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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張小嫻]我在雲上愛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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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8:58:32
正文 第10章

    那天放學之後,我以爲他會回家休息。然而,他還是如常地跟著我。他不像剛開始的時候跟得那麽貼,離我老遠的。我並沒有像平日那樣直接回家。我戴著耳機,一個人在街上亂逛,有時會突然在某家商店的櫥窗前面停下來,裝模作樣,偷偷瞄一下他有沒有跟來。確定他還在後頭,我才繼續往前走。那天路上的人很多,迎面朝我走來一張張陌生的臉孔,當他們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在幾十步之遙的後方,同樣的這些臉孔,也會遇上那個跟我如影隨形的大熊嗎?

    我走進一家戲院,買了一張五點半的戲票,並且確定大熊也跟著我買票。那天放的是《泰坦尼克號》。我坐在漆黑一片的戲院裏,我旁邊的幾個女生哭得很淒涼,仿佛她們也搭了那艘沈船,也跟那個男主角相愛似的。那片絢爛的光影世界如夢境般,有什麽比有人陪你做夢更美?那是我和大熊一起看的第一出電影,沒有相約,也並沒有一起買票,但我知道他也在這黑蒙蒙的戲院裏,在後頭某個地方,跟我一樣,是這個愛情悲劇的其中一個觀衆。是我把他騙進來的。

    從戲院走出來,天已經黑了。我雙手勾著背包的肩帶,夾在散場的人群中,朝車站去。城市的燈漸漸亮了起來,空氣中有點秋意,我踩著輕快的腳步,走進顔色像藍寶石的地鐵站。月台上沒有很多人,列車駛進來,車門打開了,我跳進車廂裏,找到一個位子坐下來。列車穿過彎彎曲曲的隧道,我瞥見大熊坐在另一個車廂裏,用一本書遮住臉,長長的雙腿懶散地叉開來。

    列車到了月台,我甩上背包走出車廂。電動樓梯緩緩把我送上地面,我如往常般走路回家。小公園上的秋千在微風中擺蕩,“貓毛書店”已經關門了。我走在一盞黃澄澄的街燈下,看到了自己斜斜的影子。要是身上有一根粉筆,我會立刻蹲下去,把自己影子畫在地上,提醒大熊不要踩到它。可惜,一個人無法蹲下去的同時又畫下自己走路的影子。

    回到家裏,我匆匆丟下書包,躲到窗簾後面偷看。大熊已經走在回去的路上,在街燈下拖著斜斜的影子。

    直到第二天,芝儀問我前一天有沒有去看流星雨,我才知道,那天午夜落下了一場壯觀的獅子座流星雨。那麽大量的彗星碎片和灰塵掉入地球的表面,要三十三才會發生一次。這一次,在中國可以看到最大的流星暴,三十三年後那一場可不一樣。

    但是,我已經看到了一場流星雨——就是在大熊低著頭背著書包的背影上那點點星光。直到他走遠了,星星的光芒才沒入夜色之中。

    後來,當我長大了一些,我常常想,是什麽驅使我們對一個人如魔似幻地向往?我好象是從一開始就愛上了大熊,連思考的過程都沒有。要是也有一場大熊座流星雨,我會是那個早早就坐在海灘上,雙手抱著腿,遙望一片無涯的天空,徹夜守侯著的人。

    第二天,當大熊看著我回家,我並沒有真的回家。我躲在公寓大堂那扇門後面偷瞄他。看到他背朝我往回走的時候,我悄悄走在他後頭,想知道他接著會去什麽地方。

    他低下頭,走在人行道上,絲毫沒發現後面的我。當他無意中看到地上有個空的乳酸菌飲料瓶,他馬上把它當成皮球那樣追著踢,一會兒盤球,一會兒左腳交給右腳,很好玩的樣子。

    到了“貓毛書店”外面,他突然停下來,把那個瓶子踩在腳下,踢到一旁,然後走進書店裏。“白發魔女”背朝著他伸了懶腰,趴在書堆上。他掃了掃它的背,把它長而多毛的尾巴擺成“C”形,“白發魔女”竟然沒有反抗。接著,他鑽進書架後面,我連忙躲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拿著幾本書走到櫃台前面東張西望。“手套小姐”這時從櫃台後面那個房間走出來,木無表情地替他辦了租書手續。他付了錢,把書塞進背包裏。

    他出了書店,往地鐵站走去。我一直跟他保持著幾公尺的距離。到了月台,我躲在另一邊月台的一根石柱後面。當列車駛來,我連忙跟著他走上車,然後待在另一個車廂裏。他靠在車門站著,把一本書從背包裏拿出來,讀得很入迷的樣子。

    到了第三個車站,他收起書走下車。我跟著他踏上電動樓梯。電動樓梯爬升到地面的出口,他走出去,朝大街走了幾步拐了個彎,那兒有一家遊戲機店,他走進去,一待就是一個鍾。我在對街商店的遮陽蓬下面呆呆地等著。

    他終于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他好象還沒有回家的打算,一直往前走,經過一個球場。兩幫男生正在那兒打籃球,大熊站在場邊,雙手插著褲袋,饒有興味地看著人家打球。有一次,那個籃球擲了出界,他連忙退後一些,雙手把球接住,在腳邊拍了幾下才依依不舍地擲回去。

    離開球場之後,他在人行道的一棵樹下拾起一根樹枝,傻裏傻氣地把樹枝當成劍在手中揮舞,又擺出擊劍手的的姿勢。我躲在另一棵樹後面,忍不住偷笑。

    他在街上晃蕩。一個年老的乞丐帶著一只肮髒的小狗攔在路中心行乞。大熊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銅板,丟到那個乞丐的小圓罐裏,繼續往前走。

    他拐過街角,來到一家賣鳥和鳥飼料的店,隔著籠子看了一會兒小鳥,又逗一只拴在木架上的黃色鹦鹉玩。

    “你好!我不是一只鹦鹉!”我聽見那只鹦鹉用高了八度的聲音亢奮地說著人話。

    大熊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買了一包瓜子,接著把瓜子塞進背包裏。

    他繼續往前走,進了一家便利店。我躲在店外,看到他買了一個杯面和一瓶汽水,一個人孤零零地把面吃完。

    吃飽了,他從便利店走出來,在下一個路口拐了個彎,爬上山坡。山坡兩旁植滿了大樹,一棵樹的樹梢上吊著一盞昏黃的路燈,微弱的光線照亮著前面的一小段山路,我看到山上有光。

    我跟著他,一路上靜悄悄地,連一個人都沒有,草叢裏不時傳來昆蟲的嗡叫。

    終于到了山上,大熊走向一道鐵門,掏出鑰匙從旁邊的一扇黃色的木門進去,然後不見了。

    我走上去,淺藍色鐵門頂的圓拱形石梁上亮著一盞蒼白的燈,我看到那兒刻著幾個大字:大愛男童院。

    鐵門後面有兩棟矮房子,一棟遠一些,一棟近一些。我擡起頭,看到靠近大閘的一棟房子的二樓這時亮起了燈,一個人影出現在薄紗簾落下的窗前,頭發亂蓬蓬的。一只鳳頭有冠的鳥拍著翅膀,在他身邊呈波浪形飛翔。他朝鳥兒伸出一只手,鳥兒馬上收起翅膀,棲在那只手上面,頭低了下去,好象是在啄食飼料。

    那是大熊和他的寵物鳥吧?看起來好象是鹦鹉。可是,大熊爲什麽會跟鹦鹉住在一所男童院裏?那是他的家嗎?家裏卻又爲什麽只有他一個人?我帶著滿腹疑團走下山坡。

    第二天,我繼續跟蹤大熊。他看著我走進公寓之後,便往原路回去。經過“貓毛書店”的時候,他沒進去。“白發魔女”在門口的書堆上趴著打了個呵欠,大熊把它的尾巴擺成“C”形才走開。

    他跟前一天一樣坐地鐵,但是這一天,他沒有在第三個站下車,而是第六個站。他走出地面,在一家模型店的櫥窗前面停步,看著櫥窗裏的一架戰機,研究了大半天。

    然後,他進了附近一家理發店。過了一會,他跟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身材瘦小的男生從店裏走出來,兩個人站著聊天。那個男生身上穿著黑色的工作服,染了色的頭發一根根豎起來,形狀似箭豬,顔色像山雞。他說不定就是大熊那個當理發學徒的朋友,怪不得大熊的頭發也好不了多少。

