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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沙沙]沒事別亂愛[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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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6:51:49 |倒序瀏覽
沒事別亂愛 作者:沙沙

內容簡介:

方恣然,別人眼中的怪胎異類。
——用自創的「備考法」,以七天的時間讀完所有教科書,考上別人拚死拚活才上得了的高中。
——不上大學,卻以一篇運用非常莎士比亞的古式英文得到一女教授的義務指導。
——選擇自由的翻譯工作,內容不拘,A片不拒。
——視吃美食為人生一大樂事。
——愛情觀是:沒事別亂愛,別亂愛就沒事。
——坦言性事一向DIY。
——……
這樣一個充滿「人生在我」的霸氣、隨性、快樂自找的女子,會不會有墜入情網的一天?
什麼樣的男人才能進駐她無拘無束的心?
她的「愛」事,會不會驚世駭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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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6:53:01
作品相關 序

    愛愛愛,愛什麽愛?

    如果愛情不存在,別的不說,至少每天的社會版新聞會減一半--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吧?(當然,所有沾上婚姻或家庭的都要算進去)

    不過,言情小說以這種不幸的事實來作序,還真是該死咧。

    自從語言被發明後,愛情就被反複歌頌,但每個愛情傳奇中,都少不了痛苦和悔恨。愛情究竟是無上珍寶,還是罪惡之源?

    這也許就因人而異,也因期望高低而異了。

    沙沙是很愛作夢的人,因此現實中的諸多問題一概不聞不問,生活IQ特低,每天抱著書在音樂中忘我,三餐吃成八餐或一餐半皆可。

    這樣的人,談起愛情還真是不錯,剛好另一半也是同類人種,便一拍即合了。吵架或鬥氣都懶得試,兩人有事各自忙,沒事釣釣魚、種種花、上上館子,想看不同的電影和節目的話,也沒問題--家裏有三台電視。

    那什麽樣的人談起愛情會很累呢?大概就是那種想要完美愛情的人了。

    戀人老是忘了她的生日,或常爲了朋友聚會而取消和她的約會,她就認爲愛人心中或潛意識中--沒有將她放在第一位。于是耿耿于懷,從此愛情不再無瑕,有了裂縫。

    這個裂縫很難補綴,慢慢地便會愈扯愈大,一個謊言,或幾個誤會之後,終于走到甯爲玉碎、不爲瓦全的那一刻,愛情碎成片片,不堪碰觸。

    愛情到底能不能走出夢想,在生活中生存?

    很難,真的很難。

    我有個朋友,拍拖兩年之後,才宣稱受不了對方太沈迷賺錢、不懂風雅,于是愛情告罄。

    當初他的勤勉進取,原是她最欣賞的特質,最後卻變成愛情的裂縫。

    是愛情愛質了,還是她對愛情的需求改變了?

    另一個朋友,爲孩子忙得焦頭爛額,幾乎不曾再正面看丈夫一眼,兩人逐漸形同陌路,唯一的交談內容只是孩子的事,最後變成如同兩個合並的單親家庭。

    雖然兩人都沒有選擇向外發展,愛情卻已被習慣所取代,既然有得忙碌,她宣稱已不需要愛情。

    那是悲劇嗎?也許不是。愛情既已發揮了當初結合兩人的功能,功成身退有什麽不對?

    人生畢竟有許多其它的事情和目標,不是嗎?

    沙沙會說是,因爲不談愛,還是可以享受愛。

    哈哈,這就來到變相廣告時間了!

    沙沙寫愛情、讀愛情,是因爲這樣享受愛情,既沒有任何副作用和後遺症,又可以稱心如意、隨想隨到。

    這不是隨口說說而已。專家曾作過研究,將實驗者--對象爲女人--的心跳、體溫、腦波、身體各部的動情反應全面觀察,竟發現女人在看一本言情小說、或看一部文藝片時,如果內容正中她下懷,那她的身心反應和滿足程度,和真正面對戀人、兩情相悅時的反應不相上下。

    有趣吧?想象的愛情,帶給女人的感覺和滿足,竟然和真正的愛情差不多!

    嘿,那麽現實中缺少的,我們在想象世界裏找就成了。

    小說萬歲咩!

    也就難怪在美國romancenovels銷售率高達出版市場百分之四十,高于其它任何書種--包括懸疑或恐怖小說、科幻小說和非文學類等。

    真相已大白--原來言情小說可以帶給讀者真正的快樂,哈,親愛的讀者寶寶們,我們不必再爲沈迷于小說而滿含罪惡感了,那些時間對我們的身心滿足和健康是無比的重要,記住了!

    咦?等等!沙沙辯到哪裏去了?辯來辯去,還是需要愛情啊?

    喔,想起來了,沙沙要主張的是--既然在想象世界中也可以愛個夠,大家不妨對現實中所愛的可憐對象少要求一點吧。

    他不夠浪漫,從來不送花?

    沒關系,多看兩本小說,心情好多了,順便原諒他。他至少沒送別人花啊!

    他脾氣有點倔,不會特意讓妳?

    沒關系,小說中的霸男更糟糕,我們還不是看得欲罷不能?他若脾氣太好,不是很可能變成妳不喜歡的型?(沒錯,就是那種軟趴趴男配角的型)

    所以說啦,那種至死不渝、驚天動地的愛情,我們在小說裏享受就好,生活中誰想灑狗血啊?

    還有,那種俊到讓女人瘋狂、酷到眼中只有妳的男人,現實中誰受得了?不是妳得天天幫他打退女路人,就是妳不小心瞥到別的男人也不行,嚇死人了!

    妳瞧,小說中幫我們談完轟轟烈烈的愛情了,我們就不必在真實生活中被炸得面目全非。

    愛情熱量在小說中吸收幾卡,現實中的情人就不會太累了,多好啊!

    天下的男人如果聰明的話,天天幫我們買小說漫畫DVD--當我們沈迷其中又哭又笑時,他們可以自由地去看球賽、聊股票;而我們愛情熱量吸收夠了,也不會再對他們的一舉一動是否浪漫太過記較。

    這簡直是皆大歡喜!

    好了,回歸正傳。請問這篇序和這本書有什麽關系?

    很抱歉,簡直沾不上半點邊。因爲沙沙讀小說時,最怕序把書裏的好料都提前曝光了,就像電影預告泄露太多劇情一樣讓人咬牙切齒。

    所以我總是把序和後記在看完書後一起看,既然本書沒有後記,那麽這篇就充數一下啦。

    讀者寶寶們,希望這個很夢想、卻同時很辛辣的故事,也能給你們幾卡愛情熱量。

作品相關 本來說沒有的後記

    咦?序裏明明說沒後記,怎麽搞的又迸出來?

    這就像寫完信才來個P.S.嘛,沙沙怎麽知道又有話可講?

    要講的是關于小李和皮耶的。這對半真實、半想象的人物,個性上一個較尖銳,一個較溫和,但外型都是孔武有力的男人。

    這樣的同志,是很正常的。

    話說沙沙有許多的同志朋友,男女都有。這些朋友中已經有伴的也不少,不過他們的共同點之一是--喔,除了同志的平均智商、收入和教育程度都比非同志者高,而且有研究數據可以支持之外--同志成對,根本不是一個扮演男性、另一個扮演女性的角色。

    再說得明白一點,拿坊間流行的耽美小說來看好了。是不是多半有一個強勢霸男,看上一個柔弱美少年,于是軟硬兼施,求愛不成就霸王硬上弓?

    這種情節,完全套用霸男與弱女的公式,用在男女之情已經夠讓人吐血了,竟然搬到同性戀上照演不誤!

    但在現實生活中,沙沙認識的男同志情侶,卻是像小李和皮耶這樣,兩人在舉止、性格和外表上,都是同樣男性化的男人,根本不是由其中一個來扮演「女性」的角色。

    至于男同志就會娘娘腔、情緒化、愛打扮、愛做女人才會愛的事……這也不符沙沙的經驗。

    美國有線電視曾播過一個節目,由一名男同志從十五名求愛的男人中挑選交往的對象,但他並不知道,這其中有近一半男人只是假裝成同志。

    結果呢?他一集集篩選之後,最後挑出三名,才被告知其中一位是異性戀,要他謹慎考慮,如果最後獲選人並非同志,他將全盤皆輸。

    最後他雖挑出了真正的同志,這節目卻證明了兩件事:

    第一,這十五個男人同住一屋,言行舉止上卻難以分辯誰是同志、誰又不是。不但觀衆猜不出來,連這些男人彼此都說不准,不曾有人質疑或曝光。

    第二,十五名求愛者用盡渾身解數,希望能博取男主角的好感,照理說gaymen應該感覺得出straightmen其實喜歡女人,而無法對男人散發某種訊號,是吧?錯了!男主角仍然挑選出好幾個非同志,讓他們晉級。

    看了這個節目,連沙沙都不免吃驚,原來同志被人硬套上種種錯誤的印象,竟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真讓人大抱不平。

    同志或非同志,只要是人,就是千模百樣的。有的外向、有的內向、有的強悍、有的溫柔;有的愛美、有的不愛;有的理性、有的感性。這是個性,不是性傾向。怎麽能用一個框框就把人給定型了呢?

    至于耽美中盡情虐待男人……唉,只能說是女作家太狠,用一只筆來對男人爲所欲爲,反正書中作惡的是男人,吃苦的也是男人。

    沙沙好同情喲……

    終于有這本書,讓我可以告訴那些好友--我盡個人的綿薄之力,努力幫他們正名了。我筆下的同志,絕對不會被無辜地扭曲。

    有機會去參加同志婚禮的話,記得帶條手帕或紙巾,還有真心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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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6:53:16
正文 楔子

    冬天的公車最難搭。

    尤其是人多的時候。車上窗戶緊閉,空調不足,大家擠得溫暖,空氣卻濁得嗆人,再加上有人渾身煙味,簡直是活受罪。

    不過這還比不上有色狼用大衣遮掩,趁機吃女人豆腐來得氣人了!

    方恣然?起利眼,捕捉到左前方一個中年男子,手抖抖索索地在大衣底下,偷摸身前一個國中小女生的臀。

    要不是那個小女生沒命死貼著鋼柱,身子緊繃地左移又右躲,那大衣又沒有達到完全遮掩的目的,一直在座位上看書的方恣然也不會從眼角瞥見這一幕。

    方恣然立刻采取必要的行動。

    那男人食髓知味了,居然大膽將手往女生胸部滑去。

    「有色狼!」方恣然大叫一聲,車上顛簸得昏昏沈沈的乘客,大半都被嚇醒了。「你不要亂摸小女生!對!就是你!」

    她一只手穩穩向那人指著,只要有長眼睛的都不會弄錯對象。

    「你神經病啊!我哪有!你不要亂講!」那男人臉色黑了,惱羞成怒之下,居然反咬人:「我摸誰了?她嗎?那叫她自己說,我有嗎?有嗎?你說啊!」

    那男人狠狠問那個臉都嚇白了的小女生,口水還噴在人家臉上。

    那女生嘴唇發抖,說不出話來。

    也難怪了,凶神惡煞離自己不過幾公厘,剛才不敢聲張,現在自然也沒膽出頭。

    被那男人這樣亂叫,當事者又不說話,其它乘客果然出現質疑的表情。

    沒關系,方恣然不會怪被害者,只會懲罰肇事者。

    「你以爲叫得大聲就贏了啊?敢做不敢當,你還是不是男人啊?喔,不對,我真笨,會落到在公車上吃小女生豆腐的男人,當然是沒女人要才會變得這麽窩囊嘛!」

    方恣然說得不屑至極,有些乘客不禁竊笑起來。

    「你--幹!你敢胡亂汙我?看我--」那人身形有不顧一切沖過來扁人的趨勢。

    「不用看你了,看這裏就行!」方恣然不疾不徐地舉起一個銀色的東西--

    衆人的焦點全集中在她手上的手機兼數位相機,她平穩地將相機上的畫面作了一百八十度的展示,確定四周的人都把那罪證確鑿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包括色狼自己在內。

    「幹!」男主角口水四濺,正要夾尾擠向車門,方恣然又高聲宣布了。

    「你已經被照起來了,還想跑到哪裏去?我哥剛好是當記者的,你敢跑,我就讓你的照片上晚報,當上公車之狼!」

    那人硬生生打住身子,氣得發抖,讓人不禁猜想他是真的會乖乖聽話,還是會在下一秒掏刀子……

    「……喂?對,我要報案,猥亵罪、性侵犯……不,不是我,請你在XX站的○不南站牌……對……」

    手機再度派上用場,方恣然邊說邊把膝上的寶貝書小心放回袋子裏。

    所有人都屏息緊盯著這一幕,簡直像看到一場正在拍攝的懸疑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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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6:57:01
正文 第一章

    踏進顯然新開幕不久的商業餐廳,方恣然站定腳步掃視熱鬧的午餐畫面。光鮮的人影和閃亮的杯盤,看得她有些眩目。

    同事兼死黨,永遠時髦亮麗的青豔在對她揮手,紫紅色的指甲修長完美,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有這麽搶眼的朋友還真不錯,找起人來特別容易。方恣然淡笑著往青豔的桌子走去,慵懶的步伐在笑語激昂的室內顯得格格不入。

    大概也只有她自己沒意識到身上簡單的灰色T-Shirt、洗舊泛白的牛仔褲,比這餐廳裏服務生穿的制服還單調寒酸。

    四周的人若不是粉領族,就是雅痞新貴,要不是大家忙著竟爭彼此的注意力,一定會對她側目而視。

    不過,當青豔聽她報告完前幾天的「抓狼」事件後,就不只是側目而已了,眼珠子都有脫眶而出之虞。

    「天哪!你就這樣卯上那爛人?他若明天跟蹤你下公車,准備趁你不注意時捅你一刀怎麽辦?」

    「就是這種心態,讓壞人吃定好人。」恣然撇嘴,「好人明明有理,卻怕壞人報複,而壞人卻不怕自己害過的人回來報仇。好人就是輸在怕死!只要膽子大,什麽壞事做不出來?好人卻是連做好事都怕!」

    青豔沒辦法辯駁,只能歎氣,「你還真不怕死!」

    「對,不怕死的人,才能不怕活。」

    青豔仍不住撫著胸口。認識恣然一輩子了,還是不能習慣這種不時發生的驚險事件。

    「就算你不怕,也不表示真的不會惹禍上身啊!」

    「放心,機率是奇小無比。」恣然已經拿起菜單來看了,「壞人都會挑對象,像那個小女生,他一定是先試探著摸一下,確定對方怕事才會食髓知味、愈摸愈起勁。像我嘛,他和我一對陣就知道我會杠到底,所以絕對不會自討苦吃、再來找我麻煩,免得反吃更大的虧。」

    「你以爲壞人都這麽講邏輯的哦?」青豔終于露出松口氣的笑容。

    「他們的邏輯就是利益,有利于己的事才做,無利的絕對不做。所以壞人很好捉摸的!」

    恣然決定了,海鮮濃湯的照片看起來真可口,希望菜單沒有廣告不實。

    「哈哈!」兩人點了午餐,等午餐終于送上,青豔才忽然回想起故事的細節,

    「你隨口也掰得出什麽記者哥哥,真服了?!」

    「我們有記者同學嘛,不算掰得太遠。」

    青豔開始挑著菜吃,「對了,你覺得我今天的口唇顔色如何?」還嘟起美唇飛吻一個。

    雖然請教恣然這個不施脂粉的人有點奇怪,但恣然從來不會敷衍說好話,所以可以聽到坦白誠實的評語。

    「太鮮豔,整張臉就看到那片雪裏紅,滿嚇人的。」

    「真的?」

    青豔趕緊打開粉盒,技巧熟練地拭去約百分之三十的口紅層,再補上另一道較爲柔和的色彩。

    「這樣呢?」

    「好了一點。」

    雖然和贊美扯不上半個邊,青豔聽了卻大爲滿意。

    「你要不要也試一下?我幫你擦,這可是有百合香味又加了多種維他命的新口紅……」

    「謝了,跟著午餐進肚子,再多維他命也抵不掉人工色素的致癌成份。」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青豔吐吐舌,把口紅和粉盒收回皮包中,又習慣性地鬥起嘴來。

    「你啊,沒事也在臉上加點色彩好不好?肉色可不是天下唯一的顔色!」

    「我以真面目示人,免得晚上卸妝上床時,嚇到無辜的男人。」恣然正經八百地答道。

    「什麽男人?哪裏來的男人啊?你這樣不修邊幅下去,床上根本沒男人可嚇!」

    「那又怎樣?」恣然越界攻擊青豔盤裏被遺棄的肥肉。

    「怎樣?你是怎麽演化來的啊?你從來就不會『想要』嗎?」

    「我DIY。」

    青豔一口湯噴出來,射得老遠。

    「恣然!」

    「喂,你這個花花女郎,請不要連最基本的性常識都大驚小怪好不好?」恣然若無其事地擦桌子。

    青豔撫著胸口,「我不是大驚小怪,是你這種怪胎簡直非人類。」

    「哪裏怪了?你難道沒有聽過,全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自慰,剩下那百分之一只是死不承認?」

    恣然投給青豔的眼光,幾乎帶著憐憫。

    「問題是誰會以這個自豪啊?!還說得這麽稀松平常……」

    「難道天天想男人、找男人、巴著男人不放,就足以自豪了?」

    青豔仰天翻白眼,一時找不出反駁的話。

    「每個人只能活自己的,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身上,死到臨頭了才會後悔。」

    「你那張嘴喔……」青豔搖頭,「不不,不只是嘴,你從頭到腳都很沒救!頭發清湯挂面,臉部既沒保養又沒化妝,穿的是地攤貨,踩的是清倉鞋……但這些都沒關系,最完蛋的是頭發底下的那顆腦袋,冥頑不靈!」

    「我以爲你要說我少了一顆心。」恣然嘴角帶著笑。

    「沒有少。你愛家人、愛朋友、愛動物,甚至有不少男性朋友,只是你的思想實在太奇怪了,是不是書看太多啦?」

    「有可能。」恣然點頭,「我人生經驗也沒比誰多到哪裏去。」

    「什麽人生經驗啊?我們同班、同校、同一社區、甚至還進了同一公司!你經驗過的我哪裏沒經驗過了?」

    「相反的,你經驗過的我都沒有。」恣然專有的那種若有似無的笑容又來了。

    青豔揮揮手,對自己的「豔」名遠播從不在意。

    「就是說啊!而且你家庭又沒破碎,也沒被誰虐待過……」

    說到這裏,青豔倒抽口氣。

    「你、你……你不會什麽時候遭遇不幸,卻不敢告訴我吧?」

    「神經病!」恣然終于笑出聲。「你看吧?拒當花癡的女人,立刻被人當成有一毛病或是女同志,甚至性侵害的受害者。難道女人的人生目標,就是在求偶?」

    「但也沒必要唾棄男人吧?」

    「我不唾棄,別來招惹我的都是朋友。」

    「算了算了!」青豔雙手一攤,「我們這個話題談過幾千遍了,談也是白談!」

    「那是因爲你只要一開口,就會跑出『男人』兩個字,所以我們才會聊來聊去都聊到這裏來。」

    恣然其實不介意這個話題,通常談話的對象想談什麽都好,她一律配合,只是不能保證真心話不會嚇到人。

    她很正常啊!哪裏怪了?她看到的怪人怪事才多呢,身邊這個死黨余青豔就是一個。

    聽說這青豔二字還是余爸去求算來的,真是笑死人了!

