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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典心]【大風堂系列之二 掌上明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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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23:19:10 |倒序瀏覽


身為大風堂鏢師的徐厚,向來是“使命必達”,
他受相爺委以重任,護送明珠返回京城,
卻發現這趟鏢竟是“買一送一”,連這個標緻的小女人,都得一併送達。
問題是只要稍有機會,她就抱著夜明珠想落跑,
為了確保他在江湖上的不敗聲譽,他不但白天時牢牢盯著她,
就連睡覺的時候也是連珠帶人,一塊兒攬進懷裡,抱得緊緊的呼呼大睡。
這粗魯的莽漢,絕對是白秋霜計畫中的最大阻礙!
他像野獸般粗野,模樣比強盜還像強盜,種種無禮的行徑,
非但害得她方寸大亂,更意外的讓已有婚約在身的她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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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23:19:36
第一章

  強盜?!

  這是白秋霜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時腦袋裡閃過的本能反應。

  當他旁若無人,大剌剌的走進屋宇精美、氣派恢弘,被人稱為江南第一園林的江南織造總督,白浩然的家宅時,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都朝他集中。

  那人生得虎背熊腰、又高又壯,不但是濃眉大眼,還有一張大嘴,粗獷的長相與南方人截然不同。而那傲睨旁人,橫眉豎眼的神情,更是跟江洋大盜如出一轍,讓人看著就覺得心裡怕怕。

  粗獷的男人一步又一步,踩踏進白家大宅,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地上,重重釘入一根釘子,堅硬的青石磚,幾乎都要被踩裂了。

  那從容的態度,與難言的威嚇感,讓向來門禁森嚴的白府,就這麼被他長驅直入,沒有一個人想到該要將他攔下。

  直到他登門入室,毫不客氣的撩起滿是塵土的袍子,一屁股往紫檀螺鈿太師椅上坐下,逕自從果盤裡頭,抓起香蕉一根接著一根,把滿盤香蕉都吃得精光時,神色茫然的白浩然才猛然回過神來。

  “哪裡來的莽漢,竟敢擅闖我白家府宅?”他清瘦的臉上,顯露憤怒的神情,枯瘦的手重重往桌上一拍。

  男人不言不語,又從果盤裡頭抓起蘋果,送到大嘴邊喀嚓喀嚓的咬著吃。從早至今,始終心事重重,憂心如焚的白浩然,注意力首度從禍事上挪開,因焦慮而燃的怒火,總算有了發洩之處。

  “來人,還不把這傢伙給我轟出去!”他勃然大怒。

  眾護衛與家丁們,聽得老爺怒叫,這才回過神來,紛紛挽起袖子一擁而上,急著要把不速之客攆出門去。

  誰知道,男人連眉頭也沒皺一下,穩穩坐在太師椅上,只用腳尖略略撥了幾下,散落滿地的香蕉皮,全都溜了出去,神准的溜到護衛與家丁的腳下。

  咚!

  搶在最前面的那個護衛,率先滑倒。

  咚!

  第二個也滑倒了。

  咚!

  第三個也跟進。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轉眼之間,所有圍上前的人們,全都摔倒在地上,個個痛得呻吟哀叫、面容扭曲,全數無法起身。

  那男人僅靠著香蕉皮,就輕而易舉的,擺平白家的護衛與家丁。

  坐在紫檀大桌後的白浩然,氣得眼冒金星,雙手抓住桌上帳冊,揪得書頁都縐爛,整本帳冊就快被他撕了。

  “好啊、好啊,知道我白家有事,就連市井壞蛋也敢登門造次了。”他伸出抖個不停的食指,顫啊顫的指著對方。“再怎麼說,我還是江南織造總督,一旦官家知道你擅闖總督府,肯定要你人頭落地!”

  男人把蘋果都吃完後,才又挑起橘子來吃。

  “我就是官家派來的。”他一邊剝著橘子皮,一邊慢條斯理的說。“派我來的,還是個最大的官。”

  “啊?”白浩然驀地一愣。

  男人把江南特產的蜜柑,整顆塞進嘴裡,津津有味的咀嚼著,最後才把幾顆籽吐在地上。

  一聽到對方是官家派來的,白浩然的態度丕變,怒容立刻轉為笑臉。

  “敢問壯士,是哪位大官派來的?”他態度殷勤,跟先前截然不同。在官場上打滾二十餘年,他老早練就出,變臉比變天更快的本領。

  男人懶洋洋從懷裡,抽出一塊銅牌,說了四個字。

  “公孫明德。”

  轟!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如旱天雷響,驚得白浩然差點當場跪下。

  公孫家五代四相,輔佐皇家不遺餘力,如今的公孫明德更是護國良相、棟樑之材,肩擔重責大任,竭力恒保天下太平。他賞罰分明,深謀遠慮,更是天下皆知。

  “原、原原原原原原、原來,壯士是相爺派來的……”知道是相爺派來的人,白浩然臉色發白,立刻改了稱呼,莽漢升級為壯士。

  “沒錯。”男人吃著橘子。

  “敢問壯士如何稱呼?”

  “徐厚。”幾顆籽又被吐出來。“大風堂的徐厚。”

  “啊,如雷貫耳、如雷貫耳!”白浩然冷汗直流,笑得更殷勤。“敢問壯士前來,是有何要事?”

  “宰相委了大風堂一趟官鏢,要我送你家的夜明珠,到京城裡去,直接交到他的手上。”徐厚說得明白,懶得拐彎抹角。

  白浩然先是一驚,緊接著眸光一亮,急忙喚了人來。

  “快快快,還不快派人去,要夫人將夜明珠取來。”他吩咐著。

  “是。”

  目送家丁遠去,白浩然的視線,又悄悄的挪移到徐厚的身上。這段日子以來,始終滿布陰霾的愁緒,終於望見了一線曙光。

  想他白家可是兩代江南織造總督,掌管蘇州、杭州、松江、嘉興與湖州地區的五大絲綢重鎮。

  俗話說,江南宜蠶生,新絲妙天下。

  江南織造府所出的絲綢,不論是品質還是數量,都數天下第一,每年進貢朝廷的絲綢,有七成也是出自江南織造。再加上天下富商巨賈,都捨得在絲綢上花銀子,他這個江南織造總督,自然就是個肥到出油的官職。

  偏偏,人人都有貪欲,他就是貪了些,這些年囤積大量蠶絲,在幾番炒作之下,讓他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兩,也害得蠶絲大漲,蠶農叫苦連天。

  這件事原本毫無破綻,但是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欽差,要去西湖吃醋魚,竟然取得他的罪證,回京上報朝廷。

  京城裡傳來消息,說是罪證確鑿,白家再不久就有大禍臨頭。

  自從消息傳來之後,白浩然食不下嚥、睡不安枕,時時都在想著,該用什麼辦法才能夠減輕罪刑,最好當然是能安然脫身。

  只是,他的計謀還沒能用上,堂堂相爺竟就派人來取他家傳的夜明珠了。

  白浩然在心中竊喜著,一邊忙著招呼。

  “徐大鏢師,您請稍待。”他殷勤得很,不敢有絲毫怠慢,還回身吩咐丫鬟。“還站著作什麼?快替徐大鏢師倒茶,要最上等的大紅袍!”

  丫鬟福了福身,急忙奔了出去,一會兒之後,就端回一杯香氣四溢的熱茶,恭恭敬敬的往桌上一放,隨即又躲得老遠。

  她打從出生以來,還沒見過,長得這麼高大的男人。

  徐厚也不客氣,握住杯子仰頭就喝,咕嚕咕嚕的把熱茶喝得見底。

  眼看上好的武夷山大紅袍,被這不懂品嘗的粗人,一口就喝幹,白浩然心中惋惜得直發痛,臉上卻還是堆滿了笑。

  “要我保送京城的東西呢?”徐厚摸了摸肚子。水果吃完了、熱茶也喝完了,填飽肚子之後,他耐性也漸漸用盡。“還沒拿來嗎?”他不耐的擰著眉。

  “就快了就快了。”白浩然陪著笑臉,剛想要催促,就看見家丁領著熟悉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走在家丁身後的,是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她的手中捧著一個精緻的錦盒,盒上錦繡美不勝收,盒扣是金鑲玉,足以看出極為貴重。

  “老爺,我取夜明珠來了。”婦人說道,福身為禮。

  “快交給我。”白浩然接過錦盒,遞到徐厚面前。“徐大鏢師,這乃是我白家的傳家之寶,天下至寶夜明珠。”

  小心翼翼的,白浩然打開盒扣,霎時之間柔和的光線從盒中迸出,夜明珠的光暈,映得滿室生輝。

  渾圓的夜明珠,靜躺在紅綢中,光澤偏瑩綠,但細看之下,又有七彩之暈,色澤變幻無窮。

  就算是再不識貨的人,也能看得出,這夜明珠是貴重之物。

  只是,徐厚卻是滿不在乎,跟抓橘子、蘋果一樣,伸出寬厚的大手,往錦盒裡一撈,就把夜明珠握進手裡。

  所有人發出驚呼。

  “啊啊啊啊……”

  徐厚動作一頓,又要把夜明珠隨便塞進衣襟裡。

  驚呼的大合唱再度響起。

  “啊啊啊啊……”

  “怎麼回事?你們叫什麼叫?”他不耐煩的問。

  儘管徐厚粗魯的動作,讓白浩然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他還是畢恭畢敬,抽抖著嘴角,陪著笑臉說道——

  “夜明珠是稀世珍寶,還請徐大鏢師謹慎些,不如連錦盒一起抱往京城,也免得路上磕碰。”嗚嗚嗚,他的傳家寶啊!

  徐厚撇了撇嘴,雖然嫌麻煩,卻還是把夜明珠擱了回去。

  “知道了。”他蓋上錦盒,連盒帶珠,起身就要準備離開。

  焦急的白浩然,連忙喚住他。

  “呃,徐大鏢師,請務必將夜明珠送到相爺手中。”這莽漢粗手粗腳的,他實在放心不下。

  驀地,高壯健碩的身軀轉過來,大臉上濃眉緊擰、表情猙獰。

  徐厚大手一探,輕易揪起白浩然,大臉湊得很近很近,銅鈴大眼幾乎要貼上白浩然蒼白的臉。

  “你懷疑我?”他低咆。

  “不、不是……”

  “你去打聽看看,我徐厚保的鏢,有哪一次出過差錯?”他又吼。

  “我、我……”

  “你不相信?!”他再吼。

  白浩然已經嚇得快尿褲子了。

  “不、不是……”他抖抖顫顫,從喀喀作響的牙關裡,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我……當、然然然……相信信……徐、徐壯士……”

  得到滿意的答案後,徐厚鬆開手,也不顧跌在地上的白浩然痛是不痛,還惡狠狠的瞪了一眼,作為嚴重警告。

  “相信就好!”

  “是是是是……”白浩然連連點頭,嚇得只差沒躲到桌子下。

  眼看徐厚又要走,他鼓起全部勇氣,叫喚了一聲。

  “徐大鏢師,請等等。”

  “又有什麼事?”吼叫聲回蕩在室內,嗡嗡作響。

  白浩然脖子一縮,硬著頭皮陪笑。

  “我怕徐大鏢師路上辛苦,所以想讓人陪著您入京,讓您使喚。”

  徐厚瞇起眼想了想,才點了點頭。“那就快點。”

  “是、是!”白浩然連忙叫喚著。“喂,那個誰誰誰……人呢?人呢?人都跑哪裡去了?”四周空蕩蕩,不論護衛或家丁,老早全逃光了。

  “還不快快來人。”婦人也跟著喚著。

  隨著婦人的叫喚,一個瘦弱的小廝,帽子壓得低低的,勇敢的站了出來,走到白浩然的面前,低頭應聲著。

  “老爺請吩咐。”

  “就你了。這一路之上,可要乖乖聽徐大鏢師差遣。”白浩然說道。

  “是。”

  偷偷瞄了徐厚一眼後,白浩然聲音壓低,迅速吩咐著。“還有,給我機靈點,在路上盯著他,別讓這傢伙碰壞了夜明珠。”

  “是。”小廝始終低垂著頭,唯唯諾諾的說道。

  耐心用盡的徐厚,看著主僕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說什麼,不耐煩的抱著錦盒,一邊往外走,一邊揚聲喊道——

  “要跟就快點,本大爺不等人的!”