    聊完了天,“山雞箭豬”回店裏去,大熊獨個兒在街上晃蕩。他繞過街心,那兒有一家遊戲機店。這一次他又不知道會在裏面待多久才肯出來。我在對街的快餐店買了一杯檸檬茶和一包薯條,一邊吃一邊等他。過了一小時四十分,他終于出來了,卻突然朝我這邊走來,嚇得我連忙用書包遮著臉。但他沒進來。我走出店外,發現他進了隔壁一家拉面店吃面。他背朝著我,坐在吧台前面,一只手支著頭,仍舊坐得歪歪斜斜。

    等到他吃完,天已經黑了。他回到下車的那個地鐵站。謝天謝地,他終于肯回家了。他在月台上一連打了幾個呵欠。列車到了,他進去,找了一個位子坐下,把書包從肩上甩下來,丟在旁邊的空位上,叉開雙腳打盹。

    列車抵達月台,門開了,他蓦然驚醒過來,連忙站起身跑出去,卻竟然忘了帶走書包。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要是叫住他,他會發現原來我跟蹤他;但是,我也不可能看著他丟失書包。

    沒時間多想了,我走上去,飛快地拎起他的書包,在列車關門前沖出車廂,把那個書包放在月台上,然後飛快地躲在月台的控制室旁邊。他的書包那麽重,他很快就會發覺自己背上輕了許多。

    不消一會兒,他果然狼狽地飛奔回來。這時,列車的最後一個車廂剛剛進了隧道,揚起了一陣風。大熊望著開走了的列車,臉露沮喪的神情。突然之間,他在空空的月台上發現他的書包。那個書包就在離他幾步的地方。他望著書包呆了半晌,舉頭四看,臉上的表情充滿疑惑,然後又定定地看著那個書包好一會兒,不明白它爲什麽自己會下車。

    等了一下,他終于走上去拎起那個書包,甩在背上。我擔心他會突然回過頭來,所以離他老遠的。

    他走昨天的路爬上男童院的山坡,在那扇黃色木門後面消失。然後,我看到二樓亮起了一盞小燈,類似鹦鹉的剪影拍翅朝他的剪影飛去,棲在他頭上啄他,好象是歡迎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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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8:58:51
正文 第11章

    我一連幾天跟蹤大熊,發覺他每天都會到遊戲機店打機,然後不是到球場看人打籃球便是在街上晃蕩。他晚飯都是一個人在外面吃,不等到天黑也不回家,難怪他沒時間做功課。那只頭上有冠的鳥並沒有拴起來,他由得它在屋裏飛,所以,二樓那扇挂著紗簾的窗從來沒打開過。

    他隔天會順道到“貓毛書店”借書和還書,每次都忍不住把“白發魔女”的尾巴擺成“C”形,好象它是他的一件玩具。

    每一次,只要他一走出書店,我便立刻走到櫃台瞥一眼他前天借了什麽書,剛還的書都會放在那兒。我列了一張他的租書單:

    《一0一個有趣的推理》

    《跳出九十九個思路的陷阱》

    《古怪博士的五十二個邏輯》

    《揭開數學的四十四個謎團》

    《十一個哲學難題》

    《如何令你的鹦鹉聰明十倍》

    除了他似乎偏愛書名有數字的書之外,他看的書比我正常。我也猜得沒錯,那只不住在籠子裏的鳥兒是鹦鹉。

    不過,在“貓毛書店”瞥見《如何令你的鹦鹉聰明十倍》的那天,也是我最後一次跟蹤大熊了。

    那天,他在“貓毛書店”把是還了,沒有租書,然後直接坐地鐵回家,連遊戲機店都沒去,好象很趕時間似的。我跟他隔了幾公尺的距離,手上拿著一本書,半遮著臉。他出了地鐵站,走過長街,繞了個彎。過了那個彎,便是山坡了。我跟著他拐彎,沒想到他竟會站在那兒,嚇了我一跳,我幾乎撞到他身上。

    “你爲什麽跟蹤我?”他那雙好奇的眼睛望著我。

    “我沒有。”我說。

    “但是,你一直跟在我後面。”他一臉疑惑。

    “這條路又不是你專用的。”

    我明明是在撒謊,沒想到他竟然相信我的謊話。

    “那算了吧。”他說,然後繼續往前走。

    “但你爲什麽跟蹤我?”我咬咬牙,朝他的背影說。

    他陡地停步,不敢轉過頭來望著我。

    “爲什麽?”我又問了一遍,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緊張和期待而顫抖。

    他的答案卻不是我期待的那樣。

    他轉過身來,結結巴巴地說:

    “有人要我跟蹤你。”

    “是誰?”我既失望也吃驚。

    他沒回答。

    “到底是誰?”我猜不透。那一刻,我甚至想過會不會是男童院裏某個邊緣少年。

    “下次再告訴你吧,我趕時間。”他說。

    他想逃,我拉住他背包的肩帶,說:

    “你不說出來,我不讓你走!萬一那個人原來想綁架我,那怎麽辦?”

    “星一不會綁架你吧?”他說。

    “是星一?”我怔住了,問大熊,“他爲什麽要你跟中我?”

    “他沒說。”

    “那你爲什麽聽他的?”我很氣。

    “他給我錢。”他告訴我說,好象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他給你多少錢?”

    “每天一百塊錢。”他老實告訴我。

    “怪不得你每天都有錢去打機!還有錢施舍給乞丐!”我氣過了頭,一時說溜了嘴。

    “你還說你沒有跟蹤我?”他吃了一驚。

    我沒回答,反而問他:“星一只要你跟著我,什麽也不用做?”

    “告訴他你每天放學之後都做些什麽。”他說。

    “可惡!他有什麽權利這樣做!”我恨恨地盯著大熊,罵他,“你也是收了同學的錢所以才會去偷數學試題吧?我還以爲你不肯出賣朋友呢!”

    “你怎麽知道我偷試題的事?”他怔了一下。

    “你別理!我沒說錯吧?”

    大熊沒回答,好象很受傷害的樣子。

    “星一給你多少錢,我也給你多少。明天起,你替我跟蹤他。”我對大熊說,但我根本沒那麽多錢。

    “不行。”他說。

    “爲什麽?”

    “星一……他是我的朋友。”他回答,一副忠肝義膽的樣子。

    “那我就不是你朋友嗎?”

    沒想到他竟然說:

    “我不跟女孩子做朋友。”

    “女孩子爲什麽不能做朋友?”我瞪著他。

    “女孩子很麻煩。”他皺著眉說。

    “所以你沒有女朋友?”我探聽他。

    他搖頭,好象真的覺得女生很可怕。

    “怪不得他對你有感覺。”我瞥了他一眼。

    “誰對我有感覺?”他頗爲詫異地望著我。

    “老實告訴你,是有人要我跟蹤你,每天報告你的行蹤。”我騙他。

    “是誰?”他半信半疑。

    “既然你告訴我,我也告訴你吧。那個人就是——”

    他很好奇,等著我說出來。

    “就是薰衣草!”我說。

    “薰衣草?”他著實大吃一驚。

    “你是插班生,難怪你不知道。薰衣草喜歡男生。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震驚得張大嘴巴。

    “他好象特別喜歡粗枝大葉的男生呢。”我危言聳聽。

    他一張臉紅了起來。

    我抓住他的背包,說:

    “你現在帶我去找星一,我要問他爲什麽跟蹤我。”

    “今天不行,我要和我爸爸吃飯。”他腼腆地說。

    我放開了手讓他走。不知道爲什麽,當聽到他終于不用一個人孤零零地吃飯,我很替他高興。

    他轉過身跑上山坡。

    “那只鹦鹉叫什麽名字?”我大聲問他。

    “皮皮。”他一邊跑一邊回過頭來告訴我。

    “皮皮。”我喃喃念著,還不知道將來我有很多機會喚它的名字。

    目送著大熊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山坡上,我獨個兒往回走。這天跟前幾天不一樣,天還沒有黑。我的心情也跟前幾天不一樣。知道了大熊並不是因爲喜歡我而跟蹤我,那種感覺就好象我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人老遠朝我微笑揮手,于是我也向他揮手微笑;然而,我馬上就發現,他不是跟我笑,而是跟在我後面的某個人笑,會措意的我,巴不得馬上挖個地洞躲進去。

    幸好,大熊並沒有看到我的尴尬,他還相信了薰衣草的事。我愈想愈覺得好笑忍不住在路上笑了起來。我還沒見過這麽笨的男生。這個笨蛋,我就是沒法生他的氣。

    那天晚上,我打電話給芝儀,告訴她星一要大熊跟蹤我的事。她在電話那一頭停了很久,然後說:“星一他會不會喜歡你?”

