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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瑩]暗戀追緝令[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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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0:18:14 |倒序瀏覽
暗戀追緝令 作者:季瑩

書籍介紹:

姐姐的「秘密情人」,竟對自己「拋媚眼」?
是月老大亂點鴛鴦,擺烏龍,
還是她自己表錯情,會錯意?
原來他是她暗戀已久的夢中人,
面對意中人,她既驚且喜,情難自制。
一天,她竟背著姐姐,
與他躺在同一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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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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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0:18:39
第一章

    他倆的故事,緣起于去年秋天!哦!不——也許不該說是去年秋天,而是更早幾年的秋天!

    不過,我們還是先來說說去年秋天的事吧!

    那一天的午後,她——二十一歲的淩海-,正呆坐在那間由父母投資、由她權充老板的“青鳥花坊”內,百無聊賴的瞪著窗外開始蕭條的景致!

    秋天又來了!所謂“蕭條”,是指門外灰磚道上那幾株被用來當行道樹的黃槐,已被早起的秋風搖謝了片片金黃花瓣。

    和門外景致截然不同的是“青鳥花坊”的透明玻璃門內,處處充滿著不同顔色、香氣與生機!

    那一簇簇綻放在花店內的各色玫瑰、百合、紫蓮、藍鸢尾、粉色雛菊及引人注目的向日葵、炫目斑斓的天堂鳥、嬌小潔白的滿天星……令人目不暇給、目眩神移。

    而“呆”坐在落于花海中那個可愛藤制高背搖椅中的淩海-,似乎對這些鮮花早已習以爲常了,她只是一臉心事重重的晃動著搖椅。

    她無法不心事重重,秋天這種季節,尤其在這種好半天沒有一個客人上門的秋天午後,人就像是個寫滿許多心情的羅盤,在七移八動、七轉八變之後,總會停留在那教人郁悶或不可思議的一格。

    在她內心,確實潛藏著一股不安的感覺!一股來自于她對姊姊海蘭的矛盾情結!

    哦!一想到姊姊海蘭,海-就是千千萬萬種情緒直往心頭上湧,而這些雜陳情緒中最劇烈也最需要隱藏的是她對姊姊無形中的妒嫉!

    海蘭,一直是淩家的驕傲,她美麗、秀氣、功課好、脾氣好,人緣更好,目前是某國立大學四年級的學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生不知凡幾,而海蘭在交友方面也一直表現得極乖巧得體,她告訴父母她還在選擇一個最適合當淩家女婿的男孩,姊姊的表現是不急于定下來,只想盡情的享受她多采多姿的大學生涯。

    可是昨夜,海-收拾好店門並轉了一趟公車想去買幾卷包裝花束用的絲帶時,卻無意間瞥見姊姊和一個男人從一家賓館中疾步走出。

    起初,她也不敢確定那個敢和男人在大街上攔腰摟抱的女人會是姊姊,可是,當那個男人用一種類似愛憐的方式撩撥姊姊那頭烏黑的卷發而露出姊姊那美麗熟悉的半側臉時,海-震驚的僵立在當場!

    那時,姊姊也瞥見了她,姊姊的表情是被逮到做壞事的茫然與驚慌。她秀氣臉上一片刷白,挽著那個男人匆促的離開。

    海-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許她無法相信的是她那一向娟秀、乖巧的姊姊會做出如此大膽新潮的事情來。

    可惜,她沒有看清那個把姊姊摟在臂彎中的男子長相,她只依稀記得他的背影滿高的,芽著一件十分特殊的T恤,那T恤背上印著一個色彩不俗的馬雅圖騰,不過他卻不搭調的讓那件T恤配了條打褶西裝褲。更可惜的是因爲自己行動上的不便,她無法追上前去把一切情況弄得清楚些。

    昨夜稍晚,姊姊回到家時,她們彼此都裝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而今早,一向極少出現于花坊的姊姊,卻意外的打電話來說下午要過來找她。這讓海-産生了某種不安!

    海-後來覺得,自己似乎是不該對姊姊有親密男友的事這麽驚訝的,畢竟姊姊大她兩歲,追求她的男生又多,挑選一個她所喜愛又能以身相許的人,原本就無可厚非。

    奇怪的是姊姊爲什麽要隱瞞她已有要好男友的事實呢?就海-所知,父母是十分開明的人,他們不但不反對女兒交男朋友,還相當鼓勵呢!

    或許,姊姊不想破壞自己在父母心中乖乖女的形象?更或許,是男方有問題?海-愈想愈糊塗,也愈想愈困惑!她不知道該不該告知父母這件事?而這也是今天困擾了她一早上的事。

    她知道自己或多或少都有點幸災樂禍的心理,因爲她那一向美好無瑕的姊姊,終于也做出了有瑕疵的事情來!她痛恨自己這種心理,可是她真的好羨慕又好妒嫉姊姊的“完美”,這種完美是連她偶爾想從雞蛋裏挑骨頭也挑不出什麽毛病的。

    海蘭姊姊,永遠是淩家的驕傲!

    相較于海蘭,海-肯定自己是淩家的負擔!

    淩家是從幾時開始背負她這個負擔的呢?那是好幾年前的另一個秋天午後的事了!

    那一年,她十七歲,本應是個無憂無慮綻放青春的高二女生,可是一個心不在焉的司機,改寫了她十七年的生命,也改寫了她活潑樂天的個性。那個司機輾斷了她的腳骨,讓她在醫院躺足了三個月,敷石膏、做物理治療的疼痛日子,使她快樂的十七歲蒙上了陰影!當她淒慘的拄著她陌生的第三只腳——拐杖,在父母親及姊姊海蘭的陪同下困難的邁出醫院時,她察覺漫長蕭瑟的冬天來臨了,而這不單指天氣,也像征著她的人生,從此她告別了青春歡笑的十七歲、十八歲,甚至十九歲……她也從此把自已蜷縮在一個陰暗的角落,把自己深深沈澱成一粒沙子!

    十七歲以前,他們這個只有四口人的家庭是個結合緊密的家庭,雖然父親淩德中只是個小商人,母親高瑞美也只是個平凡的家庭主婦,但他們一家四口是那麽親密那麽和樂的在生活著。而海-自小就有自知之明,知道姊姊海蘭比她漂亮許多,而她從來不怨天尤人,不曾妒嫉過姊姊,因爲父親總會溺愛的形容——海-是咱們家樂天知命、俏皮、愛笑又有人緣的女兒,像是傳說中能帶給別人幸福信息的“青鳥使者”。

    海-又多麽希望自己真能是一輩子承歡膝下,給家人帶來幸福的“青鳥使者”啊!可是自從她再無法盡情的跑、盡情的跳之後,她便再也無法盡情的笑、盡情的鬧了!有一段時日,她甚至覺得自己連笑著都比哭著還難看!

    她從來也不想因爲瘸了一條腿就如此自甘黯淡,就讓脾氣變得如此刁鑽古怪啊!但瘸腿是一種夢魇、一種揮之不去的夢魇,那夢魇如此真實的介入她的生活,壓迫地的自尊,也旺盛她的自卑!和所有女孩子一樣,她也渴望抓住所有的青春,也憧憬甜蜜的愛情,可是這些渴望與憧憬,全都悄無聲息的消失在那些拄著拐杖的歲月裏!

    不能否認,她也曾經愛過一個人,只不過這又不該說是“愛”,而是一種單戀!

    那天,也正巧是她慘淡的十七歲那一年的某一天,她邂逅了他,一個第一次在她情窦初開的腦海及心海裏辣深蝕刻的男孩子!

    他們的相遇是既偶然又平淡的!就如那天街景的蕭條,枯萎褪色的黃槐花瓣,被風吹漫舞過整條街道。自己拄著仍然陌生的第三只腳,獨自勇敢的踏出家門,笨拙的在一家不算小的書店裏穿梭,急于找到基本能補回她因休學太久而未趕上進度的參考書,等她滿頭大汗的找到那幾本書在收銀機旁等著付錢時,才赫然發覺她的小錢包早已不翼而飛!

    她幾乎是一臉無法置信的愣在當場,她明明記得自己出門時是帶著錢包的啊!她不死心的渾身上下東掏西找,她面紅耳赤的拄著拐杖僵在當地,一臉無措的忍受著櫃台小姐不耐煩的眼神及周邊一些等著付帳人們的好奇眼光。

    正當她困窘絕望的向櫃台小姐解釋原因並想掉頭把書本送回書架上時,她身後忽然傳出一種穩定幹淨的男中音說道:“小姐,十分抱歉,我妹妹忘了她把錢包寄放在我這裏了!”

    當然,他的那聲“小姐”是指櫃台小姐的收錢小姐,至于“妹妹”,指的當然就是她淩海-了!

    櫃台上擺著她購買參考書所需要的金額——三百六十塊錢!但她直覺的想婉拒這份陌生人善意的幫助,她後退一步想掉轉頭,卻意外地撞上一道厚實的牆,不,是胸膛,那胸膛的所有人正是拿錢替她付帳並自稱是她哥哥的人。

    他扶住有點重心不穩的她,那只放在她肩上的手掌溫暖有力,她能聽見一陣雷嗚似的心跳,一時卻搞不清那是他抑或是自己的心跳聲。

    擡眼看他第一眼時,所有的心跳聲,甚至書店裏的嘈雜聲都靜止了——他看來比她大不了幾歲,像個正人君子,有鶴立雞群的身高,端正突出的五官,他的眼神堅定、溫暖,嘴角還帶著和風似的柔軟笑意。

    櫃台小姐打出發票後,他更像個對妹妹十分親愛的哥哥般,耐心的陪著行動不便的她步出書店。

    在書局外的騎樓轉角,她由他爽朗的笑容中回過神,“爲什麽要幫我?”

    他只平淡的答說:“助人爲快樂之本!”然後就掉轉身離去。

    當時,她焦急的揪住他的手臂,也顧不得樓下人來人往就急促喊道:“喂,先生,欠你的人情,我可以用一句感謝來表達並藉以助長你的快樂,但欠你的錢,我不能不還,因爲我不習慣欠人!”

    他的回答更淡然了,“既然幫助你是我的自願,那麽你便不欠我什麽!”

    但在她的堅持下,他還是留下了姓名地址,然後像一朵偶爾在她眼前浮空掠過的雲朵般,迅速消失于人海,讓她留下了幾許淡淡的怅然。

    從那以後,海-不曾再見過他,但至少,她知道他姓孫名梵,也知道他家住何方。

    荒謬的是,她要了他的姓名住址,卻從來不曾依約把那三百六十塊錢寄還給他過,四年過去,她只是每年在他們偶遇紀念日這天寄出一張署名“揚不起的青鳥”的匿名祝福卡片給他。

    她仔細分析過自己的心態,她並不是還不起,更不是不想還,而是那三百六十塊錢給她的感覺就如同一條無形的脈絡,它牽系糾葛著「欠”與“還”這兩者之間的微妙因緣!

    也許,僅靠著這條無形的脈絡,她並無法具體掌握什麽,可是她有她的執拗與自卑,她並不真的指望孫梵能長久的記憶著她這種不醒目又瘸腿的女孩子,可是只要這條脈絡仍在她手中,她就執意要循著這條脈絡走下去,永不放手。

    她也曾多次徘徊于孫家門日,沖動的想按孫家的電鈴,親自送回那三百六十塊錢,可是她缺乏勇氣,她自诩也自嘲自己像一只可帶給人們幸福信息的三足青鳥,可是她總不確切明白自己的幸福在何方?

    一年前,孫梵搬家了,而她之所以知道他搬家,純粹是因爲有一次無意間坐計程車經過他家門口,她吃驚的瞥見那扇漆紅大門的藍色門牌已被改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姓氏,當她好奇的要求計程車司機停下來,在他家門口查看時,在綠色的信箱下方的地上,她撿起了那張她一周前才寄出的第四封祝福的卡片,卡片的信封除了依稀可辨一只淡綠色的青鳥圖騰之外,其他一片髒汙模糊。

    匿名信是無法退回的,正如孫梵因搬家而失去的蹤影是除非奇迹出現,否則再也不可尋覓一般。

    確實,她自始至終都認定自己是個傻瓜,只因爲一次短暫的萍水相逢,她便如此單戀著一個人,如此單戀著一個人,卻又自卑于自己瘸掉的那條腿而沒有勇于表白的勇氣,這麽多年過去,她便抱持著這種默默的情愫生活下來了,而這份情愫還在延續著,只因爲……只因爲她無法忘記他那和風似的笑容及那堵她曾碰撞上似牆般堅硬厚實、充滿溫暖與安全感的胸膛啊!

    是的,除非奇迹出現,讓孫梵再次出現在她的生命中,不然她大概得抱持著對孫梵的憧憬及失去孫梵蹤影的遺憾過一輩子了!

    可是,就算孫梵奇迹的出現又如何?她相信她的自卑依舊不會消失,自卑永遠是自卑,那場車禍的陰影,就如同胎記,在她腿上印下了永不能磨滅的記號!

    回想這些,對海-而言是痛苦的。曾幾何時,親愛的父母親開始用憂心忡忡的難以捉摸或古怪詭異這些字眼取代了可愛的“青鳥天使”來形容她了,曾幾何時,她開始妒嫉姊姊的開朗美麗了,她也不希望這樣啊!但她無法不妒嫉,也許她心中最不平衡的是爲什麽姊姊有那麽多愛她的人,而她,愛上一個人,卻連去表白的力量與勇氣都沒有。

    值得慶幸的是,一年半前,她從專科的園藝系畢業了,而她長久以來的腳部物理治療工作也得到明顯的效果,雖然還有輕微長短腳的傾向,但至少她終于能放下那累贅的第三只腳,可以不用再拄著拐杖走路了!

    這是一種何等的幸福啊!她好比一個長年沈溺于黑暗中卻突然看見曙光的人。再加上父母親的大力鼓舞與鼎力資助,一年前,她收起了所有消沈,開始積極的投注心力經營這片小小的卻是她人生轉捩點的店面。

    而自從經營了這家小店之後,她也更漸漸的發覺——笑容才是支持人們勇敢面對生活的閃亮武器。如今她找回了多種笑容,笑容中由衷的成分也愈來愈多,她相信這是一種長進,因爲她終于再次學會面對人群。

    思緒漫遊至此,海-不禁放松緊皺的眉頭!也許她內心確實在爲姊姊的事感覺困擾與奇異的不安,但花草樹木一向能舒解她的緊張與壓力,她幹脆從搖椅上站起,移至一排架子後,開始專心的整修幾株現在市場供需量極大的觀賞植物馬拉巴栗。

    不久後,門邊風鈴被拉動及玻璃門被推開的聲音提醒她有客人到來,她隱在馬拉巴栗後,頭也不擡的揚聲清晰喊道:“歡迎光臨!”

    當然,她沒有馬上現身歡迎,除了手邊上忙著的工作外,她還了解一些買花客人的習性,有些客人不喜歡店家那種緊迫盯人式的推銷方式,他們喜歡保留一絲觀察與選擇的空間。

    然而這個客人,這個女客人似乎是急于要海-現身的,她立在門邊喚著:“海-,我來了,你到底躲在哪棵大樹後面啊?”

    大樹?海-失笑的看了看自己小店前後,除了門外面那兩棵黃槐,她的店內幾乎沒有一棵堪稱爲大樹的植物了。

    和海-不同,海蘭永遠也分不清木本植物和草本植物的差別之處,但海-卻能由那雖揚高卻仍秀氣的女聲聽出來者是誰,不要懷疑那正是她的姊姊海蘭!

    輕歎口氣,海-放下剪刀和水噴筒,乖乖的探出頭向海蘭招手道:“我在這兒!”

    直覺的,海荷知道姊姊並不是一個人來,因爲在她身後,還有一個高大的人影!

    海-認出那件T恤,那件印著馬雅古圖騰的T恤,可是T恤的主人似乎是較有格調一點了,他不再呆的那件T恤搭配西裝褲,而是搭配著一件墨黑的牛仔褲!令人不得不贊美與多看幾眼的是他那雙裹著牛仔褲的腿是那般修長耀眼。

    姊姊的神情,讓海-感覺十分新鮮,姊姊有點害羞又有點興奮的拉著那雙長腿的主人,幾個踏步便站定在海-跟前,三個人隔著幾棵馬拉巴栗相望。姊姊輕扯著他的手臂,既忸怩又害羞的說:“海-,我幫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男朋友,他姓孫。”

    哦!姊姊終于決定大方的引介她的男朋友了!她的男朋友也姓孫,海-心不在焉的想著這個熟悉的姓氏,特意加大微笑的迎視姊姊那位一直站在一旁默不吭聲的男朋友。

    他也是微笑著的,可是他的微笑卻讓海-臉色瞬間雪白的倒退了一大步。

    海-認得那個微笑,那個如和風般柔軟的微笑,那個曾在她腦海與夢中魂萦多年的微笑。爲了抑住差點脫口呼出的名字,海-舉起拳頭用牙齒用力咬住。再也不用姊姊多做介紹,海-認出他是四年來讓她魂萦難忘的人——孫梵。

    與她的記憶相較,他並沒有改變多少,依舊端正傑出的五官,依舊淡然儒雅的表情,依舊脾睨人群的碩長身材。他渾身上下最大的變化是頭發很時髦的全往後梳,並紮了一束長及脖子的馬尾,更令人驚愕的是,他的左耳上挂了一只亮晃的K金耳戒。天啊,真的創造了奇迹,但也瞬間毀滅了奇迹,他讓殘酷的事情發生了,她長久以來暗戀的對象,竟成了姊姊的男朋友,姊姊的親密愛人!她臉色蒼白,表情怔忡的注視著他,心猶如一粒重石,倏忽直墜入河流的底層。

    許是因爲她那撞了邪的神色吧!孫梵和姊姊齊聲問她:“你怎麽了?!”

    在這種情況下,她又怎能明白說出她是怎麽了?她只是飛快地站穩身子,迅速的回過神,掩飾的輕咳一聲,苦笑著嘲弄自己:“大概是太久沒有看到帥哥了,再加上地面有些水,我一不小心腳底打滑了!”

    海蘭不疑有他的噗哧一笑。

    孫梵則用那仍令她印象深刻、不疾不徐、幹淨清晰的聲音自我諷刺著:“根久沒有人這麽恭維我了,真教人雀躍!”他突然正經八百的朝她伸出一只友誼的手,自我介紹道:“我叫孫梵,孫子的孫,梵文的梵,現在有點不務正業——這是我父親對我這份工作的看法,對了,目前我在開班教授舞蹈。”

    由他自己證實了他是孫梵,海-更難過。他並沒有認出她是四年前曾在書局和他邂逅並積欠他三百六十塊錢沒還的女孩,她相當失望,又如釋重負。他的職業和他的外表十分契合,一個外表出色,魅力四射的舞蹈老師!她怎能苛求一個如此傑出的男孩子長久記憶著像她這般微不足道的跛腳女孩呢?

    或者,幾年過去她的外在已有顯著的改變,但她不會不自量力的以爲像孫梵這樣的男人會注意到她的存在,眼見海蘭姊姊和孫梵站在一起時的郎才女貌,她的內心是既酸楚又絕望。

    強抑著內心翻湧的苦澀,她有風度的伸出她的小手與他相握,自我解嘲道:“我叫淩海-,草字頭加一個平凡的“凡”字,如果你去查查字典,會發現我和姊姊不同,姊姊是一種清香幽遠的花,我卻是“草木茂盛”的意思!”

    “果真人如其名啊!”孫梵用空的一手指指花店內的草花樹木,幽默的說:“看看這店內的一切生命都是這麽欣欣向榮,就知道世伯伯母爲你取對了名字。”

    被他幹淨厚實的手掌握著的感覺真是美妙啊!海-陶醉著,可是她才開始陶醉,他卻像她的手是塊烙鐵般的飛快松手,而落在海蘭的肩膀,他的手掌熟稔的攏了攏海蘭姊姊,妹妹也自然而然的倚入他的肩窩,朝他綻放著一抹楚楚可人的微笑,兩人之間脈脈流動的情意,讓海-深感寂寞。

    她靜靜的掉開眼光,眼睛不經意的落在小店西側那一大把燦爛絢麗的天堂鳥花之上。

    天堂鳥,是姊姊的最愛!孫梵和姊姊豈不都耀眼的如同天堂裏才有的人物,他們是那般的適合相愛,這層體會讓她絕望,也讓她死心!她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是給他們祝福!

    沖動的轉身踱了幾步,抽出幾株鮮麗的天堂鳥,再配上一大把滿天星,熟練的紮好兩把美麗的花束後,她又踱了幾步,把那兩束花分別遞給孫梵和姊姊,沈靜的說:“愛情的感覺,應該是有如置身天堂吧!天堂鳥是姊姊最喜愛的一種花,用這種花送給你們兩人,代表我最真摯的祝福!”

    “海-,你瘋了,幾天前不是才聽你說過現在是天堂鳥最貴的時候,你一送送這麽一大把,豈不要虧大了!”海蘭由孫梵的肩上擡起頭,驚訝的說。

    不愧是學商的姊姊,在這理應感性的時刻,她卻一想就想到物價指數!

    孫梵倒是一臉從容的接過花束說:“多少錢?我給。既然是要送花給朋友,用“借花獻佛”這種方式總覺得小氣了點。”

    他還是一如多年前的大方啊!總是急著爲女性付帳且不要求回報!“你一向是慷慨的,就當這是一種償還吧,我再不能不還了,因爲我並不習慣欠人!”她忘我的低語,可是這幾句話卻教孫梵起了疑窦。

    他迷惑的問:“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不可能的,”海-牽強的微笑,並爲剛剛自己的失言編造了一個接近趣味的謊言:“如果你感覺我似曾相識,那大概是因爲我長得一副“大衆臉”,大衆肉餅臉,而如果我見過你,我絕不會輕易忘記你的,因爲你也生就一副“大衆臉”,大衆情人的臉!”

    海-的話惹得海蘭咯咯笑並柔聲抗議道:“你才不像你自己形容的那般其貌不揚呢!不信,你問問孫梵!”

    “不用問我,”孫梵淡然的微笑,意味深長的說:“我一向認爲一個女孩的內涵勝于外表,可惜現在有內涵的女孩子並不多見!”

    “瞧你呵!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海蘭溫柔的指責,眸中卻漾滿笑意。明顯的孫梵言下所指的有內涵女孩一定包括了姊姊,可是姊姊那仁慈的心腸還是不忘推崇自己的妹妹道:“就我認爲,咱們家海-才真是個有內涵的女孩子呢!孫梵,剛剛你進來時,有沒有注意到這家花店的店名啊?”

    孫梵搖頭,表情略顯尴尬。

    “叫“青鳥花坊”!”

    “青——鳥——花坊?!”青鳥二字,讓孫梵明顯的一楞!

    “是啊!有一則關于青鳥的德國童話,是海-從小到大的最愛,那個作者叫什麽梅什麽林的,海-十分欣賞他的作品。海-總是說,她將來最大的願望是要變成一只能將幸福帶給別人的青鳥!孫梵,你難道不覺得她這個願望很偉大、很有內涵嗎?我知道,開花店是她實現理想的第一步驟,你瞧她,每一柬送出去的花都涵括巧思,包裝得好精致好漂亮,這正是她用心的地方,她希望每束由她花店送出的花束都能傳遞幸福的信息,她也希望每個送花束或接受花束的人都能感受到幸福,這不是最美的內涵嗎?”

    都說她愛作夢愛幻想,姊姊才真是個愛作夢愛幻想的女生啊!姊姊對她的了解,幾乎讓海-眼眶微潤起來,姊姊一直是那麽美麗又善解人意啊!她和孫梵才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孫梵附和著姊姊的說法淡然的點頭,但他望著她的眼神不再淡然,而是一種灼熱的目光,這讓她不由自主地臉紅心跳起來,他一直一直緊盯著她,表情相當古怪的說:“曾經,我也認識過一個自稱青鳥且十分喜愛青鳥這個故事的女孩,只可惜,後來我失去了她的信息,不知道你認不認識這樣一個女孩?一個自稱“青鳥”的女孩?”

    他這段話是否包含了試探意味呢?

    哦!他終究沒有遺忘了那只短暫出現在他生命中的“揚不起的青鳥”,可惜,他遺忘了那個曾經欠他三百六十塊錢的跛腳女孩,也忘了把她和青鳥聯想在一起了,她想,這樣也好!反正青鳥的秘密就算被孫梵拆穿或識破,也不會有任何意義的!一切只因爲孫梵已是姊姊的男朋友了,而她也注定只能永遠做一只給他們祝福的青鳥了!

    躲過孫梵期待答案的激灼眼神,海-輕描淡寫的說:“TheBlue

    Bird(青鳥)算是法國童話,不是德國童話,它的作者是比利時象征派的詩人梅德林克。青鳥是一則相當優美隽永的童話,我想凡是看過它的人大概都會喜歡它,因此你問我認不認識另外一個和我一樣喜愛青鳥故事的女孩子時,很抱歉,我無法具體的回答,還有,我姊姊剛剛誇贊我的話,你不要信以爲真,我並沒有她形容的內涵,再怎麽說,我還是需要吃飯,花店則是我吃飯的家夥!”之後她轉向海蘭,帶點懊惱的抱怨:“姊,麻煩你不要再爲我瞎吹瞎捧了好嗎?你讓我都想挖個地洞往下鑽了!”

    “來不及了,就算你現在開始挖地洞,你也來不及往下鑽了!”海蘭像個小女孩撫掌而笑!

    “天啊!你就別再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了!”海-苦笑著搖頭提醒:“你還沒聽仔細剛剛孫梵說些什麽啊!他提起另一個女孩子呢!你可得小心防範他負心或變心哦!”

    海-這段話純粹是玩笑兼自嘲的,可是她沒料到姊姊海蘭卻突然臉色丕變,她蒼白著臉,愣了一下,然後慌張的,像在和她據理力爭的朝她狂亂喃道:“不會的,孫梵不可能會變心的,他絕對不可能對我變心!”

    “你不會對我負心、不會變心、對不對?哦,我不要再體會一次那種椎心的痛了,我不要!我不要!”海蘭轉向孫梵,瞬間涕淚縱橫,她捂住臉龐,歇斯底裏的低嚷。

    “不會,我絕不會再讓你承受那個!”孫梵抓緊哭泣不停的海蘭,溫柔的把她擁入懷中安慰、低哄。

    海蘭突兀又戲劇化的轉變,讓海-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楞在一旁?和姊姊共同生活那麽多年,海-沒有想到一向溫馴大方的姊姊會禁不起這種玩笑,會在孫梵面前表現出這麽激烈的感情態度,而在孫梵和海-眼光交接時,孫梵轉爲冷淡莫名的指責眼神,讓海-的心畏縮了一下。

    她呐呐的出聲道歉:“姊,我只是開玩笑,對不起!”

    “你什麽都不懂,你根本就不該開這種玩笑!”孫梵犀利的指責。他的手掌扔輕撫著海蘭的背脊,海蘭的眼淚已稍微收斂,但仍抽搐!

    海-知道自己大概碰觸到姊姊的傷口了,可是她仍不懂自己錯在哪裏?是不是戀愛中的男女都承受不起這種玩笑呢?而孫梵保護姊姊的那種姿態,讓她感動也覺心痛!

    時間似乎被室內的尴尬僵住了,不知過了多久,姊姊才由孫梵的胸口擡起頭朝她說:“海-,不幹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然後她掉回頭,癡癡望著、緊緊瞅著孫梵。

    小店內仍是無聲的尴尬,海-無意間抓住了孫梵的視線,好古怪,他面對姊姊的表情是柔和溫潤的,可是他的眼神卻是渺遠淡漠的。

    海-心中有許多迷惑!不久之後,他們如來時般突然的告辭,也帶走了空氣中的尴尬。

    愣愣的注視他們的背影幾秒,海-瞥見了仍放在桌上的那兩束天堂鳥!她再次沖動的,一瘸一瘸的追上他們,把花一人一把的塞入他們懷中之後,氣喘籲籲的說:“我知道我開錯玩笑了,請原諒,也請再次接受我的祝福!”

    海蘭姊姊眼眶雖仍紅著,但-腆微笑著接受那花束,孫梵卻是一臉震驚的瞪視著她被長裙遮蓋著的雙腳而忘了接過花束!

    她由他的神情知道,他驚訝于她是個跛子!可是,那又如何?反正跛的不是海蘭姊姊!她把花塞進孫梵的懷中,勇敢的微笑著重複:“請接受我的祝福!”

    之後她轉頭,擡頭挺胸,一腳高一腳低的走回店裏!她覺得自己真的好笨拙,可是她必須擡頭挺胸保持尊嚴,因爲她一向痛恨別人投注在她身上的悲憫眼神,尤其當那悲憫是來自孫梵時,她更受不了!

    回到小店內時,孫梵和姊姊已經走遠了!她乏力的坐回那張搖椅裏,感覺像突然的被掏空了一切!

    她托著頰,漫無意識的注視著那幾盆已開出青紫與白色細碎花瓣的鑲邊野繡球。

    回想到姊姊剛剛哭泣的神情,海-心中的迷惑加深,姊姊似乎曾遭遇過什麽事?一件她不知道的事?否則以姊姊的個性,她絕不會爲了變心負心這種字眼而歇斯底裏、呼天搶地的。姊那句“我不要再體會一次那種椎心的痛”又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孫梵以前負過姊姊?

    是有可能,姊姊看來是那麽乖巧柔順,孫梵卻是個難以捉摸的男人。好奇怪,她有股隱約的不安,她覺得孫梵表面雖對姊姊呵護備至,可是他看著姊姊的眼神卻不包括愛情,這是一種直覺,女性的直覺!

    姊姊真是愛慘了孫梵吧?否則以姊姊那種大家閨秀的纖細個性,她是不可能隨隨便便和一個男人上賓館的!

    一切似乎沒有想像中的簡單!可是,想這麽多又有什麽用呢?愛情並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這麽簡單啊!如果,連姊姊那麽美麗可人的女孩都無法抓住孫梵的心,那麽她這種瘸了一條腿的人又有什麽指望呢?

    撥弄著鑲邊野繡球那有細鋸齒、帶乳白斑紋的葉綠,海-再次淒迷的想著:這樣也好!天堂鳥有天堂鳥的築夢天堂,而青鳥也有青鳥的隱密窩巢!就讓姊姊去操孫梵的心吧!

    而她,唯一該做的事是——告別十七歲那一年秋天的初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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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0:19:33
第二章

    原本,淩海-以爲在那個黃槐花瓣漫天飛舞的午後,她就該結束她十七歲的初戀了,可是事情的演變,往往超出想像之外。

    一個禮拜之後,孫梵請海蘭代轉了一張邀請卡給海-,他邀請她去參加他們朋友間的一個小聚會。

    而爲了那天姊姊在花店裏哭泣的突兀事件,這一個禮拜以來,海-和海蘭在家偶爾碰面時,總是感覺有些許的尴尬與不自然。有時,海-也有想試探孫梵和姊姊之間實情的沖動,可是最後她都不了了之,她害怕這些憋在心裏的問號一旦出口,會傷害了姊姊,甚至會讓姊姊對她産生誤解。有時,海-也相當感慨做姊妹做了那麽久,她們的生活卻一丁點兒交集的地方都沒有,她們也不曾深入了解彼此,或分享彼此的生活!

    孫梵的邀請大概是她們姊妹間的第一次交集吧,海-並不否認孫梵的邀請令她感覺意外與驚訝;只是她打心裏想婉拒這次邀約;一來,她不想再和孫梵做任何層面的接觸,因爲經過幾天來的心情沈澱,她發現要求自己遺忘一個曾經思慕那麽多年的人並不容易;二來,她不認爲她能適應姊姊和孫梵他們的圈子——自卑和自尊又是第一因素——如她所想,比擬自己是只不起眼又跛腳的青鳥,她害怕自己一旦誤闖天堂,那結果大概只會是格格不入的尴尬。

    但是海蘭姊姊的磨功可是真有兩把刷子的,海-不想去參與聚會的意念就完全被姊姊的兩把刷子給抹掉了!

    海蘭姊姊軟言軟語的哄她:“去嘛!好妹妹!孫梵說那天在花店裏他的態度比較惡劣了點,他希望你去參與聚會,給他一個表示歉意的機會,也順便多交一些朋友!”

    海蘭姊姊又危言聳聽道:“去啦!就當成是出去看看另一種風景也好啊!你不要除了家門和店門就不入別的門嘛!你這麽封閉自己,我保證有一天當你蓦然回首時,你的青春是怎麽蹉跎的大概連你自己都搞不清楚哦!”

    海-苦笑著想。什麽人能適合一個跛子?除非是另一個跛子?

    不過,那晚,是一個教人有好心情、秋高氣爽的夜晚,海-實在拗不過姊姊的堅持,一向不化妝的她任由興致勃勃的姊姊幫她上妝,上好妝後姊姊又不由分說的由她的衣櫥裏抽出她最好的一套衣服——一套削肩、低腰、大圓裙、有禮服效果、充滿明亮與夢的感覺的非洲菊色洋裝。爲了怕冷,她在外面罩了一件長袖高腰的同色外套。

    鏡中的自己的確不賴,只是,海-不認爲這種衣服及打扮適合一個小聚會,如果加上一個面具,簡直像要去參加一個豪華的化妝舞會嘛!當她向姊姊提出她的困惑時,姊姊只是抿著唇顧左右而言他:“我就知道嘛!我的小妹妹絕非等閑之姿,打扮起來,就像個高貴的公主!”

    像“高貴的跛子公主”,她自嘲。她感覺真正像個“高貴公主”的應該是姊姊——姊妹倆雖都是長發,但姊姊是一頭卷燙過、造型十分浪漫的長卷發,而她自己卻是一頭未經修飾,直筒筒的長直發,姊姊的五官較端正秀氣,她的則較大而化之,所謂“大而化之”,是指她的五官甚至身高,都比姊姊“稍微”大上一號,雖然也有人說她比姊姊明媚、醒目,但她卻不這麽認爲,她還是欣賞姊姊的斯文端秀,有時她也會打心裏怨歎——爲什麽同是姊妹,長相卻相差那麽多!

    總而言之,這晚的海蘭姊姊才真是個出色、高雅的公主,而海-也老早有心理准備,准備去當姊姊的陪襯!

    姊說她告訴父母她們姊妹倆要去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Party,當然,開明的父母一口答應仿佛十分高興她的跛腳女兒終于有勇氣踏出自家門檻去結交新朋友了!不過,令海-困擾的是外表單純的姊姊似乎有欺騙父母的習慣,且愈來愈老練,可是一到聚會會場,海-才發覺被騙的人是她自己!