    余青豔?我是青樓豔妓?

    要不是從不信什麽算命不算命的,恣然還真會以爲青豔見一個男人就玩一個的作風,就是被名字給害的。

    「說到男人啊……」青豔眼睛一轉,又滿臉發光了,「不是我說,我想我可能終于找到了!」

    「你找到過很多個,這是哪一個?」

    那種光芒太過熟悉,就算在恣然看來真是怪,也早已見怪不怪。

    「那些不算啦!這種事要靠自由心證,只有真正找到了才會頓悟,以前的都是執迷不悟的結果,不算不算!」

    真可憐,那麽多男人了,還是執迷不悟啊。

    「那你說『可能』終于找到了,請問大小姐你到底是『悟』了沒有?」

    青豔顯然還在雲上飄,眼光如烈陽般燦爛,雙手捧著心。

    「什麽?」

    恣然微聳肩,「沒什麽大不了的。」

    青豔不耐煩地拍了下恣然的手背。

    「你不要岔開話題,我正在報告我墜入愛河那驚天動地的一刻耶!這是我人生的轉折點,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你懂不懂啊?」

    「不懂。」這是真心話。

    「也對。你要愛上人了才會懂的。」換成青豔滿臉的憐憫了。

    「有些事,就像死亡,少了那份經驗也是好事。」

    青豔知道恣然的嘴太厲害,下定決心不再被她擾亂,再接再厲報告下去:

    「他也是我們公司的喔!只不過和你我都不同樓,你保證是沒見過啦。他不高,戴著金邊眼鏡,很斯文的長相,常打素色領帶……有沒有見過?」

    不是保證她沒見過嗎?恣然半笑不笑地問:

    「怎麽聽起來不像你喜愛的型?」

    是真的不像。不高、斯文、打扮樸素、還四眼田雞?

    這些形容和青豔過去的男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我哪有什麽喜愛的型!」青豔打死不承認,「我的男人有小湯哥型的、小馬哥型的、史恩康納萊型的……連阿諾型的都有,哪裏定過型了?」

    「就是那些都太有型了,這個聽起來才怪。」

    「他是書生型的!」

    青豔繼續捧著心,在恣然眼中活像個心絞痛突發的病人。

    「喔,書生型的。」恣然點頭,「但你爲什麽突然看上書生型的?」

    以前好像沒有過,不過青豔的男人太多了,她記不清楚。

    「我根本沒看上他。」青豔語出驚人,「兩個禮拜前我不是和那個該死的齊紹明分了嗎?不記得?沒關系,那個人渣忘掉最好。我們本來一頓分手午餐吃得好好的,最後好死不死卻又吵起來,我跑回公司,趁電梯沒人,一路尖叫到六樓,非常痛快。

    「但六樓門開了,沒人進來,我不知道發了什麽瘋,杵在原地看電梯門又慢慢關上,但電梯卻沒有動,整個世界好像停了,忽然覺得天底不只剩我一個人,好寂寞、好寂寞……所以我站在那裏嚎啕大哭起來,哭得滿臉花花,管它嚇死人也不償命。」

    恣然知道青豔發的是什麽瘋,就是吸了太多那種叫愛情的毒,發生所謂的crash現象,每次結束一段就要來上這麽一次,不過一向都是在她面前,或躲起來一個人發作。

    「我不曉得哭了多久,電梯門又開了幾次,但每個人都看到我就不敢進來了,以爲我是精神病突然發作。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最後終于有人進來;我本來以爲是有人叫大樓警衛來趕我,我哭夠了也正好想吵架,開口准備要罵人,那人卻慢吞吞走進來,按了二樓,又按關門,等門關好才轉向我。」

    「這就是他吧?」恣然繼續嚼她的肥肉。

    「是他。我看他不像警衛,一時忘了罵人,他遞過來一個東西,我以爲是手帕或紙巾,結果卻是……你猜是什麽?」

    恣然想了想,「自殺輔導熱線的名片?」

    青豔又打她的手,「什麽啦!是一盤很可愛的心型迷你蛋糕,還熱熱、香香的,剛出爐的摩卡小藍莓。」

    「有這種東西?哪裏買得到?」恣然精神一振。

    「你敢給我分心!他說:『對街剛買來的,給你好了。』」

    「他不怕你的大花臉?勇氣可嘉。」

    恣然領教過無數次,算免疫了。但青豔的男人從來沒見過她那一面,如果見到一定會作惡夢,開始擔心青豔是那種「潑婦」--分手後會潑流酸的怨婦。

    「我也覺得奇怪啊!死瞪著那盤蛋糕說:『你騙人!你不是剛從辦公室要下樓?』」

    青豔發起瘋來神智特別清楚,恣然簡直歎爲觀止。

    「他笑笑解釋說:『我剛是先拿一盤去六樓送人,這是拿回二樓我自己要吃的。』這時候二樓到了,很多人要進來,看到我的花臉,又看到他和我說話,以爲是情人吵架,結果又沒人進來了。」

    「你這一幕用在音樂錄像帶裏,一定很精采。」恣然插播。

    「他沒有在二樓出去,門關上後電梯往一樓下降,我繼續凶他:『你說了是准備自己要吃的,我哪還好意思拿啊?!』他說:『你好像比較需要,所以給?沒關系。』我火了:『什麽叫比較需要?還有,你是拿去六樓送誰?』」

    「真霸道,還沒看上人家就開始吃醋了。」

    「才不是!我只是最恨腳踏兩條船的人,特地買來送給女友的禮物,怎麽可以轉身又送給別人一樣的東西?」

    這樣就叫腳踏兩條船了?送禮有這種規則嗎?真講究。恣然問:

    「你看起來那麽傷心,他送你有什麽奇怪?」

    「我看起來那麽傷心,他會跟我講話本來就很奇怪!」

    「是很奇怪。那他怎麽回答?」

    「他說:『我是送給一個和我一樣超愛吃甜食的同事。』他看了看我又加上:『是男的同事。他常常吃過新的甜點就會回家試著做,做了會帶一堆來公司回敬我,所以是很劃得來的投資。』」

    「你到底是吃了沒有?好不好吃?」恣然特別關心這一點。

    青豔白了她一眼,「我又還沒問完!我問說:『你常常看到當衆大哭的女人嗎?怎麽會那麽愛管閑事?』」

    「你真的是氣瘋了。你對男人從來都只擺出風情萬種的臉。」

    「就跟你說我那天真的發瘋了嘛!一定是那個電梯曾有情人自殺,鬧鬼。」

    電梯裏怎麽自殺?恣然不大確定。

    「那他怎麽說?」

    「那才氣人咧!他想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以前好像沒有過。』」

    恣然噗哧一笑。

    「你聽了一定更發瘋。」

    「沒錯!我眼淚又開始冒出來,一把搶過蛋糕,邊吃邊哭,還不清不楚地罵他,也罵齊紹明,罵全天下的男人。」

    「他呢?」

    「我們不到地下室又升回一樓,他等門再打開的時候,把我很小心地扶出電梯,找到女生廁所,還跟著進去。」

    「真的?」

    「我看了鏡子裏的自己差點昏倒,大花臉加滿嘴鮮奶油,嚇死我了!這一嚇終于恢複我超人般的理智,在第一時間內梳洗完畢,完美上妝,他從頭到尾就站在旁邊看。」

    「聽起來滿變態的。」

    「亂講!他是怕我哭得不支昏倒,或瘋起來撞牆。」

    「說的也是。你恢複成正常美女之後呢?」

    「有個老女人進來,看到他就尖叫。」

    果然是有青豔的地方,人生絕對高潮叠起啊。

    「他一定仍然處變不驚,道聲歉就出去,對不對?」

    「錯了!他臉紅成豬肝,還說不出話來。我走出廁所,他跟在後面;我出來以後很甜美地說:『謝謝你,蛋糕很好吃。』他杵在那裏好幾秒才回答說:『那我會再去買來吃吃看。』」

    「我說:『那再見喽!』心裏是想最好永遠不見,太丟臉了。他說:『你若喜歡,對面新開的『合歡』買得到。』」

    「這男人不錯。」愛吃的人都很合恣然的意。

    「當然不錯!」青豔又笑成花癡,捧住心。

    「但是跟你怎麽搭得上線?」恣然對這一點有疑問。

    「故事還沒講完嘛!我當時只覺得這個男人怪,不過既然自己剛發過瘋,碰上怪人也好,碰上正常男人豈不更丟臉?」青豔渾然不覺自己的邏輯詭異,繼續說書:

    「我發瘋的事傳遍了整棟樓,大概只有?不知道。女同事我不管啦,但讓男同事看到我那種樣子,簡直毀了我一世英名!所以我郁卒了兩天,那兩天打扮得特別用心。好在男同事看我郁卒得楚楚可憐,都來安慰我,沒有被我嚇得太徹底,真是老天有眼。」

    恣然跟著點頭,老天大概也喜歡美人。

    「我決定跑去找那男人,確定他沒有被嚇到,重新建立我的形象。」

    恣然不大意外,青豔最在意每個遇上的男人是否都對她有好感,和她完全不在乎男人的態度剛好相反。

    「他看到我很高興,又拿出點心來請我吃,我……」

    「是什麽?」恣然插嘴。

    「他同事做的巧克力爆米花。我……」

    「好不好吃?」

    「好吃啦!你給我專心一點,不然我等一下不告訴你哪裏吃得到!」青豔很有經驗地堵住恣然的饞嘴。「我說到哪裏?對了,我邊吃邊展開美人功,甜笑問他說:『那天是不是嚇到你了?』他居然說:『我和你同事兩年以來,覺得你那天最可親,所以我才敢和你說話。』兩年耶!嚇到的反而是我。」

    「原來是老同事啊?」

    不過青豔不認識人家,也沒什麽奇怪,外表不出色的男人,本來就很難入青豔的眼。

    「是啊。我想他大概是在安慰我,所以撒嬌說:『少來了,我那天那麽醜,晚上還作惡夢耶。』他搖頭說:『你平常太美,偶爾醜一下才好。』」

    「你聽了不生氣?」

    青豔極度在乎自己的外表,以恣然的標准來看,簡直到了病態的程度。

    「剛聽到時氣死了!醜是我自己在說的,他居然敢跟著說?!再醜也不能跟女人說那個字啊!但很奇怪,我氣了一下又沾沾自喜起來。不知道怎麽搞的,他的口氣充滿憐愛,好像我不管美醜都好,聽起來真是舒服極了!所以我就說:『那我以後常常醜給你看好了。』」

    「你做得到?」恣然很懷疑。

    青豔曾說過,她都是半夜上床前才卸妝--如果是單獨睡的話。要是身旁有男人,那就一妝到天明了。

    「當然不行啦!這叫打情罵俏?懂不懂?」

    「那他怎麽回應你的打情罵俏?」

    「他說:『好,當你有時必須變醜,或者覺得自己醜的時候,來找我好了。』」

    恣然的筷子停住了,擡眼看向青豔,看到那雙美眸盈滿淚水。

    恣然默默咽下口中的食物,喉頭也奇怪地有些窒澀。

    「很……美對不對?我聽了呆在那裏,嘴還開開的,看得到嚼到一半的爆米花--當時我是沒注意啦,後來才記起來自己的醜樣。但有那麽一刻,我真的忘了自己在別人眼中是怎樣的了,而且也不怎麽在乎……很奇怪對不對?」

    「你就是在那一刻動心的?」恣然輕聲問。

    「我想……我這次真的中箭了!」

    「但心動是一回事,生活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了。」

    青豔白她一眼,「我就知道你會澆我冷水。」

    「你每次都來跟我戀愛報告,難道不是要我的理性分析?」

    「那你覺得他怎樣?」

    「如果他跟你以前的男人那麽不同,應該是大有希望。」

    「恣然!」

    恣然似笑非笑地瞅青豔一眼。

    「他若請我吃好吃的,我會爲他加分的。」

    她自己也許不在乎男人,但只要好友在乎,她會衷心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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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7:01:14
正文 第二章

    恣然唯一的弱點,也許就是那張嘴。

    青豔會說那張嘴是弱點,因爲只要有機會它就會損人,就算對事不對人,出口的也是一堆離經叛道的鬼話。

    恣然自己呢,會說那張嘴是弱點,因爲實在太好吃了。

    她不偏食也不挑食,絕對稱不上是美食家,但食物于她,有種與養生無關的吸引力。

    當她在冬夜寒風中、坐在路邊吃鱿魚羹的時候,看到攤販主人熟練地舀著大湯瓢,就會有一種溫暖而心安的感覺。

    她不知道攤販主人是否不得不如此營生,也不知道做這行的利潤多寡,但她能坐在這盞小燈下,聞著油香、嘗著熱湯,她就覺得幸運。

    有人請客,或某種大型聚會時,她會在陌生的人群中穿梭,欣賞雪白的桌巾所襯出的高雅食物,想著人與食物的奇異互動。

    大部份的人都是在那裏看人,或被人看的,只有她看的是食物,也看什麽人會選些什麽食物。

    看他們吃東西的樣子,就是一種最高的娛樂享受。

    所以今晚的晚宴,她又是自動當壁花--其實說是牆上的蒼蠅也不爲過--她膝上是一盤高聳如小山的食物,嘴中不停咀嚼,兩眼骨碌碌地跟隨廳中衆人手上的食物打轉。

    牆角這張椅子,是她從屏風後面拉出來的。物盡其用啦,沒事藏椅子做什麽?要她學別人那樣站著吃,太累了。

    吃了大半個小時,她總算嘗遍了buffet桌上的每一道食物,算是不虛此行。

    正在暗喜自己不認識半個人,免去了社交的虛套,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嚇!什麽時候跑出來的?她擡起頭。

    「嗨。」

    果然仍是陌生的臉孔。她對男人的長相從無研究,所以無法加以評估,什麽發型、輪廓、身高、比例、體型……在她來說都毫無高下之別,瑣碎如同今天的雲量、濕度和風速。他給她的第一印象就只有三個字--不認識。

    「嗨。」她回了一句就別開眼光,繼續吃她的。

    眼前的人卻仍杵著,動也沒動。

    好吧,這羅馬磁磚的地板又不是她鋪的,沒權利趕人家,所以她大方地任他站著。

    「方小姐您好。」過了十幾秒,陌生人終于開口了。

    咦!認識她呀?恣然再努力研究了一下那張臉。

    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那張嘴正有禮地微笑著。這實在不是充分的信息,她還是認不出來。

    「您好。對不起,您是……」她有自我介紹過嗎?剛才和誰打過招呼,她早忘了。

    青豔總說她對事比對人有興趣,所以才很少注意到男人,恐怕只有當男人做出什麽叛離常理的事,才會引起她的注意,甚至欣賞。

    總之,凡人都沒希望啦!