  “快去快去!”白浩然連忙催促。

  小廝連連點頭,跑得匆忙,頭也不回的追了上去。

  眼看徐厚與小廝踏出家門,白浩然才松了一口氣,頹然坐在太師椅上,大口大口的猛喘氣,一手頻頻拍著胸口。

  呼,太好了!

  這下子他有救了!

  旁人將公孫明德說得如何公正嚴明、剛正不阿,但是事到臨頭,他卻派人來取白家的夜明珠,豈不是暗示著,只要交出夜明珠,此案就能從輕發落?

  夜明珠雖然珍貴,但是能換得從輕發落,他縱然心疼卻也絕不吝惜。

  只不過,儘管公孫明德要了夜明珠,白浩然卻還不敢掉以輕心。他太明白官場兇險,保險得是愈多愈好,他還得用別的東西,買通別的大官,才能更加保證大罪化小、小罪化無。

  一改先前的謙卑恭敬,他又變回大老爺的嘴臉,一邊走出大廳,一邊厲聲喝問著:“人呢?給我滾出來!”

  知道危機已過,護衛、家丁們一個接一個,慢吞吞的現身,個個雙眼垂地,吭都不敢吭一聲。

  白浩然看也不看身後的妻子一眼,指著端著空蕩蕩的茶碗,預備走出大廳,回返後宅的丫鬟問道:“小姐呢?”

  “回稟老爺,小姐還病著呢!”

  “她是要病多久?”白浩然咬了咬牙,揚聲下令。“再去找大夫來替她診治,另外什麼阿膠、燕窩、鹿茸、魚翅、雪蛤全部都燉上,餐餐喂著她吃,務必把她的病養好。”

  丫鬟與家丁們異口同聲的答應。

  “是!”


  自由!

  美好的自由!

  扮成小廝模樣的白秋霜,一路上苦苦強忍,直到走出了人口稠密的湖州城區,出城十多裡,路上看不到什麼來往行人時,才眼眶含淚,偷偷的露出欣喜的笑容。

  喔喔喔喔,太好了!太好了!

  她終於自由了!

  要不是她自小飽讀詩書,教養良好,謹言慎行慣了,她簡直想趴跪下地,親吻這通往自由的康莊大道。

  打從京城傳來消息後,她就以最快的速度“病倒”,開始了看起來纏綿病榻,侍兒扶起嬌無力,實際上吃飽喝足,努力儲存體力、打包首飾銀兩的日子,預備一逮到機會,就腳底抹油,快快逃離看來華美無比,實則跟監牢相去不遠的深宅大院。

  爹爹的意圖,身為女兒的她,怎麼會不曉得?

  再不找機會逃走,她肯定會遭殃,成為爹爹抵罪的犧牲品。

  就連娘親也不贊同爹爹的做法,幫著她掩飾,替她收拾細軟,還覷了機會就通知她快快改裝,才讓她有機會,跟著這個粗野的男人逃出來。

  白秋霜面對著空曠的前方,深深吸了一口氣,享受著自由的甘美氣息。

  啊,自由的感覺是多麼的美好、多麼的幸福、多麼的教人感動、多麼的教人感到前所未有的——

  “喂!愣在那裡做什麼?”粗啞的男性嗓音響起。

  美好的情緒,瞬間被敲擊得粉碎。

  噢喔,她差點忘記了!

  白秋霜垂下雙肩,清麗的臉上笑容盡失。不,她不算自由,在她與完全自由之間,還有一個阻礙——而且,還是一個很大很大的阻礙……

  她認命的轉過身去,看著眼前那個高壯得活像是,一堵磚牆似的男人。

  雖說眼前這個人,算是她的恩人,但是娘親有交代,出門在外不比在家,千萬要掩飾女兒身,所以她老早決定,不向這男人透露半點實情。

  只要離開家愈遠,她就愈是安全,現在無論如何,她都要爭取時間與空間,快快遠離江南。

  但是,一瞧見徐厚,白秋霜就情不自禁的皺起眉頭。

  這男人皮粗肉厚不說,態度又粗魯得很,沿路上指揮東、指揮西,還從褲兜裡撈出熱呼呼的銀子,要她去買酒買肉,害得她直往衣服上搓手,連想都不敢想像,他是把銀子放在哪裡。

  他們搭著篷車,離開她出生的湖州城。

  這一路之上,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還不客氣的朝地上吐骨頭,要是遇上有車或有人擋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更是如江河開泄,劈哩啪啦的從他嘴裡罵出來。

  為了美好的自由,白秋霜忍了又忍,但是這一會兒,他吃飽喝足,又開始用那低沈的聲音、粗魯的語調說話了。

  “好了,本大爺吃飽了。”徐厚摸了摸肚子,大大的打了個呵欠,模樣簡直像是齜牙咧嘴的大熊。他順手一丟,把韁繩丟給白秋霜。“拿去!”

  “啊?”

  她低下頭來,看著手裡的韁繩,一時不知所措。

  “啊什麼啊?乖乖的給我駕車,本大爺要去後頭瞇盹。”他使喚得毫不客氣,半點禮節都不懂,連個請字都沒說。“好好駕車,可別給我顛了!”他警告著。

  “知道了。”白秋霜刻意壓低聲音,學著男人應聲。

  “知道就好。”

  徐厚嘀咕著,龐大的身軀擠進車篷裡,砰然往後一倒,四肢開開就準備好好的睡上一覺,還放了個響亮的屁。

  哇,好臭好臭好臭!

  可怕的臭味襲來,白秋霜大驚失色,急忙鬆開韁繩,雙手掩住口鼻,寧願窒息而死,也不願意聞到那臭烘烘的屁味。

  聽見韁繩落地,徐厚一邊抓抓屁股,一邊懶懶的睨了睨。

  “幹麼?遮什麼遮?不知道人會放屁啊?”

  白秋霜雙眼含淚,慢吞吞的鬆開雙手,被迫聞著那陣逐漸稀薄,卻還是餘“香”繚繞的異味。

  嗚嗚,她當然知道人會放屁!只是,她出生官宦世家,不論是家人訪客或丫鬟家丁,都隱諱著這事兒,可從來沒有人,會無禮到當眾就……

  “還不快駕車?還想聞本大爺再放一個屁?”徐厚挑起眉頭。

  “不、不不不……”她急忙搖頭,就怕真會被熏死,連忙抓起韁繩,笨拙的學著他先前的動作,用力一抖。

  馬兒一動也不動。

  怪了,先前他持韁的時候,馬兒不是走得挺好的嗎?為什麼換作是她持韁,情況就變得截然不同?

  不死心的白秋霜,再用力一抖韁繩。

  馬兒甩了甩尾巴,卻還是不動。

  可惡,她卯上了!

  白秋霜開始使盡全力,胡亂扯著韁繩,但是不論她往右扯、往左扯;抑或是往上扯,還是往下扯,馬兒還是一步不走,甚至回過頭來,露出黃黃的馬牙,齜齜嘲笑著她。

  半天之後,她無奈放棄,只得回頭求救。

  “馬不肯動。”她報告。

  篷車裡傳來懶洋洋的聲音——

  “笨蛋!”

  “難怪,原來是匹笨馬。”她恍然大悟。

  “我罵的不是馬。”徐厚啐了一聲。“要是不懂得駕馬,就給我滾下車去,乖乖用拉的!”

  拉?

  白秋霜目瞪口呆。

  要她堂堂一個江南織造總督千金,去替一個臭男人拉馬車?

  還來不及有反應,篷車裡突然伸出大腳,猛地朝她一踹,輕易就把她踹下車去,在地上滾了幾圈,吃了一嘴泥沙。

  “哇!”她慘叫一聲。這個王八蛋,竟敢踹她!

  “叫什麼叫?快牽住韁繩,拉啊!”踹人的元兇還在下令。

  怒氣凝聚,嬌生慣養的白秋霜,哪裡受得了這種待遇?

  她是高官之女,又清麗聰慧,眾人對她向來寵愛有加,簡直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口裡怕溶了,早養出她千金小姐的脾氣,所有人別說是使喚她做事了,甚至沒人曾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而這個野蠻的傢伙,竟敢踹她?!

  忍無可忍的白秋霜,正預備開口罵人,但小嘴才剛張開,耳裡就聽見徐厚大聲的自言自語著。

  “連拉車都不會?我看,還是回去換個人好了。”

  回去?

  她瞬間瞪大雙眸。

  不不不,千萬不能回去,一旦回去,她要再逃出來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

  “我會拉車!我會!”她抓起韁繩,背在纖細的肩上,使盡吃奶的力量,顫顫的連車帶馬外加人,奮力的往前拉著。

  厚重的韁繩,因為重量,深深陷入她的雙肩,才走沒幾步,她已經小臉通紅,全身汗如雨下。

  “用力點,沒吃飯啊?”身後又傳來呼喝。

  王八蛋!

  她在心裡暗罵著,更用力往前拉,好不容易拉得馬兒願意邁開四肢,慢吞吞的往前走去,篷車總算開始移動了。

  “很好,給我拉快一點。”徐厚舒服的伸伸懶腰,又倒了回去。“這條路又直又寬,照著走就是了,千萬不要給我走上岔道。”

  話才剛說完沒多久,辛苦拉車的白秋霜,就聽見篷車裡頭,傳來驚天動地的鼾聲。那聲音之響亮,足以嚇跑十裡之內的飛禽走獸。

  這個王八蛋真的睡著了!

  她在心裡頭,罵遍了這傢伙的祖宗十八代,邁著顫抖的腳步,牽著不情願的馬兒往前,一步又一步,千辛萬苦的走著。

  豔陽高照,在通往京城的大路上,只見瘦弱的小人兒,以媲美烏龜爬行的速度,拉著篷車前進,不斷有疾馳的馬匹、馬車超過,就連拄著拐杖,吃飽飯出來散步的八十幾歲老婆婆,走得都比她還快。

  當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篷車內的鼾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咕嚕咕嚕,因為肚子餓而響起的聲音。

  徐厚終於被肚子裡的饞蟲喚醒,探出篷車的車簾,朝外頭一看。

  “怎麼才走了這麼一小段路?太短了!”他不滿的說。

  短?

  白秋霜頭暈目眩。

  她幾乎可以確定,就算是通往十八層地獄的路,跟這段行程路比起來,都算是輕鬆愉快的郊遊野餐了!

  為了換取自由,她壓抑脾氣,咬牙把話從牙齒裡迸出來。

  “小的才剛上路,一時還不夠熟練,請徐大鏢師見諒。”她要是手裡有繡花針,肯定要撲上去,戳瞎他的雙眼。

  徐厚哼了一聲。

  “下午得快一點啊!”

  “知道了。”

  “知道就好。”他走出篷車,往位子上一跨,拿出一袋乾糧,津津有味的啃了起來。“來,吃中飯了。”他遞了過去。

  又累又餓的白秋霜,用顫抖的雙手接過乾糧,迫不及待就往嘴裡塞——

  喀!

  她是咬到石頭了嗎?

  堅硬的乾糧又澀又柴,只有一點點鹹味,還硬得咬都咬不動。她瞪著手中硬邦邦的乾糧,相信這絕對可以當作兇器,用來打昏這個男人。

  偏偏,縱使乾糧難以入口,但是眼前也只有這個可以充饑。她只能把乾糧放進嘴裡,先含得軟一些,才小口小口的咀嚼,一點一點的吞下肚去,心中暗暗啜泣,自個兒逃家出走時,怎會忘了帶吃食。

  好不容易,她才吞下幾口乾糧,徐厚卻已經吃飽了。

  “別拖拖拉拉的,上路了!”他下令,監視著她背著韁繩、拉著馬車出發,才又鑽進篷車裡,舒服的睡起午覺。

  顫抖的步伐,再度朝前邁出。

  忍耐!忍耐!