    她們到達的地方據姊姊說是孫梵教舞的地方——一個別墅區裏的一棟洋房,她們一進門時,海-就發覺那根本不是小小聚會,而是一個標准的大型舞會!

    偌大的客廳,被許多的盆景、椅子及擺滿自助餐的桌子圍成一個圓型舞池,半吊在空中的燈光一閃一熾、一明一滅,把整個場地烘托得相當有氣氛。舞池裏,則有幾對男女已隨著輕快的音樂聲在翩翩起舞。

    起先,海-僵在門口不想入內,她不懂,孫梵和姊姊邀請她來這裏幹什麽?出糗嗎?

    姊姊竟緊揪她,一臉無辜的問她:“爲什麽往回走?”

    海-生氣了,她怒聲道:“你騙我,你說這只是個小聚會,結果卻是個大型舞會,你和孫梵讓我這個跛子來這裏幹什麽?跳舞嗎?還是出洋相?”

    “孫梵和我沒有那種意思,這真的是孫梵的一翻好意,他說你該多出來接觸人群。唉呀!既來之則安之嘛!你去那邊椅子上坐一下,我去拿杯雞尾酒來給你喔!”海蘭軟言軟語的哄她,然後那甜美的粉彩身影便一溜煙消失在人群之中。

    唉!是嘛!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不能下舞池跳舞,當當壁花被人看順便看看人也不錯!

    海-開始無聊的到處打量著——室內處處衣香鬓影,而且人影愈聚愈多。這些人看來形形色色,打扮也不盡相同,有的很正式、有的頗隨意、有的很時髦,還有的很嬉皮!

    這樣的場合,海-從來不曾參與過,她既覺新鮮,又覺緊張害怕,新鮮的是這種場合看來根有趣,害怕的是她害怕別人唐突的來邀她跳舞!

    她很納悶,到目前爲止,爲什麽還沒有看見主辦這場舞會的主人孫梵。

    不過她很快的收拾起納悶,因爲她心目中一直的白馬王子,孫梵,正以一種很潇灑的姿態出現,可歎的是,他身旁已挽著一位美麗可人的公主了,不消說,那公主當然是她的姊姊海蘭。他的穿著其實根簡單,一件潔白的翻領的襯衫很適當的搭配著一條細長的花式領帶,一條系著吊帶的黑色打褶西褲,襯托出腿部的修長。

    手中端著兩杯雞尾酒,他邊和姊姊談話,邊和舞池旁的熟人打招呼,並向她走來。他們站定在她面前時,海-發覺他又用一種灼熱、類似驚豔的眼神在燃燒她,可是一瞬間,他的表情又變爲十分的疏遠與淡漠。

    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吧!海-落寞的打內心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當他身邊已有了一個如海蘭姊姊那般出色的女孩子時,他怎麽可能對別的女孩子産生驚豔的心理呢?

    他遞給她一杯雞尾酒,敷衍的誇獎她一句:“你今晚很漂亮!”客套的說:“要盡情的玩!”然後對她點一下頭,轉身便朝舞池方向走去!

    奇怪的是,他忘記把姊姊順便帶走了!更怪的是,姊姊一臉神秘的興奮。

    海-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問:“怎麽回事?”

    姊姊神秘兮兮的說:“等一下你就知道怎麽回事!”

    數分鍾後,燈光突然全部熄滅,整個舞場全部變暗,而後,一陣令人驚訝的打鼓聲及電吉他聲突然響起,聚光燈整個投射舞他右側的一個小型舞台,那舞台是海-進入會場之後所沒有注意到的,舞台上有一支包括了鍵盤手、吉他手、鼓手等的四人樂團。

    前奏響起,另一盞聚光燈打在舞池中,透過燈光可以明顯的看出舞池被清場過,空曠的舞池中央站立著一對擺好舞蹈Pose的高挑男女。女的海-並不認識,但海-注意到她有一身教人羨慕的勻稱身材。男的海-認識,他是孫梵。

    姊姊看出她的驚訝,在全場鴉雀無聲的當口,她附在她身畔,輕聲解釋:“這是事先安排的一項表演,一項高水准的國際標准舞演出,很難得一見的喔!我們好好欣賞吧!”

    什麽是國際標准舞?一向不曾用心也沒有必要用心在了解舞蹈上的海-,滿頭霧水。

    不過在接下來的近一個鍾頭內,海-是完全大開了眼界,她第一次領略到舞蹈這種運動的魅力四射,在一由又一曲的樂聲中,姊姊爲她解說什麽是

    “華爾茲”、什麽是“探戈”、什麽又是“恰恰”、“吉露巴”和“勃魯斯”。說真的,她並沒有辦法弄懂什麽舞有什麽特色,她最注意的還是舞池中那對正用專注神情、且時而優雅時而強烈的舞姿在顛倒衆生的舞者。

    舞到後來,海-仿佛都可以感覺到孫梵額際上那些汗水已隨著他的舞蹈甩出。孫梵他們的表演最後結束于一種節奏明快,稱之爲“捷舞”的舞蹈當中。

    觀衆莫不爲他們的精采演出齊聲鼓掌高聲喝彩。

    率先退出舞池的是哪個女舞者,孫梵卻由舞池躍上小舞台,抓起預先准備好的麥克風對所有的來賓說:“剛剛獻醜了,請各位多多指教!爲了我的生日,讓各位勞師動衆,在此一並致謝!來這裏,請各位不用客氣,要盡情的跳,快樂的玩。最後,獻醜一首歌曲,希望各位忍耐的聽完它!”

    天哪!今天是孫梵生日,我卻兩手空空的來?這是第一個閃過海-腦袋的念頭,而孫梵的多才多藝,確實令她目瞪口呆!

    他靜靜的伫立在舞池中,像個已在舞台上表演過千百回的歌者般氣定神閑。當樂團演奏出一種慵懶輕柔的慢枝搖滾時,他用低沈富磁性的嗓音唱出。

    她說她是只揚不起的青鳥

    她匿名在暗處她說她不能告訴我她的名字

    但她爲我敘說許多動人的故事嗚…………

    渺渺情愫渺渺情愫

    她一直像迷霧

    我最大的憂愁是——

    不知她將展翅或棲息何處?

    她說她是只三足的青鳥

    她躲避我的追逐

    她說她不能給我她的地址

    但她給我最真心深摯的祝福

    嗚…………

    時光飛逝時光飛逝

    她從來不知道

    我最大的遺憾是——

    不能將她在懷中緊緊擁住

    嗚…………時光飛逝

    嗚……渺渺情愫

    我最大的憂郁是——

    不知她已展翅或棲息何處?嗚……

    歌聲在嗚嗚的和聲中結束,海-和所有人一樣,呆了、愣了,但她比別人多了一樣需要掩飾的事,她偷偷的拭了一下眼角悄悄流出的淚水。

    喊安哥的聲音隨即此起彼落的爆起,孫梵卻帶著微笑——一抹憂郁的微笑輕聲婉拒,他說:“十分抱歉,目前我還沒有靈感寫出我的安哥曲!”

    他的話令海-眼睛又不覺晶瑩起來,她擦了一下鼻子,發現姊姊海蘭正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著她,她慌亂的解釋著:“孫梵,確實很多才多藝!”

    “確實!”海蘭微笑,但那微笑卻很飄忽、很無奈:“較早幾年,他也曾狂熱的組過樂團,除了舞蹈外,他還有多項拿手的樂器及不錯的歌喉,這首“青鳥之愛”便是他爲了紀念一個曾短暫出現在他生命中的女孩而做的,那個女孩自稱是“揚不起的青鳥”!”

    “女孩……那豈不是……”海-有點心虛的觀察著姊姊的表情。

    “這只青鳥的故事,是發生在我和孫梵認識之前的事了,我並不真正明白他們之間是怎樣的一份感情,而我,也沒有權利幹預他認識我之前的記憶,就如他……也一直不曾幹預我認識他之前的生活一般!”海蘭怔忡的訴說著。

    姊姊的思維似乎飄得好遠哦!姊姊的表情讓海-感覺陌生,她輕輕搖晃她的手臂!海蘭這才眨眨眼、搖搖頭的回過神來。

    這時,一首華爾滋舞曲響起,漸漸有人起身進入舞池中跳起舞來!一個頗斯文的男生,很禮貌的走過來向海蘭邀舞。

    海蘭看了看舞池,提起精神很振奮的說:“既然來了,就快快樂樂的玩吧!海-,你也好好的玩啊!我去跳舞-!”

    話才說完,海蘭姊姊已輕盈的被那個男生挽走了!

    海-呆坐在位置上,她很驚訝,姊姊爲什麽沒有把她的第一支舞留給孫梵?事實上,孫梵在表演那首“青鳥之愛”後,就沒有看見他的人影了!他們,真是一對奇怪的情侶!

    今夜,奇怪、驚訝的事似乎很多,她萬萬沒想到,孫梵會一直惦記著一個僅寄過幾張卡片給她的女子,並爲她做了如此深情的一首歌。

    回想她曾捕捉到的幾句歌詞:“時光飛逝、時光飛逝,她從來不知道,我最大的遺憾是——不能將她在懷中緊緊擁住!”哦!這真的是孫梵最大的遺憾嗎?假如……假如他知道那只曾經在他心中駐足的青鳥其實只是個其貌不揚的跛足女子,他還能對她抱持如此的情意嗎?

    少傻了!海-!光拿現在來說就好,除了海蘭姊姊,他是不曾拿正眼看她的,而就算他能用正眼看她,那又如何?不論怎麽樣,都是絕望!

    絕望的感覺,突然令她淚眼朦胧、胸口窒悶起來,她覺得她苦再不快點逃離這裏,不快點逃離這個有舞影、有濁重空氣壓迫的場合,她不只會淚眼迷蒙的出糗,還可能當場昏倒在地,她知道自己迫切的需要新鮮空氣!

    該往哪裏走呢?她想到剛剛進大門時,經過一個不算小的花園,她可以到那邊去等姊姊,順便舒解一下自己的情緒。

    閃過一個筆直向她走來,似乎想向她邀舞的高瘦男孩,她一拐一拐,但動作迅速的推開通往花園的門,一溜煙進入花園裏!

    花園裏的空氣,確實比舞場內的空氣可人多了!少了人群擁擠,多了她永遠能坦然相處的花草樹木,她感覺輕松寫意!花園內除了她,好像空無一人!聲色的場合的確比較引人入勝吧?!可她還是甯願選擇與花草樹木爲伍,因爲她雖自嘲是只跛足的青鳥,但她終究是只喜歡與隱秘和自然爲伍的青鳥。

    這是一個好花園!海-自在的晃動著皮包邊走邊想著,園內花木扶疏,所有的植物的生長都相當井然有序,美麗茂盛。

    在花園中漫遊了一圈以後;海-感覺足部有些微微發疼,這是車禍的後遺症!她選擇了一株離門邊較遠、枝葉長得頗茂密的黑枝樹倚靠著,脫下穿了太久的鞋子之後,她交抱雙臂,挑了個較舒適的姿勢,斜倚在樹幹上透過樹隙仰望夜空。

    孤獨對她而言的確是較好的選擇,雖然有點寥落,可是至少不容易受傷,只是她的心,不由自主的就會爲那個人——那個她單戀了許久的人悸動啊!

    忘了吧!她告訴自己忘了孫梵,忘了那個用許多憂郁及款款深情在唱著「青鳥之愛”的孫梵!忘了吧!忘了吧!她淒迷的想著並不自覺的喃喃念著。

    “你想忘了什麽?獨自在花園裏夜遊的小女神!”

    突兀出現在她身側的——聲讓海-不由自主的寒毛直豎,可是一聽出那並不陌生的男聲,她稍稍放松緊繃的神經,眯著眼,看向聲音出處。沒錯,站在她身恻的就是孫梵——她正一心努力遺忘的人!她不知道他怎會一聲不響的出現在這裏?

    驚魂甫定後,她靜靜的陳述:“你——似乎很喜歡嚇唬人!”

    他走近她幾步,也很沈靜的陳述:“而你似乎很容易被嚇唬!”

    “不對!我一向不膽小!”海-搖搖頭強調。

    “你只是在面對我時才膽小?!”孫梵反問。

    透過樹隙間微明的天色,海-可以看見與她僅有一臂之隔的孫梵的面無表情,她搞不清楚他剛剛那句話是肯定還是疑問的?但他的確不是個膚淺的男人,他輕易就看穿了她的膽怯,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概”還看不出來她在膽怯什麽!

    我必須小心的應付了!她想。沈默的斟酌了幾秒,她才亦真亦假的承認:“面對你時,我的確是較膽小的,像今天,我就滿心虛的!”

    “爲什麽?”

    “因爲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卻沒有帶生日禮物來!”

    她的回答,似乎讓他愣了一下,他咧開嘴微笑著說:“我也沒有請你吃蛋糕啊?你又何必介意有沒有帶生日禮物?”

    “那是起碼的禮貌!”一提到禮貌,她就聯想到自己僅穿著絲襪的腳丫,她慌亂的用腳摸索著鞋子的方向,一邊掩飾尴尬的說:“姊大概是忘了告訴我該准備生日禮物!她有時候很迷糊,可是她心腸很好!”

    “應該是吧!”他心不在焉的答,卻突兀的蹲下來,在草地上摸索了一陣,然後提起手,擡起頭問她:“你在找這個嗎?”

    真是丟人?他手中正提著那雙她用腳摸索了半天的銀白色低跟皮鞋!她有點著急的趨前一步,伸出手想奪回鞋子!他敏捷的往後蹲跳了一步,把鞋子在手中揚了一揚,說:“讓我爲你效勞吧!”

    他在做什麽啊?難不成他是在建議要幫她穿回鞋子?他該不會是瘋了吧?他和她什麽都不是,他怎能——

    可是,他和她對視的眼神是很執拗的,一種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執拗。海-不懂他是何居心?只是這場對峙注定要失敗的人是她!她先垂下睫毛,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動!

    他單膝跪地,先擡起她正常的那腳套上一只鞋,放下後再擡起她有點萎縮的另一只腳,他輕輕揉著她的腳板,聲音粗嘎的問:“腳是怎麽弄的?”

    她縮了一下,想抽回腳,順便抽回這種奇怪的親匿感覺,但他又穩穩的抓著她的足踝不放,等待著她的答案。

    許久之後,她才腦筋紊亂的回答:“車禍!”

    “多久以前的事?”

    “幾年以前!”她含糊的答。他持續在她足部揉撫著,她逐漸的放松且漸漸陶醉在其中。

    “你聽過灰姑娘的玻璃舞鞋這個故事嗎?”他倏的仰頭,目光灼灼的盯著她問:“如果這一只鞋合腳,你希望成爲什麽?”

    我想成爲一只你終身難忘的青鳥——

    這句話差點沖口而出!不過她沒有笨得讓這句話出口,反倒是眼淚有點奪眶而出,她再次垂下睫毛掩飾眼底的神情,她有點自暴自棄的苦笑著道:“我還能要求成爲什麽?頂多,成爲一個跛足公主罷了!”

    對她的妄自菲薄,他不置一詞,他只沈默的幫她套上那只鞋子!然後立起身,很堅決的問她:“你想不想跳只舞?我教你!”

    海-蓦的瞪大眼注視他,心想:你瘋了!他大概真瘋了!要不就是哪根筋短路了!不然,他今晚所做的事,爲什麽都那麽匪夷所思呢?

    “別用那麽怪異的眼光盯著我瞧!”他微笑,像在對待一個小妹妹般的輕撥她的發梢,“我曾經有一個學生,她跛得比你更嚴重,可是她還是很勇敢的來找我學舞,她學舞的原因很簡單,只因爲她想和她所愛的人共舞一曲“華爾滋”!”

    “很感人的故事!”她眼睛亮晶晶的問:“她後來成功了嗎?”

    “算成功了!她雖然不能學習較艱難的舞步,但至少她真學會簡單的華爾滋了!”

    “她真有勇氣!”她滿臉欣羨。

    “就我觀察,你應當是個比她更有勇氣的女孩子才對,聽!屋裏正播放著『藍色多瑙河”,這是一首很美的華爾滋舞曲!”他側身傾聽了一下,然後不由她拒絕的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攬住她的腰,他在她耳邊低語:“來!很簡單,我會帶你,你只要跟著你身體的節奏和心跳的感覺走!”

    孫梵說得好容易:撇開她是個跛子不談,光他靠她這麽近,近得能聞到彼此的鼻息、能聽到彼此的心跳就足以使她忘了該如何呼吸了。

    他真是高!在女生群裏,她已經算是很高挑了,可是,他比她還高了近半個頭;她一直頗怕男生運動後身上的汗臭味,可是在曆經了剛才揮汗如雨的舞蹈之後,他身上卻只有混合著皂味的輕微汗珠。

    華爾滋的確是一種曼妙輕松的舞步,她起先很膽怯,很緊張,踩著他的腳好幾次,他卻都恍若未覺的不當一回事,只用一種能顛倒衆生的微笑鼓舞著她,漸漸的,她抓到竅門,似乎她的長短腳並沒有她想像中的嚴重,她利用他的支撐,在用到較短的那只腳時輕輕點過,她追隨他旋著轉著笑著,在旋轉最快的時刻裏,她感覺自己簡直就像在飛翔。

    他們的華爾滋在徐緩悠揚的室內樂聲停頓時嘎然而止,他自然的挽著她的手回到黑枝樹下,她氣喘噓噓的倚回樹幹,笑意盎然的說:“我很驚訝我所經曆的事,它是……那般神奇、那般不可思議!”

    交抱雙臂,叉開雙腿,他潇灑的站在她面前,歪著頭用一種半迷惑的眼神看她,“你未免太容易滿足了吧?”

    “我不是容易滿足,而是不得不滿足!”她頗無奈的說:“當一人以爲終此一生不可能實現的事終于實現時,他不可能不受感動。”

    他點頭,兩人陷入緘默!

    他爲什麽還不進入會場去呢?爲什麽還不進去陪海蘭姊姊呢?爲什要在這裏和我耗著呢?海-無語的自問著,可是她又舍不得打破這段像陷入魔咒的時光,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那麽溫柔,那麽令人沈醉!而她,是完完全全的陷入進去且愈來愈深!

    緘默太久,她知道他在看她,被一個男人盯著看那麽久她還是頭一遭,她有點無措的找個話題:“你實在很多才多藝、能跳又能唱,你將來打算朝演藝圈發展嗎?”

    “大概不可能,現在這些都只算是玩票性質!”他有點不確定。

    “那首歌……那首“青鳥之愛”你把它诠釋得很動人,那只青鳥——在你的生命中真的扮演著很重要的地位嗎?”這段瀕臨危險的話一出口,海-馬上就後悔了,可是她有無止盡的好奇心,她想試探,她告訴自己,只要試探一下就好!

    未經她允許的他點起一根香煙,思考半晌他才答:“有部分是的!”

    有點教人失望,只有“部分”!不過海-安慰自己:記憶是容易褪色的,而他還能爲一只虛無的青鳥保持部分記憶,已經十分不容易?!至于她自己呢?早該讓初戀的記憶永遠沈澱成記憶嗎?

    她想,就算孫梵不能和她成爲愛侶,能成爲她的姊夫也是好的,至少,她能遠遠的看著他,知道他過得好不好,這樣,她心滿意足了!

    既然下了這種決心,她開始維護姊姊海蘭,用一種十足的規勸語氣,她說:“不論那只青鳥曾在你心中扮演什麽地位,請你……請你把她放在心上就行,千萬不要爲了她而傷害或辜負了姊姊,因爲姊姊看起來是那般脆弱,那般需要人呵護!”

    “你相當多事!”他很不客氣的批評,並正對著她的臉,頗吊兒郎當的噴出幾個煙圈,反問道:“那你呢?你不需要男人的呵護嗎?”

    “我並不脆弱!”她反駁。

    “是嗎?那麽我們何不來做個試驗,看看你脆弱不脆弱?”拈掉只吸了幾口的香煙,他站直身軀。

    “試驗,怎……怎麽試?”海-邊問邊後退,孫梵正步步逼近她,近到她能看見他灼灼眼中的火焰及感覺他的呼吸。

    退無可退了,她絕望的想,只退了一步,她的背便抵上了樹幹!他順勢把她困在樹幹上,頭俯向她,語氣邪惡的說,“我們先從這裏試試看!”

    幾乎沒有反抗的時間,他的唇以一種令人驚愕的迅速貼上她的,他冰冷的唇擦過她的唇時,她發出一聲奇怪的呻吟,接著他的唇用力又索求的壓向她,想強行撥開她的唇。

    不知是太過驚恐,抑或是有些陶醉,她忘記了抗拒。她放松緊咬的牙龈,他的舌乘機進入她的口中,一次又一次的吸吮、噬咬。

    姊姊海蘭在花坊裏歇斯底裏的臉孔突然閃過她的腦海!海-記起要掙紮了,她的手瘋狂的推著他的胸膛,不過他根本不在意。他將她更推壓向樹幹,持續的吻著她,直到他自己也需要喘口氣。

    孫梵擡起頭時,她死瞪著他看,她眼中有羞愧及恐懼,頰上有淚痕。他用手指十分溫柔的抹去她的淚水,卻以近乎生氣的表情放開她。一陣濕涼的空氣突然介入他們兩人之間,她一陣哆嗦。

    海-被這個吻嚇壞了,她沒有料到他會碰她,她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的吻,不,應該說她根本不曾被吻過。當孫梵再次舉起手伸向她的臉頰時,她畏縮了。她說:“不要,我不是姊姊的代替品。”

    孫梵縮回他的手,好像她打了他一掌似的。他綻開微笑,但他的笑容像冰,“我不可能拿你來當海蘭的代替品;不過由這個實驗可以看出你的反應相當有趣,你不只脆弱,也很慌亂,你甚至連拒絕我的力量都沒有!”

    在黑暗中,她動作飛快又精准的掴了他一巴掌,“你盡可以得意!”她聲音中有哭泣的成分,“可是你讓我看穿了你虛假的深情,你根本……你根本只是個沒有絲毫道德觀念的下流胚子!”

    “很好!”孫梵用力攫住她的手腕,十分用力、用力到看見她疼得成串往下掉的眼淚時,他才鐵青著臉甩開她的手,接著他像會變臉似的換了一副不痛不癢的臉孔,漠不在乎的強調:“你不要把一個吻看得太嚴重,我就認識許多你口中那種沒有絲毫道德觀念的下流胚子,他們甚至看對眼就可以拉上床,和他們一比,我這是小巫見大巫……”

    海-沒有再聽下去了!她根本聽不下去!這家夥是一個令她著魔多年的迷夢破碎,孫梵用他冷酷、殘忍、龌龊的言詞與行爲,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粉碎了她的迷夢!她不懂他爲什麽要如此殘忍?可是這一刻她根本沒有辦法分析!她只能淚眼迷蒙、一瘸一瘸的沖過他身邊,直奔大門,她拉開大門,繼續沖向一個能讓她止息幾乎失控的感情的地方,縱然——她還沒有想到,那會是什麽地方?

    眼看著拔足狂奔而去的淩海-,孫梵心中充滿了強烈的苦澀和沮喪。

    和海-一樣,他心底也有著許多不確定與不懂。他不確定的是自己爲什麽會對她産生一股異樣的感情?不懂的是自己爲什麽要由舞會中沖動的跑出來招惹她?

    或者,正因爲那是一種“沖動”,淩海-像極了一股奇怪的電磁波,無形中在幹擾著他的思維,吸引著他的注意力!她也似一個燈謎的謎面,教人忍不住著迷的想去抓出謎底。她大概和他一樣,藏有一點屬于個人的小秘密。

    他相當困惑,自己一定在哪裏見過她?而她給人的那種感覺,就如同今晚她的穿著,是一種介于粉紅與淺灰的非洲菊色層。她一直在隱晦掩藏自己,可是她沒料想到這反而凸顯了她清晰明亮的光華。

    比起海蘭的柔弱嬌小,她顯得倔強、刁鑽,但她身上無意間流露的某些特質,一種高調卻自然的莊重皎潔與經過低調處理的失意落寞,讓人産生莫名想保護她珍愛她的欲望。

    她是美麗的;但不是絕世之姿,而是一種單純、不世故飽含著夢想的美麗,那不是任何化妝品或裝飾品能粉飾造就的美麗,而他能看出,就算她有一只腳比別人短了一截,她依舊會毫不猶豫、勇氣十足的用她的長短腳堅持的走她自己的人生道路。

    和海蘭相較,她的確是比較勇敢的一個。

    多年以來,他一直在追尋這樣一個充滿夢想與勇氣的女孩;幾年以前,他也曾以爲自己追尋到了,那只寫信給他的“青鳥”,總是在信末熱情又勇敢的注明:“請期待著,我將爲我們編織更多的夢想,直到我們都實現彼此的夢想爲止。”可是很遺憾的,因爲搬家種種因素,他粗心的弄丟了屬于她的脈絡與她給他的期待。

    “青鳥”,是幸福的象征,而幸福卻是難以掌握的!

    就如他現在要求自己扮演的角色,完全沒有絲毫幸福可言。他替某人背負著「罪”,那個人害慘了海蘭,而他,必須強迫自己去扮演騎士的角色,代替那個人補償海蘭。

    這件事聽起來,或許很荒謬,可是這個罪,他不能不背。基于某種因素,他不喜歡看見一個女人爲了男人尋短或哭泣。

    而被淩海-罵下流胚子!他是罪有應得,因爲他違反了自己不讓女人哭泣的原則。他招惹了她,又害她哭泣!當她哭泣著沖過他身邊時,他的感覺是完全使不上力的滯重!他沒有權利拉回她、安撫她。那一切只因爲在不久之前她已成爲她姊姊——海蘭責無旁貸的保護者,而他也因此注定要失去“追尋”另一個女孩子的自由權利。

    偶爾,他會覺得自己扮演這個角色扮演得好累,這讓他有去找“那個人”大吵一頓大打一架的沖動,但因爲“那個人”有他絕對的苦衷,他又因爲同情他而莫奈他何!

    看來,每個人活著,都免不了有苦衷!

    孫梵現在根本一點回到舞會裏的心情都沒有。因爲他在無意問瞥見他夢寐許久象征幸福的另一只青鳥時,他卻失去了捕捉的權利,只能狠下心的把她嚇走,眼睜睜的看著她逃走!而他,只能像個瘋子般,失落的用拳頭捶著那棵無辜的黑枝樹,藉以發泄他有口難言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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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0:19:47
第三章

    一腳高,一腳低,顛顛踬踬的跑出那座惡魔的花園之後,海-淩亂的腳步歇止在一條陌生的暗巷中。

    喘息著,她漸漸停下有點疼痛的腳步,由皮包中翻出面紙擦拭著仍在臉上奔騰的眼淚!她從來不認爲自己是如此脆弱,脆弱到會因失去一個吻而哭泣!

    但是孫梵太可惡了!他以姊姊海蘭的男朋友自居,卻又卑鄙的來招惹她,她真是愈來愈不懂他是個怎樣的男人?他的外表是那麽出類拔萃、無懈可擊,可是他剛剛表現出來的行爲,卻讓人看出他體內有個野蠻作假的惡魔,他似乎是看准了她的青澀無知,並利用這點來占她的便宜!

    海-突然懷疑起自己怎麽會迷戀他這麽多年?如果,他真是如他所表現的那麽喜歡招惹女人,那麽,他也只不過是個沒有原則的臭男人罷了!

    他的吻感覺的確不壞,正如多年來深藏在她夢底最深刻的想像;可是正因爲他的老練,讓海-愈想愈覺惡心。他究竟和多少女人練習過啊?難怪那天在花坊裏姊姊一聽到她開的玩笑,就整個人不對勁了起來,原來全拜孫梵這點愛拈花惹草的個性所致!

    好可憐的姊姊,她太癡情也太執著了,如果換做她是孫梵的女朋友,她八成會……八成會怎樣?掉頭就走嗎?是的,海-深谙自己的性情,若以她的急性子,她大概會重複一次剛剛在花園的動作——給他一巴掌,然後掉頭走人,再也不回頭!當然也順便便宜了孫梵。

    唉!單想這些事真是半點建設性都沒有。她在沮喪惱恨之余,也不免要假設一下自己在孫梵的面前是否有言行失當的地方?否則,孫梵爲什麽要來招惹她。

    在前思後想自己並沒有挑逗或煽惑的不當言行之後,海-松了一口氣並堅定的告訴自己——所有不當的行爲全出自孫梵。而她,絕對絕對不能再和那種“狼人”——披著狼皮的人——有任何接觸!

    至于該怎麽避免和他有所接觸?最好的方法應該是——對了,找個護花使者。

    正是,在一夜間經曆了這種多年憧憬的幻滅之後,最好的方法是另找一個憧憬來填補這個空洞。

    這一刻,海-頓悟到自己的確是該正正式式的、轟轟烈烈的、談一次真正的戀愛了,問題是——戀愛……談何容易啊!

    唉!人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她是“男朋友”到用時方恨少!她努力回想曾出現在她周邊的一些男人。似乎,沒一個適合她!除了她花店裏的計時送貨工阿義之外,來她花店的男人,不是爲老婆買花的已婚男子,就是爲女朋友買花的未婚男子,遺憾的是,從來也沒有一個男人來買一束花說是要送給她的。

    不,不,也許不該說沒有。她記得有個自己花店裏的常客叫阿三或阿四,他每次來,總是買了好大好大的一束,不,說一束太斯文了,該說一“捆”花。他也總是在付完錢後把花“捆”往她的手邊上推,還邊帶口吃邊口水亂噴的說:“這……這把花是……是……是要送……送……”

    海-明白他想把那“捆”花送給她,但她也總是未等待他說完,便把花推回他的手中,用一種較不著痕迹的方式推辭並故意顧左右而言他的問他道:“花,是送給你的家人的嗎?還是女朋友?來,我附送你一張很漂亮的卡片……”

    那“捆”花配上一張小卡片實在有點不搭調,不過海-推辭之意也夠明顯了,那阿三(或阿四)唯一的優點就是老實,在看出海-對他的追求不感興趣之後,他總是面紅耳赤的收回花捆,再結結巴巴的向她致謝!不過,他似乎不懂得什麽叫死心,每隔幾周,他又會到她的花坊重複追求的行爲並接受拒絕。

    海-不知道自己爲什麽會無聊到去想阿三(或阿四)那樣子的男人,說真的,一想到要勉強自己去湊和像阿三(或阿四)那樣的男朋友,她就倒足了胃口,更甭談去想像和那樣的男人共度漫漫的一生了,她敢打賭,一旦她帶個那樣的男人出去,鐵定會被孫梵和姊姊笑掉門牙!

    話說回來,海-覺得自己雖算不上國色天香,但也絕不是個“王二麻花”啊!爲什麽就是沒有個人模人樣的男人來追求她呢?

    一想到這個,她不免就自卑的想到自己的長短腳,一想到自己的長短腳,她就不免要怨恨起那個多年前撞倒她的貨車司機,一想到那個貨車司機,她就不免要詛咒起那個讓她遇見孫梵的秋天,一想到……

    好了,這樣想下去,准沒完沒了!海-咕噜咕噜叫著的腸胃,提醒她今晚並沒有吃什麽東西。剛剛在舞會裏,她只喝了一點雞尾酒,就忙著看孫梵那個“舞林高手”表演“舞林絕技”,根本沒有時間去桌邊拿點心!一想到點心,她的腸胃叫得更厲害了!

    海-從沒想過在這裏應傷心難過的當口,她的口腹之欲仍會這麽旺盛!她沒有發胖真是奇迹了!她想:大吃一頓應該也是一種發泄的好方式吧?就像有的人在心情不好時,會去剪一次或整理一次頭發一般。

    想到這裏,海-突然覺得好可笑。她擦幹眼淚,記起仍在舞會會場的姊姊大概會爲她擔心,只是,再叫她回去是萬萬不能的了!孫梵,應該會找些理由來安撫姊姊吧!她不在乎他找什麽理由,但她相信他圓謊的技術一定非常高超。

    就如同他泡妞的技術和舞技一般。她嘲弄的想著並半轉過身,准備走出巷子。

    就在她轉身時,由眼角余光,她突然瞥見一個暗影正朝她這邊方向移動過來。

    會是孫梵追過來了嗎?她的心跳奇異的加快,並倏忽記起她現在所處的地方是一條暗巷,孫梵若真要對她怎樣,她也不知道該怎麽逃的?

    她開始有點心驚膽戰的往前急走,來者是孫梵嗎?也許不是!會是某個被冠上地名的什麽狼嗎?還是那種只會選擇在夜間出來行走的好兄弟?她荒唐的在內心一邊喃念著阿彌陀佛、聖母瑪麗亞,一邊吃力的加快腳步。

    數秒之後,海-確定了,她身後是個人而不是其什麽好兄弟,因爲他有清晰的腳步聲,而且愈來愈清楚。

    巷子口就在前方了,前方就有計程車站!可是海-知道自己走得根本不夠快。他靠近她了,他就在她身後了,她開始想拔足狂奔並扯開喉嚨准備尖叫。

    就在一刹那間,她發覺自己根本不能奔跑也無法尖叫,那個人——是個男人,他一手橫過她的肩頸,緊緊握住她的肩膀,一手不客氣的緊捂著她的嘴,緊得她幾乎無法呼吸,閃過她腦海的驚恐念頭是:糟糕,我被挾持了,我完蛋了!

    不過海-並沒有遺忘人類求生的本能,她開始發了狂似的又踢又扭又抓又咬!她差一點咬到他的手指頭,可惜就差了那麽一點!他把她的嘴捂得更緊,滑落她腰際的手也箍得更緊。海-肯定他不是孫梵,因爲他身上的味道和孫梵的並不相同,當然,那也並不意味著他渾身髒臭,相對的,他身上有一股相當高級的古龍水味,海-感覺奇怪,像他這樣的人,爲什麽要挾持她這種跛腳女孩?莫非,他是個心理變態的人!

    這點想像,讓海-毛骨悚然起來,她更加使勁的繼續扭動與掙紮。

    出乎意料的,抓著她的人開始說話了,他說。“你比一只野貓還野!好了,只要你答應不再亂動也不會亂吼亂叫,我就放開你!”

    她用被捂著的嘴巴咿咿唔唔的抗議,最後乖乖的點頭放棄掙紮,他依言放開她。

    一被松綁,海-就飛快閃至巷子的另一邊,和他面對面的對峙,並充滿敵意與驚恐的問:“你要什麽?”

    “我什麽都不要!”他悠哉悠哉的走了幾小步,斜倚在與她同一方向的一堵牆上,神態自若的說:“我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老天!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所有的瘋人瘋事全都撞在一起,且全教她給碰上了呢?海-打心裏驚愕的嘀咕著。被退幾步與他保持了更遠一點的距離後,她一臉戒心的問:“爲什麽想和我交朋友!”