    恣然才不敢苟同。青豔的男人論,至少要打個五折。

    不過眼前這個男人持續地禮貌微笑,是那種商場上標准的世故男人,她真的是過目就忘啊。

    他伸出手來,她只好站起身來回握。他的手平穩而溫暖,包裹住她的。

    「我姓淵。」他簡單地說。

    有點奇怪喔,他有什麽理由不說全名嗎?恣然把剛才冠在他頭上的「標准」兩字在心裏劃掉。

    「淵先生。」

    就算這男人不算標准了,她的興趣仍在海平面下拉不起來。既然他沒有多說的意願,她點點頭就開始轉身,准備走回buffet桌去進行補給。食物比男人有趣太多了。

    「人生是從擺脫一切規則以後才開始的。」

    她半轉的身子定住了,眉頭也皺起來。

    他在說什麽啊?怎麽突然跑出這樣一句?而這一句話,又怎麽……聽起來有點熟悉?

    她轉回身來,重新打量眼前的男人,心裏則在轉啊轉--人生是從擺脫一切規則以後才開始的?說得真好耶!她舉雙手贊同--但他幹嘛沒事冒出這一句?掉書袋也不是這麽掉的吧?

    喃,是尼采的名言嗎?不對;梭羅有點反社會,可能是他說的……

    「你是真不記得了。」他搖頭,仍帶著那種溫和如春風的微笑,高三全校辯論大賽,主題是『人生有目的嗎?』你狠狠打敗我這個辯論社社長,卻又拒絕入社,記得嗎?」

    「喔,是你。」

    她指著他,人是有模糊的印象了,但……呃……名字還是記不起來。

    「淵平。」

    他微笑加深,甚至含著打趣的意味,明顯地知道她在回憶之路上仍是個路癡。

    「淵平。」

    她合作地點頭。原來那是她自己的話嘛!難怪聽起來有點熟。好佩服自己,隨口說說都像世界名言,還讓人記得這麽清楚。

    不對--

    「你不會是一直記恨到現在吧?」

    他嘴角弧度不變,但她開始懷疑他是在忍笑。

    「不,我當然是服輸了,不然也不會三顧茅廬邀你入社。」

    她一揮手,「什麽茅廬啊!你沒事就跑到我們班上來,害我被死黨煩了好久,以爲我終于開竅了,這能怪我避貴社而遠之嗎?」

    「開竅?」他有禮地詢問:「那你開了嗎?」

    她眨眨眼。咦!什麽意思?那麽溫文的微笑、平靜的口氣,怎麽出口的是這麽……詭異的話?

    他不可能是在跟她調情吧?怎麽也看不出來啊。

    那一定是取笑了。她不懷好意地也邪笑了一下。要拌嘴她最行了,以前她能打敗他,現在難道會輸?

    「淵先生,別說是七竅了,我全身上下沒一竅能讓男人通的,大概天生殘疾啦!」

    他臉色不變,連眼也不眨,硬是把她這帶色的話給接下來了。

    「這樣的你都能讓人歎服的話,哪天如果頓悟了,一定很不得了。」

    喔,以贊美回應譏諷?還不帶任何顔色?果然高明!

    「謝謝,不過聽說人快死的時候,就會豁然開朗,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嘛!所以我還是慢慢等的好,最好等到百年大壽,再來頓悟開竅也不遲。」

    她連孔老夫子的話都照樣扭曲,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他終于笑出聲來,嘴角非常迷人,她看得卻皺起眉。

    這個男人果然不大標准。自己辨識人的能力什麽時候變差了?

    他明明是世故、矯柔造作、一百句話中勉強有幾個字是真心的、商場上圓滑如蛇的那類人種之一,不是嗎?

    放眼廳內數十個男人,哪個不是這樣?成功就有成功的代價,通常代價是不可能再忠于自我。

    聽青豔說,這是成功中小企業獎的年度聚會,而且這票人比在大公司裏居高職的人更拼命,也更可怕--其實青豔的用詞是更高明--因爲他們都不願聽命于人,非要自己當老板。

    當老板就高明嗎?恣然從來沒這種野心。當老板是要發號施令、還是要賺更多錢?這兩者她都興趣缺缺。

    這個淵平,當然也是那種一心想往上爬,而且非要爬到別人頭上的人了。但他笑得真心而爽朗,讓她很是意外。

    「你一點也沒有變。」他輕聲說。

    她不知道他以前怎麽樣,現在又是什麽樣,所以沒辦法響應一聲:你也是。她聳聳肩,算是不置可否。沒變總比變差好。

    「你現在在做什麽呢?」他問。

    「我今晚只是代替同事來充人數的,我白天替公司做文件的翻譯。」

    他偏頭看她,「我記得你說過,想當無業遊民。」不帶一絲嘲笑意味。

    「差不多啦!我很少進公司,都是在家裏做翻譯--或外面隨便什麽地方,年少無知的時候,以爲喝西北風也沒關系,現在當然是向現實低頭啦!」

    她說得一臉可憐,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我相信你不會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他卻沒被她誇張的口吻唬過去。

    她這麽容易被看透嗎?奇了,他又不認識她,卻說得如此笃定。

    「那你是做什麽的?」有點好奇了。

    「我開學校。」

    「什麽?」她以爲自己聽錯了。

    「一間很小的實驗學校,類似森林小學或夏山學校,但因爲在市區中央,沒山也沒海,只有菜園和花圃,所以稱作『菜花學校』。」

    菜花學校?恣然眼睛瞪得好大。有這種好玩的東西?她怎麽都沒聽過?

    也難怪,她沈迷于文學和翻譯工作,每天除了看網上的英文報以外,連收音機都不開的,電視呢……沒有。她也許是台灣屈指可數的無TV族之一。

    但她在屋頂上有塊小花圃和小菜園--怎麽這麽巧?

    「你自己開的?」

    「我和幾位朋友合夥的,因爲很小,也很節儉,所以不需要很大的投資。」

    她發現自己往他挪近了一步。「你有幾個學生?什麽樣的學生?」

    「我們現在有三十五名學生,從五歲到十八歲都收,學費也很低,但是實驗性質很濃,所以並沒有擠破頭的現象。」

    聽他的口吻,似乎也不希望有太多學生排隊加入。

    「什麽樣的實驗性質?你都教些什麽?」

    「很難用說的。你想來看看嗎?」

    她意外地眨眨眼,「你開放參觀嗎?我並沒有什麽甥啊侄啊的可以幫你廣告……」

    他搖頭。「我不需要廣告,只是歡迎你來看看。」

    「你不缺師資吧?」

    他又起了笑容。她那種對任何推銷企圖高度過敏的反應,他似乎不以爲忤。

    「我不缺。」

    「那……好吧。」

    她是真的非常好奇,但從不打擾別人、淡泊無欲的日子過久了,還真難打破慣性。

    他遞上一張名片。「隨時歡迎,我們二十四小時都開門。」

    她又傻了,愣愣瞧著手中的名片。

    菜花學校--可以作夢的地方

    淵平夢想家

    沒想到,真的是沒想到。

    沒想到又會遇上她。

    淵平帶著微笑接過三個男孩送上的蘿蔔絲蛋包--這是學校裏雞舍撿來的蛋、菜園裏拔來的白蘿蔔,三個孩子合力煎出的,香味四溢,蛋也金黃而軟嫩,煎得恰到好處。

    「很棒!」

    淵平在三雙期待的眼神下嘗了一口,衷心贊美。

    沒來由的,忽然就想起她,大概是那天她大啖美食的幸福神情太深刻地烙在腦海中。

    這些年來……她還好嗎?

    高中時的他,回想起來自己也不禁要苦笑。

    爭強好勝、意氣風發,不只在辯論社出鋒頭,連學生會、吉他社和商管社也不放過。

    大概就是因爲這樣,當遇上了一個全身上下都有一種……雲淡風輕之感的奇怪女孩時,他才會一直忘不了。

    說她凡事無所謂也不盡然,至少那份頭腦和那張嘴就快得很。她說起話來又狠又准,讓人難以招架。

    想當年一場辯論下來,他不但甘拜下風,甚至驚爲天人--不是在情感上,而是在心靈上。

    他不只是對她的辯才驚奇,更被她的想法所震撼,幾次想請她入社,也想交她這個朋友。

    她卻是不能再明白地拒絕了。

    他記得第一次去她班上找她,引起不小的騷動。他是校裏的名人之一,雖然從來無心于交女友,仍然不免成爲女同學注目的焦點。

    他在門口一露臉,就聽到一陣竊竊私語傳來,還有女孩子專有的那種半羞、半表演的笑聲。

    沒辦法,他本來是請女的副社長去邀方恣然入社,卻铩羽而歸,他只好親自出馬。

    「我想找方恣然。」

    他對門邊兩位聊到一半、停下來看他的女生說。

    那兩個女生互看一眼,好像是暗傳什麽密語一樣,他不懂,也不想懂。

    然後兩個一起跑去找人了;他的眼光跟隨著她們,准確地鎖定方恣然。

    她正埋頭啃著一本相當厚的原文書,對兩個同學像宣布什麽世界大事的誇張模樣先是皺眉,然後是歎息,接著就轉過頭來看他。

    他隔著半個教室,越過一堆好奇眼光,對她有禮地點了點頭,卻使她的眉皺得更深了。

    他不確定她是不愛人打擾她看書的好時光,還是不喜歡男同學公然上門找人。

    她常有男同學來找她嗎?他不禁要想。

    這讓他頭一次對她的外表審視了一下。

    根據他的觀察,他的同性平輩對女孩子的外表很挑剔,常常對美眉流口水,而對所謂的恐龍則是來上一堆不入流的評語。

    愈愛批評的男生,通常自己長得愈不怎麽樣,常常讓他覺得好笑。

    而她呢?

    他對女孩子很少品頭論足,這大概是第一次。

    她的眼睛很有神,黑白分明:頭發長度齊肩,不燙不染,也沒特別剪成什麽型,這倒是滿少見的。

    身材嘛……均勻適中,看起來很舒服。

    這樣的女孩,應該不會常有男生如蒼蠅般繞著飛,這是他合理的評估。但她的眼神明顯帶著不耐,讓他狐疑。

    她坐在原地好半晌,他本以爲她是想熬到上課鍾響,讓他不得不離去,但她慢慢把書合上,起身朝他走來。

    「嗨,我叫淵平,我們在辯論賽上遇到過,你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她很溫和地說,明亮的眼睛直視他。

    當然二字,給了他不小的希望,他微笑說:

    「我想請你加入辯論社,全市大賽就快到了,我們很需要像你這樣的人才。」

    「謝謝,但我沒有興趣。」

    她仍然很有禮,仍然很溫和,他卻強烈感受到她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你會參加全校大賽,難道不是對辯論很有興趣?」

    「那是個人自由參加,我愛說什麽都可以,若是代表班級或學校,就不一樣了。」

    那場辯論賽是校運活動之一,所以設計得特別有娛樂性,由自由報名的個人組成一隊,和由他領頭的辯論社隊來打擂台,題目是:人生有目的嗎?

    他是正方的結辯,而方恣然則是負方的結辯。

    她是最後上台的那一個,一開頭就舉納粹屠殺猶太人的例子,把全場都嚇了一跳。

    「納粹的人生目的是什麽?殺人嗎?猶太人的人生目的是什麽?被殺嗎?如果都不是,最後卻還是不折不扣地發生了,那人生的目的到底有什麽用?」

    他和所有人一樣,都愣在那裏,不知道她是從哪個天外飛來的一筆。

    她的邏輯詭異至極,卻又不能說沒道理,這才是最驚人的一點。

    她卻彷佛自己說的是天經地義的道理,繼續下去:

    「我們想想看,自己小時候立下志願,都想當些什麽?航天員?總統?老師?都是一些精英分子的職位,對不對?有人立志要當收垃圾的嗎?有人立志要當水電工、修馬桶的嗎?那如果大家的人生目標都達成了,誰來收垃圾?誰來修馬桶?如果說人生的目標沒達到就算失敗了,那我們要讓那些天天做著收垃圾、修馬桶這種社會很需要的工作的人,情何以堪?」

    她滔滔不絕,最後又說到人生的目的,其實都是別人幫我們定的--

    「我們爲什麽要結婚?因爲這樣才能傳宗接代?那我們爲什麽要傳宗接代?如果這是人生的目的,那不能生的、或結不了婚的人,是不是幹脆不要活算了?」

    觀衆中有的笑了起來,但大部份的人嘴都張得大開,跟他一樣。

    「從小到大,我們有真正想過自己的人生有什麽目的嗎?小時候要聽大人的話,當學生時要拼命讀書,長大了要成家立業,然後要照顧子女及父母。這樣就是人生的目的了嗎?沒有自己真正決定的目的,最多也只是盲目跟著人群走罷了。

    「人生是沒有目的的。當我們定下所謂的目標,人生就等于走進死巷,因爲再高的目標,都是我們沒有經驗過、全憑別人告訴我們的。你要當大明星?但你知道大明星的人生是怎樣的嗎?如果你死拼活拼到當上大明星了,才悔不當初地發現,這根本不是你要的人生呢?」

    她看了看台下的數百位觀衆,微微一笑--

    「大家聽到這裏,一定會問:那怎麽辦呢?難道我從明天開始,什麽目標都沒有地過日子?人生如果沒有目的,我們到底要幹什麽?我的回答很簡單,人生是沒有目的的,人生本身就是目的。我們盡情地活、自由地活,這就是真正的人生了。根據別人幫我們定的目標去活,那才叫白活呢!那等于是活別人的人生,根本不是你自己的。

    「你想要有事做?我給你事做;去告訴你爸媽--對不起,我不想當醫生,我想去學木工;去告訴你老師--對,我是同志,我並沒有錯,請不要大驚小怪,我並沒有頭上長角;去告訴你老板--我不想陪你去喝酒,晚上應酬不是我的工作,要開除我你就試試看;去告訴你先生--不,我不想生孩子,請你諒解,不然我們好聚好散。如果這些是你的真心話,你就要照著真心去做。

    「這種對自己誠實、面對別人也能堅持的事,你做不做得出來?這樣的目標夠難了吧?但人生中你做不到這些,還談什麽崇高的目的?人生夠短了,我們一定要擺脫所有別人定的規則,不然人生根本不是自己的。一句話,送給大家:人生是從擺脫一切規則以後才開始的!」

    說完她下台一鞠躬,起先全場靜悄悄,連師長都面面相觑,但幾乎在同一秒,震耳欲聾的掌聲響起,還有人站起來叫好。

    他看著坐回椅上的方恣然,她看起來很詫異,似乎對觀衆的反應極度意外。

    他這才意識到,她並不是特意來比賽的,也根本不在乎是否被接受。

    在那一刻,他也領悟到,那些是她的肺腑之言--她的人生,不會建立在別人的規則上。

    別人怎麽看她,她一點也不在乎。

    那是怎樣的境界啊!

    她不過和他一樣的年紀,爲何能夠有那樣的見地、那樣的洞察?

    那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樣的疑問,大概是現在他會站在那裏的真正原因,不是只爲了辯論社未來出賽的勝算。

    但要說服她入社,看來不大簡單。

    「我們不會給你壓力,只是想向你好好討教。如果你不想出賽,當然也不會勉強。」

    她搖頭,「我空閑時間已經不多了,我不想花在社團上。」

    「你想要多一點時間看書?」

    她奇怪地看他,「你怎麽知道?」

    「我看到你在看書。那是什麽書?」

    「對不起,那是我的事。」她開始轉身要離開,「入社的事就只有抱歉了。」

    他苦笑,「你還真不拐彎抹角。」

    她揮揮手,像是在說--有拐彎的必要嗎?

    第一次求才,無功而返。淵平吃著蛋包,苦笑著回憶。

    過了兩、三個月,學生會缺人,尤其很缺爲學會憲章初步起草的文才,他又想起了她。

    不知那樣銳利卻又不羁的腦袋,會想出什麽樣的大計?他簡直好奇得不得了。

    他又回到她班上;這次,竊竊私語變成公然的指指點點,方恣然身邊的女同學甚至笑不可抑地?她肩頭,使她瞥向他的眼神滿含不耐。

    如果不是他特別挑了中午時間,可以等上是是一小時,她大概是不會出來見他的。

    「又有什麽事嗎?」她挑起好高一道眉。

    「這次想請你幫學生會一個大忙。如果不行,小忙也好。」

    「我不是說對社團沒興趣了嗎?」

    她的口氣仍不帶火氣,但是聽起來有些忍耐。

    「你上次加入辯論賽,一定是對那個題目特別有興趣,對不對?」他忽然轉了個題。

    她看了看他,「沒錯,看了那題目就覺得不吐不快,于是才決定報名。」

    「所以如果是你有興趣的事,就可以考慮分出一些用來看書的時間。」他指出。

    「你的意思是你要我幫的忙很有趣?」

    「我希望如此。」他微笑,「我們想要爲學生會的新憲章擬定初步的草案,再交由學會幹部討論修改,最後由全體學生投票通過。我希望你能幫忙起草的工作。」

    「舊憲章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嗎?」

    他們學校都有近百年曆史了,學生會大概也同樣古老,憲章應是行之有年了。

    「很八股。」他正經八百地回答。

    她似乎很鄭重地考慮了幾秒,才搖頭。

    「雖然有趣,卻是太過重大的責任,占用的時間一定也不少。最重要的一點是,我搞出來的東西,絕對過不了校方那一關。」

    她說的一點也沒錯,然而他不願立刻放棄。

    「如果是當我的顧問呢?替我的方案下意見?」

    她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別人臉上,也許會顯得無禮,但她明亮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給他一種淘氣又神秘的感覺。

    「我不是喜歡妥協的人,我的意見如果會被灌水或沖淡,對我來說會很痛苦。我相信你一定有許多好方案,照你的心去做就沒錯,你不需要我去攪局。」

    「你不覺得學生會正需要人來攪局一下?」

    不知爲什麽,她的再度拒絕竟沒有讓他氣惱,也許他是快習慣了。

    「若要我去,就不只是攪局,而是革命了。」她再搖頭,「你難道還沒搞懂,我根本是反權威的?學生會的存在,既無權力,又無影響力,校方才是你該攪局的對象。但你我都知道這不會是你選擇的路,那麽又何必多此一舉?」

    他沈默了半晌,「你也並沒有采取任何的行動,不是嗎?」

    「沒錯,我是被動分子,自掃門前雪,沒有半點拯救世界的夢想,那個重責大任,就交給你們這種有行動力、又知道怎麽在體制內行動的人了。」

    他很確定她是在明褒暗貶,正想辯駁回去,她已經舉手阻住他。

    「你會想邀我,我受寵若驚,真的。不過我很確定,你找錯人了,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她以爲他是怎麽想她的呢?他自己都不甚確定。

    第二次邀請又敗下陣來。在走回自己教室的短短路程中,不知怎地竟有些落寞。

    他並未真正期望她會答應,不是嗎?

