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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庚新]篡唐[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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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2:16:54
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十四章  一封家書



    一個月的時間能學多少? 這個問題,還真就不好回答。

    若按照魚俱羅的說法,你有那個悟性,有那個基礎,十天就能入門;但若是沒有那個悟性和基礎,就算一輩子也使不精。對於這樣一個回答,鄭言慶也知道該如何,再去繼續詢問。

    使槊,首先對身體有一定的要求。

    個子得高,若是二等殘廢的身子,就算騎在馬上,也未必能把槊舞起來。一支馬槊最短一丈二,幾近於槍矛。正規的尺寸,應該是在一丈八到兩丈左右,這就差不多是四米的長度。如果身子矮,手臂短,如何能把槊舞動起來?

    其次要講力氣。

    一支普通的步槊,換算成後世重量,大約三十斤左右。馬槊的重量,則是在四十斤到五十斤上下。手上無力,又如何能使得好呢? 似魚俱羅的馬槊,重大約九十八斤,算得上異數。鄭言慶試著舞動,只兩三下,便氣喘吁吁。一來是分量確實重;二來則是魚俱羅的馬槊,是經過特殊設計。

    這也和魚俱羅握槊時的方法不太一樣。中間略細,兩頭很粗,夾在腋下。

    據魚俱羅說,無回槍講的是一個氣勢。

    普通握槊的方法,是抓住距離槊攥兩尺距離,而後以小臂壓住槊尾;魚俱羅不太認同,認為這樣一來,對槊的控制力就無法達到完美,勁力的使用發起,過程相對較長,不利於交手。

    所以,魚俱羅是非常堅定的中槊握法,抓住中間。

    這樣一來,挑、刺、抹、斬、截、崩…… 等一系列的動作,使用起來就能比較連貫,威力更大。當然了,中槊握法有一個問題,就是使力加倍。

    這說起來很複雜,練起來更加複雜。

    鄭言慶每天在魚俱羅的指點下,清晨煉氣,傍晚舞槊。這中間受了多少罪,用了多少辛苦,只有他自己清楚。

    中槊握法不容易掌握,弄不好就會傷到自己。

    只看鄭言慶每天鼻青臉腫的模樣,就知道這一天他有多麼倒霉。以至於長孫無垢也好,裴翠雲也罷,看見魚俱羅都沒有好臉色。不過魚俱羅毫不在意,第二天起來,繼續操練鄭言慶。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言慶漸漸的摸索到了這中槊的使用竅門。其實,所謂的無回槍就是在使槊的基礎上,加上一個勢。

    一天下午,魚俱羅指點著鄭言慶練完槊小站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不時還輕輕搖搖頭。只看得鄭言慶有些發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兒做錯了?

    “不對,要說這招數,你使得有模有樣,沒什麼錯誤。可我為什麼總覺得,你好像缺了點什麼?”

    言慶奇道:“魚柱國,我缺了什麼?”

    魚俱羅讓鄭言慶握槊而立,他繞著鄭言慶轉了一圈,而後一拍手。“我知道你卻少了什麼?”

    “什麼?”

    “威懾!”

    魚俱羅大聲道:“娃兒,你哪兒都好,不管是身高還是力量方面,都符合了使槊的基本要求。而且你也很聰明,懂得舉一反三。可是有一點,你這娃兒長的實在是太過於秀氣了點!”

    “啊?”

    “你看我,相貌威武,一聲怒吼,就讓人心生畏懼。”

    魚俱羅頗有些自得的撚著鬍鬚說:“成都那娃兒的狀況雖與你相似,但他人高馬大,加之所用的兵器獨特,故而在疆場之上,能讓人生出畏懼之意。偏偏你這娃兒,生的好像女孩子一樣,我看見你,根本就不會覺得畏懼…… 你這情況,倒是和大周年間的北齊高長恭相似。

    那傢伙也是如你一般,生的很秀氣,所以臨戰之時,必配以假面,以威懾敵人。

    娃兒,你去找一副假面帶著吧。這樣上了疆場,才能有幾分氣勢…… 你記住,橫槊傲如爺,無回槍的要領就是,一槊中握,天下我有。你必須要有這樣的氣勢,才能發揮出威力來。”

    橫槊傲如爺? 鄭言慶在心裏面,暗自嘀咕了兩句。

    起來容易,可要做到這一點,卻很難。

    魚俱羅可以橫槊傲如爺,長孫晟可以橫槊傲如爺,乃至於許多大將,都可以做到這一點。不過那是用一場場勝利,一條條人命,一次次搏殺換回來的氣勢。單憑空想,並非易事。

    但言慶還是牢牢記住了魚俱羅的這句話:橫槊傲如爺!

    “對了”。

    魚俱羅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一拍手,喚過隨他一同上山留宿的親隨。

    “去把我的行囊取來。”

    親隨連忙答應,急匆匆離去。不一會兒的功夫,他拎著一個兜囊跑回來,恭敬的遞到魚俱羅手中。

    “我記得我收起來了啊……”魚俱羅打開兜囊,開始翻騰,一邊翻騰。一邊嘀咕不停。突然他大叫一聲,“找到了!”

    說著話,他從兜囊中取出一個猙獰可怖的純銀假面。

    “越嶲蠻子喜歡戴這玩意兒,這是我在陽山鎮的時候,從一個小都老身上得來的戰利品。本來越嶲蠻子的都老,用的是赤金假面。不過那東西要呈獻于陛下,所以只留下了一個銀假面。”

    他把假面遞給了言慶,“你戴著試試看?”

    鄭言慶接過來,在手上掂量了一下。

    不算太重!假面打造的很精巧,仔細看,會發現有古巴國遺留下來的韻味,是一個面目猙獰醜陋的假面,獠牙突兀,雕刻精緻。假面正中央,有一個倒立的眼睛,很像是三星堆出土的文物。鄭言慶試著戴在臉上,然後橫槊舞動,讓一旁觀瞧的魚俱羅,忍不住連連點頭。

    “這樣子比剛才好多了!” 他對身旁的親隨老兵說道。

    那老軍連連點頭。“小郎君生的俏,不夠狠辣。這假面配上去,倒是相得益彰,合適的緊。”

    於是,鄭言慶就收下了這個假面。又過了幾日,眼見一個月期限將臨。

    魚俱羅把鄭言慶帶到了一個僻靜之處,傳授他無回槍中的三招散手工夫。所謂散手,是指並非槍法,而是與槍法相互配合的絕招。魚俱羅除了善使馬槊,還有另一門絕學,用鞭。

    魚俱羅的鞭,是經過特殊設計。外形似竹節鋼鞭,可是卻能抖開,化作十二節軟鞭。

    配合槍法施展起來,可謂出人意料,威力極大。魚俱羅倒是沒有藏私,傾囊傳授。言慶學得也格外刻苦,不過以他現在的程度,三招散手,也只能使出槊裏鞭這一招,至於蟒蛇鞭和撒手鞭兩招,他現在還施展不出來。即便是施展出來了,也只能說是徒有其形,而無其意。

    魚俱羅說:“等你將來練成化勁的時候,自然能體會出其中奧妙。”

    鄭言慶倒也不心急,非常誠懇的接受了魚俱羅的建議。除了無回槍法之外,只練槊裏鞭一招。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魚俱羅也不囉嗦,啟程準備離開雷神殿。

    經過這一個月的相處,鄭言慶對魚俱羅也有了很深的感情。對於這個性格直爽豪邁的關中漢子,他頗有些不捨。同時心裏又覺得奇怪,為什麼隋唐史中,沒有關於魚俱羅的記載呢?

    亦或者說,記載的很少,以至於言慶記不得了。他想不起來,魚俱羅是怎麼死的。這樣一員猛將,不但武藝高強,還兵法出眾,長於治軍,為何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娃兒,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我要走了。 呵呵,我知道你覺得欠了我什麼,其實沒有。我一生所學,能有人傳承,高興還來不及呢。

    你將來是做大事的人,定能飛黃騰達,比我混的好。魚某別無所求,但求有一日,我孩兒落難時,你能幫他們一把,我就算是死了,也會感激不盡。

    好了,說多錯多,卻是不該。我走了,你好好習武,好好讀書,我在隆山,靜觀你鵬程萬里。”

    魚俱羅帶著親隨,打馬遠去,根本不給鄭言慶開口的機會。

    遠遠的,傳來他那破鑼似地歌聲:“噫吁!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鳬,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他唱的是言慶所做的《蜀道難》。

    別看和鄭言慶在一起時,他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可心裏面,對言慶的詩詞,卻是愛的要命。

    鄭言慶呆立原地許久,直至魚俱羅身形不見蹤跡,突然屈膝跪地,鄭重其事,叩首三下。傳我藝者,亦為我師。言慶心裏只期盼,這位天真豪邁,古道熱腸的魚柱國,能平安無事……

    魚俱羅離開以後,雷神殿似有恢復往日的平靜。

    不數日,孫思邈返回雷神殿,開始為無垢煉製丹藥。而竇奉節也要離開,隨竇軌回轉資陽。雖則他並不願意和言慶分別,但考慮到老父一人在資陽,他還是放心不下。

    與此同時,越嶲之戰,也落下帷幕。

    眼看著言慶的生日,一日逼近一日,裴翠雲、朵朵還有無垢,都開始忙碌起來,準備為他慶祝一番。

    然而這一天,趙希譙回來了!

    他還帶來了一封書信,一封從滎陽轉來,交付鄭言慶的書信。言慶把信看完,不由得露出沉思之色。

    裴翠雲忍不住好奇的問道:“言慶,信裏說的什麼?”

    言慶抬起頭,看了一眼裴翠雲,還有旁邊一臉緊張之色的朵朵和無垢,輕聲道:“爺爺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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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十五章  翠雲回家



    信裏,並沒有說清楚,究竟發生何事!

    信是毛小念執筆,不過用的是鄭世安的口吻。鄭世安只說,讓言慶火速返回滎陽,有要事商議。

    可具體是什麼事情,卻未在信中說明…… 鄭言慶拿到這封書信,有些為難。

    他這一走,等於把無垢、翠雲和朵朵仍在岷蜀;可家裏有事,他作為鄭世安長孫,也不得不回去。算起來,他有兩年沒回去了,鄭世安想念他,似乎也在常理之中。再者說,鄭世安知道他在岷蜀做什麼,這時候把他叫回去,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鄭言慶必須要返回滎陽。

    “言慶哥哥,你要走嗎?”

    無垢已經十歲了,不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父親的故去,加之家中的劇變,她自己也險些命喪黃泉。一系列的事故,讓她比同齡的女孩子,更加敏感。

    言慶伸出手來,輕輕揉了揉無垢的小腦袋。

    “觀音婢,小哥哥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觀音婢會不會不高興?”

    “會!”

    長孫無垢回答的斬釘截鐵,讓鄭言慶不禁心中苦笑。

    他想了想,輕聲道:“觀音婢不高興,小哥哥會難過…… 這樣,小哥哥向你保證,會儘快趕回來。

    恩,說不定到時候和媽媽一起回來,那時候觀音婢的病也該好了,就能和小哥哥一起,回家。”

    回家?

    無垢的眼睛裏,閃過一抹異彩。

    對於無垢而言,父親走後,家並非一個值得回憶的名詞。可是那裏有媽媽,有小哥哥,還有三哥…… 當這些元素聚集在一起時,所代表的意義,似乎和原來的那個‘家’,有很大不同。

    “那小哥哥要早點回來!”

    “一言為定。”

    鄭言慶哄住了無垢之後,又去找朵朵。

    出乎言慶的意料,朵朵沒有阻攔他,並且主動提出,要留下來照顧無垢。就言慶內心裏,也希望朵朵能留下來。畢竟中原局勢雖已生出了變化,但大隋朝的國力依舊雄渾,朵朵這時候回中原,絕非是好主意。加之無垢也的確需要照顧,所以鄭言慶也就沒有費太多口舌。

    “我要回去!”

    裴翠雲說:“我準備回河東一趟。”

    “回河東?”

    裴翠雲很堅決的點點頭,“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和父親說明白。不管他認不認我這個女兒,我都要把話當面說清楚。”

   

    翠雲表現出了極為堅強的一面,多多少少讓言慶有些吃驚。

    他何嘗不明白裴翠雲的心,又怎能不清楚,裴翠雲回去,要面臨什麼,要說些什麼。

    可是,他能給她一個保證嗎?

    鄭言慶面對這種幸福的苦惱,也是頗有些頭疼。

    輕輕握住裴翠雲的柔荑,他輕聲道:“翠雲姐姐,我現在不能給你保證什麼。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決不負你。”

    裴翠雲的手,被言慶握住,心砰砰直跳。當她聽到言慶的這一句話時,眼圈一下子紅了。毅然決然的與言慶一起遠赴岷蜀,不惜背叛家人,她所求的,不正是言慶這一句保證嗎?

    雖然言慶並沒有說,會給她什麼名份。但也足夠了!

    翠雲心裏很清楚,言慶在猶豫什麼。他有太多的顧忌,不僅僅是朵朵,還有無垢,還有他背後的家族。有些事情,無需說得太過於直白。裴翠雲心裏知道,鄭言慶的心裏,也知道。

    當下,言慶又去拜訪了孫思邈,把他要回滎陽的事情,解釋了一遍。

    孫思邈倒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並沒有表露出什麼傷感之情。事實上,似他這種修道多年,也差不多修煉出一個堅強的道心。生離死別,都算不得什麼,又豈能把心情流於表面。

    他從丹房裏,取出一個小葫蘆,遞給了鄭言慶。

    “此為還氣丹,有活血通脈之效用。類似觀音婢這種病情,只要不太嚴重,都能夠治療。若是你身受重傷,也可以以此藥來吊住性命。這裏面一共有五十顆還氣丹,就送與你防身。”

    鄭言慶愣住了! 怎麼聽上去,他要遭遇危險?

    不過,他知道孫思邈的占蓍推衍之術,雖說比不得袁守城那麼精深,但也是個中的翹楚之流。

    莫非是孫真人,看出了什麼?