    “不會吧?”

    “那他幹嗎叫熊大平跟蹤你?”

    “我也想知道。”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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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8:59:05
正文 第12章

    第二天的第一節課是體育,我們在學校的運動場比賽壘球。芝儀拿著一本書坐在看台上的石級上,無聊地翻著。因爲腳的問題,她一向不用上體育課。這一天,星一跟大熊一隊,我是敵方。輪到我擊球的時候,由大熊負責投球,星一是捕手。我握著一根壘球棍,擺出准備擊球的動作。

    “星一,你爲什麽要大熊跟蹤我?”我問蹲在我旁邊,戴著捕手面罩和壘球手套的他。

    大熊應該已經告訴了他,所以星一並不覺得意外。他的答案卻在我意料之外。

    “禮物。”他說。我看不清楚藏在銀色面罩背後那張臉是什麽表情。

    “禮物?”我望著他,征了片刻。

    “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他說。

    “你爲什麽要送禮物給我?”我呆了半晌。

    “球來了!”星一突然說。

    我連忙轉過頭去,大熊剛剛投出一個好球,那個球勁道十足地朝我飛來,我雞手鴨腳揮了一記空棍,沒打中。

    星一把球接住,蹲下來說:

    “我表姐念念不忘曾經有個暗戀她的男生找私家偵探跟蹤她,只是想知道她下班之後都做些什麽。”星一說。

    “他自己爲什麽不跟蹤她?”我不明白。

    “大熊快要投球了!”星一提醒我。

    我連忙擺出接球的動作。大熊掄著手臂,准備隨時把手上的球擲出來。

    “那樣不夠優雅。”星一說。

    “你是說我的動作?”我看了看自己。

    “我是說,自己去跟蹤。”星一回答。

    “星一,你是不是減肥過度,荷爾蒙失調,所以變成這樣?你說的話和你做的事,一點兒都不像十六歲。”我眼睛望著站在老遠那邊的大熊,跟星一說著話。

    “你永遠不會忘記,十六歲那年,有個男生找人每天跟蹤你。我送給你的是回憶。球來了,別望過來!”

    那是個好球,我又揮了一記空棍大熊就不可以讓我擊中一球嗎?

    我望著星一轉身跑去拾球的背影,我得承認,他說的沒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但是,我希望大熊跟蹤我不是因爲星一要他這樣做。

    星一把球抛給大熊,又再蹲在我旁邊。我們都沒說話。

    我揮著球棍,俯身臉朝大熊,我已經失了兩球,只要再失一球,就要出局了。

    我不要書給大熊。

    大熊又投出一球。當我准備揮棍擊球的時候,身爲敵方的星一卻提醒我:

    “這是壞球,別接!”

    根據球例,壞球是不用接。結果,我沒揮棍,那一球越過我的肩膀,是個壞球。

    “謝謝你。”我對星一說,我很高興暫時不用出局。

    “這也是禮物。”星一說。

    我假裝沒聽見,眼睛望著大熊,准備接他下一球。那個球從大熊手裏擲出,朝我飛來。

    “別接!”星一再一次提醒我。

    我好象沒法不聽他的,動也不動,看著那一球僅僅擲出了界,果然是個壞球。

    星一跳起來把球接住。

    “謝謝你。”我說。

    他隔著面罩微笑。

    大熊再投出一球。

    “別接!”星一說。

    那一球朝我飛來,越過我頭頂。我沒接。

    我只好再一次對星一說:“謝謝。”

    星一把球投出去給大熊,對我說:“別客氣。”

    “別怪大熊,是我逼他說出來的。”我說。

    “是我要他不用守密。”星一說。

    “你對其他女孩子都是這樣的吧?付錢找同學跟蹤她們。”

    “不,只有你一個。”他蹲下來說。

    “爲什麽?”我俯身握著球棍,眼睛望著大熊那邊。

    “我喜歡你。”他說。

    “可是,星一——”我沒想到他會這麽坦白。我臉紅了,想轉過頭去跟他說話。

    “別望這邊!”星一立刻說,然後又說,“望著投球手。”

    我只好望著准備投球的大熊,對星一說:

    “星一,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你不用喜歡我。”星一低沈的聲音說。

    大熊這時投出一球。投球手的球要投在擊球手的肩膀與膝蓋之間,闊度也有限制,超出這個範圍,便是壞球。但是,壞球有時候也許只是偏差一點點,萬一我以爲是好球而揮棍,打不中的話,我還是輸。要是他投出的是好球,而我以爲是壞球,所以不打,那麽,我也是輸。

    大熊已經投出兩個好球和三個壞球,根據球例,只要他再投一個壞球,我便可以上第一壘。萬一是好球,那我就輸了。

    那個球已經在途中,好象會旋轉似的,但是,我根本無法判斷到底是好球還是壞球,要不要打。

    “別接!”星一這時說。

    我忍不住回頭瞥了星一一眼。

    “是個壞球。”他望著飛來的球說。

    我轉回去,那一球出界了,差一點點就是一個好球。

    我興奮得丟下球棍,沖上一壘。隊友爲我歡呼。

    連續投出四個壞球,大熊是故意把我送上一壘的吧?他前兩球都投得那麽好。

    我站在一壘,看到脫下面罩的星一走向大熊,兩個人不知道聊些什麽。

    我朝看台上的芝儀猛揮手,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她卻好象看不見我。

    那天上課時,我沒敢望星一。下午上薰衣草那堂課,薰衣草把大熊叫出去,親切地搭住他的肩膀,稱贊他上一篇作文寫得不錯,那篇文章的題目是“我和朋友”。

    “人和鹦鹉的感情很動人。”薰衣草說。

    原來大熊寫的是皮皮。

    薰衣草捏了捏大熊的臂膀,我看到大熊想縮又不敢縮,渾身不自在,很害怕的樣子。他真的相信是薰衣草派我跟蹤他的。這個笨蛋。

    放學後,我回到家裏,校服沒換,站在睡房的窗前,手抵住窗台,望著下面那棵夾竹桃。葉落了,地上鋪滿紅色的花。一個男生從樹後面走出來,他在躲他的小白狗。然後,人和小狗一起走了。我知道再也不會在這兒看到大熊。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原來很傻,像是自說自話,他根本就聽不到。要是他無意中聽到了,他也許會問:

    “你剛剛說什麽?”

    “呃?我沒說什麽。”你幽幽地回答。

    既然他沒聽到,你惟有假裝自己沒說過。是的,因爲他不懂,所以,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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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8:59:35
正文 第13章

    星期天在乳酪蛋糕店裏,我問阿瑛:

    “是你首先喜歡小畢,還是小畢首先喜歡你?”

    “是我首先喜歡他。你還記得他和大熊給一頭黃牛狂追的事嗎?”

    我點點頭。

    “小畢畫畫一向很棒,每次都貼堂。從那時起,趁著課室裏沒有人的時候,我把他的畫從壁布板上悄悄偷走,一共偷了五張,貼在睡房的牆上,每天對著。

    我那時很笨,沒想過把其他人的畫也一並偷走,掩人耳目。小畢的畫不見了,大家都覺得很奇怪,連美術老師也摸不著頭。我還記得她說:“小畢的畫是

    很漂亮,但還不至于有人會偷去賣錢啊。”

    我嘻嘻地笑了起來。

    “直到一天,放學之後,同學們都離開了課室,我偷偷折回去,拿掉小畢貼在壁布板上的那張畫,准備藏在身上的書包裏。就在這時,小畢突然從課室的

    門後面走出來。原來,他預先躲在那兒,想知道到底是誰三番四次偷走他的畫。”

    “發現是你之後,他怎麽樣?”我問。

    “他只是紅著臉,很害羞地說:”呃?原來是你。‘“阿瑛帶著微笑說。

    “原來是你。”我重複年著說,“好感人啊!”

    “要是我沒有首先喜歡小畢,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也喜歡我。”阿瑛一邊洗蛋糕櫃一邊說。

    “那以後,你沒有再偷畫啰?我問阿瑛。

    “那也不是,後來我又偷了一張,而且是跟小畢一起偷的。”

    “呃?是誰的畫?”