  白秋霜在內心深處,無數次告訴自己,只要忍過了白晝,等到入夜之後,她就有機會開溜。而且,在開溜之前,她絕對要用乾糧,把篷車裡的臭男人,敲得頭破血流不可。

  漫漫的長路,彷佛永無盡頭。

  好在,在她虛脫昏倒的前一刻,漫長的下午終於結束,太陽下山了。

  徐厚再度鑽出篷車,觀察四周的狀況,終於指著路旁的一棵大樹,對她下令說道:“行了,就在那裡停車吧!”

  白秋霜把篷車牽到樹下,接著雙腿一軟,砰的摔跌在軟軟的草地上。天啊,她太累了,累到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

  徐厚卻還不肯饒過她,用髒兮兮的靴子,踢了踢她攤放在地上的手。

  “起來,妳這個女人,就算再笨,總該會生火做飯吧?”他催促著。

  不,她不會。她可是江南織造的千金,從小吃穿都有人伺候著,別說是生火做飯了,她甚至連廚房的門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再說,就算她真會生火做飯,她也不要為這個臭男人——

  她全身一僵,倏地瞪大雙眸。

  等等!

  他剛剛說了什麼?

  女人?!

  這傢伙知道,她是個女人?

  白秋霜猛地一驚,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急忙翻過身來。

  夕陽餘暉下,只見他雙手插腰,低垂著頭,幽深的黑眸緊盯著她,嘴角上還噙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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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23:19:57
第二章

  白秋霜幾乎要尖叫出聲。

  “你知道?”

  “知道什麼?”他慢吞吞的問。

  “知道我是女人?”

  “當然。”

  “什麼時候知道的?”

  “什麼時候啊?讓我想一想?”徐厚摸著下巴,假裝思考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的回答。“喔,大概就是妳走進大廳,對著白浩然說『老爺請吩咐』的時候。”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真的尖叫了。

  粗獷的面容上,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沒錯。”

  “這怎麼可能,我甚至打扮成大夫,連我爹爹都騙得過,為什麼你卻可以認得出,我是個女人?”她對自個兒女扮男裝的模樣,可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徐厚卻笑得更開心。

  “我行走江湖多年,眼前的人是男是女,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他的視線,從那張清麗凝怒的臉兒,毫不客氣的往下溜。

  雖然穿著小廝的衣服,但是那寬鬆的衣料下,還是藏著姑娘家的身段。當她辛苦拉車的時候,他就躺在篷車裡,好整以暇的欣賞著,每當衣料緊繃在她身上時,不時會洩漏的小小蠻腰,以及渾圓的粉臀曲線。

  除非他是瞎了眼,才會辨認不出,這麼好看的身段。

  要不是過度疲倦,白秋霜肯定會跳起來。她氣喘吁吁,瞪著笑咪咪的徐厚,難以置信的質問。

  “既然知道我是女人,你還讓我拉車?”這個男人還有沒有一點羞恥心啊?

  寬闊的雙肩聳了一聳,他雙手一攤,回答得理所當然。

  “我當然不會讓女人拉車。”徐厚嘴角的笑,彎勾得更深。“但是,既然妳費心假裝成男人,我怎麼好意思戳破?乾脆如妳所願,就讓妳裝到底。怎麼樣,拉車很好玩吧?”

  好玩才怪!

  她惱怒的瞪著他,氣憤這個男人竟然“知情不報”,故意袖手旁觀,看她白演了一出好戲,拉著篷車走了一整天。

  “我快累死了!”她怒叫著,在草地裡胡亂摸索,好不容易找出幾顆小石子,惱怒的就往他身上扔。“你這個……你這個……欺負女人的無賴!”

  徐厚腦袋一歪,輕易就閃過攻擊,笑得更開心。

  “要是怕累的話,下次記得別逞強,早點承認自個兒是姑娘,這不就好了嗎?”他拍了拍靴子上的塵土,態度輕鬆的走開。“算了,饒過妳,晚餐由我來負責。”

  瞪著那在餘暉下,逐漸走遠的高大背影,怒氣只支撐了一會兒,白秋霜很快就被疲憊攻陷,困倦得昏昏欲睡。

  那個什麼大鏢師,根本一點罪惡感都沒有,她自己氣自己,就算氣死了也沒用。嬌小的身子蜷縮在草地上,決定眼下這會兒,生氣沒有休息重要,索性就把氣惱的情緒推到一旁,把握時間閉目養神。

  神出鬼沒的瞌睡蟲,趁著她鬆懈心神時,一隻、兩隻、三隻的冒出來,然後四五六、七八九,成百上千瞌睡蟲大軍進攻,很快就讓她陷入夢鄉。

  當她迷迷糊糊醒來時,四周夜色已濃。

  她是被香味誘醒的。

  瞧瞧天色,她大概睡了快一個時辰。在她前方不遠處,已經生起一堆營火,熊熊的火焰驅逐了入夜後的寒意,而營火的上方,還有一隻香噴噴、肥滋滋的烤雞,正烤到顏色焦黃、皮酥肉嫩,最是恰當的時刻。

  她盯著火上的烤雞,饞得直咽口水,這才發現自己好餓好餓。

  中午的乾糧難以下嚥,她根本沒吃多少,而一整日的勞動,不但讓她全身又酸又痛,更讓她覺得饑腸轆轆,這會兒一雙瑩潤的雙眸,就像是被黏在烤雞上,拔都拔不開。

  似乎是她剛一醒來,蹲在火邊哼著歌,注意烤雞火候的徐厚就察覺了。

  他轉過頭來,對著她咧嘴一笑。“妳醒得正是時候,這只雞恰恰烤好了。”他也不怕燙,徒手抓住烤雞,撕了一隻雞腿下來,朝著她遞過來。“喏,快點趁熱吃了。”

  雖然,她的肚子真的很餓。

  雖然,那只熱騰騰的雞腿,看起來真的很好吃。

  但是白秋霜還是望著近在咫尺的雞腿,蹙著彎彎的眉。

  “沒有筷子嗎?”她問。

  “沒有。”

  “沒有杓子嗎?”她又問。

  “沒有。”

  她露出困擾的表情。“那我該怎麼吃?”

  “用手拿、用嘴吃啊!”徐厚忍無可忍,揮舞著手中的雞腿。“妳到底要吃還是不吃?雞腿都快涼了,再不接過去,這雞腿我就自己吃了!”浪費食物可是天大的罪過。

  在饑餓的折磨,以及雞腿的誘惑下,她只能勉為其難的,端莊的正襟危坐,先拿出手絹,鋪在自個兒的膝蓋上,小心的調整好位置,確定手絹擺得端端正正,然後才又抽出另外一條手絹。

  這一連串動作,看得徐厚耐性盡失。

  “妳好了沒啊?”

  她睨了他一眼,不悅的輕哼,這才紆尊降貴的用另一條手絹,去接他手中的雞腿,仔細的沒讓雞腿的油漬,染上自個兒的白嫩小手。

  雞腿很香,酥酥的皮還有些燙,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咀嚼得格外仔細,模樣秀秀氣氣,沒讓一丁點的雞油,落到衣裳上頭。

  看她擺弄了半天,徐厚抓著剩下的烤雞,不客氣的往嘴裡咬,一邊大嚼大咬,一邊還含糊抱怨著。

  “不過是吃飯嘛,哪來這麼多規矩?妳這種吃法啊,要是在我們大風堂裡,肯定連一口飯菜都搶不著。”眾鏢師們搶起飯菜來,那可是個個眼明手快,急匆匆的就要入口。

  她慢條斯理的吃著雞腿,等到咽下嘴裡的食物,才開口問道:“這只雞是哪裡來的?”

  “附近農家養的雞,我買來的。”他手裡的烤雞,轉眼只剩半隻。“妳問這個做什麼?”他一抬手,抹掉嘴邊的油。

  “我還以為,是你去偷,或是去搶來的,還想著等會兒要去替你付銀子。”她就算是再餓,也不想吃白食。

  “喂喂喂,我是大風堂的鏢師啊,可不是什麼土匪強盜,要吃東西當然是用買的,怎麼可能用偷用搶?”他大聲抗議。

  想到他是從什麼地方,掏出銀兩來的,白秋霜就忍不住雙肩一顫,手上似乎還能感覺得到,那股燙燙的溫度。

  “我怎麼知道,你嘴裡的大風堂,是土匪窩,還是強盜巢?”她不以為然的輕哼,官家千金的風範展露無疑,連挖苦人都不帶髒字。

  徐厚猛地跳了起來,拿著半隻烤雞指著她,表情盡顯囂張之能事,只差沒有仰天大笑幾聲,嘲諷她的無知。

  “沒見過世面的小妮子,我告訴妳,大風堂羅家可是京城裡頭,最大的一間鏢局,上自皇家,下至商賈,只要委託給大風堂的鏢,就從來沒有出過差錯。”他收回烤雞,又咬了一口。“妳不也看見了,白浩然聽見大風堂的名號,立刻嚇得像是一隻鵪鶉?”

  從小到大,始終被養在深閨的白秋霜,被嘲笑得臉兒發燙,索性轉過身去;故意不肯看徐厚,靜靜把手裡的食物吃完,再用手絹仔細擦抹雙手。

  瞧著那纖瘦的背影,徐厚吃光了烤雞,打了個飽嗝後,才又開口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她置若罔聞,繼續用手絹擦手。

  “喂,不說名字是很沒有禮貌的。”他提醒。“妳在白家就聽到,我自個兒報上名字了,現在妳不能不說。”

  明媚的眸子微微一睞。

  “哼,你不懂得規矩,卻還懂得,什麼是禮貌?”

  “當然知道。”徐厚拍了拍胸膛,大聲的回答:“大小姐說過,不說名字是很沒有禮貌的。”只要是大小姐說過的話,他都奉若神旨,一個字都不敢忘。

  “哪個大小姐?”

  “在我的心目之中,全天下就只有一個大小姐。”他神情嚴肅,一字一句的說道:“只有大風堂的羅夢,才能讓我徐厚尊稱為大小姐。”

  羅夢。

  她訝然一驚。

  就連不曾聽聞過大風堂名號的白秋霜,都曾經聽說過,羅夢的名字。傳說中,她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人,關於她的美麗、她的善良、她的傳說,甚至是她的流言蜚語,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如果,徐厚口中的大小姐,是另有其人,她根本不會當作一回事,但是羅夢的種種傳說,老早深植人心,連她在心中都偷偷的憐惜著,為那個美麗善良,卻又命運乖違的羅夢,掬一把同情之淚。

  心不甘情不願的她,終於願意回答。

  “秋霜。”

  秋天的霜雪。徐厚看著眼前的小女人,想著果真是人如其名,雖然美麗卻冷若冰霜,連聲音都是那麼的“凍”人。

  “姓什麼?”他追根究柢。

  她又是一哼。

  “你管不著。”

  “隨便妳。”不說就不說,誰希罕啊!

  徐厚轉過身去,把雞骨頭埋進土裡,再撒上石灰,避免深夜裡野獸追著氣味尋來。然後,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再從篷車裡頭拿出虎皮毯,鋪蓋在柔軟的草地上,舒服的躺下。

  把手絹擦了又擦,擦到幾乎快磨破的秋霜,眼看他好整以暇,一副準備休息的模樣,表情愈來愈不自在,小手把手絹揪得愈來愈緊,雙腿也夾得愈來愈緊,亟欲隱藏不可告人的小秘密。

  事實上,她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

  打從醒來開始,她就覺得小腹滿脹,想要找尋可以如廁的地方。但是身為大家閨秀,這麼羞恥的事情,她哪裡說得出口,只得一直忍忍忍,想說忍到了今晚下榻的旅店,才好去如廁。

  但是,她忍啊忍,直忍到晚餐都用過了,這個男人卻大剌剌的躺下,慵懶得像只吃飽喝足的大貓,絲毫沒有準備出發的打算。

  終於,她忍不住問。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她的雙腿愈夾愈緊。

  “出發?”他露出訝異的神情。“出發去哪裡?”