    不等他詢問,孫思邈開口道:“無垢在我這裏,會非常安全。我會照顧好她,等她的病情大好了,我再讓你來接她。山下有朵朵照應,實在不行,還有竇將軍可以託付。所以你不必太過擔心……

    呵呵,言慶,你此次返回,將會有些許磨難,望你小心謹慎。”

    孫思邈說完這些,任憑鄭言慶如何詢問,再也不肯開口。 問的急了,他以一句‘天機不可洩露’為由,就推脫過去。

    所以,鄭言慶也沒有辦法,只好把孫思邈的叮囑,牢牢的記在心間。

    雖說決定要回滎陽,可要一下子啟程動身,似乎也不太可能。鄭言慶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首先他要為無垢找一個保姆。畢竟她已經十歲了,有些事情孫思邈也不好過問的太多。

    朵朵在山上時好辦,可萬一不在呢? 言慶必須要考慮周詳。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好像一個父親,在為自己的女兒操心。

    好在找保姆並不是一件難事,朵朵通過這一次僚人之亂,和榮樂城的李縣令搭上了線,很多事情辦起來,會簡單許多。通過李縣令的關係,朵朵很快在峨嵋山下的龍門鋪買下一個僚人女子上山照顧無垢。

    等解決了無垢的事情之後,言慶又要操心朵朵。

    他總覺得,朵朵一個女孩子在這邊,不太讓人放心。

    綏山僚的遭遇,為鄭言慶提了一個醒。骨斯蠻並非絕對可靠,哪怕他現在當上了僚王,但若有風吹草動的話…… 所以,言慶派人前往隆山,請求魚俱羅幫忙。

    魚俱羅回信說:“此次平蠻之戰,竇軌父子功勞顯著,我會上奏朝廷,調竇軌為眉山郡太守之職。”

    有了這個保證,言慶總算可以放心了。竇軌為眉山郡太守的話,等於朵朵又多了一層保護。

    至於那骨斯蠻,對竇軌視如蛇蠍,絕不敢跑來招惹竇軌。只要竇軌在眉山一日,朵朵就多了分安全。唯一值得可喜的是,眉山郡是一個下郡,下郡太守,從四品的品秩,比之之前,似乎並未有太多提高。而且這樣一來,竇軌就等於被栓死在了岷蜀地區,恐怕施展不開拳腳。

    不過死道友不死貧道。為了朵朵,只好委屈一下竇軌了!

    鄭言慶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妥當,已經是七月中旬。他不敢再耽擱下去,於是和裴翠雲一起,向孫思邈告別,動身離開了峨嵋山。

    朵朵和無垢送他們走了很遠,這才灑淚而別。

    言慶這心裏面,存著一樁事情,所以一路上緊趕慢趕,在八月下旬,過河池郡走陳倉小道,進入關中。

    一路風塵僕僕,不管是鄭言慶還是雄大海,都顯得有些勞累。

    更不要說柔弱的裴翠雲,更是疲憊不堪。三人在虢縣休整了一天,而後再次啟程,一路東進。不過這一次,言慶就顯得有些緊張了!

    此時,楊廣已集結十二衛人馬,他御駕親征,抵達涿郡,準備在開春之後,對高句麗發動攻勢。

    為了宣揚大隋國威,楊廣不惜民力。

    他先命元弘嗣在東萊海口造船。由於時間緊,任務又重,要在幾個月的時間裏,打造出三百艘大海船。這使得東萊官吏,不得不日夜監工,督促船工立於水中修造海船,不得休息。

    久而久之,許多船工的身上,都潰爛生蛆,死者十分之三四。

    五月,隋煬帝抵達涿郡臨朔宮。再次發出詔令,命河南、淮南、江南製造戎車五萬乘。並徵發河南河北的民夫,供應軍需。

    七月,又徵發江淮以南民夫和船隻,運送黎陽及洛口倉輜重糧草至涿郡。

    船隊前後長達千餘里,往還於路上的民夫,經常有十萬人,日夜不絕。但在這看似繁榮的背後,河南河北至涿郡的路上,似是橫遍了道路。舉國為之騷動,河北之地,盜匪是屢禁不絕。

    鄭言慶不由得心裏有些發毛!

    隋煬帝一征高句麗的結局,他倒是記憶清楚。

    本來是一場可以摧枯拉朽的戰爭,但是在楊廣膨脹到極點的自信心驅使下,為宣揚國威,最終卻落得一個慘敗結局。幾十萬大軍丟棄於冰天雪地之中,使得高句麗一時間猖狂至極。

    這是一場原本能打勝的戰爭,哪怕換上一個中資主帥,也能獲得勝利。

    楊廣不是沒有打過仗,但問題是此前,他名為主帥,可實際上麾下將領,都能自行決斷。那時候有名將韓擒虎,名將賀若弼;朝中還有名臣高穎、蘇威、牛弘、楊素之流,都是足智多謀之輩。

    那個時候,楊廣可是虛心納諫啊!

    鄭言慶先把裴翠雲送到了聞喜縣。

    到聞喜縣一打聽,才知道裴世矩隨皇帝去了涿郡,裴仁基也隨行伴駕。裴柏村中,沒有做主的人,而裴淑英,在返回裴柏村之後,也換上了女冠的裝束,在王屋山上修行,不見外人。

    “言慶,你趕快回鞏縣吧。”

    裴翠雲勸說鄭言慶道:“我去王屋山找姑姑,打聽一下狀況。若事有可為,我就留下來;如若事不可為,我就去鞏縣尋你。姑姑著了女冠,恐怕不好出面招呼你,你就不要去見她了。”

    裴淑英當女冠了?

    所謂女冠,就是女道士的意思,也叫做女黃冠。

    鄭言慶心下頗為吃驚,隱隱也猜出,裴淑英此舉,應該與他有關。

    裴翠雲說的不錯,他這時候,的確是不適合去探望裴淑英。再者時間緊迫,他要趕回鞏縣,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言慶送裴翠雲到王屋山山下,與裴家的人接上頭之後,他帶著雄大海,日夜兼程,渡河自汜水關穿過……

    在大業七年九月上旬,言慶抵達鞏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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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十六章  出征



    鞏縣的歷史,可以追溯久遠。

    早在三十萬年以前,這裏就出現了人類的足跡,並留下後世的「裴李崗文化」、「仰紹文化」、「龍山文化」的遺跡。西周時期,武王分封諸侯,有鞏伯在此建立了鞏伯國。戰國時,秦莊襄王設立鞏縣,也正是代表著,鞏縣也由此開始了它漫長而又極富傳奇的歷史。

    鞏縣南面,是中嶽嵩山;北面有黃河天塹;東面,臨虎牢;西面依持黑石關。故而自古以來,便有了‘山河四塞,鞏固不撥’的名聲。

    鞏縣也因此而得名。

    因其扼守古都洛陽,所以又有東都鎖鑰的說法,是一個兵家必爭之地。

    大業六年,鄭世安率眾返回鞏縣。他從鄭氏七房與鄭善願手中,謀取了三千頃良田,加之安遠堂原本配發給他的五百多頃土地,從而一舉成為鞏縣最大的地主。其土地從霍山綿延而至伊洛河,名下更有數千戶佃農為他效勞。

    鄭言慶前世,倒是多次訪問過鞏縣,但重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來到此地。一切都顯得很陌生,如今的鞏縣,和他記憶中的鞏縣,無法重合。

    勒住玉蹄兒,鄭言慶舉目眺望。

    已進入深秋時節,原野中充斥著一種蕭條肅殺之意。遠處的伊洛河滾滾流淌,霍山漫山遍野的紅楓,也顯得格外壯觀。

    “大哥,怎麼不走了?”

    雄大海催馬上前,好奇的問了一句。

    鄭言慶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手中馬鞭向遠處一指,沉聲道:“喏,爺爺他們…… 來迎接我們了。”

    從遠處的村落田莊裏,來了一群人。

    為首的白髮無鬚,正是鄭世安,在他身後,還有王正和雄大錘隨行。沈光、黨家三兄弟則跟在他們後面,再往後,還有小念等一大群人。鄭言慶遠遠的就跳下了戰馬,細腰和四眼,興奮的衝了過去。

    它們認出了小念…… 當它們還是小狗崽的時候,就是小念一手餵養。

    言慶是它們的主人,但小念毫無疑問,如同它們的親人一般。

    “細腰,四眼!”

    毛小念也快活的大聲叫喊起來,跑上去和獒犬摟抱在一起。至於鄭世安等人,則沒有去關注獒犬,而是快步來到了鄭言慶的跟前。

    “孫兒拜見爺爺!”

    鄭言慶緊走十幾步,上前單膝跪地。

    而雄大海則撲通跪在了雄大錘的面前,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鄭世安和雄大錘,都樂得合不攏嘴。把各自的孩兒攙扶起來,上上下下的打量,怎麼看也覺得看不夠。

    “言慶,你可算是回來了!”

    鄭世安輕聲道:“你若是再不回來,只怕要耽擱了我一番心意。

    言慶一怔,“心意?”

    “走走走,到家裏再說話吧。”

    鄭世安拉著鄭言慶,往回走。言慶這才和沈光等人見過,而沈光早在他下馬的時候,已接過了韁繩。

    玉蹄兒對沈光倒是很服貼,很溫順。

    言慶和沈光擁抱了一下,“沈大哥,這兩年辛苦你了。”

    “呵呵,那裏談得上辛苦。老太爺對我優渥的很呢…… 你看這兩年,我都長胖了許多。”

    鄭世安在鞏縣的住所,位於霍山腳下。

    這霍山,在後世可是非常有名。因為在數百年之後,宋朝的開國皇帝趙匡胤在此選定了定陵所在,更名為青龍山。而後北宋無數皇帝皇后的陵墓,都是以青龍山為中心,選定地址。

    這裏,也就是後世的宋陵所在。言慶沒有想到鄭世安居然把住處選在了霍山腳下。

    這裏距離鞏縣縣城,有大約三十裏的距離。但不能否認,這可是一塊風水寶地。鄭世安依據地勢修建宅院,並將田莊設立於此,短短兩年的時間,就形成了一個多達二百餘戶村落。

    鄭世安自領族老,鞏縣縣令也不敢怠慢,並委任他為這霍村黨長。

    如今的鄭世安,越顯得氣派了……

    這人所處的位置和身份不一樣,氣度也會自然而然的產生變化。和鄭言慶回到家中,鄭世安並沒有急於和言慶談事情。小念早已準備好了洗澡水,讓言慶,先洗去這一路的風塵。

    泡了一個熱水澡,言慶換上一襲白裳。小念為他細心的紮好了頭髮,讓鄭言慶有種恍若回到數年前的感覺。

    “老太爺在堂上準備了酒菜,等著少爺過去呢。”

    小念的臉蛋兒紅撲撲,兩載光陰,她出落的越水靈。如果說,兩年前她還只是初露風韻的青桃,而今已成為成熟的蜜桃。身材凹凸有致,體態修長,嬌靨如花,更具有吸引力……

    言慶換好衣裳,精神抖擻的來到中堂。雄大海已經坐在酒席宴上,鄭世安、雄大錘還有王正居中而坐,下手還有一排管事打扮的人。

    這些都是平日裏為鄭世安操持事務的田莊管事。

    有的是本地人,有的是滎陽鄭府的人…… 鄭世安剛抵達田莊的時候,頗有一批刁鑽古怪的傢伙。不過鄭世安當了一輩子的管家,這些管事兒的手段,在他眼中,簡直如小兒科一般。

    初臨鞏縣一月,鄭世安表現的很安靜。

    就在管事們肆無忌憚行事的時候,他突然出手,抓住了三個典型人物。一個被沈光當場斬殺,兩個被送往鞏縣縣衙,被判流涉邊塞,終身不得回還。雷霆手段,一下子震懾了管事們。之後鄭世安軟硬兼施,安撫的安撫,驅趕的驅趕…… 短短三個月裏,就控制整個田莊。

    管事們,也都知道,鄭老爺有一個孫子,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不僅在士林中頗有影響,更官拜雲騎尉,日後前程遠大。不過,他們也大都是聽說過,除了幾個從榮陽來的管事,曾遠遠見過鄭言慶之外,其他人都未謀其面。如今一見,果然一表人才。

    鄭世安把在座的管事,紛紛介紹給了鄭言慶。

    言慶不冷不熱的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對這些人,不能表現的太容易親近,否則會有人蹬鼻子上臉。越是顯得高高在上,有時候越是能讓這些傢伙感覺畏懼。人有畏懼,方有所敬。

    他的態度,在管事們眼中看來,理所應當。

    “世績前些日子過來,還向我打聽過你的消息呢。”

    “哦?”

    “他最近挺忙…… 今年以來,河南之地頗有些混亂,周圍時常有盜匪出沒,襲擾鄉鄰。世績如今在房縣令手下頗為得意。執掌管城鄉勇,數次擊潰了犯境的盜匪,名聲可快要過你了。”

    鄭言慶並沒有感覺不快,相反,他很高興。


    這樣的徐世績,才是他印象中的徐世績。能征慣戰,而非只知道在學舍中死讀書,讀死書的書呆子。

    從鄭世安的口中,他能體會到,徐世績如今做的很開心。

    “年中時,他父親在南河渡旁邊置辦了不少產業,現在也挺得意。世績本來想等你回來,可房縣令緊急派他出去公幹,故而只能抱憾。不過他可是說了,要你一定等他回來團聚。”

    言慶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酒過三巡,管事們紛紛起身,告辭離去。鄭言慶這才有機會開口詢問:“爺爺,您在信上也沒有說清楚,此次喚我從峨嵋回來,究竟有何事情?”

    這話一出口,在座眾人,都露出一抹笑容。

    “慶娃兒,你的機會來了。”

    “機會?”