    “大熊。”阿瑛說,“那時候,貼堂有兩種,一種是像小畢那樣畫得漂亮的,另一種是像大熊那樣,畫得實在糟糕,要貼出來給大家取笑。小畢爲了報答

    大熊,所以跟我一起偷走大熊那張畫,大熊到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偷走了他的畫呢。那位美術老師上課時說:”小畢的畫給人偷走,我還能理解。可是,熊

    大平的畫,爲什麽會有人想要呢?‘“

    我趴在蛋糕櫃上,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天夜裏,我窩在床上,做著自編自演的白日夢:

    時光倒流到小五那年,場景是大熊、小畢和阿瑛的課室。一個無人的夜晚,鹦鹉皮皮拍著翅膀飛過天邊的一輪圓月,然後降落在學校的屋頂上,替我把風。

    我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蒙著臉,偷偷潛回課室去,拿掉壁布板上大熊的那張畫,免得他繼續給人取笑。突然之間,預先躲在課室裏的大熊從門後面走

    出來。

    看見我時,他詫異地問:

    “你是誰?”

    我緩緩脫下面罩。

    “呃,原來是你。”大熊腼腆又感激地說。

    我紅著臉點頭。

    “原來是你。”只比“我愛你”多出一個字。然而,誰又能夠說,它不是“我愛你”的開始?

    然後,大熊指了指我手上的那張畫,緊張地問我:

    “你知道我畫的是什麽嗎?”

    我就著月光欣賞那張看來像倒翻了顔料,分數只得“丁減減”的畫,朝他微笑說:

    “我覺得很漂亮。可以送給我嗎?”

    大熊笑開了,就像一個人遇到了知音的那種感動的笑。

    這時,皮皮從屋頂飛下,棲在課室外面的窗台上,學著大熊說話的調調,羞澀地說:“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我躺在床上,抱著毯子,夢著笑著。

    很久很久以前,我聽過一個好可怕的傳說。聽說,人睡著之後,靈魂會離開身體,飛到夢星球去。在那兒做夢。夢星球上有一棵枝桠橫生、形狀古怪的大

    樹,做夢的靈魂都會爬上那棵樹。要是從樹上掉了下來,那天做的便是噩夢;要是能夠爬上去,坐在樹枝上,那天做的便是好夢。

    靈魂做完了夢,便會回家去。然而,萬一那個人睡著給人塗花了臉,他的靈魂回去時就會認不出他來,無法回到身體裏,只好又回去夢星球那兒一直待著。

    那時侯,我很害怕睡著時給人塗花了臉,從此沒有了靈魂。所以我小時都是臉埋在枕頭裏趴著睡。然而,這天晚上,我做著的雖然只是白日夢,我倒希望

    靈魂不要把我人出來,在那個夢星球上多留一會兒。那麽,白日夢也許會變成一個真的夢。

    但是,大熊已經不會再跟蹤我了。我突然覺得寂寥,我的靈魂好象也有點空虛的感覺。他不跟蹤我,但我們還是可以“相遇”的啊。我心裏一亮,想起了

    遊戲機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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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8:59:47
正文 第14章

    這一天,我在大熊常去的那家遊戲機店玩《喪屍》,不斷投幣,中槍慘死了無數回,給那些像一堆腐肉的喪屍,還有狼狗、蝙蝠和毒蜘蛛不停襲擊,從來沒有瞄准過一槍。我不時朝門口看去,沒見到大熊。他今天會來嗎?要是他來了,我便可以假裝在這兒碰到他。他在學校裏好象可以躲我。我跟他說話時,他眼睛沒望我。明明故意投出四個壞球讓我走,爲什麽又突然變得那麽陌生?

    相反,給我拒絕的星一像個沒事人似的,看見我時,臉上挂著一個毫無芥蒂的微笑。我的拒絕真的那麽不使人傷心嗎?還是他的風度比誰都好?在他面前,我有時覺得自己簡直就是野人,只有同樣是野人的大熊跟我是同類。

    我望向門口,大熊沒出現。我在“貓毛書店”租了他看過的那六本書,花了兩個夜晚拼命啃。除了那本《如何令你的鹦鹉聰明十倍》之外,其他的都看得我暈頭轉向,覺得自己是個笨蛋。那本《古怪博士的五十二個邏輯》裏,有兩個問題把我弄得一頭煙。

    問題一:一只失戀的小蝸牛喝醉了,它想從一條長一百公分的隧道的一端爬到出口的另一端,然後跳崖殉情。每秒鍾它往前走三公分又往後走二公分。這只多情的小蝸牛要多久才走到隧道的另一端?(答案不是一百秒)

    問題二:有一個女孩和她喜歡的男孩比賽跑一百公尺。女孩跑過終點時,男孩還在九十五公尺處,所以女孩跑贏男孩五公尺。

    “你輸了!你要跟我戀愛!”女孩興奮地對男孩說。

    “再跑一次可以嗎?我真的不想跟你戀愛!”男孩拼命請求女孩。

    “那好吧!”女孩盡量不顯出傷心的樣子,甚至還大方地對男孩說,“這一次,我讓你五公尺。要是你輸了,你得和我戀愛!”

    “太好了!這次我一定會贏的!”男孩激動地說。

    女孩從起跑線後五公尺處起跑。比賽一開始,男孩想腳底抹油似的拼命跑。

    如果他們兩個人跑的速度和前一場一樣,誰會贏第二次比賽?(答案不是平手)

    這是什麽數學問題嘛?作者“古怪博士”一定是個女權分子,同時又是個悲觀主義者和偏執狂,否則,失戀的小蝸牛爲什麽必須跳崖殉情呢?女孩又爲什麽非要跟那個不認的男生戀愛不可?

    這時,我剛剛避過一條胖喪屍的子彈。我轉頭望向門口,發現大熊剛剛走進來。他已經看見我了,我連忙裝出一副我也很詫異的樣子。

    “你又跟蹤我?”他說。

    “我沒有。是我在這兒看見你進來的,是你跟蹤我吧?”我反駁他。

    “我沒有。”他連忙說。

    “那你爲什麽會在這裏?”

    “我常常來。你又爲什麽會在這裏?”

    “這裏又不是只有你才可以來。”我沖他說。

    他突然望了望我那台遊戲機的屏幕,滿臉狐疑地說:“你玩得很差勁。”

    “今天比較倒黴。呃!我明白了。”我眼睛朝他眨了眨。

    “明白什麽?”他好奇地問。

    “因爲倒黴,所以才會在這裏遇到你。”

    他好象相信了我的話,我這下真的是連消帶打。

    我忙著跟大熊說話,那一槍又射失了。大熊擡頭四處張望,但是,店裏擠滿人,每一台遊戲機都給人霸占著。

    “你幫我玩吧。”我說著把位置讓給他。

    “你不玩了?”他很感激的樣子,連忙接著玩下去。我替他拿著書包。

    “我已經玩了很久。”我特別強調這一點,證明我沒有跟蹤他。然後,我退到他旁邊,看著他玩。

    結果,我全程都只能贊歎地半張著嘴。大熊潇潇灑灑就控制全局,闖完一關又一關。把那些喪屍追殺的人、狼狗和怪物全都殺掉,還救了幾個給喪屍追殺的人,店裏的人都圍在他身後觀戰,我就像個沾了光的同伴似的,很威風。

    最後,他登上了積分排行榜的榜首。

    “很厲害呢。”我說。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臉上有些詫異,沖我說:

    “你還在這兒?”

    他竟然一直沒發覺我在他身邊。這種忽視,太讓人傷心了。

    “我走了。”我幽幽地說,朝門口大步走去。

    “呃,鄭維妮!”大熊在背後叫我。

    我連忙轉過身去,滿懷希望問他說:

    “什麽事?”

    他望著我,臉上帶著抱歉的神情。

    “說對不起吧!大熊!說你不該忽視了我。”我眼睛朝他看,心裏默念著。

    “你拿了我的書包。”他說。

    我低頭看看,他那個大石頭書包果然在我手裏,原來我一直拿著。

    我把書包用力丟給他,他連忙接住。

    “熊大平,你很討厭我嗎?”我忍不住問他。

    “我沒有。”他回答,有點不知所措。

    “真的沒有?”我瞥了瞥他。

    他搖了搖頭。

    “那麽,我們去慶祝吧。”我說。

    “慶祝什麽?”他把書包甩上背。

    “慶祝你今天登上了積分榜第一名。”

    “不太方便吧?”他結結巴巴地說。

    “你又不是女生,爲什麽會有不方便?”