    他微微一笑,他的笑很溫文,太溫文了,溫文的不像是個會強迫女人的男人!海-困惑的盯著他看並等著他的回答。

    他的回答更出乎意料,但卻教海-稍微放下一顆懸宕的心。他用一種輕如和風的聲音說:“在舞會裏,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叫淩海-,對不對?”

    哦!原來他也是參加舞會的衆多人口之一,他還打聽出了她的名字,看來,他不像在騙人!不過海-確定自己絕對不曾在舞會中見過他。如果她見過他,也絕對不會輕易忘記他!

    因爲就算在昏暗的巷道裏,她也看得出他是個頗出色的男人。他應該有孫梵那麽高,乍看和孫梵有點神似,但他卻是個和孫梵完全不同典型的男人,他的穿著很正式,筆挺的西服西褲,幸好他沒有打領帶,也沒有像孫梵留個時髦型的馬尾頭及穿一邊耳洞,帶一只耳環!他和孫梵一比……

    去!去!幹嘛老拿別人和孫梵比較,去他的孫梵!她努力把他驅逐出腦海,開始正視眼前這個男人和他的問題。她有點遲疑的繼續說道:“我不記得我曾在舞會中見過你!”

    “舞會裏人多,燈光又黯淡,你不見得能看見每一個人,更何況,你在花園裏流連的時間遠比在舞會裏的時間多得多了!”他雙手斜插入褲袋,語氣相當嘲弄。

    “你真小人,你在偷窺我!”海-不悅了!如果,這個男人一直在注意她的一舉一動,那麽便意味著他也看見了她和孫梵跳舞、被孫梵強吻及她甩孫梵一巴掌的種種醜象了!

    可是他對她的指責,似乎頗不以爲意,他只是留了個微笑在唇際,表情深思的說:“你的柔軟和強悍,同時令人印象深刻!”

    “可惡!”海-忘了自己剛剛還怕他怕得簌簌發抖,此時此刻,她氣憤得把問題直丟到他臉上,“那我的長短腳呢?我的長短腳有沒有令你印象深刻?”

    “如果我真心想和你交朋友,這個不是問題!”他氣定神閑的答。

    “問題是!我長這麽大,豬心、雞心、還有“狼心”看過不少,就是沒見過“真心”,況且我也不想和你交朋友!”聳聳肩,她很幹脆的潑他冷水。

    用神秘莫測的眼神審視她幾秒,他才沈靜的說:“孫梵並不適合你,他太狂妄不羁,也太吊兒郎當了,他是匹野馬,你抓不住他的,你不是他的對手!”

    “誰說我要抓住他了?他是我姊姊淩海蘭的現任男朋友,以後搞不好還是我的姊夫,我不准你胡說八道!”“姊夫”兩個字,讓海-的心陣陣悸痛,不過她還是很跋扈很火爆的反駁眼前這個男人的論調並嘲諷他:“而你,又由哪點斷定你適合當我的男朋友?”

    “確實,孫梵目前是你姊姊淩……海蘭——的男朋友!”提到淩海蘭這個名字,他眼中光芒一閃,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以你道德良知的標准來說,你根本不可能對自己的姊姊橫刀奪愛,可是明眼人都能由你看著孫梵的眼神看出,你爲他深深著迷!至于我適不適合你,只有等待時間來證明了!與其每個人都在矛盾中掙紮,倒不如好好找出一條道路!”

    很奇怪的,最後兩句話,他說得好小聲,語氣中透著許多寥落與無奈,而他提到孫梵,不,是提到姊姊的名字時,他眼中有股奇特的閃光。

    這個男人,爾雅溫文,卻深沈內斂,仿佛在他心中,也收藏了無盡的秘密,他引發了海-的好奇心!尤其是他最後那兩句“與其每個人都在矛盾中掙紮,倒不如好好找出一條道路”的含糊話,莫名其妙的激勵了剛剛才下定決心要轟轟烈烈談場戀愛的海。

    她想,反正自己遲早都要交一個男朋友的,而眼前這個比起孫梵來又毫不遜色,帶出門更不會有礙觀瞻,還能吸引天下衆女性的豔羨眼光呢?再說,他是自己送上門來的,不要白不要!

    想到這裏,她收起一點都不淑女的惡形惡狀,演戲似的朝他綻放了一個連她自己都感覺虛假的燦爛笑容。假裝漫不經心的說:“有件事我覺得很不公平,你知道我叫淩海-,而你總不會沒名沒姓吧?”

    “我叫——叫我阿傑吧!”他猶豫了幾秒才說。

    “阿傑?喔!原來你姓“阿”名“傑”啊!這麽簡單的兩個字,早知道你就讓我猜一猜,搞不好我用膝蓋都可以猜到!”對他不以真姓名示人,海-不以爲然的諷刺。

    “你的反應真是太快太敏銳了,難怪,孫梵會對你深感興趣。他一向無法抗拒有無邪眼睛及慧黠思想的女孩!”他搖頭苦笑著下斷語,俨然一副孫梵“通”!

    翻臉比翻書還快,海-馬上收起笑意換上另副馬臉犀利的警告道:“阿傑,我必須慎重的警告你——如果你是“真心”想和我交往,那麽你第一件該做的事是——忘了孫梵和我在花園裏的那一幕,因爲,那是我的恥辱!”

    “說實話,這件事滿強人所難的,不過勉強可以接受。”他裝出痛苦的表情。突兀的問:“那——第二件事呢?”

    “什麽第二件事!”她的反應又變得有點遲頓了。

    他斯文的微笑,那微笑中卻帶著極多的諷刺與澀味,“你們女孩子不是一向喜歡開條件嗎?不論是談愛情還是請婚姻!你要求的第一件事我答應了,而我在此等候你下達第二個命令。”

    第二個命令?阿傑這論調新鮮了!不過一想到自己剛才那種跋扈的語氣,俨然像在下命令了!而他,並沒有義務忍受她的命令與跋扈,一思及此,她有點赧然的朝他哂然一笑。

    “好上帝,你終于真正擺脫你的苦瓜臉了!當你發自內心笑著時,你很耀眼,很漂亮!”他衷心的贊美,接著他像在拍自己兄弟般的輕拍她的肩膀說:“來吧!我的朋友,我正等著你差遣第二件事呢。”

    “我們去喝酒!”突發奇想。“長這麽大,我還沒去見識過PUB呢!走,我們去喝喝酒,順便讓我開開洋葷。咱們——不醉不歸!”她一臉豪邁。

    “好,不醉不歸!”阿傑豪爽的附和!

    “等等……”她猛然止步,兜過頭睨他一眼,很正經嚴肅的說:“我得先強調一點,如果,只是如果!我喝醉了,你得發誓你會君子,不會乘人之危占我便宜!”

    阿傑似乎並沒有想過這種事,他楞了一下,才接著開玩笑說:“連占一點點便宜都不行嗎?像偷個吻之類的!”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海-沒有絲毫商榷余地的猛搖頭。

    “好吧!我答應!”他表現一臉遺憾。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換她哥兒們似的輕拍他的肩。

    阿傑一把牽起她的小手,向前邁開步伐。

    海-邊走邊想著:有個男人在身旁,並把眼睛只專注在自己身上的感覺真好!可是——不知爲什麽,她還是深感寂寞!而她,無法猜測和初識的阿傑如此漫無目的地走著,終點會是什麽?

    終點是……她躺在自己的床上,頭痛不已的哀哀呻吟!

    當然,海-知覺到頭痛時,已是翌日的近午!

    前一個夜晚,她和阿傑真的實踐了“不醉不歸”的約定,她忘了自己喝下多少調酒?忘了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她醒來時,只感覺到口幹舌燥、昏昏沈沈。

    而她的床前,有端著牛奶和面包、滿臉憂心忡忡的母親及坐在椅子上假裝閱讀卻一臉若有所思的姊姊海蘭。

    “你醒了嗎?小-!”母親一察覺她的動靜,馬上放下托盤,飛快回到她的床畔,摸摸她的額頭,拍拍她的頰,仿佛她是個生了重病的人。

    “媽!昨晚……大概讓你爲我擔憂了,很對不起!”海-呐呐的道歉。

    “沒關系,沒關系的,很難得看見你那麽快樂的又唱又跳。”坐入床沿,母親托起她的手掌,很慈藹的輕拍。“昨晚,送你回來那個年輕人看起來很正派,他很清楚的說明你們去喝酒了,他還說十分抱歉,不知道你酒量這麽差,否則他也不會叫那麽烈的酒給你,還有,他要我提醒你,酒喝太多會傷身,他希望你下次見到他時,不要、嗯……不要“命令”他陪你去喝酒!最後,他留了咱們家的電話,說是他會打電話給你!”

    又跳又唱?那她大概是醜態百出了!這個臭阿傑,還跟母親說她“命令”他,真是差勁透了!他如果打電話來,她非得爲這件事罵得他狗血淋頭不可!

    海-暴躁的想著。不過一接觸到母親那充滿憂慮的眼睛,海-就一陣心虛。她不能否認,喝酒,純粹是一種發泄,她只想抹去被孫梵當成小孩子來對待和欺侮的記憶,可是當她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時,擾憂的仍是母親。

    對她這個女兒,母親總是在扮演一種既包容又無奈的角色。打從她出車禍那天起,母親便不曾對她說過什麽重話,至于她有一陣子因行動不便的不適應而産生的乖張、易怒的行爲,母親總是盡量用小心翼翼的態度來淡化。母親對她是既純厚又謹慎的,好像深怕在她傷了腳之後還傷了心,她和父親從不逼迫她做任何她不喜歡的事,也很少阻止她做任何她喜歡的事。

    有時回頭想想,她覺得自己不配擁有父母親這樣全然的愛。十七歲時那場車禍,父母親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錯,錯全在她自己的疏忽及貨車司機的粗心。也許,父母親唯一的錯是在于他們生養了她,于是他們便得責無旁貸的分擔她的痛苦。

    而面對父母的關愛與寬容,她、永遠只有吝啬的一句對不起或謝謝你!

    十七歲以前,她不是這樣子的,她愛笑、愛鬧、愛撒嬌,一句句“爸爸我愛你”或“媽媽我愛你”就像口頭禅一樣,總是挂在嘴邊上,一天不說上幾回,父母還會覺得奇怪。車禍以後,她這些話就一句也沒有出口過了!歲月逐年過去,她鎖住了自己的情緒也鎖住了自己的心事。

    只是每次無意間瞥見母親烏絲上平添的白發,海-就有淡淡的哀愁與深深的愧疚,她多麽希望自己能勇敢的對母親說:“媽,放下你肩上扛著的擔子吧!不要再爲我擔憂了!”可是她沒有勇氣。習慣是會改變人的,習慣使她變膽怯了!

    像現在,她也只能輕輕回拍母親的手背,公式化、僵硬化的答應母親一句:“媽,謝謝你!”

    母親更一如以往,用一種放寬心的信任與縱容,邊起身邊忙著問她:“肚子餓了吧!先吃點面包和牛奶填填肚子,媽現在就去准備午餐!有你和小蘭最愛吃的炸雞排!”

    說完,也不待海-回答,便興匆匆的走出她的房門去張羅了。

    一直安靜坐在海-斜對面那條長躺椅上的海蘭這才施施然放下手中的書本起身,用一種漫不經心又頗不以爲然的態度搖頭說:“炸雞排?媽不知道我們根久以前就不愛吃那種高熱量的食物了!可是那是你十七歲以前的最愛!可憐的媽,她一直悉心的想尋回她那個因車禍而消失的可愛女兒。”

    “爲什麽要這麽說呢!”海-扭過頭看著因九月涼風而飄動的窗簾。窗外,有點陰霾。

    “因爲——我覺得母親縱容你這個小鬼太久了!”海蘭一臉嚴厲,不過才數秒,她就噗哧一笑,坐入母親剛坐著的床沿位置,丟掉一臉嚴肅的說:“你知道,你這小鬼昨晚可害慘了孫梵和我,打從我們發現你從舞會失徐起,我們就找你找得人仰馬翻,天昏地暗,幸好孫梵送我回來時,你正好醉得一塌糊塗,像個五香茶葉蛋般的被人送回來了!”

    “什麽是“五香茶葉蛋”?”海-感覺滑稽的問。

    “蛋怎麽走路的你知道嗎?”海蘭突兀的問。

    這個問題更滑稽了,海-失笑的答:“蛋不會走路,蛋只能用滾的,也因此人民會發明“滾蛋”這句用語。”

    “正是,昨天你醉酒的樣子還真像一顆“滾蛋”。”海蘭用很精采的神情及語氣描繪著:“東倒西歪連滾帶爬,再加上你身上那股混合了酒味、煙味、香水味的雜陳五古,你這不叫“五香茶葉蛋”叫什麽!”

    對姊姊的牽強附會,海-不置可否的聳肩一笑。

    海蘭注視海-幾秒,她相當佩服也相當氣惱這個妹妹遇事那股淡化、處之泰然、不愠不火的勁兒。自從那場車禍之後,她變得好內斂,好沈靜,內斂沈靜得讓人無法一眼透視,海-真的不再是她多年前那個單純、率真的妹妹了,她的眼神中蘊藏著太多秘密與憂郁!

    偶爾,海蘭會有去挖掘那些秘密的沖動!此刻,她就忍不住好奇心的脫口試探,“你還沒有告訴我,昨天爲什麽會在舞會中臨陣脫逃?”

    海-一愣,思索著該如何回答?她總不能對姊姊老實說是因爲孫梵騷擾她吧!好半晌後,她才用手指畫著被單,表情淡然的說,“因爲我當壁花當累了,而我到花園散散心時,又正巧碰到我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所以我就當場和他私奔了!”

    “聽起來很浪漫!”海蘭咯咯輕笑,“真遺憾,孫梵送我回到家門口時,你的白馬王子正好坐上計程車揚長而去,不然我們倒可以見識見識我們一向自視甚高的海-妹妹,會爲什麽樣的男人一見傾心?”

    “我一向“自視甚高”嗎?”海-苦笑著反問姊姊並低聲嘲弄自己,“應該說我一向“自卑甚高”才對,你也不要浪費太多想像力在阿傑身上,他只是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

    “阿傑?!你說你新交的朋友叫阿傑?”海蘭十分突兀的揪住海-的手腕,她的臉色十分雪白,神情十分恍惚,和那天在海-花坊裏的表情一模一樣,仿佛她突然被下了咒語般。

    第二次見到姊姊這種神情的海-,心中十分緊張惶惑,“阿傑這個名字有什麽不對嗎?”她不明所以的問。

    “他的全名叫什麽!”她把她的手腕揪得更緊。

    “他沒有告訴我他的全名!”

    “那……他的長相怎樣?”仿佛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海蘭放松妹妹的手腕,但她仍锲而不舍的追究著。

    海-不懂姊姊爲什麽會對阿傑深感興趣?難道,這也是姊妹間一種必要的比較嗎?比較看看誰的男朋友出色?

    若真要拿阿傑和孫梵來做比較,兩者應該是平分秋色吧!可是因爲她和阿傑八字還沒一撇,再加上爲了滿足姊姊的比較心理,海-幹脆背道而馳的形容:“阿傑的長相,嗯……身高有點“五短”,身材有點“中廣”,臉孔有點“憨厚”,表情有點“呆滯”,除了這些外表上的優點之外,他另外還有一項屬于內心的優點,套一首歌的歌詞是“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外表冷漠,內心狂熱……”那就是阿傑,他——並不太難想像!”

    聽完海-的形容,海蘭還真有點目瞪口呆,她沒想到海-口中的阿傑竟是這副德行,那和她心中所想的那個人完全不同,這也令她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氣。她一掃剛剛的怪異神情,既愉快又寵溺的拍了拍海-的頰,說:“我的小妹終于開竅,也開始交男朋友了!哇!真教人興奮。如此一來,孫梵也不必因爲和你在花園裏那玩笑的一吻而耿耿于懷了!”說末兩句話時,海蘭的表情又轉爲深思。

    “啊!什麽?姊姊你知道……孫梵他……”換海-目瞪口呆!天!孫梵真的瘋了,他怎能向姊姊招認這件事啊!可是好怪,姊姊卻一點生氣的迹象都沒有!

    “什麽都逃不過我的法眼的!”海蘭的微笑變得牽強了,“昨晚我在花園裏找到孫梵,他正一臉燠惱的捶著某棵樹的樹幹,當我感覺奇怪的問他有沒有看到你時,他苦哈哈的笑著說,你被他嚇跑了!”海蘭看著自己的手指,眉頭略微攢緊,慢條斯理的講話一字一字地吐出:“孫梵還說,他在花園裏教你跳舞,然後情不自禁的吻了你……”

    “姊,你不要誤會,他只用唇點了一下我的頰,他後來有強調,那純粹是個兄弟姊妹式的吻,他只是開我玩笑……”海-被海蘭的話嚇得差點彈跳起來,斜倚在床上的舒適姿態也霎時變成端正筆直,多年以來她第一次在姊姊面前失去鎮定,而這全拜那個該死的孫梵所致!

    海-打心底咒罵,但回想到昨晚那一吻時,卻仍忍不住心跳加劇,面紅耳赤。

    犀利的觀察著海-的舉動半晌後,海蘭若有所思的說:“他也是這麽對我說的!說實話,昨晚我還爲了這件事不舒服了好一陣子!”海蘭咬咬唇,眼淚自然的就浮上眼眶,她哽咽的強調:“你們一個是我的妹妹,一個是我的男朋友,如果你們之間有任何暧昧,那……那我准會受不了,我……我幹脆死掉算了!”

    這些話更教海-驚得由床上猛跳起來,她緊揪著姊姊的手,看著她帶淚的眼睛,焦灼的說:“姊,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麽嚴重,孫梵和我之間真的沒有什麽,他大概是同情我這個跛腳仙當壁花當太久無聊,才來教我跳舞開我玩笑,昨天,是孫梵的生日,一個那麽開心的日子,他是有權利尋別人開心的!”

    海-好怕自己會愈描愈黑,可是姊姊似乎相信了她的解釋,只見她吸吸鼻子,眨眨眼睛,眼淚尚未收回就破涕綻開一個笑顔。

    她說:“是啊!我想也是,孫梵只是尋你開心罷了,他根本不可能看上你這樣的女孩!”海蘭有意無意的瞥了海-的腳一眼,眼中光芒一閃,繼續說:“既然你們兩個都說那只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那一定就只是個玩笑,我會信任你們!”

    海蘭姊姊眼中那股犀利的光芒讓海-不自覺的放松和她交握的手,跌坐回床上。姊姊那眼中有些什麽?一閃而過的無情與輕蔑?!海-心中不禁泛起酸楚。

    是啊!姊姊根本不用擔心,孫梵絕對不可能看上她這樣的女孩子,她只是孫梵尋開心的對象罷了!而這種一再的體認,更教她的心疼痛千百倍。

    海蘭姊姊終于像個審訊終結的法官,在得到她滿意的證供之後,她志得意滿的由床沿站起身,玩笑的說:“昨晚我告訴孫梵,幸好,他只是吻你的頰,否則,他大概就要變成奪走你初吻的男人,而那會讓你抱憾終身的!”

    我是注定要抱憾終身了!海-自嘲的想著。但她裝成有點頭痛的抱怨:“姊,你真有夠“八卦”呢!怎麽連這種事也和孫梵討論,你簡直是要陷害我,唉!以後你讓我拿什麽臉去見人嘛?”

    “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海蘭嘻嘻而笑,“二十一歲還沒被男人吻過,表示你很純真,不過,你得加油了,否則再下去,真會被人家嘲笑是老姑婆-!”她旋身,走到梳妝台前邊順了順頭發邊問:“小-,你今天開不開店?還是要爲你的“新歡”阿傑公休一天!”

    “我沒那麽多情,八字還沒一撇呢!下午,我會去開店門!”海-透過鏡子望著姊姊,不帶勁的說。

    “那好,我待會兒還有一堂課,我們回頭見喽!對了,麻煩你順便告訴媽,炸雞塊全留給你,我不吃了!拜!”

    回頭朝她嫣然一笑,海蘭姊姊便像只輕盈的粉蝶兒般打開房門,邊哼著歌走下樓去了!

    海-怔忡的透過未關上的房門目送姊姊的背影,海-這才發覺姊姊未經她允許的把那對她最喜愛的綁珠發夾給夾走了,它正在姊姊兩鬓的發際閃著瑩亮的光華。

    突然間,海-有點痛恨姊姊的自作主張與目中無人,現在的姊姊似乎一點尊重她的意願都沒有。難道,愛情對一個人的影響真的那麽大嗎?以前,因爲她的腳,姊姊連一句刺激她的話都不敢說,現在,爲了孫梵,姊姊甚至連她的殘缺都拿來大做文章了!

    或者,她不該怪罪姊姊奇特的改變,而是該怪孫梵那個人的魅力太無遠弗屆了!

    阿傑有孫梵如此的魅力嗎?也許有,也許沒有。昨天,她太急于掙脫孫梵那一吻所帶給她的震撼與沖擊了!而在經曆了今晨與姊姊的對話之後,她更體認——是她該確確實實掙脫那段青澀的“青鳥之戀”了!

    也許,阿傑正是那個能爲她准備幸福窩巢的男人!如果不是,也一定還會有另外一個笃信幸福、珍視幸福的男人來捕捉她!

    目送姊姊消失的身影,她用無與倫比的勇氣告訴自己:勇敢的往前飛吧!你不再是只爲了孫梵而揚不起的青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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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0:20:06
第四章

    “海-交男朋友了!”

    這句話,是這個黃昏,海蘭進到孫梵偌大的舞蹈工作室之後丟給孫梵的第一句話。

    那時,孫梵正在等待下一批學生的到來,已換好一套運動服,正在套上一只運動鞋!乍聞這個消息,他背脊僵直了好幾秒,然後繼續若無其事的套上另一只鞋,冷淡的說:“那很好!她的確是到了該交男朋友的年紀了!”

    海蘭一直注視著孫梵,她用心的在偷偷估量自己說的那句話會對孫梵造成什麽沖擊?她注意到他的背僵了一下,至于他臉上所顯現的淡漠是一種真不在乎還是假不在乎,就有待更細心的評估!

    有時,海蘭也會苛責自己的多心,但她不能不多心,在曆經了一次的背叛之後,她絕對受不了再次被孫梵背叛!對于孫梵和妹妹海-之間那股隱隱約約的暖昧,海蘭總是有些不安,這是一種女性直覺,她覺得孫梵自踏入花坊看見海-第一眼之後,眼神與心思就全專注在海-身上。當然,孫梵並不是個凡事形于色的男人,他不會當著她的面就表現出對海-深感興趣的樣子,但海蘭就是有那股直覺。

    她不懂!海-,一個跛了一只腳的女孩子爲什麽會對孫梵有那麽大的吸引力?他看著海-的那種眼神,是從來不曾用在她身上的,她也並不是惡毒到瞧不起自己的跛腳妹妹,她只是不服氣!論外表,她比海-健全,論長相,她更自信比海-楚楚動人,可是爲什麽……爲什麽她就是無法緊緊抓住一個男人的心——或眼神?

    這也正是她一邊試探海-,一邊試探孫梵的動機。她曾得過教訓,曾經讓愛情,敗在一個不比她出色多少的女人手上,但她不相信,她連自己的跛腳妹妹也贏不了!

    她要贏!而經過一次失敗的教訓,她學會了一個女人要贏另一個女人的武器很多,包括多心、試探、追根究柢、最好用的一招則是——一哭二鬧三上吊!

    她是在受教訓之後才會這些招數,但這些招數用在孫梵身上永遠不嫌遲,因爲他有他的“騎士精神”與“義氣”!

    于是,在面對孫梵時,她必要用一種永無止盡的多心來迂回試探,因爲,她是個再也輸不起的女人!

    而這種試探遊戲,有時一玩起來是欲罷不能的。

    “海-說——她的男朋友叫阿傑!”透過那幾面孫梵教舞時用以矯正學生姿勢的落地棱鏡,海蘭可以正確無誤的看到孫梵的表情和動作且樂此不疲的玩著她的試探遊戲!

    “阿傑?!”

    孫梵的表情一如海蘭預料的精采,他臉色蒼白,差點驚跳起來!可見,這個名字對他們兩人的影響力同樣巨大!

    “別緊張!這個阿傑……應該不是那個阿傑!”海蘭慘澹的微笑了一下,“乍聽這個名字時,我也和你一樣震驚,我以爲……以爲他是那個人,可是聽海-形容他的樣子,我松了一口氣!他根本不是“他”!”

    明顯的,孫梵松了一口氣,他放松緊繃的臉部線條,說:“那就好!”

    “你不覺得很可惜嗎?”海蘭本能的繼續試探。

    “什麽可惜?”孫梵回複淡漠。

    “海-交男朋友了——而你……”

    “你不覺得你老在做這種試探很無聊嗎?”孫梵的眼睛在鏡子內與海蘭對視,他殘酷的一語道破!

    “是因爲愛你,所以,我才要做這種試探啊!”捂著唇,她眼中開始泛起委屈的淚光。

    “是嗎?”孫梵低聲自問,然後他歎口氣,旋身走向她,輕撫著她的肩說:“我說過,我喜歡你,喜歡就是喜歡,不會輕易更改!”

    “可是喜歡不是愛,對嗎?對我,你總是那麽冷淡!”海蘭哽咽著抱怨!

    “暫時不要對我苛求太多,好嗎?我只是人,我需要適應我們之間的新關系!”他將她輕擁在懷中,但很奇怪的,他總感覺他們之間有一條難以跨越的鴻溝。

    “那你——吻吻我總可以吧!”眨回眼淚,海蘭大膽的要求。

    再歎口氣,他俯頭,在她唇上輕點了一下!

    “你只是在敷衍我對不對?”海蘭別扭的問。

    “不對!”孫梵輕推開她,表情相當煩躁。

    “那麽,表現給我看啊!”像水蛇一般,海蘭一手繞至孫梵脖子,一手下滑至他的袂腰,臉色泛紅卻神情堅決的說:“我們都是成年男女了!我們早可以玩成人遊戲了!”

    猶如一根掃帚杆,孫梵挺直背脊僵直不動,數秒後,他用十分冷靜理智的語氣說道:“難道你因玩成人遊戲而受到的教訓還不夠多嗎?如果和你上床是愛你的表現,是能和你長相厮守的誓言,那麽,今天站在你身旁的人不會是我!”

    孫梵這段話夠義正嚴詞了,但那是事實!海蘭慘白著臉,放松緊纏著孫梵的手臂,她跌坐在光滑的榉木地板上,眼淚撲簌簌宜下,“你好殘酷!”她喃喃地指控:“你根本就是在嫌棄我!”

    “我不殘酷,也不是在嫌棄你,我只是在敘述事實!”喟歎著,他反省自己是不是把話說得太嚴厲了些!

    “一次我已經受夠了,我不准你變心,你絕對不准變心!愛,可以活人,也是能死人的,如果你和“他”一樣棄我而去,這一次我會幹幹脆脆死得讓你們屍首都找不到!”她哀哀的哭泣,重重的威脅。

    “我不會變心的!”孫梵沈重的強調,“我說過,就算痛苦是我們無法逃避的宿命,我還是會陪著你走下去,直到你能由那層恨裏解脫出來!”

    “假如我永遠無法從那股恨裏解脫呢?你真的能這樣心甘情願無怨無悔的陪我走下去嗎?”她仰起頭,楚楚可憐的問。

    “是的,這是我給你的承諾,我會實踐它!”扶起她,他斬釘截鐵的答。

    海蘭破涕爲笑了!在獲得保證之後,她離開了孫梵的工作室!獨留孫梵在偌大空蕩的舞蹈室裏!

    確實,他時常會有空洞的感覺,但從來沒有一刻足以和此刻比擬——一種完全的寂寞與失落襲上心頭。

    淩海-終于開始交男朋友了!那個亮麗炫眼,對他有著一股奇特的吸引力的女孩,終于即將展翅高揚至她自己的愛情國度了!

    是因爲時候到了?還是因爲受了他的刺激?他不禁回想起並懷念著幾天前的那個吻!假使如海蘭所說那個吻真是淩海-的初吻,那她還真像一只好奇的小貓!她的唇瓣溫暖甜蜜,唇內的感覺柔滑如絲,她甚至還探出小舌頭來回他。

    他肯定她喜歡他,一如他被她莫名的吸引!他覺得她長得像極某個人或物,有一雙“夢”的眼睛,那個人物也許曾在他的真實世界出現過,或許只出現在他的夢底!

    啊!他想念淩海-,莫名其妙又深切的想念她的淡雅芬芳,但是他沒有想念的資格,海蘭是他們之間綿長的藩籬!

    是的,他沒有想念的資格,因爲他還要永無止盡的演他的騎士。

    望著那幾面棱鏡,他安靜的審視自己,也苦澀的發現——鏡中投射出來那麽多個身影,他卻找不到一個真實的自己。

    和孫梵與海蘭的愛情一比,海-和阿傑的愛情似乎沒有那麽多矛盾、也快樂得多了!當然,如果這種交往稱之爲“愛情”的話!

    可惜的是,海-一點“愛情”的感覺都沒有!

    事情的發展是這樣的——幾天後,阿傑終于在海-“望呀望呀等呀等”的嗟怨中打電話來了!起先海-當然大發了一番嬌嗔,之後他們常常相的出去吃飯、喝咖啡、看風景、數星星,阿傑極盡浪漫之能事的討好她!

    浪漫的傻事是真做了不少,問題是阿傑這個人卻讓人有種少條筋——少條浪漫神經的感覺。

    由他每天穿名牌襯衫,西裝加領帶及一部代步黑色小房車可以看出,他是個物質條件不錯的公子哥兒,可是這個人正式得有點教人受不了,除了初識的第一天他拉過她的小手之後,他就不曾再牽過她的手了,他也從不像孫梵一樣,對她表現勇敢的吻!海-不否認她已被孫梵氣得渴望做比較了!反正孫梵說“不要把一個吻想得太嚴重!”他還說“看對眼就可以拉上床!”

    但是讓人氣餒,明顯的阿傑不是適合這兩種做法的人,他是那麽正經且一板一眼,他博學幽默卻不會占女人的便宜,他是那種“八股父母生出來的八股兒子”,打從舞會那天到今天,他們已經認識一個多月了,而且一同出遊過很多次,只是海-愈來愈失望的發現,阿傑是個只適合當“大哥”的無趣人類!她和他不來電,至少沒有她和孫梵見面時那種好像彗星墜落地球時拖著尾巴的強烈亮光。

    看見孫梵時,她會臉紅、耳熱,心跳無形中加快,可是看見時常見面的阿傑時,她反而愈來愈沒有Feeling。

    其實,阿傑個人的行爲變得詭異,他從不向她透露更多的自己或家庭背景,交往了一個多月,海-對他的了解仍僅止于——他叫“阿傑”。每次的會,他總是和她約了較冷僻的地點,他也從不到他們淩家的門口去接她!

    更糟的是!他問起姊姊海蘭的次數愈來愈頻繁,這令海-産生了極大的困擾與氣餒,她愈來愈懷疑阿傑是不是姊姊的另一個仰慕者?他只是想利用她來多了解姊姊?

    若果真如此,那普天下的男人還真沒有一個是好東西!孫梵像一只躁進的發情公狼,見著異性類就往前撲!阿傑則像只深藏不露的狐狸,她得耐心的等他露出狐狸尾巴!

    事實上,才不過一個月海-就覺得和阿傑如此的交往太勉強了!以她現在的觀念,她根本不喜歡太隱晦的愛情!她二十一歲,身心俱臻成熟,壓根兒不適宜再玩十七歲時那種秘密的單純遊戲;話說回來,她也覺得那樣的愛情方式太累、太難以捉摸了。瞧瞧那次單戀的下場,除了怅惘,只剩失望!也因此,她渴望能談一次真實的、她能完全掌握的愛情!

    于是這個夜晚,海-和阿傑再次相約于這家他們第一次相識就來過的Salon。海-希望今晚和阿傑開誠布公的談一談,明白的問清楚他與她交往的動機,假使問不出個所以然,假使他膽敢再打太極拳,那她會快刀來斬斷這短短一個月的交往。

    下決心是不容易的,但總有許多不可預知的力量會去撼動這股決心!

    首先,是阿傑遲到了!海-無聊的坐于吧台前的高背椅上,她先翻了一翻Menu,被某種酒的名字深深吸引——“血腥瑪麗”,她決定先嘗試這種酒,讓今晚“血腥”一下!

    可是仿佛在印證她無心的想法,這個夜晚接下來的時間裏,的確有點血腥!

    酒保把一杯腥紅色的調酒推到她面前時,她才發現在她周圍高背椅上已坐滿了幾個人,他們清一色是男性,且用充滿興味的眼光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的窺視她!

    她也頓時領悟到一個單身女子獨處于這種環境中——氤氲的空氣、浪漫的燈光及輕柔的音樂聲中——會讓人産生什麽樣的誤解!

    像坐在她左手邊的那位微胖、眯眼,穿著花襯衫的男士,正兀自用一種自命風流、自以爲會放電的眼光直勾勾地,毫不避諱地打量了她好半晌,然後用一種令人聽了會起雞皮疙瘩的腔調向她道:“小姐,我請你喝一杯,好嗎?”

    老天!那男人大概以爲她是沙龍中的陪酒小姐,且自以爲他裝出來的聲音十分迷人,可是海-聽出那腔調中的暧昧,那暧昧的語氣,差點令她雞皮疙瘩掉滿地並噴出剛剛送進嘴裏的那日酒!不過她還是很直接,帶點禮貌性質的婉轉拒絕,“謝謝你,不用了,我在等我的男朋友!”

    那男人很失望的掉轉頭去!,面對這些虎視耽耽,海-開始有坐不住的感覺,但她個性中倔強的一面告訴她沒有人膽敢當衆欺侮她,她決定非等到阿傑來並臭罵他一頓不可!只是,半個鍾頭過去了,該死的阿傑卻是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

    而剛剛和她搭讪的那個男人卻已經好幾杯黃湯下肚了!不久,他的臉開始轉紅,表情也是一副蠢蠢欲動的樣子;他向酒保要了另一杯威士忌,之後自動自發的把高背椅拖近她,近到她能聞到他的酒臭,他用很不死心的語氣對她說:“小姐,依我看你的男朋友是打算放你鴿子了,來嘛!別客氣!喝這種純酒比喝調酒帶勁多了!”

    慘!那男人不但把酒強行推銷到她面前,甚至開始朝她動手動腳!

    海-直覺避開他趨近的身體,往另一邊縮了一下,沒想到卻無意問去碰撞到坐在另一邊的一個瘦男人,那個男人唉唉呻吟了幾聲,那聲音中充滿了猥亵意味!