  “今晚下榻的地方啊!”這個人吃飽之後,似乎變得更笨了。

  沒想到,徐厚卻伸出手來,朝地面敲了一敲,從容不迫的回答:“秋霜姑娘,這裡,就是咱們今晚的榻!”

  “什麼?不是在旅店?沒有房間?”她臉兒都白了,雙腿緊纏得像麻花。“不可以,我不能睡在這裡!”她態度十分堅決。

  “為什麼?妳怕蟲子咬嗎?”他興致盎然的問。

  嬌小的身軀瞬間僵化。

  “這裡有蟲子?”

  他微笑保證。“到處都有。”

  “什麼樣的蟲子?”

  “蜘蛛、蜈蚣、螳螂、壁虎、螞蟻、野蠶,還有各式各樣,長著觸角,全身毛茸茸的蟲子。有的咬人會麻、有的咬人會痛、有的咬人會癢到全身亂抓,抓得皮膚上又紅又腫,然後--”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那過於生動的形容,害她全身戰慄,幾乎想不顧禮儀站起來用力跳,好跳掉任何一種,可能爬上身的蟲子。

  他滿臉無辜。“是妳自己要問的。”

  “我錯了,行了吧?行了吧?”她捏著小拳頭,怒聲嚷著。

  他竟然還有臉露出寬宏大量的微笑。“知錯就好。”

  秋霜深吸一口氣,決定不跟他計較,先解決眼前問題要緊。“我問你,到下一個村落要多久?”

  只要有村落,就有可以如廁的地方了!她才不管他是不是要睡在這裡,就算是要走夜路,她也要趕到下一個村落,才能儘快的……

  徐厚的回答,卻狠狠粉碎她的期盼。

  “我獨自騎馬走,兩天。”他打量著,她那纖纖巧巧的身子,料定她受不了疾馳而行。“帶著妳跟篷車嘛,起碼要五天。”

  五天?!

  她連一刻都忍不住了!

  忍得顫抖不已的秋霜,只能硬著頭皮開口。

  “我要……”

  “嗯?”他挑眉。

  “我要……”她愈說愈小聲。

  他不耐煩了。“說大聲點。”

  終於,她尖叫出聲。

  “我要如廁啦!”

  喔喔喔,天啊,她說了!她說了!她竟然對一個男人說了!

  羞恥不已的秋霜,幾乎想挖個地洞,把自個兒埋進去。萬萬沒想到,這個笨蛋居然還回了她一句。

  “什麼?”

  他不明白?她恨恨的咬牙,只得降低用詞程度,再說了一次。

  “我要解手。”他露出更困惑的表情。“解什麼?我又沒綁妳。”

  “我……我……”她已經找不出,任何一個詞句了,不僅是清麗的俏臉,就連全身的肌膚,都因羞恥而嫣紅。

  那雙藏著壞壞笑意的黑眸,看盡她不知所措的窘樣,粗獷的大臉才誇張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喔,妳是不是要尿尿?”他殷勤的問。

  瀕臨“潰堤”邊緣的秋霜,就算再不情願,事到如今也只能乖乖點頭,承認了他的粗魯用詞。

  “早說嘛,妳放心啦!”他說著。

  放心?

  秋霜抬起頭來,小臉上充滿希望。他要她放心,意思是說,這附近有可以容她如廁的地方嗎?

  望著那張滿是期盼的臉兒,徐厚露出最和煦的笑容。

  “不要害怕,這附近沒有猛獸。”

  沒有猛獸?什麼意思?

  剎那間,還搞不清楚,她愣愣的看著他,卻見他咧嘴露齒,大手一揮,道:“這兒隨便都可以上啊,妳要就在原地解放,我也不會介意。”

  啊!

  該死的男人!

  直到這一瞬間,她才陡然醒悟,徐厚一直在戲弄她。

  在他面前原地解放?她才不要!

  秋霜又羞又氣,滿腔怒意,卻連罵人的時間都沒有,因為另一種“滿”,已經逼得她不得不東張西望的尋找地方,跟著快快鑽進草叢深處,強忍著一波接一波的羞恥,用最快的速度解開腰帶,褪下男裝的褲子。

  在她羞恥的“釋放”時,草叢外頭還傳來渾厚無恥的大笑,以及徐厚響亮的聲音,大聲的告訴她。

  “妳不要擔心,會有野獸來咬妳的屁股,有東西靠近的話,我聽得到。”他故意補充。“我聽得非常非常清楚!”

  秋霜用雙手蒙住熱燙的臉,無聲的呻吟著。

  有生以來,她總算體會到何謂“羞”不欲生了。


  夜深了。

  不知名的蟲,在四周發出規律的鳴叫聲。

  躺臥在毛毯上的秋霜,一直等到那如雷的鼾聲,響了足足兩個時辰之後,才敢用最慢的速度,悄然無聲的爬起身來。

  鼾聲仍在繼續,一聲響過一聲。

  她瞪著那張熟睡之中,毫無防備的大臉,考慮著是不是,要將在腦袋裡想了大半夜的暴行付諸行動,朝他的鼻子狠狠踹上一腳。

  唔,沒錯,她是很想報復他的戲弄,但是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她絕對不能夠吵醒他,反而要祈禱他睡得愈熟愈好。

  找到機會逃家,只是她計畫中的第一步。接下來,她還要乘機逃離徐厚,找個地方快點躲起來,靜靜等上一段日子。

  極為小心的,她一點一點的從毛毯上爬開,雙眼還緊盯著,他熟睡的面容直瞧。

  直到這會兒,她才發現,這個臭男人其實長得不算難看。

  他濃如墨染的眉,看來飛揚跋扈,鼻樑雖然像是被打斷過,但是配上他厚實大唇,以及方正的下顎,卻是意外的協調。

  從他身上散發的粗獷氣息,雖然低俗得讓她不敢領教,卻遠比那些,時常出入家裡,假惺惺的偽君子們強上許多倍。

  跟那些滿口詩詞歌賦、滿腦貪贓枉法的偽君子相比,徐厚雖然俗不可耐,卻直率坦然,是個全然真性情的--

  噢,該死!

  秋霜在心裡暗罵一聲。她是被氣笨了嗎?在這逃走的緊要關頭,她竟然會緊盯著他看,還愣愣的看了好一會兒!

  無聲罵了自個兒幾句後,她又想爬開,但是眼角卻在無意之中,瞄見了徐厚抱在懷裡,僅僅露出一角,卻讓她熟悉不已的織錦花樣。

  他是抱著錦盒入睡的。

  秋霜太清楚了,那錦盒裡頭;裝的就是價值連城的夜明珠。雖然,逃走是第一要務,但是夜明珠對她來說意義非凡,要是能帶著夜明珠逃走,那就更完美無缺了。

  提心吊膽的,她改變方向,朝著徐厚匍匐前進。經過了約莫一刻的龜速挪移後,她終於到達徐厚的身邊,小手偷偷摸摸的往錦盒探去,輕輕的抓住。

  小心翼翼的,她試著把錦盒往外抽。

  驀地,鼾聲停了。

  她嚇得僵住,急忙停手。等了一會兒之後,鼾聲再度響起,額冒冷汗的她,這才發現自個兒嚇得險些軟倒。

  只是,她不肯死心,又去抽錦盒。

  鼾聲又停。

  她僵住。

  鼾聲響起,她松了一口氣,不死心的再去抽。

  然後,鼾聲又停,她又僵住。

  就這麼僵僵抽抽、響響停停,當她好不容易把錦盒抽出來,雙手抱在懷中的時候,徐厚緊閉的眼睛也已經睜開了。

  “妳怎麼就是學不乖呢?”他倏地伸手,轉眼就抓住她,把她連人帶錦盒的往懷裡面拖。“妳以為,我真的會睡得毫無防備?”

  “你、你又騙我!”她氣呼呼的用力槌打他。

  如雨般落下的粉拳,對徐厚不造成任何影響,他只是很好心的糾正她。“是妳又受騙了。”

  可惡!她竟然還會覺得,他比那些偽君子好得多,這傢伙根本是壞透了!

  秋霜惱怒的掙扎著。“放開我!”

  “抱歉,辦不到。”

  她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最後只能狠心放棄。

  “夜明珠你拿去。”她把錦盒塞回他懷裡。

  “很好。”

  她翻了翻白眼。

  “這下子,你可以放我走了吧?”徐厚卻一臉遺憾。“還是不行。”

  “為什麼?”

  “因為,相爺不但交代,我要帶回夜明珠,還另外吩咐了一件事。”他靠在她的小臉邊,吐著熱熱的氣息,清清楚楚的告訴她:“跟著夜明珠離開白府的人,我也必須一併帶回京城。”

  京城?!

  秋霜瞬間俏臉發白。

  “不,我不去京城!”她逃家出走,就是為了不去京城!

  “由不得妳了。”徐厚很抱歉的說道:“事關大風堂,還有我徐厚的個人聲譽,任何人委託的鏢,不論是貨是錢是人,我都會送達目的地。”

  說完,他扯抱著她,臥回暖暖的虎皮毯上,用巨大溫暖的身軀,囚禁著嬌小的她,用的力道恰到好處,沒有傷著掙扎不已的她,卻也讓她無法逃脫。

  “乖,現在睡覺了。”他拍拍她的腦袋。

  “男女授受不親!”秋霜大叫著。“快放開我!”

  “睡覺。”

  “我不要去京城!”

  “睡覺。”

  “你不明白,我不能去京城。”她累得喘息著,試圖告訴他,她的難言之隱。“事關我這輩子的幸福,如果去了京城,那我就……”咦,怪了,他怎麼不說話了?

  狐疑的秋霜抬起頭來,望著以懷抱與體溫,囚禁著她的巨漢,愕然的發現他再度閉上眼睛,如雷的鼾聲就在耳畔響起。

  “不要裝睡!”她警告著。

  鼾聲徐徐。

  “我是說真的!”

  鼾聲未停,愈來愈是深沈悠揚。

  叫?了半個時辰之後,秋霜才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這個臭男人真的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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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23:20:32
第三章

  該是寒意沁人的深秋,不知怎麼的,竟有著舒服的暖意。

  她在甜甜的夢鄉中,如一頭溫馴的貓兒,順著本能向熱源廝磨,將甜夢染得更暖,熟睡中的標緻臉蛋,無意中露出柔甜的笑。

  那暖暖的溫度,是一張無所不在的網,隔絕了深秋的寒冷,將她全身保護在暖意之中,就連嫩嫩的指尖,經過這一夜寒凍,也不覺得有一丁點兒的冷。

  嬌軟的身子依戀著熱源,蜷臥得捨不得醒來,在蒙矓之中卻還有些兒疑問。

  這是哪一床好被啊?

  這床被子比毛皮還舒服、比厚棉還暖活,更勝於真絲的觸感。

  柔若無骨的小手,依戀的在“被子”上頭,貪戀的摸過來、摸過去。

  好奇怪的被子啊,跟她先前蓋過的全然不同,指尖流連處,摸起來像是裹著絲絨的鋼鐵,雖然堅實,卻感受不到半點冷硬,而是散發著源源不絕的熱度。堅實的觸感中,又兼而韌性十足,躺臥在其中,只覺得格外安心。

  好舒服……

  她在心中輕喃著,暖睡的小臉兒,有著淡淡的櫻花色,粉嫩得教人想咬一口。

  嬌小的身子如貓般伸著懶腰,粉嫩的小臉摩擦著,那舒服的好被子湊湊挪挪,朝著最暖的地方尋去,直至某一處渾似肌膚,甚至還有強而有力脈動的地方,她又戀又貪,軟潤的唇輕觸到那處脈動……

  “妳也該醒了吧?”

  帶著笑意的男性嗓音,穿透她暖甜的夢。

  那聲音有點兒陌生、有點兒熟悉,勾起她刻意隔絕在幽夢之外的情緒。覆蓋著彎翹長睫的雙眸未開,彎彎的眉倒是悄哨蹙了蹙……

  唔,她記得那聲音。

  不僅如此,她還記得那聲音的主人好……好……好……

  好討厭!