    “你去找星一吧。”他一副代朋友出頭的樣子。

    “我爲什麽要找星一?”我咬咬牙,盯著他看。

    “星一喜歡你。”他說,臉上沒有半點妒意。

    “他跟你說的?”

    “他沒說。”

    “那是你替他說喽?”我恨恨地問他。

    “不,不是。”他連忙否認。

    “那你有什麽證據說他喜歡我?”

    “那天上體育課,他要我投四個壞球給你,應該是喜歡你吧。”他聳聳肩。

    “球是你投的。”我說,“況且,你們根本沒說過話。”

    “投手和捕手之間,是有暗號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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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0:03
正文 第15章

    我呆了半晌,想起在電視上看過的排球比賽,那些球員不是時常在背後用手勢打暗號嗎?我真笨,沒想過壘球也有暗號,怪不得星一那天叫我不要望他,

    他是在跟大熊打暗號,所以投球一直投得很好的大熊才會失准,投出四個球。我還以爲是他故意把我送上一壘。

    “熊大平,你以爲你是誰,你可以幫我決定我喜歡的人嗎?”我沮喪地看了他一眼,不等他說話,轉身就走。

    跟“古怪博士”一樣,我說不定也是個偏執狂,否則,我爲什麽會喜歡大熊?

    他根本不認識我,我也一點兒都不認識他,我早該猜到,他絕對不會那麽細心讓我四球。

    離開遊戲機之後,我沒精打采地一直走一直走。到了拐彎處,我放慢步子,一邊走一邊從肩膀朝後瞄。我就知道會失望。大熊不在後頭。我爲什麽竟然以

    爲他會跟著我?那不過是我自己的幻想罷了,既無聊也注定會落空。

    “大熊,我想放棄!”夜裏,我躺在床上,望著牆上那張地圖,標示北極的是一頭懵懂的北極熊。就在這刻,阿瑛的那句話突然浮上了我的心頭。她不也

    是首先喜歡小畢嗎?她甚至不確定,小畢是不是因此才喜歡她。

    首先喜歡一個人,就像是你首先發現這個世界美好的一面,那又何須惆怅?

    第二天黃昏的時候,我抱著書包,坐在通往男童院山坡的麻石台階上等大熊。

    台階的罅隙長滿了雜草,我把雜草一根根拔掉,一面數著“他喜歡我。他不喜歡我。”

    等到我差不多不那兒的雜草全都拔光,忘了他到底喜不喜歡我的時候,大熊終于回來了。

    “你爲什麽會在這裏?”他帶著驚訝的神情問。

    我從台階上站起來,瞥了瞥他,說:

    “星一說他不是喜歡。”

    他怔在那兒,好象覺得很奇怪。

    “他要你跟蹤我,又要你讓球給我,這些事他自己都可以做,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停了一下,說,“他在幫你追我。”

    他呆了半晌,說:

    “不會吧?我沒說過喜歡你。”

    “他看出你心裏其實喜歡我。”

    “不是吧?”他的臉陡地紅了起來。

    “他不說,我也不知道。”我一副羞人答答的樣子。

    “星一真的這樣說?”他半信半疑。

    我用裏點頭,告訴他:

    “他覺得我們很襯。”

    “呃……我不覺得。”

    可惡的大熊,真的太傷我的自尊心了。我惟有裝出一臉冷傲說:

    “我也不覺得。”

    聽到我這樣說,他好象大大松了一口氣。

    “不過——”我說,“既然他一番好意,我們就試試一起吧,反正你也說過,你不討厭我。”

    看到他一副百口莫辯的樣子,我心裏覺得好笑。我就知道,大熊是那種好欺負的男生,會因爲覺得不好意思而不敢拒絕女孩子。要是我這時突然跳到他身

    上摟著他,他也只會滿臉羞紅地說:“呃……你……你別這樣……真是怕了你。”

    但是,這一刻,我還是很矜持地站在台階上,看著不知所措的他。每個人都有第一次,大熊說不定終于會第一次拒絕別人。爲了要他心甘情願,我突然想

    起了“古怪博士”那個女孩和自己喜歡的男孩比賽跑一百公尺的數學題。

    “熊大平——”我說。

    “呃?什麽事?”

    “我們來比賽吧。”

    “比賽?”

    “要是你輸了,你要和我戀愛。”

    “什麽比賽?”他一臉好奇。

    我當然不會跟大熊賽跑,我沒可能贏他。

    “先有雞,還是先有蛋?要是你答對,便不用跟我戀愛。”我說。

    他幾乎忍不住打心裏笑出來,說:

    “這就是比賽題目?”

    我點頭。

    “根本沒有答案。”他說。

    “爲什麽?”我問他說。

    他自信滿滿地回答說:

    “這是數學上所謂的‘無限回複’,就像π後面的小數點永遠除不盡。先有雞?不對,雞是由蛋孵出來的;先有蛋,也不對,蛋要有雞才能生出來。所以

    ,答案就是沒有答案。”

    “錯!”我向他宣布。

    “錯?”他不服氣。

    “放心,我會給你一點兒時間。從明天起的三天之內,你要給我答案。你不能只說答案,否則便很容易猜中。答案必須有合理的解釋。要是你答不出來,

    我會把答案告訴你,那就代表我贏。”我說。

    “到時你沒答案,那怎麽辦?”他也不笨。

    我拎起地上的書包,一邊走下台階一邊對他說:

    “我的答案會讓你心服口服。”

    他深信不疑,一副懊惱的樣子。

    我靈光一閃,停下來,轉頭跟他說:

    “這樣吧,這三天,我們每天晚上六點鍾在租書店對面的小公園見面,每一天,我會給你一個提示。”

    “好。”他竟然爽快地答應。

    我猜得沒錯,其他的誘惑對大熊也許不管用,但是,要他解開一個謎題,他是沒法抗拒的。這個傻瓜,爲了解謎,他甚至會不惜冒上失身的危險。

    這三天之內,他腦子裏只會有雞和雞蛋。三天之後,即使他准確無誤地說出答案,我也還是賺到三天跟他約會的時光。要是星一把跟蹤當成禮物送給我,

    那麽,這三天便是我送給自己的禮物,縱使我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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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0:19
正文 第16章

    第一天。

    前一天晚上,我本來已經選好了這天要穿的衣服。

    然而,放學之後回到家裏,把衣服套在身上,望著鏡中的自己,我突然發覺今天整個人的狀態、臉色、氣質、眼神、側影、背影,還有咧嘴而笑、羞人答答的笑、梨渦淺笑的樣子等等各方面,穿起這身衣服都不好看。天啊!我爲什麽會買呢?

    我只好從頭再挑衣服。可是,試了一大堆衣服之後。我最後還是穿上我常穿的一件胸前有圖案的綠色汗衫、牛仔短裙和一雙白布鞋出門。臨行前抓了一本雜志塞進布包裏。~六點整,我來到小公園,繞著小噴泉踱步。泉水嘩啦嘩啦地飛落,我覺得自己的心好像也撲通撲通地跳。

    這時,一顆水珠濺進我眼裏,我眨了眨眼睛,看到老遠朝我走來的大熊。我連忙望著另一邊,又低頭望了望地下,假裝我沒看到他。

    等到他走近,我才擡起頭,好像剛剛發現他的樣子。這是我和大熊第一次的約會,他身上還穿著校服,罩上深藍色的套頭羊毛衫,背著那個大石頭書包,白襯衫從褲頭裏走了出來。

    “我想到了!”他胸有成竹地說。

    “答案是什麽?”我問他說。

    “先有雞。”他說。

    “爲什麽?”

    “你沒看過《侏羅紀公園》嗎?雞是由恐龍進化而成的。”

    “呃?”

    “恐龍是許多鳥類的始祖,雞也曾經是鳥吧?恐龍族中有一種體積最小的飛龍,樣子很像雞。冰河時期,恐龍族爲了生存下去,體積不斷縮小,原本的四只爪變成兩只爪,然後就變成我們現在吃的雞。”他說時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

    “錯!”我禁不住咧嘴笑了。

    “爲什麽?”他一臉不服氣。

    “那並不能證明先有雞。恐龍不也是從蛋孵出來的嗎?那麽,到底是先有恐龍還是先有恐龍蛋呢?況且,雞由恐龍進化而成,也只是一個傳說。”我說。

    他皺著眉苦思,卻又無法反駁我。

    “那麽,提示呢?”他問我。

    “我肚子餓,我們去吃點東西再說吧。”我把雜志從布包裏拿出來,翻到折了角的一頁給他看,說:“這裏介紹一家新開的‘古墓餐廳’,學生有優惠呢!”