    驚得海-連忙旋頭看他,這下更慘了,海-看出各坐在自己兩邊的男人應該是同夥人,他們穿著同式不同色的花襯杉,一個腦滿腸肥、一個小頭銳面,他們把她包夾在中央;由他們相視微笑的邪惡樣子,海-肯定他們早就注意她的落單並打定主意要吃她豆腐。

    只見他們把高背椅全拉近她,她被夾在中間動彈不得,就連這一刻,海-仍是不相信這兩個男人敢在衆目睽睽下會對她怎樣?她只是神情戒備、帶著反射性神經質的警告他們:“我的男朋友馬上就來了!”

    那兩個男人一點不爲所動、存心找碴的樣子,“你男朋友來了就來了,來了再說嘛!是不是?像你長得這麽漂亮可愛的妞兒,男朋友多幾個也無所謂嘛!對不對?來嘛,我們又沒有要怎樣?只是要你陪我們兄弟倆喝一杯,來嘛!來嘛!先幹了這杯再說!”

    他們把酒湊到她跟前,海-不知道該怎麽坐下去了?他們淫猥的樣子令她心生恐懼,她義正詞嚴的強調:“君子自重!”

    “問題是我們兄弟一向不以君子自居!來啦!倔丫頭,只喝一杯,不會怎樣的啦!”

    話還沒說完,他們就一人一手的揪住她,想強行向她灌酒!

    海-狂亂的把眼睛瞟過所有圍在酒吧邊的男人,她不相信這世上再沒有道義公理,再沒有人敢見義勇爲!

    好不容易,那個斯文瘦小,留著一撮小胡須的酒保終于鬥膽開口,“別在這裏鬧事,否則我要叫人了!”

    可惜的是海-左手邊那個胖男人,趁酒保還來不及行動之前,就揮出重重的一掌,把酒保打得撞向身後的一排酒杯!一時匡當之聲不絕于耳。

    他們兄弟倆握著拳頭,耀武揚威的威脅著吧台邊的所有男人,疾聲問道:“有誰?還有誰敢來多管我們兄弟的閑事?”

    被架在兩兄弟間的海-,窘急著幾乎無法鎮定了!她從來沒碰過這種場面,更甭說該怎麽應付這種場面,她看看吧台邊那些一經威脅就像縮頭烏龜的男人,再絕望的瞥了一眼仍癱在地上,唇角帶血的酒保,她絕望地發現她只能自救,而以她的個性,她也不是個輕易就屈服于別人脅迫的人,她要求自己鎮定,現在在那兩個流氓的挾持下,她無法不心生恐懼,她開始又踢又咬的想掙出那兩個男人的鉗制,並揚聲朝Salon的另一邊嘶喊著:“救命,救命啊!”

    邊嘶吼著救命的海-,一心不相信世態真是如此炎涼,人人都是那麽怕事!她不相信除了那酒保,就沒有人敢再挺身而出!她更不敢想像,那兩個流裏流氣的男人將拿她怎樣?

    她狂野的掙紮,狂亂的喊叫,然後她被強灌了一口酒,而就在她被威士忌嗆得淚水、鼻涕夾雜著流下的同時,她的救星終于出現!

    起先,她以爲敢多管閑事的一定是阿傑,可是當她張大涕淚縱橫的眼睛望向來者時,她不禁要低喃:“老天爺!”

    見義勇爲的竟是孫梵!他一臉鎮定,一人一手的拉開那兩個男人揪在海亢粉臂上的手!冷靜的說:“兩位老兄,把小姐嚇得花容失色喊救命並不高明,麻煩你們放開她!”

    “你是什麽人?敢多管本大爺的閑事!”胖子臉紅脖子粗的低吼!

    “我是什麽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並不想和你們一起喝酒!”孫梵交抱雙臂,氣定神閑的敘說事實!

    一瘦一胖的兩個男人終于松開海-,推開椅子站起來,他們吠吠的各站在孫梵的兩側,擺開架式和孫梵對峙!

    “你是什麽人對我們兄弟倆而言很重要!如果說你是這妞兒的男朋友,那我們兄弟倆想海扁你一頓,並豁除你的護花使者權,因爲你讓她等候那麽久了,你不配當她的男朋友!如果說你根本不是她的男朋友,那我們更要海扁你一頓,因爲你多管閑事!”瘦子陰沈沈的說。

    “難怪你們不敢以“君子”自居,因爲你們太橫行霸道了,不過以你們這樣的人叫“小人”還太擡舉你們,形容你們最好的名詞鼓是“人渣”!”孫梵不留情面的諷刺他們。

    仿佛經不起孫梵的刺激,那胖子首先沈不住氣的朝瘦子使個眼色,指示道:“兄弟,上了!”

    以孫梵的文質彬彬、斯文高瘦,海-實在不敢想像他能應付得了那兩個流氓!揮掉眼淚,海-振作站直簌簌發抖的身軀,眼看愈聚愈多,只敢圍觀不敢多事的人群一眼,海-決定在必要時,要出手幫助孫梵,她想拿椅子或拿皮包當工具都好,至少能幹擾一下那兩個可惡的流氓!

    起初孫梵真的應付得很好,他用一種舞者的嬌健與靈活從容的躲過了好幾掌,還還了那兩個人好幾拳,拳拳結實。那個瘦子眼眶黑腫了起來,那個胖子臉上也挂了彩,可是當孫梵以一個過肩摔把那個瘦子摔向遠遠的牆角時,那個胖子卻不知由哪裏抽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小刀。

    圍觀的人群中開始有人低呼。“他有刀,”可是每個人都愈退愈遠的擴大打鬥圈子,仿佛怕自己倒楣的被殃及!

    孫梵仍是一臉從容,處變不驚,他和那個胖子玩著兜圈子的遊戲,兜了幾圈之後那個胖男人再次沈不住氣的先揮刀向孫梵亂砍,孫梵畢竟是手無寸鐵的,他敏捷的躲過幾刀,最後手肘部分還是不小心的被劃了一刀。

    他手臂上汨汨流出的血讓海-心驚膽戰,氣血上沖,她不知何來力量順手抄起身旁那張頗有重量的高背椅,朝孫梵高吼一聲:“拿著!”並順手給他!然後她像個瘋婆子般不顧一切的閃到那個眯眼胖子身後,拿起她厚重的真皮皮包猛甩猛打胖子的頭部與背部。

    胖子氣憤的一吼,揚刀朝她示威的晃了晃,孫梵一把沖過來,把她拉到他的身後,低吼:“你以爲你在幹什麽?”然後,他用兩手舉著那張高背椅,繼續全神貫注的和那胖子對峙!

    然而,打鬥卻在一瞬間奇迹似的結束!

    有兩個高壯,看來很有草莽氣息的年輕人突兀的排開人群出現,一個悄悄的跟在胖子後面,用一記漂亮的手刀斬掉胖子手中的小刀,然後用一個擒拿把那胖子的手曲肱在身後。另一個則緊揪住正想爬起來幫胖子的那個瘦子,兩個年輕人架走了那個惹事的男人。

    一瞬間,圍觀的人群散去,幾個清潔工開始幫忙酒保打掃整理酒吧,吧台邊也霎時回複平靜。

    孫梵放下高背椅,海-則放松全身緊繃的神經,整個人像剛死裏逃生的人般,自然而然的飛撲進孫梵的懷中!

    很奇怪的是,孫梵也自然而然張臂納她入懷!

    孫梵把她擁得好緊好緊緊得她差點不能呼吸;但她並不在乎,雖然她恨他曾吊兒郎當的奪走並嘲谑她的初吻,但這一刻他卻奇迹似的出現在沙龍裏,還冒著挨刀子的危險來解救她,這一刻,彌補了她之前對他所有的怨恨與失望,她不自覺的回抱他,只想緊緊把握能短暫棲息在他懷中、感受他怦怦心跳的這一刻!

    只可惜,一陣鼓掌聲及一陣驚呼聲喚醒了沈醉中的一對。

    海-由孫梵胸前擡頭一看,他們身邊圍著幾個男女,這些人之中竟包括了她那溫婉美麗的姊姊海蘭,她正用一種受驚的語氣低呼:“孫梵,你受傷了!”

    說完,她就像個甜美的小護士,迅速由皮包中抽出一條雪白的手帕,熟練的幫孫梵手肘上的傷口止血。

    殷紅著臉,海-飛快的退出孫梵的懷抱,她不知道姊姊也在場,否則她理應不會如此激動,她不知道姊姊會怎樣看待她的沖動行爲,但姊姊在幫孫梵止血前瞥向她的冷淡眼神,令她心中瑟縮了一下。

    這時,從聚集他們周圍的人群裏突然走出一個豔光照人的女子,她用一口十分標准的京片子說:“十分抱歉!讓各位受驚了!我是這間沙龍的經理,剛剛因爲本沙龍的保安人員都外出,所以沒能好好處理這件喝酒鬧事的事件,不但害這位小姐飽受虛驚,也害這位見義勇爲的男士受傷,本人僅代表本沙龍向各位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爲了表示我們的歉意,今晚凡是受到驚嚇的客人,本店免費招待!”

    女經理才宣布完,一陣歡呼鼓掌聲響起!

    海-感覺好無趣,她擡頭不屑的環視著那些不懂仗義而行卻只懂分一杯羹的人們,再靜靜的看了正用關心與細心爲孫梵包紮傷口且不知在軟語呢哝什麽的姊姊。姊姊對她視若無睹,不曾對她多說一句話的冷淡態度,讓海-感覺自己宛如一個只會惹是生非的人般的無用。

    她默默的轉身,這一刻她只想安安靜靜的,不幹擾任何人的離開沙龍。

    才邁開兩步,她的手就被一只厚實的手掌揪住,是孫梵,他用和他溫暖心跳截然不同的寒冷腔調說道:“你還沒有感謝我的救命之恩,就想逃?”

    “我不是想逃!”海-無奈的掉轉身,眼睛放在孫梵那只金耳環上嘟哝著:“我只是愈來愈討厭沙龍裏的烏煙瘴氣!”

    聽出話中的一語雙關,孫梵諷刺她:“如果你早知道這裏烏煙瘴氣,你根本就不該白癡得一個人來這種場所流連!”

    “我約了人的。”海-悶悶的說。

    “是那個阿傑嗎?”海蘭姊姊好不容易開了金口。

    “是,可是他遲到了,也因爲他遲到,才惹出這一團糟!”海-一臉莫可奈何的苦笑。

    “他根本不該帶你來這種場所!”孫梵批評。

    “奇了,你怎麽可以帶姊姊來這種場所?”海-不以爲然的反問。

    “你還小,不適合這種地方!”孫梵論斷。

    “別忘記,姊姊根本沒有比我大多少,她只比我年長了七百三十五天又十二個小時零五分!”海-相當不服氣的反駁。

    “小——”海蘭疾言萬色的拉長尾音,數落她道:“自己犯了錯,別還一副振振有詞的樣子!”

    “是!兩位如果看我不順眼,那我馬上消失就是了!”海-滿臉沮喪的再次轉向沙龍門口。

    她的沮喪與狼狽樣兒,終于觸動了海蘭的恻隱之心,海蘭像在喚回一只迷途小狗般的朝她輕喚:“小-,來吧!我們到吧台邊去坐下,順便等你的阿傑吧!”

    他馬上就不是我的阿傑了;海-打內心嘲弄自己,但她還是乖乖的跟在姊姊及孫梵身後坐回吧台邊!

    她的“血腥瑪麗”還完好無恙的端放在吧台上!端起酒杯,她猶如在喝果汁般的啜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入喉時她心想,以後一定不點什麽“血腥瑪麗”了,瞧,一喝就發生血腥事件,她脆弱的心髒可受不了多幾次這種刺激!

    晃動杯中的酒液,她正想再啜一口時,孫梵寬大淨潔的手,再次伸至她面前,惡生生的抓走她的酒杯說:“這種酒不適合小女生!”然後一點都不忌諱的把酒湊到他的唇邊,一飲而盡!

    怔忡的盯著他咕噜一口喝幹她的“血腥瑪麗”,專注的注視他喝酒時喉結的滑動及他臉龐側面的線條,它們像一條起伏完美的棱線,由他那紮著半長不短馬尾的完美頭型,延伸至他清明的額,俊秀的眉眼,挺直的鼻梁,長長的人中乃至仍沾濡著酒液的飽滿嘴唇及光滑的下巴!哦!海-突然有股想哭的感覺!

    她想哭,是因爲她絕望的發覺自己根本不能不愛孫梵,可是他有可能成爲她姊夫的這個事實,讓她産生更剀切的痛楚!她現在覺得,如果孫梵戀愛的對象不是姊姊海蘭,而是另一個與她毫不相幹的女孩子,那該有多好啊!也許,那她可以爲了愛而勇于競爭,就算爭不過,至少可以不必時常目睹所愛的人和親愛的姊姊恩愛模樣!

    這種妒嫉是很要不得的,她知道,但她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心。

    眨眨眼,她眨回即將流出眼眶的淚水,也收回自己專注的眼神;她的桌前,不知何時放了一杯黃橙橙的果汁,孫梵用奇異溫和的語氣說:“喝吧!這是我請酒保特別爲你調制的Juice,味道很不錯!”

    提到酒保,海-心中更生愧疚,她怯怯的看了一眼爲她而挂了彩的酒保,-腆一笑,酒保大方的朝她露齒而笑,並頑皮的用手指比個勝利的v字。

    海-漾開了一個更大的笑容,告訴自己,事情往往沒有想像的糟。她開始慶幸,她單戀孫梵多年的事,誰都不曾察覺;也慶幸,孫梵對她的溫情,永遠都只有三分鍾熱度,否則,她將會更難以自拔。

    像此刻,間隔不過數分鍾,孫梵就馬上收回他剛剛請她喝果汁的和暖語氣,用一種很不耐煩的態度連名帶姓的問她:“喂!淩海-,你那個護花使者到底要遲到多久?他遲得連剛剛那精采一幕都漏掉了!”

    “是啊!這個阿傑如果來了,你該賞他一巴掌的,他實在太沒有時間觀念!”一直沈默的海蘭也附和著。

    聽出他們一搭一唱的帶刺話兒,海-悒悒的喃道:“如果我早算出他會遲到多久,那就好辦了,這就足以讓我躲過剛剛那精采的一幕也不一定,他——”海-咕哝,又倏的住嘴,她看見已是衆矢之的阿傑正在沙龍的入口處張望,她由高背椅上跳起來,宣布:“他來了!”

    阿傑終于來了,海-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她揚手招呼他,並同時發覺了他神情中飽含著遲滯與憂郁,奇怪了,令天好像所有的事都有點不太對勁!

    阿傑走近吧台,朝她牽強的笑著並充滿歉意的說:“十分抱歉,我因事耽擱,讓你久等了!”

    雖然他道了歉,但海-仍是氣憤難平的嘲弄道:“等你的可不只我,還有我的姊姊和——我未來的姊夫。”

    阿傑這時才注意到分別坐在海-兩旁的人——孫梵和淩海蘭。

    他臉色一陣慘白。

    臉色不好看的不止是他,海-奇異的發覺他們現在就像正在上演中的默劇一景,除了她自己,阿傑、孫梵和海蘭姊姊,都用他們幻變的面部表情來诠釋這幕劇。而就算在閃爍著美麗色層的燈光與輕柔和緩的樂聲中,海-仍可輕易看出每個人臉色的難看與幾個人之中氣氛的劍拔弩張。

    每個人都沒有佩刀,否則海-保證每一把刀都會出鞘。她荒謬無稽的想著,並開始有點擔心眼前的情況,別又是一場她完全沒有預期的武打片要上演了吧;她正想出聲圓場時,她那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相當慘白的姊姊開口了!

    她用一種難以置信,咬牙切齒的奇怪語氣直逼到阿傑面前輕聲問:“你就是阿傑?海-的護花使者?”

    阿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只是用一種仿佛被燒炙過的狂熱眼神,既苦惱又熱切的癡望著海蘭姊姊!

    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況啊!詭異的使海-想再揉揉眼睛看清楚正在上演的這一切!

    可是她還來不及揉眼睛,她就看見海蘭姊姊用一種充滿恨意的眼睛注視了阿傑半晌,這一瞬間,她已左右開弓,飛快的抽了阿傑兩巴掌,然後掩著臉,發出一聲淒慘啜泣聲,奔出沙龍的門口。

    孫梵的臉色好不到哪裏!他恨恨的額暴青筋的瞪視阿傑幾秒,倏忽伸出拳頭,毫不留情的給了阿傑下巴一拳,吧台上的幾只酒杯,霎時又因爲阿傑向後沖撞的力量墜地宣告報銷。

    孫梵似乎並不介意再次引起別人側目,他暴戾的對阿傑:“這是你欠我的一拳,因爲你總是喜歡把事情搞得一團糟,然後讓別人替你收拾!”

    接著他從口袋中掏出皮夾,掏出幾張大鈔丟在吧台上對酒保說:“這些,賠償吧台上的所有損失!”之後,他轉向海-,冷洌的說:“別期望他能扮演好護花使者的角色,其實,他只配被稱爲“縮頭烏龜”!”

    丟下這些話,孫梵潇灑的甩了一下他的馬尾,誰都不看一眼的邁開步伐,走出沙龍。

    這是怎樣的一團亂啊?!海-整個人是既迷糊又困惑了,她目送孫梵,再回頭看看阿傑,幾乎令她無法置信,阿傑撲伏在吧台上,像個受了重度刺激的人般抱頭痛哭,並喃喃念著:“我只是個無用的人,我是縮頭烏龜!”

    最後,海-勞煩沙龍的員工招呼了一輛計程車送阿傑回家!海-則獨自沒入車水馬龍,在霓虹燈閃爍的街道上漫步著。經過這樣的一夜,海-覺得自己心中沒有更清明,反而心情更沈重,疑雲重重!

    她不懂,孫梵和姊姊怎會如此對待阿傑?難道就因爲他的遲到?不,不對!由孫梵和姊姊對阿傑的激烈言詞,不難看出他們三個早已熟識,而且不知何故結下仇怨!

    會是因爲孫梵和阿傑都在爭取姊姊的芳心時而結下的仇恨嗎?孫梵爲什麽要說阿傑老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呢?他又幫孫梵收拾過什麽嗎?

    海-迷惘的在街邊晃蕩,感覺自己如墮進五裏迷霧之中。事情如此演變,看來她和阿傑的一月情非得報廢不可了!她發覺自己並不覺得特別遺憾,但她不得不解開這團疑惑!至少,這是她能給自己失落心情唯一的交代!

    可是,她該如何去解開這團迷霧呢?問姊姊,不可能,她害怕她充滿恨意看著阿傑的眼神,她更怕那眼神遲早會轉嫁到自己身上,那可就非得鬧得姊妹阋牆了!今晚,她更不知道他說出來的話有多少真實性與可靠性了!

    破解迷團的唯一途徑似乎只剩孫梵了!可是,他願意說嗎?他又願意說多少?

    其實海-也明白自己的好奇心可能會引發出難以預料的後果,但她就是不能不去求證!畢竟,她現在也是當事者之一,在淡出戰局之前,她總得弄清楚自己舉白旗的理由。

    她下定決心,明天一定要硬著頭皮再到孫梵的舞蹈工作室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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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0:20:22
第五章

    淩海-真正提起勇氣再度踏入孫梵的舞蹈工作室時,已是隔天的黃昏時分!

    一個可能是孫梵請來的舞蹈女助理幫她開的門,那女助理用一種驚愕的眼神盯著她走路姿態,有點猶豫的問她是不是要學舞蹈?

    她爲女助理的反應苦笑,開門見山的表達出要見孫梵的意願;然後,她被帶著走過庭園,她一擡眼就看見那棵留有她奇特記憶——華爾滋和初吻的黑枝樹,正在金橙的夕陽間婆娑搖曳,她的眼睛飛快的跳過它,也跳過記憶!

    進入孫梵的舞蹈教室後,助理小姐告訴她還有五分鍾孫老師就下課,她禮貌的請她稍候。

    孫老師!聽起來是個好嚴肅好慎重的名詞,和孫梵給人的感覺並不太搭調!不過,孫梵給人的整體感覺本來就有點像一條變色龍,十分難以猜測,難以捉摸!

    海-輕歎一聲,悄悄的潛入排在舞蹈室左前側的一張椅子裏,她安靜的審視舞蹈室和正在舞著的人們。

    這一個班的學生大約有二十個左右吧!相當令人驚奇,他們全都穿著很正統的韻律裝,認真專心,汗如雨下的跳著有氧舞蹈。

    孫梵也教這個?海-十分好奇的凝視著背向她、面對著學員,也是穿著一身韻律服的孫梵。

    透過一大片窗玻璃的折射,夕陽的光線毫不留情的投影在他身上,那套背心式的黑色緊身韻律裝,毫無瑕疵的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臀及修長的腿!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看得見他的動作。他也是十分認真,一仰頭、一擡手、一踢腿,舉手投足都那麽全神貫注,充滿了動感,充滿了力與美。他的手臂上凝聚著許多汗珠,那撮僅及頸項的馬尾隨著他的舞蹈動作晃動,那只K金耳環則被夕陽的光束映得竄出點點金絲。

    孫梵十分著迷的看著,就像那晚在舞會中,他在表演國際標准舞時,她也是那般深刻的爲他著迷感動!

    他真是一顆閃亮的明星,不論在何種時刻,何種場合,看起來都是那般耀眼光采。她俯頭注視著自己的雙足,自卑的想著自己這一輩子大概是甭想穿起韻律裝跳韻律舞。

    五分鍾很快的過去,止住的音樂聲停頓了學員們的舞蹈動作,也停頓了海-的自卑。

    孫梵還沒有時間發覺她,他和學員們收拾好跳韻律舞用的輔助踏墊後,大部分的學員陸續向他道謝與道再見。

    可是,有一小部分女學員,大的是四、五個吧!她們都十分年輕、美麗,裹著韻律裝的身軀是那般健康青春,她們圍繞著孫梵,活活潑潑、吱吱喳喳的表達著她們的觀點,傳射著她們的魅力。而孫梵,也毫不吝啬的朝她們釋放他惑人的微笑。

    沒來由的,海-感覺胃有點酸,心也有點酸。但她提醒自己沒有“酸”的理由與資格,該酸的人,是姊姊海蘭。

    約莫又過了五分鍾,那些流連的女學員終于依依不舍的一哄而散。

    孫梵邊用毛巾擦拭著仍汗濕的額及發,邊走向坐著海-的椅子方向。一側頭,他終于看見她了!

    她由椅子上站起來,帶著滿臉猶豫與拘謹,靜靜的望著他。

    他也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注意到她的許多小細節。比如說:她嫩白光滑的肌膚,正因爲他的注視泛起微微的粉紅;她墨黑長直的秀發,在夕陽余晖的照射下,呈現一種特殊的暗金色;她的手一直緊捏著她的皮包,緊得好像可以捏出汁液,她似乎很怕他,但又想走進他。

    他們的對視持續了許久,孫梵決定耐心的等著她先開口。

    半晌後,她才提起勇氣說:“你好像深受歡迎!”

    孫梵淡淡的微笑,明白她的意有所指,是指先前環繞在他身邊的那些女學員,“她們不歡迎我不行,不只因爲我是她們的老師,還因爲她們已經繳了學費!”

    一腳高一腳低的踱步向他,她較自然的說:“我不知道你也教韻律舞,我一直以爲你只教交際舞!”

    “我這間舞蹈教室是大雜燴,只要我會的,我什麽都教!”他也向她跨前一步,繼續用毛巾小擦拭他汗濕的頸項、臂膀及腋下。

    盯著他的動作,她突然産生異樣的灼熱,他看起來是那般性感,她多麽想去觸摸他結實的肩臂,多想看看他松掉那束馬尾時又是什麽樣子?是不是像古代的俠盜王子?哦!她如果夠大膽,根本不用忌諱姊姊的想法!她可以……

    她在想什麽啊?Stop!她點住自己的思緒,告訴自己要停止作夢了,告訴自己夢再作下去,只是自取其辱了!她不安的挪開放在他身上的眼光,粉飾不安的情緒,用打趣口吻問他:“那你教不教民族舞蹈呢?”

    “你是指那種要唱“娜奴娃情歌”的山地舞?還是指必須揮著兩條足夠宕裹腳布布條的彩帶舞?”他停止擦拭動作,表情十分揶揄。“如果你指的是這方面的舞蹈,我只能說,我還在深入研究當中。”

    海-爲她的幽默莞爾,“我看你對你的工作,一直十分認真!”

    “人,多少得對某些事認真!至于成不成功,全憑造化了。”他飽含深意的朝她一瞥。

    “你的話聽起來太宿命,你看起來不像這樣的人。”

    “那麽,在你眼裏,我看起來該像怎樣的人?”他沒有半點迂回的要求,“我要聽實話!”

    “你真想聽實話?”

    “是!”

    海-稍微猶豫的瞥他一眼,在他堅持的眼光下,她終于說:“我一直認爲你像只變色龍,有時給人勇氣、堅毅的感覺,有時又給人固執,剛愎的感覺,有時又吊兒郎當,漠不在乎,仿佛萬世萬物皆不在你的眼裏,有時又有點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給人……給人“皮”很厚的感覺!”

    “聽起來,我的缺點多過優點!”他咧開嘴角,似笑非笑地問:“既然你對我的評語如此精采,那麽你總該明白告訴我,我最像變色龍的時刻是哪種時候吧?”

    “大約……是在你面對感情的時候吧!”海-躊躇著該不該說?但她仍止不住嘴快。

    “這句話,是陳述?還是控訴?是否指那天我們之間的那一吻?”他臉不紅氣不喘的嘲弄她。在她還來不及反駁前,他的表情卻一變而爲嚴肅正經,他正色的說:“其實,你錯了,對感情,我一直在扮演著無可奈何的無能角色。”

    他語氣中多出來的寥落讓海-忍不住再次凝視他,他們的眼光在空中膠著許久;海-愈來愈覺得不安,她總感覺孫梵、阿傑和姊姊之間的關系,並不如外表所見的簡單,而孫梵望著她的漆黑眼神,又是那麽輕易的讓她迷失!

    不行,我不能迷失;她搖搖頭,搖掉一份只屬于她和孫梵間的魔咒,她勇敢又小心翼翼的問,“你,姊姊……和阿傑之間,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想——談談嗎?”

    “不想!”說到阿傑,他的眼神馬上變冷峻,表情馬上變漠然,他把毛巾率性的往肩上一甩,冷然的指出:“這不只關系到我個人的事,我不會隨便和你討論,而如果問這件事是你今天來的目的,你可以請回了!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你最好離那個“阿傑”遠一點!”

    由他嘴裏蹦出來的話,不只刻意強調,還咬牙切齒;他想這麽輕易就打發她,門兒都沒有,他的隱晦,只是徒增海-心中的疑雲,讓她要想追根究柢,“你和姊姊,爲什麽一看見阿傑就像看見仇敵般的惡臉相向?你甚至還揍了他一拳!”

    “小孩子不要問那麽多。你再多問,我也有可能揍你一拳!”他抹了一下頭發,不耐煩的走向通往二樓的樓梯。

    “你要我說幾次,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她在他身後不服氣的喊。

    她的回聲,在空曠的舞蹈室裏回蕩,嚇了她自己好一大跳!

    而她的喊叫,讓正拾級而上的孫梵自然而然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她。

    淩海-確實像一個好不容易抓住線頭的小孩,非得把整團線扯到淩亂不可的小孩。她毫不退縮的慧黠眼瞳、倔強抿起的漂亮嘴唇及執拗昂揚的小下巴,配著粉嫩的肌膚,讓她看來就像正在使小性子的小女生。但是,她穿著一身海洋藍褲裝的身影,確如她自己所說,一點都不像小孩子了!她有結實勻稱的骨架,修長纖細的身軀,凹凸有致的曲線,撇開她因車禍而受傷無法複原的腳不說,她渾身上下無不充滿了女性的柔媚與麗質天生。

    一個經過刻意粉飾妝扮的女孩子,在這種斜射的夕陽光線下,美醜大抵都是無所遁形的。但即在這種無所遁形的環境中,她的美依然近似透明的閃閃發光,她知道她自己有多美嗎?他懷疑她根本一無所知。

    她對生活的態度過于認真了。而她也是既自尊又自卑的。當他第一眼看見她時,便産生了這種感覺。她身上絲毫沒有驕傲不馴與愛慕虛榮的氣息,她年輕、純真、熱誠、充滿生氣,但她習慣掩飾這些特質。大概,是因爲她的腳或某些原因,使她給人缺少了歡樂的感覺。

    這一刻他莫名的妒嫉,她對阿傑真的已用情用得如此深如此重了嗎?問題是她愛上誰都可以,她就是不能愛上阿傑!他奇怪女人選擇男人的眼光爲何那麽偏差?她們似乎總是看中她們不該看重的,在付出而受傷害之後,對自己選擇錯誤的認知也總只有“不甘心”與“不死心”六個字!

    而他也是這六個字的無辜受害者之一,這讓他不禁要站在樓梯口,冷硬如石的問她:“你究竟爲什麽要“執意”在阿傑身上?你真的那麽“愛”他?”

    他直截了當的說,令她頗爲困窘,她解釋著:“目前,這與愛不愛無關,但我不是個對感情輕言放棄的人,要我放棄阿傑,得有放棄的理由。”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麽要這麽說?她其實早就打內心放棄追尋阿傑的感情了,但她無法放棄自己追根究柢的好奇心!

    “你,究竟想從阿傑那裏獲得什麽?”他困惑的問。

    “我曾以爲是愛情!但現在,連我也不那麽肯定了!”她輕聲的答。

    “很好,聽到你不那麽肯定,我甚覺可喜,那意味著你的腦袋瓜還有清醒的一部分!”他不客氣的批評,然後再次當她是個不存在的隱形人似的,他旋身便往樓上走去。

    海-急了,他好像打定主意不讓她的好奇心修成正果,瞧他三兩個大跨步就已上到樓梯的一半。海-也不懂自己哪來的力量又爲何那麽堅持?她困難的用她的長短腳緊跟在他身後,上到樓梯,正好在他想“砰”一聲關上一扇房門時,她把雙手托在門上,和他相峙著。

    她的力氣終究抵不過孫梵,門最後終于“砰”的一聲關上。她不懂,他爲什麽要蓄意逃避問題?她氣喘籲籲又苦惱兮兮的盯著那扇門,決定在面對非常的人時,就得使用非常的手段,反正她是打定主意不解開他們之間的迷團不回去了!

    所謂非常手段是——她像瘋子般砰砰的敲打著門板。

    仿佛經過了地老天荒,其實她才不過捶了約二十下,門就豁的被打開了,而她也在這一瞬間糊裏糊塗的被拉進門裏。

    孫梵就站在她面前,他光著上半身、下半身則仍緊裹著黑色緊身韻律褲,他像個性感的神,交叉雙臂、叉開長腿,抿著唇冷冷的打量她,冷冷的問了一個有點熟悉的問題,“你,究竟又想從我這裏獲得什麽?”

    這句話似乎有點一語雙關,海-張口結舌,雙頰嫣紅的後退一步,半晌後才莫名所以的低語:“我想,我腦袋中還有著沒有清醒的一部分!”

    “我想也是!”孫梵撇撇唇、苛刻的批評:“不然,你不會笨得和一個男人單獨相處在一間偌大、人群早已散去的空房子裏,並來敲這個男人房間的門。”

    “你……你睡在這裏?”仿佛也在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爲有多莽撞。她驚愕的讓眼睛掠過她所處的房門,最先的感覺是這個沒有拉上窗簾的房門和舞蹈教室一樣,寬敞、簡潔、事實上還有點陽剛,夕陽的光線,仍停留在窗恻,明亮炙人。不過,當她無意間把眼光掉落在那張鋪著水銀藍絲床罩的雙人床時,那感覺不止是炙人而已,簡直像在焚燒!

    孫梵追隨她的眼光,落在那張床上。他由她酡紅的頰輕讀出她對那張床的感覺。他嘴角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痛苦微笑,發覺要抗拒她愈來愈難!

    他們現在單獨的被隔離在一個十分私密的空間相處著,她就站在他唾手可得的地方:她烏黑柔細的長直發妩媚披瀉在肩背,她像墨刷一樣長的睫毛時而坦白時而掩蓋她眼底的情感,而她美麗的優雅、令他深深懷念的唇正不安嗡動著。

    他一直以爲,經過上次花園那個吻,他和她就即將是不再交集的兩條軌道,可是爲了某種堅持,她卻主動找上門來!

    孫梵覺得她確實勇氣可嘉,但她也的確需要一些教訓。不可諱言,他很好奇,她究竟把對他的冒險設定到何種程度?而她的勇氣,又能堅持到什麽地步?

    他較理智的那一面要求他不要試探她,但他較沖動的那一面卻無可救藥的躍躍欲試!他再次專注的打量她;啊!她的眉眼是那般明媚燦然,而她的唇是那般教人想念。

    故意綻放出一個邪門的笑容,他像豹一樣輕悄的走近她並柔聲回答她那不知跳脫了幾個時空的問題,他惡作劇的暗示:“我確實睡在這裏,這樣“辦事”時方便多了,至于辦什麽事,你不會無知到需要我點明吧?”

    無可避免的,海-被孫梵那邪惡的表情及雙關語困住了。她直覺的後退,但退沒兩步,她就撞到不知何時關上的門,她被卡在孫梵和房門中間。

    海-被卡在門板上,她被動的盯著他迫在眉睫的古銅色、充滿壓迫感的赤裸胸膛,她眼中並沒有出現驚惶,只是彌漫著過多的迷惘。一股不明白他想對她采取什麽動作的忐忑,讓她不自覺的舌尖緊張的舔了舔唇,她感覺渾身無助的發冷,又發熱。

    血液以驚人的力量湧入了孫梵的男性部位,她舔著唇那種天真與魅惑交蘊,使他瞬間沖動且充滿了需要,這是他從未對任何女性輕易産生的反應!