    過了好幾個月,他投身于各種活動,忙得焦頭爛額,沒有再想起她。

    要不是被學生會推出在翠業典禮上代表致詞,他大概不會再想起她的。

    但師長建議他以「人生新階段的期許」爲題,人生二字,好像與她連成了一氣,讓他不想到她也難。

    他並不擔心再吃閉門羹,他的臉皮夠厚,也從不是內向害羞的人。不過再去打擾人家,好像有些說不過去。

    她不想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是很合理的要求。

    但最後他還是出現在她班上了。

    這次是准備期末考的最後關頭,他以爲她會拉著長臉,她卻只是懶懶地打了招呼。

    「怎麽還有空來啊?」

    他聳聳肩,「只是來請教一下而已,不是找你去忙什麽大不了的事。」

    「請教你沒這麽嚴重吧?」

    她拿起手中的東西咬了一口,他看了看,是個蛋餅。

    他偷瞄一眼她桌上的東西,又是一本名著之類的,不是課本或參考書。

    她還真勇啊,不會是要准備拒考吧?

    「你想上什麽科系?」他忽然問。

    她慢條斯理地嚼了嚼,「這跟你有關系嗎?」

    她還真是注重隱私。

    「只是好奇而已。我來是因爲我得在畢業典禮上致詞,主題是『人生新階段的期許』,想聽聽你有什麽意見。」

    她微笑了,這似乎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真正地微笑。

    「還真八股啊!」

    他不禁回應她的笑容。「題目既然八股,就只有在內容裏努力了。你有什麽建議嗎?」

    「你敢告訴大家,人生是從擺脫一切規則以後開始的嗎?」

    「當然敢。」

    他的回答似乎出她意料之外。她想了想又說:

    「還是不要好了,那話已經說過,就沒有新意了。你大概的主旨是什麽?」

    她沒有再趕他走,讓他大喜過望。

    「我想告訴大家除了讀書之外,還應該去經驗人生。打工也好,旅行也成,當義工更佳。總之不要走一直線的人生,以爲除了死拼大學之門,人生再無第二選擇。」

    「很好,我喜歡。」

    他啞口了,她拒絕時不留余地,贊美起來竟也毫無保留。

    「你要聽我的想法,其實只有簡單的幾個字--人生該學的,去活就學到了。坐在教室裏,能學到什麽呢?工作技能,要去工作才學得到;待人處世之道,更要面對各式各樣的人、處理各式各樣的問題時才能學得到。學校把我們聚在一起,其實是可以教些東西的,可惜都教了些廢物。」

    果然又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不過他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那學校該教什麽東西?」

    「性、理財和育兒之道。我們踏出社會後最需要的就是這三樣。」

    什麽?!他愕然瞪視著她,不知該笑還是該臉紅。

    「性排第一位?」

    「這難道不是青少年最念念不忘的東西?結果老師不教、父母不談,大家只好上色情網站。這算什麽鴕鳥政策?」

    他眨著眼,實在不知該怎麽接口。最主要的是因爲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只不過說的是別人怎麽樣也不會說出口的東西。

    「這些你不必放進講稿裏,免得嚇死太多人。」她又微笑了,「照你自己的想法去說最重要,因爲只有真心話才最動人。」

    他讷讷地道謝過後就回自己教室了,一路都沒有注意到別人的招呼。

    真心話最動人……

    她說的話,他都沒有忘記。

    淵平吃完最後一口蛋包,看著三個男孩笑著跑遠的背影。

    又重逢了啊……

    這樣算是重逢嗎?

    對于她是否會來看他的學校,他並不抱任何期望。他說她一點也沒變,是真心這麽覺得。她仍喜歡文學,仍直言不諱,仍淡泊無求。

    淡到幾乎不記得他了……

    說不出是怅然還是悸動,他看著窗外正在菜園裏嘻笑除草的學生,想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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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7:01:32
正文 第三章

    恣然其實很喜歡自己的工作。

    她一向對文學著迷,不管古今中外的都好。此外,對于非文學類,像法律、政治及哲學的書,她一樣可以看得廢寢忘食。

    她尤其喜歡琢磨中文與英文之間的奇妙異同,所以翻譯才成爲她的狂熱之一。

    英譯中不易,中譯英更難。許多時候,不是文字的問題,而是文化的問題。

    禮教怎麽譯啊?禮教吃人又怎麽形容?更別提什麽獨釣寒江雪了。她收集了數十種唐詩宋詞的英譯本,每次都看得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要譯得貼切就能讓人白頭了,還要譯得美?如果再求能配合原詩試圖押韻……哎呀,不如「獨跳寒江雪」算了!

    所以她很明智,從商業和法律文件開始翻譯起,圖個糊口,也算是磨練譯功。

    晚上躺在床上,她才慢慢地、愛不釋手地斟酌每一字、每一句,翻譯她的辛棄疾。

    這些年來,唐詩三百首翻了一百八;宋詞比較慢,大約二十首。

    她並沒有計劃將來要出書什麽的,這些是她的嗜好,和愛唱歌的人沒事就上KTV沒兩樣,不是真准備要出唱片。

    不過也許把這種熱忱和蘇格拉底在街頭抓人就談人生之道相比,也許更爲貼切。

    在翻譯廣告文案、商業法規和契約的時候,她也興致盎然。主要是因爲錯譯一個字可能就有嚴重的後果,她覺得極有挑戰性。

    公司大計居然是操在她這個視金錢如糞土的人手中,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所以當企劃部的青豔如花蝴蝶般在商場上周旋時,她卻安之若素地半躺在自家沙發上敲計算機,工作時間表隨她排,只要如期交件便皆大歡喜。

    這樣的人生,不管特定的目的是什麽,已經達到快樂的目的了,不是嗎?

    人生的目的……這讓她想起淵平。或者是淵平讓她突然想起什麽人生不人生的?她不確定。

    對于人生,她無欲無求,頂多是求有足夠的時間看書、翻譯,也許再加上無病無痛、家人平安。

    喔,對了,還有世界和平、地球鮮綠。

    她想著,噗哧一笑!這叫無欲無求啊?她求的簡直不能更多了!

    還有一個需求,她一直都不避諱的,那就是生理需求。

    她愛吃,也愛性。食色性也嘛!這很正常吧?雖然除了她,全世界沒幾個女人會承認。

    有什麽不好承認的呢?千萬年人類自然演化下來,性欲不強的人早被淘汰啦!當然是那些「努力」做愛的人比較有機會傳下基因,而這其中不會只有男人。

    反正性欲愈強的人愈是強者、能者、智者!這是她最喜歡的理論之一。

    不過她生活力求簡單,需要歸需要,若要像男人那樣爲性不惜去建立關系,她可不願。一夜情太危險,養情夫太花錢,交男友更糟糕,費時又費心。

    什麽愛不愛的,最後總翻臉成仇人,難道當初都是瞎了眼?

    她下的結論是:男人爲了性而交女友,女人爲了虛榮和安全感而交男友。最後會分手,大概就是交易結果,雙方或一方不滿意。

    旁人也許會覺得她冷血,但她記得看過一個研究報告--如果全盤考慮人類的生理、心理各方面需求,一生中前後至少應該有四個伴侶。

    這大概就是爲什麽初戀很少有所謂的「結果」了。第一個伴侶只能滿足第一階段的需求;在她看來,應該算是成功了才對,因爲那個階段中兩人彼此滿足了啊。

    不過這也讓她確信:什麽愛情、天長地久、生死不渝啊的,是違反自然、一點也不科學的期望,就跟希冀人能長生不死差不多。

    至于爲什麽想到淵平,會讓她想到這一堆有的沒有的……她暫時不想探究。

    她放下手中的工作,踱到冰箱前打開門,拿出甜八寶,電話忽然響了。

    她把罐頭打開,塞了一匙進嘴裏,才慢吞吞地蹭到客廳。

    很不幸,電話聲毫不放棄地響,她不情不願地接起來。

    「唔?」她的聲音有點像蛇吞象。

    「嗨,我是淵平,打擾你了嗎?很抱歉我跟你公司要了電話。」

    她嚇了一跳,看看話筒又貼回耳邊。淵平?怎麽搞的?

    想想不禁皺起眉,「公司怎麽會隨便給人員工家裏的電話?」

    他聲音裏有了笑意,「不是隨便給,我有翻譯的工作要找人,是公事。」

    她非常、非常地懷疑,「這是找我的借口吧?要找翻譯的話,翻譯社多得很。」

    他朗聲笑了,低沈的笑聲聽起來居然讓人有一種……舒服的感覺。

    「原來我以前找你,用了太多借口,信用掃地了?」

    「原來你以前找我幫什麽忙,都是借口?」

    「當然不是,只不過下意識裏很有可能。」

    「請問你下意識裏是想幹什麽?」

    他輕笑,「我當然是想交你這個朋友。」

    很沒來由地心跳起來,恣然皺了個很緊的眉。

    「朋友?像一堆人一起出去吃飯、沒事寄個e-mail笑話、有事需要幫忙時可以開口相求的那種朋友?」

    他頓了一頓,「那我至少合格三分之一了。我可以請你出去吃飯?」

    他聲音中有笑意,她不大確定他真正的意圖。

    「淵平,」她歎氣,「我朋友不多,能出去玩的時間更少,你真有翻譯工作的話我當然可以考慮,交朋友什麽的,還是順其自然吧,朋友不是特別交的,是機緣聚在一起就熟了的。」

    「難道不是機緣讓我們重逢的?」

    重逢?聽起來好嚴重。

    「你說的翻譯工作,究竟是什麽?」還是拉回正題的好。

    他又頓了一頓,終于說:

    「我需要幫學校編寫一些英文課程,還有把我找到的一些教學文章譯成英文,給老師們參考。」

    「咦?譯成英文?」

    「我們有兩位外籍老師,他們教外文的經驗都是針對以外文爲母語的學生,現在來到這裏,教學方式需要調整一下。」

    「你們有幾位老師?」

    專任的外籍教師是日見普遍了,但他的學校不是很小嗎?

    「連我一共六位。」

    「喔。」

    她這兩個月來,幾次想起他的邀請,差點去他學校參觀了,想想又作罷。

    她的下意識,是不是也在發出某種警告?淵平給她一種……很奇異的感覺,讓她有些忐忑,有些無措。

    是否因爲如此,她才特別敏感,質疑他的每一句話、尋找每個不存在的深意?

    通常她滿海派的,朋友就朋友,這種關系又不要錢,更不會少塊肉。現在瞧瞧她,好像在拷問人家似的。

    「我們是老同學了,這個工作聽來也很有意思,沒問題。你要e-mail文件過來,還是用fax的?」

    「呃……e-mail好了,你直接在計算機上作。」

    他顯然有些驚訝,她態度轉變得真快。

    「你們預算大概也有限,不用付我薪水了,算我作義工。」

    「那怎麽行!」他立刻反對,「我們照你公司的薪資比照辦理,這我絕對要堅持。」

    她聳聳肩,這樣的話,她也不必強人所難。

    「你是校長,隨你了。」

    「我是老師之一,我們沒有校長。」

    啥?

    該死!這個菜花學校,和這個辦學校卻不當校長的男人,讓她又好奇起來了……

    就算他沒有和女人交往的經驗,也知道她在打躲避球。

    不,這麽說太對不起她,她說得不能再直接了,連躲也沒躲一下--

    交朋友什麽的,就順其自然吧。

    這是她的話,標准的方恣然口吻。

    他對自己歎了口氣。等了兩個月,她沒有上門,連通電話都沒有,這還有什麽需要解釋的?

    她仍是逍遙自在,過著獨立自由的生活。既沒必要交新知,也沒必要續舊雨。

    她的世界想必很充足,不需要多余的關注。

    仔細想想,他自己不也是一樣嗎?

    工作上很有成就感,身體健康,家人和朋友都不缺,錢足夠過日子。

    這樣的他,過得不也是很好?

    在電話中,他沒有試圖給她任何壓力,她只想談工作,他就配合她。

    她曾自稱是反權威的人,也並未誇張。他連在言語上都無法占上風;至于堅持付錢成功,是承蒙她不再反對,主權根本不在他手上。

    這是兩人溝通時極其微妙的交流。他有比一般人敏銳的語感,從她的口氣、聲調、用字、態度上,輕易感受出她狀似隨和,其實不動如山的個性。

    沒有機會和她多相處,因此他對她的一言一句特別珍惜,聽過的都不忘記,還一再推敲、回味。

    這算是過于執迷了吧?

    他們因言語而相識,連淺淺的一層關系,都是建立在幾次短短的交談之上。也許他只是喜歡找人鬥嘴而已。

    說真的,這世上能鬥贏他的,他也只碰上這一個。

    是了,就像當年一樣,他不過是惜才而已。以爲遇上了知己--可惜對方並不真的知他,也不想多認識他。

    知己,也許正如她所說的朋友,不能強求的吧。

    青豔生日的前一天,幾個同事在午餐時幫她提前慶生。

    爲什麽不在當天呢?因爲那天是屬于情人的嘛,不好打擾。

    「明晚是跟誰?」

    奶酪椰子蛋糕在恣然的盤中以光速消失中。

    「什麽跟誰?聽起來像是我有個後宮似的!」

    青豔吃了很迷你的一塊以後,就推開盤子,眼睛繼續對桌子中央那大半個蛋糕吃冰淇淋。

    「跟後宮也不遠了吧?」

    恣然又切第二塊,還比前一塊來得大,全桌的女人都倒抽口氣。

    怎麽?恣然以爲自己又說了什麽語驚四座的話,擡頭才發現大家的眼珠子是黏在蛋糕上,不是她。

    「不遠?遠得很!簡直遠死了!我明天晚上居然沒人陪!」青豔喊道。

    這是大消息,五個女人同步停下叉子,四張擦了亮紅唇膏的嘴微張,第五張繼續嚼,是恣然的。

    「真的假的?」跟青豔同部門的小仙立刻求證。

    「這種事若不是真的,我會無聊到說這種不吉利的話?」青豔嘴角悶悶地垂下,「當然,還有三個可以約出去,但都是劣品,除非世上只剩下那三個了,我才會考慮。」

    青豔的追求者衆多,當然讓她倒胃口的也不少。但沒半個可以吃吃飯充個數?那真是新聞了。

    尤其,是余大美人的生日哪!

    「怎麽,明晚有球賽還是流行什麽我不知道的怪病?」恣然問。

    青豔嘟起迷人的嘴,「誰知道?我是好久沒找人了……」

    恣然看了看青豔,不知該不該在其它同事面前問「那個男人」的事。

    那個男人明明有名有姓,還是「蕭千爲」這種比「余青豔』風雅百倍的名字,不知道爲什麽青豔總是那個男人、那個男人地叫,害得恣然也跟著「那個男人」起來。

    「是啊,你通常都不用特別去找的嘛,問題是那堆男人死到哪裏去了?」小仙關心地問。

    「我大概把他們踢得太遠了,他們找不到回來的路。」青豔的表情其實不是太在意。「恣然,我們這堆裏就你單身,你明晚陪我好了。」

    死黨生日,恣然當然義不容辭--尤其,又多了個打牙祭的借口。

    一堆人叽叽喳喳地聊了辦公室的新聞舊事後,恣然把蛋糕打包回家,其它人回去上班。

    「我明天下班前再call你!」青豔踩著好高的涼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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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7:01:51
正文 第四章

    隔天上午送個緊急件到公司後,恣然在不遠的公車站等車要回家,又想起青豔所說的話。

    昨天之前,她們大概有兩個禮拜沒見了,中間只接過青豔一次電話,報告了一堆和「那個男人」的事,說什麽她沒事就跑去找人家要吃的,還故意先把頭發打亂、口紅擦掉。

    恣然想著,不禁微笑。不擦口紅,大概算是青豔最大的妥協了。她敢打賭青豔去找「那個男人」的時候,臉上從眉毛到眼影,所有精致的化妝半道都沒少,只不過沒有口紅而已。

    但恣然還是有些意外,青豔會給那個男人如此特殊的待遇,竟願意以自己心目中「不夠完美」的面目見他。平常青豔一定要打扮到自認完美了,才願見人的。

    恣然搖頭。青豔愛美是她的自由,如果爲了男人而硬要改變,愛情不就等于有所犧牲?