    鄭世安說:“你一路趕回來,想必也知道了。陛下準備對遼東用兵,在涿郡召集了天下兵馬。”

    我何止知道,我還知道,這場戰爭的結局,將會是以慘敗而告終。不過言慶沒法子把這話說出來,於是點點頭,表示聽說過此事。

    “如今,各家子弟紛紛率領宗團,前往涿郡集結。你也知道,那高句麗彈丸小國,竟然敢囂張若斯。陛下此次用兵,必能大獲全勝。各家子弟與其說是去參戰,倒不如說是賺取武勳。”

    言慶聽罷,心裏隱隱感覺不妙。

    鄭世安接著說:“你元壽叔和善果叔,爭取到了海冥道(今朝鮮海州)參戰的權利,故而派人回來,傳令族中子弟盡出,組建鄭氏宗團,前往東萊與右翊衛大將軍來護兒報到。大將軍有令,各族子弟所帶宗團,務必要在臘月二十二日之前,抵達東萊報到,若有遲誤者,概不接納。

    算算時間,已不多了。我在族老會上,為你爭取了一個機會,你將以鄭氏宗團司馬之職,前往東萊,謀取武勳軍功。”

    鄭言慶聞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果然不出我所料,爺爺要我返回,竟然是要我出征高句麗!

    那豈不是找死嗎?

    鄭言慶一點都不想去湊這個熱鬧。可問題是,爺爺已經為他爭取了這個資格,他若不去,又有什麼理由和藉口呢?他知道這一征高句麗的結局,可鄭世安等人,卻不可能知道結局。

    在他們眼中,出征高句麗,是賺取軍功的好機會。

    言慶如今官拜雲騎尉,若能賺取到軍功的話,對日後而言,可謂是大有助益。問題在於,軍功賺不到,別連性命都丟了…… 慢著,來護兒?怎麼在印象裏,征討高句麗,沒有他的事情啊。

    “爺爺,來護兒大將軍……屯紮東萊?”

    “是啊。”

    “他難道不去涿郡集結嗎?”

    “哦,這個我倒是不太清楚。”鄭世安說:“元壽說,來護兒大將軍的麾下,是以水軍為主。正月過後,大將軍將會移駐於沙卑城…… 之所以讓你們在臘月二十二日之前集結,恐怕就在於這一點。”

    言慶,頓時有點懵。

    沙卑城在哪兒?

    他猶豫一下,輕聲問道:“爺爺,家裏還派什麼人過去?”

    “以元壽長子鄭醒為宗團之主,你為隨軍司馬,協助鄭醒。除你二人之外,宏毅可能也要過去。還有各方子弟,共三十七人,率八百鄭氏宗團前去…… 恩,我想讓沈光和大海隨你通往沙卑城。”

    毫無疑問,爺爺是一番好意。可問題在於,鄭言慶無法接受這份好意。

    去沙卑城集合?水軍?

    言慶覺得腦袋有些糊塗,打高句麗,不是從遼東進兵,過鴨綠江嗎?怎麼會多出一支水軍?

    “言慶,你覺得如何?”

    鄭世安見言慶不回答,忍不住開口詢問。

    鄭言慶抬起頭,苦笑著說:“爺爺,我能不能選擇不去?”

    這句話剛一出口,在座的所有人,包括雄大錘、王正、沈光在內,都不由得詫異向鄭言慶看去。

    這可是賺取軍功的大好機會,他為何不想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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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十七章  長命鎖


楊廣東征高句麗,動用左右十二軍。百萬大軍出動,推掉一個彈丸小國,絕不會有任何問題。

鄭言慶是害怕打仗嗎?

絕不可能!他若是害怕打仗,就不會在白雀寺之戰的時候,鎮靜自若的與山賊周旋血戰。

所以,他不可能是因為害怕打仗,而生出拒絕之意。

可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又是什麼原因,讓他想要拒絕這個賺取軍功的機會呢?鄭言慶沒有辦法解釋,因為這裏面牽扯到的事情,實在是太過於複雜。而且,他也知道,自己這次出征,鄭世安肯定是花費了不少代價,才爭取到手。若沒有合適答案,恐怕勸說不得鄭世安。

“我只是覺得,這兩年未曾在爺爺膝下盡孝,心中慚愧。所以……”

鄭世安擺手道:“膝下盡孝,日後多有機會。可是這軍功武勳,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言慶你莫要做小兒女態,你的孝心,爺爺自然明白。但比起你的前程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

再者說,高句麗彈丸之地,將其滅國,也不過舉手之間。

也許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凱旋歸來,到那時候再盡孝心,爺爺這心裏,會更加開心。此事就這麼說定,勿複言。你在家休息幾天,九月十五前往滎陽。到時候與族中子弟匯合一處,早日開拔吧,莫要誤了時間…… 我聽說那位來大將軍,是個極重軍紀的人,斷不會為你們而耽擱軍機大事。”

“是!”

鄭言慶表面上順從的答應下來,可心裏卻無比苦澀。明知道是一個火坑,還必須要跳進去?而且還要帶著一幫子小正太,公子哥跳進去,那就不只是麻煩的問題,是活生生的一場災難。

對於鄭家的那幫子公子哥,言慶瞭解不是很多。可以說,除了鄭宏毅外,其他如鄭醒等人,他最多是見過兩面,有的甚至叫不出名字來。

不過,他倒是聽過鄭醒他們的事蹟。

鄭醒年紀比言慶大不少,再有兩年就是成丁的年齡,今年十九歲。

作為鄭元壽的長子,鄭醒在族中頗受寵愛,更被鄭元壽當作繼承人來培養。他的母親,也就是鄭元壽的老婆,是五姓七大家之一,范陽盧氏的嫡出閨女,早年未出閣時,就以脾氣火爆而著稱。對鄭醒很溺愛,絕容忍不得他人的欺負。

鄭醒從小隨家中武士練武,十四歲時拜入嵩山少林寺學藝三載,武藝高強。性情很桀驁,在豪陽縣城裏,乃至於在管城,都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同時還是無數族中少年的偶像。

鄭言慶要和這樣一個人搭伴兒?

想一想,就會感覺頭疼。鄭言慶覺得,自己所謂的賺取軍功,只怕就是要當這幫小子們的保姆。一想到這些,言慶還沒有和鄭醒見面,就已經感覺到了無比棘手。

酒宴過後,鄭世安把言慶單獨帶到了書房裏。

當了兩年的老太爺,鄭世安也開始學著妝點門面,在書房裏擺放了不少的書籍。不過看那些書籍嶄新模樣,就知道他並沒有翻閱過。事實上,鄭世安這把年紀了,再讓他看書學習,著實也為難了他,書擺在那裏,也就是個點綴。反正,這些書籍,將來還是留給言慶閱讀。

鄭世安讓言慶坐下,在書架旁邊的牆壁上,打開一個暗格。從裏面取出一套衣服,上面還擺放著一枚玉佩,而後輕輕的放在了鄭言慶的面前。

言慶一怔,詫異的看了看鄭世安,又低頭向玉佩看去。

雖說已過去十四隻,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方玉佩,正是他還在襁褓中時,佩戴的那枚長命鎖。

鄭言慶知道它的存在,但是長大後,卻從未見過它。他也知道,長命鎖一直在鄭世安手中保存,可他卻找不到合適的藉口,向鄭世安詢問下落。

“爺爺。這是……”

言慶詫異的抬起頭,看著鄭世安問道。

雖然他清楚這些東西的來歷,但是在表面上,還要裝出不解的模樣。

鄭世安笑了笑,在鄭言慶身邊坐下,用粗糙的手掌摸了摸鄭言慶的腦袋瓜子,然後拿起那枚長命鎖。

眼中,流露出一絲緬懷之色。

他自言自語道:“一晃十四年了,言慶你也長大成人,有些事情爺爺必須要和你說明白才行。

你不是爺爺的骨血,這個你也一定知道。當年爺爺和大老爺從洛陽返回滎陽,在路上發現你被人棄於路上,所以就把你收養過來。這枚長命鎖,就是你當年隨身佩戴的東西。”

鄭言慶下意識的拉住了鄭世安的衣袖。

雖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何人?可是對於那天夜裏的慘烈廝殺,鄭言慶至今仍牢記於心中。只是,他沒想到,鄭世安會突然提起這件事情。

鄭世安說:“這枚長命鎖價值不菲,大老爺說這是北魏年間的名匠所造,能持有這種東西的人,非富則貴。你被棄之荒野,恐怕是家中遭遇了禍事,不得已而為之。所以,大老爺一開始,並不贊同我收養你。可是我覺得,總是一個小生命,難不成要眼睜睜的看著你凍死?

後來把你抱走,到了汜水關之後,著人四處打聽,卻沒有打聽到任何消息。

那一年最大的事情,一個是漢王征伐遼東失利;另一個就是宇文佑之子在洛陽被賀若弼所殺。

這件事情,想必你已經知道。本來我總以為你和宇女佑之間有聯繫,可是後來遇到朵朵,才知道並非如此。這些年來,我也一直在暗中打聽,可依舊沒有任何訊息。言慶,你已經長大,這些事你遲早會知道,所以爺爺也不想瞞你。此次你將出征,爺爺思來想去,決定把這些事和你說明白,把這枚長命鎖還給你。說不定,有一日你能和家人重逢也不一定。”

鄭言慶緊緊握住了鄭世安的胳膊,輕聲道:“爺爺……”

“言慶,不管你將來能否找到你的親生父母,在爺爺眼中,你始終都是爺爺的乖孫兒。爺爺也知道你為什麼不想出征…… 可是因為鄭醒他們? 其實,這也是大夥兒商議的結果。鄭醒的武藝不錯,只是性子有些莽烈,此次出征,最主要的還是為他謀求前程。大伙兒覺得,需要有個人能從中輔佐鄭醒,可一時間又想不到合適的人選,所以爺爺就想到了你……”

這兩年,你隱居於峨嵋山,一方面是為了給長孫家的小娘子治病;另一方面恐怕也有想淡化朵朵的事情。不過兩年時間已經足夠!如今天下人的目光都盯在了陛下東征,我覺得你正可惜此機會復出。

言慶,你如今雖有雲騎尉爵位,可終究是和人意氣之爭得來。沒有足夠的武勳,恐怕也難以令人信服。這兩年來,我思來想去,也正是這原因,才讓陛下一直對你不聞不問吧。如果你得了足夠的武勳,陛下一定會大用你。所以此次你明裏是輔佐鄭醒,但凡事還需見機行事,能自己賺取的功勞,就不要給別人賺走。總之先顧著自己,然後再去考慮其他的事情。”

鄭世安苦口婆心的說教,讓鄭言慶無言以對。

他點點頭說:“爺爺放心,孫兒心裏省得!”

“省得是最好,我就怕你到時候腦袋發熱,做出什麼傻事…… 你這孩子,就是太不冷靜了。”

鄭言慶知道,鄭世安說他犯傻,還是指三年前白雀寺遇襲的事情。

當時他有玉蹄兒做腳力,有大把機會逃走,可偏偏不走,留下來和大夥兒並肩作戰。這件事情,鄭世安可是不止一次的說過鄭言慶。他不懂什麼軍心士氣,也不懂鄭言慶當時的那些想法。反正他就是覺得,言慶是為了保護其他人才留在那裏,結果落得個險些命喪黃泉。

在鄭世安眼中,言慶的性命和前程,高於一切。

雖說已過去三年,他提起此事的時候,也是語氣淡漠。可鄭言慶依舊能從他的話語中,感受到那濃濃的關切之意。心裏不由得一暖,緊緊握住了鄭世安的大手。父母是誰,對他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邊有一個關懷他,愛護他,願意為他考慮的爺爺,這已經足夠了。

其實,不管鄭世安把不把長命鎖還給他,言慶心裏已經拿定了主意,一定要為鄭世安養老送終。

他輕聲道:“爺爺,你放心吧。”

“放心,放心,我怎能放得下心呢?”

鄭世安說著話,替言慶把長命鎖在頸中戴好。然後他拉著鄭言慶走出書房,到了另一間房舍中。

“關於你的身世。我雖然沒有打聽出太多線索,但依稀感覺到,你好像和制槊大師言虎有關。

我撿到你的那天,正是言虎家中遭遇不幸的日子。只是言虎似乎是單身,膝下也沒有子嗣,以至於我也不太清楚,你們究竟有沒有關係。還記得你十歲生日那一年,王正送你十字刀時,曾提到了言虎。我其實當時想和你說,但…… 而且,言虎的家在周山腳下,我實不知,你為何會出現在汜水關外。不過從那天開始,我就開始,為你打聽各種關於言虎的消息。”

說著話,鄭世安打開了一個木櫃。櫃子裏面,只擺放著一杆長約一長八尺左右的馬槊。

馬槊的形狀,與魚俱羅所使用的重槊頗為相似。有兒臂粗細,槊首較之普通的馬槊槊首寬大厚重。巴掌寬的槊首,泛著一股森森寒意,槊桿更是用上等的拓木製成,纏繞一圈圈銀絲。

“這是……”

“你要出征了,手中怎能無槊?”鄭世安笑著道。

伸手從櫃中把馬槊取下來,遞給了鄭言慶。

“這是去年我從洛陽離開時,偶然間在通遠市上看到。大錘子說,這支馬槊是出自言虎之手,我一聽就立刻買了下來。據賣槊的人說,它原本是開皇年間名將史萬歲的兵器,史萬歲被殺之後,家產被抄沒。那賣槊的人,就是當年抄沒史萬歲家產的人,偷偷把它保留下來。

不管你和言虎有沒有關係,只憑這玩意兒是他親手所做,我覺得就值得拿下。

你試試看,趁手不趁手?

鄭言慶點了點頭,伸手從鄭世安手裏接過了馬槊。他握槊的方法,已經成了習慣,一把握住了中間,順勢舞動一下。

“好槊!”言慶忍不住讚歎一聲。

不愧是制槊大師的手筆,不管是握槊的手感,還是使力的均勻,都不同於那種制式的馬槊,份量大約在六十斤上下,正合手。

言慶如今才十四歲,不管是力量還是身體的發育,都還要成長。孫思邈說他可以用六十斤到九十斤份量的兵器,然則交戰之時,能省一分力則省一分力,言慶覺得這支槊對他現在而言,正合適。

鄭世安見言慶喜歡,臉上頓時露出開懷笑容。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情,能比得上買來的東西,趁孫兒的心意呢?

“這兩天,你可以再做些準備,看看還需要什麼東西?”