    微微前傾,他強迫她擡起下颚,開始侵略她的唇。與前次不同,這次他的吻輕柔又誘哄,試著要燃起她胸中的火花。

    這次海-也忘了該激烈的掙紮,她被他的男性陽剛深深的蠱惑著。他們半貼在一起,他的男性氣息猛烈的撲入她的鼻端並梗在她的喉間。他的唇舌吸吮,品嘗她飽滿的唇及穿透她的貝齒,侵略她的口腔,他的舌略微粗糙,帶著澀澀的煙味。

    接著他突兀的箍緊地的纖腰,像在領她跳華爾滋般幾個旋轉,把她帶到床邊,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和她一同壓倒在充滿質感的床上。他撥開她柔細的發絲,唇移至她平滑溫暖的頰,她聞起來是清香的茉莉花香味。他更鉗緊她的腰,拽著她在他懷裏,用他的身軀定住她,感覺著她在他身下的女性柔軟,他忘了一切,只除了他有多麽荒唐的渴望她。

    海-感覺到某種堅硬又溫暖的陌生悸動抵在她的小腹,她驚喘一聲,身軀一僵,想縮起身子擺脫他的壓制,但他的手臂有如鋼鐵般的環在她的腰部,將她更鎖向他僅裹著一層緊身韻律褲的男性陽剛。

    迷糊之中,她襯衫上的鈕扣逐個被解開了,她胸衣勾扣被拉松了,一陣冷空氣使她胸部腫脹,向他挺立。孫梵用強烈的目光瞅住她,使她的肌膚開始酥癢,使她感覺完全的無助。

    俯頭含住她美麗的肌膚,他像要在她身上烙下他永遠的印記,恣意逗弄。過了不知多久的時間,他的手臂再次收得好緊好緊,他們胸對胸,腿對腿,男性對女性,她乏力的躺在他身上,任由他緊貼著她擺動,揉弄他的堅硬,就像在看他的舞蹈一般,孫梵身體的熱力也躍入了她的體內,每一處都灼痛她,使她不自覺的攀緊他並回應他的激灼。

    男女之間都是這樣子的嗎?男性擁有十足的力量,女性卻因愛而變得溫柔馴服嗎?海-迷糊的自問著,在這一刻,她首次領略激情的一刻,她早已放棄心中的任何警戒,只想向孫梵棄械投降。她是好奇的,而孫梵帶來的感受又像伊甸園的蘋果般,既甜美又誘惑,讓她完全不能自已的迷失!

    一次就好!海-打靈魂深處想原諒自己的放縱,她只想要任性的體會一次屬于她和孫梵間的激情遊戲。沒有人會知道他們曾緊貼在床上纏綿,沒有人會知道他們之間曾有過激烈狂熾的吻,沒有人會知道,只要她不說,孫梵也不說,那麽……

    那麽……姊姊海蘭該怎麽辦?

    當這個問題蓦地躍入她的腦海時,就像一盆冷水突兀的朝她當頭潑下,這盆冷水,冷卻了她被孫梵喚起的激情,也帶引出她的滿心羞愧。她自問她真能對不起姊姊,讓自己成爲孫梵和姊姊之間的感情偷渡者嗎?而她又能在成爲偷渡者之後裝做若無其事,泰然自若的面對姊姊和孫梵嗎?

    答案是——不,萬萬不能!

    這個答案使她渾身僵硬起來,她開始卯足力量,滿腦充斥良知與羞愧的推著孫梵的胸膛。

    孫梵也開始知覺她的僵化,她的掙紮、她的喘氣,但那對渾身像著火的他並不具任何意義!他再次把唇貼到她唇上,更加急迫的想分開她已緊閉的嘴,試著要重燃剛才的火花,試著要她再回應他。他的手繼續滑入她的內衣下,來回撫弄;她肌膚的感覺就猶如他們身下溫暖的絲。他聽見她的呻吟,他分辨許久才聽出那不是欲望的聲音,而是絕望的低吟。

    和在花園那晚一樣,海-控制不住的讓眼淚成串順頰滑落,而她的眼淚,終于讓孫梵收起狂野的情緒,受挫的後撤。

    他跪坐在床沿,眼神嚴厲的注視她,可是那種眼神或許不能稱爲嚴害,而是一種燒灼——她側躺在床上蜷曲著,黑發散漫的披瀉在水銀藍絲床上,被西照的斜陽染成銀色絲光;她用手捂著臉,大片雪白的胸脯仍若隱若現在她淩亂的藍色襯衫裏;她神情荏弱,整個人宛如一葉消極的含羞草,在曆經外力碰觸後,防衛的自我萎縮閉合!她完全脆弱的樣子,讓他忍不住又一次想擁她入懷,但她的眼淚令他不敢輕舉妄動。

    時間似乎靜止了!他們沈默著,像兩尊被塑在床上或坐或臥的雕像。直到一陣敲門聲響起,他們才被動的驚跳起來!可是在他們還來不及整理好自己紊亂的思緒及淩亂的外表之前,門鈕就被旋開。

    淩海蘭——海-的姊妹正伫立在門外。

    她一手提著咖啡壺,一手握著咖啡杯,笑容可掬的喊著:“孫梵,Surprise!要不要來上一杯不加糖和奶精的黑咖啡,它可以使你……”

    話,在她瞥見床上一景時被停頓了,可掬的笑容也霎時隱逸。海蘭錯愕的瞪視著衣衫不整的孫梵和海。在意識到眼前所發生的事時,她並沒有前幾次乍聞孫梵可能移情別戀時的激動與歇斯底裏。她只是臉色有點發白,很煩亂的在室內一個矮櫃上放下咖啡壺和咖啡杯,然後很不耐煩的拉開她背包的拉煉,由背包中拿出一包香煙和打火機,抽出一根煙敲了敲,很熟練的點上並深吸了一大口,吐出煙圈,她神情自若的問:“有沒有人能告訴我,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床上的兩個人——海-既困頓又焦灼轉過身去用顫抖的手扣著衣物,孫梵則抓起一件T恤套上,藉以掩飾他尚未完全平息的欲望。

    下了床後,孫梵走到窗邊,倚著窗,他面無表情的交抱雙臂,不想多做解釋的說:“你可以相信你所看見的一切,也可以不相信,但不管你心裏面的想法是什麽?錯全在我!”

    “對我,你總是那麽冷淡!”海蘭慘澹的強調,“我一直以爲總有一天你的熱情會因我而起,可是,你只是在做著你不得不做的事,所謂“道義、良心”,但,我需要的不是那些冷硬字眼的實踐,我要的是愛,我害怕沒有愛的日子!”

    “目前,對你,我並不習慣實踐這些字眼以外的任何事?包括——愛。”孫梵用手抹過臉龐,平靜的說。

    “說穿了,你除了嫌棄我,還是嫌棄我!”海蘭惱怒的诘問:“那麽,你告訴我,你對海-的所作所爲,算不算是愛?”

    “不算!”他停頓了許久,才說。

    “那算什麽?”海蘭咄咄的問。

    “遊戲的一種!”孫梵這句話是向著窗外說的。

    海-扣好衣服後,安靜的坐在床沿一隅,她能聽出孫梵和姊姊話中的蹊跷之處,卻不懂關鍵在哪裏?而孫梵給姊姊的那兩個回答,卻是深深的刺傷了她!她早該知道,孫梵只是不甘寂寞的在同她玩愛情遊戲,她卻還是傻裏呱叽的沈湎其中。不過現在她沒有感傷的時間了,眼前最重要的是,把對姊姊海蘭的傷害程度減至最低。

    于是她用一種俯首認罪的姿態,莽撞的介入孫梵和姊姊之間的對話,她說:“姊,你不用多心,也不要誤會孫梵,如孫梵所說,那只是一種遊戲,而我只是……”

    海-的解釋停頓于海蘭那不屑的犀利眼光之中,那眼光中的鄙夷,令她整顆心瑟縮、萎靡了起來。而姊姊吸煙時那種不嗆不咳的老練姿勢,也讓海-感覺陌生,姊姊看起來好滄桑,這是海-從未見過的一面。海-心中的惶恐與難過加深了。但她卻沒想到,她的愈描愈黑已帶引出海蘭更強烈的恨意與妒意。妒意是女性本能,恨意卻是一種轉嫁,隨著這兩股情緒衍生的,則是另一股洶湧、難以排遣的怒氣。

    憤懑的,海蘭面向海-,暴戾的喊:“你以爲你是什麽?其實,你和我一樣,什麽都不是!”然後海蘭瞪她一眼,筆直掠過她,走向孫梵,把一串煙圈噴在他的臉上,譏說道:“男人不都是這樣!喜新厭舊,見一個愛一個,尤其是你和你的兄弟,根本沒有什麽不同,都是一丘之貉!”

    怨恨的注視孫梵幾秒,她再次轉回頭面向海-,語氣淩厲的說:“因此,在我成爲他們的女朋友時,我便同時有所覺悟;除了同等付出的愛不能少之外,當我無意間撞見他們和另一個女人在床上打滾時,身爲他們女朋友的我也不必太驚訝,尤其如果我夠愛他們的話,我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他們去做一群濫交的雄性動物,只是,我很驚訝,在我男朋友床上的女人意然會是我自己的親妹妹——一個時常張著無辜大眼,表現端莊柔馴、貞靜純真的妹妹!你一直讓我很自慚形穢,你知道嗎?因爲你對男人一直表現得那麽矜持高潔。可是我今天終于明了,你也只不過是由骨子裏往外騷的小賤人!你外表裝得可憐兮兮,可是什麽都要跟我搶……”

    “夠了,海蘭!”孫梵終于放棄沈默,厲聲喝道:“說這些,只會降低你自己的格調,她是你妹妹,你不該這麽說!”

    “哈!大情聖孫梵先生也會生氣?真教人意外啊!我一直以爲,你是個凡事都無關痛癢的冷血動物呢!”海蘭淒厲的搖著頭,也愈乖張的靠近海-謾罵道:“你敢否認你是小賤人嗎?一個跛腳又工于心計,沒人要就來偷自己姊姊男朋友的小賤人?小賤人!小賤人!在我眼中你就是犯賤!”

    或許是因爲孫梵的護衛海-吧!海蘭心裏的不平衡更擴大了,她愈罵愈激烈,到最後甚至拿起自己的背包,像個瘋婆子般不留情的捶打著海-的頭、臂膀及肩背。

    海-只是在床畔蜷縮著,她沒有哭泣,也不想躲避,只是任由姊姊海蘭發泄著。

    打死了也好,她木然的想著!在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她根本不該爲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來找孫梵,還放任他們之間發生不該發生的事;她感覺她十二萬分的對不起姊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沒有多久,海-感覺不到挨打的疼痛了,她的身上罩了一個溫潤的男性身體,孫梵——突兀的用手緊緊圈住她,整個身軀像個護罩般地保護她。

    或許,他也認定他是錯的一方。他並沒有制止海蘭的暴戾行爲,他自願當她的墊背,受海蘭瘋狂、淩厲、凶狠的擊打。

    未幾,海蘭終于停下揮舞著背包的手!她像個棄婦,也像個完全絕望的人,掩面哀哀的啜泣若說:“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看見你們!”然後她再次怨恨的瞪了仍擁抱著的他們一眼,憤恨難消的,顛顛踬踬的沖出門去!

    室內,在刹那間恢複安靜與沈默。

    海-揚起頭,用茫然的眼睛注視著孫梵。她不懂,他爲什麽要護衛她?要替她挨打?他難道沒想過,這樣會造成他們三者之間更大的嫌隙與誤會嗎?在他懷中的感覺,的確是一種極至的安全感,但海-深深的明白,那是一種她不該再留戀的感覺了!

    他扶她站起來時,輕撫過她被海蘭皮包金屬打中的臉頰瘀紫,但她躲開了他柔情的手,海-害怕這股柔情,她更害怕這股柔情又是遊戲手段中的一種!

    掙脫出他的懷抱之後,她有氣無力、悲慘之至的低喃:“你讓我感覺自己是完全的墮落!”

    “墮落感覺是相對的!”他苦澀的承認,對她,也對自己!

    “你不該強迫我!”她指責剛剛發生的事。

    “我不必強迫你,這點我們都心知肚明!”孫梵再次走回窗邊,微側著頭望向逐漸隱逸的斜陽。

    “或者,姊姊說對了,我是犯賤!我真不該,也是活該,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再窮究你、姊姊和阿傑之間的事了,因爲人太好奇,總必須承擔後果,至于你,也該去找姊姊好好解釋一下了!”

    說完,她踱到床邊拿起她的皮包,不敢再看孫梵一眼的奪門而逃,直到此時,她才讓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孫梵一直倚在窗邊,黯然的目送她,直到她狂奔的身影消失于花園的小徑,直到大門被掩上,她捂著唇的手讓他明白,他又再次惹她哭泣了,而她的腳,在奔跑的過程中似乎跛得更厲害了,這一切的一切,都令他既椎心又無奈!

    他確實是既無奈又迷惘的。

    迷惘的是——不知怎的,他就是那麽爲淩海-著迷,對她情難自已。如他所想,他會接近她,就愈覺得她是那樣莫名的教人怦然心動,教人想去親近,他覺得自己和她並不陌生,而這股熟悉的感覺愈來愈強烈,但他還是想不出原因何在?

    在感情上,他一直自認是個不夠勇敢的人;他笃信自己占有了什麽,便必須爲它負責,然後,他心靈的自由會因此而少了笑,它就成爲他的負擔,而在那股熱切的感覺消褪時,他也開始爲此煩惱。嚴格說來,他是因爲太了解自己心情的不夠安定,所以他不敢輕易動情,也不敢輕易沾惹女性。

    淩海蘭,是他不得不承認的保護對象,他對她仍保有一定的距離。可是對淩海-,他真的是情不自禁!

    至于海-最好奇的一件事——他、海蘭和阿傑之間,究竟是怎樣的一筆帳?是連他自己也厘不清的。也許,唯有時間流逝的過程,才能給他們所有人所有問題的誠摯答案吧!

    這正是夕陽在天邊完全消失時,孫梵唯一能用來搪塞自己所有無奈與迷惘心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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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0:20:40
第六章

    回到“青鳥花坊”,海-感覺自己渾身虛脫卻自在寫意多了!

    她沒有打開大燈挂上“營業中”的牌子,她只是對著熒熒一盞昏黃台燈,翻縮在她辦公桌後那張她最喜愛的藤制搖椅,椅子晃動起伏著,她的心緒也跟著晃動起伏著。

    姊姊淒慘冷冽的臉孔及孫梵炙烈的吻痕,仍同時萦印在她紊亂至極的腦海,抹之不掉、揮之不去。

    在她手中,則握著一封她剛剛由抽屜中翻出來的一張卡片,一張有點陳舊,上面有一只已將近褪色的青鳥的卡片。卡片裏的句子,海-早已背得滾瓜爛熟“請期待著,我將爲我們編織更多的夢想,直到我們都實現彼此的夢想爲止。”

    當然,卡片中她細小的字迹陳述的不只這幾行字句,她還一如所有的說故事人,用一種極感性的語氣陳述著:“很久很久以前,有片森林附近的茅屋住著樵夫一家人——樵夫、他的太太、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爲了幫一個愛女心切的老仙姑,他們兄妹倆決定要去尋找一只象征幸福的三足青鳥……最後兄妹倆爲始終無法捉到青鳥而深引爲憾,但是,他們記得光明女神說過,青鳥就在他們家裏。可是他們家裏,只有一只灰色的鴿子呀!當鄰居一位小女孩觊觎他們的鴿子時,他們就把鴿子送給她,從她那快樂興奮的表情,兄妹倆領悟到了真正的幸福在于先讓別人幸福。當然,這時兄妹倆也知道到底青鳥在哪兒了!”

    “真正的幸福在于先讓別人幸福!”多麽完美的一個故事句點啊!只可惜,海-沒有把這個故事說完,就和孫梵斷了聯系。如今,在道義上,她已對不起自己的姊姊海蘭,可是在感情上,她卻愈來愈無法克抑自己,她深感恐懼與痛苦,因爲由今天黃昏時自己對孫梵的反應看來,她得對自己承認她終究無法拔脫出對孫梵的愛。

    現在的孫梵對她而言,不再僅止于多年來可望不可即的單戀對象了,他對她有著非比尋常的魔力與……肉體魅力,他令她渾身像在燃燒。

    然而,他是不是也曾讓姊姊在他身下炙烈的燃燒呢?

    哦!這是海-最不願去揣想的一點。雖然她曾親眼目睹姊姊和孫梵由賓館裏走出來,雖然這種目睹及翌日姊姊帶孫梵到花坊來證實了他們之間的關系,讓她的心霎時猶如跌落谷底,但海-的腦海中仍存在著許許多多的疑點。

    由海蘭姊姊和孫梵較激動時的言談間,海-能察覺到姊姊的沒有自信與他們之間的不夠親密。他們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像曾經信誓旦旦,有過肌膚之親的愛侶,反倒是有一方被勉強了的感覺。

    孫梵會是被勉強的一方嗎?如果是,他爲什麽還要陪姊姊上賓館?難道,男人真的一點控制自己低下欲望的能力都沒有嗎?有可能,姊姊也是他遊戲人間的一部分嗎?那阿傑又在他們之間扮演著什麽角色呢?而她,淩海-又算哪棵蔥那棵蒜呢?

    姊姊海蘭不就說過:“你以爲你是什麽?其實,你和我一樣,什麽都不是!”

    確實,海-是很爲自己的定位深感苦澀,可是她覺得,姊姊海蘭並沒有必要把自己說成那麽苦澀,因爲,至少,花心的孫梵仍是志願在姊姊的掌握之中,仍是在乎姊姊的!而她,幾年的單戀再加上多月的癡迷,所能保有的卻只有一張褪色的卡片及更多的失落。

    現在,她是連這張卡片也不能再保留了!因爲這張卡片,就像卡片封套上那張蓋過郵戳的郵票般,已全然的無用。曾經,她是那麽向往成爲一只帶給別人幸福的青鳥,可是曆經姊姊那變了形、走了樣的淒厲表情與孫梵那漠然的神情之後,她根本就喪失了所有夢想的自信與勇氣!

    唉!也許“青鳥”在淩海-的世界中,永遠只能是一則化爲灰燼的童話吧!

    她喟歎著,同時抓起褪色的卡片和打火機。然而,就在她打亮打火機的同時,店門邊的風鈴聲也同時響起,那意味著有人推門而入。

    “淩海-,是你嗎?淩海-,你在嗎?”

    不論那一句句、一聲聲是輕悄抑或是激越的呼喚,海-始終聽得出那聲音來自孫梵,她不自覺的渾身緊繃並不明白他爲何要如此的陰魂不散?她愣愣的注視著他在僅有一熒燈火的黑暗中,顯得分外高挑魁梧的身影及頭發束在頸背的完美頭型剪影,直到打火機因燃燒過久而發燙並差點灼到她的拇指,她才回過神來低呼一聲,砰的讓打火機掉落桌面。

    出乎人意料的,他幾個大跨步,來到桌前,粗魯的抓起她差點被灼傷的那只手,仔細審視著,在找不到燙傷時,他用拇指輕揉了她的拇指兩下,神情放松的松開她。他凝視她,用一種奇特,讓人知覺他的關心卻又相當淡然的語氣粗略的問:“你該不會爲了傍晚在工作室所發生的事,就打算引火自焚吧?”

    憋住哭泣的欲望。她不懂爲什麽他的一個眼神就能帶引出她那麽多情緒,她回避他的眼光,記起了自己仍緊握在手中那張埋藏著某些陳年往事的卡片,她迅速的把它收至身後,嗫嚅的說:“不至于,我不至于那麽笨!”

    “很好,那麽你告訴我,你身後藏看什麽東西?”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目光灼灼的問。

    “沒有什麽,只是一張過期,該丟掉的電話收據單!”海-假裝若無其事,但其實緊張兮兮的把卡片飛快丟進垃圾桶。接著她像想起什麽事似的,用極落寞的語氣問道:“此刻的你,不正應該安慰著我的姊姊嗎?怎麽有空移駕到花店裏來呢?”

    孫梵可以看出她行爲的怪異之處,但他不點破,只陰郁的說:“就算我急于安慰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起!我找不到她的行綜。打電話到你家,你母親說她還沒回去,能找的地方,我全找遍了,可是她的行綜杳然。于是我幹脆來問問你,你和她是姊妹,可能知道她在哪裏!”

    “姊和我,一向不是十分親密的姊妹!”海-回避他的眼光,讓眼睛落在那幾盆美麗的鑲邊野繡球上。“可是你和她,卻是十分親密的男女朋友,因此,基本上——”

    “你所謂“親密”的定義在哪裏?”孫梵草率的打斷她並諷刺著;“而你我之間,就不算是“親密”的朋友了嗎?”

    “我不是,我什麽都不是!”海-既快又苦澀的反駁:“我只是你——遊戲的一種!而我,是不會再和你發展所謂的“親密”關系,也不能再傷害姊姊了!”

    她的想法分外正確又分外教人失望!孫梵無奈的想著,矛盾的譏諷著:“你對你姊姊的忠誠令人感動,可是你也沒有必要一直把自已標榜成受害者,因爲我發覺你和所有女人一樣,有顆滾燙灼熱的心及淫蕩的靈魂,你並不像你的外表那般冷,也不排斥我們之間的親密!”

    他可真是無堅不摧的惡棍啊!海-臉頰泛紅的想著,咬牙切齒的說著:“夠了!你這個僅憑一張漂亮臉孔就無惡不作的浪蕩子!人家說無事不登三寶殿,麻煩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沒事就滾蛋!”

    觸怒她的感覺相當有趣!她的美眸在夜光中熠熠,像夜色中的貓眼般犀明,但她的動作永遠不會像貓般的張牙舞爪,反而像一種十分靜態的植物叫“咬人貓”,這種植物,只在人們無意間沾惹到它時,弄得人疼癢不已,狼狽不堪。而他,發覺自己並不厭倦她所帶給他的刺激,他一方面想擁她入懷,一方面卻不得不把她推出懷抱之外。

    于是,他只能再次回複冷漠,用一種不耐煩的神情說道:“請你放心,今晚我並不是來向你表現我浪蕩的一面,剛剛我說過,我只是來找你問一些海蘭可能的去向!”

    “剛剛我也說過,除了家裏,我幾乎不知道她的可能去向——老天爺,姊姊有沒有可能會因此去做傻事?”再次憶起姊姊那種淒滲嚴厲的神情,海-不禁打心裏不安起來,而接著孫梵的話,更教她起了一陣寒顫。

    他說:“是有可能,她對我說過:“愛,可以活人,也能死人!”我不敢輕視她的倔強!”他撫過臉,帶著憂傷與猶豫的又說:“剛剛,有一家婦産科醫院打電話到我的工作室說,海蘭和他們預約要去動一個小手術,可是她並沒有去。我很擔心——”

    孫梵猛然止住的話,讓海-的心跳陡的停了一下。“姊姊爲什麽要動手術?”

    在這方面她潔白得像張紙,但他不得不解釋:“小手術是指——拿掉孩子!”

    海-起先目瞪口呆,然後撫著額頭,頻頻喃道:“我的老天,拿掉孩子!我的老天,你怎能任她做出這種事?”她的眼光集中向他,直覺當他是罪魁禍首的開罵:“你這個……你這個像蒲公英般隨風到處散播種子的臭男人,你有本事帶姊姊上賓館,就應當有本事預防這種事的發生,而假使你連預防都不會,那麽你就應該有負起責任的心理准備,你根本不該讓她去……老天爺,再加上我們之間發生那樣的事,我真不敢想像姊姊可能會做出什麽傻事!”

    說到後來,海-幾乎是掩面而泣了!

    就算在罵人,她的用句仍文雅得教人啼笑皆非——隨風到處散播種于的蒲公英?!這算什麽形容“臭男人”的詞句?簡直像在吟詩。她說有個男人帶海蘭上賓館?孫梵幾乎可以肯定這個男人是誰,但那絕對不是他孫梵。

    女人——尤其是淩海蘭——爲什麽總是學不來教訓?難道,一次的教訓還不夠嗎?該死,他真的很厭煩再幫別人扮演“騎士”這種角色了!解鈴還需系鈴人,是該讓那個“系鈴人”出現勇敢面對與解決問題的時候到了!

    抿緊唇,他毅然的走近正因愧疚與煩亂而淚眼婆娑的海。“我帶你去找一個人,他或許知道海蘭在哪裏!”

    “誰?”她擡起充滿霧氣的眼睛,迫切的問。

    “唐世傑!”孫梵輕輕的吐出三個字!

    “誰是唐世傑?”她捧起秀眉,滿臉帶淚的困惑。

    “去了就知道!”他憂郁的微笑,並情不自禁的舉起手用拇指抹了她頰畔殘留的淚水,她像觸電般的畏縮了一下,他擴大了悒悒的笑容,多此一舉的解釋:“我只是想幫你擦幹眼淚,假使你介意,那麽就去洗把臉吧,我等你!”

    “的確,我相當介意也相當討厭你那詭異的柔情!”海-當面把他的溫柔打了退票,她苦澀的提醒自己,他的柔情大概又是遊戲的一種!這種提醒讓人疼痛難當,但她還是乖乖的走入盥洗室去。現在,她只全心全意的希望能找回姊姊海蘭,並祈禱著她不要發生什麽意外才好!

    孫梵目送她,神情苦惱的在原地來回踱步,然後一個不小心,他踢倒垃圾桶,他厭煩的蹲下身扶正它,接著他的眼光被垃圾桶旁的某樣物品吸引。

    一個信封——一個讓他感覺十分眼熟的信封,最眼熟的是信封上印著那只半浮雕,蛋青色的青鳥。無論經過多少年歲,他都不會忘記那只特殊的三足青鳥,以及用這種信封寄了多次匿名卡片給他的人。

    只是,他怎樣都沒料到會在淩海-的花店的垃圾桶裏看見這樣一個信封,更令人震驚的是——信封上面的地址,是他舊家的址址,而筆迹,和他所收到的匿名信一模一樣,工整、端秀。

    可以確定,這張卡片正是淩海-剛剛才丟掉的那張所謂“過期電話收據”,可能,她點起打火機的目的就是爲了讓這張卡片化爲灰燼。問題是淩海-爲什麽會有這張卡片?難道她會是這麽多年來一直困擾他夢境的那只青鳥?那個自稱“揚不起的青鳥”的女孩?

    應該是吧!她的花店叫“青鳥花坊”,可見“青鳥”這個名詞對她有重大的意義?只是他還有更多疑問:他確定自己在海蘭帶他進青鳥花坊之前,他不認識她,可是,她爲什麽會有他舊家的地址呢?而如果她早就認識他,那爲什麽她在初見他時又裝成全然的陌生呢?淩海-究竟在玩什麽把戲?

    一時間,疑問有如連環套般緊扣著他的思緒,紛亂不已。而他也沒有太多時間去尋求解答了!淩海-已一瘸一瘸卻行動十分迅捷的由盥洗室中走了出來!孫梵飛快的站起身,把那張卡片塞入牛仔褲口襲,冷靜的出聲問道:“你准備好了嗎?”

    她柔順的點點頭,抓起皮包,眼眶仍有些微紅腫!她柔馴的表情令他産生一股想擁抱她的洶湧激情,但他不敢!

    時機未到吧!他想。更可能,再也沒有這種機會了!他暗自歎息。而他,只能再次表現冷漠的說:“我們走吧!”

    半小時後,他們已伫立在靠近市郊的一幢華屋前。

    在來的時間裏,他們像兩只被封了瓶口的葫蘆,各自悶著,想著自己的心事。海-一直在揣測著孫梵口中的“唐世傑”是誰?但她沒有料到他竟會帶她來到這種有大富大貴氣派的人家來按門鈴,這就教海-更加好奇!這棟房子在夜色中,金碧輝煌得簡直匪夷所思,誇張的仿佛只有電影畫面中才能見到。

    但孫梵卻是一臉看習慣了似的視若無睹,他用一種極不耐煩的神情猛按那鑲在镂花門邊的對講機。數分鍾後,镂花門自動打開,一個年約四十來歲的壯年人由門邊的某個角落竄出。他先看了海-一眼,然後必恭必敬的對孫梵行個近九十度的鞠躬,口中直稱道:“二少爺,您回來了!”

    壯年人對孫梵的稱呼太奇怪了!海-心中納悶不已。門邊镂刻著的姓明明是“唐寓”啊!而孫梵姓孫,怎會是這戶人家的二少爺?

    困惑已寫在她的臉上了,但孫梵仍沒有半點解釋迹象的朝那位壯年人說:“余叔,我找唐世傑!”

    “大少爺在屋裏,二少爺不進來嗎?”那個孫梵稱之爲余叔的人眼神變爲驚訝,但他卻用一種下人對主子的恭謹,極爲謹慎的問著。

    “余叔,我知道,唐家今晚有個家庭聚會,而在這種聚會中,有人……並不高興看到我,因此,你就不要勉強請我進去了,我只想麻煩你傳話給唐世傑,並請他出來和我談談!”孫梵面無表情卻語帶澀味!

    余叔的表情則有奇怪的猶豫,不過一下子,他又慎重其事的朝孫梵道了一聲是,便消失于門裏。

    海-安靜的觀察著一切,她的好奇心已達飽和狀態,但孫梵的悶葫蘆表情卻教她硬生生的抑下好奇心,她決定不多問一句的靜觀其變!

    海-和孫梵大眼瞪小眼地靜默了幾分鍾!唐家的大門裏才終于出現了另一號人物——他西裝革履、舉止斯文但卻略嫌焦躁,他似曾相識又頗爲陌生!老天爺!海-終于看出他是誰了!這個人是……是阿傑!

    和她交往了近一個多月的阿傑竟是“唐世傑”?!堂堂寰宇企業集團的大少東?!海-呆若木雞的瞪視著已走入眼簾的男人,心頭莫名的沈重起來!

    阿傑,不,是唐大少爺,乍見站在孫梵身邊的海-時,神情顯得有些錯愕,接著是一絲頗尴尬的牽強笑容。“很高興再見到你,海-!”他說。

    也許是有些許受騙上當的心理吧!海-相當不悅的脫口諷刺:“我並不怎麽高興再見到你,阿傑,不,也許我該改口稱呼你是“唐大少爺”了!”

    聽出海-的譏諷,唐世傑苦笑著低哺:“我很抱歉!”

    “你該抱歉的很多,但眼前有一件是你最該知道並抱歉的事!”孫梵抿起唇,嚴肅的插嘴,“海蘭又失蹤了,我們找不到她的行綜,不得不來找你!”

    “海蘭又失蹤了,爲什麽?”唐世傑的眼睛第一次瞪得比銅鈴還大。

    “海蘭失蹤的原因,其實有兩點,其一,她以爲我移情別戀了!”瞥了海-一眼,孫梵避重就輕,淡淡的指出第一個因素接著說:“其二是海蘭又懷孕了!當然,我承認第一個原因該由我負責,可是這第二個原因,我想該負責任的人是你!”

    孫梵的末句話是輕輕出口的,但卻猶如憑空的煙霧彈落地,弄得海-如墜五裏迷霧之中。孫梵是指姊姊海蘭肚子裏的孩子是唐世傑的骨肉嗎?那麽孫梵在姊姊和唐世傑之間所扮演的又是什麽角色啊!老天!她真是被搞糊塗了!

    可是她還沒有時間思考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時,就聽見唐世傑一種不太平靜的聲音在質問孫梵:“你怎麽敢肯定海蘭又懷孕了,且懷的是……我的孩子?”

    唐世傑這兩句話似乎又深深的觸怒了孫梵,他拳頭緊握,額暴青筋,眼睛噴火,表情和那日在沙龍裏如出一轍。他憤怒的朝唐世傑低吼,“你該不會以爲她懷的會是我的孩子吧?這是第二次,她爲了你,要上婦産科醫院動小手術了,至于你如果膽敢抹殺你和她之間共有的一切並汙蔑我和她之問的純潔,那麽我不只要罵你縮頭烏龜,我還要揍得你遍地找牙,看你還敢不敢隨隨便便的始亂終棄!”

    “你知道,我有我的責任和苦衷!”唐世傑淒涼的微笑著。

    或許是阿傑的微笑觸動了孫梵的某根神經吧!他收起了惡形惡狀,既燠惱又冷冽的說:“我知道你的責任和苦衷,反正在唐家強權壓制下出品的産物,不是懦夫便是孬種,對這樣的事實,我無力改變。不過我還是希望你盡可能的告訴我到哪裏才可能找到海蘭?因爲不久以前她曾經威脅過我,如果我和你一樣“變心”的話,這次她會死得連屍首都讓我們找不著,我想以你對她的了解,你絕對不會輕視她的倔強,枉顧她的威脅吧!”

    聽完孫梵敘述的這一刻,唐世傑的臉刷白到變爲慘綠,他臉上蝕刻著痛苦與愛;也在這一刻,海-終于有點頓悟他們兩人在打什麽啞謎!但有許多問題仍未浮于台面,海-依舊只能像個傻瓜般的邊心驚的聆聽,邊膽戰的揣測。

    沒有絲毫考慮,唐世傑決定由他們口中所謂的“重要家庭聚會”中臨陣脫逃,他堅持要和孫梵及海-一同去尋找姊姊海蘭!他表情沈痛,寓意深長的對他們說——是他該結清所有積欠海蘭的情債的時候了,而他希望爲時未晚。

    孫梵和海-並沒有更深入的追問他想怎麽“結清”!他們只是心情沈重的一同和他驅車馳向另一個等候著他們的未知……

    兩個小時裏,他們三人飛馳過淡金公路,最後讓車于停泊于靠近海濱的一幢小鎮旅館前。

    車子熄火時,阿傑就著車燈凝視若那幢由頗爲斑駁的房舍改建而成的小旅館,充滿回憶的說:“這是我和她初識、初戀的地方。”接著他的眼神變陰暗的又說:“這也是她上次吞安眠藥時獲救的地方!”

    打斷阿傑的回想,孫梵務實的提醒:“那麽我們的動作得迅速一點了,不然,我怕遺憾會來得比我們想像的還快!”

    一語驚醒夢中人,于是接著他們奔進已快打烊的旅舍裏打聽海蘭的下落,因爲不是假日,再加上他們很仔細的描述海蘭的樣于,不久旅舍老板就記起確實有這樣一個獨身女子來登記住宿,只不過她在用晚餐的七、八點時分,就外出到現在未歸。

    這個信息,讓三個人都心驚肉跳起來,孫梵看了看腕表,晚間十時許,距七、八點已有兩個多鍾頭了,他當機立斷的向旅舍老板登記了另一個房間並借了三支手電筒,三個人馬不停蹄直奔向海岸線。

    海邊、岩岸以一種剛強的姿態站立,綿延極長,而這個夜,海邊並非伸手不見五指,而是以一種霧蒙的姿色在迎接著他們。

    只可惜他們並沒有欣賞海邊夜景的閑逸情致,三人像發了狂般的沿海岸頻頻呼吼,尋覓良久。海-曾受傷的那只腳已不勝負荷,但她仍不聽孫梵要她留在原地的規勸,執拗又堅持的和他們展開這段崎岖之旅。他們不知呼喚過多少回?不知走了多少路?海風無情的灌進他們的喉嚨,浪花無情的濺濕了他們的衣裳,可是,他們仍遍尋不著海蘭的蹤影……

    夜晚的海岸,是那般的無垠逶迤,危機四伏,就在他們找得相當氣餒時,海-的手電筒照到了一片頗爲私密的沙灘及一個徐徐涉水走向正在漫溯著潮水海中的女子!