    爲什麽要犧牲?愛情如果不能讓人忠于自我,有什麽好?

    「你常常和自己辯論嗎?」身邊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

    嚇!忽然看到淵平臉部的特寫,恣然差點抛下手裏的車票。才剛想著情呀愛呀什麽的,這個男人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冒出來,見鬼了!

    「淵平!」

    「對不起,嚇到你了嗎?我看到你忙著自言自語,連錯過公車了都不知道。」

    他一身隨意的打扮,T-shirt加牛仔褲,看起來跟學生時代一樣年輕,此時正俯首看她,打趣地微笑。

    「真的?」

    恣然喘了口氣,不怎麽在乎公車跑了,但遇上淵平時那種奇異的心跳感又出現,讓她一時失了鎮定。

    「你交了差正要回家?」

    「是啊。你又怎麽會來這附近?」

    「來這裏一家印刷公司談出版校刊的事,路過正好看到你。」

    「喔。」

    她點點頭,眼睛往他身後飄,忽然希望下班公車不要拖太久。

    她是不是……不怎麽高興碰上他?淵平不禁要這麽自問。她和往常有些不大一樣,似乎有些毛躁?

    淵平暗笑自己,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恣然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我能陪你搭公車嗎?」

    恣然眨了眨眼,「你也搭這班?」

    「搭這班的話要轉車,不過總是同一個方向。」

    雖然知道她很可能會利用他的話來婉拒,淵平還是誠實地回答。

    「你沒開車?」

    恣然有些意外,她認識的男人很少願意搭公車的,就算要挪用買房子的預算,也不惜砸錢買車。

    「沒那麽多錢,」淵平聳肩,「公車很方便啊。」

    恣然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他沒說什麽「找停車位太麻煩」之類比較不丟臉的借口,真令她耳目一新。

    這個男人……令她耳目一新的次數太多了,她腦中又警鍾大響。

    「這公車站是開放給大衆的,當然隨你搭,不需要我的許可。」

    她俏皮的語氣沒有唬住他,她是在用言語來化解可能的親密氣氛,淵平在心裏歎息。

    「你最近好嗎?」

    十幾天沒見了,他覺得似乎更久得多。

    恣然有些躊躇。老實說,這兩天她愈來愈覺得自己該去他的菜花學校報到。接下他的案子以後,她很用心地研究他給的資料,研究的結果是領悟到對學校的了解實在不夠,而好奇心簡直快暴漲開來。

    「還好。」她回答,終于決定了,「你現在是要回學校嗎?」

    「是的。」

    「那我可不可以跟去參觀一下?我知道應該先跟你約好……」

    「不,我不是說了嗎?我們隨時都開放。」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喔,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發現自己移不開眼光,像被他的眼睛鎖住了。

    非常、非常讓人沒有安全感的現象,但自從和他「重逢」以來,她已慢慢習慣這種感覺了,姑且歸類爲「淵平感」。

    「你覺得我給你的那幾篇文章怎麽樣?」

    有正事可談,她大大松了口氣。

    「現在教英文,不是生活教學法,就是准備英檢法,你的選擇似乎都不是,根本不是用教的。」

    「這還是你教我的。」

    「我?」她奇怪地看他。

    「是啊,」他的笑容近乎寵愛,「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女生告訴我,人生該學的,去活就學到了。如果我們需要學英文,應該也要先摸清楚到底是基于什麽需要,不然學什麽呢?所以我的英文老師是和中文老師一起上課的--如果那些算是上課的話。」

    那幾篇文章的主旨,是語言的學習不應該、也不可能和生活分開,因此坐在課堂裏是學不到的。要想看懂英文的電影,就去看電影;要想用英文問路,就和英文老師同車,一邊問一邊開。

    這種想法,和恣然的不謀而合。他怎麽把她古早以前的話都記得這麽清楚?

    「原來又是我這個大嘴巴啊?」恣然自嘲,臉不知怎地有點熱。

    「你是我人生的啓蒙導師喔。」

    「少來了!」

    恣然的臉真的紅了--上次臉紅,大概是出生時哭紅的,以後再沒有臉紅的記錄。

    居然教姓淵的給破了!

    淵平瞧著她,心跳得很不規則、很不聽話。

    她的這一面,因爲是他未曾看過的,讓他備感珍惜,也……不知所措。

    她一向淡然,因而給人孤傲之感,對于旁人的贊美之詞,通常只有不耐煩的神情,但此刻的她,幾乎是……很高興的樣子。他可以這樣以爲嗎?

    他是真心誠意的,半分也沒誇張。他並未特意朝她當年的主張去活,但他的視界被她打開了,人生因此走得不同。

    即使沒有時時念著她,他吸取了她那種「人生在我」的霸氣,不曾猶疑。

    「我一直想問你,爲什麽在那麽年輕的時候,就有那些想法?」

    這個問題比較不讓她臉紅,恣然咳了一聲說:

    「我的死黨也曾問過我這個問題,不過她對我的人生觀有完全不同的評價,她的問法比較接近于--我到底是被什麽給教壞的?」

    淵平微笑,「你的父母是不是特別開明?」

    恣然吐了吐舌,「才沒有!我爸是建築師,我媽是教鋼琴的,都算是知識分子,生活小康,但穩定的生活造就的通常是保守的人生觀,他們兩個都是很正常的人種。」

    「那兄弟姊妹呢?」

    「沒有。他們光應付我就夠了。」

    「怎麽,你小時候很調皮?」

    「是啊,凡是學校的東西都不念,就愛看閑書,從漫畫到聖經都沒放過,把他們嚇得不輕。」

    淵平聽得真是向往無比,沒有認識小時候的她,真是人生大憾哪!

    「這樣不算調皮吧?不過,你又是怎麽考上H中的?」

    她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我那時想試試看,如何以最短的准備時間,考出最高的成績,所以好玩地定了一個『備考法』。」

    「什麽樣的備考法?」

    「備就等于背。我死背。」

    「死背?」

    「我們對于任何新事物的記憶力,都會隨著時間而消退,所以只要在考前一周把所有東西看過一遍,印象會最鮮明。」

    他楞楞地看著她。「一周看完全部的教科書?」

    「大概是因爲之前我根本沒看,所以看起來還滿新鮮的。我把數學啊、曆史啊什麽的教科書,都想象成小說一樣來看,加上我看書本來就很快,看了七天,就去考了。」

    他很受驚嚇,「那……大學呢?」

    「沒上大學。我寫了英文信,附上一篇我的英文作品,寄給幾位大學英文系的教授,希望他們破例抽空,幫我看看我的英文原創和翻譯作品,就算要收學費也沒關系。」

    「有這樣子的?那成功了嗎?」簡直是前所未聞。

    「有一個答應了,幫我改了十幾篇,給了很詳盡的指導,還不肯收學費,我只好買了一堆書送她以表謝意。」

    「那你寫的東西一定很不得了,才會打動他。」

    她很調皮地微笑,「那是一個常在報上發表女權主義文章的女教授,所以我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題爲『胸罩無異于裹腳布--談打壓女性的余孽現象』的文章,裏頭還用了一堆非常莎上比亞的古式英文,她看了不必收驚才有鬼,保證印象深刻。」

    淵平大笑起來,笑得直壓住肚子,站牌邊的人全轉頭看過來,他仍笑得肆無忌憚。

    恣然也忍不住笑了,主要是看他笑得不顧形象,讓她很痛快。

    「你……真是個寶!」

    珍寶的寶,而不是活寶的寶,他知道她大概聽不出來。

    「沒辦法,考大學太累了,我連自己搞出來的『備考法』都懶得再試一次,跟爸媽溝通成功以後,就很安心地去當考場逃兵了。」

    「那你那時就開始工作了?」

    她點點頭,「翻譯的工作錢不多,但很好找,我還翻譯過言情小說和A片呢!」

    他哽住了,「A片?」

    「是啊,美國來的A片。日本的我就沒轍了。」

    該死!她的口氣稀松平常,他的身體卻沒法當作什麽都沒聽到。

    真想再問她翻譯過多少A片、看了覺得怎樣,但再多問的話,他的身體會有過于明顯的反應……

    她若發現了會如何?覺得很自然?還是覺得他反應過度?

    他的反應,絕對和她有關系。

    他看了看四周的人,決定還是以後再來探討這個問題。他不是怯懦的人,卻一向極其注重隱私。

    「呃……那你一定很喜歡翻譯的工作了,到現在還在做。」他把話題拉向安全地帶。

    「是啊!」她臉上現出光采,「這是我最愛做的事,就算今天把我丟到荒島上去,什麽也不給我,我大概還是可以邊采果子、邊在腦中思考什麽句子該怎麽翻譯,永遠不會無聊。如果有只猴子陪伴,我就教它背愛倫坡的詩。」

    也許,這樣的人生是最幸福的了……

    淵平忽然起了這樣的想法。

    天下有多少人能獨自在荒島上過日子,而可以永遠不無聊、永遠做著自己最愛做的事?

    他有些自嘲、有些嫉妒地想:不知他可不可以代替那只幸運的猴子?他連愛倫坡會寫詩都不知道。

    「你很喜歡詩?」

    「是啊!我翻譯了大半輩子的心得就是:字愈少的作品愈難翻譯,因爲一個字總有無限深意,不像一本五十萬字大部頭的巨著,你譯錯一個字也沒人注意,就算注意到也不會毀了山一樣的大作,頂多等于打壞一個小坑而已。」

    「有意思。那你喜歡愛倫坡?」

    「我喜歡從他的詩裏去找他懸疑故事裏沒有的線索,因爲他寫故事時把自己的心情藏在主角背後,只有寫詩的時候才抒發出來。」

    淵平決定今晚就去書店把愛倫坡請回家,短篇故事和詩全部打包。

    「你呢?」

    她忽然有此一問,他屏息了一秒。

    這是否表示……她對他有了那麽一丁點的興趣?她幾乎未曾問過他真正私人的問題。

    這使他手心微濕,但他很誠實地回答,不想爲了讓她印象深刻而搬出大詩人來。

    「我喜歡梭羅,他的《湖濱散記》讓我有時也想跑到深山裏獨居一段時間來看看。」

    「看什麽呢?」

    恣然也喜歡梭羅,因此興致大發。

    「看過了一段時間後,山是更綠了,還是更冷。我的思緒只和自己不斷互探後,是更清晰了,還是更渾濁。」

    「說得真好!」

    恣然用一種非常讓他悸動的眼光看他。

    「恣然……」

    「啊!公車來了!可不能再錯過這班!」

    恣然還用力揮手,怕司機想過站不停。

    他本來到口的話,堵著沒機會說出來。

    菜花學校,一個非常不像學校的地方。

    恣然踏入一個沒有圍牆、只有樹叢圈出的公園式綠地,看到一座類似三合院的紅瓦建築,中間的運動場,有孩子正在嬉鬧玩耍。

    「我們的菜圃在後面,部份日照被四周的高樓擋到,但一天四小時也夠種很多種類的蔬果了。」

    恣然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在教一個五歲女生騎腳踏車,旁邊還有個紅發大漢,英文、法文夾雜著加油助陣。

    這真是……很少見的體育課。

    旁邊一個沙坑,因爲灌了水而變成泥漿沼澤,有三個女孩穿著泳衣在打造一個類似運河的水道,年紀分別是約六歲、十歲、十三歲。看起來應該是老師的一個孕婦,正拿著一張美洲地圖,指著巴拿馬下達指示。

    好像很好玩,恣然差點抛下淵平跑過去。

    「呃……你說過你也是老師,那你教什麽?」她決定自己不該打擾人家上課。

    他瞥了她一眼,滿含深意的,健康的膚色似乎有些暗紅。

    「我是學曆史的,所以教曆史。另外,我還教……性教育和理財須知。這兩方面我也特別修過。」

    她眨了眨眼--咦?

    性教育和理財須知?

    他等了三秒,等她在腦中解謎。

    「天啊!」她睜大眼,「這也是我說過的話,對不對?」

    「答對了。」他眼光沒再看她,「只是第三重要的育兒之道,我請另一個有三個孩子的女老師教,她修過教育心理,還當過輔導青少年的張老師。」

    她瞪著他的眼光有著真正的驚嚇。

    「你……我當初年幼無知、滿口大話的胡言亂語,你還真拿去奉行?你瘋啦?」

    「你是說你現在必須修正當初的話?學生要出社會之前最該學的不是這三項?」

    她把大張的嘴慢慢合回去,眯起眼來很努力地考慮了幾分鍾。

    「不,」她終于說,「也許我會再加上幾項,但這三項的確一樣也不可少,我沒有真正改變主意。」

    「還要再加哪幾項?」他非常虛心地討教。

    「才不要告訴你!」她大大搖頭,「等一下又被你拿去教,我不想誤人子弟!」

    「你太小看自己了。」他溫和地說,「也太小看我,我若不贊同你的話,絕不會加以采用。」

    她似乎仍未從震撼中完全回複,又說:

    「我只是開始質疑你的神智是否正常,而我當年又是否過于狂妄。教育是何等大事,我們以前被殘害得夠慘了,現在要我自以爲是地告訴孩子任何事,我都會害怕。」

    「你不怕,也許只是怕麻煩。」

    天!他太了解她了,而她一點也不懂自己是如何被看透的。

    「你真聰明,如果那天在酒會上給我名片的時候,你告訴我一些這學校的細節,我一定嚇得不敢來了。」

    他笑了,「一點也不錯。我沒那麽笨。」

    再怎麽心驚膽顫、心虛自己無意中毀了多少無辜的幼小心靈,恣然還是按捺不住早已漲停板的好奇心。

    「既然來都來了,請帶路吧。」說得有如壯士斷腕般。

    淵平笑嘻嘻地往教室的方向走。恣然深吸了口氣,邁步跟隨。

    這個淵平……她真是被他打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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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7:02:32
正文 第五章

    參觀的最後高潮是:恣然與全校師生分享一頓有機大餐。

    光是爲了這個飨宴,就算被淵平給丟了那樣一顆炸彈也值得了。

    他們是在一棵百年老榕樹下,鋪了印著草莓、不太圓的野餐巾,圍了好大一個圈子坐著,幾個孩子幫忙分發樸拙的陶盤和竹筷。恣然猜這些用具都是孩子們自己做的。

    老實說,她正以讓自己也詫異的高速在適應中;這「學校」再有什麽奇怪的現象,大概也不會讓她意外了。

    她想起淵平在名片上自稱夢想家,其實,若有實現家之謂,他也當之無愧。

    比起她滿口荒唐言,他才是真正讓人歎服的那一個。

    她瞪大眼看著野餐巾上排滿的好菜,除了鮮炒、蒸蛋、涼拌、燒賣,還有法式紅酒蝦,意大利面、德國面包……和幾道她認不出起源國的東西。

    坐在她右邊的淵平突然傾過身來耳語:

    「我們不完全是吃自己種或養的東西,爲了教孩子做世界料理,我們什麽材料和食譜都盡量試。」

    恣然眼睛差點出水--這些孩子有幸能學做這些大餐,簡直是太教她嫉妒……喔不,太教她感動了!

    那位紅發大漢指著那道蝦,叽哩呱啦地說了一堆法文;才喘了一口氣,旁邊另外一個看起來很像飚車族的皮衣男子接口用標准美語解釋。

    「喂!我也可以翻譯啊!」紅發大漢用帶著濃濃口音的中文抗議。

    「你的英文太爛,跟你的中文程度差不多。」皮衣猛男用字正腔圓的京片子頂回去。

    「我哪有!你亂貢!」紅發大漢扯著頭發大喊。

    「連台語也很嚇人。」猛男筷子准備伸出去。

    紅發大漢把皮衣猛男的筷子推回去。「你別想!小書還沒說啦!」

    兩個一中一法的大男人你推我擠地,皮衣猛男忽然在紅發大漢臉頰啾上一吻,大漢臉紅成和發色一模一樣,孩子們全都笑成一團。

    恣然也笑了,原來這兩個是一對啊!

    也超明顯的是--在場的人都接受這個事實,還看戲看得很想買爆米花的樣子。

    這實在太難得了!恣然又有眼睛出水的危險。

    「小書,今天輪到你了。」淵平笑完了,對一個看起來很害羞的小男孩點點頭。「你有沒有什麽心裏的話想跟大家分享?」

    「喔……我……」小男孩如坐針氈地挪了挪小屁股。

    「沒關系,不想說的話就說『對不起,我不想說。』」淵平溫和地拍拍小男孩握成小拳頭的手背。

    「我、我要說。」小男孩勇敢地擡起頭,接著說:「我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是……我以前曾經吃蝦子吃壞肚子,所以後來看到蝦子就害怕。但今天……我幫皮耶老師做了這道紅蝦,我知道這些很新鮮,不會再讓我拉肚子……所以我今天想吃吃看,自己做出來的是什麽味道。你們也都不要怕吃我的蝦喔!」

    說到最後,小書的聲音不抖了,還露出非常自傲的笑容。

    「很好,我就先吃這道。謝謝小書的分享,大家開動吧!」

    淵平還沒說完,皮耶和男友已搶成一團;恣然來不及笑,跟著進攻要緊。

    明明每道食物都備有三雙公筷、三根公匙,卻仍不夠用,恣然簡直是邊吃邊排隊,嘴裏嚼的是油豆腐,眼睛卻守住炒豆苗,看得幾個孩子偷笑起來。

    「方老師……」

    「呃,我不是老師啦……」被豆腐糊掉一半的抗議。

    「淵老師說你是翻譯老師啊。」

    「喔……」怎麽又被姓淵的推上賊船?