鄭世安說著話,打開了另一個櫃子,裏面擺放著一套盔甲,大小也正合言慶的體型。

“這是我拜託鄭威從南方買來的鎧甲,做工精細,穿在身上也不重,但防護力非常好,就作為你出征的裝備吧。”

言慶感激的看了一看鄭世安。雖則到現在,他還是不太情願出征,可對鄭世安的這份好意,卻不能不心領。

他想了想,“爺爺,我還需要一支鋼鞭。”

“鋼鞭?”鄭世安想了想,“這個可以找你大錘子爺爺商量,那老兒是天生打鐵的命!搬來這邊以後,說霍山的水好,於是在山裏建了一座鐵爐。沒事的時候,他就溜達過去鍛打兩下。

估計若是知道給你打造兵器,那老兒不曉得會有多開心呢。”

鄭言慶點點頭。於是讓人把兵器和鎧甲帶到了自己的房間裏,又和鄭世安說了會兒知心話,這才回房休息。


第二天,他找到了雄大錘,按照魚俱羅鋼鞭的式樣,請雄大錘打造一柄。

魚俱羅的鋼鞭,那是經過特殊設計,重達六十斤。一鞭下去,可以將堅硬的石頭打成粉碎。

這個分量小對鄭言慶顯然有些不合適。於是雄大錘實驗了一下,把鋼鞭的分量定在了三十六斤。

他的事情可不少,不僅僅要為言慶打造鋼鞭,還要為雄大海重新打造兵器。兩年前打造的斧頭,對於現在的雄大海,顯然已不太合適。雄大海的斧頭,得在二百斤靠上。混元功已登堂入室的雄大海,力量倍增。右手斧一百二十斤,左手斧九十八斤。而且在峨嵋山上,他還練就了一個絕活兒。

峨嵋山的猴子好投擲東西,雄大海在山上和猴子比試投擲石子,後來在言慶的啟發下,開始練習飛斧。五斤重的小斧頭,三十步之內,雄大海可以做到例無虛發,而且快、準、狠,殺傷力奇強。

所以,雄大錘還準備為他打造二十支飛斧,隨身攜帶。

此外還有盔甲等物品。雄大海本身的分量就不輕,二百多斤的塊頭,普通盔甲自然不太合適。若是按照他體型打造,那一套明光甲下來,又得幾十斤。

再加上兵器和暗器,坐騎的壓力太過於巨大。所以雄大錘設計了一套鎧甲,只保護主要關節和要害,加起來不過十幾斤而已。算下來,這麼東西要在十天內打造出來,工作量可不算小。

好在,雄大錘離開洛陽,回到鞏縣的時候,一些子侄也跟了過來。

這些子侄,大都在當年的雄記鐵鋪裏幹過活兒,所以雄大錘倒是不缺幫手。再者說了,雄大海也是個鍛打的好手,有他在,雄大錘也能輕鬆許多。於是在當天,雄大錘就帶著子侄和雄大海,入山打造兵器。

言慶把事情安排妥當,便開始了悠閒輕鬆的日子。

十字刀他用著有點輕,不壓手,可是沈光卻覺得正好。於是言慶把十字刀送給了沈光,又讓沈光非常感動。他的十字刀,固然不是什麼神兵利器,可也是北魏年間的名匠打造而成,削鐵如泥有些過分,但殺人不見血,卻是毫不誇張。

沈光擅長小巧輕靈的功夫,十字刀對他而言,最合胃口。

他整日裏抱著十字刀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美其名曰說是要和十字刀培養感情。鄭言慶也懶得管他,帶著小念和兩頭小獒,或是入山觀賞風景,或是陪著鄭世安,去慈雲寺,燒香拜佛。

這慈雲寺,也在霍山。始建於東漢年間,也是當年最早一批佛寺,幾乎和白馬寺的歷史相同。

寺裏供奉的是釋迦摩尼,而主持則是來自於嵩山少林出家的一名僧人。當主持聽言慶提及法順的名號時候,頓時露出敬重之色。這讓鄭世安,也感覺到臉上非常光彩,我孫子不管到那裏,都是光彩照人。即便遠赴西南岷蜀,也能遇到大人物!這一高興,就添了百貫香火錢。

於是乎鄭世安開心了,主持也很高興。言慶向他打聽少林寺的情況,郡主持更信誓旦旦的保證,將來一定為他做引薦。

日子一天天的,就這麼悄然流逝……

這一天,鄭言慶和鄭世安登上了一艘小船,在秀麗的伊洛河上泛舟。

毛小念坐在一旁,為他二人烹茶,祖孫兩人則手談一局。言慶的棋力不高,鄭世安的棋力卻不弱。每每看到言慶愁眉苦臉的模樣,鄭世安就忍不住大笑。在他看來,能讓他這個聰明的近乎妖孽的孫兒犯愁,實在是一大快事。

一匹馬,從田莊方向疾馳而來,馬上端坐的人,正是黨士傑。

他在河岸邊勒住了戰馬,雙手做喇叭狀,大聲喊道:“少爺,管城兵曹,徐公子前來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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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十八章  別惹我!



五指山,位於浮戲山中。

這裏宛若一個夢幻的世界:峽谷深疊百丈玉翠,香草葳蕤叢生,如索如蟒般的葛根藤條,更隨處可見。

時值秋季,紅葉滿山。

這裏有千萬隻五彩斑斕蝴蝶相會的蝴蝶谷,也有連綿不斷的地下溶洞。每逢冬季,積雪不化,紫氣蒸騰,祥雲縈回,是一塊難得的風水寶地。山中,還有一條八公里長的峽谷,九曲蜿蜒,流水奔騰。

鄭言慶和徐世績坐在山巔,看著滿眼秀美的景色。

“徐大哥,再過兩日,我就要隨宗田出征了。”

徐世績說:“我聽說了,而且我也正是為此事而來。”

“徐大哥莫非有什麼話要說?”

徐世績猶豫一下,看看四周,見沒有旁人才壓低聲音道:“言慶,此次陛下舉傾國之兵,看似聲勢浩大,可我以為,恐怕沒那麼容易。陛下根本不瞭解高句麗的情況,就冒然出兵。我擔心,會有意外……”

這也是鄭言慶自知道了楊廣意欲東征之後,第一次聽人說出不好的意見。

不過他試探的問了一句:“據說此次是陛下御駕親征,親自指揮作戰,想來應該沒問題吧。”

“怕就是怕這一點。”

徐世績說:“陛下,從前雖指揮過作戰,但內有高穎楊素,外有賀若弼韓擒虎這些名將。他只是督戰,並沒有真正的指揮。可這一次,他要親自指揮…… 若換做朝中任何一員將領,此戰必勝,無需擔心。偏偏陛下要總領兵權,我擔心會生出亂子。戰場之上,變數太多了。

而且,陛下此次並非是已消滅高句麗為主要目的。

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只是想炫耀一下大隋的國力而已。一次失利,只怕會有二次、三次…… 如若始終不能拿下,則國力畢竟揮霍一空。最可怕的是,如今關東並不安寧。所謂攘外必先安內,陛下不急著先平定朝中局勢,而一味對遼東用兵的話,恐怕會讓局勢更加糜爛。”

徐世績說出這一番話,顯然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

鄭言慶沉默了!

原因無他,他發現徐世績所說的事情,竟然和歷史有著驚人的相似,這就是初唐軍神的本事嗎?

“徐大哥,這些是你想的嗎?”

徐世績猶豫了一下,“有些是我所想,有些不是……”

“哦?”

“有一些,是房縣令的看法。我此次來,也就是受了房縣令的囑託,轉告你一下,若能不參與,最好不要參與。因為很可能會有意外發生。滿朝上下,都未將高句麗看在眼中,可實際上,那彈丸小國,絕非易與之輩。

房縣令研究過一些高句麗的情況,認為那裏一年之中,適合作戰的時間並不算長。一旦陷入消耗戰,將會給朝廷帶來巨大的壓力,甚至可能潰敗。

另外,高句麗治下,大城鎮並不多,而是以塢堡為主,城高壁堅,內中又有充足糧草。若不能速戰速決,恐怕就會有滅頂之災。高句麗人素以反復聞名,全無道德禮儀廉恥之心…… 陛下如今的性情,實不宜指揮作戰。房縣令讓我轉告你,如若無法避免,要時刻注意安全。”

鄭言慶一言不發,撿起一塊石子,擲向山谷之中。

“徐大哥,如若天下…… 我是說如果,真的出現房縣令所說的情況,你又當做什麼選擇呢?”

“選擇?”

徐世績想了想,突然一笑,“你做何等選擇,我亦做何等選擇。”

“你這麼相信我?”言慶扭頭看著他,輕聲道:“說不定我的選擇是錯誤呢?”

“那正好,我就把你推到正確的選擇上…… 而且咱們相識已有七年,貌似你的選擇,尚未出現過差錯。”

鄭言慶不禁笑了,徐世績也笑了!

從這一刻開始,言慶知道,徐世績已經和他,牢牢的綁在一起。


三日後,鄭言慶帶領沈光和雄大海,趕赴滎陽。本來,他想帶黨士傑三兄弟一起過去,可後來一想,沈光和雄大海都走了,鄭世安手裏可就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了。再加上黨士傑三人的年紀,都已經過了成丁之年,似乎對這種事情的興趣,並不是很大。所以商議了一下,言慶還是決定,把黨士傑三兄弟留在鞏縣。

小念也想去,卻被言慶拒絕。這是要去打仗,不是遊山玩水,也不是當初送無垢入峨嵋山。

帶著個女人,成什麼體統?

小念雖然不太情願,但也知道言慶所言有理。再者說,細腰和四眼,也只有她能夠指揮起來。淚漣漣的,小念攙扶著鄭世安,送言慶三人上路。

鄭言慶三人帶了六匹馬,除了玉蹄兒之外,其他全都是從西域買來的寶馬良駒。雄大海身高體重,若加上兵器裝備,一匹馬恐怕難以承受,所以多帶兩匹馬,正可分擔操勞。

三人一路上馬不停蹄,在清晨出,於正午抵達滎陽城外。

言慶先到安遠堂拜見了鄭仁基,得知宗團已經集結完畢,鄭宏毅帶著家將,早已進入軍營。

鄭言慶於是立刻拜別鄭仁基,帶著沈光和雄大海,來到滎陽城外。只見一座小型的軍營,拔地而起。

營門口,站著兩個鄉勇,拉著兵器,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不過他們攔住了鄭言慶的去路,大聲喝問:“什麼人?”

“我乃鄭言慶,還請代為通稟鄭醒,就說我前來報到。”

“啊,原來是鄭公子!”

鄉勇聞聽,連忙行禮,其中一人跑進營中稟報。言慶跳下馬,站在營門外,眉頭緊蹙一起。

居然稱呼我為「公子」,難道不知道,我是此次軍中司馬嗎?

正想著,突然聽到軍營裏傳來一陣女人的嬉笑聲。言慶一怔,心道:這營中怎麼會有女人?

他邁步往營中走,卻被一名鄉勇攔住。

“鄭公子,鄭將軍說了,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滾開!”

鄭言慶臉色一沉,厲聲喝道:“營中何來女子嬉笑之聲?你們把這軍營,當成玩樂之所嗎?”

“可是……”

那鄉勇還要開口,雄大海邁步上前,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子,活生生拎了起來。

“我哥哥要進去,你再敢阻攔,老子把你撕成兩半。”

那黑黝的面膛,獰戾的表情,嚇得鄉勇話到嘴邊,立刻又咽了回去。

言慶大步走進軍營之中,只見營中軍帳林立。許多軍帳外,還搭著女人的衣服,更不時有女人嬉笑聲,從軍帳中傳出來。言慶走到一個軍帳門口,撩起簾子向裏面看了一眼,卻見兩個裸蟲糾纏在一起,正在裏面上演一齣活春宮圖。那男子開口罵道:“什麼人,滾出去?”

鄭言慶劍眉一抖,“大海,把他給我抓出來!”

雄大海二話不說,邁步走進軍帳。任憑男人大聲喊叫,卻如同抓一個小雞子似地,把那個人仍在了鄭言慶腳前。

言慶一腳,踩在了他的臉上。

這時候,騷亂聲已驚動了其他人,不少人從軍帳裏出來,有的一身文士裝扮,有的盔歪甲斜,臉上還帶著女人的嘴唇印子。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一個個不由得愣住了!

鄭言慶對那些人理也不理,厲聲喝道:“軍中白晝宣淫,依照軍法,乃梟首之罪。”

“你放開我!”

裸蟲大聲叫喊,“你是什麼人,竟敢在這裏撒野?”

“我乃宗團司馬參軍,執掌軍中刑罰。沈光,還不行刑?”

“你敢殺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鄭言慶根本不理睬,鬆開腳。裸蟲噌的一下子竄起來,指著鄭言慶剛要開口大罵,卻見沈光上前,二話不說拔出短刀,一手揪住他的頭,橫刀在他脖子上一抹,一股血水從腔子裏沖起,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落入沈光手中。刹那間,女人們的尖叫聲,在營中回蕩不息。

“大海,把人頭懸掛轅門,將營中女子,盡數趕出軍營。”話音未落,營中一陣騷亂。

一名青年急匆匆趕來,看到這一幕,也不禁嚇了一跳。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軍營中殺人?”

這話一出口,言慶就知道了來人的身份,恐怕就是鄭元壽的長子,鄭醒。

言慶看著他驚怒的模樣,不慌不忙,拱手道:“我是鄭言慶,乃宗團行軍司馬參軍。敢問閣下,可是鄭醒鄭大公子?”

“你……”

鄭醒臉色鐵青,強抑著怒火道:“鄭言慶,你雖是軍中司馬,可要殺人,也該先問過我才是。”

“軍中司馬,就是執掌軍紀。遇事無需通稟,有先斬後奏之權。此乃族老會賦予我的權利,大公子若有不滿,可向族老稟報。”

“你這……”

鄭醒從小到大,都是被人哄著、捧著,那受過這種氣?

他剛要開口咒駡,言慶眼睛一眯,凝視著他,竟讓他把話生生憋回肚子裏。

“大公子,我不僅僅是軍中司馬,更是朝中雲騎尉。此次出征,關乎我鄭家聲譽,還關係到朝廷臉面。你即為軍中主將,當知十七禁律五十四斬。在營中白晝宣淫,本就是死罪…… 還有這些個女人,為何出現在軍中?莫不成,這一切都是大公子你同意的嗎?如若這般,我當立刻向族老稟報,請求族老會,罷去你主將之職。”

言慶抬起頭,絲毫不管鄭醒的臉色,是何等鐵青。

“來人,把這狂生給我綁起來。”

鄭醒忍耐不住,一聲怒喝。

就在這時候,只聽人群後有一人厲聲喝道:“我看哪個敢綁鄭司馬!”