    她鬈黑的長發被海風吹得撩亂,一身在夜色中極醒目的淡色衣服在海中像鼓帆般的飄動,她的小腿已半沒在水中,但那背影的確像極了海蘭。

    三個人焦灼的在岩上呼著、喚著。但那女子恍若未聞,直筆筆的邁入潮來潮往當中,偶爾,一陣迎面撲打的浪頭會使她顛踬或停滯腳步,但她依舊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姊姊海蘭求死的決心,在此刻可見一斑了!姊妹親情的天性,讓海-跟隨在阿傑和孫梵身後,不顧一切的由一塊岩石上往下跳,可是一陣劇痛讓她不由自主的唉叫一聲,她覺得自己大概又扭傷了某條轫帶或踝骨了!

    孫梵旋身關懷的問她要不要緊,她猛搖頭,直揮著手臂示意要他去幫阿傑追回姊姊。咬緊牙關忍住疼痛,她用完好的那只腳當支撐,一跳一跳,艱難的朝沙海中邁進。

    等她氣喘籲籲,疼痛難當的抵達潮濕的海灘邊緣時,她看見孫梵渾身滴水,也是氣喘籲籲的跪坐在淺灘的海潮間,而阿傑則用雙臂緊箍著姊姊海蘭,在浪頭較高的地方,兩人像兩頭野獸般在張狂的風中,喧囂的海浪間角力著、扭打著、掙紮著。

    此等情景讓海-十分著急,她直覺想跳過孫梵,去幫阿傑的忙,去做一點解釋或調解,可是孫梵制止了她。他一個縱身,把她撲倒在沙灘上,他仍喘急的氣息在她鼻端噴動,渾身濕透卻充滿熱氣的身軀罩住她,想到他們之間的情形有多暧昧,又想到姊姊仍沒有放棄尋死的決心,再加上足部的陣陣悸痛,海-十分火大的開始朝孫梵胡踹亂踢,並差點踢中他的要害。

    孫梵壓制住她,然後好脾氣的舉起食指壓在唇中強調:“噓!不要介入,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該讓他們自行解決,我們靜觀其變!”

    這一刻,海-才乖乖的停止掙動,-腆的讓孫梵扶她坐起。

    其間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僅有幾秒,也許僅有幾分,也許已有幾個世紀那麽漫長,女性與男性的打鬥終于宣告停止,事實證明,女性的力量敵不過男性,淩海蘭被唐世傑制服並緊壓在懷抱中。

    但在經過一翻殊死掙紮之後,在阿傑挽救了她一條性命之後,海蘭心中完全沒有感恩,她的思緒中滿載著更多的怨恨與無力感!

    她真的好恨好恨他——唐世傑;他讓她深陷愛河,無法自拔,他撒下一張張的愛情網罟,讓她陷落,但卻在她最彷徨無助,最需要依靠的時候,三番兩次棄她而去!他有他的借口、理由與苦衷,但卻全然沒有想過她也有她的痛苦、憂傷與自尊!

    她不懂他爲什麽要大老遠的跑來找她並救她?他們揮別彼此的愛情時,他曾說過她將會是他今生今世靈魂及良心上的沈重負擔,那麽她死了不是更幹脆嗎?一了百了!

    海邊的夜,真的好蒼涼,就算在阿傑溫暖的懷抱中——她曾經以爲能永遠绻缱的懷抱中,她仍感覺涼冷不已。她打著冷顫,哆嗦著,但她絕不會再感動于一個溫暖的擁抱,也不會再爲一種空幻的溫存而掉淚,她是淚已幹,心已成石了!

    該死的多事的孫梵、海-,他們要愛就去愛呀!爲什麽還要來管她的死活?他們難道不明白一個人心如槁木時,再活下去就猶如行屍走肉嗎?她是個怯懦的女人,卻悲慘的愛上了一個同等懦弱的男人!愛情在她曾經純真的生命中占的比重大得超出所能負荷;而教會她愛情的甜蜜,又讓她忍受愛情苦楚的,正是眼前這個男人,這個有著溫文外表及顯赫家世卻懦弱之至的男人!

    她曾經愛他,去除外貌與身份,他們擁有簡單真摯的愛情;她更恨他,在複雜的世界裏,他使單純的她成爲賭輸的一方,使她看清了愛情脆弱的真相。

    然後,孫梵出現了,他彌補了某些失落之後的空洞,但有些空洞,是永遠無法彌補的;不只因爲她沒有迫切的心情,更因爲孫梵沒有真正的意願!他們像兩條被勉強交叉的平行線,在彼此交會的那一點上勉強適應,其實卻是苟延的情感。孫梵是良善的,但他也是不羁的,他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走入愛情的男人!

    如今,事情的演變愈來愈混亂了!孫梵和妹妹海-在床上打滾,而她自己,恨著一個男人,卻又舊情難忘,沒有原則的和這個男人上賓館,還懷了第二次身孕,這個孽,也唯有她自己來承擔。

    她確實是有承擔的決心的,可是此時此刻,她唯一能找到的解決方法卻被中斷了——被她所恨的男人中斷了!她怨憎的使盡吃奶力捶他、打他、踹他,他就是不爲所動,仿佛他只要緊箍住她,她就不會有尋死的念頭。

    曾經,在他們相戀時,他們也常有在海岸邊逐浪、嬉戲的日子,可是如今這些,只是讓海蘭平添心酸與苦楚,海水和著淚水,在臉上交迸,那股堿澀,就猶如她現在的心情。她放棄同阿傑的掙紮與扭行,整個人虛軟的跪坐在海潮間,涕淚泗流的高嚷:“放開我!你沒有資格幹預我的行爲,也沒有必要關心我的死活,早在你放棄了我們之間的愛情時,你就同時放棄了我們之間曾擁有的一切,你走,你滾,你放開我,你沒有必要在這邊假惺惺!”

    “不,我不走、不滾,再也不放開你了,因爲,我其實是那麽那麽愛你,一直是那麽愛你!”阿傑也跪落在海蘭身後,他渾身浸濕,但語氣卻是既狂驚又熱切的。

    可是現在的海蘭是再也聽不進這些誓言了,她扭過身,眼若銅鈴般的瞪視他,咬牙切齒的哭笑著說:“你憑什麽談“愛”這一個字,你不配,你是個懦夫,是只縮頭烏龜,你永遠無法擺脫唐家所爲你附加的枷鎖!”

    “我或許是,”阿傑雙手輕輕的罩上她的肩膀,迫切的說:“但不論我在你眼中是個如何不堪的男人,我仍要對你坦白——我對你的情感從沒有一時一刻改變過,也因此,我不會眼睜睜的看你走上絕路!”

    “哈,你現在才來向我宣誓你的忠貞不嫌太遲了嗎?是誰逼得我非一次兩次的走絕路,是你,是你,而你卻還有臉來向我宣告你對我的愛?哈!荒天下之大謬!”海蘭奮力扭動肩膀想甩脫他放在她身上的手,她渾身發冷,直冷上心坎,再也沒有任何語言能令她激灼!在甩脫不開他如蟹螯般緊緊-制的手掌時,她收回激動的表情,冷淡的命令他:“放手,放開我,讓我走我想走的路!”

    “不准,我不准你死!”阿傑的神情激動卻執拗。

    可是海蘭每根神經在此刻已完全超出負荷的緊繃,及至潮趨衰弱,她痛恨他掌握了她的愛情生命,更痛恨他在做下放棄她的選擇之後又理所當然來幹預她的選擇,她憤恨難消,終于失控的朝他大吼:“好啊!假使你不忍心也不准我死,那換你去死啊!你去替我死啊!你死了,我就不死!反正你是我今生今世最蝕骨的痛,最深刻的恨,我和你是誓不兩立,正因爲和你活在同一個時空中我才痛苦,如果你死了,我保證我會活得很痛快很惬意!”

    海蘭嚷嚷完,天地突然間靜寂了,只有浪濤聲在澎湃著。數秒之後,阿傑加重了放在她肩上的力道,輕問:“這是你的真心話?你心裏真正的想法?”

    “是!”海蘭牙一咬,心一橫,大聲回答,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只是阿傑無法解讀海蘭的矛盾思緒,在聽完她肯定的回答後,他頹然的放松在她肩上使力的手臂,輕輕的起身,輕輕的轉身,沒有多說一句話的毅然步入海中。

    海潮愈來愈洶湧,浪濤也愈來愈巨大了,夜間的浪濤比起白夭看來更詭谲更神秘。

    海蘭在身後沒有動靜許久後,一個有力的浪潮差點把她跪坐的身子整個飄浮起來時,才木然的旋身看向海面。

    阿傑已經走到水深及腰的地方了,接著一個巨大的浪頭毫不留情的朝他當頭罩下,浪潮過後,他整個人已腳不著地的在海中浮沈,而海濤,是一個接著一個愈來愈無情的把他推向海中,並一次又一次的差點完全吞噬他。

    直到這一刻,海蘭才看清阿傑的決心!他真的想代替她死,而一個男人,除非真正愛著一個女人,否則誰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表現出這種行爲。也在這一刻,海蘭終于相信阿傑愛她是不變的事實,她哭泣著,任淚水再次在臉頰奔騰著,顛顛踬踬的拔足向海中狂奔而去。嘴裏狂亂淒厲的高喊著:“世傑,你回來啊!剛剛我說的,全都不是真話,世傑,回來啊!”

    許久之後,兩條在浪中翻滾浮沈的身影終于相聚了,並相互扶持著遊回岸邊。在岸邊,兩個濕漉漉的身軀緊緊依偎擁吻!

    海蘭緊攀著阿傑,她雖渾身虛脫,卻充滿無限勇氣的想——經曆過這些,就算接下來他們注定要生活在人間地獄,她也決定要勇敢的陪他下地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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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0:20:54
第七章

    這一個在海邊度過的夜,注定是要讓人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的了!

    四個折騰了大半夜的人,回到寄宿的旅舍時已是淩晨兩點多,每個人,幾乎都是落魄、狼狽的。唐世傑和姊姊海蘭,一身濕漉,猶在滴水,孫梵身上夾帶了大量泥沙,海-則最像個傷兵,足踝腫得宛如大面龜。

    幸好他們投宿的旅館有個古道熱腸的老板,這老板仍半掩著門在等候他們,見到他們一行四人時,他更是笑意盎然的上前迎接,並以一種見多識廣,沒有多問他們發生過什麽事的練達姿態,幫他們安排了洗澡水還張羅了一頓豐盛的消夜。

    在度過這個充滿緊張與疲憊的夜晚之後,孫梵和海-心照不宣,善體人意的把阿傑和海蘭留在同一個房間中獨處。兩人則追加了一個房間,各辟一室安歇!

    在經曆了這痛徹心扉的夜之後,海-根本無法入睡,她打了一通電話,找了個牽強的借口向擔心她們的父母報平安之後,在旅舍的床上輾轉許久,只因爲心中的困惑仍然太多,而足踝仍隱隱作痛,而這些足以使她睡不安寢了!

    于是她幹脆披衣坐起,不太熟練的拄起旅店老板熱心借給她的一根臨時拐杖,一跳一拐的打開房間在旅館的走道上張望。

    由門縫她看出阿傑和海蘭姊姊共有的那個房間電燈已熄滅了,而孫梵房裏的燈光卻由門縫中隙出。海-沒有仔細考慮自己的行爲合不合宜,就蹑手蹑腳的,沖動的跨過走道,來輕敲孫梵的房門。未幾,門打開了,孫梵僅著一件汗杉以及一條短褲的斜倚在門邊,他的頭發略微潮濕的散在頸際,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既慵懶又具魅力!

    他用漆黑的眼珠審視她半晌,從頭到腳,甚至沒放過那根她權充第三只腳的拐杖,然後揶揄的說:“夜遊的女神,就算多拄了根拐杖,你仍是不肯停歇你悠遊的腳步!”

    “會變色的龍,這麽輕易就打開你的洞門?你大概在期待旅館老板幫你安排另一項驚喜吧!例如——一個沒有第三只腳的美豔女郎?!”海-不甘示弱的反諷暗喻。

    “經曆裏這麽精采的一夜,我想旅舍老板也知道我累了,不過如果那個等著進洞的美豔女郎是你,我倒很願意爲你打開洞門,喝飽吸足了再筋疲力竭而亡。”孫梵邪裏邪氣的打量著她,這次他的眼光在她的胸口多盤桓了一下,仿佛那裏有他太多的遐想。

    臉頰嫣紅的後退一小步,海-偷瞄了自己衣服領口一眼,夠端莊了!她放心的又往前踱了一小步,正色的低語:“我承認,耍嘴皮子我耍不贏你,不過,你不覺得是你該幫我解開所有謎底的時機到了嗎?”

    孫梵皺眉深思的凝視她,明白她所謂謎底是指他們幾個人之間的混亂情事,而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他們四者之間的感情,確實是應該導回正軌了!

    一思及此,他放松緊攢的濃眉,淡淡的,卻仍不忘打趣的強調:“假使,你沒忘記也不介意我是只變色龍,那麽請進洞裏來吧!”

    海-苦笑,對他的冷面幽默深感無奈並甘拜下風。

    三分鍾後,海-已放下拐杖,端坐在孫梵套房內一張小沙發上。

    孫梵爲兩人各倒了一杯澄黃的茶水,說:“這是現在!淩晨三點我能爲我們找到的最佳飲料。”

    “茶很好!我喜歡!”手捧著水杯的海-神情顯得拘謹,可是她的話卻相當逗趣。“你引發了我另一個好奇,回家之後,我得翻翻百科全書,研究研究變色龍喝不喝茶!”

    輕松的坐入另一張小沙發裏,孫梵失笑的調侃她:“你看來很膽小,可是好奇心一起來,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我的好奇是有選擇性的,我尤其關心自己周遭人物所發生的事。”

    “你的關心包括我嗎?”孫梵問得好直接。

    “或許!”海-的回答卻極模棱兩可。

    ““或許”這兩個字還算差強人意,來吧!我要開始滿足你的好奇心了,事情該由幾時說起呢……”微眯著眼思索了一下,他的聲音變得不詳的低沈。“也許,該由二十八年前談起!二十八年前,有一個姓唐的世家子弟,叫唐秉文,他的父親在他弱冠之年就幫他訂了一門親事,對方那女子是個嬌柔任性的富家千金,他完全不欣賞的典型。就在唐秉文被迫完婚之前,他卻因自由戀愛而愛上另一名善解人意的小家碧玉,兩人很快陷入熱戀。當然,他們的戀愛根本不可能被門禁森嚴、自诩爲富貴人家的唐門一族所贊同接受。後來,唐秉文屈服于家庭的沈重壓力,無奈的娶了富家千金,可是又舍不得小家碧玉的情人,所以在外爲她構築了一座金屋!好巧不巧的是——在同一年裏,兩個女人前後爲他各生了一個兒子;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那一個比較大,叫“唐世傑”,背著私生子包袱出生的那一個比較小,叫“孫梵”。”

    抛給她一個深不可測的目光,孫梵靜靜的陳述,仿佛他敘說的是別人的故事,而他想探勘出她的反應。

    海-根本不曉得自己該做出怎樣的反應,因爲她從來都不是個善于掩飾情緒的人,她相信孫梵這段開場白,早已讓她變得像個白癡般的目瞪口呆。

    原來如此,他和唐世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可是姑且不論他在世人眼中的地位是“私生子”抑或是“唐家二少爺”,他語氣中的苦澀與譏诮仍無端的刺痛著她,讓她爲他感覺深刻的心疼。

    她咬著下唇,微合眼臉,拒絕開口做任何評論,更拒絕讓他看見她唇的顫抖及眼中可能出現的閃光。

    孫梵盯著她不予置評的閉鎖表情數秒,才扭曲著嘴角自我嘲解的微笑著又說:“更巧合的事是——從小至大,唐世傑與孫梵的外表十分相像。但他們的個性卻是截然不同。由現在的唐世傑,你大概不難看出他完全是個在好教養中成長的孩子,服裝儀容永遠工整筆挺,做人亦十分守正不阿,問題是他仍延襲了不少唐家公子哥兒的習性——闊綽、多情、受父權控制。至于我——孫梵則和唐世傑剛好相反,爲了“私生子”這個好名詞,我自小“無惡不作”,和人打架搏鬥,這也讓我差點變成一個靠拳頭來抵抗全世界的暴力分子。幸好,我有個在該有見解時頗有見解的母親以及對我們母子倆並不算吝啬的父親,我的日子後來被修正得很好,我沒有走上完全無可救藥的路徑。更奇迹的是,在成長之後,我和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捐棄了彼此環境形成的隔閡,培善出了真正的兄弟情感。只不過,我還是無法苟同唐家男人那種習慣讓女人哭泣的玩世氣質。

    “確實,我已見過沒名沒分守著一座寂寂華屋,任年華荏苒老去的母親掉過太多次眼淚了,爲此我立誓,絕不讓自己成爲一個專惹女人傷心哭泣的男人!尤其,是我自己的女人!”

    “能成爲你的女人,應當很幸福吧!”孫梵的話使她差點哽咽,她將眼光調回他身上,滿心酸澀的低語,“姊姊海蘭,是幾時開始變成……變成你的女人的?”

    “我正要把故事導入重點,”他的目光迎上她的,和她對峙。他收斂臉上的嘲諷線條,聲音轉柔。“我不知道我爲什麽要對你解釋?但我以人格保證,你的姊姊,從來就不是我的女人!”她相信她臉上目瞪口呆的表情一定更明顯了。他繼續說:“兩年前,我開始自組舞蹈工作室時,我那不算名正言順的父親資助了我一筆金錢,但他嘲弄我是“不務正業”,更諷刺的是——他不知曉他那一向引以爲傲,對他唯命是從的優秀兒子唐世傑,正以我的舞蹈工作室爲幽會據點,和一個溫柔美麗,卻配不上唐家顯赫家世的女大學生陷入熱戀,愛得難分難解。那個女大學生,就是海蘭。”

    “也許,出生在寰宇企業的唐姓男人,都有他們的無奈與責任吧!他們雖然銜著金湯匙出生,在金窩銀窩裏養尊處優的成長,但相對的他們得付出許多自由,這其中最令人扼腕的是——婚姻的自由。唐世傑也不例外,我們的父親早就盤算好他的終身大事,沒有脫離老式窠臼,他老人家爲他覓得了一個商業王國人家的公主,打算來個標准的商業聯姻。而這也開啓了海蘭的苦難!”

    “半年多前,父親逼迫阿傑與他擇定的徐氏企業的獨生女訂婚,那時,阿傑在父命難違又沒有勇氣爭取愛情的情況下,懦弱的選擇了和海蘭分手一途,只是他沒料想到海蘭已身懷六甲,而他也輕忽了隱藏在海蘭柔弱個性之下的倔強,海蘭在和阿傑協議分手之後的隔幾天,在這個海濱的另一家旅館中服安眠藥自殺獲救。”

    說到這裏,孫梵頓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水。海-卻聽傻了、愣了,她從不知道姊姊有過這麽一段痛苦的戀愛!她不禁要問:“可是我的家人,包括我的父母——對姊姊曾經自殺的事都毫不知情啊,這怎麽可能?”

    “是很不可思議,”孫梵點頭同意。“海蘭自殺時並沒有攜帶隨身證件,身邊只有一疊阿傑寫給她的情書及一封她要留給阿傑的遺書!後來,她的一條命是撿回來了,孩子卻給流掉了,醫院通知阿傑時,阿傑自覺沒有臉見她,于是托我拿了一筆錢去醫院給海蘭並“開導她”不要再做傻事!”

    “差勁透頂,男人!”她的眼睛變得和她的聲音一樣,冰冷如霜。

    孫梵苦笑,對她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置一詞。“男人女人都一樣,都有各自的掙紮與矛盾。”許久後,他含蓄的下注腳。

    “那之後呢?你又怎會變成姊姊的男朋友?”不可諱言,這是海-私心底下最迫切想知道的事。

    “事情說來有點荒唐,這或許跟我的立誓有關。那天,我代替阿傑到醫院去幫海蘭辦出院手續,事實上我和海蘭雖不算熟識,卻也不是初識,那時,她整個人脆弱的哭癱在我的懷中,她讓我産生悲憫,那種情境,更讓我回憶起了小時候,母親每次爲父親傷心就抱著我黯然飲泣或痛哭失聲的情形。當時,我心中波動連連的安慰她——“世上仍有許多好男人,一切可以重新開始。”在我自己感覺,這種安慰是多麽陳腔濫調,可是意外的海蘭卻聽進去了,她仰著帶淚的臉,楚楚可憐卻充滿希冀的問我——“你願意嗎?你願意成爲我的另一個開始嗎?”。”孫梵的眼睛,因回想而幽暗。“乍聽海蘭突兀的言詞,我十分驚愕且無言以對,但當時,她就像個快慘遭滅頂的女人,她緊攀著我,當我是她唯一的救生圈。我只衡量了一下,就答應了她荒唐的請求。因爲我相信當時我若對她的請求不聞不問,她必死無疑,她的樣子,淒慘的令人不忍卒睹!那時,我想到自己!“不惹女人傷心哭泣”的立誓,又想到,搞出這一團糟的正是我的兄弟——唐世傑;我想,不論後果是什麽?由我來扮演收拾殘局者,應該算是很公平的,于是——”。

    “于是,你很輕易的就取代阿傑成爲海蘭姊姊的“另一個開始”?!”瞪視著他熟悉的皺眉,海-幾近尖銳的截斷他的話咕哝著。她明白自己該爲他的騎士精神分外喝彩,可是事實上,她心中灌滿了深沈的痛楚與妒意。

    旋動水杯,孫梵的唇嘲諷的撅起。“是的,這半年,有點像一場不醒的惡夢,不論是海蘭或我,都被困在夢裏,不知道該如何脫身走出夢境?她利用我來抗議阿傑的薄情寡義,我則利用她來嘲弄阿傑優秀的唐氏血統及他所背負的唐氏“優良”傳統。只不過,這種勉強湊和的感情,相當累人,海蘭的患得患失,疑神疑鬼,更教人深感疲憊。”揉揉額頭,他真的露出疲態的說:“希望經過今夜之後,阿傑和海蘭能共同找到他們通往幸福的道路!而我這個勉強爲之的騎士,也可以松一口氣的功成身退。”

    “我還是有點疑問……”海-猶豫的問。“你真的不曾愛過姊姊?”

    “半年以前我自己或許也有些迷惑,畢竟海蘭是個相當出色醒目的女孩子,不過曆經這半年,我肯定了自己的答案。這不只是因爲我看穿了一個女子隱藏在姣好面容之下的任性與自私,而是因爲我發現了另一個奇迹!”他亮晶晶的眼睛若有所思的凝定在她臉上良久,深深的看進她眼底。

    海-的心跳莫名的加速,但她仍勇敢的輕問:“什麽是你所謂的“奇迹”?”

    “或許,是指某人,或許,是指某事!”孫梵沒有肯定的回答,他只是撲朔迷離的暗示:“今天,我撿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東西,它代表的或許正是一個奇迹!”

    “什麽東西?”海-沒有終止她的好奇心。

    詭異一笑,孫梵走向他暫時放置了一些私人物品的小櫃子,找到他想找的東西時,他故作神秘的把它藏在身後,他也沒有坐回原先坐著的小沙發椅上,而是像座巨塔般的站定在她的座位之前,接著他突兀的抓起她的右手,把某樣東西塞入她的手心,嘎聲要求著,“請告訴我,你是不是這份夢想的本身?!”

    海-起先是有些糊塗的,但當她緩緩攤開手掌,看清掌心那封有點受潮、卷曲,卻印著一只蛋青色三足青鳥的熟悉信封時,她臉色變白,震驚的仰頭看他,好半晌才張口結舌的問:“它……它不是在花店的垃圾桶裏嗎?”

    “沒錯,不過它被我拯救了!”孫梵再次抓住她的眼光,執拗的又問了一次:“你老實告訴我,這張卡片,是出自你的手筆嗎?”

    “不——”海-急于否認,但他和她緊緊糾結的眼睛,讓她編造不出謊言,最後,她還是垂下睫毛,屈服的坦承:“是,它是出自我的手筆!”

    “你就是寫了好幾封匿名信給我並自稱是“揚不起的青鳥”的女孩?”微揚眉毛,孫梵咄咄逼人的繼續追問。

    “是!”海-像個認供的犯人般只能疊聲稱是。

    “爲什麽?”

    “什麽爲什麽?”

    “爲什麽你認識我而我不記得我認識你?爲什麽你必須匿名並稱自己爲“揚不起的青鳥”?以你想爲這張卡片“毀屍滅迹”的行爲來看,你應當是在海蘭介紹我們認識之初,就認出我是誰了,可是,你爲什麽又要假裝不認識我?”他俯身向她,聲音放軟的誘哄她對他坦白一切。

    “你真的想追根究柢?”她的視線回到他身上。孫梵的太過靠近,總是能帶引出她的緊張不安。

    他點頭,仿佛意識到自己帶給她太多壓迫,他坐回他原先坐著的椅子當中,慵懶的交抱雙臂,等待回答。

    在小茶幾上放下茶杯,海-神經質的坐正身子並緊握住微微顫抖的手放在膝上。“我想……我想那些信只是較年輕時的一記春雷。”她結巴道,並用了一個很奇特的形容。“而春雷一響的作用是“驚蟄”。”

    找到解釋的開端後,海-較自然,且盡其所能的保持鎮靜說明著:“人愈年輕,做傻事的機率也愈高,例如幼稚無望的暗戀或單戀某人,例如寫那種明知不可能收到回信的匿名信……我不否認,這兩樁天真的傻事我全做過,爲的是同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是你。”

    漾起一個怯弱的笑,她心虛的,臉紅的盯著自己緊握在膝上那泛白的手指關節,不敢看他反應的又說:“大概因爲我並不是那種醒目出色,能令人一見難忘的女子,再加上那一天我穿著高中制服,留個清湯挂面頭外加一根不怎麽賞心悅目的拐杖,你能記得我,那才真叫奇迹!”

    她的形容,讓孫梵腦中靈光一閃。一個小女子的倩影清晰浮現。是了,幾年前,大的是三、四年前吧,在一家頗具規模的書店裏,他曾爲一個選了一疊參考書卻因爲忘了帶錢包而尴尬得面紅耳赤的小女生解圍,他並不真確記得他代她付了多少參考書費?當時,他會那麽沖動的扮演救難者,純粹是因爲不忍見她拄了根拐杖還瞪了雙靈秀的大眼在那邊受困受窘。

    難怪,難怪他會覺得海-眼熟。原因是他仍深刻的記憶著她那雙明媚亮黠,不太懂得粉飾心情的眼睛;而幾年過去,這雙眼睛並沒有改變多少,它們依舊能輕易的揪住他的視線與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原來,你是那個忘了帶錢去買參考書的高中女生!”孫梵一臉誇張的恍然大悟。

    “對!”海-臉更通紅的俯首認罪。“當時,我曾跟你要了地址,原本是想把錢寄還給你,可是不知怎麽的,你的形影老在我的眼前晃動,我想,我是犯了“情窦初開”這種病症了!于是,我異想天開的保留那封本應寄給你的信——那就像保留了我們之間僅有的一點牽系——然後我寄出了一封封也許言之無物,也許會讓你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匿名信。那對當時剛被撞跛了腳的我而言,是一種傾吐,夢想與寄托。當然,我寫匿名信的理由,是因爲我仍得靠一根拐杖來支撐我的跛足,那讓我自卑,也讓我自覺像只有心爲你祝福,卻礙于那第三只累贅的假腳而無法翩翩飛起,爲你捎去祝福的跛足青鳥,因此我稱自己是只“揚不起的青鳥”。”

    “而那天在花店,我確實是第一眼就認出你來了,雖然你和四年前比較起來已有諸多改變——例如頭上那束馬尾及耳上那只金耳環。可是我不敢坦言認識你,其一,我不知道我們這樣的認識,算不算是一種真正的“認識”?其二,那時,你和姊姊是以情侶姿態出現,如果當時我說出我認識你的那段經過,甚至說出我寫匿名信的那種心態,難保不會引起你和姊姊的恐慌或嘲笑,因此我保留了這個小秘密。”海-苦笑著,帶著極度的不安絞扭著雙手,並爲自己的行爲下結論。“唉!反正那只能說是年少時的幼稚把戲,假如我這樣的行爲曾經困擾過你,那我深感抱歉,十二萬分的抱歉!”

    聽完海-這些告白,孫梵站起身,神情莫測的來回踱步,之後他再次在她跟前站定,很古怪的問:“這麽說來,你還欠我一些東西沒還喽?”

    “對!三百六十塊錢!”海-有些懊惱,在她表白了那麽多之後,他在乎的竟是她欠他多少錢?她忿懑的開始掏口袋,好一晌之後才記起自己身上根本沒有帶錢,她呐呐的說:“我忘了帶錢包!”

    “你老是忘了帶錢包!但這次我可是不會再姑息你的健忘了!”他湊近她,露出一嘴健康的白牙。“我對你幾年前說過的一句話至今仍印象深刻,你說你並不習慣欠人。可是你欠我三百六十塊錢超過了四年,這筆帳,我必須連本帶利算回來!”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去揣想什麽是他所謂的連本帶利?但他邪氣的笑容,又開始急促的鼓動她心髒的頻率。“你想怎麽樣?”她很天真的問了一個一點都不天真的問題。

    他俯身向她,雙手緩緩罩住她柔潤光澤的臉龐,他慎重的答非所問:“你介意再爲我做許多“天真的傻事”嗎?你介意再成爲爲我帶來祝福並編織很多夢想的青鳥嗎?最重要的是——你介意成爲一個私生子的女朋友嗎?”

    海-不知道她是不是聽錯了?但如果她沒有聽錯他的意思,那麽孫梵此時此刻的這段話,應當就是一段男人對女人的“愛的期許”。她真的從來不敢想事情會如此急遽且戲劇化的演變,就算孫梵一直深藏在她的心底多年,她仍無從想像這一刻如此輕易就來到眼前。

    咬緊下唇,她本想對他報以一個勇敢的微笑,接著輕快的回答他“除了你的愛,我什麽都不介意”,然後不害躁的飛撲進他懷裏。可是她矜持的本性及時控制住她心中洋溢的熱情。

    在愛情上,她一直是個小心謹慎,不敢輕言試探的人,但自從那日孫梵突兀的再重現她的眼前之後,她對他的情感,便像花坊門外那幾株花朵濃密遮天的黃槐,只能讓花瓣輕快又任性的隨風飛舞,沒有絲毫自制能力。

    此刻,她肯定自己對孫梵的確是有某種程度的吸引力,只是她依舊害怕他眼底及嘴中所吐露的深情又是他所謂“遊戲”的一種。她從不認爲自己是那種會被幾句話貿然沖昏了頭的女孩子,而在這緊要的一刻,她手心汗濕,心如小鹿亂撞,卻仍執拗的對孫梵問出心中的疑惑:“這算不算是你“遊戲”的另一種?”

    苦笑著,孫梵像被燙著般急速的松開在她頰上的手,說道:““遊戲”這兩個字,在今夜之前對我或者對別人,都只是一種搪塞!但不管你相不相信!在本質上,我並不是個喜歡玩遊戲的人!”他回答得很快,也很沈郁。“有時候,人們總是相信他們所看到的,他們喜歡由眼前的假相來揣測他們所看不到的真相!也唯因如此,握有真相的人,往往窮于解釋,也倦于解釋!”

    被孫梵這一搶白,海-的臉又紅了!確實,她看到的真相一直多過假相,但她並不是個能未蔔先知的人,對孫梵、阿傑和海蘭姊姊之間錯綜的情感若沒有人願意爲她點破真相,她至今豈不仍是懵懵懂懂?

    對孫梵,她真是又愛又怕!

    然而這一刻,這個在海濱夜裏和孫梵獨處于旅舍一隅的一刻,的確是個奇迹;冥冥之中,一切事情仿佛都運行到她曾渴望、企盼多年的軌道——孫梵,她戀慕的人兒就在她的身畔,向她娓娓訴說,表白情意!

    她不懂自己還在矜持什麽?但她懂得如果自己再不好好把握眼前這個和他情意相通的機會,那麽她對孫梵的愛情,將會如四年前那一次般的稍縱即逝且彼此蹉跎!

    鼓起勇氣望向他半蹲在她身前的身影以及他焦慮的眼神,換她用手輕觸他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喃道:“對你,我是不會再有任何介意的!但是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介意我再爲你“情窦初開”一次嗎?”

    “不,我不介意。”他迅速的答,並再次鎖住了她的目光,手則重疊于她如蝴蝶羽翼般在他頰上羞澀鼓動的小手上,突兀的把她拉離小沙發。

    “孫梵!”她低語。但他的吻倏忽止住了她的話語。

    這次,他的吻柔情而甜蜜,不似前幾次那般驚猛,充滿掠奪性。他的嘴,以令人融化的溫柔輕觸她顫抖的唇,接著他探出舌頭,以輕微而熾熱的動作描摩她的唇。

    海-呻吟著攀住孫梵,讓他的溫暖和溫柔填滿她的感官。她的唇微張,作出無助的邀請。他的舌頭悄悄探入她柔軟的嘴邊內搜索、品嘗,體內的欲望又一次複蘇並灼熱的在他周身蔓延,威脅著要腐蝕他的控制力。

    但他不能不試著控制自己,就算他對她有著超乎尋常的占有欲,他仍是不願在兩人的愛情尚未確定成型之前,就占她的便宜,就使她步上她姊姊海蘭的後塵,讓她一次又一次的爲不該煩惱的事情煩惱或爲情所傷,爲愛哭泣。

    想到這裏,他使力的讓嘴抽離開她的,極度的克制使他微微顫抖。“以後,我們要極力避免太過親近!”