    「方老師是不是早餐沒吃啊?」

    「有啊,只是你們做的實在太好吃了……」這種臉常常丟,她習慣了。

    「那以後天天都可以吃到喔,我最會做麻婆豆腐……」

    「我也要!我也要做給方老師吃!我會做豆花……」

    「臭豆腐!」

    「綠豆稀飯!」

    恣然終于擡起眼睛,「爲什麽都是豆呢?」

    「因爲老師你夾了好多油豆腐,還一直在看那盤豆苗,好像恨不得整盤搶過來嘛!」

    恣然趕緊更正:「我什麽都喜歡吃喔!不要只做豆類,其它的我也想試,什麽都不想錯過!」

    淵平很平穩地問:「你是說以後要天天來了?」

    恣然這才發現,自己又饞瘾大發,講話只經過嘴和胃,沒經過大腦。

    「呃……」

    「老師,我們知道你很餓,你快吃就不餓了啦!」

    淵平終于大笑出聲,其它老師也都好奇地看著恣然。

    這麽愛吃的人,連這個奇特的校園裏都很少見哩……

    恣然趁大家分神,轉向沙茶肉串偷襲。人生最重要的是吃,是吃啊!什麽形象、禮貌、師表、氣質,都不能當飯吃啦!

    也許天天來白吃白喝,不是太麻煩的事……

    吃完午餐後,是自由時間,想午休的有專門的午休室,備有榻榻米和枕頭;想看書或雜志的可以去圖書館,其中還可以上網;其它想聊天的,就到「沙龍」去,師生都歡迎。

    恣然一一參觀以後,在沙龍坐了下來。

    這是間小房間--其實這學校本來就小,所以每個房間也都不大,充分利用空間--說是沙龍,其實與和室或茶藝館有點類似,再加上珠簾低垂、燭光搖曳,竟是如夢似幻的所在。

    「這也是學生布置的,」淵平在她身邊盤腿坐下,抱住一個手工細巧的枕頭。「我們有幾個十七,八歲的學生,都說這裏用來約會最好。」他意味深長地說。

    「學校鼓勵學生約會?」

    恣然努力不去想他們正在「獨處」的事實。況且,獨處也不等于約會……

    「擋也擋不住的事,何不讓他們約來學校,有什麽事也可以找我們。」他微笑,「不過這裏多半是老師用來聊天放松的地方,校務會議也都是在這裏開。」

    那真比在會議室開要有趣得多了。恣然也不禁微笑。

    「你看了學校的環境,覺得怎麽樣?」

    「覺得更好奇了。你都是怎麽招生的?」

    「多半是學生自己上門的。」他說,「有的是被其它學校退學的,有的是國外回來對正統教育體制很難適應的,還有些是心理醫生推薦來的,譬如小書。不過最多的是口碑打開後,許多好奇的家長來讓孩子嘗試一學期,之後走掉的也不少。」

    「流動率這麽高,你不會擔心?」

    「孩子們有機會遇到更多不同的人,我覺得正面大于負面。」

    恣然不禁要歎服,「淵平,你做的早已超過我曾有過最離經叛道的夢想,你的確是……真正的夢想家。」

    他默默瞧著她,瞧得她幾乎想移開目光,頭皮酥癢起來,血液循環也無端加速。

    哎呀!自己說的有那麽……那麽肉麻嗎?好像有,因爲她好像體溫自動升高了一度。

    「我是說……」

    「請別把對我的贊美收回去,我會很難過的。」他半正經、半玩笑地說。

    這個男人是真的不正常,因爲每次和他在一起,她就會變得很不正常。

    這樣下去……她快不行了!她沖口而出:

    「淵平,你是不是在追我?」

    她的口氣好像在形容火星人入侵地球一樣不可思議。

    「是。」他簡單答道。

    她眨了眨眼,無話可接,只有再眨了眨眼。

    好像應該再搬出什麽她不需要被人追、君子之交淡如水、愛河之所以爲河就是專門用來淹死人……等等的大道理,但她呆呆地只問了:

    「爲什麽?」

    「當然是因爲我非常、非常喜歡你。」他眼神中的玩笑意味不見了。

    「我非常、非常喜歡尼采,但從來不會想追他。」

    他微笑了,「但你也非常、非常喜歡吃,所以拼命追求好吃的東西,一點都不想錯過。不是嗎?」

    「原來我像食物?」

    她腦袋正混沌中,辯論能力好像降到小學一年級了,只能胡攪一通。

    「對我來說,你比較像一個深不可測的謎,每多了解一點,就又迷惑了一點,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聽起來很可怕。」她皺起眉。

    「應該是很可怕,不然?也不會這麽害怕。」

    她本能就想否認,但想了一想--自己真的在害怕?如果不是,幹嘛對他這樣如履薄冰、草木皆兵?

    怕什麽呢?怕他?還是怕愛情?或者……怕她自己?

    「我真的不懂,」她喃喃自語,「我並沒有失戀過啊,有什麽好怕的?」

    他沈默了一晌。

    「你一向對什麽都很有主見,反權威、不想守別人定下的規則……這表示你喜歡有主控權。而愛情這個東西,誰都控制不了。是不是因爲這樣,你才本能排拒?」他問得很溫柔。

    她心中一動!不知是他說得非常有理,還是他語氣如此動人……

    但她還是心裏七上八下,沒個定數。

    「我得先搞懂自己。」她搖頭。「淵平,你讓我想一想吧。」

    「沒問題。」他輕聲答道。「你慢慢想,我會慢慢追的。」

    和他終于道別離去後,恣然才忽然想到--

    什麽是慢慢追啊?慢慢追,追得上嗎?

    唉,他亂講!明明他才是一個謎,一個可能無解的謎。

    「喂,你很魂不守舍喔!」青豔第三次抗議了。

    青豔下班後果然把恣然邀出來陪她消磨生日之夜,只是恣然今晚特別反常,一向對青豔的話可以接得犀利,一道晚餐吃下來,卻常常接不上話。

    恣然歎了口氣,決定招了。

    「今天有人說要追我。」

    「這有什麽?上次經理室的小李說你很有氣質,還送了幾次花不是?」

    「那不算。不相幹的路人甲,我根本只見過他一次,下次見到認不認得出來都有問題。」

    「你都嘛這麽說。從高中到現在,不管誰追你都是路人甲。」青豔頓了一頓,「不得了!你是說這次有人升格到路人乙了?」青豔說完笑了起來,覺得自己的笑話滿好笑。

    「我也不知道。」恣然又歎了口氣。

    青豔眯起眼來,「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你凡事都有意見的,現在居然說不知道!到底是誰?快招!」

    「他叫淵平,以前高中的……」

    「淵平?!淵平?!」青豔尖叫起來,引來麻辣鍋餐廳裏衆多眼光。

    「你記得他?」

    「天!記得他?誰不記得他!他是我們學校的紅人啊!」

    青豔看她的眼光像是她頭上長角,而且還不止一只。

    「我就不怎麽記得他……」

    這是實話。他以前在學校很紅?這種事恣然會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喔,我想起來了!」青豔又在大驚小怪,「他以前天天來找你!我本來還認定他是要追你!」

    「什麽天天!也不過只有兩、三次。」恣然白了青豔一眼。「你說『本來』認定他要追我,是什麽意思?」

    「因爲他看起來……不像啊,並沒有看到你就緊張害羞,只是一臉談正事的樣子……」

    沒錯,她記得的也是如此。雖然他曾提過要交個朋友,但並未含有特別的意思。

    「你什麽時候又遇上他的?」青豔簡直坐不住,開始盤問。

    「就是上次你叫我去的那個晚宴上。」

    「你怎麽都沒告訴我?!」

    「告訴你什麽?我連認都沒認出他。」

    「但他一眼就認出你了?」青豔笑得像發現幹酪的貓。

    「一眼還是兩眼,誰知道?」恣然聳聳肩。

    「那後來你們又是怎麽勾搭上的?」

    「別說得這麽難聽好不好?」

    「不好!說!接下來又見了幾次面?」

    「就今天一次而已。」

    「哇!他動作真快!爲了彌補十年的缺憾,他再見一次就求愛!」

    恣然大大歎息,「余青豔,你日劇看太多了,無可救藥。」

    青豔才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聽起來像花癡,「但?心動了!就跟我對那個男人一樣!不然你也不會在這裏長籲短歎的,像家裏死了人!」

    「請問心動跟死人有什麽關系?」

    「你不要岔開話題!你心動了對不對?」

    「我不知道。」

    「哈!沒說不對,就是對!」

    恣然決定這場談話太沒營養,開始喝湯。

    「心動有什麽不好?我等你有這一天,等了大半輩子了!」

    「你等我幹嘛?」恣然忍不住又接話。

    「因爲我自己一個人談戀愛很孤單啊!死黨都不談,害我只能單方面分享我的戀愛史,多不公平。」

    提到青豔的戀愛史,恣然忽然想起:

    「你和那個男人到底怎麽樣了?爲什麽今晚沒去找他?」

    「那個死男人,不提也罷!」青豔重重放下叉子,好大的一聲。「我們吵架了。」

    「很正常啊,你和男人談戀愛,有一半時間都在吵架,有時候我都懷疑,談戀愛到底做什麽?只會血壓過高早夭。」

    「呸呸呸!明明研究數據說結婚的人最長壽!」

    「請搞清楚,那是結婚,不是戀愛。沒聽過結婚是戀愛的墳墓?所以愛情報銷了,婚姻變習慣,兩個人之中一個中風了,另外一個可以幫忙報警,這才搞到死不了。」

    「你那張嘴又回來了,真是的!」青豔辯不過,開始報怨。

    「這表示我現在頭腦終于清醒過來,什麽愛不愛的,簡直自找麻煩。」

    「那淵平怎麽辦?」

    「淵平?淵平要追隨他去,我跑百米一向很快。」雖然有點心虛,嘴上還是很硬。

    「他若是要跑馬拉松,你就不行了。」青豔壞壞地笑。

    「喂,現在是誰在岔開話題?你正說到你們吵架,請繼續。」決定還是聊別人的事比較安全。

    「唉,說來也真是氣死人!」青豔嘟起可愛的小嘴,「我那天帶他回家……」

    「暫停一下!你們已經到那種程度了?」恣然不能不意外,青豔會跟男人回家,卻從不帶男人回自己家的。「上次你只說常在上班時候去要吃的而已。」

    「下班以後連食物帶人一起搬回家,有什麽好奇怪的?」青豔說得避重就輕。

    恣然沈吟了半晌,「好吧,然後呢?」

    青豔臉上染了紅暈,「下床以後,他……」

    「再停!」恣然又舉起手來,「你說起上床從來不害臊的,現在又怎麽了?一下就跳到下床以後!」

    「我也不知道,」青豔終于誠實地說:「和他在一起,好像就是不大一樣,連對你說都有點不好意思……」

    事情大條了。恣然很仔細、很小心地審視好友。「那個男人」創了太多先例,讓她不能不刮目相看,開始嚴重關切。

    「好,你當然不用說。那下床以後他怎樣了?」

    「他抱我進浴室。」

    「洗情人澡?很刺激的樣子。」

    「我本來也這麽想啊,結果他蓮蓬頭一開,我滿頭滿臉全濕了,開始沒命尖叫。」

    「讓我猜猜……你不想洗臉,對不對?」

    青豔不情不願地點頭,「我……床上運動再怎麽激烈,他再怎麽熱吻,我的妝都能維持得好好的,但若妝全洗掉了……」

    「他不是早就看過你花臉、又洗臉的樣子了?第一次見面就看過了啊。」

    「那是在我們交往之前!在我愛上他之前的事!」

    雖然聽起來很荒唐,恣然卻沒有笑。

    好友的心結,她一向很清楚。青豔有那麽一丁點……不,是非常巨大的不安全感,尤其是要以素臉示人,對青豔而言簡直比裸體還要赤裸。

    這不是病態,每個人都會有些怪癖,有的人怕蛇,有的人懼內,有的人愛錢成癡,而恣然自己則是愛吃成癡。

    至于青豔,則是她那張本來就美得不可方物的臉,明明不化妝比化了妝還美,她卻以人工品層層遮掩。

    這樣的心結,恣然曾試圖幫好友打開,但這種事講道理是沒用的。

    「好,你尖叫,他怎麽辦?」

    「他嚇了一跳腳一滑,把我壓倒在地板上。我不叫了,只是雙手還是死命遮臉。」

    「他領教過你的瘋樣,應該不會嚇得太慘。那結果又怎麽樣?他不高興了?」

    「沒有,他脾氣好得不得了,還一直安慰我。」

    「那一定是你挑架吵?」

    青豔抿緊了嘴。

    恣然不禁要搖頭--青豔一向在男人堆裏吃得開,有些被寵壞了,在慌亂失措的時候,常常以怒氣來遮掩自己的窘迫,打碎不少好男心。

    自我保護的本能太過強烈……這在于她自己,又有何不同?

    恣然放柔聲音:「你對他說了什麽?」

    青豔低下頭,「我開始亂罵一通,說什麽誰要他跟我一起洗澡的、他是不是常和女人做這種事、以爲上過床就可以不尊重我的隱私了……」

    「他有沒有配合你開始吵?」恣然問得諷刺,忍不住責備的語氣。

    「沒有。」青豔說得很小聲,「我把他硬趕出門,他什麽都沒說,只用一種很受傷的表情看我,讓我更受不了,還吼他說別夢想能再上我的床。」

    「青豔,你這是做什麽呢?」恣然歎息,「連我這個最不上愛情道的人,都很少反對你去談戀愛,這是因爲我知道愛情對你而言,就好比生命的泉源一樣重要。你明明說這次是認真的,爲什麽還要故意搞砸?你不愛他了嗎?他對你而言,不比那張臉更重要?」

    「當然不是!」青豔眼中盈起淚,「我不是故意的,但就因爲我在乎他,才更覺得很難在他眼前整個曝光,我……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恣然一震!青豔所說的話,豈不是和自己對淵平說的大同小異?

    「你根本沒到處打電話找別的男人陪,對不對?」

    「我是打了一個,那人剛好不在。」

    「而你大大松了一口氣,對不對?」

    青豔悶悶地瞥了她一眼,「你爲什麽都知道?」

    「因爲你是我看著長大的,笨蛋!」

    青豔破涕而笑,「我比你還大三個月耶,神經病!」

    恣然隨意一揮手,「反正,我是你肚裏的蛔蟲,而這條愛吃的蛔蟲告訴你,你既然需要男人,就不要拉人上床又踢人出門。把一個趕跑了,還不是又得再去找一個?聽你說起那個男人,好像比其它的都疼惜你,我贊成若你要再追男人的話,就把他給追回來,不必追新的了。」

    「你說得亂沒同情心的,好像只要有男人就行,現成的最好。」

    「喂,你剛說的那個故事裏,是女主角欺壓男主角耶,我的同情心是給他的好不好?」

    「你真壞!」

    嘴裏這麽說,青豔卻似乎心情大大好了起來,又動手在麻辣鍋裏加了一堆好料。

    「來,喝點啤酒,喝醉了幹脆call那個男人來救你,萬事OK。」

    青豔眼睛一亮!恣然不禁笑起來--她只是隨便說說,有人竟要付諸行動了。

    那個男人,實在令人同情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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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7:02:49
正文 第六章

    很沒種,恣然隔天果然又摸著肚子來到菜花學校。

    不是她意志力薄弱,是……呃,一時找不到借口,她在學校沒有門的門口探頭探腦的,既怕一眼就被姓淵的給看見,又爲他可能不在的失望感作准備。

    自己實在很矛盾,無聊莫過于此。但再怎麽罵自己,雙腳還是擡著她來了。

    「方老師?」

    她跳起來,很罪過地轉過身。

    「是,我方恣然。」

    老師兩字,還是教她頭皮發麻。

    原來是紅發大漢皮耶老師,他正提著一個偌大的工具箱,腰間系著一條布滿油漆、補丁的圍兜。

    「還好你趕上午餐時間,學生們都在問呢。小李想請教你幾個翻譯上的問題,我剛上完手工課,學生做了一個木制的雜志籃要送給你,午餐後我再拿給你。而淵平那小子是在沙龍裏擺花……非常的好笑。」

    一下子塞入太多信息,連她這個邏輯和辯論高手都無法立時消化吸收。

    「呃……」

    皮耶身後不知何時加了個小李,一手圈住情人就往耳垂輕咬下去,當作招呼。

    「嗨,方老師,你終于來了!我已經開始在擔心淵平,他整個早上魂都不知在哪一國,走路還差點撞到學生。」

    小李說得促狹,皮耶聽得笑不可抑,恣然則仍是呆頭鵝一只,愣在那裏。

    「喂,你剛說什麽嚇到人家了?』小李改掐皮耶耳垂以爲懲罰,「她爲什麽都不說話?」

    「我哪有!」皮耶拍開小李的手,「方老師,你還好吧?是不是早餐又沒吃,餓過頭了,像昨天那樣?」

    「我昨天有吃早餐。」她很白癡地強調。

    換小李笑了,「我知道了,你大概染上了和淵平一樣的病,連症狀都很像!」

    「別取笑人家了!」皮耶回瞪小李,「快把她帶去給淵小子,我去清洗一下就來。」

    「好吧,方老師,要搶好位子,就快跟我來。」小李拍拍皮耶肩頭,就轉身帶路了。

    恣然微笑欣賞著兩人親密自然的樣子,但腦子仍轉不大過來--和淵平一樣的病?