  秋霜在最短的時間內驚醒,當她抬起頭來,跟徐厚那張大臉,恰好四目相對的時候,先前的記憶就像潮水般去而複返,還一波接著一波、一浪接著一浪,波波浪浪淹得她眼前發黑。

  沒錯!就是他!

  這傢伙就是那個欺騙她、戲弄她,還阻撓她逃走,把她抓在懷裡睡的臭男人!

  怒氣待發,但那個“睡”字剛閃過腦中,她睡得軟軟的身軀,驀地變得僵硬,只覺得背脊一陣陣的發涼。

  隱約記得,昨晚在氣得累、罵得渴、掙扎到終於沒力,自暴自棄的被瞌睡蟲大軍侵襲後,她就不情不願的,被囚困在徐厚的環抱中睡著了,連剛入睡的前幾個夢裡,還不忘用各種酷刑,輪流折磨到他痛哭流涕。

  只是,夜愈深,她也睡得愈沈,甚至是……愈舒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嘹亮的尖叫聲,響徹清晨的曠野,在草叢中覓食的鳥兒們,全被驚得撲飛逃走,只留下幾根掉落的羽毛。

  “妳學唱戲的嗎?一早就吊嗓子。”徐厚翻過身來,懶懶的抓著肚子,興味盎然的看著,一醒來就雙手抱頭用力搖,像是要把小腦袋搖斷的她。

  這小女人真是出乎他意料的有趣。

  明明是大家閨秀,卻又不像尋常官家小姐般無趣呆板。為了女扮男裝裝到底,她竟還逞強,用嬌貴的身子拉車,甚至拉了一整天。這樣的粗活,就算是男人來做,肯定也會叫苦連天,而她脾氣硬得很,連吭都不吭一聲。

  但是,遇著了諸如吃飯、解手之類的小事,她又斤斤計較,荒郊野地的還想討筷子、找地方。

  最讓他佩服的,是她堅定不移的決心。

  她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付諸行動,就算他浪費睡覺時間,忍著笑戲弄她,她還是可以趴在虎皮毯邊,為了抽走錦盒,而忙上大半夜。

  這麼有趣的小女人,可是他從來不曾遇見的。

  瞧,眼前的她,才剛醒過來,就在尖叫個不停,中氣之有力,連他這個長年練武的男人也覺得欽佩。

  “妳是叫夠了沒有?”他好奇的問。

  叫得嗓子發疼的秋霜,這才停下來,小手搗著胸口,頻頻的深呼吸,平撫那股還在內心波濤洶湧、翻騰不已的駭然。

  既然她是被迫跟徐厚睡在一起的,那麼昨夜到今早,讓她睡得又香又甜,還忍不住磨磨蹭蹭、摸來摸去的,並不是某床上等好被子,而是他那巨大結實的男性身軀!

  尖叫過後的秋霜,懊惱的蹲下身來,緊閉著雙眼,嘴裡發出無意義的呻吟。

  她的清白全毀了!

  跟一個男人貼身而眠,已經是件羞於見人的醜事。

  然而,更可恥的是,她居然還睡得那麼甜,一股腦兒的直往他懷裡蹭,流連的摸遍寬闊的胸膛。

  蒙矓之中,她不知羞的挪湊,軟嫩的唇瓣,甚至貼上陣陣強而有力的脈動……

  她再度發出一聲懊惱的呻吟。

  嗚哇哇哇,事到如今,她根本不敢想像,當初她以唇輕貼的,到底是徐厚身上的哪個地方。

  被迫與男人同睡的姑娘,的確有資格大哭一場。但是,睡到迷糊處,對著男人毛手毛腳、愛不釋手、摸摸蹭蹭的她,實在是欲哭也無淚。

  “妳要在那裡蹲到什麼時候?”罪魁禍首居然還有臉發問。

  秋霜抬起頭來,氣惱得好想罵人,又不知道該從何罵起。

  她該指責什麼?是他的體溫太暖?還是他的身子堅實舒適?抑或是他那乾爽好聞的氣味,害得她舒服得連一丁點兒戒心都沒了?

  在一雙明眸的瞪視下,徐厚舒適的伸著懶腰,舒展全身筋骨,還恬不知恥的咧著嘴直笑,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昨晚睡得挺舒服的吧?”他樂呵呵的問。

  她臉兒一紅,惱得好想踢他一腳。

  “才沒有,我根本睡不著!”她寧可違背良心說謊,也絕對不會承認;他所說的才是事實。

  “是嗎?妳昨晚睡得不好?”他顯得有些訝異。“但是,妳抱著我摸來摸去,又磨又蹭的,像是睡得很舒服呢!”他壞壞的提醒。

  “那是我的習慣。”她傲然的抬起下巴,腦子轉啊轉,亟欲用謊言來彌補,在半夢半醒之間犯下的錯誤。

  “習慣?”他問。

  “我在家裡養了貓,睡覺時就習慣抱著牠睡。”對,這樣應該就說得通了!“我以為你是貓!”

  “喔,貓啊?”他若有所思。“多大的貓?”

  她硬著頭皮,比劃出貓兒的大小。事實上,她是真的在閨房裡養了,一隻雪絨白毛的貓兒,平日裡逗著玩耍,卻從來不曾抱著入睡。

  “這麼小?”徐厚露出詫異的表情。“那妳應該是習慣抱在懷裡,而不是習慣用手東摸西摸吧?”

  “牠、牠剛來的時候,是這麼小沒錯。”事到如今,她已經無法回頭了,只能繼續圓謊。“但是後來,牠長大了。”

  “長到多大?”他很關心。

  “這麼、這麼……”那雙黑眸愈是看她,她就愈是心虛,雙手間的距離更是隔得愈來愈寬。“有這麼大。”她的雙手已經張開到極限了。

  徐厚挑起濃眉,黑眸之中笑意盈滿,臉上表情卻還保持得很自然,一副真的相信她的逞強之言般,贊許的點了點頭。

  “能把貓養得像毛驢那麼大,妳也挺厲害的。”呵呵,這個有趣的小女人,小腦袋裡究竟還藏著什麼好玩的事?

  她羞愧得臉色更紅,慢吞吞的收回手,敏感的察覺到,他讚美的語音之中,似乎藏著那麼一點兒不對勁,卻又不能確定,更不敢去質問。

  謊話是她掰出來的,要是現在去質疑,他是不是明著相信,暗地裡卻在取笑她,豈不是像搬了石頭砸自個兒的腳嗎?

  氣悶的秋霜,胡亂的用手指梳理著,因為睡眠而淩亂的黑髮。藏在小廝帽下的發,豐厚如一道流泉,只是稍稍梳理,就恢復光亮柔軟。

  望著她無意中流露的美態,徐厚坐在一旁,不客氣的欣賞著。

  他的手心隱隱的刺癢,幾乎要克制不住,想伸手去摸摸,那些髮絲握在手中時,是不是就像真絲那般滑順。

  這個標緻的小女人,雖然比不上羅夢大小姐的國色天香,但是模樣清麗動人,要是少了那牙尖嘴利、逞強不認輸的性格,向她家提親的男人,肯定要把門檻都踏平了。

  心情大好的徐厚,慢條斯理的提醒著。

  “話說回來,昨晚我倒是睡得不錯。”他摸著下巴,視線溜過她藏在男袍下的身子,很大方的給予評價。“妳又香又軟,抱起來挺舒服的。”

  梳理長髮的嫩指兒一僵,冒火的明眸又瞪了過來。

  “不要說了!”她警告。

  “喔,”他恍然大悟。“可以睡,不能說嗎?”

  “你、你你無恥!”她作夢都想不到,這種羞人的事是能掛在嘴邊,大剌剌談論的。這個可惡的王八蛋,竟然得了便宜還嚷嚷。

  “這是妳逼我的。”他無奈的雙手一攤。

  “我哪有?”

  “妳要是不逃走,我就不會抱著妳睡,更不會知道,妳又香又軟,抱起來很舒服這件--”

  秋霜氣得跳起來,咚咚咚的跑過去,抬腳就往他身上猛踹,那些大家閨秀的禮儀,全被氣得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閉嘴!”

  她猛的一踹,纖纖的足兒卻被他輕易握住,沒能造成半點傷害。

  “好好好,冷靜點,我不說就是了。”徐厚握著她的腳兒,一臉同情的望著,那張氣紅的小臉。“看來,妳真的沒睡好,火氣才會這麼大。沒關係的,久了妳就會習慣的。”

  看著那張大臉上,浮現體恤的神情,秋霜卻覺得心裡一涼。

  雖然,兩人還相識不久,但是這番交手下來,她已經完全清楚,這傢伙貌似粗獷不拘,實際上心中狡詐的性子。

  所以,當他臉上流露出體恤時,她非但不覺得被安慰,反倒開始提心吊膽。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急急逼問,頭皮陣陣發麻。

  此時此刻徐厚臉上的表情,簡直堪稱是無辜的典範。“這一路到京城,我都得抱著妳睡啊!”

  “不行!絕對不行,你不許再抱著我睡!”她臉色慘白,極力反對。

  “唉,我也不願意!”他好無辜的說。“但是,我這個粗人腦袋笨,想不出別的好辦法,為了防止妳逃跑,就只能一路都抱著妳睡了。”

  在秋霜氣得發暈的視線下,徐厚抬起頭來,咧嘴露出笑容。

  “不過,真是幸好。”他對著她笑。“反正,妳也習慣跟貓睡,不是嗎?”


  從江南到京城,主要分作水路與陸路。

  水路指的是,當年由京城嚴家少主出資主持,與各省各縣連同朝廷,花費無數銀兩與人力,開鑿出的大運河。

  這條大運河連接江南與京城,開鑿時困難重重,甚至無數次遭遇匪徒侵擾,都是嚴家少主盡心盡力,才能次次化險為夷,讓運河順利開鑿啟用,使得南北貨運便利,更讓運河兩岸商業繁茂,造福無數百姓。

  走大運河就必須搭船,運河上有嚴家商船,在運貨的同時,也兼而管理,尋常的鏢運若非貨品怕潮,通常都會走水路,一來便捷,二來也輕鬆。

  陸路所指的,則是京城與南方之間,因為前幾代天子巡視江南,而開通的一條大路,也稱官道。

  官道平坦寬直,往來的行人車輛也多,客棧驛店更不少,但遇上雨季時難免泥濘難行,有時候崩山路斷,商賈行人們都會被困,只能徒勞望路興歎。

  而徐厚選擇的,不是水路,也不是陸路。

  因為夜明珠價值連城,一旦離開湖州城後,必定引來賊人覬覦,不論是運河或是官道上,肯定都藏有人馬,老早就摩拳擦掌,準備要來劫鏢。

  要是他一個人走鏢,那也就算了,只消快馬疾馳,不論再坎坷險峻的山路小徑,他都走得輕輕鬆松、如履平地。

  問題是,相爺的吩咐是,跟夜明珠一起離開白府的人,都得一併帶回京城。帶著這個嬌嫩的小女人,他就必須另辟途徑,找條既平穩又安全的路子,才能儘量縮短時間,將她和夜明珠都交到相爺手裡。

  幸好,他南北走鏢的次數,老早數都數不清了,要找出一條適合的道路來,根本難不倒他。

  倒是被拖著一塊兒上路,逃不走、氣不過的秋霜,雖然有篷車可搭,還稱得上是舒適,但是一路上再也沒有給過他好臉色。

  徐厚的逗弄戲耍,每次都激得她火冒三丈,又氣又跳,恨不得掐住他粗厚的脖子,用最積極的行動,阻止他那張大嘴,繼續說出那些氣人的話語。

  無奈,面對武功高強的他,她這個弱女子的攻擊,根本無法造成危害,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讓自己出糗。

  更過分的是,每天到了夜裡,這個王八蛋還絲毫懶得掩飾,能抱著她睡覺的愉快,每晚都樂呵呵的,有幾次甚至還讓她聽見,他愉快的在哼歌!