    “古墓?”他怔了一下。

    “你害怕嗎?”

    “才不會。”

    “那麽,快走吧。”我走在前頭說。

    “古墓餐廳”在地底,地面有一條陡斜陰暗的樓梯通往餐廳。我和大熊走下塗敷灰泥的梯級,梯級兩旁粗糙的牆壁上挂著電子火炬,微弱的光僅僅照亮著前面幾步路,一陣陰森森的氣氛襲來。

    終于到了地底,那兒有兩扇灰色圓拱形對開的活板門,上面鏽迹斑駁,布滿蜘蛛網,門廊上俯伏著兩只樣貌猙獰的黑蝙蝠,跟真的很像。接待處是一塊覆滿了灰色苔藓的長方形石碑,上面刻著“古墓”兩個字。一男一女的接待員身上穿著祭司的束腰黑長袍,頭罩黑色兜帽,兩個人都有隆起的駝背,腰上同樣挂著一個半月形的金屬塊,看來像護身符。

    那位女祭司臉上罩著烏雲,冷冷地問我們:“兩位是來盜墓吧?”

    “呃?”我和大熊同時應了一聲,又對望了一眼,然後像搗蒜般點頭。

    “跟我來。”女祭司的聲音依然沒有半點感情。從石

    碑後面拿出一個電子火把微微高舉起來。

    她推開活板門,門嗄吱嘎吱地響,裏面黑天黑地的,全靠火把照亮。我和大熊緊緊跟著她。

    活板門後面是一條古怪的隧道,地磚長出雜草,枯葉遍布。龜裂的石牆上有忽長忽短的鬼影晃動,裂縫中映射出詭異的藍光。

    “你爲什麽挑這麽黑的地方來?”大熊跟我說話,回音久久不散。

    “我怎知道這麽黑?”我聽見了自己的回音。

    隧道的盡頭微光飄逝,傳來淒厲幽怨的一把女聲。

    唱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歌。

    “你猜她的駝背是真的還是假的?”我指了指前面女祭司的背,小聲問大熊。

    “不知道。”他小聲回答。

    我好奇地伸出食指輕輕戳了女祭司的駝背一下。

    “哎唷!”她突然慘叫一聲。

    “嗚哇!”我尖叫,跟大熊兩個人嚇得同時彈了開來。

    那個手持火把的女祭司轉過頭來,臉孔縮在帽兜裏,陰沈沈好像找晦氣似的,盯著我和大熊,說:“假的也不要亂戳嘛!”

    我吐了吐舌頭,朝大熊笑了笑,他正好也跟我笑。

    我們還是頭一次那麽有默契。

    穿過迂回的隧道,終于進入墓室。這兒坐滿了客人。籠罩在紫藍色暗影中的陌生臉孔看起來都有點詭異。我嗅到了食物的香味,擡頭看到圓穹頂上倒挂著更多龇牙咧嘴的黑蝙蝠,像老鼠的小眼睛會發光似的。沒窗戶的灰牆上繪上奇異的壁畫,全都是長了翅膀的男人、女人和怪獸。藍焰飄搖的電子火炬懸挂壁上,牆身的破洞棲息著一只只栩栩如生的貓頭鷹,全都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好像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

    墓室中央隆起了一個黑石小圓丘,看來便是陵墓。

    陵墓旁邊擱著一個生鏽的藏寶箱,裝著骸骨、珠寶和劍。

    駝背女祭司領我們到一個正立方體的黑石墓冢,那就是餐桌。然後,我們在一張有如墓碑、背後蛛網攀結的黑石椅子上坐了下來。這時,一個作祭司打扮的男服務生如鬼魅般貼著牆縮頭縮腦地走來,丟給我們一張蝙蝠形狀的黑底紅字菜單,一臉寒霜地問我和大熊:“點什麽菜?”

    在這裏工作有個好處,就是不需要對客人笑。

    我們就著壁上火炬的微光看菜單。我點了“古墓飛屍”。那是石頭烤雞翅膀。大熊點的“死亡沼澤”是墨魚汁煮天使面。我們又各自要了一杯“古墓血飲”,那是紅莓冰。

    祭司腰間那個半月形的金屬塊原來是點火器,男祭司用它來點亮了我們墓冢上那個灰色蛛網燭台。

    “你爲什麽由得鹦鹉在屋裏亂飛?”我問大熊。

    “皮皮喜歡自由。”他笑笑說。

    “它是什麽鹦鹉?”

    “葵花。”他回答說。

    這時,我們要的“古墓血飲”來了,裝在一個瞪眼貓頭鷹形狀的銀杯子裏,顔色鮮紅如血。我啜了一口。

    味道倒也不錯。

    我舐了舐嘴邊的紅莓汁,問大熊:“皮皮會說話嗎?”

    他搖了搖頭。

    我讀過那本《如何令你的鹦鹉聰明十倍》,原來,並不是每一種鹦鹉都會說話。但是,葵花鹦鹉一般都會說話。

    大熊啜了一口“血飲”。說:“皮皮是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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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2:10
正文 第17章

    “聾的?”我怔了一下,問大熊,“那你爲什麽會買它?”

    “是買回來才知道的,受騙了。”

    “你爲什麽不退回去?”

    “退了回去,?的客人知道它是聾的,沒有人會要它。”大熊說,然後又說,“皮皮其實很聰明。”

    “你怎樣發現它是聾的?”

    “我教它說話教了三個月,每一次,它都拼命想說出來,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是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嗄嗄嗄地叫。于是,有一天,我對著它的耳朵大叫一聲,它竟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後來我帶它去看獸醫,獸醫說它是聾的。”

    “會不會就是你那一聲大叫把它的耳膜震裂了?”我說。

    “不會吧?”他傻氣地愣了一下。

    “你覺不覺得這個古墓好像陰風陣陣?你冷不冷?”

    我問他說。喝了半杯“古墓血飲”的我,手臂上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大熊搖了搖頭。

    “那麽,你的羊毛衫借我。”我說。

    “呃?這件?”他遲疑了一下。

    “要是我明天感冒,沒法跟你見面,便沒法給你提示了。”

    他只好乖乖把毛衫脫下來給我。

    我把他的毛衫套在身上,雖然松垮垮的,卻還留著他的余溫。我的身體暖和多了。

    “對了,你說過給我提示。”大熊期待的眼睛望著我。

    “菜來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呢。”我岔開話題。

    一個臉色異常蒼白,挂著兩個黑眼圈,好像昏死了四百年,剛剛屍變的男祭司把我們的菜端來。“古墓飛屍”盛在一個深口石碗裏,飄著古人用來驅鬼的蒜香。

    “死亡沼澤”盛在一個淺口大碗裏,濃濃的墨魚汁比我和大熊的頭發還要黑。

    大熊把那個蛛網燭台拿起來。一朵藍焰在他眼前飄搖。

    “你幹嘛?”我問他。

    他皺著眉說:“我看不清楚自己吃的是什麽。”然後,他就著燭光研究他那盤墨魚面。

    “你根本不會看得清楚,誰要你叫這個‘死亡沼澤?”’我沒好氣地說。

    他只好把燭台放下,不理那麽多,用叉把面條叉起來塞進口裏。

    “你爲什麽會住在男童院裏?”我一邊吃一邊問大熊。

    “我爸爸是院長。”他說。

    “那麽,你是在男童院長大的喽?”

    大熊點點頭。

    “但是,他們不都是問題少年嗎?”我問他。

    “他們本質並不壞。”他說。

    “那麽,你在院裏是不是有很多朋友?”

    “院童不會在院裏一直住下去的,跟我最要好的那幾個已經離開了。他們有的繼續讀書,有的在理發店當學徒。”

    “就是那個山雞箭豬嗎?”

    “山雞箭豬?”他怔了怔。

    “幫你做頭發的那個,他的頭發不是一根根豎起來嗎?”我用手在頭上比著。

    “呃。他叫阿朱,姓朱的朱。”大熊低著頭,一邊吃面一邊說。

    我悄悄望著他,突然明白大熊爲什麽那麽重視朋友,甚至願意爲朋友吃虧。他的成長跟?人不一樣。院長的兒子跟院童要成爲朋友,大家都要掏出心窩才可以吧?