    是她以爲的那個意思嗎?

    不會吧?淵平一向沈穩如山,而她自己,也絕不可能給人魂不守舍的花癡印象……

    是這樣……沒錯吧?

    沒機會探究了,她被帶進餐廳裏,因爲今天陰沈欲雨,大夥兒改在室內進餐。

    大概沒有那麽大的圓桌可以坐全校師生,廳內有大約五個中等圓桌,已經差不多坐滿了,滿廳的香味,令恣然肚子自動敲鑼打鼓起來。

    「恣然。」淵平微笑地招手要她過去。

    哇呀!她什麽時候對他而言是「恣然」了,而不是方小姐?

    恣然在他身邊坐下以後,立刻抗議:

    「我覺得方老師或恣然都有點怪,你們不能叫我小方之類的嗎?像小李一樣?」

    淵平幫她添飯,沒有馬上回答,想了想才說:

    「你的名字很好聽,你不喜歡我這樣叫?嗎?」

    該死!問得這麽溫柔有禮,教她怎麽一口否決?

    「也不是不喜歡啦……」

    淵平一副很滿意的樣子,「那好。」

    被擺了一道了!恣然瞪他一眼,坐在對面的小李偷笑起來,皮耶的微笑則是充滿恭喜意味。

    幹嘛啊?她是需要人爲她哀悼才對吧?公然被人追求,她還自己乖乖上門來待宰。

    有沒有可能她是在自欺欺人?滿口的不愛人追,卻是暗地竊喜?

    她沒有那麽悶騷吧?像她老笑青豔的那樣?

    她嚴重地自我檢討起來,不過這絲毫沒有幹擾到她進食的胃口或熱忱。

    今天有粽子耶……

    明天她可不可以早點來,去廚房偷看學生們上課,順便偷吃幾口?

    淵平非常專心地偷觑恣然的神情。這是很愉快的一餐。

    她願意再來學校,雖然只是爲了吃,卻也表示她對于他的排斥感,並沒有大到壓過她的饞瘾。

    這給他極大的希望--他需要任何可能的助力,而美食是他的最佳幫手。

    昨天她毫不避諱的質問,給了他極大的震撼。而他坦然而對,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什麽時候,自己已經如此笃定?即使她不假辭色,他也義無反顧。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呢?

    一直沈睡的心,當年並未因她而激跳,如今卻不能自己,除了想她,還是想她。心醒來了,連身體也按捺不住。

    難道愛情真是這樣,自己在潛意識中認出了知心伴侶,便會以各種方式大加宣告,讓他要盲目當鴕鳥也難?

    兩人還未成年的時候,他的心呢?是悄悄在記錄,還是預先在測試?

    他不知道,也不甚在乎。他並沒有青梅竹馬的幻想,也沒有一見鍾情的癡夢,多年來他也約會過異性,也曾稍加留意是否有好的對象;寂寞的時候,偶爾希望自己身邊有伴。

    但他從未勉強自己;沒有特別的悸動,他不會特意去追求。

    直到現在。

    他仍不想去大張旗鼓,昨天告訴恣然他會「慢慢追」,就是因爲他不相信愛情能夠勉強。

    如果她沒有同等的悸動,那麽一方的執著,將成另一方的煩惱。

    她質疑愛情,他又何嘗不然?這種以往未曾降臨在他身上的東西,就像有人宣稱見到了神,他一笑置之而已。

    她要一笑置之,他是不會怪她的。

    他再看了一眼身旁因爲位子擠而坐得極近的她,看到她忙碌夾菜的手,上頭沒有任何裝飾品;看到她身上的襯衫和長裙,合身而輕便,是淡藍和鵝黃色。

    她看起來同時是年輕與世故、無憂與老成。大概是那雙亮眼泄露了她犀利的人生觀。

    「淵老師,你怎麽都沒在吃?菜都快被方老師搶光了!」有個學生嚷道。

    大家笑,恣然毫無愧色地跟著笑,淵平于是也有些赧然地笑了。

    他失神得這麽明顯,希望不會給她壓力才好。

    「你再這樣,會被皮耶和小李捉弄到死。」她忽然傾身過來對他耳語。

    他沒有心理准備,差點跌下圓板凳,幸好實時穩住身子。

    「什麽?」

    她……不是他想的那種意思吧?她竟然點出他的心事?

    他愕然看她,看到她嘴角那抹他已非常熟悉、也非常偏愛的……似笑非笑。

    他應該怎麽诠釋那句笑語?只是好友之間的嘻笑,像皮耶和小李對他那樣?還是她想告訴他什麽?

    「我們吃完後去沙龍談談吧。現在,請你專心吃飯,我看別人消化不良,自己都會胃痛。」

    他是穩住了身子,卻穩不住心海波濤。

    談談啊……

    她知不知道,這樣簡單一句,就足以讓他食欲大增、三餐都可以一口氣吞下去?

    「淵老師,你吃太快了,飯還掉在桌子上耶……」

    學生笑語再起。這一餐,如同菜花學校的每一餐,吃得快樂非常。

    沙龍的木刻茶幾上,果然有一束新鮮、滿是野趣的花朵。

    沒有特別插置擺弄,只是剛從花圃摘來的,嬌嫩欲滴,是花店裏那些由冷藏室拿出來賣的絕對比不上的。

    「好漂亮!這也是學生種的?」恣然的驚喜是由衷的。

    「是啊。」淵平坐下來,眼睛沒看花,看她。

    恣然看了他一眼,覺得還是看花比較沒有壓迫感,眼光又調回花上。

    是啦!要談談是她的決定,但並不表示她不會胡思亂想、陷入類似青豔型的花癡狀態。

    她皺起眉來。是嗎?自己終于走到這很沒救的一步了?

    想想又舒展眉頭。那又如何?先來看看對方有沒有類似病症,她再考慮也不遲。

    「聽說是你擺的花?」她嘴角半揚。

    「爲你擺的。」他平靜地說。

    唉唷!很無事人狀嘛!怎麽搞的?恣然又皺起眉。

    自己實在對男人過于無知,無法一眼看透淵平。沒辦法,凡事總要有第一次。

    「你對我有什麽想法?」

    淵平微笑了。她真是可愛,開宗明義,一個彎也不拐,真是十年如一日啊。

    「我很喜歡你。十年前,只是對你佩服,甚至有點崇拜,但我大概是遲鈍型的人,沒有情窦初開的感覺。這十年來我很忙,認識不少女人,但都沒有真正交往過。我不能說真的想過你,雖然那聽起來比較浪漫。」

    恣然也不禁微笑。「沒關系,你說得很好,只要是真心話都很動人。」

    他眼中一閃,「你以前也這樣跟我說過。」

    「是嗎?」她點頭,「我喜歡你記得我說的話。」

    他心跳了一下,喜歡--雖然不是說喜歡「他」,但這兩個字從她口中說出來,就是非常震撼。

    「我……剛重逢的時後,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很像是失落多年的日記忽然又出現在眼前,多少回憶都回來了;但最重要的是,讓我有繼續寫下去的沖動……」他說。

    她抿嘴笑了,「請不要隨便對我說沖動兩字,我很敏感的。」

    她又來了,有意無意之間,會挑起他的欲望。

    這是他這幾天來的結論--他對于她的感覺,除了驚喜、欣賞、寵愛……之外,絕對包含了強烈的情欲。

    自己確認了這個發現以後,自然而然就接受了,但她呢?

    她說起性教育、色情網站、A片,臉不紅氣不喘,神色甚而充滿自信。也許她不僅知識豐富,連經驗也非常多--

    他考慮了一下自己對這個可能性的感覺,沒有特別的嫉妒,但小小的自卑感倒是有。

    他的性知識足以寫書了,但經驗……抱歉,兩人以上的經驗沒有,只有自己和自己的,算不算?

    不怕被她看輕,倒怕自己無法有同等的「貢獻」,分享不均。

    天!這條路線的思緒,會讓他露出限制極的畫面--

    「你也會沖動?」他沖口而出。

    話一出口,他差點要打自己的頭。現在是誰在沖動啊?

    「誰不會沖動?」她臉色似乎有些發紅,但神情還是一派自然,「女人又不是沒有神經。」

    「我很高興聽你這麽說。」身子發熱,嘴也不經大腦來控制了。

    兩人互望著,室內有股氣流,愈轉愈快。

    「我……你很誠實,我也就不客氣地坦白了。我也沒有談過戀愛--至少就一般的定義來說沒有,因爲我根本不相信真有愛情這種東西。不過,我的確對你有一種……既被你吸過去、又同時想推開你的感覺,很像在磁場裏硬拉著磁鐵不讓它被吸走一樣……你懂嗎?」恣然說。

    「我懂,雖然我一點也不在意被你吸走。」

    恣然深吸了一口氣。他說的每一個字,爲什麽都會……讓她非常受影響?有些讓她心跳,有些讓她心悸,有些甚至讓她……心慌。

    「我卻不想被吸走。也許正如你所說,我是在害怕。」

    她一向誠實,現在也不想例外。就算聽起來再窩囊,她也會承認。

    「恣然,你真是個難得的人。」淵平輕聲道,「你也許有所顧忌,卻不會假裝或敷衍。我真的很喜歡你,你要我當什麽形式的伴,我都可以接受,直到你完全認可我、或否決我的那一天。」

    恣然手掌微濕了,他的含意很明顯--至少在她想象力無遠弗界的腦袋裏很明顯--他是說他們可以有……有別于一般情侶那樣死板板的男女朋友關系?

    他願意只當……情人?

    媽呀!這個想法太勁爆,她一時有點頭昏。

    自認一向不拘傳統、不循禮教,但那是理論,從來沒有親身實踐過。那會是什麽滋味?

    糟糕!又被他不了一道魔咒,今晚一定會作春夢。

    「呃……這我也得慢慢想一想。」

    原來她真是縮頭龜,自己現在才發現,恣然想。

    「沒問題。」他仍是一徑的包容。「想多久都沒關系。」

    她慢慢放松了心情,拿起瓶中一朵百合聞了聞。

    沒有壓力的愛情啊……真的可以嗎?

    沒事別亂愛,別亂愛就沒事。

    這就是恣然的愛情觀,到現在都沒打翻過。無論是報上的社會新聞、青豔的豔史,書中的情愛,都很符合這個定律。

    直到現在。

    明明她還沒愛,爲什麽就一堆事了?至少是一堆心事,亂到不行。

    尤其昨晚作的那個夢……

    果然當年A片翻譯過多,腦中儲備影像過于飽和,連夢中也不請自來。

    問題是,男主角都是姓淵的啊!

    明明沒看過人家真正的裸身,怎麽也可以夢得那麽逼真啊?

    沒關系,沒關系,意淫又不違法,她愛怎麽在夢中淩虐姓淵的都行!

    想到這裏,恣然不禁嗆到了,差點把熱可可打翻在鍵盤上。

    手忙腳亂地擦幹灑出的幾滴,她盯著屏幕上寥寥可數的幾行字。

    真是的!在家工作就有這個壞處,效率難以保證,尤其是在她猛作白日春夢的時候。

    最糟糕的是,她的眼睛會一直飄向屏幕右下角的數字,愈接近中午就愈坐不住。

    現在每天都跑菜花,吃人家白食,還翻譯進度落後,真無恥啊!

    如果她不是那麽理智的人,早就怪在姓淵的頭上了。

    用學生辛苦做出來的好菜吸引她上鈎,然後吃完就在沙龍裏明目張膽地約會,他這個老師怎麽當的啊!

    談音樂、談小說、談詩……還談男女之事,全堂而皇之在學校裏進行,他還說什麽學校就該像人生,不該加上人爲的隔閡。

    是啦,現在連學生都會取笑他倆了,人生夠真實了吧!幹脆他倆開一堂戀愛課算了!

    想著,自己不禁要笑,這種鬼點子絕不能讓淵平聽到,否則一定會被他努力實行。

    這個男人的眼中,好像天下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夢想家……再貼切不過。

    再抱歉地看了屏幕一眼,她關機起身,決定了今天是沒啥進度了,向菜花報到去也。

    還沒到公車站,手機響了。

    「喂!恣然!?一定要來!」

    「青豔,吃飽了沒?」

    恣然對青豔沒頭沒尾的大呼小叫見怪不怪,照常打招呼。

    「哎呀!就是要叫你來啊!你有沒有伴?你需要一個伴!對了,淵平在哪裏?找他來,快!」

    這下恣然耳朵豎起來了,「找淵平幹嘛?」青豔再怎麽瘋,應該也扯不上淵平吧?

    「你不知道,那個男人約我吃午飯,我本來還在氣,但忍不住又答應他了,還好出口前半秒找回理智,說我要找朋友一起。」

    「很抱歉,電燈泡一向是小說和電影中天下第一罪人,本姑娘擔當不起。」

    「所以叫你找淵平啊!這叫雙打約會,我就不會太丟臉了!」

    雙打約會?八成又是青豔的自創字彙之一,專門用來談戀愛的。

    「請問大小姐,約會有什麽好丟臉的?而且淵平又不是狗,你叫一聲就跑過去。」

    「所以我叫你,你叫他啊!他不是狗,是你的追兵,大概連叫都不用叫!」

    恣然笑起來,「不知道該說你的國語太爛,還是太強,老是用一堆怪詞。」

    「不管啦!這個忙你到底幫不幫?我上次罵那個男人罵得太難聽了,如果只有我跟他的話,我會拉不下臉來,最後又會亂罵一通。」

    青豔倒是滿有自知之明的,恣然想。她知道自己的自衛本能過強,可能會說些言不由衷的話,沖動過後才來後悔。

    不過這也表示青豔是真的在乎蕭千爲,才會擔心自己的脾氣。

    「好吧,」恣然想了想,「不過幹嘛要找淵平?就我陪你不行嗎?」

    「那多奇怪啊!要那個男人一次應付我們兩個女的!」

    「你怕他不能專心和?約會啊?」恣然取笑她。

    「他在別的女人面前很內向的!若沒人陪著說話,他會很拘謹。」

    好像是很奇怪的男人,不過青豔本來就很怪,正常男人又怎麽能配合?

    「好吧,你欠我一次。」想到要開口約淵平,不知怎地,心提得好高,「但你這是臨時通知,人家忙也沒辦法。」

    「你先去約嘛!」青豔的語氣可是笃定得很。

    在她看來,姓淵的一定是單戀恣然十年不止,不然怎會一重逢就開口追求?只要是恣然要求的,他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有個條件。要我約他可以,但我要把情況跟他說清楚,我不像你,我不編借口的。」

    「好嘛!」除了姓蕭的,青豔已不怎麽在乎別的男人怎麽想她了。

    「那……我打給他,你等我。」恣然的語氣有些不確定。

    安啦!她余青豔什麽不懂,就是懂男人!也許這個雙打約會,她可以好好研究一下死黨和她的男人……

    唉,如果不被那個蕭死人分太多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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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17:03:07
正文 第七章

    很有趣的聚會。這是恣然第一次見到蕭千爲,而青豔見到十年不見的淵平。

    「你變得更有男人味了!」

    青豔劈頭就給淵平這句,而他只是淡然微笑,伸出手和青豔相握。

    「你好,我很高興知道恣然和高中的好朋友一直保持聯絡。」

    「是啊!她想甩我都甩不掉!」青豔說得興高采烈。

    恣然把注意力轉向蕭千爲。這男人果然符合青豔所說的「書生型」;其實說來也相當英挺,不過若要和青豔一向來往的非人類潘安族相比,自然被比了下去。

    這樣不是很好嗎?青豔已經太重外表了,來了個內在美型的才能平衡。

    「蕭先生,謝謝你請我們吃飯,如果不是青豔下了聖旨,我是不會這麽失禮地打擾你們。」恣然覺得話要先說在前頭,免得制造誤會。

    「少來!有白吃白喝的機會,你會說不嗎?」青豔努力要扳回一成。

    她們兩個比姐妹還親,所以互損是天經地義的,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嘴角都帶著笑。

    「我很高興青豔願意赴約,所以不會太在意的。」蕭千爲接口,眼光很真誠,只看著青豔。

    滿不錯的男人喲!

    恣然對男人的評價--或對女人也一樣--通常是看那人的「僞善度」高不高。所謂僞善度,通常又和禮貌成正比,明明不高興也要裝笑臉。

    不過這個蕭千爲居然說他不會「太」在意--很誠實,有希望!

    恣然轉頭,看到淵平微笑看她,那善解人意的目光像是在說:他過關了,那我呢?