  有了先前的教訓,秋霜再也不敢鬆懈精神。

  就算是白天再累,晚上非要被囚困在他懷裡時,她也會先用毛毯把自己裹緊,縱然不能逃離他的體溫與氣息,但是最起碼還能阻止自己,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不會再伸手亂摸,給了他取笑的機會。

  不過,打從離開湖州城起算來,也經過了十多天,這些日子裡面,她雖然不給他好臉色,但是只要是他獵來或買來的食物,她可是頓頓都沒少吃過。

  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同理可證,她也不會笨到,放著送到面前的食物不吃,讓自個兒餓著肚子。

  畢竟,她還沒死心。

  秋霜還是要逃,只是她很聰明的,靜靜在等待時機。

  雖然是再堅固的銅牆鐵壁,也總會尋得到縫兒可以透風。即便徐厚再謹慎、再敏銳,但是他總會有疏忽或疲累的時候,只要她能在那時覷得機會,逃走的希望就大了。

  只不過,秋霜也明白,她遇上了個艱難的問題。

  隨著徐厚駕著篷車,從大路走到小路,再走到山徑,或者偶爾還會經過沒有路的地方,必須把馬趕在前頭,力大無窮的徐厚扛著篷車,帶著她走過河川或亂石。

  他們愈走愈遠、愈走愈偏,到了這會兒,她已經完全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處了。

  這下子,就算是她能逃離徐厚,只怕也會落個迷路山區,孤獨無援的下場!

  就在秋霜心裡困擾不已時,那一天傍晚時分,他們剛翻過一個山頭,進入山區深處,馬兒拉著篷車進入山區之中,一塊不似天然形成,而是人工開闢的廣大空地。

  “今晚要吃什麼?”坐在篷車裡的秋霜,忍不住發問。

  照理說,每天到了這個時候,就是他們停車歇息,享用晚餐的時候了。但是今天都過了晚餐時辰許久了,篷車卻還轉著輪子往前走,絲毫沒有要停下的跡象,害得饑腸轆轆的她不得不發問。

  不可否認,徐厚的手藝還挺不錯的,那些山林野味、河鮮野菜,都被他烹調得滋味得宜,害她每到用餐時刻,就會期待不已。

  一反向來的有問必答,這回徐厚不但沒有回答,甚至連一個字都沒吭。

  “你沒聽到我在問你嗎?”她摸著肚子,又問了一句。

  還是沉默。

  這就怪了,這傢伙向來話多得很,怎麼可能有機會說話,卻還忍著不說?難道是駕車駕得累,就這麼睡著了?

  秋霜心兒一跳。

  難道,她的機會來了?!

  偷偷摸摸的,她撩開篷車的車簾,儘量不發出半點聲音,悄悄的伸長脖子,去偷瞧坐在駕車位子上的徐厚。

  只見那雙銅鈴大眼,非但沒有閉上,甚至還睜得好大,警戒的向四處張望,無疑清醒得很,根本就沒有半點睡意。

  既然沒睡著,為什麼不回答她?

  “喂,怎麼,你突然啞了啊?”秋霜伸出指尖,戳了戳那寬闊硬實的後背,不悅的嘀咕著。

  倏地,他神色一厲。

  “噤聲!”

  那嚴厲的語氣,以及從相識以來,大臉上首次出現的戒慎神情,讓她也察覺到狀況有異。看慣了他懶洋洋的表情,此時此刻的他,神情嚴厲得好不嚇人。

  “怎麼了?”她把聲音壓得好低好低,也跟著緊張起來了。

  “有動靜。”

  她左看右看,觀察了一會兒,用更小的聲音問。“什麼動靜?我沒看--”

  颼!

  語音未落,一支大旗突然從天而降,筆直射入土中,旗杆處入土足足有一尺多,大旗傲然而立,擋去他們前方的去路,逼得他們無法再前進。

  只見大旗在晚風中獵獵飛揚,紅旗上寫了一個大大的“黑”字。

  徐厚雙眸一黯,伸手將身旁的小女人擋入篷車裡,抬頭環顧四周,看似不動以應萬變,實際上左手已經握住,從不離身的大刀。

  驀地,就如暮色般迅速,幾百名彪形大漢從四周的山林裡,井然有序的奔出,腳步聲震動山區,轉眼之間就將篷車團團圍住,包圍得水泄不通。

  一個高大的男人,圍著狼皮的披肩,騎著一隻剽悍的駿馬,慢條斯理的穿過彪形大漢,來到黑字旗下,停在他們前方。

  男人方頭大耳,右耳上還綴著一枚厚重銀環,森冷的視線掃過篷車,先是逗留在秋霜的臉兒上半晌,之後才不情願的挪開,望向徐厚。

  “來者何人?”

  “大風堂,徐厚。”

  男人挑起眉頭。

  “你想從這條道過?”

  “沒錯。”

  “那就留下身上的錢財,跟車上的娘兒們。”那雙眼睛再度一掃,垂涎的意圖表露無遺。

  有生以來,秋霜首度感受到,何謂恐懼。

  那個男人看著她的眼光,就像是猛獸看著可口的獵物,她根本不敢想像,要是落到那個男人的手裡,她會遭遇到什麼樣的淩辱。

  關於羅夢的傳說,又閃過腦海,她只覺得心驚膽戰,小手不由自主的揪緊了徐厚的衣角,下意識的把他當成救命的浮木,嬌小的身軀躲在他背後,一陣又一陣的輕顫著。

  低沈渾厚的聲音,從她身旁的男人嘴裡說出。

  “辦不到。”

  高踞在馬上的男人,嘴角勾起冷笑,驀地抽出背後長槍,大聲喝道:“那麼,你要過我黑家寨,就先問問我的槍!”

  倏地,長槍刺來,直取徐厚的項上人頭。

  變化太快,秋霜連驚呼的時間都沒有,就覺得揪在手裡的衣料一緊,接著就被強大的力量抽出,她緊握的小手突然空了。

  手握大刀的徐厚,在長槍刺來時,已起身迎敵,朝馬上的男人跳去,逼得對方翻滾落馬。

  就聽到刀槍交擊,刺耳的金石嗚聲,一聲快過一聲,教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長槍遇上大刀,一招又一招,彼此交戰不休,誰也占不到便宜。

  漸落的暮色中,刀槍交擊時,迸出的火星子,愈來愈是醒目。

  她待在篷車裡頭,焦急的看著緊繃的戰況,心裡愈來愈是恐慌,卻也終於明白,為什麼堂堂一朝宰相,會將運送夜明珠的重責大任,交給徐厚來負責。

  即便是極少見過,有人在面前動武,她也能從兩人的一招一勢之中,看得出雙方武功極高,絕非泛泛之輩,有些招數快得她連看都看不清,卻驚險得教她心兒直跳。

  就在恐慌的情緒,累積到最高點時,狡詐的長槍終於覷了空隙,直刺徐厚的咽喉,閃著銀光的利器,幾乎就要……

  “小心!”

  她驚聲警告,急得站了起來。

  驀地,長槍迥旋,沒攻向徐厚,竟然往她的方向飛來。

  黑影閃過,她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陡然被抱住。徐厚捨下難分難解的戰局,冒死搶身上前,用身軀護住她,騰空將她抱離,直到數丈之外才落地。

  長槍追來,死纏不放。

  他轉身揮刀,精准的一砍。

  啀當!

  就聽得一聲硬響,長槍硬生生被打落,斷成兩截落在地上。

  耳戴銀環的男人,一步又一步的踏上前來,跟在他後方的數百名彪形大漢,也隨著他的腳步,一步步的逼近。

  她又驚又怕,緊緊貼著擋在她的面前,像是一座銅牆鐵壁,只憑一人一刀就面對幾百人,牢牢保護她的徐厚。

  怎麼辦?眼看敵人愈來愈近,秋霜顫抖不已。

  她信任徐厚保護她的決心,也信任他的武功,但是敵眾我寡,他就算武功再高,也難以敵擋對方的人海戰術。他會為她而戰、他會為她而受傷、他會為她而死……

  擔憂的心兒,不知怎麼的,像是被刺了一枚長針,痛得又深又狠。

  “你、你你、你快逃……”她脫口而出。

  濃眉緊擰,他睨了她一眼。

  “什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是輕抖的唇兒,就是溜出她藏也藏不住的真心話。“你、你快逃,你一個人的話,或許還能逃得掉,我……”

  秋霜沒有瞧見,那雙黑眸之中閃過的訝異,眼前踏步走來的男人,卻陡然咧嘴而笑,與耳上銀環相映成輝。

  “哈哈哈哈,徐厚,這次算是我贏了吧!”男人插腰狂笑,一掃先前的敵意,反倒熱切得很,就連身後那些原本面目猙獰的彪形大漢,這會兒也全都笑開了。

  徐厚勾起嘴角,收起大刀。

  “聲東擊西,還是攻擊娘兒們,這哪算是贏?”

  “我是想試試看,那娘兒們對你來說,有幾斤幾兩重。”戴著銀環的男人露出曖昧的笑。“看來,你挺在乎她的。”

  在秋霜呆愣的注視下,徐厚大步迎上前去,重重的朝對方打了一拳,警戒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愉快的大笑。

  “你這傢伙,這麼久不見了,還是愛擺排場!”

  對方也回以親熱的重擊。

  “人多才好唬人嘛!”

  “與其靠著人多,還不如把你自己的槍法練熟。”徐厚推了對方一下。“你用槍的勁頭不夠,是不是又多娶了三個小妾,把力氣都用在那檔子事上了?”

  “不是三個。”那人大笑。“是七個!”

  眼看兩個大男人你推我、我推你,說說笑笑好不快樂,被晾在一旁的秋霜,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勉強開了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聲音還在發顫。

  徐厚這時才回過頭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對著她嘻皮笑臉的說道--

  “來來來,忘了跟妳介紹。”他攀著那個,上一刻還刀槍相向的男人,對著她說:“這是我的老朋友,黑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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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23:20:54
第四章

  黑家寨裡熱鬧得像是過年。

  當黑老七帶著徐厚與白秋霜踏進寨門時,黑家寨裡的人們發出大聲歡呼,紛紛迎上前去,有的幫忙卸下篷車,替馬兒找來草料,讓馬兒好好休息;有的則是接過篷車,修整顛簸過久的輪軸。

  而大部分的人,則是夾道歡迎,更有人親熱的走上前來,跟徐厚相互擊掌,或是親熱的熊抱,像是見到久違的親人似的,跟他打招呼。

  黑老七走在最前頭,邁步走進黑家寨裡,最高最大的一棟房子。

  一踏進屋子裡,看見的就是空間大得令人咋舌的廳堂,雖然沒什麼擺設,只是滿地散落著毛毯,以及矮幾,但是大廳主位卻佈置用心,用的是一張寬大舒適的楠木椅,上頭還鋪著厚軟的狼皮。

  黑老七往椅子上一坐,還不忘招呼他們。“你們連日趕路,肯定是累了,快過來這裡休息。”他大方的揮揮手,視線在秋霜的身上,又多逗留了一會兒。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徐厚上前一步,剛好擋住他的視線,遮住她的臉兒與身段,臉上神情則是從容不迫,大嘴上還勾著笑,故意虧著好兄弟。

  “你就這麼招呼兄弟的?”他瞄了瞄四周,不以為然的猛搖頭。“除了你屁股下那張椅子外,我們還能坐哪裡?地上嗎?”