人群分開,鄭宏毅帶著一幫鄉勇,出現在言慶的視線裏。

他走到人前,大聲道:“我看鄭司馬做的沒有錯,這軍營不像軍營,早就該有人整頓一番。”

言慶看見鄭宏毅來了,並且堅定的站在自己的一邊,臉上登時浮出一絲笑意。

他朝著鄭宏毅點點頭,而後沉聲喝道:“鄭宏毅,命你立刻將這些女人趕出營中,哪個阻攔,格殺勿論!”

他知道,對付鄭醒這種世家子弟,絕不能客氣。

畢竟這是要出征打仗,而不是去遊山玩水。軍紀不嚴,不僅僅會連累到三軍性命,更會讓鄭家,成為他人的笑柄。言慶倒是不介意得罪鄭醒,相反他很想和鄭醒,來一場激烈衝突。

最好的結果,就是他得罪了鄭醒,族老會不讓他隨軍出征。

鄭宏毅二話不說,立刻指揮手下鄉勇,驅逐營中女子。這宗團裏,有兩大勢力。一個是鄭醒手下,以著經堂為主的族中子弟,還有就是以鄭宏毅為首,以安遠堂子弟為主的另一批人馬。雙方各有二三百人,其餘的大都是中立者。只是,由於鄭宏毅年紀小,所以略處下風。

宏毅小時候,也是聽著鄭言慶說三國故事長大。對於軍中的事務,格外有興趣。

他和鄭醒不太一樣。鄭醒武藝高強,但若論兵法,卻遠不如宏毅瞭解。這兩天來,鄭宏毅想要阻止這些事情生,可奈何鄭醒是主將,他有心阻攔,卻無餘力。如今鄭言慶來了,讓鄭宏毅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再加上入營之前,崔夫人曾叮囑他,要多聽鄭言慶的意見。

鄭醒這一下子,是顏面盡失。

他怒衝衝凝視著鄭言慶和鄭宏毅,“這營中,我是主將…… 來人啊,把鄭言慶和鄭宏毅拿下。”

一幫子族中子弟,立刻大聲呼喊。鄭醒的人略多,所以在聲勢上,佔居了上風。

言慶眼睛一眯,向沈光看了一眼。沈光二話不說,墊步竄出,手中十字刀一分,大橫刀將一名族中子弟逼退之後,練身撲到一個壯漢跟前。

這傢伙叫嚷的最厲害,但是看裝束,卻非七房子弟,而應屬於鄭醒的護衛。

沈光出現在他面前,壯漢一聲獰笑,拔刀向沈光劈去。只見沈光腳下一個小錯步,輕鬆讓開對方的長刀,身子一扭,小橫刀順勢在那壯漢的脖頸間一抹,旋即刷的一下子退到言慶身後。

一蓬血霧噴濺,令鄭醒身邊的人,頓時鴉雀無聲。

鄭醒武藝雖然高強,可畢竟是沒經歷過生死之戰。至於他身邊的那些人,多是紈絝子弟,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

鄭言慶冷聲道:“大公子,從現在開始,我將履行軍中司馬之職,任何人膽敢違抗軍紀,我絕不輕饒。從現在開始,一炷香的時間,所有人穿戴整齊,在營中集合。鄭宏毅,你帶著雄大海,檢查各軍帳之中的物品。但凡與軍中無關的事務,全都給我扔出軍營,阻攔者,斬立決!”

鄭宏毅頓時笑顏逐開。

言慶大哥不愧是能寫出三國演義的半緣君,處理事情,可真是快刀斬亂麻啊!

才剛一過來,就把局勢扭轉。他連忙拱手唱了一個肥喏,帶著人帶著人,開始檢查營中軍帳。

鄭醒的手,握成了拳頭,臉色鐵青。

言慶對他說:“大公子如若不滿,可以立刻向族老會稟明情況。還有你們,現在想退出還來得及。這裏是軍營,不是你們吃喝嫖賭的地方。我為軍中司馬,膽敢觸犯軍紀者,我絕不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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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十九章  冼夫人



一群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只一個下午,就被言慶操練的狼狽不堪。

心裏自然有很多不滿,但卻沒有一個人敢說出來。因為鄭言慶初入宗團,連殺兩人的鐵血手段,讓他們感到莫名的恐懼。操練結束之後,二十三個留下來的宗族子弟又接受了另一個任務:那就是把軍中的十七禁律五十四斬背下來。如果背錯了一條,就要被責罰十連棍。

所有人都相信,這個相貌清秀,內心卻堅硬似鐵,臉上總是帶著人畜無害笑容的少年郎,說到做到,絕不可能容情。一時間,所有人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軍帳之中連夜苦讀。

如果當著整個宗團的人,被扒光下衣打屁股,就算不疼,也丟不起這個臉面。

一時間,熱熱鬧鬧的軍營,在這天夜裏安靜的沒有半點聲息。鄭醒惱羞成怒,連夜離開軍營,返回滎陽城裏告狀。在鄭醒看來,鄭言慶一個旁支子弟,竟然如此囂張的削了他的臉面,是可忍孰不可忍。回到家裏,只要把事情經過說一遍,家裏人一定會為他做主,懲罰鄭言慶。

他那老娘,的確是很憤怒。

但鄭元琮冷冷道:“練得一身武藝,連個小娃娃都鎮不住,大哥英雄一世,怎出了你這個沒臉皮的東西? 嫂嫂你莫要過去生事。依我看,鄭言慶沒有錯,這件事就算捅到了族老耳中,丟的也是大哥的臉面。一群混帳東西,竟然把軍營重地,當成玩樂之所,活該被人削了臉面。”

鄭元琮對兄長素來敬重! 鄭醒的老娘雖說性情火爆,卻也不敢反駁鄭元琮的意見。只能好生安慰了一番,然後把鄭醒打發回了軍營。

“叔叔,你說的固然沒錯,可那鄭言慶,未免也太囂張了一些。”

“囂張嗎?”鄭元琮冷笑道:“我倒是不覺得他囂張。嫂嫂,鄭醒是塊好料子,大哥對他期許頗深。日後還希望他能執掌著經堂…… 可以他現在的模樣,莫說執掌著經堂,恐怕連這個家業都守不住。鄭言慶今日之舉雖然過分,但要我說,對鄭醒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

嫂嫂,你不想想,鄭醒是去出征。如若來大將軍看他這副德行,再看我鄭氏宗團全無半點章法…… 他去了。又能賺取什麼軍功呢?

有鄭言慶出面整治軍紀,這宗團整治的越好,於鄭醒就越有好處。莫忘了,他才是宗團主將。任憑鄭言慶立下天大功勳,那最大的一份,也是鄭醒得到,你又何必擋了他的前程呢?”

鄭元琮這麼一說,盧夫人立刻不再嘮叨。心裏面,雖然還是有點不舒服,可是考慮到此事對鄭醒有好處,就算再不舒服,她也無話可說。

畢竟,道理是在鄭言慶的手裏……

鄭言慶等了一夜,可是鄭家卻沒有任何行動,這讓他非常的失望,覺得自己這一番計畫,似乎落空了!

鄭醒回來之後,就再也沒有和他再有衝突。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裏,鄭言慶把宗團上上下下,操得是叫苦不迭,又有六名宗族子弟退出宗團。用他們的話說,寧可回家被罵死,也不願意繼續待在軍營之中。鄭言慶的手段太狠了,而鄭醒又似乎非常軟弱,待下去有什麼意思?

其實,言慶並沒有操練太狠。

只是對於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們而言,就顯得有些殘酷。但對鄉勇來說,效果卻不一樣。以前,宗族子弟們不管不問,把軍營當成妓塞,他們也就是上行下效。現在好日子一去不復返,公子哥們可以退出軍營,但宗族鄉勇,卻無法退出。

所以,他們只有聽天由命。

三天下來,這操蛋的宗團,竟變得有了一些模樣。

至少不會再像鄭言慶剛來時見到的那樣,一個個有氣無力,好像被女人掏空了身子。腰板直了,邁步有力氣了。雖然擺不出什麼陣勢,可簡單的方陣圓陣,卻已經露出一些規模。

三天後,鄭氏各房族老,送宗團開拔。

看著那些以前和自己一個德行,如今卻變得雄赳赳、氣昂昂的族兄族弟。退出軍營的人,開始感到了一絲悔意。

“鄭司馬,這些日子有勞你費心!”

鄭醒皮笑肉不笑道:“如今開赴東萊,還需有人押運糧草輜重,以保證宗團的供給。有道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思來想去,覺得最好還是由你接手這個任務。這樣吧,你和鄭宏毅率二百人押送糧草輜重,我與其他兵馬隨後動身…… 臘月二十二之前,在東萊集結,如何?”

好嘛,練兵的時候不見你人影,現在出來摘桃子嗎?

鄭宏毅勃然大怒,起身就要反駁,但鄭言慶卻攔住了他,朝著鄭醒拱手道:“鄭言慶尊令。”

“言慶哥哥,幹嘛要答應他…… 你辛辛苦苦練出來的人,卻要被他接管。咱們押送糧草在後面,他到了東萊,去出風頭。言慶哥哥。這種事情,你怎能容忍得下呢?”

“呵呵,吃虧就是佔便宜,出風頭,未必是好事。”

鄭言慶笑了笑,伸手搭著鄭宏毅的肩膀道:“他是主將,他要出風頭,就由著他去,咱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打心眼裏,鄭言慶就不樂意出征。如今變成了輜重隊,說不定不用上戰場,走個形式就可以回來,何樂而不為呢?

反正是註定要打敗的戰爭,衝在最前面的人,死得最快。言慶倒是不介意,鄭醒戰死疆場。

他按照隋朝的兵制,把這二百人分成了四隊。

一隊五十人,下設五名火長。分工完畢之後,鄭言慶和鄭宏毅啟程動身。與鄭醒風光無限的率部啟程不一樣,輜重人馬無人關注,悄然駛出軍營之後,就踏上了前往東萊的旅程。


時值初冬,河洛迎來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雪不算太大,卻使得道路變得泥濘而難行。一路上,鄭言慶非常小心,寧可繞遠路,也不去走那捷徑。如今河南 (非現在的河南,而是指黃河以南) 的局勢並不安寧,從滎陽往東萊走,要經過很多匪患區。那些盜匪響馬,鬧得是越來越厲害,鄭言慶不得不多加小心。

可如此一來,這速度自然就放緩許多。抵達掖縣 (東萊郡郡治所在,今山東掖縣) 的時候,已過了冬至。

來護兒帶著先期抵達掖縣的兵馬以及宗團子弟,自萊州灣啟程,坐海船前往沙卑城集結。鄭醒自然不可能等鄭言慶過來,隨著來護兒一同出發。

留守在掖縣的隋朝官員,是水軍副總管周法尚。他專門負責接待各路宗團子弟,而後輾轉前往沙卑城集結。雖說隋煬帝下令打造了三百艘五牙戰艦,可此次隋朝水軍的人數,卻多過七萬人。

自江淮以南徵發來的水手,有一萬人。

此外還有弩手三萬,從嶺南徵調過來的排鑹手三萬人。所謂排鑹手,是嶺南地區特有的兵種。一手持盾牌,一手拿短矛。他們精於山地戰,同時也適合於野戰,是嶺南的精銳人馬。

據說,此次東征,隋場帝舉傾國之兵。不僅僅是左右十二衛兵馬出動,還有各地鄉勇,乃至於歸化俚僚,都紛紛參戰。

其中,寧越郡太守,俚帥寧長真率部前來。不過他沒有出現在掖縣,而是直奔涿郡,在楊廣帳下聽令。

周法尚,字德邁,將門世家出身,也是大業年間極富聲名的一位名將。

他見到鄭言慶,非常熱情。

立刻命人安排了住所,並對鄭言慶說:“大將軍已經前往沙卑城練兵,讓我在這裏迎接你們。如今,前往沙卑城的海船都還沒有回來,所以一時半會兒,無法送你們前往沙卑城集結。

請鄭公子在這邊先等待一些時日,最近前來報到的宗團不少,等海船返回,我即刻安排你們過海集結。”

鄭言慶並不在意,反倒是鄭宏毅,心裏頗不服氣。

“憑什麼鄭醒就先去了沙卑城?”

回到住處之後,他悻悻然抱怨道:“言慶哥哥,我就說過,那傢伙不安好心。你看,咱們辛苦練出來的宗團,如今卻成了他招搖的資本。安排咱們押送輜重,他卻跑到了沙卑城搶功。”

鄭言慶聞聽,忍不住笑了!

“搶功嗎?”

他摟著鄭宏毅,輕聲道:“宏毅,你記住,有時候衝的太過於靠前,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情。

還記得我和你講過的那些故事嗎?仔細想想,孔明先生用筆,素來謀後而動,所以處處佔領了先機。有時候,後發制人也不錯。他急著去搶功,由著他去,該咱們的,絕跑不了。”

鄭宏毅的年紀,和言慶差不多。在戶籍上,他比言慶還大幾天……

不過對言慶的話,他一向是非常信任。既然言慶這麼說了,他心裏雖然不舒服,倒也沒有再發牢騷。

第二天,言慶剛練罷了馬槊,準備回房休息一下。

鄭宏毅卻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大呼小叫的說:“言慶,言慶哥哥,又有宗團抵達掖縣。咱們去看看熱鬧吧。”

言慶把馬槊交給雄大海。好奇的問道:“又是哪家宗團來了?。

“唔,聽說是嶺南馮氏。”

“嶺南馮氏?。

“就是譙國夫人的曾孫子,左武衛大將軍馮盎的兒子。我剛才聽說,那傢伙帶了一千鉤鐮兵過來。”

鉤鐮兵?