    她對他作個鬼臉,不准備討論這個問題。

    「你說要請客的喔!」青豔很沒水准地提醒蕭千爲。

    他只是盈盈地笑,「是啊。你吃得一向不多,我才不怕。」

    青豔邪邪回他一笑,「那是你沒見識過恣然的胃!」

    恣然很同情地看向蕭千爲,「她一向都這樣欺負你的嗎?」

    這句話立刻招來桌下一踢,恣然不客氣地哀叫,反踢回去。

    「你不要拆我的台啦!」青豔大呼小叫。

    「你找上我就要有心理准備。」恣然毫無愧色,「我不但會大吃,還會亂說話。你們兩個要不要另坐一桌?我不反對。」

    淵平看了她一眼,似乎看出她是有心撮合那一對。「我當然也不反對。」

    「不行!」青豔反對,「大家一起吃才好認識!」

    恣然聳肩,「那不准再踢我,你那種尖頭鞋會要人命的。」

    被恣然這樣一鬧,青豔卻似乎放松多了,靠向椅背,舒服地開始聊天、點菜。

    看來恣然是真了解好友的,淵平輕柔地拍拍恣然放在桌上的手,以爲贊美。

    她卻現出一種很古怪的神情: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望向他,眼中閃著奇妙的神采……

    噢!糟糕,他又開始陷入情欲勃發的危險狀態。

    他要多多注意了,身體上和某人的接觸,一律當作最高要務處理,時間、地點、場合、狀態,全都要列入考慮,免得把自己炸死了還不自覺。

    當然,這種死法是非常誘人的……

    「淵平是恣然的『老』朋友了,高中時候啊……你不知道,他紅得發紫,簡直無所不能,暗戀者不知道有多少!」淵平被青豔的形容拉回了神。

    蕭千爲看向淵平,眼中有絲好奇。聽到自己的女伴誇張地吹捧別的男人,倒沒有淵平預料中可能的嫉妒。

    「拜托!你是在形容自己吧?」恣然似笑非笑。「我的老友,人見人愛的,我只想得起一只。」

    「我才沒有!」青豔反駁得不明不白,臉上居然微微發紅了。

    「我相信。」蕭千爲接口得也不清不楚,青豔瞅了他一眼,低下頭去,嘴邊浮起笑。

    淵平覺得這一對實在有趣,一個外向奔放,幾乎是花蝴蝶型的,另一個幾近木讷,但出口的話似乎都滿含深意,而且正中青豔的心。

    恣然打電話邀他出來時,說得非常白,說她死黨和情人吵架拉不下臉來接受約會,需要另一對當擋箭牌兼潤滑劑。

    另一對……淵平聽得手抓得話筒好緊。

    當然,他們也不算一對啦,但他是不是可以友情插花?她澄清。

    他心裏有絲失望,但也不禁冒出新的希望--她找的畢竟是他,不是嗎?

    他看向身邊的恣然,她很專注地觀察好友和男伴之間的互動,關懷之意閃在那雙亮眼中。

    她對友誼顯然非常重視,全心付出;他知道有朝一日她若真能面對愛情……也絕不會有所保留。

    「你怎麽都不說話?」恣然意識到他的眼光,悄悄問他。「我怎麽了嗎?」

    「你真好看。」他沒頭沒尾地答。

    「啥?」她一呆。

    他溫柔的眼光在她臉上梭巡,然後又拍拍她的手背,讓她手無端發熱。

    發生什麽了?她繼續呆。

    雙打約會,居然也會成功,真是太陽底不少見的新鮮事。

    恣然吃完最後一口菜,決定這趟還是來對了,下次再受邀,她不會再反對。

    比起錯過菜花的有機大餐,老實說,也不算太大的犧牲啦!

    蕭千爲最先起身,他有一個會不能遲到,于是先告退了。

    青豔甜甜蜜蜜地送到門口去,看來這兩個是雨過天青了,雖然一頓四人大餐下來,沒太多可以講悄悄話的機會。

    喔,說得太早了。恣然見青豔杵在門口對蕭千爲咬耳朵,不禁想笑。

    「你是一個很好的朋友。」淵平忽然說。

    恣然轉回頭,「我?還好啦!我能忍受的人不多,能忍受我的人又更少。青豔和我這麽多年了,想不好大概也不行。」

    「她很幸運。」

    「我也是。」恣然不客氣地點頭。

    「我錯過了十年,實在很可惜。」他不是在灌甜湯,她可以看得出來,不過這還是讓她心頭甜得快要融化。

    「你真的這麽喜歡我?」她忽然問道。

    他肯定地點頭,絲毫不覺得她問得怪。

    她忽然想問:是因爲心中有了某種決定,很想向未知再推進一步?

    「但我缺點很多,你都看清楚了嗎?」她要問個清楚。

    「除了愛吃、心直口快、對愛情有些怕怕之外,我沒看到其它的。」他答得清楚。「不過,這些對我而言,不一定是缺點。」

    夠公平的了,恣然點頭。

    「不過還不只這些。我有一些特點,一般男人很難配合。」

    「譬如說?」

    「譬如說,我性欲太強。」她平鋪直述地說。

    他穩穩地回視她,硬是表情不變地接下她的話,漠視身體的不正常--呃,應該說是正常反應。

    「那很好,我們很相配。」

    她挑起眉,「是說我們同類,還是正負相補啊?」

    他跟著挑眉,「正負怎麽補?你想要,我怎麽能不給?」

    哎唷!那麽厲害啊?「你是說我無論想要多少,你都能給?」

    他聳肩,「全力以赴ordietrying。」

    強喔!就算拼了命也會滿足她?「那反過來,如果你要的我不能給呢?」

    「我會盡力爭取。」

    青豔送完情人回來了,只聽到最後一句。「你要爭取什麽?」

    恣然真的快忍不住爆笑了,眼角眯起來。如果青豔聽得懂,不曉得會怎麽反應?

    看到她躍躍欲試的表情,淵平及時給她嚴肅的一瞥。他可不想破功,也不想讓旁人分享他們之間的默契。

    是很奇怪的默契--他們到底是愛辯成狂了,還是總愛挑戰對方底線?

    但這若是只有他倆才懂的雙人舞,他可不願在旁人前面跳。

    在他看來,和她鬥嘴就像和她做愛一樣享受,也同樣該關起門來讓他獨占。

    不讓她有機會再說,他已開口回答:「我想爭取一些和恣然獨處的機會。你很了解她,你覺得我該怎麽約她,她才會同意?」

    青豔眼睛一亮!恣然卻在心中歎氣。姓淵的這招不錯,青豔是天下最無可救藥的浪漫派,如果不是自己老一口回絕,早就被青豔排上一整年的相親約。

    獨處?虧姓淵的說得出口。他們每天午休時在沙龍聊天,不算獨處?

    「我們恣然既不吃硬也不吃軟,只吃好吃的。你會不會下廚?」青豔整個人都傾向前了。

    她有這麽滯銷嗎?恣然仰天默歎。青豔的熱忱,活像要嫁個沒人要的女兒,巴著好不容易上門的人不放。

    「我很喜歡下廚。」淵平微笑。

    「哎呀!真是老天有眼!」

    青豔的口頭禅之一又跑出來了,恣然慶幸至少不是另一句--這男人真hot!

    「那你就請恣然回家吃你親手做的大餐--最好是現場制作的,她會給你感動到不行,說不定飯後就獻身!」

    果然是被知己給賣了,還把她的弱點免費奉送,跟賣白菜送把蔥差不多。

    「他沒有直接回答你的問題,你應該先問好不好吃。」恣然指出他話中的漏洞。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他廚藝如何,只知道他的學生都很行。

    青豔瞪她一眼,「人家是禮貌!哪像?!他敢說喜歡下廚,就是含蓄地保證好吃了嘛!」

    喔,是她錯了,青豔和男人交起手來是專家,不需要她幫忙。

    恣然微笑,姓淵的顯然也不需要任何人幫忙,他謙虛地請教青豔,顯露出他性格隨和親切的一面,他知道這樣會讓青豔高興,而不是真的需要她指點迷津。

    他對著恣然眨了眨眼,像是在說:我就知道,只要是?交的朋友,一定很可愛。你說,該不該答應我的約,至少讓她高興一下?

    恣然笑笑,「這麽說,我也應該有禮貌;有禮貌的人不該自己邀請自己,像你剛才那樣。」

    青豔氣鼓鼓地敲她頭,「人家是好心!」

    淵平不以爲忤,他就知道,即使被人以友誼和熱忱來施壓,恣然從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沒關系,我先回家列菜單,演練好了,改天再很正式、很誠心地邀請恣然來家裏吃飯。」

    青豔聽了很高興,終于有人沒有輕易被恣然那張嘴給嚇跑,有希望了!

    真是老天有眼咩!

    說不好奇,絕對是天下第一大謊言。

    恣然躺在浴缸裏,雙峰半在水上、半在水下,蒸氣糊了洗手台上方的鏡子,有些像她現在的心思。

    天!她這是在思春嗎?

    恣然忍不住笑起來,愈笑愈好笑,笑得水直翻滾。

    笑完了以後,卻是長長一聲歎--她到底是著了什麽魔,一直想著那個姓淵的男人?

    憑良心說,她現在想的不只是「人」而已,而是他的臉孔、身軀,衣服底下所遮掩的一切。

    臉孔嘛,她仍無法判定是否達到英俊的標准,也不在乎。問題是他臉上每一條線條,不知何時已經刻在她心上,隨時都可以浮上來讓她瞧個夠。

    身軀呢,則是很能讓她心跳的--看來骨架極爲結實,手掌大而指長,雙腿也健美有力。

    她不止一次偷窺了他身上某些部份,扼腕這些部份都被遮得密不透風。

    也許是在菜園裏或運動場上待了不少時問,他膚色稍暗,全身上下洋溢著自然健康的氣息。

    她的身體熱起來,和熱水一點關系也沒有的反應。

    糟糕了,她一向是看小說時才有這種心癢癢、身軟軟的感覺,現在什麽都沒看,只除了腦中某個男人拒絕消失的養眼畫面。

    這個畫面不大完整,她自動以非常豐富的想象力來填空,身體也不由自主往水裏軟去……

    忽然之間,電話鈴聲硬生生劃破她的绮想,她猛然坐直,水濺了好些在浴缸外。

    「Shit!」

    她罵了聲才小心地再躺回去。該死的電話,什麽時候不響,偏偏在她最高潮--呃,不對,最精采的片段中,狠狠敲醒她的春夢!

    「去死吧!」

    她再罵一聲,重又閉上眼睛,完全沒有起身出去接電話的行動。

    「Hello!恭喜你打進來了,沒有天大的事,請不要留話。Thanks!」

    哔一聲後,她聽到了淵平的聲音。

    「嗨,很抱歉又來打擾,只是午餐時忘了告訴你,下兩個月要用的教材已經排出來了,我剛e-mail給你,如果有任何疑問,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

    她等著聽他說bye-bye卻聽到好幾秒的寂靜。

    「……還有……」

    又頓了幾秒。

    她又在冒熱氣了,他到底想說什麽?

    剛才正想著他,就忽然聽到了他的聲音,簡直……簡直……巧得讓人心怦怦亂眺!

    「……還有就是,我很想要你……」

    什麽?!

    她又猛然起身,浴室地板立刻濕了一大塊。

    「……這種事也許不該在電話中說,但你可以多聽幾遍來確認我真的說了,也可以多考慮幾遍……」

    媽呀喂……

    「……這樣,你也許就不會一口拒絕我。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除了朋友,我們還可以試著做情人。不管你相不相信愛情,我知道你是相信性愛的。這給了我很大的鼓勵……」

    她慢慢往缸裏滑,下巴浸入水中,眼睛忘了眨,鼻子忘了呼吸。

    「原諒我太膽小,又太沖動,沒有等到面對你時再說這些話。老實說,我剛打電話時根本沒有准備要說這些,但……」

    錄音機切斷了,恣然又坐直。

    「Shit!Shit!Shit!」

    電話再響起,她止住嘴,跳出浴缸准備去接,又臨時打住。

    好不容易等到那聲哔,恣然簡直是洗耳恭聽,連呼吸都暫停。

    「……對不起,我還沒說完。恣然,不曉得這麽說會不會冒犯你……喔,不對,是你說過真心話都會動人的,所以我就說了。我每天只要想到你,都會同時想要你,在和你面對面的時候更是,不過強度會是好幾倍。也許你早就注意到我身體的反應了,不過我不會覺得難堪,想要你是一種非常難忍、但也非常刺激的經驗,就算永遠不能實際滿足這種想要,也比沒有這種感覺要好。你懂嗎……」

    懂。不,不懂。

    但她是懂的……

    「……希望你能懂。說了這些,我覺得心裏踏實多了。我們明天見,對吧?bye。」

    他挂斷了。

    水珠一滴又一滴流下身軀,每一滴都愈滑愈熱。

    天!他是上天派來折磨她的嗎?讓她心亂也就罷了,連身體都失控。

    天殺的!今晚教她怎麽睡得著咧?明天見了他又要怎麽辦?撲上去吃掉人家嗎?

    就說沒事別亂愛,現在好了吧?

    整夜失眠,幹脆把教材全部解決掉,午飯時順便帶到學校去交差。

    出門之前,恣然破天荒地起了某種可笑的沖動,想把一身的T-shirt、牛仔褲換成她某件飄逸的洋裝。

    爲了這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念頭,她在門邊詫異地杵了三分鍾,對自己的大腦嚴重檢討。

    她是想幹嘛?色誘嗎?

    那也不對。想色誘的話,就該向槟榔美眉們看齊,穿個露膝又裸肩的物事,她那洋裝裙長及踝,露到什麽了?

    而且,她的目的地是學校耶,要色誘也要看一下場合吧?

    該死!不但大腦該檢討,小腦也要檢查一不了,她有某個地方很不平衡。

    該不會是荷爾蒙吧?

    她舒了口氣。荷爾蒙的話,那就算正常了。快三十的老處女,不偶爾發一下春,那才叫變態哩!

    絕對是昨晚他那番話搞的鬼,她只是正常反應一下。

    絕對不是……想取悅他!

    她有點沒把握了。這輩子最恨做自欺欺人的事,她若真有變花癡的傾向,就該大大方方,義無反顧去當花癡,這才符合她的風格。

    問題是,他要當情人,她呢?

    情人聽起來很簡單,卻也很複雜。他說他們可以「試著」當情人,那是什麽意思?

    是說他們可能脫了衣服以後,忽然互相反胃,決定半路叫停?還是做了一次之後,興趣缺缺,可以立刻宣布嘗試失敗?

    他幫她留了退路。爲什麽?是因爲他也不確定嗎?

    真可惜,她對男人的了解都不是一手的,而是二手的。看再多A片,沒摸到還是等于沒經驗。

    唉,不亂愛的結果,就是不會愛。這是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戀愛金律,有個小小的缺點。

    她跨過門坎,很有決心地關上門。她不會換衣服的,畢竟她根本不確定,他是不是比較喜歡洋裝。

    下了公車,她跨著大步進校園,立刻就見到淵平。

    她氣勢洶洶地直到他跟前才停步。

    「淵平!」

    他手上抱著一些畫具,敏銳地看了她緊蹙的眉頭一眼。

    「嗨。」

    「你昨天那兩通電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她劈頭就問。

    「我說我想要你。」他毫不閃避。

    她頓了頓,有點接不下去。

    「那……『試著』做情人,又是什麽意思?怎麽個試法?」

    他很嚴肅地凝視著她,緩緩地說:

    「由我們一起決定。這種事一點也勉強不得,到目前爲止,你只告訴我你會想要,但並沒有說想要我,所以我不能自以爲是。如果全由我來作主的話,現在就會把你拉到沙龍去,把門給鎖起來,對你來上爲時數小時的探索之旅。」

    天!恣然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聽起來很不錯的樣子……

    完蛋了!她這什麽反應啊?他這個當老師的枉顧職責,在工作場所發失心瘋,她怎麽可以非常想要配合?

    「我的確想要你。」她的嘴巴幫她回答。

    他的神情發光了,抱著畫具的手臂繃緊。

    「午飯以後,我可以在沙龍外面挂『請勿打擾』的牌子,不然,也可以帶你回家。」

    「不是現在?」她的嘴巴又自動有百分百誠實的反應。

    他的喉結上下滾了滾,「我是想現在,但還有幾分鍾就開飯了,我知道你有多重視午餐。」

    說不出心頭那道熱流是打哪兒冒出來的,但他的體貼是真真切切地在她心裏打了個洞。

    還是很不小的洞。「你……下午沒課嗎?」

    「沒有。」

    她忽然希望自己出門前換上了洋裝,底下還有性感到不行的內衣。

    「你家在哪裏?」

    「學校旁邊的公寓裏,此沙龍多了三分鍾腳程,但隔音效果好得多。」

    恣然的臉逐漸發紅。他們會有隔音的需要嗎?

    這談話若再繼續下去,她還有心思吃飯才有鬼!

    「我們可以打包去你那裏吃嗎?」她問。

    他微笑,但嘴角有些張力,和他全身一樣。

    「這主意真棒。」

    他忽然把畫具集中到一邊,空出的右手握住她左手,轉身往午餐地點走。

    心裏的千軍萬馬忽然就沈寂下來了。恣然和他並行,腳步奇異地協調。

    再怎麽瘋狂,還是可以笃定。也許,她大腦、小腦都沒問題,跟著心走就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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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5 1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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