    “爲什麽!”她搜索他的眼睛。

    他的笑聲短促。她的問話好天真,只是他感覺得到她靠著他的嬌柔身軀的每一寸,那可是一點都不天真的女性化。而他的每一次心跳,都反應在他男性的欲望上。他緩慢的移動了一下臀部,用明顯的男性激情刺激她。

    “就爲了這個!”他的聲音沙啞。

    海-倒抽一日氣,她臉頰嫣紅,也有點心慌意亂,但在沈默半晌之後,她卻十分勇敢的說:“我不認爲這是終止我們彼此親近的好理由,一段柏拉圖式,沒有……沒有親匿感覺的戀愛,聽起來相當不羅曼蒂克。”

    她的勇氣燃亮了孫梵的眼睛,也激起了他的另一陣笑意,他慢條斯理的揶揄她:“哦,如此說來,你是不贊成我這種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論調-!那麽,你贊不贊成一塊錢抵一個吻?你總共欠我三百六十塊錢,我們就用三百六十個吻來抵好了!我一天回收一個,應該也不算太吃虧!”“一天只有一個吻嗎?那麽在不預支的情況下,三百六十個吻都維持不到一年嘛……”她率真的皺起眉頭精打細算,然後亦真亦假,不害羞的說:“早知道,當年我就該多挑幾本參考書。”

    “幹嘛?”

    “可以多跟你借幾塊錢呀!”

    “多借幾塊錢又怎樣?”孫梵明知故問。

    “可以……可以多換得幾個吻喽!”海-的臉龐已通紅的宛如過熟的紅番茄,但她仍是硬著頭皮和他做一種相互的親密調侃。

    “我沒料想過,你是這樣一個貪得無厭,一點都不懂得害臊的小家夥!”歎息一聲,他攏近她,唇又飛快在她嫣紅的唇瓣上印了一下,然後附在她耳畔補充式的低喃:“可是,我喜歡這樣的你!看起來如此荏弱卻又俱備了充沛冒險性的小母青鳥!”

    “那麽……剛剛這個蜻蜓點水似的吻,算是預支?還是算免費奉送?”瞪大眼睛,海-神情認真的斤斤計較。

    孫梵對她的問題起先是不知所雲,想通後他旋即咯咯而笑。“當然不算預支!”他縱容的輕拍她棲息在他胸前的小小後腦勺,壓抑的笑聲使他的胸口大幅的震動。“是免費奉送!”他憋住笑強調。悄悄漾出一個甜孜孜的微笑,海-終于真正放松緊繃了一整晚,不!應該說是緊繃了一大段時日的心情。

    能倚在孫梵寬闊厚實的胸膛,領略他的體溫和心跳,能和他不再隔閡,放膽相戀,海-感覺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滿足!她慶幸化解了今晚的危機並參與了所有的神奇,也不曾後悔自己對孫梵那近乎不知羞怯的感情表白。經過如此多年默默的愛,今日終于獲得機會一吐爲快,並獲得孫梵相對的愛戀,這讓海-感覺這麽多年的“傻”,傻得十分值得!而她,更肯定了今生一直在追尋的是這樣一個有情有義的男子——孫梵!

    擁緊懷中纖柔的女子——淩海。孫梵的心靈和海-是近乎相通的。兩情相悅的感覺的確是比扮演騎士時真實也快樂多了!更幸運的事是,海-一直是多年來重疊在他心坎裏的人影,此時此刻,他心中有了第二個立誓——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他絕不會任眼前這個女孩輕易溜走,他要緊緊把握與擁有。

    這一夜剩余的時光,他們平靜、理性、愉悅的在濱海旅館裏,聆聽遠處驚濤拍岸的海潮聲,直至數盡燈殘更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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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0:21:13
第八章

    遠離海濱、把生活調整回原來的時空後,淩家姊妹的生活步調卻起了重大的完全變化。

    淩海蘭和唐世傑在幾天後靜靜的私奔了!

    所謂“私奔”,是他們在不預先告知雙方父母的狀況下,私自舉行了一次簡單的公證結婚儀式,然後暫時躲到一個偏僻,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點,去療養他們的愛情傷痕,重建他們的愛情宮殿。

    對這種出人意表又有點意料之內的暫時結果,海-有點手足無措。她知道這是眼前唯一能確保阿傑和姊姊愛情的方法,但這也是最消極的方法。

    因爲姊姊的出走,使完全被蒙在鼓裏的父母急白了頭發,他們不相信他們一向視如掌上明珠、乖巧聽話的大女兒會做出與某個男人“私奔”這種事。而當海-把姊姊海蘭離家的留書拿給父母親看的時候,父母的那種驚愕與不信的表情,與她當初剛知道姊姊的複雜戀情時的驚愕與不信,是如出一轍的。

    連日來,心情纖細易感的母親、總是緊抓著姊姊那張詞句懇切婉轉卻語意簡單含糊的離家留言,坐在姊姊已空蕩的床沿淚眼迷蒙、獨自神傷。而爲姊姊莫名出走而到處奔波尋找的父親,到最後也只能搖頭徒然歎息。他們不明白他們一向乖巧美麗、出類拔萃的大女兒爲什麽必須說走就走?說變就變?走上和男人私奔這不歸路!

    面對已急得心力交瘁的父母,海-心中多有不忍,但她仍苦于不能透露太多。爲了避免破壞阿傑和姊姊好不容易才找到勇氣建立起來的愛情生活,她只能帶著幾絲愧疚,狠下心來對父母的苦苦追問保持緘默,並用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的陳腔濫調來安慰父母。

    相對于海-的無措,孫梵在面對來自于那個“私生”了他的父親唐秉文的追究時,他就幽默也笃定多了!

    唐秉文相當明了他們兄弟倆的感情一向深厚,但他也知道他並不太能控制他這個如脫缰野馬一般的“私生兒子”。他和他——父與子——在盡可能的範圍之內,總是互相容忍著。

    當唐秉文一聽說自己那對他一向唯命是從的兒子唐世傑在和徐氏企業的千金訂婚不久之後,竟和另一個名不見經傳、默默無聞的女孩子私奔結婚去了,他真氣得暴跳如雷,七竅生煙!當他一思及他那叛逆的私生子可能也參與謀畫了這整個私奔事件的時候,他便怒氣沖沖的來興師問罪!

    可是孫梵只一句話便把父親的怒氣打了退票!他嘲弄父親——阿傑有手有腳,他想和誰結婚,想和誰私奔,做弟弟的並無權幹預。

    父親對他一意撇清,無關痛癢的嘲諷,起先頗爲氣急敗壞,但很快的,父親平靜自己、反過來用一種老狐狸般的老謀深算的眼光打量過他,然後點點頭警告他——他如果不打算告訴他阿傑的去向,那麽他必須准備承接一切後果!

    孫梵不知道父親口中的“一切後果”會是什麽?但他肯定自己並不喜歡父親眼中那太過精明的市儈眼神,那不祥地預告著——有某些他不可能喜歡的事即將發生!

    只不過眼前的孫梵無暇擔心太多!一來,他慶幸他唯一的兄弟——阿傑,終于找到勇氣掙脫唐家長久以來爲他構築的象牙塔,開始學習獨立;二來他更慶幸海蘭終于回她本應歸屬的懷抱,而他自己,也終于可以放膽去追尋一份屬于自己的真實感情。

    他從不知道,真正愛上一個女人的感覺如此美好!淩海——最近的生命似乎在一次憶起或喚及這個名字時,不知不覺的豐盈充實起來,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之後,他很輕易就發掘了更多她個性中的可愛面。除了之前她吸引他的純真、慧黠,充滿生命力這些特質之外,他更發現,當某人和她更熟識時,她會對某人毫不保留綻放她的幽默、熱情,以及夢想。夢想,是的,她的確像個夢想的寶庫,讓人可以因她保有較長遠的夢想,也讓人可以發揮無垠想像力的,由她的一舉一動或一颦一笑,想像她的心靈!

    但相對的,她也和許多耐人尋味的人一樣,有極濃重的自尊與自卑,而她自卑,有絕大部分衍因于她的長短腳。她總是時常用一種側擊旁敲的玩笑語氣,試問他介不介意她的缺陷?她還太過實際的指出就算他本人不介意她的缺陷,他的父母大概也不允許他和一個肢體小有殘缺的女孩子往來!她笑說他們現在談戀愛是談得很快樂,但她潛意識的擔憂害怕阻力到來的那一天!

    原先,孫梵確實不曾考慮過這些問題存在的可能性!原因是父親向來管他不著,而母親又是個心性太過理性豁達的女人,他自信他們不至于成爲他和海-的阻力。

    而曾因同情海蘭而受過一次教訓的他,當前對自己的感情方向早已不再懵懵懂懂。他完全清楚自己真正想追尋想選擇的伴侶是像海-這種個性徐柔似和風、平凡中隱藏著耐人尋味特質的女孩!

    在這種自我感情完全的認知下,他便不能棄海-的感受于不顧。因爲他太在乎她的感受了,他不希望在兩人獲之不易的感情上再增加陰霾!于是某晚,他出其不意的安排了一次意外的餐聚,讓海-和母親孫雨慈見面!

    對孫梵而言,讓兩個在他生命中占有舉足輕重地位的女人相見是必要的。雖然這樣的冒險對母親或海-而言都有點太早,但孫梵覺得母親若能因此而認同海-,這倒不失是一個抹卻海-自卑感與種種憂心的好方法。

    而他之所以敢做出這樣的冒險行爲,純粹是出于他從小至大對母親個性上的認知!

    在某方面來說,孫梵覺得母親並不是個太過精明的女人!也唯因如此,在感情上,她才會被精明的父親一次次的誘哄欺騙,就算她爲父親掉再多次眼淚,傷再多次心,被誘哄至令,也匆匆過了近三十年,她卻依舊一點長進都沒有,仍甘于做一個二等夫人,保有一份不能見容于社會又不甚可靠的地下情。但也唯因她的不夠精明,她的處世哲學便平和自然多了!人們時常可以由她身上感受到一股自然散發出來的親和感。

    又或許是因爲家境與教育方式的不同,母親和父親對人們的價值評估方式完全不同,父親慣常以金權財勢來取人,母親卻認定人類心靈的真實絕對勝過物質的真實。也因此,母親年事愈長,愈不在意身外的一些浮華!她總是笑著說——外表,只不過是人們不得不背負的皮囊,而既不得不背負,只要把它打扮得幹淨整潔,不失禮貌,便也盡是可以了!至于處世的態度,只要理念與定力相等,心情與事態均衡,便得智慧與圓融了!

    這大概是母親跟了父親近三十年來,修得的最大圓融與智慧吧?!但這也正是孫梵最敬佩母親的一點,她沒有由愛生妒或生恨。不可否認,從小至大,孫梵受母親的影響太大太深,他有太多觀念是得自母親的灌輸。他雖然怪罪父親讓母親和他在世人嘲弄的眼光下度過了那麽多委屈的歲月,但他從未恨過父親!

    而他故意安排海-與母親盡早見面,爲的正是想用母親的智慧與圓融,來化解海-心中極端的自卑。更令人興奮的是在一頓飯的餐敘間,孫梵發覺他輕易就達到他的目的。

    乍見孫梵的母親孫雨慈時,海-的確是十分愕然又十分拘謹的,但他母親那沒有長輩架子的舉手投足及適切的言談,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奇迹似的化解了海-的尴尬與羞澀。

    也許因爲她們都有某種較遁世的氣質吧,兩個有著年齡差距的女人竟能自然而然的彼此欣喜與相互欣賞!

    自從見過和孫梵相依爲命的孫阿姨之後,海-明顯的變快樂、也變自信了!孫阿姨並不像許多長輩般一見面就兜頭對人評頭論足,她甚至連多瞥一眼她的長短腳都沒有,她只是用一種讓人如沐春風的語氣與容顔在和她交談,就像她是個平輩朋友而非晚輩。

    那是一次很成功圓滿的會面!但事後海-仍不免要埋怨孫梵的不按牌理出牌,害她差點嚇停了心髒!孫梵則回過頭來,笑意盎然的取笑她醜媳婦遲早要見公婆,他還逗她,要她也不按牌理出牌的安排他盡早和未來的泰山和泰水見一面,免得他心中老是忐忑不安,猜疑著他未來的嶽父母是否看得上他這個女婿?

    他這種眼光長遠的說法,令海-是既害羞又心喜!不過短時間內海-仍是沒有讓父母見孫梵的勇氣,因爲目前家中的氣氛仍處于姊姊私奔出走的低迷期。

    嚴格說來,這一對因一次偶遇再加上一連串機緣串起緣分的戀人,對彼此的心意是相同的笃定。然而,就在他們以爲彼此的感情能就此平平順順的走下去時,他們卻沒有料想到另一波阻力正在醞釀成形!

    時序進入十二月份時,孫梵才漸漸感覺到事情的可疑之處!

    這個月,是孫梵的舞蹈班要開始重新招收新學員的月份,以往,他的工作室根本不必打什麽廣告,便有許多舊雨新知會爭相走告,並主動前來報名,切磋舞藝。可怪的是,他這次的招生,卻是連一只蒼蠅螞蟻都沒見著,原先,他以爲是老天爺不打算賞他飯吃了,可是在愈想愈不對勁之後,他主動撥了幾通電話給曾經承諾要來工作室繼續學舞的舊學生。

    起先,他們總是支支吾吾,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經孫梵再三追問,他們才很爲難的說——有人撂下狠話警告他(她)們,若有誰膽敢再進他的舞蹈教室一步,那麽那人就別想保有健全的雙腿回家!

    當孫梵想向學員更明白的問清是誰脅迫他們時,他們也是含含糊糊,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起初,孫梵還是想不透是誰會如此陰狠?想斷了他的生計!可是這天孫梵在花店裹遇見的一位不速之客,讓他徹頭徹尾的明了是誰在耍手段了!

    這天,算尚未給人真正寒冷感覺的初冬,天空沒有下雨,卻布滿陰霾。因爲仍沒有學員敢去舞蹈工作室,孫梵便幹脆到海-的花店來幫忙,權充“義務園丁”。

    當然,“幫忙”這兩個字是有待商榷的——其一,孫梵和許多人一樣,根本分不清草本和木本植物有什麽不同?!更遑論要在衆多盆栽及茫茫花海中找出客人所需要的東西來!其二,他雖是個“舞林高手”,做起包紮花束的工作時卻獨獨缺少一雙“包裝巧手”,惹得海-笑稱他是“愈幫愈忙”。

    而當孫梵因這四個字而裝出寥落失意的樣子時,她又會笑容可掬的輕拍他的臉頰,心靈性巧的安慰他並不是每個人都有一根“綠拇指”!

    “什麽是“綠拇指”?”孫梵好奇的瞪大眼問。

    ““綠拇指”是一種形容!”她耐心的解釋著。“指的是對植物很有一套的人。他們的手好比仙女棒,只要用拇指一點——不論是垂頭喪氣、病奄奄的花草樹木或極難伺候的植物,一到了這種人手裏,莫不綠意盎然,處處生機,因此人們戲稱這樣的人有根“綠拇指”!”

    “喔——原來如此!”孫梵一臉恍然大悟,接著取笑她:“母青鳥配上根綠拇指,倒是很相得益彰哦!”

    “嘲笑人!”她朝他使使鬼臉,開始用手中的水噴他,他也順手抓起桌上的另一個,兩個人像孩子似的,幹脆玩起打水戰遊戲。等兩個人都被噴得滿身是水時,一個清亮的陌生女聲,阻斷了他們的嬉戲。

    “這是什麽遊戲?可以讓我參加嗎?”

    孫梵和海-同時靜止動作,望向聲音出處。花店的玻璃門不知何時被開啓了?可能是他們正忙于遊戲的時候吧——海-確定自己不認識來者,如果她花店裏曾有過這樣一個女子來光顧,她肯定自己一定不會輕易遺忘。

    怎麽講這個女人,不對,她也許還不到足以稱爲女人的年紀。她看起來相當年輕,頂多比自己大上個一兩歲,長得雖稱不上十分美麗,但她有一雙迷人的汪汪大眼及粉妝玉琢的氣質。尤其她那身由頭到腳的孔雀藍色披風及同色系的長統馬靴、更凸顯她個人的穿衣風格,十分引人注目。

    海-愣楞的注視她好一晌,才發覺她那仿佛會說話的雙眼一直直勾勾的定在孫梵的方向,似乎她的問題,只是朝孫梵發問。

    好奇的、也小有醋意的,海-幹脆望向孫梵,他的表情在碰上那女孩的臉龐之後,完全出乎海-意料之外的精采——詫異、懷疑、驚愕,然後一臉厭惡與不屑。

    沒有人能對那樣一個堪稱標致的女孩擺出那種臉孔的,像孫梵這種對女人很懂體恤,處處周到的男人更不可能對這麽個可人兒擺譜,除非——他和她有什麽過節或深仇大恨!

    海-的好奇心再次被挑起,她幹脆揚聲招呼道:“歡迎光臨!”

    那女孩倨做的瞥海-一眼,宛如海-只是個跑龍套的三流角色般對她來個相應不理,她只繼續針對孫梵說道:“孫梵,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哪敢忘記!徐氏企業的徐大小姐——徐姗姗。”孫梵面露嘲色。

    “徐姗姗!她是——”海-腦筋飛快轉著並面向孫梵欲言又止的問著:“她是唐世傑的……”

    “沒錯,她是唐世傑的前任未婚妻!”孫梵證實,臉上的線條更嘲弄!

    “沒錯,我曾經是唐世傑的前任未婚妻,但如今的我卻是你的現任未婚妻!”仿佛急于抹去孫梵臉上的譏诮並獲得他的認同,徐姗姗語氣急促卻有條不紊的宣布著。

    真是石破天驚,海-目瞪口呆,原本握在手中的水噴筒一個沒握牢,跌至腳邊,差點砸到她尚未完全複原的那只腳!

    “什麽意思?”孫梵冷峻的問。

    徐姗姗似乎是被孫梵冷硬的語氣嚇著了,她有點結巴,卻硬著頭皮強調:“我爸爸說,阿傑和某個女子私奔,對我們徐家而言是種侮辱,于是他和唐世伯——也就是和你父親商量,在絕不輕言退婚以避免傷及兩家的前提下,由你來取代你的哥哥……成爲我的……未婚夫!”

    “老天,”孫梵淩厲的喊。“這是誰想出來的馊主意?連婚姻都能用到“兄終弟及”,哥哥私奔了用弟弟來抵,那如果連弟弟也跑了,你們怎麽辦?是不是要來個“子逃父繼”?”一針見血的,孫梵絲毫不假辭色的逼問到徐姗姗臉上。“若果真如此,你甘願做我父親唐秉文的第幾順位夫人?你甚至連二姨太、三姨太都排不上,你——”

    “夠了!”捂住耳朵,徐姗姗淚眼奪眶的嚷著:“反正你現在已經是我的未婚夫,你父親和我父親絕不會笨得再讓你像阿傑一樣輕易逃出這場婚姻!”

    “可笑!打死我我都不會認同這椿你們一廂情願、以徐唐兩家爲營利目的的婚姻!”孫梵朝徐姗姗吼了回去並一把攏過仍呆若木雞立在一旁觀看一切的海-,他故意攬緊她的腰,神情坦率明確的誇示道:“更何況,海-和我,已爲彼此深陷愛河,無法自拔了!”

    “是嗎?”徐姗姗開始正視海-,仿佛到這一刻地才意識到海-的存在,也到這一刻才意識到海-有可能是她的“情敵”!當她多打量她幾眼時,更發覺被孫梵挽在臂彎中的所謂“海-”,確實有其明晰的風情與獨到的秀麗。一套簡單的襯衫、牛仔褲、外罩一件貝殼粉色的手織寬毛衣,頭發隨意在身後系個馬尾,雖不搶眼,仔細一看卻活脫脫是個現代男子最愛的清秀佳人。

    徐姗姗內心又開始不平衡起來了!她讓人感覺好笑的質問孫梵:“你爲什麽愛她?”

    “愛就是愛,爲什麽一定需要理由呢?這也許就是我們這些平凡人家和你們這些富貴人家不同的地方吧!你們的愛,總是必須附帶很多的條件!”孫梵相當不客氣的批評。

    “也許吧!但你能否認“條件”是人類生存的一個首要前提嗎?像你,在長輩們的決心下,在不具備任何良好的條件下,就算你是會七十二變的孫悟空,你還不是翻不出你父親和我父親的手掌心,你的舞蹈工作室,在他們從中作梗的戰略下,還不是要關門大吉!”徐姗姗的語氣更淩厲,但她似乎沒弄清楚她此刻傳達出的信息對孫梵是多麽重要,等她想到該閉嘴時,已經來不及收口了!

    多麽令人痛徹心肺啊!孫梵感覺心冷——對自己的兒子,父親唐秉文仍是有辦法做到爲達目的不擇手段!“原來,我的工作室沒有一個學生敢來,都是他們搞的鬼!”放松海-,孫梵瞪著大眼直逼到徐姗姗的眼前問道。

    或許是因爲千金大小姐沒經曆過別人的張牙舞爪,也許是因爲她私心底下確實很莫名其妙的在乎著眼前這個老是對她惡聲惡氣,不假辭色的男子,徐姗姗眼睛一眨一眨,眼淚怯憐憐的,一串串的墜落眼眶:“那……那繞粹是父親們的意思!長輩們總有長輩們的決心,而我不能否認真的很高興他們做出這種決定,因爲我……愛——我喜歡你已經很多年了!”她抽搐的解釋兼告白。

    而這份告白,讓孫梵和海-面面相觑,一時無言以對。幾秒後,孫梵的表情變爲嫌惡,他暴躁的下逐客令,“你滾吧!順便把你感情的表白給帶走,你的“喜歡”,我無福消受,至于這椿經過你們移花接木的婚約,逼死我我都不會認可!”

    “我會滾!”委屈的淚水雖不斷滑下臉頰,但她仍堅持的強調:“可是我也有我的決心,對我們的婚約,我不可能主動放棄;對你的感情,我更不會輕言放棄!”

    說完,她像個遇上不如意卻仍不得不保持尊嚴的公主,拭去兩行淚痕,僵挺挺又驕矜的推開那扇玻璃門,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一群被金權與利欲主宰的瘋子!”孫梵目送徐姗姗,冷冽的開罵。

    一直被當成布景的海-,這一刻終于放松緊繃的身軀,但她的心情卻相對的凝重。“她不像是那種時常有機會被人逼哭了的女孩,她會因爲你的幾句重話而哭泣,可見她“真的”很在乎你!”

    “問題是我並不在乎她!”他輕輕撫弄她長直的發梢,有點心不在焉的說:“對我而言,她只是一只披了驕傲外衣的孔雀!”

    “可是……孔雀的外衣,的碓漂亮、的確值得驕傲!”海-悶悶的自言自語。

    “可是你大概沒聽過孔雀的叫聲,如果你聽過,你就不會給那種外表驕矜的動物太高的評價,它們的聲音……啧啧!實在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難聽死了”!”輕拍她的小腦勺,他以令人發噱的語氣宣告。

    海-被逗笑了,但稍後幾秒她又憂心忡忡的說:“可是……孔雀的叫聲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即將面對這麽多壓力與陰影,我害怕遲早有一天我會失去你!”她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

    “我們是注定必須想辦法渡過這個難關了!說實話,我從未預料到父親會和徐氏聯手使出這種龌龊的招數!”他想到父親要他准備承接一切後果的警告,眼中陰影加深。

    “而現在的我們也不可能把阿傑和海蘭叫回來,讓他們停止私奔了,看來,我只好自求多福了!”

    孫梵表面說得輕松,可是好像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該怎麽對抗這兩大財團的壓力!海-沈默的注視他,看見一層陰霾,正漸漸染上他英俊的五官、染進他深邃的眼底!

    莫名的,海-也感覺一陣心慌與不祥!她不想失去他啊!曆經這麽多年的守候,她才得以再遇見他,經過兄弟姊妹間差點翻臉的陣痛,兩人才得以敞開心懷相戀,教她怎能對他放手?只見現在莫名其妙的,他多了一個孔雀似的未婚妻徐姗姗(雖然他死不承認),教她怎能不坐立難安!

    似乎,連孫梵也感受到彌漫在花坊間的凝重,可是只因爲徐姗姗幾句令人不快的話,就把眼前的氣氛弄得愁雲慘霧,淒慘兮兮,也不是孫梵這種個性一向清朗的人所能忍受的。

    他拉近海-,審視她那憂愁滿布的靈秀小臉,他故作輕快的說:“嗳!不要愁眉苦臉了,我長這麽高壯,可不是沒有好處的,天塌下來,我幫你頂著,然後我把它攤平扯直,我們用它來當棉被蓋。”說完,他還握拳、弓臂、使力,一副四肢發達的樣子。

    暫時放下憂心,海-不禁噗哧一笑,看他恢複了豁達飒爽、談笑風聲的樣子,海-的心情不知不覺就放松下來。她傻氣的想——我是多麽愛著他呀!愛他發往後梳,紮著小馬尾時的模樣,更愛他松開馬尾時那副慵懶浪漫的模樣!她不知道這樣的愛算不算是一種著魔,但她知道今生,除非孫梵先放棄她,否則,她絕不輕言放棄孫梵!

    這是一種立誓,也是一種決心!

    想到這裏,她動情的偎緊在他的臂彎,圈緊他的頸項,並用手指抹了抹他仍有點糾結的眉頭,然後嘴唇微撅的合上眼睑,幽默的輕喃:“在天還沒塌下來之前,可別忘了,我們還有一項例行公事尚未完成!”

    例行公事指的當然是三百六十個吻裏隸屬于今天的一個吻!

    毫不遲疑的,孫梵覆上他的唇,這一吻既綿長又火辣!自從他們開啓三百六十個吻中的第一吻起,海-就沒有感受過孫梵如此開放的熱情了,她猜想,這個熱情至斯的吻也許是孫梵的一種情緒轉嫁!

    但在一個吻中,他們至少能暫時沈湎並真實感受對彼此的愛情!而耽溺于愛情的人,誰還會去在乎此時窗外是不是布滿了一大片陰霾?!

    確實,孫梵和海-一直是有心想淡化徐唐兩家及徐姗姗恫嚇之詞所帶來的陰霾,可是,陰霾卻如影隨形而來!

    時隔數日,徐姗姗就再次不請自來的出現在海-的花坊裏。但這次孫梵因不知情而沒在場。只能說,這是一場女人對女人的口舌與意志之戰!

    徐姗姗進花坊時,是近正午的時間。那時海-正滿意的爲幾盆昨晚某公司爲了開幕慶視酒會而訂制的大型西洋盆式插花做最後修整。她打算盡快整理好它們,然後讓已站得十分酸疼的腳休息一下,並盤算著該用什麽東西來祭饑腸辘辘的五髒廟時,徐姗姗就這麽突兀的拉開玻璃門,像一早才開始寒氣逼人的寒流般卷了進來!

    除開她身上引人注目的服飾已由孔雀藍變成另一套石榴紅之外,徐姗姗依舊是十分豔光照人,氣質迫人。

    海-愕然的望著她,感覺仍只有一種——呆滯。因爲徐姗姗身上顯而易見所費不赀的香水味及穿著,總是很輕易的擾亂她的視覺和嗅覺,讓她反射神經變得遲鈍,也讓滿室的花色與花香黯然。

    而當她正視徐姗姗的臉部時,她慶幸徐姗姗並不比她好到哪裏去,她的臉色也是異常的雪白!但她異常嚴肅的神情,更讓海-明白今天徐姗姗並不打算再把她當布景,對她視若無睹了;今午——她是沖著她來的!

    人如其名的,徐姗姗徐徐緩緩,意態優雅的踱步入內,她站定在海-剛設計好的那幾盆花團錦簇的西洋花前審視半晌,眼中的光芒是半贊賞半脾睨的。接著她的眼睛被放置在桌上那一小盒名片吸引,她拿起一張來觀看,臉上的表情丕變。“淩海-?淩海-!”她輕念了兩遍,然後灰白著臉面向海-,眉頭蹙緊的問:“你與和唐世傑私奔的那個淩海蘭有什麽關系?”

    海-大吃一驚,徐姗姗竟然知道姊姊的名字,不過她冷靜想想,就覺得沒啥奇怪,有錢能使鬼推磨,像徐氏這種有錢人家,花錢請個征信社什麽的來調查並不難!而姊姊和阿傑能私奔成功,可是誰謝天謝地了!海-打內心慶幸。至于面對徐姗姗的質問,海-並不打算隱晦,因爲戀愛是固執的,有時比死還強,這是海-由姊姊海蘭身上學習到的一點!

    “我是淩海蘭的妹妹,親妹妹!”她擡頭挺胸,勇敢的回答。

    “你們姊妹可真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姊姊誘拐了哥哥,妹妹又勾搭著弟弟,你們淩家,究竟是何方神聖?這麽瞧不起我們徐氏?你們姊妹,又打算把我徐姗姗置于何地?”徐姗姗平靜的質問著,但用字譴詞卻字字句句犀利!

    “要讓你失望了,我們淩家,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康家庭,至于你和阿傑,甚至和孫梵有什恩怨糾葛,我根本是直到昨天才略有所聞!”放下花剪,海-輕描淡寫的解釋著並充滿困惑、大膽的反問:“我不懂,像你這樣看來極富個人色彩又主觀意識強烈的女孩子,爲什麽會甘于屈就于這種沒有愛的商業婚姻,並任其擺布?之前你和唐世傑訂婚,之後是和孫梵,你不覺得被人如此的擺弄,很奇怪也很痛苦嗎?”

    “你不嫌交淺言深?而你又自認對我了解多少?”徐姗姗一臉雪花石膏的冷便與跋扈,不過在曆經一小段時間的沈默之後,她令人驚訝的承認:“有些事,我是不會輕易向人披露的,這是從小至大的教條與教養,身爲徐氏企業的獨生女,我也有我的責任與悲哀!”她微仰起頭,眼光茫然的定在一簇正盛開著的火焰百合上。“老實說,我也有我純真年代的單純戀愛,而在這個夢底浮沈多年的人影,一直是孫梵。”

    徐姗姗開始微笑,用一種較軟化的美麗表情在做回憶。“記得,孫梵和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廣闊的溜冰場,那一年,我正值十七歲,好不容易躲開家人過分嚴密的保護與監督,第一次偷偷上溜冰場,穿溜冰鞋,那時的感覺十分興奮又十分怯場!當我好不容易提起勇氣在場邊試走了幾步並覺得還可以時,幾個年紀和我相當的調皮男生蓄意的來碰倒我,當場我跌了個四腳朝天,一時,我感覺到所有的眼光都向我彙聚過來,有拍掌也有嘲笑,就是沒有人肯來拉我一把,一向端莊自恃的我,碰到這種窘況,除了有想找個地洞往下鑽的念頭之外,在那一刻真有大哭的沖動;這時,我的騎士終于出現了,他勇敢的排開衆人,朝我伸出一只寬大有力的手拯救我逃出窘境,那一天,他還慷慨的權充我的義務教練兩個鍾頭。那兩個鍾頭的相處,是我至今猶難忘懷的,他是那般儀表出衆,言語又溫潤柔情,溜起冰來姿勢既熟練又優雅曼妙。在我們道別後,我才猛然驚覺我遇上了我的王子,更突然發覺我戀愛了,因爲我從未像懷念我們相處的那兩小時般的懷念過任何人和事物,可惜,我們並不曾爲彼此留下地址!

    “那之後,我曾幾次再到溜冰場去流連過一小段時間,可惜,我從未再遇見他!”徐姗姗仍微笑著,但神情轉爲落寞的接著描述:“半年前,唐世傑和我奉父母之命訂婚;在訂婚宴上,我重遇孫梵,雖然這時的他留個馬尾,甚至穿了一邊耳洞帶了一只耳環,造型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但我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他是孫梵,後來,母親偷偷告訴我,孫梵是唐家大家長唐秉文不能捧上台面的非婚生兒子,但他卻是我貨真價實的未來小叔!

    “唉!人生何處不重逢啊!可是重逢總在令人扼腕的遺憾當中。由和孫梵重逢那時起,我便馬上後侮和阿傑訂這門婚事了!事實上,我和唐世傑之間並沒有任何深刻的感情,但如我所說,我是個獨生女,從小就被教育該爲徐氏肩負的責任,而這些責任裏包括決策性的商業聯姻,因此,我不得不乖乖認命!可是自從一個多月前,我們獲悉阿傑和另一個女人爲“愛”私奔時,我心中暗喜,其實該說大喜,我想至少我可以利用被遺棄這個藉日稍微重新調整一下自己的人生步調,更好的事是唐父建議讓孫梵來取代阿傑,哦!那一刻,我真覺得整個世界的幸福都向我聚攏了過來。連父親對我能一下子就掃除未婚夫和別人私奔的陰影,並一口應允和孫梵訂婚也深覺驚訝,因爲,他們從不知道,孫梵正是深藏在我心底多年的人兒!”她輕喟,接著像會變臉似的眼睛又轉爲冷厲的瞪著海。“但你卻是半路殺出來的一個程咬金,想來顛覆破壞我即將實現的美夢!你的確是長得頗具姿色,但我不會把你看在眼裏!”

    海-驚愕的聽著徐姗姗的告白,並苦笑于她矛盾的指責與自信滿滿!海-譏诮的想著十七這個數字,很恰巧也很可笑,她和徐姗姗都在十七歲那年遇見孫梵並暗戀上孫梵,而這一切,全得歸功于孫梵那該死的“騎士精神”與“盡量不讓女人哭泣”的立誓,搞到現在,每個女人都懷念著他的好,長此下去,他豈不要三妻四妾娶個沒完?!

    幸好,當年她十七歲時,沒有和孫梵演出一出“未曾留下地址”,也唯因留下了地址,再加上那幾封令孫梵印象深刻的匿名信,她才能比徐姗姗幸運的先擁有了孫梵的愛!

    這一切幸運的演變,當然包括了天時、地利、人和。可是徐姗姗,確實是個不可輕忽的對手,她的條件比起自己,實在好得太多太多,至少,她有顯赫的家世,至少,她沒有一雙長短腳。

    人比人、氣死人!海-是深谙這個道理的。她也不是不知足,她有疼她愛她關心她卻從不替她擅自作主的父母,光這點,她就覺得自己比徐姗姗幸福多了,只是對自己的長短腳,她難免自卑!

    “你確實可以不必把我看在眼裏!”緩緩踱出那幾盆西洋式插花之後,海-第一次在徐姗姗面前走動,暴露出她有點長短不一的步履,她在徐姗姗眼中看見她的震驚與難以置信,但暴露出自己的最大缺陷之後,海-的心情反而相當坦然,她對仍處于震驚狀態的徐姗姗重複:“你的確可以不把我看在眼裏,但你卻不能不把孫梵的人格和自尊看在眼裏,他是個人,一個一直生活得很獨立,有自己思考模式的人,他不是機器,你們絕對沒辦法用你們隨興的某個指令來指揮操控他!”