鄭言慶一怔,倒是多了幾分興趣。

譙國夫人,就是後世鼎鼎大名的冼夫人。南北朝的時候,這位冼夫人一手打造了嶺南的安寧,並在隋文帝時期,嶺南出現叛亂。正是冼夫人平叛之後,又率部歸降隋朝,是一位極有傳奇性的女人。

不過,仁壽二年時,譙國夫人在巡查海南時病逝,隋文帝楊堅為此,而罷朝十日。

鄭言慶對冼夫人很敬重。

於是對鄭宏毅道:“既是譙國夫人子弟,咱們不妨去迎接一下,順便再見識一下,威震嶺南的馮家鉤鐮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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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章 欺人太甚



所謂的馮家鉤鐮兵,其實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嚇人。

清一色的長槍,然後在槍首處橫出一根鋒利的橫刃。乍看過去,有點像遠古時期人們使用的長戈。這種兵器對騎兵可能有些許克制作用,但是遇到步兵,根本無法抵抗。

不過當年冼夫人就是靠著這樣一個兵種,威震嶺南,打得當地土著俚僚蠻人不敢心生二念。

鄭言慶見過生僚的裝備,說實話簡陋不堪。那麼馮家的鉤鐮兵能夠戰勝當地土著,也就不足為怪了!

馮家此次派來的子弟,名叫馮智玳,十八歲。個頭不算太高,大約在 170 公分上下,生的倒是精壯結實。身著一件黑甲,偏髻倒插稚雞翎,走在人群之中,非常醒目。倒插稚雞翎,是嶺南的貴族風俗。就如同中原世家子弟,好佩戴香囊的性質差不多,主要以裝飾為主。

對於人家的風俗習慣,言慶自然不好發表什麼意見。

不過鄭宏毅卻覺得想笑,忍不住在言慶耳邊低聲道:“你看那傢伙,插著根雞毛,活生生一隻大公雞似地,真可笑至極。”

他聲音本來並不是很大,可是那馮智玳的耳朵去厲害的很。

突然勒住了戰馬,扭頭惡狠狠的向鄭言慶兩人看去。言慶連忙捂住了鄭宏毅的嘴巴,歉意一笑。

馮智玳哼了一聲,撥馬離開。

“宏毅,你剛才有些失態了…… 嶺南人好以稚雞翎代表身份,稚雞翎據說是神獸鳳凰的羽毛,佩戴在身上,有避禍祈福的作用。你剛才嘲笑人家,弄不好會和他們老馮家結下樑子。”

回到住所,言慶忍不住責備鄭宏毅。

鄭宏毅有些尷尬的說:“我哪知道這些嶺南蠻子的習俗?不過覺得有趣,故而忍不住發笑。”

鄭言慶也知道,宏毅那番話並沒有惡意。

說起來,鄭宏毅在鄭家三代子弟當中,應該算是出類拔萃的一個。

不論從文才還是武功而言,雖然無法排名第一,但卻能出類拔萃。最難得的是,鄭宏毅少了幾分世家子弟的紈絝之氣。不是說世家子弟中都是壞蛋,不過的確是有一些敗類混雜其中。

這是很多方面造成的結果,在這個家世決定一切的社會中,出身名門,本就能比普通人少奮鬥二十年。鄭宏毅在滎陽待了四五年,卻從未傳出過他有欺男霸女的惡行。接人待物,也能彬彬有禮,既不失禮,也不會抹黑鄭家的面子。不卑不亢的火候,拿捏得相當不錯。

可即便如此,出生於世家之中,又是安遠堂未來的繼承人。

無論是鄭仁基也好,崔夫人也罷,乃至於顏師古,對鄭宏毅都非常寵愛。這也使得他少了很多心機,往往說話的時候,不會去考慮他人的感受。對於這一點,鄭言慶也是無可奈何。

言慶正色道:“宏毅,你記住,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難以用常理去解釋。

也許在你看來,只是無關緊要的一句話,可是在別人聽來,就可能是詆毀,乃至於侮辱的意思。鄭叔父對你寄予厚望,將來你執掌安遠堂的時候,將要面對各種各樣的人,說話行事,更需小心,三思之後再出口。因為,當你執掌安遠堂的時候,也許你的一句話,就可能為家族帶來滅頂之災…… 你莫要覺得我是危言聳聽,將來你慢慢的,就可以體會出奧妙。”

宏毅漸漸長大,也逐漸形成了他的個性。

在家裏,有時候就連鄭仁基的話,他也不會聽。可偏偏對言慶的話,卻是奉若神諭一般。

他點點頭,“言慶哥哥放心,我定當牢記你這番話。”

在鄭言慶看來,鄭宏毅和馮家之間,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誤會罷了。所以事情發生之後,他就沒有再去關注。

隨著時間的推移,前來掖縣集結報到的宗團越來越多。其中不泛有言慶的熟人,陽夏謝氏子弟,謝科謝映登。

謝家本來不打算趟這次渾水,不過聽說鄭家連三代鎮宅之寶,半緣君鄭言慶都派出去了,也不由得動了心思。謝家今不如昔,對於謝家子弟而言,無時無刻不再想著,要重振謝氏門風。

所以,就有了謝氏女和裴行儼之間的親事。

如今見鄭家派出鄭言慶,謝家感覺,也應該有所行動才是。於是就有了以謝科為主,族中子弟共十一人參與,率領三百宗團,前來掖縣報到的行動。

自白雀寺一戰之後,謝家和鄭家之間的關係,變得密切很多。

不過謝科從和鄭言慶分別之後,再也沒有相見過。此次兩人在掖縣重逢,自然是無比開心。

謝科詢問了言慶這兩年的經歷,當他得知言慶在峨嵋山中隱居之後,流露出羡慕之意。

“若早知峨嵋風景如此動人,我就該去那邊找你才是。”

言慶笑道:“謝大哥這兩年如何?”

“還能怎樣?”謝科撓撓頭,“我爹為我謀求了一個功名,然後這兩年就是在家中習武讀書。去年,王遠知老神仙曾駕臨我家,傳授了一些養生之法與我…… 哦,我去年定了一門親事。”

“哦?”

謝科比鄭言慶大三歲,年十七。

在世家裏,已到了結婚的年齡。雖說世家子弟的結婚年齡並不固定,可對於人丁稀薄的家族而言,結婚越早越好。

言慶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和哪家結親?”

“哦,和弋陽郡盧氏之女有了婚約,不過只是定親!我爹說,我此次回去之後,立刻成親。”

“弋陽郡盧氏?”

言慶連連點頭。

那可是范陽盧氏的一個宗房,也算是一方豪門,倒是能配得上謝科的家世。他也知道,似謝科、鄭宏毅這些人的婚姻,基本上是無法自己做主。大都是世家結親,以此來加強彼此的聯繫。

謝家能和盧氏結親,對他們日後的發展,自然大有好處。

兩人越說越高興,你說一段玄妙,我道一番禪機。謝家玄儒並修,謝科的學識,倒也不差。

就在這時候,忽見沈光帶著一名家將匆匆跑來。

“公子,出事了…… 宏毅公子剛才在街上和馮家起了爭執,被馮家人強行抓回了他們的營地。”

言慶一怔,“你是說,宏毅被馮家人抓走了?”

“正是!”

“他好端端的,怎會被馮家人抓走?”

那家將,是鄭宏毅的扈從。此時卻是鼻青臉腫,一派狼狽的模樣。

他惶急道:“剛才宏毅公子在街上走,不成想被馮家的人攔住…… 那些人故意生事,本來宏毅公子不想惹是生非,可那些人太過猖狂。宏毅公子一時氣不過,就和他們爭執起來,然後雙方就發生了衝突…… 本來,他們的人和我們差不多,也不知從哪兒竄出來一群排鑹手,沖上來就打。我們寡不敵眾,宏毅公子就被他們抓走了…… 馮家的人還說,公子若有膽量,就去找他們要人。”

言慶聞聽,不由得愕然。

聽這種口吻,馮家的人不是沖著鄭宏毅,而是沖著他來的。

可是,他此前從未與馮家的人接觸過,更不要說發生衝突。這好端端的,他們怎麼尋上門來?

馮家此次,共派出了一千鉤鐮兵。

從戰鬥力上來說,鄭言慶倒真不怕他們。

可問題是,這掖縣城裏,尚有一府嶺南排鑹手,那可是官軍。

來護兒的水軍,有一半人馬是來自嶺南。而馮家在嶺南,憑藉著冼夫人創下的名聲,可謂嶺南王一樣。所以馮家只要振臂一呼,估計這掖縣的排鑹手,至少會有一半站在馮家一邊。

這一半人馬,可就是四五千人……所以,馮智玳的鉤鐮兵不可怕,可怕的是馮家在嶺南的威望。

的掖縣城裏,最有權勢的人不是周法尚,也不是任何一個世族子弟,而是那嶺南的馮智玳。

謝科聞聽,勃然大怒。

“這些嶺南蠻子,也忒猖狂了!”

他呼的站起來,“言慶,我去點起兵馬,咱們兵合一處,去把宏毅公子搶回來。”

“慢著!”鄭言慶連忙阻止。

他沉吟一下,立刻讓沈光為他準備盔甲馬匹,而後對謝科說:“謝大哥,你立刻前往總管府,請水軍周法尚總管出面。我與沈光和大海三人前去馮家營地要人……你,去傳我將令,命宗團鄉勇全部留在營地之中。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動,否則以軍紀論處。”

家將一聽,有些擔憂。

“公子,馮家的人可是不少,而且這些嶺南蠻子不講道理,您只三個人去,會不會有危險?”

鄭言慶冷笑一聲道:“這裏是掖縣,是堂堂大隋治下。

馮家就算有三頭六臂,那也是在嶺南稱王。想要在這裏找我麻煩,我倒要看看,馮智玳有沒有這個膽子。”

沈光立刻為言慶準備好盔甲馬匹。

言慶只拿著那支雄大錘為他特意打造而成的銀絲鋼鞭,帶上沈光和雄大海,縱馬衝出住所。

馮家的營地,位於掖縣西北角,瀕臨萊州灣。

而言慶的住所,則是在掖縣的東南角驛館。鄭言慶也懶得繞城而行,縱馬橫穿掖縣縣城,直奔馮家營地。遠遠的,就看見馮家軍營中,戒備森嚴。數十名嶺南鉤鐮兵在營門外站立,手持鉤鐮槍,一派警戒之色。

“來人立刻住馬,通名報姓。”

“我乃雲騎尉鄭言慶,立刻告訴馮智玳,就說我來了!”

數十名鉤鐮兵相視一眼,一名隊正模樣的人走上前來,厲聲喝道:“大公子有令,要你報門而入!”

鄭言慶的臉色,頓時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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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一章  衝突



報門而入,是一種羞辱別人的方法。

鄭言慶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招惹了馮智玳,讓他竟用這樣一種方式來羞辱自己?要知道,他本是帶著和解之意而來,可是馮智玳卻關閉和解的大門。他究竟是為了什麼,想要做什麼?

不管馮智玳這麼做的用意何在,言慶知道,自己不能沒有表示。

目光一凝,猶如利劍仁般盯在那隊正身上。

“馮智玳果然如此吩咐?”

“大膽狂徒,竟敢直呼我家大公子之名……”

那隊正或許是在嶺南跋扈慣了,竟衝著鄭言慶,厲聲喊喝。

言慶眼中殺機一閃,冷森一笑,“沈光、雄大海,還不給我開路。”

沈光和雄大海,早就怒了!

主辱臣死的觀念,在這個時代是牢不可破。鄭言慶平日裏待他們猶如兄弟,可他們自己也清楚,自家應處的位置。

言慶一聲令下,雄大海立刻下馬撲去。

他不善馬戰,可跳下馬之後,身高腿長,奔行的速度竟絲毫不弱於快馬。車輪大斧以泰山壓頂之勢,掛著風聲就劈落下來。那隊正沒有想到,鄭言慶帶著兩個人,就敢在這裏撒野。

也搭著雄大海的速度快,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大斧已經到了跟前。

只聽噗嗤一聲,雄大海舞動雙斧,將那隊正劈成兩半。鮮血噴濺在他身上,卻令雅大海感到無比興奮。數十名鉤鐮兵立刻出槍迎上,卻被雄大海的雙斧輪開,是挨上就飛,碰上就折。

鉤鐮兵的兵器,大都是以嶺南特產的硬木所做。普通刀槍的確是不容易斬斷,可是在雄大海的斧頭跟前,全無半點、還手之力。

沈光催馬上前,橫刀接連挑殺兩人。言慶默然無語,懷抱銀絲解鞭,催馬緩緩向營中行去。

前面是雄大海開路,雙斧之下,無一合之敵。

身後有沈光保護,大小橫刀劃出一道道,一條條奇詭寒芒,所過之處,是血肉橫飛。

營門口的騷亂,登時驚動了營中的鉤鐮兵,等馮智玳率人衝出來的時候,軍營門口已經是屍橫遍野。雄大海面目猙獰,沈光神色森冷。兩人一前二後,護著言慶直殺進了馮家大營中央,死在兩人手下的鉤鐮兵,幾近百人。這一路上,血流成河,到處散落著殘斷的肢體。

雄大海和沈光手底下,沒有一個活人。鄭言慶跨坐玉蹄兒背上,目光陰冷的凝視著馮智玳。

“沈光、雅大海,回來!”

言慶說完,又吩咐了一句:“任何人敢靠近十步距離,就格殺勿論。”

話音未落,幾名不怕死的鉤鐮兵擰槍衝上前來。雄大海把雙斧放在右手,一拉大襟,甩手兩柄飛斧擲出。五斤重的斧頭,迎面正劈在兩個鉤鐮兵的面門之上,只聽得連續兩聲慘叫,鉤鐮兵倒在十五步之外。

剩下的幾人,戛然止步,驚恐的看著雄大海,再也不敢上前。

“現在,交出鄭宏毅,否則我讓你這軍營,變成一個墳場。”鄭言慶冷冷喝道。

他也不下馬,只是凝視著馮智玳,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屑之意。

馮智玳驚怒無比,下意識蓬的握住肋下長刀,“鄭言慶,你敢殺我的人?”

“殺都殺了,還有什麼敢不敢?”

鄭言慶神色淡然道:“我一向如此。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辱我一句,我滅他全家。

馮智玳,我敬你曾祖母譙國夫人乃一代英雌,巾幗不讓鬚眉。可我給你臉,你不要臉,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今天你交人也是交,不交人也得給我交…… 如果宏毅傷到半根毫毛,你看我看不看取你項上人頭。”

“鄭言慶,你欺人太甚!”