  在說話的同時,他寬厚的大手,還是握著她嬌軟的小手,牢牢不肯鬆開。

  事實上,自從他跟黑老七愉快相認後,他就始終握著她的手,不論是前來黑家寨、踏進寨門,直到現在,他的手就牽握著她。

  她心裡還氣惱著,他跟黑老七對戰前,不先跟她知會一聲,害得她心驚膽戰,差點要哭了出來,真以為他會戰死在眼前,而她會被這群山賊淩辱。

  被騙的感覺,讓怒氣就像小泡泡,咕嚕咕嚕的直往上冒。

  她幾度想甩開他的手,但是他用的力道,卻愈來愈重,甚至稍微弄疼了她,害她只能放棄,乖乖的任他牽握。

  正在賭氣的秋霜,根本沒發現,黑老七幾度都在瞧著她看,看得只差沒流出口水,直到聽見徐厚挑明直說的這一會兒,黑老七也才好不容易,把視線從她身影上拔了回來。

  “唉啊,你瞧瞧,我高興得都忘了。”他一拍腦門,轉頭朝著大廳旁,發出震耳呼嘯。“喂,快搬兩把椅子過來!”

  “是!”

  廳旁眾人應和,立刻有人用最快的速度,搬出兩張椅子,還有兩張桌幾,放在主位下方,還乖乖的擦拭乾淨。

  椅子與桌幾雖然都是上好質料,連雕工都是絕佳手藝,但是兩椅兩桌,偏偏是四個樣兒,完全配不成對。

  徐厚不客氣的往椅子上一坐,摸了摸雕刻四爪莽紋的扶手,微微挑起眉來。“哪裡來的好東西?”

  “當然是搶來的。”黑老七得意的笑。

  正握著缺了一角的茶杯,喝著明明是千金難買,卻被泡得比一般茶葉還不如,不知到底是不是嚇煞人香碧螺春的秋霜,聽見那句志得意滿的宣佈,差點被嘴裡那口茶嗆著。

  搶?

  握著茶杯的左手,微微一顫。

  這些人果然是山賊。

  不知是不是察覺她的輕顫,牽握著她右手的徐厚,雖然表情未變,手掌卻些微緊了一緊,彷佛是無聲的撫慰。

  跟她發涼的指尖相比,他的體溫無疑暖燙得多,比熱茶更能鎮定她的情緒。

  “跟誰搶來的?”他若無其事的問。

  “今年五月,一個貪官汙足了銀兩,帶著八十三車的金銀珠寶,外加他娘親、大老婆、小老婆,跟一大批的小妾,經過寨門前時,讓我給留下的買路錢。”黑老七語氣輕鬆,就像是夏季到了,該收割稻穀般自在。“我留下金銀珠寶,還他一輛車,把嚇得昏的昏、呆的呆的貪官、老娘跟大小老婆,全打發走了。”

  “喔?”

  “嘿嘿,瞧,你說的話我全放心上,可沒再殺人。”

  “那些小妾們呢?”

  “想走的走、想留的留,都隨她們的便。”他笑咪咪的說。“還有幾個寧願留在黑家寨裡,不肯走了。”

  “還有呢?”徐厚問。

  黑老七裝傻。

  “什麼還有?”

  “那幾個情願留下的,是不是包含,你新娶的七個小妾在內?”他問得一針見血。

  “嘿嘿,兄弟,還是瞞不過你。”黑老七咧嘴笑著,大手摸著後腦。“其中三個是跟了我,不過我可沒強來,都是她們自願的。”

  握著茶杯的小手,還在抖啊抖,愈抖愈厲害,茶水都濺了出來。

  自願?

  她愈聽愈是心驚膽戰。

  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一旦落到山賊的手裡,就算是不願意就範,順了山賊的淫念,難道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嗎?

  就在她心慌意亂,把杯子裡的茶水,都抖濺掉半杯以上時,廳堂左側出現一個衣著樸素,面容姣好的女人,笑呵呵的走上前來。

  “大當家,酒肉都備齊了。”女人甜笑著,也不怕客人在看,把握機會就坐上黑老七的大腿撒嬌。“人家準備得好辛苦喔!”

  “乖,晚上再好好賞妳。”黑老七輕捏了一下女人下巴,惹得她格格直笑。他轉過頭去,朝著廳堂外呼喝。“把酒肉都給我端進來!”

  “是!”眾人齊聲喊道。

  緊接著,數十個男人與女人,端著無數盤烹調得香噴噴的菜肴,以及一甕甕難得佳釀出現,最先將酒肉擺在黑老七面前桌上。堆滿之後再放到客人的桌幾上;直到桌幾也滿了之後,才往散落各處的矮幾上擱。

  肉香與酒香,盈滿了大廳,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容,在黑老七的一聲令下,挽起袖子大快朵頤,忙著吃吃喝喝。

  坐在黑老七大腿上的女人,則是用銀筷子,從小銀盤裡挾起醬色肉絲,一口一口的喂著他吃,吃得他滿臉銷魂,像是那肉絲是絕頂佳餚,讓他差點連自個兒的舌頭都要吞下去。

  “徐厚,看在你曾救過我一命的分上,今天你可有口福了。”他得意的嚷著,大手圈繞著女人的腰。“快點嘗嘗她做的小炒肉。”

  滿廳堂的好酒好肉,任誰都可以享用,唯獨用小銀盤盛裝的醬肉絲,卻只有少少的三份,只供主客享用。

  秋霜的手還在抖,小心翼翼的偷瞄身旁男人,看見他略略點頭,示意她舉起筷子,她卻有些為難,不知該不該吃。

  山賊的食物呢,誰知道裡面會不會下了藥。說不定,吃了後會昏迷不醒?還是會神智不清?或是當場倒地、口吐白沬?

  小腦袋裡還在想東想西,徐厚倒是先動筷子,挾起小銀盤裡的醬肉絲,就放進嘴裡大口大口的嚼著,臉上還露出詫異的表情。

  黑老七更得意了。

  “夠好吃吧?”他把大腿上的女人,圈抱得更緊。“當初那貪官耗費幾百兩買了她,為的就是她這道菜呢!”

  瞧徐厚一口一口的,把小銀盤裡的醬肉絲,轉眼就吃掉大半,她心裡著急,忍不住靠了過去,小小聲的說著:“小心,菜裡說不定有古怪。”她謹慎得很。

  不同於她細若蚊蚋的聲音,他回答的聲音,卻響如洪鐘。

  “沒事,黑老七跟我是好兄弟,不要瞎操心。”這幾句話說得格外大聲,傳遍整個廳堂,故意要讓所有人都聽見。

  被當眾掀了底,曝露自個兒的小心眼,她也不知道該羞還是該怒,背上都被急出一層薄薄的香汗,實在是摸不清,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徐厚倒是若無其事,用筷子挾起小炒肉,送到她的小嘴邊,以行動催促她快些張口,嘗嘗主人大力推薦的好菜。

  瞪著那軟嫩的肉絲,她心兒慌慌,不知該怎麼辦,只能無助的抬起頭來,可憐兮兮的看著他,期望著就算是,能得到一丁點兒的暗示都好。

  明亮的雙眸,望進他那雙黑眼裡。

  他鎮定的看著她,眼神中透露著,無言的保證。

  “妳也吃。”他說,用筷子觸了觸她的小嘴。

  那雙黑眼裡的保證,終於給了她勇氣,遲疑半晌的她總算張開口,乖乖的讓他喂了一口肉絲,緊張得像是從獵人手裡,啜飲泉水的小鹿。

  吃就吃吧,反正她豁出去了,不論是什麼食物,她都……她都……她都……

  秋霜的雙眸,驀地睜大。

  這是什麼食物啊?!

  肉絲又軟又嫩,簡直是入口即化,醬料的糖鹽醋油,調味也妙到毫巔,美味到讓人難以置信,她最初還遲疑的細嚼慢嚥,但一嘗到這人間美味,瞬間所有的顧忌都飛到九霄雲外,貪戀的反復咀嚼。

  高官往來之間,除了金銀珠寶之外,最常相贈的就是名貴的食材、補品,以及手藝絕佳的廚子。

  身為江南織造總督的千金,她自小就吃遍山珍海味,卻也不曾吃過,這麼美味的珍饉,讓人吃了就像魂兒都要飛了。

  瞧她吃得雙眼發亮,他微微一笑,把自己桌上那盤小炒肉,也遞到她面前,讓她享用個夠。

  黑老七看在眼裡,嘴上嘖嘖有聲,臉上有著藏不住的好奇。他傾身上前,仔細的觀察了一會兒,頭一次在好兄弟的臉上,瞧見這種神情。

  “我老早就想問了。話說,兄弟啊,這位你護得像塊心頭肉的姑娘,到底是誰?”打從看見她第一眼起,他就很想問了。

  徐厚回答得不疾不徐。

  “我老婆。”

  啥?

  正在享用小炒肉的秋霜,差點咬到自個兒的舌頭。

  誰、誰誰誰誰是他老婆啊?!

  她嫩臉嫣紅,急忙抬起頭來,想要匡正視聽,免得眾人誤會,她跟這個粗魯討厭的臭男人真的是夫妻。

  “我不--”

  才剛張口,一隻雞腿就塞進她嘴裡,堵了她的辯駁。

  可惡!他想阻止她說出實情?

  吐掉雞腿,她又開口。

  “我說我不--”

  雞腿。

  “夠了,我說我不--”

  又是雞腿。

  “你夠了沒有?我就說--”滿口的辯駁,在她接觸到,他的視線的時候,瞬間全都被咽了回去。

  徐厚的眼神裡有著明顯的警告,暗示她再敢否認一句,整場的雞腿就都會塞進她嘴裡,到時候不把她活活噎死,也會把她喂飽得像是顆球兒。

  雞腿雖然好吃,但是她實在也吃不下太多,只得乖乖屈服於惡勢力,委屈的低下頭來,用筷子一次又一次的,用美味的小炒肉安慰自己。

  徐厚笑開了臉,用大手揉了揉她的頭髮,獎勵她的聰慧,一邊靠到她耳邊,旁人看來是親昵的哨悄話,實際上說出口的,卻是嚴正的忠告。

  “黑七虎是夠義氣,就算知道我這趟鏢,保的是價值連城的夜明珠,他也不會動半點歪腦筋。”他說得很快,卻字字清楚。“但,好色卻是他的死穴,要是被他知道,妳不是我的女人,妳肯定會被留下來,當他第五十九個小妾。”

  她愈聽愈怕,小臉漸漸沒了血色,這才明白他為什麼會一而再的,非要阻止她說出實情不可。

  好險好險,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被留下來,成為黑家寨的第五十九個壓寨夫人了。

  瞧見兩人狀似親昵的模樣,黑老七又問了一句。

  “什麼時候成親的?”他露出不滿的表情。“這麼大的喜事,你怎麼不通知我一聲?難道沒有把我這個兄弟放在眼裡?”

  “事態匆忙,誰都沒能通知。”徐厚把謊話,說得可溜了。“我們是私奔的。”他臉不紅、氣不喘。

  “我就說嘛!”黑老七用力一拍大腿。“這麼細皮嫩肉,嬌貴標緻的美人兒,誰捨得匹配給你這個粗漢子,原來是私奔的!”

  秋霜一邊吃著小炒肉,一邊在心中暗暗啜泣。

  嗚嗚嗚,她是逃家,不是私奔啦!嗚嗚嗚……

  既然有口難言,她也只能默默的往嘴裡塞食物,阻止自己忍耐不住,跳起來說出實話,陷自己於更不利的狀況。

  “所以,你們還沒拜過堂?”黑老七問。

  徐厚搖頭。

  “還沒有。”

  “難怪,美人兒臉皮薄,還不敢承認呢!”她想要辯駁的模樣,他可是看在眼裡。“既然你們到了黑家寨,不如就讓我來替你們主持吧!”

  主持?是要主持什麼?

  疑問還回蕩在她的腦子裡,下一瞬間,答案就揭曉了。

  黑老七大聲宣佈。

  “來人啊,準備婚禮!”