    “別說得那麽義正辭嚴,我就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麽人能抵抗權勢名利的誘惑?唐伯伯已開出條件,只要孫梵一答應和徐氏家族聯姻,唐伯伯馬上讓他認祖歸宗,而唐家的家産,少不了要分他一半!”放松糾結在海-腳上的震驚眼光,徐姗姗精明的說。

    “那又怎樣?孫梵並不是那種貪戀奢華,愛慕虛榮的男人!他不可能成爲另一個你或阿傑,你們是一盤棋上被擺布的一顆棋子,不論是否將相挂帥,你們終究擺脫不出一顆棋子被招弄的命運!”海-勇敢的跨前一步,更犀利的反駁。

    “你似乎自認十分了解孫梵,而昨天孫梵也一直向我強調他愛你,我倒是很好奇,你們兩個人究竟有多相愛相知?!”徐姗姗問得很直截了當!

    海-反倒猶豫著該不該回答?若要回答,又該怎麽回答?她愛極了孫梵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但孫梵對她的愛究竟到什麽程度?目前連她自己都無法確定!考慮幾秒後,她選擇一種以不違背孫梵爲原則,略微模棱兩可的回答。“實際上,世上並沒有任何一把尺能衡量出男女相愛相知的程度!但如果你真那麽好奇,我倒是可以用一首漢樂府來形容孫梵和我對彼此感情的認真程度,這首樂府叫“上邪”!”

    思索一下,海-開始喃喃輕吟: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爲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她很認真的念完,卻發覺徐姗姗唇際正緩緩漾開一個鄙夷的冷笑!

    “上邪?是不是和英語My

    God!(天啊!)有異曲同工之妙的那首詩啊?”徐姗姗譏諷道:“真教人感動,由這首詩看來,你和孫梵不只相知,也十分相愛。但誰都渴望過好日子,就算孫梵不是個貪慕富貴榮華的人,可是當他被迫得走投無路,進退無門時,我很懷疑,你們的愛能不能讓你們當飯吃?”

    威脅恐嚇的言詞又再次出現了!徐姗姗話中的含意正強調唐徐兩家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使出手段來幹擾孫梵和她的工作與生活,甚至愛情。

    這是否正是所有權貴之家在達不到目的時,最慣練的行事方式呢?

    海-怒氣便油然而生,她對徐唐兩大企業首腦人物的尊敬打折扣了,也厭惡起徐姗姗爲這不甚光明的手段揚揚得意的跋扈嘴臉,她憤怒地對才見過兩次面的人——徐氏的大小姐大聲駁斥道:“現代的社會只要肯工作、肯努力,是餓不死人的!因此麻煩你收回你的恫嚇,孫梵和我,並不喜歡吃這一套!還有,我懷疑,你這麽條件優厚的女孩,要什麽樣的丈夫沒有?爲什麽在明知道孫梵愛的不是你時,你卻仍是不擇手段的想逼他就範。話說回來,就算你和你的父輩們奸計得逞,你又有什麽快樂可言?”

    “我愛孫梵!”徐姗姗大言不慚。“這正是我不擇手段想要“爭”的原因!”

    “愛是相對的啊!相對的愛與被愛,才是一種幸福與諧和,不是嗎?”海-爲徐姗姗的強詞奮理氣急敗壞到幾乎要大聲疾呼了!

    “口頭上的愛是難分軒轾的,而愛與被愛的定義又在哪裏呢?只要有機會,愛與被愛大多是可改變、可扭轉的事。或許孫梵現在心上只有你,但我想有一天他也可能愛上我!”徐姗姗說得振振有詞!

    卻激得海-差點當場吐血“,原來“皮厚”也是富貴人家必備的要件啊!她恍然大悟,這種口舌之爭根本無法改變徐姗姗那自大執拗的心,她理智的冷卻怒氣,平靜又幹脆的問:“現在,所有問題的症結其實是在你身上,究竟要怎樣?你才能放過孫梵!”

    徐姗姗微偏著頭盯著海-半晌,然後仿佛發現了什麽好笑的事似的呵呵冷笑了兩聲,多此一舉的說:“看來,你真是愛慘了孫梵!”接著她神情變爲冷斂的又說:“遊戲規則是人制定的,要我和徐氏放棄孫梵其實很簡單,爲免你說我仗勢欺人,我只要求你和我打一個賭,賭注是孫梵,贏的人擁有他,輸的人就無條件放棄他!”

    聽起來,不怎麽複雜也不怎麽難,人說“人無剛骨,安身不牢”,人說“窮漢爭傲氣”,何況,她今日要爭、必爭的是她摯愛的孫梵,此刻就算她們之間的賭是上刀山、下油鍋,她也必須義無反顧的全力以赴。深吸口氣,海-鎮靜的問:“賭什麽?”

    “賭誰有勇氣爲孫梵死!”徐姗姗氣定神閑的宣布!

    這的確比上刀山、下油鍋好不了多少,但她還是堅決的點頭答應了徐姗姗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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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1 20:22:01
第九章

    誰能料想到,徐姗姗所謂的“賭”是指什麽?!她開出來的賭注雖吸引人——不可諱言,海-天真的想一賭解千慮——但賭的方式卻差點跌破海-笃定的心!

    她們的賭約是——半個月後X日下午,在一段風景明媚,正巧有兩列上下行火車交錯通過的鐵道上,每人各據鐵軌一隅,看誰被迎面而來的火車嚇得先拔足奔逃,誰就輸掉孫梵!

    這是一場遊戲,一場生死一線的遊戲。海-曾嘲弄的提醒過徐姗姗,說她若在這場遊戲中發生意外,那她可虧大了,因爲她可能會因此而少穿金戴銀好幾十年!

    徐姗姗則回說,這考驗是一種“公平的堅持”,也是一種“愛的堅持”,海-倒覺得這種堅持與愛或不愛無關,它無非是不公平的在考驗她的長短腳,但海-沒有點破!

    若說徐姗姗能想到這麽個荒唐的賭博方式,是導因于她的一時沖動,倒不如說她遺傳了商業世家過分精明的腦袋瓜。

    海-自己分析了好幾天,就是無法模擬出當自己停駐在軌道上,而一列火車迅疾的迎面駛來時,自己會是什麽心情?又會有什麽直覺動作?假使車到臨頭,她真的害怕恐懼了,以她的長短腳,她鐵定要先逃才有活的機率,但那意味著她將輸掉孫梵!而設若她真不怕車臨眼前,等火車輾過她時,她怕自己不死也去掉半條命,那時,就算她贏得孫梵,根本也是毫無意義了!

    還好,這約定是個秘密,只存在于她和徐姗姗之間,而海-肯定如果那天到來之前不幸被孫梵風聞了這個賭的,她鐵會被他罵個狗血淋頭!

    唉!想想她自己也活到老大不小的二十一歲了,卻還是意氣用事的一頭栽進徐姗姗這個荒唐透頂的賭約裏,她真是……不會形容自己。她知道這樣驚世駭俗的行爲並不真能代表她對孫梵的“愛”于萬一,但這卻是能向徐姗姗證明她對孫梵“愛”的唯一方法!

    就像姊姊海蘭說的——“愛能死人,也能活人”;就像她自己的另一種信仰——“戀愛是固執的,有時比死還強”;海-倔強的決定,不論這個賭約在外人看來是多麽滑稽或多麽駭人聽聞,也不論她需要付出什麽代價,她都不會主動收回或認輸,因爲她深信這是一種“愛與尊嚴”的同等展現!

    就在這種信念下,日子偶爾像蝸牛慢行,偶爾似梭如箭,海-恍恍惚惚過了幾日。

    人在預感自己可能會在某事中遭遇不測時,總會特別眷念或牽挂起某事或某人,海-也不例外。和徐姗姗定下賭約之後的她,只想多陪伴自姊姊離家後已憔悴蒼老不少的父母,海-在想,倘若兩老知道了她和徐姗姗的約定,他們八成非得把她禁足兼關警閉不可!

    她也時常思念不知和阿傑躲在哪個角落過著嶄新生活的姊姊海蘭,她還天真的想,如果能讓時間調回頭一點,她絕對會更珍惜和姊姊共處時的所有時光,而不是任姊妹倆隔閡得猶如永不重逢的黑夜白天!

    當然,她也貪心的想要更多與孫梵相聚的時刻,因爲她無法預估他們究竟還有多少相愛的時間。過去,蹉跎太多,來日,或者更少!她悲觀的想,也許連她欠她的那三百六十個吻都還不完了!

    這天,又是黃昏。

    或許是因爲冬日的夕陽,總是那麽短暫又淒迷,它莫名的觸動著海-的心事,于是這個黃昏,她早早關了店門,情緒低落,漫無目的跟隨夕陽移動的方向踽踽獨行。

    走著走著,她魂不思蜀的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她心不在焉的耳朵才被成串的鳥鳴聲吸引!

    當然,她並非不小心神遊到了某個非洲叢林,她仍走在都市叢林的一排紅磚道上,而鳥聲啁鳴則來自磚道旁一排專門展售鳥類的攤販。

    平常海-很少被這類攤販吸引,她雖深信白己有根“綠拇指”,可不擔保自己是個“寵物專家”,因此她從來不養寵物,不論是阿貓阿狗或鳥類。可是今天,就像有某種奇特的預感,她放眼搜尋過所有鳥籠,最後眼光停留在那個被高挂一株有點營養不良,枝桠已稍微枯黃彎腰的黃槐樹上的小鳥籠上,籠子裏有兩只纖巧活潑,蹦蹦跳的小鳥兒,但它們最吸引海-的地方,卻是它們的羽毛,那是一種雜著亮麗鴿灰青與蛋青的色彩。

    就像一則童話不可思議成真了,在海-眼睛觸到那兩只青色小鳥時,那就彷如看見她想像中的青鳥一般。

    她出神的瞪視那兩只小鳥兒良久,直到一個細嫩的嗓音朝她喚著:“阿姨,喜歡這對小鳥嗎?把它們買回去養吧!我算你便宜一點!”

    聲音是稚嫩的童音,但說話的語氣卻十足是生意人有模有樣的架式,海-好奇的瞄了一眼站在她正前方,隔著一個鳥籠和她相望的小男孩一眼,他正咧著缺了兩顆門牙的小嘴兒朝地微笑,並锲而不舍的朝她鼓噪道:“小姐,它們是一對好小鳥,只吃小米飼料就健康活蹦又亂跳,保證不會一帶回家就死翹翹!”

    他帶押韻的生意詞句惹得海-一陣莞爾,右顧右盼了一下,海-納悶著怎麽沒有看見小孩子的父母,她不相信眼前這麽大個攤子是由這麽小個孩子當家作主,她好奇的問:“你的父母呢?”

    “做什麽?”小孩的語氣轉爲警戒,眼睛變得骨碌碌的直瞅緊海-,仿佛在揣測甚至懷疑她有何企圖?

    海-感覺有趣的朝當家的這個小鬼使使鬼臉,解釋著:“不做什麽,只想問問這對“保證不會帶回家就死翹翹”的小鳥兒叫什麽名字?是什麽品種的鳥類?”

    “我爸媽在對街吃飯而已!”他強調。用小下巴撇了對街的幾家小吃攤,然後稍微放松,回複小生意人本色口齒清晰又老練的說:“我爸爸說,它們是青色的鳥,它們當然就叫青鳥,阿姨,你實在有夠笨呢!”

    海-又想笑了。小孩子有小孩子思考事物的模式,而孩子那聰明的父親大概不想爲自己兒子小小的腦袋瓜增加太多負擔,因此只告訴他青色的鳥就叫青鳥。

    是了,青色的鳥就是青鳥,多麽簡潔易懂的邏輯,誰還在乎那一大串什麽學名、屬名、科名,然後把自己搞得一腦袋莫名!

    最後,海-還是在小男孩的大力鼓吹之下,買下了那對青鳥,當海-付好錢提著鳥籠邁開了幾步之後,聽見小男孩用很興奮的聲音在她身後朝她叫道:“阿姨,謝謝你,你是第一個跟我買東西的人,祝你“福氣啦”!“愛拉母溜”!”

    起先海-是相當糊塗的聽著他有點漏風又國台語夾雜的話,等她朝他揮揮手道再見再回過頭時,她才想通原來“愛拉母溜”是英語。

    小鬼靈精就是小鬼靈精,不但國台語雙聲帶,還夾帶講英語!不過剛剛小男孩那句坦率無諱的“Ilove

    you”倒是教海-打心底産生了另一種異樣的感觸!她心有淒棲焉的想:當個孩子多好,能隨時隨地,隨興所至的向一個人表達他內心的想法,不管他內心是否言之由衷;而成人的世界又是多麽不同,就算內心再由衷,也不敢輕易向人吐露那三個字!

    這又令她回想起昨天和孫梵一同觀看的那出長片“桃色交易”,在結尾處,女主角和她先生背對背坐在一處他們訂婚的起霧港口堤岸,她反問她先生一句他也曾問過她的話:“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海-並不太記得女主角與她先生之間的最終問答是如何結尾?但她一直深刻的記憶著這句淡淡的、卻有很多人說不出口的:“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她和孫梵,也從未對彼此說過!

    而這一刻,她突然有點斤斤計較起這件事來了,一對相知相惜相愛的情侶,若沒有對彼此說過這句話,豈不是既可笑又遺憾!

    是的,海-害怕的正是“遺憾”這兩個字,生命中有太多稍縱即逝之事,而那也正是遺憾的根源。

    去、去找孫梵。她心中有個聲音在推動她,現在是黃昏,正值孫梵練舞的時刻,自他們相戀以來,海-是從不在這個時間去打擾他的;但今天她想破例,她看了看手中拎著的一對青鳥,再看看天邊的斜陽,沖動的招來一輛計程車!

    她知道車的終點在哪裏!但她並沒有很認真的想過抵達終點時,她該怎麽開口對孫梵說出那句話,那句只有三個字的話!

    推開舞蹈室的門時,海-沒有看見正在練舞的孫梵,舞蹈室內被收拾得幹幹淨淨,椅子被靠攏在一個角落,跳有氧舞蹈用的墊子也被堆疊在一旁,幾面全身鏡則蒙上些許塵埃,感覺十分清冷。

    但這並不意味屋裏沒有人在,海-聽見樓上傳出走動的聲音。她輕手輕腳,盡量不弄出聲響的步上樓梯,她把鳥籠背在身後,希望給孫梵一個驚喜。

    樓上,孫梵的房門是開啓著的,海-站在樓梯日邊,就可以一窺房間的全貌及孫梵的所有表情!

    房裏只有孫梵一人獨處,但他似乎是心事重重。他朗眉深鎖,嘴唇緊抿,猶如一頭困獸般在靠窗的那邊地板上來回踱步,逐漸隱逸的夕陽,把他英俊的五官以及馬尾和K金耳環映出半邊陰影和半圈光亮。

    自和孫梵相戀以來,海-知道了不少孫梵的習慣,他是個喜愛陽光甚于一切的男孩子,在白天,他從不輕易拉上窗簾,他總是說“陽光有陽光的味道”,他也不似海-最初所以爲的那般複雜,至少他不會自命清高的把自己的境界定太高或對別人要求太多。海-認爲他像他的母親,雖然外表長得不俗,但卻有一顆平實、易感及親和的心。

    許久許久大概自相戀至今——海-已許久不曾見過像今日的孫梵那般陰鸷,那般郁結的臉孔了!

    他在困擾些什麽?他在苦惱些什麽?難道,是爲了徐唐兩家給他的壓力?而他也確實感受到壓力的存在了?

    對的,鐵定是如此,徐唐兩家擺明是沖著他玩弄卑鄙手段,而誰又甘于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小小王國,被某種突然的惡勢力毀于一旦呢?

    想當然耳,孫梵這陣子在面對她時,那種開朗、豁達,仿佛天塌下來都不會影響到他的表現,只是一種怕她擔憂的僞裝,哦!天啊!自己是多麽遲鈍啊!

    可憐的孫梵。她心疼的想著,打內心更堅持和徐姗姗“賭”的決心,“必勝”的心也更堅定。她立在門邊再次壯士斷臂的,不論代價是什麽?一條命,或者再瘸一條腿,她至少要爲孫梵爭取到生活不受幹擾的自由空間。

    做下更堅定的決定之後,她把背在身後的鳥籠提起來晃了晃,仍作開朗的出聲道:“孫梵,瞧!我把我們的幸福抓來了!這是給你的禮物!”

    孫梵蓦的回過頭看她,那一刹那他眼中陰霾盡散且多了明燦的笑意,海-終于相信,他是真心愛著她,因爲在他眼中看見一抹專注的、只能投注于愛侶身上的深情。

    “抓來的幸福與青色的鳥。感謝天!這真是近來最安慰人心的一句話與最窩心的一份禮物了!”他連續用了好幾個“最”;嘲盡他的滿腔無奈;他微笑著離開窗邊迎向她,在她跟前止步,站定,好奇的瞄了瞄鳥籠,說道:“它們看起來的確是一副幸福的樣子,它們是一對嗎?”

    “應該是吧?!”海-楞了愣,暗罵自己竟糊塗到沒問清楚公母,就滿心愉快的把它們買了回來!

    “它們是一對,我們也是一對,我是公的,你是母的,可是你分得清它們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嗎?”他幫她拎過小鳥籠,放在矮櫃上,然後親匿的攬著她的肩背,促狹的問。

    半蹲下身,海-歪歪頭瞪著鳥籠,只覺一頭霧水,其實兩只鳥都長得差不多,只是其中一只身子較瘦勁,羽毛也較長較妍麗,另一只則較圓胖,羽毛也較蓬松沒光澤。海-私心認爲,女孩子都愛漂亮,那麽理所當然,羽毛比較漂亮的那只是母的。

    她對孫梵陳述她的想法,卻惹來孫梵一陣輕笑。“錯了,可見你生物課要重修了,按照大自然的定律來說,通常公鳥的外表一定比母鳥的外表漂亮!”

    “怎麽說?”海-一臉不信的站直身子。

    “當然,這是有原因的,公鳥比母鳥的外表突出或漂亮,其主要功用是爲了吸引或取悅母鳥,藉以達到求偶及延續下一代的目的。”孫梵卻是一臉正經八百。“例如,我們上次談到的那種驕矜動物“孔雀”,它們只有公的會開屏,而其目的也是爲了求偶,可見,母鳥有多拽多神氣,長得再醜,公鳥還是得挖空心思,使盡渾身解數才能博得青睐!”

    “哦!如此說來我應該深感榮幸兼感激涕零-?因爲蒙你這只漂亮的俏公鳥擡愛,才挑上了我這只醜母鳥-!”嘴唇微撅,海-嗔他一眼。

    “你是該深感榮幸,因爲我可不那麽輕易就朝一位女士炫耀我的漂亮羽毛。”瞬間收起假裝的嚴肅,孫梵邪裏邪氣的補充:“不過話說回來,你並不醜,還稱得上十分美麗,而我對你炫耀我漂亮羽毛的目的,正是一種傳統企圖——“求偶”!”

    面對他的誇贊及露骨的言辭,海-不覺臉紅了起來。爲掩飾尴尬,她笑揪著他的臂膀,在他厚厚的休閑服上摸索,並捉弄的探到他的腋下,隔著衣物邊呵癢邊顧左右而言他:“哈!愈說愈不像話了,來吧!我倒想找找看你的羽毛在哪?你的羽毛呢?在哪兒呀?”

    起先孫梵只是輕笑著用一種舞者的敏捷與輕靈,像在跳鬥牛舞般的不反抗也不偷襲的左右閃躲,忍受她的攻擊,放任她不亦樂乎的玩著一種亘古以來就存在于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小遊戲,直到他忍無可忍時,他才攫住她嬉戲的一雙小手,惡作劇的把它們塞入他的休閑上衣中,戲谑的說:“我的羽毛藏在這裏!”

    就在這一刹那間,室內的氣氛丕變。

    海-像被魔法定住的公主般,不敢再輕舉妄動,因爲此刻她手下觸動的,不再是粗糙冰涼的布料,而是光滑、熾熱且脈動著生命力量的胸膛。她的神情變-腆了,眼神變嚴肅,這是自上次他們在這房裏情不自禁的親熱,被海蘭發現産生沖突之後,第一次如此明顯的肌膚相親。

    海-的緊繃孫梵並非毫無所覺,他深刻的凝視她又帶羞澀的細致臉龐,嘎聲說:“我是認真的,如果我說,現在的我好需要好需要你,你會不會把你自己給我?”

    仔細研讀他的表情及話語,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玩笑,只有一往情深的深情。而她的手指仍停在他的肋骨間。這股濃情與欲望的感覺,讓海-覺得自己就像站在燃燒的火邊,一面取暖,一面又要冒著被火燒到的危險。

    然而在這一刻,她不得不飛快評估自己的真正想法——她很明白,情欲猶如瘋狗浪,很容易在人猝不及防時朝人撲打並瞬間淹滅。而男女之間的感情一旦進展到某種程度,情欲便成爲一種必然。

    她也知道和孫梵的愛情進展的並不夠綿久,但不可否認他們之間自一見面就存在著犀敏的性張力!他現在所表現的行爲或許是一種考驗,一種試探,更或者如他所言,是一種認真,但至少,他也曾自我抑制的留給她許多次思考與選擇的空閑,雖然這種時間從不充裕,她卻握有選擇前進或後退的自主權。

    在熟識孫梵以前,她總覺得自己很難把心托付給某個男人,更何況是肉體,但自從她對孫梵交出一顆心之後,欲望的付出變成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相互期待,他們都在期待一個適合爲彼此付出的炫麗時刻。

    也許是這個時刻到了吧?!海-深深明白,兩人相愛相戀的時間已非他們所能預的!再說這一條導向欲望的淺溝,跳過或退縮,孫梵留給她自己作慎重的抉擇。

    而她並沒有讓孫梵等待太久,幾分鍾後,海-就用一種以她這種個性的女子來說略嫌大膽的行爲來表明她的選擇。

    她輕輕抽出自己停伫在他胸口的雙手,咬咬唇,再毅然卷高自己那件貝殼粉紅色的毛衣,由牛仔褲腰內拉出襯衫衣擺,最後她手抖抖的拉起他的手臂納入襯衫內,讓他寬大淨潔的手掌靜靜的棲在她起伏的胸脯上,僅隔一層纖薄的內衣感受她的胸腔內不平靜的躍動。

    完成這些舉動後,她才勇敢的看向他的眼睛,安靜的說:“我也是認真的,如果你說,現在的你好需要好需要我,我就把自己給你!”頓了一下,她更大膽的把他的大手壓在她撲通跳著的心口上,試著打趣:“還有,我把我的羽毛也藏在這裏了!”

    他注視她的眼睛,一眼就看出她的勇敢經過僞裝。我並不想勉強她,他想:“我沒有勉強你的意思!”他說。

    “我一點都沒有被勉強,只是對這種事的過程太陌生,有點恐懼、害怕!”她答得飛快,手更像有自我意志的再次溜進他的休閑服內,停在他的褲腰上,做一種堅持又煽動的說服。“我要你教我,用很多很多的溫柔!”

    孫梵仍注視著她,只是眼神不再深思。她毫無保留的話像簇火焰,自然而然激發他的欲望,燒灼他的亢奮。而她酡紅細致而耐人尋味的臉龐及她正好盈握在他掌中的女性柔軟,令他根本無法保持理性。

    言語已成多余,他們宛若相吸的兩塊磁鐵般貼近彼此。他在她耳邊的敏感地帶親吻,再滑過她潔嫩的頰,掠奪她嫣紅的唇。她則像只初次展冀的小小鳥兒,手掌輕輕溜向他光滑的背脊上試探性的輕撲,整個人,整顆心都毫不保留的反應他。

    猶如兩人重新跳過一曲華爾滋,當他們自然而然的擁抱著彼此,倒向那張仍鋪著水銀藍絲床罩的雙人床上時,他們已氣喘籲籲,但接著的一段炫麗之旅正在等著他們。

    孫梵第一次拉上大窗戶的窗簾,把夕陽阻絕在窗外,但當孫梵開始溫柔的解下兩人的衣物時,海-覺得房內並不缺乏光線,因爲孫梵本身就是陽光,而她自己,則是一朵沒有絲毫保留,向陽光綻放,敞開自己的花朵。

    “我的頭發,打結打得很厲害!”

    這是海-第一次領略了兩性的奧秘後,唯一能在孫梵火熱的眼光中嗫嚅出口的一句話;但她並非真的在抱怨!

    孫梵的鼻息仍在她的頰畔,他整個人赤裸的緊黏在她的身側,手正具占有性的據住她纖細的腰枝,而他停留在她臉上的灼炙眼神,令她幾乎再度著火,令她只能手足無措,心慌意亂的拉高絲被緣,一臉赧然的垂下眼睑!

    “我喜你頭發打結的樣子!”注視她被水色絲被及粉色燈光烘托得猶如凝脂的肌膚,他心動的附在她耳畔低語:“這讓你看起來不再像個小女生,而是一個完整的女人,一個只屬于孫梵的女人!”他邪氣的補充,手則在她的曲線上熟稔的遊走。

    “我想——這全是因爲三個字!”集中被幹擾的心思,海-鼓足勇氣迎視孫梵,並讓潛藏心中良久的話語脫口。“孫梵,我還沒有告訴過你——我愛你!”

    “這句話好耳熟,好像是哪部電影裏的台詞?”孫梵眼中蒙著笑意,假意忽略那最關鍵的三個字。

    而他對那最重要的三個字恍若未聞的表情,教海-打心眼惱了起來!“是“桃色交易”裏的台詞,而我只改了一個字”她賭氣的答。

    “今晚,我們也算做了一次“桃色交易”嗎?”他換成一臉吊兒郎當。

    “我是說正經的我愛你!”海-強調。

    “我也是就正經的——只可惜,我沒有一百萬美金來和你交易!”他自說自話!

    簡直牛頭不對馬嘴!海-爲他仿佛沒有絲毫爲意的樣子感覺羞恥與懊喪!男人是不是都是這樣?在未獲得時巧言令色,在獲得時又裝瘋賣傻,甚至還搞得彼此話不投機半句多?

    “我並不貪心!”縮在被裏的海-幾乎要哭出來!“我不希罕什麽外在物質,我只希望在時間許可的範圍內,讓你明白——我愛你!”

    這已是今晚第三次她讓這三個字出口了,她暗誓絕不再羞辱自己的說出第四次!

    “我早明白——你愛我,我更清楚我對你的愛!”決定不再逗她,孫梵讓幾個重要的字如行雲流水般的脫口而出。可是他的臉龐卻出現隱隱憂色。“正因爲我們彼此相愛,我才擔心,我父親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商賈,而徐氏,要手段更是在商圈出了名,我開始害怕,區區的我們,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也許有一天,我們真的會栽在他們的手上!”

    這是第一次,孫梵在她的面前暴露他的恐懼!而他的恐懼,也讓她在刹那間感覺低落的情緒又回來了!她側身瞅著他輕問:“你老實告訴我,假設現在的你身邊並沒有我淩海-這個人存在,你還會堅持放棄唾手可得的財富與對你一往深情的徐姗姗嗎?”

    “說實話,我不知道!”孫梵回答得很老實。“但這種假設是無意義的,因爲你一直很真實的生活在我身邊,鮮明的在我心底;而徐姗姗對我而言,只是個陌生人,就算她當真對我一往情深,我也根本無從獲知,無從感受!”

    他這段話,海-感覺回答得並不夠教人滿意,不夠教人放心;不過人生裏,有幾段是真正教人放心的愛情呢?或者,愛情本就該在時間的洪流裏反反覆覆?剛剛,在和孫梵發生親密關系之前,她是那麽笃定他們彼此之間的愛,但在他反應了她的愛並回應了她的問題之後,她反而産生了一股無以名之的惶惑!她想,她和徐姗姗都有因爲愛孫梵,乃至爲孫梵至死不渝的決心,但這反過來想,女人是不是都感情用事過度,癡愚過度了呢?今天換做孫梵是她,他有爲她死的勇氣嗎?這種想法雖尚待考驗,但她總是不禁要一次又一次的疑問孫梵究竟愛她多少?是否也如她一樣,能生死相許呢?

    想到這裏,她有點消極起來,她仰頭朝他牽強的微笑,喃道:“你我本來也是陌生人啊!但我們卻因機緣巧合而相遇,相識,相戀了,誰能保證你和徐姗姗不會也有此等機緣巧合呢?”她輕觸他的頰,悲哀的又說:“徐姗姗曾說過——只要有機會、愛與被愛大多是可改變可扭轉的事。我不知道我爲什麽會對這句話記憶如此深刻?也許因爲這是事實。愛是那麽容易變質,那麽容易隨著時間與人事變遷而消長,有些事,是眼前都無法肯定的,誰還敢去奢求什麽永恒呢?而如同你,在面對壓力時,我也少不了我的害怕。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被你父親和徐家逼得走投無路時,你會不會屈服?又如果現在你因堅持我們的愛而不屈服,甚至因我而影響了你往後人生道路的平順,你會不會由愛我而變成恨我?甚至變成仇目相向?”抖著唇,她說出她的擔驚害怕,“有些事是需要考驗才能臻于圓滿,而我擔心,我們沒有太充裕的時間及信心來通過考驗!”

    定住她在他頰上遊離的手,孫梵一臉他們剛重逢時的面無表情,他語氣泛冷的說:“你的擔憂我不是不能體會,但愛的變質有時並非單方面的因素,你剛剛一直強調你對我的愛,甚至還不惜把你自己交付給我!可是你卻一直在懷疑我對你的感情,這猶如在懷疑我的人格,太傷人了!由此可見,你的愛太盲目了,也由此可見你並沒有真正認清,也不信任我的愛!”

    他生氣了,她想。她好怨自己總在理應羅曼蒂克的時候,把事情弄糟。“對不起!”她自然而然的道歉!

    沈默半晌,孫梵才放松緊繃的臉部線條,他苦笑著說:“也不完全怪你,因爲在重逢之初,我在你面前的表現的確不怎麽樣,難怪你對我不具信心!”

    說完,他突兀的松開抵在她頰上的手,坐起身,他自我挖苦,“其實,說你盲目,我自己又何嘗不盲目?”邊說著,他邊令人驚訝的撥開由馬尾中散下頰畔的幾縷發絲,開始由耳上旋下那只K金耳環。旋下之後,他把它放在手心,半轉身送至她跟前,低語:“這是多年前我爲某個女孩保留的戒指,今天物歸其所!”

    執起海-的手,他把耳環放入猶自發愣的海-掌心中,半苦澀辛酸甜繼續嘲弄自己:“我想你曾聽說過花粉熱、登革熱之類的疾病,可是四年多前,我曾發過一陣子怪病,一種“青鳥熱”,我爲一個自稱青鳥的陌生女子作詞、寫曲、編歌、甚至買了一只戒指,只想等有朝一日若能見面——哦!那是一種莫名其妙,著了魔似的感覺,沒想到吧?外表粗犷如我,竟有如此多情的一面!”

    海-屏息聽著,屏息凝視著掌心的耳環;確實,那是一只經過改良,可充耳環亦可當戒指的圓形K金飾品,但,上頭只有簡單的螺旋紋路,乍看,它一點都不特別,新新的在她手上閃耀金質的光華,半點都沒有陳舊或紀念的感覺。

    不過,當海-把它旋過另一個角度看仔細一點時,她看見戒內镌刻著一行細細小小的英文字:“ForYou——TheBlueBird!”

    這是個多麽撼動人心的事實啊!海-的眼眶開始發紅、淚水不自覺的漫人眼眶!

    曾經有一度,她相當好奇陽剛味十足的孫梵爲何老是不男不女的戴著那只金耳環,她曾不以爲然的認爲那是一種不能看清自我的盲目摩登,她萬萬沒想到,那只挂在他耳上的耳戒與她竟有如此深刻的淵源。

    “當你打造這只戒指時,你……曾經想像過我嗎?”竭力抑制淚水,她抖著唇問他。

    “確實想像過!”他承認。

    “你想像中的我——是什麽模樣?現在的我,是不是與你想像中的不一樣?是不是讓你失望于你的想像?”

    她繞口令似的慎重追問,令孫梵幾乎啞然失笑,但她發絲淩亂,只半繞著絲被單,裸露出全部香肩又淚盈于睫的不設防樣子,卻讓孫梵再次産生想不顧一切擁她入懷的沖動!

    但一想到她才初爲女人,他就不得不稍微控制自己的“好色”,他拿起她手中的耳戒,有條不紊的調整至適合她無名指的寬松,再好整以暇的套入她的指間,慢條斯理的回答她那不知過了幾個時空的铙口令,“不論是外表或內在,你都沒有讓我失望,你甚至超乎我的想像!”

    他的話,似乎讓她稍微放心了,可是她仍不改好奇本性的含淚追問:“你究竟把我想像成什麽德行?”

    “起先,我把你想像成一種頭圓圓的、嘴尖尖的、眼骨碌碌的、渾身被滿青羽的……動物,後來,逐漸的,那圓圓的頭變成瓜子臉了,那尖尖的嘴變紅豔豔的小櫻桃了,那骨碌碌的眼變成水汪汪的一泓深潭了,至于那渾身的青羽則被長長亮麗的青絲取代了!”順了順她柔細的發絲,他柔情之至的打趣。

    “聽起來,你這兩種想像中的我都像極了怪物!”她帶淚的朝他吐吐舌頭,想笑,然而再次接解到無名指上的戒指時,她的眼淚又沒來由的決堤,心則幾乎被滿溢的柔情淹沒。她半坐起身,輕觸他光滑有力的臂膀,在他看向她並朝她張開臂膀時,她毫不猶豫的撲入他懷裏,悶在他溫暖的心口,毅然的卻不失天真的喃道:“今生我注定必須爲我們的愛情而戰,就算搞丟了我們的愛情,也絕不讓你失掉你最看重的心性自由!”

    “愛哭的小女性,你在咕哝什麽?我的胸口被你哭濕了一大片!而我還分不清楚那是感動于我的淚水還是垂涎于我的口水呢F二”孫梵在她頭頂上促狹她。

    海-破悌爲笑,她收拾起可能引起孫梵疑窦的自語,決定以一種不再被動,較大膽的方式向孫梵表達愛意,“當然,你得相信,打從四年以前,我就一直很“垂涎”你了!而正巧,你剛剛也說——你喜歡我頭發打結的樣子!現在,我只是想問你——介不介意讓我的頭發再打一次更嚴重的結?”

    這不啻是一種邀請了!

    而她的邀請總是那般含蓄醉人,孫梵托起她低垂、豔紅的臉,明白這已是她這種女子大膽的極限;也唯因如此,她注滿水波的盈盈雙眼,明媚光澤的誘人紅唇,還有那在絲被單包裏中若隱若現的乳溝,才會那般矛盾的真純迷人又魅惑聳動!

    在不可抗拒也不想抗拒的情感挑動下,他如她所願的再次輕柔的把她按入水銀絲床被間,讓床墊在兩人劇烈的運動中震動得更厲害,也讓她的發——打結打得更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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