馮智玳怒喝一聲,鏘的拔出長刀,遙指鄭言慶,“兒郎們,給我上。殺得此獠者,賞萬貫!”

剎那間,四周鉤鐮兵齊聲喊喝,結成槍陣,緩緩逼向鄭言慶。

言慶厲聲喝道:“馮智玳,你想造反不成?”

馮智玳一怔,旋即反應過來,言慶身上可是背著雲騎尉的功名。

與馮智玳這些世族子弟不同,他們或者是承襲祖上的爵位,或者就是白身。冼夫人雖然被封為誠敬夫人,可是馮智玳如今,卻只是一個白身。以白身而殺朝廷命官,即便是個武散官,這結果也非他能承受。

可是,他卻騎虎難下。一咬牙,馮智玳再次舉起長刀,“給我殺!”

我真的殺了你,難不成皇帝還會因為你,來怪罪我馮家嗎?

馮智玳生長在嶺南,對於中原的情況,並不是非常瞭解。他很難弄清楚,那盤根錯節的世族關聯。

從這種角度來說,他只是一個公子哥罷了!

言慶也怒了,腳後跟一磕馬腹,玉蹄兒希聿聿一聲暴嘶。

就在他要催馬大開殺戒之時,只聽軍營外,傳來一陣號角的嗚咽聲。一隊隊,一列列弓弩手衝進大營,二話不說,張弓搭箭,對準營中眾人。緊跟著,周法尚帶著一干將領,押著一名五花大綁的軍官,衝進營中。

“全都給我住手!”

周法尚厲喝道:“誰敢動手,格殺勿論!”

鄭言慶勒住了韁繩,懷抱銀鞭,在馬背上朝著周法尚欠身一禮,“周總管,請恕末將甲胄在身,不能施全禮。”

周法尚點點頭,沉聲喝道:“鄭言慶,你不好好在你的住所待著,為何來這裏殺人尋事?”

“周總管,非是末將尋事,實乃馮家欺人太甚。

他先帶人當街毆打我鄭氏宗團,還綁走了安遠堂小公子鄭宏毅。我前來討要說法,他竟要我報門而入。周總管,我鄭氏宗團來掖縣,是想為國出力,為陛下效忠,卻非前來受辱!”

言慶開門見山,把問題上升到了家族之間的衝突。

周法尚聞聽,也不由得感到頭疼。他當然知道事情的緣由,謝科通知他之前,他已經得到了稟報。

不過在他看來,鄭言慶處理的很好,不但沒有點起兵馬,還下令鄭氏宗團不得擅自行動。以這樣一種姿態,想來馮智玳也不好太過分。

沒想到,這馮智玳竟然要言慶報門而入。

更沒有想到,言慶竟然敢在馮家營地裏大開殺戒…… 剛一進營的時候,看到這遍地的死屍,周法尚也是吃了一驚。他本來還想裝糊塗,可現在看來,恐怕不太可能。鄭言慶這是真怒了!

而馮智玳死了這麼多人,又豈能善罷甘休?

一個是關東數百年的世家大族,一個是統帥嶺南,在俚僚之中享有威望的新興貴族…… 周法尚從一開始就不同意讓宗團加入,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害怕這種家族間的衝突,會影響到軍心。然而現在看來,他此前最擔心的鄭言慶,並非惹事生非之人;反倒是馮智玳有些不懂輕重。

他深吸一口氣,“馮智玳,鄭言慶所說可有虛言?”

“這個……”

馮智玳這會兒也有點猶豫了!

他只是想幫朋友出一口氣,教訓一下鄭言慶。加之鄭宏毅早先有不敬言語,他以此為藉口,想要殺一殺鄭言慶的威風。

原以為,鄭宏毅在他手裏,鄭言慶會立刻點起兵馬,圍攻馮家大營。哪知人家孤身前來……

“周總管,鄭言慶所言,不假…… 不過他在我營中大開殺戒,又何曾將我馮家放在眼中?”

言慶冷笑道:“你若不惹我,我又豈能殺人?

我本抱著一番好意前來,想要解說一下。可你連見都不見,竟吩咐你的這些奴才來羞辱我?

馮智玳,某家雖年幼,又豈是你能羞辱?”

眼見這兩人言語之間,又再一次發生了衝突,周法尚連忙縱馬上前,攔在兩人中間。

“馮智玳,還不讓你的人散去!”

“可是……”

“馮智玳,這裏是掖縣,是水軍大營,不是你嶺南家中。我再問你一遍,還不把人都散開!”

周法尚平日裏溫文儒雅,看似飽讀詩書之人。可他這輩子,也是從疆場上殺出來的,一發怒,自有一種威嚴。饒是馮智玳囂張,但在周法尚跟前,也只能乖乖低頭。

周法尚指著那五花大綁的軍官道:“鄭言慶,此乃在街上圍攻你的排鑹手隊正。未得我之將令,竟敢當街鬧事,人我給你送過來,如何處置,你看著辦就是。”

言慶立刻明白了周法尚的用意。

於是馬上一拱手,“言慶此來,本是為助戰,並非想要生事。此人雖當街圍攻我鄭家族人,然則也是朝廷所命,我也不想為難他,只要馮公子放人,我就對此事不再追究。”

周法尚心裏暗贊一聲:鵝公子果然一點就透!

他扭頭看著馮智玳,“馮公子,你怎麼說?”

言慶已經劃小下道兒了,就看你馮智玳接還是不接。你放人,我不管他的死活…… 他可是看你馮公子的面子,所以才帶著官軍圍攻鄭家族人。如果你馮智玳不管他的死活,我更不在意。

這一次,換做馮智玳臉色鐵青。

他惡狠狠的瞪了鄭言慶一眼,一咬牙,沉聲道:“去通知菓兒,讓她把那個鄭家小子,放了!”

兩名親隨,立刻轉身離去。不一會兒功夫,就見一名瘦小的武將,押著鄭宏毅出來。

他身材不高,大約 165 公分上下,體態略顯瘦削,步履跨度很小,但又非常堅實。身穿一件黑皮軟甲,墮馬髻斜插稚雞翎,長的很秀氣,只是眉毛略有些粗… 乍一看,鄭言慶覺得這個人,似乎有點面熟。可他卻能肯定,他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只是神韻,似曾相識。

鄭言慶還在努力回憶,這個人會是誰。

而來人則把鄭宏毅帶到了馮智玳的身邊,馮智玳朝他點點頭,只見他手中寒芒一閃,一柄利劍陡然出現在手中,靈巧的隔斷了鄭宏毅身上的繩索。

宏毅連忙跑到了鄭言慶的身邊,慚愧的想要開口說話。

“咱們回去再說!”

言慶輕聲道,而後看著馮智玳說:“馮公子,今日鄭某多有得罪,還請恕罪。鄭某不知道是何處的罪了你,先向你道歉。如果你還要尋我麻煩,就只管找我,我奉陪到底,但拿別人出氣,不是好漢所為。”

他說完,轉身對周法尚拱手道:“周總管,末將的事情解決了,不知總管還有什麼吩咐?”

周法尚微一欠身,“半緣君但走無妨。我還有些話要和馮公子說……

不過,馮公子也是年少氣盛,若有得罪之處,還望鄭公子莫掛在心上。你們都是少年俊傑,將來都是朝中棟樑。凡事還是以和為上,莫弄的兵戈相見。”

鄭言慶躬身應命,而後告辭離去。

雄大海和沈光,依舊步下行進,一前一後,護佑鄭言慶。不過沈光牽來了一匹馬,請鄭宏毅上馬。

四人緩緩退出軍營,周法尚臉上的笑容,也陡然消失。目光嚴厲的瞪了馮智玳一眼之後,他吩咐把那隊正鬆綁。

“馮公子,請隨我到帳中說話!”他下馬大步流皇,往軍帳行去。

不管怎麼說,周法尚和馮智玳的父親馮盎,都是同僚,若以輩分而言,他是馮智玳的長輩。

若說到官職,馮智玳既然率宗團助戰,那就是周法尚的部屬。

面對這樣一位長輩的呵斥,馮智玳不敢再有半點驕橫,示意讓手下收拾營中屍體,他跟著周法尚,走進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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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二章  緣由



風很大!

一片烏雲自天際而來,緩緩壓向掖縣。看起來,要下雪了!

在回去的路上,鄭言慶一言不發。

鄭宏毅有些緊張地說:“言慶,這一次真不是我生事,是他們故意挑釁。我今天和幾個朋友在酒樓吃酒,不成想馮家的人也來了,就坐在我們隔壁。他們言辭之間,頗有詆毀你的意思,我於是和他們爭辯…… 那些人二話不說,就衝過來打架。一開始他們有十幾個人,後來也不知從何處跑來了一群官軍,和馮家的人聯起手來。我寡不敵眾,這才被他們抓走。”

言慶的臉色,原本有些陰沉。

聽鄭宏毅惶恐的解釋,他回過神來,微微一笑,“宏毅,我沒有怪罪你…… 剛才我就說了,馮智玳是針對我來的,你不過是被殃及池魚…… 只是我想不起來,何時得罪過他馮家的人?”

鄭宏毅這才鬆了口氣。

四人回到住所,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其中不乏河南世族子弟,見到鄭宏毅回來,一個個都放下心神。

黃河以南的世族子弟,大都是在掖縣助戰;黃河以北的世族子弟,則是前往涿郡聽從調遣。

鄭宏毅身邊,倒是結識了不少世族子弟。

所以他這一出事,來掖縣助戰的世家子弟們,一個個義憤填膺。如果鄭宏毅再晚一點回來,這幫好鬥的小子們,說不定已點起兵馬,殺到馮家的軍營去。畢竟,對於關東士族而言,嶺南馮氏終究是小門小戶。即便有冼夫人值得敬佩,但家族的底蘊,終究比不得世族門閥。

鄭言慶和鄭宏毅,一一道謝。又在住所擺下了酒宴,款待眾人。

酒過三巡,鄭宏毅突然開口問道:“諸位哥哥,可知道這馮智玳,為何要尋我不是?”

“哦……”

一名世家子猶豫一下,輕聲道:“宏毅,這件事我倒是有些瞭解。不過馮智玳針對的並不是你,而是半緣君,鄭公子。”

言慶和謝科正在竊竊私語,聞聽那世家子的話,頓時產生了興趣。

“願聞其詳。”

“這件事說起來,卻有些長了…… 鄭公子還記得麥子仲否?”

言慶一怔,點頭道:“可是麥老柱國的孫公子?”

“就是他。”那世家子說:“馮智玳的父親,左驍衛大將軍馮盎,於先帝在世時,曾任漢陰(今甘肅禮縣)太守,與當時麥老柱國之子麥孟才,也就是麥子仲的父親,關係非常之好。

他兩家都是南來之人,所以交往密切。麥子仲和馮智玳不僅僅是世交,而且從小一起長大,猶如兄弟一般。”

話說到這個份上,鄭言慶如果在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可就真是白白重生一世。

當年他與麥子仲擊鞠,不僅僅戰勝了麥子仲,而且還以割喉禮羞辱麥子仲。鞠戰之後,麥子仲退出洛陽,返回長安。

馮智玳這是要給麥子仲出氣啊!以前言慶和馮智玳沒有交集,加之鞠戰一年之後.他護送長孫無垢前往峨眉山尋醫,與外界幾乎斷隔。馮智玳即使有心,也找不到機會。

這一次,言慶來掖縣助戰。馮智玳既然遇到了,自然想要借此機會,為好友出一口惡氣。

少年心性,倒也說不上什麼深仇大恨。為朋友出頭,兩肋插刀…… 鄭言慶知道了事情緣由之後,反倒對馮智玳沒了惡感。少年時,誰能不幹幾件荒唐事?再者說,為朋友出頭,未必算得上荒唐。

酒宴散去之後,鄭宏毅猶自不甘心的說:“言慶,就這麼放過他嗎?”

鄭言慶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開闊天空。這個馮智玳倒也是個有情義的人…… 呵呵,若是有可能,我倒是希望你和他成為朋友。一個能為朋友出頭的人,未必壞到哪兒去。

再者說了,咱們今天殺了他那麼多人,馮智玳未必會再來找咱們的麻煩。很可能,周總管也不會讓他繼續留在掖縣。”

鄭宏毅雖說心裏不太情願,但言慶既然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追究下去。就這樣,鄭、馮兩家的衝突,來得突然,去得也很突然。

周法尚在衝突發生的第三天,就下令馮家的鉤鐮兵登上三艘從沙卑城返回的海船,前往沙卑城集結。

不管馮智玳是否是心甘情願離去,留駐掖縣的各方人士,都鬆了一口氣。

這兩大世家的衝突,很有可能演變成新興貴族和關東世族的大規模博弈。若放在平時還好,這大戰將臨,若發生這種事情,恐怕於戰事有不利的影響。

一家離開,一家沉默…… 這也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結局。

不過從這件事情上,使得不少人又看到了鄭言慶極為強硬的一面。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言慶表現的非常得體,並未有任何出軌之處。這不由得讓人暗自感歎:昔日鵝公子,業已長大成人!

臘月十八日,左驍衛大將軍來護兒自沙卑城傳來軍令,命集結於掖縣的宗團,於臘月二十二日前,登船開拔,前往沙卑城集結。此時,掖縣已聚集了近萬人的宗團前來助戰,軍令傳來,各家人們紛紛開拔,連同先前留守於掖縣的一府排鑹手和一府弓弩手,紛紛啟程離開。

周法尚在臘月二十日傍晚,連夜召見了鄭言慶。

“鄭公子,來總管傳令,命我等立刻開拔,前往沙卑城集結。

然則各路輜重,尚未抵達齊備。如今,河南之地盜匪叢生,而掖縣又是我水軍根基所在,不可以不謹慎對待。我與總管商議,準備暫留你於掖縣城中,委以旅帥之職,協助掖縣方面,接納各方輜重,防備匪患侵襲。

二月初十之前,各方輜重抵達齊備,你押送輜重,前往沙卑城報到,你以為這樣安排如何?”