    “你是獨生子吧?”我問他。

    “你怎麽知道?”

    “我能夠嗅出那種氣味來。”我說。

    “什麽氣味?”大熊好奇地望著我。

    “秘密。”我眨了眨眼睛說。

    與其說是秘密,倒不如說,那個也是我的願望。十六歲的愛情,都會在對方身上努力找出共通點,把小小一個共通點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無限大,然後興奮地跟對方說:“我們多麽相似!”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的獨生子似的。

    “你也是獨生兒嗎?”大熊問我。

    “本來不是。”我說。

    “什麽叫本來不是?”他怔了一下。

    “我原本是雙胞胎,有一個比我早七分鍾出生的姊姊,但她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我常常想,要是她沒死。

    這個世界上便有兩個我,長得一模一樣,她可以代替我去上學和考試。但是,長大之後,我們會過著不一樣的人生,大家喜歡的男生也許不一樣。我有時覺得,她好像還在我身邊,並沒有死。她甚至會跟我聊天。“我告訴大熊。

    大熊很同情地看著我,不知道說些什麽安慰的話才好。

    我咯咯地笑了起來,說:“騙你的!”

    受騙的他露出尴尬的神情。他真的太容易相信?人了。

    “我跟你一樣,是獨生孩子,所以我能夠嗅出誰是同類。至于怎樣嗅出來,可是我的秘密。”我朝他笑笑說。

    我擁抱著那個“秘密”,把面前那盤“古墓飛屍”

    吃光。第一次約會的女孩,實在不該吃這麽多。

    從“古墓”出來,星星已經在頭頂了。我肚子撐得飽飽的,嘴唇給紅莓汁染得紅彤彤。大熊的嘴唇卻是黑色的,都是墨魚汁的緣故。

    我在點點星光下讀著手裏的兩張優惠券,一邊定一邊說:“真好,還送集團旗下另一家餐廳的優惠券呢,我們明天去這一家試試吧。”

    我轉頭跟大熊揮揮手,說:“明天記著准時在小公園見,再見了。”

    “呃,你還沒給我提示。”他追著我問。

    “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雞呢?”我說。

    他等著我說下去。當他發覺我嘴巴沒動,他失望地問我:“這就是提示?”

    我點了兩下頭,甩著手裏的布包,跟他說:“明天見。”

    他苦惱地杵在星光下。

    等我上了車,我才發現他的羊毛衫還穿在我身上。

    我把衫腳翻過來,看見左邊縫了一條深藍色的小布條,

    上面用灰線縫上品牌的名字。是我們學生常用的便宜的進口貨。我突然想到了一些什麽。

    那天晚上,我把大熊的羊毛衫從裏面翻出來,拿出針線,徹夜用一根紅線小心翼翼地在小布條的背後繡上我的英文名字的第一個字母“w”。這樣。大熊整個冬天,甚至明年和後年的冬天,都會穿著有我名字的羊毛衫,這一切會神不知鬼不覺。我不用灰線或藍線而用紅線,是故意給大熊留下一點線索。也許有一天,他會無意中發現布條上的紅色“W”字,會想起我,然後既感動又慚愧地說:“原來鄭維妮這麽喜歡我。我熊大平這個豬頭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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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6:43
正文 第18章

    第二天。

    五點五十分,我把大熊的羊毛衫塞進布包裏,從家中出發到小公園去。大熊還沒來,我一邊蕩秋千一邊等他。我愈蕩愈高,蕩到半空的時候,看到他老遠朝我跑來,每當我往前蕩高一些,他便接近我一些,然後再接近一些,終于來到秋千架前面。

    “我想到了!”他仰著頭跟我說。

    “答案是什麽?”我蕩一蔔來間他。

    “先有雞。”他肯定地說。

    “爲什麽?”我蕩上半空。

    “聖經說的。”他又擡起頭來對我說。

    “聖經說先有雞才有雞蛋?”我緩緩慢下來,一只腳踩在地上,然後另一只。

    “聖經說,上帝用了六天創造世界。就是在第六天,上帝造了雞。”大熊說。

    “聖經哪有說上帝造了雞,你以爲我沒讀過聖經嗎?”

    “聖經說:”上帝造出牲畜,各從其類‘,雞是牲畜,所以先有雞。“他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

    “錯。”我從秋千上走下來,咧嘴笑了。

    我又賺了一天。

    “爲什麽錯?”大熊不服氣地問。

    “聖經只是說上帝創造了牲畜,可沒說是雞。”我說。

    “雞明明是牲畜。”他反駁。

    “我問你,騾子是怎麽來的?”沒等他回答,我接著說,“是馬和驢雜交而成的,對吧?天地之初,根本就沒有騾子,是後來才有的。所以,上帝是造了牲畜,但上帝不一定造了雞,起初也許沒有雞。”

    他看著我,張著嘴想說什麽,終于還是沮喪地閉上嘴巴。

    “昨天忘了還給你。”我從布包裏掏出那件羊毛衫丟給他,大熊不虞有詐,把羊毛衫往身上套。

    “那……請你給我提示吧。”他低聲下氣求我。

    “我肚子餓,不吃飽絕對沒法給你提示。我們去‘十三貓’好嗎?”

    “什麽‘十三貓’?”他一頭霧水。

    我摸出昨天送的優惠券在他面前揚了揚。說:“是跟‘古墓’同一個集團的。”

    “爲什麽他們的餐廳都這麽古怪?”他一邊走一邊咕哝。

    “古墓”在地底,“十三貓咖啡室”卻在天上,它在一幢商廈的頂樓。既然不在十三樓,爲什麽又叫“十三貓”呢?

    我和大熊乘電梯到了頂樓,電梯門一開。我看見兩只波斯貓,一只金色毛,一只銀色毛,是人扮的。金的是貓女,她戴著毛茸茸、金光燦爛的貓頭套,兩只小耳朵豎起,眼皮塗上厚厚的銀藍色的眼影膏,眼睫毛長長的,兩邊臉頰畫了幾根白色的貓須,身上穿著金色緊身衣,手上戴著貓爪手套,腳上踩著金色皮靴。銀色的是貓男,同樣戴著貓頭套和貓爪手套,塗了一張貓臉,只是貓須更長一些。貓男身上穿著銀色的燕尾服,長長的尾巴擺在身旁,胸口有一撮銀狐似的毛,腳上踩著一雙銀色皮鞋。

    貓男和貓女手支著頭,手肘懶懶地抵住那個貓臉造型的接待櫃台。當我們進來時,他們正用人話交談。

    我和大熊走上前。

    “喵嗚……喵嗚……”貓男和貓女沖我們像貓兒般叫。

    我和大熊對望了一眼,也只好對他們兩個“喵嗚!

    喵嗚!“

    “是來吃貓飯吧!”貓女嬌滴滴的聲音問。

    “會不會真的吃貓吃的飯?”大熊問我。

    “不會吧?”我說。

    貓女從櫃台走出來,領我們進咖啡室去。她也有尾巴。不過卻是像一球金色的小毛團似的粘在屁股上。她優雅地走著貓步,黑石地板上印著一個個梅花形的白色貓掌印,貓女好像總能夠踩在那些掌印上,不像我和大熊般亂踩。

    餐廳挑高的圓拱形天幕藍得像夜空,布滿大大小小閃爍的繁星,中間藏著一雙雙亮晶晶的貓兒眼,有的又圓又大,有的呈狹長形,有的滴溜溜像玻璃珠,有的神秘莫測,有的很慵懶,像剛睡醒似的。

    我們在一張小圓桌旁邊坐了下來,木椅子的椅背是一只虎紋貓蹲坐的背影,七彩缤紛的桌面像魚缸。畫上了貓兒最愛的各種金魚,還有水草和珊瑚。

    一個黑貓打扮,四蹄踏雪的女服務生走來,放下兩張貓臉形的菜單,沖我和大熊“喵嗚”了一聲。

    “喵嗚!”我和大熊同聲應著。

    菜單上果然有“貓飯”、“貓面”、“貓魚”、“貓不理布丁”、“貓思春”、“貓妒忌”、“貓眼淚”等等奇怪的菜名。我和大熊都要了貓飯,那是曰式鲑魚卵拌飯,是我們的至愛。大熊點了一杯“貓妒忌”。是貓兒不能喝的冰巧克力。我糊裏糊塗,竟然點了一杯“貓思春”,我懷疑是潛意識作怪。

    餐廳裏星星眨巴眨巴,落地玻璃窗外面也有一片綴滿星星的、真實的夜空。來這裏的都是年輕人。一雙一對的,我和大熊看起來大概也像情侶吧?