鄭言慶一怔,旋即點頭道:“單憑總管吩咐。”

“恩,你與謝科留守掖縣.除謝科本部宗團之外,我再與你一旅兵馬,共五百人。鄭宏毅等一干宗族之地,都將隨船前往沙卑城。我們走了之後,這裏的一切,就拜託你二人費心。”

周法尚的言辭很客氣,但鄭言慶卻感受到了一絲別樣的氣息。怎麼感覺著,似有人想把他置於此次戰事之外?

留守掖縣,明裏說的好聽,等待輜重齊備。可實際上,亦等同於把他和謝科,給邊緣化了。

給了一個旅帥的軍職,其實狗屁不是。是有人故意針對自己嗎?可又是為什麼.要針對自己呢?

言慶心裏想著,手上卻不慢,插手道:“末將聽從總管調遣。”

周法尚欲言又止,嘴巴張了張,好像有什麼話要說。

他猶豫片刻,“鄭旅帥若對此次安排有異議,大可以提出。”

異議? 的確是有一些!

不過能遠離於危險之外,本就是鄭言慶心中所想。他雖掛了個雲騎尉的頭銜,可是在這軍中,卻是位卑言微,起不到什麼作用。既然有人不待見他,他又何必冒著危險,熱臉貼冷屁股?

所以,鄭言慶面色平靜,插手道:“末將沒有異議!”

“其實……”

周法尚歎了口氣,“鄭旅帥的才華,世人皆知。從這段時間來,你的處事手段來看,倒也不是個跋扈且畏死之人。只是…… 你且安心留守掖縣,待我有機會,再為你向來總管說項。”

這一番話,其實已經說的非常明白,對你有看法的人不是我,我個人很欣賞你。

只是來護兒大將軍,似乎對你有些意見。

跋扈畏死? 鄭言慶先是一怔,已大致猜出了端倪。恐怕是鄭醒,在來護兒面前進了讒言。

相比於鄭醒的根紅苗正,鄭言慶一個旁支出身,本就說不清楚。

來護兒是個很看重門第出身的人,即便是鄭言慶才學出眾,名聲不凡,但他對鄭醒怕更信任一些。

“周總管,我那堂兄,如今可好?”

他試探著問了一句。

周法尚臉上的笑意隨之一濃,“鄭醒武藝高強,甚得大將軍所喜,鄭旅帥無需為他掛念。”

這一句話也就說明白了,來護兒為什麼會對鄭言慶有看法。

言慶微微一笑,插手躬身,退出中堂。

哈,不去就不去,反正我原本就不太願意趟這些渾水!

鄭言慶倒是沒有往心裏面去,很愉快的返回住所。謝科久習玄學,也不是一個好出風頭的人。能留下來和鄭言慶作伴,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謝科並沒有表現的太過於悵惘。反倒是鄭宏毅,與言慶頗有些不捨。

第二天,鄭言慶送鄭宏毅登上五牙戰艦。

臨別時拉著鄭宏毅的手,低聲道:“宏毅,你需記住我的話,凡事莫要衝得太靠前。這軍功武勳,只要活著就賺取不完。如果你出了意外,再大的功勞,於我安遠堂,也沒有意義。”

鄭宏毅用力點點頭,輕聲道:“言慶,你的話,我牢記在心。不過你也別總留在掖縣,還是早些前往沙卑城與我會合吧。小人作祟,我斷不會讓他如意。”

所謂的小人,當然就是指鄭醒。

鄭宏毅又不是傻子,哪怕為人嬌憨天真了一些,可生長在世家大族當中,心思也受過磨練。

他當然能看出,這次的安排有貓膩,只需再一打聽,就能猜出一個端倪。

鄭言慶笑道:“你莫要為我的事情擔心,也不要和鄭醒再有衝突。只需記得我的話就行…… 宏毅啊,兵者詭道也。疆場之上變化瞬息,你萬不可粗心大意,我會儘快前去,與你會合。”

言必,鄭言慶和鄭宏毅,拱手告別,目送他登上海船。

其時黃昏,細雨霜微,遠處碧森森一帶松林,繚繞著一團團黑雲

黑雲沉墜在樹梢頭,死正在醞釀著,一場大風暴的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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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廿三章  借糧



大業七年的冬天,特別冷!

遼東許多河流出現了大面積的冰凍現象。隋軍在年末的幾次作戰中,將盤踞在遼東地區的靺鞨人打得落花流水。靺鞨人,作為高句麗的爪牙,此前和契丹都是困擾隋軍的因素。隨著契丹歸降,靺鞨人獨臂難支,被隋軍擊潰之後,不得已向北方退卻,試圖在白山黑水間休養生息。

楊廣也沒有追擊靺鞨人。在他看來,靺鞨人不過是一群跳樑小丑,根本不值得他去關注。他現在要做的是,以排山倒海之勢,迅速擊潰高句麗,使前來觀戰的西域各國酋首,更加臣服。所以,楊廣擊潰靺鞨人之後,立刻調遣兵馬,向遼水急進。


金烏西沉,暮雲四合。

一場大風雪過後,將萊州灣包裹在一片銀裝素裹。

陸陸續續的輜重運抵掖縣,鄭言慶和謝科輪流值守,與掖縣地方官員合作,將輜重卸載渡口。

新的的一年,就在這種忙碌中,悄然渡過。鄭言慶和謝科,非常盡職的做好他們份內工作。新年過後,掖縣的縣令率官員前來軍營拜會。

言辭之間,就是告訴鄭言慶和謝科,新年過後,至正月十五之前,不再會有輜重運抵掖縣。該送來的,都已經送抵;自乞寒日開始,還沒有送抵的輜重,也會暫時停止,直至正月十五以後,才會發運。那將是水軍最後一批輜重,預計會在二月初,才能抵達萊州灣港口。

也就是說,他們的工作已告以段落。

鄭言慶和謝科對這個消息,自然很高興。他們也樂得輕鬆,能在繁忙的瑣事中,偷得幾日清閒。

在軍營中,宴請了掖縣當地官員之後,鄭言慶下令加強對港口的巡邏。

他與謝科分為兩班,全天輪值在港口上。

這邊堆積了許多輜重糧草,雖說東萊郡的狀況還算平穩,但齊郡等地盜匪叢生,響馬層出不窮。保不住什麼時候,那些響馬就會出現在東萊郡。所以必要的守護,鄭言慶不敢放鬆。



這一天,掖縣縣令派人前來,說是想在掖縣酒樓中,宴請鄭言慶和謝科。

謝科對於這種場面上的斡旋,素來是報以反感。他毫不猶豫的推辭,並與鄭言慶商量,換一下值守的時間。而鄭言慶在軍營裏也呆的久了,正想借此機會,去掖縣城裏走走,散散心。

所以他和謝科換防之後,留下沈光在營中,帶著雄大海前往縣城。

雄大海是個悶子,言語不多,與謝科說不到一塊。

但沈光不一樣,他遊走江湖,見多識廣,雖說學識比不得謝科,但卻能說到一起。鄭言慶覺得,自己去掖縣,總要給謝科留個說話的人才好,雄大海自然不行,那也只有沈光合適。

已過立春,不過掖縣城依舊冰寒如故。

鄭言慶身披一件青色的狐裘大氅,催馬進入縣城。

掖縣縣令名叫黃文清,並非東萊本地人。他祖籍信都武邑,開皇三年入仕,從一個卑品的功曹做起,歷時二十餘載,才做到了如今這七品縣令的位子。黃文清的年紀,已過了五十歲,上升的空間不大。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以頗有些無欲無求的心態,除了本職的事情做好,其餘事情一概不理。平日裏遊山玩水,飲酒賦詩,在東萊郡治下,也是小有名氣。

能力說不上太過出眾,不過治理掖縣四年,倒是能做到治下平靖,百姓安居。

在過去一段時間,與鄭言慶的合作也是很得當。該做的事情他做好,不該做的事情,絕不插手。

所以,言慶對黃文清的印象,相當不錯。

抵達永春酒樓時,黃文清已經等候在那裏。他要了一個單間,站在酒樓門口,等候言慶到來。

要說起來,他等候言慶,倒也不算過分。

論出身名望,言慶三品出身,遠比黃文清卑品出身高出許多;論才情名氣,言慶已隱隱有士林宗師的威望,黃文清不過在東萊小有名氣。至於官爵,言慶的前程可遠比黃文清遠大。

所以黃文清在酒樓外等候,待到鄭言慶抵達,連忙迎上前去。

言慶下馬,把玉蹄兒交給雄大海,然後拱手道:“黃縣令,小將軍務繁忙,故而來的晚了。有勞縣令在此恭候,小將安敢受得?”

“受得,如何受不得?”

黃文清一臉笑容,上前拉住了鄭言慶的手臂。兩人在酒樓外寒暄了一陣,而後把臂而行,來到單間。酒樓的夥計,連忙奉上了茶水點心。

“我與鄭公子在此說話,告訴老胖,讓他拿出手段來,莫丟了咱掖縣第一廚的名頭。”

老胖是掖縣城有名的廚子,也是這家酒樓的鎮樓之寶。永春酒樓靠著老胖的手藝,生意興隆。

言慶也聽說過這個老胖,故而也不詢問。

與黃文清拉扯了一些閒話,他輕聲問道:“黃縣令,你此次找鄭某前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黃文清點了點頭。“實不相瞞,確有所求!”

他歎了一口氣,低聲詢問道:“鄭公子這一路走過來,可曾發現,縣城裏有什麼不妥之處?”

言慶想了想,“黃縣令不說,我還真沒注意。您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 黃縣令,您治下一向平靖,百姓安居樂業,據說去年還有一個好收成。可我剛才一路走過來,卻發現許多衣不裹體的流民,不知是怎麼回事?”

黃文清苦澀一笑,“看起來鄭公子也覺察到了!”

他起身走到單間門口,看看四周無人,才有坐回原處。這種小心謹慎的舉動,讓鄭言慶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的多了幾分警惕。

“鄭公子,黃某今日請您前來,實在是有事相求。

自去歲陛下徵發徭役,舉傾國之兵屯駐涿郡與東萊,民力損耗甚巨。如今,河南之地響馬無數,盜匪叢生。這東萊的狀況還好些,因為有我朝水軍屯駐,故而無甚事故。然則周遭……

今冬甚寒,許多地方凍死了人。

一些周遭地區的百姓,聽聞東萊平靖,都紛紛前來投奔。這一二百人還好說,自乞寒日開始,至今短短十五天,我掖縣增加流民近三千餘人。周總管在的時候,我實在不敢告訴他,害怕引發出什麼事端來。然則現在,周總管走了,可臨走之時,幾乎搬空了掖縣的庫府。”

言慶擺擺手,“黃縣令,你長話短說。”

“好,我想向鄭公子借糧。”

噗,言慶一口水噴出來,並且劇烈的咳嗽。

他連忙道歉說:“黃縣令,實在抱歉…… 你剛才說,要找我做什麼?”

“借糧!”

黃文清歎了口氣,無奈說道:“我也知道,這要求有些荒唐,可我真是沒有辦法。這縣城裏流民越來越多,我聽說開春之後,還會有更多流民前來。但庫府之中,存糧所剩無幾,實在難以安撫這些流民。不瞞公子,我已經散盡家財,向他處購買糧食,不過也只是杯水車薪。

所以我就想,請公子能借我一些糧食…… 不用太多,只需六百石,其餘的我可以再想辦法。”

“六百石,夠嗎?”

“當然不夠…… 但至少能撐一些日子,我也好想其他的主意。

鄭公子只管放心,只要我籌集來了糧食,會立刻歸還這六百石。今日冒昧相求,還請公子成全。”

黃文清,是一個好官。他並非能吏,但至少有一顆為百姓著想的心。

言慶手指急促的敲擊食案桌面,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

這件事,可不是小事,擅自動用軍糧,那可是殺頭的罪名。他抬起頭,凝視黃文清的眼睛,而黃文清,則坦然對視。

“為什麼想到,找我幫忙?”

“無他,公子手中如今有三萬石糧食,而且要到二月才會送往沙卑城。”

“那你就認為,我一定會借給你?”

黃文清苦笑著搖搖頭,“妄動軍糧,此乃死罪…… 我也不能確定,公子一定會同意我這冒昧請求。然則我現在別無他法,只能試一試。如果公子不肯成全的話,就當黃某什麼都沒說。”

言慶揉了揉太陽穴,“可問題是,你已經說了!”

“這麼說,公子同意了?”

“我可沒說同意…… 不過呢,黃縣令也是一心為百姓著想,我若袖手旁觀,實在是不合情理。這樣吧,我可以借你六百石糧草。”

“當真?”黃文清頓時激動起來。

言慶點點頭,“不過在二月糧食起運之前,你必須要歸還。”

黃文清起身一揖到地,“公子高義,黃文清代掖縣數千民眾,謝過公子的援助之恩。”

“黃縣令,有句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鄭言慶心裏苦笑。無緣無故的,捲入這場是非當中,實在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可他不能不幫忙,因為他實在不忍心,冷了黃文清的一番心意。

他說:“以你一人之力,恐怕難有作用。這流民之災,非是你能解決,弄個不好,還會令你這掖縣樂土,變成一塊是非之地。能幫就幫,不能幫可千萬別逞強,否則你不是幫助那些人,而是給掖縣數萬百姓帶來災害。”

黃文清一聽,頓時心驚肉跳。

鄭言慶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幫助黃文清,是對還是錯。

不過既然已經答應幫忙,他自然不可能反悔。與黃文清又商議了一下借還糧草的具體事宜,言慶起身告辭。

酒喜也不想吃了!

這時候,他哪裡還有心情吃飯?

他還要回去,和謝科商議具體的事宜,所以與黃文清告辭離去。

雄大海把馬匹牽過來,攙扶鄭言慶扳鞍上馬。而後他也牽著自己的馬匹,剛準備上馬,就聽酒樓旁邊一陣喧嘩。

一個彪形大漢,分開人群,沖到了鄭言慶的馬前,攔住他的去路。

只見他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雄大海一見有人攔路,頓時勃然大怒,上前就要驅趕。

可見這漢子跪在馬前,雄大海一愣。

馬上的鄭言慶也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聽那漢子大聲道:“給我一百貫,我這條命就是您的!”

言慶登時,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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