    “這裏爲什麽叫‘十三貓’?”我問“四蹄踏雪”。

    “四蹄踏雪”伸出雪白的貓爪指著天幕,神秘兮兮地說:“天幕上總共有十三雙貓兒眼,不過,有的客人會數出十四雙來,又或者是十三雙半。”

    我和大熊不約而同擡起頭數數一共有多少雙貓眼睛。

    “爲什麽我會數到十四雙半?”我吃了一驚,問大熊。

    “是十三雙沒錯。”他以近乎權威的口吻說。數字是他的專長。

    “四蹄踏雪”用一支毛茸茸的貓爪筆寫下我們要的菜,然後踩著貓步走開。她的尾巴是一球黑色小毛團。

    我再數一遍天幕上的貓眼睛,當我數到第八雙的時候,大熊突然說:“你昨天說,你能夠嗅出獨生孩子的氣味,不可能吧?”

    “我爲什麽要騙你?”我給他打亂了,得從頭再數一遍。

    “那麽,星一呢?他是不是獨生子?”他分明是在考我。

    “星一不是。”我說,心裏其實沒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直覺罷了。

    然而。瞧大熊那副慘敗的神情,我似乎說中了。

    “你早知道?”他一臉懷疑。

    “我根本不知道。呃,爲什麽這一次只數到十一雙?”我望著天幕咕哝,轉頭問大熊說,“我沒說錯吧?”

    大熊泄氣地點點頭。

    “他有幾個兄弟姊妹?”

    “他有兩個妹妹,劉星三和劉星五。”大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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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19:07:09
正文 第19章

    “爲什麽沒有劉星二和劉星四?”我覺得好奇怪。

    大熊好像覺得我的問題很惹笑,他歪嘴笑著說:“可能他爸爸不喜歡雙數。”

    我覺得他的回答才真惹笑,我忍不住笑出聲來。看到我笑的他,也露出咯咯大笑的傻樣。當“四蹄踏雪”

    端來“貓思春”和“貓妒忌”,沖我們“喵嗚”一聲時。

    我和大熊也只能邊笑邊“喵嗚喵嗚”。

    “貓思春”原來是一杯顔色鮮豔的雜果冰。我啜了一口止笑,問大熊:“那時你給學校開除,你爸爸是不是很生氣?”

    “你怎知道我給學校開除?”他怔了一下。

    “你偷試題的事,在網上流傳了很久。”我惟有胡扯。

    “呃?是哪個網?”

    “互聯網。”我說了等于沒說,又問他,“你幫他偷試題的那個人是誰?”

    “他是我在男童院裏的朋友。”

    “你考試時把試卷借他抄,不就可以了嗎?”

    “我坐在第一行,他坐在第五行,怎麽抄?”大熊說。

    “那你平時沒教他數學的嗎?”

    “我天天都替他補習,但他沒信心會合格。”

    “所以只能去偷?”

    大熊點點頭說:“他媽媽患了重病住在醫院裏,他想拿一張全部合格的成績單給她看。”

    “偷試題的那天晚上,你真的看到一個男老師和一個女老師在教員室裏親熱嗎?”

    他傻傻地愣了一下,說:“網上連這個也有說?”

    我猛點頭,問他:“當時發生了什麽事?”

    “他們兩個在教員室裏,燈也沒開。我們帶著手電筒進去,沒想到會有人在。我一開手電筒,就看見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嚇了我一大跳。他們好像也給我嚇了一跳。”大熊說。

    “你那個朋友就這樣丟下你,自己一個人跑掉,不是太沒義氣嗎?”我問大熊。

    “是我叫他快點走的。他是因爲偷東西而要進男童院的,絕對不能再犯。”

    “所以你甯願給學校開除也不肯把他供出來?”

    我望著大熊,大熊啜了一口“貓妒忌”,朝我笑了笑,那副稀松平常的樣子,好像全不覺得這是什麽偉大的事情。

    “但是,那個校長也太過分了,爲什麽一定要把你趕走?”我替大熊抱不平。

    “她是我爸爸中學時的學姊。”大熊說。

    “她追求過你爸爸,給你爸爸拒絕了,所以懷恨于心?”

    大熊搖了搖頭,說:“她那時喜歡我爸爸的一個同學。”

    “那跟你爸爸有什麽關系?”

    “我爸爸的同學問我爸爸的意見。”

    “你爸爸說了她的壞話?”

    大熊搖搖頭說:“我爸爸說了她的好話。”

    這時,“四蹄踏雪”把兩盤盛在貓臉形陶碗裏的“貓飯”端來,沖我們“喵嗚”一聲。

    “喵嗚!”我把魚卵跟飯和醬油拌勻,問大熊,“那她爲什麽恨你爸爸?”

    大熊一邊吃一邊說:“我爸爸跟那個人說:”你別看陳惠芳她長得像河馬,人倒是不錯的,挺聰明。“

    我幾乎把口裏的飯噴到大熊臉上去。

    大熊歪嘴笑著說:“那個人把我爸爸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她,然後說:”熊宇仁這麽不挑剔的人都說你長得像河馬,對不起,我不能跟你交往。“‘”她什麽時候發現你是你爸爸的兒子?“

    “就是我偷試題要見家長的那天。”

    “那豈不是父債子還?”

    “這樣也有好處。我爸爸覺得對不起我,沒怪我偷試題。”大熊說。

    “那個陳惠芳到現在還沒結婚吧?”

    “她結了婚,還生了兩只小河馬,一家四口的照片放在校長室裏。”

    “太可怕了!雖然找到幸福,還是沒法忘記從前的一段血海深仇。”

    “後來我才明白,爲什麽那天我跟爸爸離開校長室的時候,看見她抹眼淚。我還以爲她太痛心我。”

    “她是因爲終于大仇得報!”我說。

    “她沒報警拉我,已經很好了。”心地善良的大熊竟然還替那個人說話,無仇無怨地把那碗“貓飯”吃光。

    離開“十三貓”之前,我擡頭再數一遍天幕上的貓眼睛,只數到十二雙。

    “爲什麽我數來數去都不是十三雙貓眼睛?”我問大熊。

    他故弄玄虛地說:“有的貓眼睛看來像星星,有的星星看來像貓眼睛。”

    他說話很少這麽高深。

    走到街上,我甩著手裏的布包,擡頭看著夜空上一閃一閃的星星,回想咖啡室天幕裏到底有哪顆星星像貓眼睛。我原地轉了個圈,轉到大熊面前停下,跟他說:“下次一定要再去數清楚。”

    他望著我,神情有點腼腆,好像等待著什麽。

    “不用送,我自己回家好了。”我雙手抄在背後,輕輕搖晃著手裏的布包說。

    “你還沒給我提示。”他說。

    原來他等的是這個。

    “雞蛋是不是雞生的?”我說。

    他頭偏了一下,問:“這就是提示?”

    我點點頭。

    他皺著眉想了又想。

    “你臉上粘著一顆飯。”我指了指他的臉,告訴他說。

    他用手大力抹了右邊臉一下。

    “不是右邊,是左邊。高一點,再高一點,左邊一點,低一點,呃!沒有了。”我說。

    他雙手垂下,重又插在褲袋裏。

    向來粗枝大葉的他並沒有把那顆飯抹走。他臉上根本就沒有粘著飯,是我撒謊。不知道爲什麽,突然很想騙他,那就可以定定地、名正言順地望著他,爲這天畫上一個難忘的句號。誰知道他明天會不會猜出答案?

    “明天記著准時出現啊!”我一邊從布包裏掏出耳機戴上一邊說。

    走了幾步,我把耳塞扯下來,轉過頭去喊他:“喂。熊大平!”

    “什麽事?”跟我走在相反方向的大熊朝我回過頭來。

    “靠近咖啡室門口那兒是不是有一雙小貓的眼睛?”

    我問他。

    大熊可惡地沖我笑笑,一副他不打算告訴我的樣子。

    “哼!我就知道是!”我擡擡下巴,背朝他繼續走我的路。耳機裏傳來徐璐的歌聲,在夜色中缭繞。不管今夜有幾雙貓眼睛,我還是又賺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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