  深山野寨裡,要籌備婚禮,應該是一件難事。

  但是,在黑家寨可不同。

  寨主黑老七的好色,在綠林好漢間可是人盡皆知,他娶小妾的次數頻繁,寨裡舉辦婚禮的喜事,每個月起碼會來上一回。

  這裡的婚慶用品一應俱全不說,人們辦起喜事來,更是個個駕輕就熟,老早知道誰該辦什麼事,每人各司其職,以最快的速度張燈結綵,把大廳佈置得喜氣洋洋。

  秋霜就在眾人簇擁下,昏頭轉向的被打扮成新娘子;穿上嫁衣、戴上鳳冠,熱熱鬧鬧的被推到大廳,身不由己,含淚顫顫的跟著徐厚拜過天地,接著就被女眷們送進新房。

  從頭到尾,她就像是祭典時,被眾人扛著的神轎似的,只能任憑大夥兒擺佈,半點都由不得自己。

  雖然時間匆促,但是女眷們手腳俐落,將客房佈置成新房,雖然簡單了點,卻還挺像樣的,連窗上都貼著用絨紙剪成,大大的雙喜紅字。

  她坐在鋪著紅色喜褥的床上,看著女眷們興致高昂,像勤勞的蜜蜂似的團團轉,有的張羅紅燭、有的掛著喜帳,而黑老七上個月才娶的,第五十八個小妾,還忙著用小小的剪刀,以高超的手藝,剪出更多的雙喜字來。

  看著她們高興的表情,她終於再也忍不住,狐疑的提出疑問。

  “妳們不想逃走嗎?”

  這句問話,讓忙碌的女眷們,全都停止動作,連喀嚓喀嚓剪個不停的剪刀也停了下來。

  “逃?”

  “對啊!”

  女人們茫然不解。“為什麼要逃?”

  “妳們……妳們……妳們不都是被逼著,才會嫁給……”她遲疑的吞吞吐吐,沒有把話說完,更不敢說明白。

  只是,這下子女人們全懂了。她們一掃困惑,全都嘻嘻笑著,有的臉紅、有的半點都不害羞,每個人的臉上都藏不住喜色。

  這下子,困惑不解的人,反倒是她了。

  瞧著秋霜茫然的神情,先前烹調小炒肉的姣美女人,畢竟是待過官家、見過世面,主動開口為她解惑。

  “姑娘--噢,不,是徐嫂子,請容我說一句。”那女人笑著,用手絹掩著嘴兒。“您誤會了,大當家雖然是橫了些,但是從未對女人用過強,我們這些人都是心甘情願跟了他的。”

  “妳們不是被迫留下的?”她不信。

  “不,沒有一個人是被迫的。”那女人說著。“像是我,那時大當家還給了我們銀兩,任我們選擇要走要留。”她的臉兒微微一紅。

  “妳選擇了留下,還願意嫁給他?”她難以置信。

  “他喜歡我啊,況且,我也……我也……我也喜歡上他了……”想到黑老七的熱情,女人的雙頰紅透。

  另一個坐在一旁指揮眾人,模樣雍容華貴,一看就知道,出身絕非尋常人家的美麗女子,也開口說話了。

  “嫂子,老七跟徐大鏢師都是莽漢,您心裡或許還覺得有些不踏實。”她慢條斯理的說著,聲音無比悅耳。“但是,他們會把自己的女人,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女眷們紛紛點頭,全都有志一同。

  雍容華貴的美女停了一停,才握住秋霜的手,誠心誠意的告訴她。

  “女人,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上一個這樣的男人。”秋霜咬著唇瓣,心裡還亂紛紛的,不太明白這幾句話的意思,門外卻已經有了動靜。吃飽喝足的男人們,簇擁著徐厚進新房,鬧烘烘的要看他們喝交杯酒。

  “來來來,我替你們把酒斟上。”黑老七殷勤得很,把這樁喜事,當成自己的事來辦。

  眼看著酒杯送到眼前,不知所措的她只能抬頭,求救的看著徐厚,卻還是看見他微乎其微的點了點頭。

  “喝啊,還等什麼?”黑老七催促著。

  縱然再不情願,迫於眼前情勢,她也只能抖顫著小手,把酒滴潑濺不停的杯子,繞過他粗厚的手臂,送到嘴邊喝下,緊張的情緒害得她根本嘗不出,酒是什麼滋味。

  “喝完交杯酒,還不快點洞房?”有人喧鬧著。

  “是啊是啊!”

  “快洞房!”

  “不鬧洞房不夠喜慶!”

  “瞧,新娘子害羞呢。”

  不!不!她不要洞房!

  秋霜在心中大聲吶喊,卻被女眷們又推又拉,整個人塞進了被子裡頭。更讓她汗流浹背心跳差點停止的是,連徐厚也被男人們推進被子裡了。

  被子裡昏昏暗暗,她卻還是能瞧見,徐厚那雙閃亮得,讓她緊張不已的黑眸。被子裡的小小空間,什麼也藏不住,她的呼吸與他的呼吸,全都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清那溫暖的氣息,是從誰的口裡呵出的。

  不知為什麼,明明都被他圈抱著,睡了這麼多個夜晚了,她為什麼還會覺得,此時此刻與先前截然不同?

  被子裡的燠熱,烘得她臉兒燙紅,就算是隔著嫁衣,也還敏感的察覺到,他緊貼著她的結實體魄。

  外頭的人們還在鼓噪著。

  “這樣夠不夠?”

  “不夠!”

  “該讓他們做什麼?”

  有人大叫。“脫衣服!”

  “對,脫衣服!”

  “脫!脫!脫!脫!脫!”

  男人女人齊聲吆喝,比端午節賽龍舟時,喊得更賣力。

  困在被子裡的秋霜,又窘又驚,聽著那些人聲音裡的高昂情緒,就知道他們絕對不會善罷干休。

  “現在該怎麼辦?”她焦急的問著,同樣身為“被害人”的戰友,諮詢他有什麼解決辦法。

  徐厚卻歎了一口氣。

  “只能脫了。”他回答得很乾脆。

  “我不要!”她壓抑的尖叫著,雙手揪緊衣襟。

  “妳也曉得,他們鬧得興起,肯定不會罷手。”他滿臉無奈。“現在,不是我們自己脫,就是等一會兒,被他們動手剝了。”

  秋霜快落下淚來了。

  老天啊,為什麼要這樣為難她?

  就算她再不情願,也知道徐厚所言不假,為了不落到被人剝除衣裳的下場,她只能用顫抖的小手,笨拙的解開嫁衣。

  旁邊的徐厚也沒看她,逕自快快脫了衣服,把外衣全都扔到床下去。

  “這樣總行了吧?”

  渾厚的聲音透過被子,清楚的傳進兩人耳裡。

  “行是行,但還不夠!”黑老七哈哈大笑。“貼身衣物也丟出來。兄弟你的褲子,跟新娘子的肚兜都脫了。”

  “這樣你們就肯走了?”

  “當然,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馬上就走,絕對不會耽誤你們的良辰。”黑老七拍著胸脯保證。

  事到如今,她也別無選擇了。

  秋霜咬著牙,也不用徐厚開口,自動解開肚兜的衣結,把繡著蝶戀壯丹,還染著姑娘家暖暖溫度的肚兜,交到他的手裡,然後就快快翻過身去。

  褲子跟肚兜都扔出被子,黑老七把衣裳都收走,果真說到做到,吆喝著擠滿了新房的男女們。

  “好了,咱們鬧夠了,留他們自己享受,別打擾他們了!”他帶頭往門外走去,就聽到大批大批的人們,跟隨在他的背後,如退潮似的離去。

  當最後一個人離開,還貼心的關上房門時,蜷在被窩深處的她總算松了一口氣。只不過,危機尚未完全解除,她還有更糟糕的事情必須應付。

  赤身裸體的徐厚,就躺在她身旁,跟她窩在同一條被子裡。

  她緊咬著唇瓣,還在思索著該怎麼辦,就感覺背後陡然一涼,冷風從外灌入,被子被人掀開了!

  還來不及尖叫出聲,徐厚已經手腳迅速,用整床紅色被褥,把她包裹起來,按照先前的每一個夜晚,圈抱著她預備睡覺。

  “這是迫於情勢所逼。”他解釋著,把她抱得緊緊的。“放心,我不會占妳便宜的。”

  “說謊!”她指控。

  “我哪裡說謊了?”

  “你不是說,不會占我便宜的嗎?”

  “我沒有啊!”他大聲辯駁,為自己申冤。“妳看,我的左手右手,雖然都好想摸妳那身細皮嫩肉,卻還不是乖乖的。”

  “但是,你的眼睛在看啊!”酥白的肌膚,被紅褥襯得更美,延伸入被褥的嬌嫩起伏,形成最誘人的曲線,雖然被褥子遮擋,但是他緊擁她的懷抱,還是能清晰感受到,她曼妙的身段。

  徐厚吞了吞口水,坦白承認。

  “太美了,我忍不住。”

  “那就把眼睛閉起來!”她警告著,在他的注視之下,肌膚愈來愈是嬌紅。他這麼看著她,她覺得……覺得……覺得……覺得好奇怪……

  彷佛,有無數的小螞蟻,隨著他的視線遊走,在她的肌膚上爬啊爬,讓她被他瞧見的肌膚,都敏感的刺癢著。

  發現他還在看,她怒衝衝的叫。

  “快閉。”她提醒他。“你說過,不會占我便宜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雖然稱不上什麼君子,但是向來說到做到,絕不食言。只不過有生以來,他頭一次這麼後悔,自己是如此講信用的人。

  “閉就閉。”他忍痛放棄“美景”,狠心閉上眼睛,嘴裡還在嘟嚷著。“小氣,看看又不會少一塊肉。”

  “反正,不許你睜開眼睛。”她非常堅持。

  “知道。”

  “不許看喔!”

  “知道。”

  “真的真的不許看喔!”她還不放心。

  “囉唆,我說不看就不看啦!”

  你來我往的爭論聲,不一會兒就會響起,整夜都在床榻之間回蕩,直至夜深人靜,也未曾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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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暖。

  浸潤著全身的暖。

  真絲的被襯,溜過她的肌膚,帶來如蝴蝶羽毛輕刷似的酥癢。真絲的包裹無處不在,暖是暖得舒服,卻隨著日光灑落入屋,稍稍變得熱了點。

  她在夢中輕吟,嬌嫩的身子軟軟掙扎,比真絲更滑軟的肌膚,溜出絲綢的束縛,貪得一絲絲的涼意,讓她在夢中,忍不住彎唇而笑。

  只是,沒了絲被的裹束,她的身軀卻直接貼上,圈抱她整夜的牢籠。

  那牢籠跟真絲相比,顯得那麼熱燙,卻又意外的舒服,非但沒讓她想要掙脫,反倒本能的貼上,嬌懶懶的摩擦著。

  粗糙與柔嫩,在夢與醒間摩擦,像是兩頭冬眠的獸,無意識的相互廝磨,全心全意的享受著,肌膚相親的愉悅,貪戀得難以饜足,交纏處貼得愈來愈緊、愈來愈多。

  比被褥更沈的重量,將她壓入床榻,她仰頭髮出貓兒般的咪嗚,身體比心靈更早習慣了,這樣的重量、這樣的氣息。

  她輕歎著,纖細的腰被結實的手臂圈繞,挪湊到最合宜的位置。她本能的攀附,柔軟的曲線貼著那身粗糙,豐盈軟嫩的酥白,在那健碩的肌肉下透出紅暈,乳尖的花蕾也隨著,一次次的摩擦,悄然綻放。

  難以言喻的溫潤,從她腿心漫開,是她從未有過的經驗,泊泊的溫潤止都止不住,淌濕了她的腿間,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夾緊雙腿。

  她無法夾緊腿兒。

  因為,那熱燙的牢籠,也箍住了她的腰,所以她夾緊的,是腿間粗糙而結實的肌肉。

  好熱。

  她輕輕喘息著,卻被那熱度吸引,纖細潔白的腿兒,如紫藤纏松般,在最熱燙的地方揉擦著,因為一陣陣難言的歡愉而戰慄。

  這是她作過最瑰麗的夢。

  堅實的牢籠,有著旺盛的生命力,在她腿間挪移,壓得更緊、抵得更深,相互之間不再有半分空隙,每次的輾轉相磨,都沾染上她的溫潤,她的芬芳因熱度而漫開,濃郁醉人。

  在她腿心之間,好像有一個地方,既嬌嫩又敏感、既貪戀又膽怯,每每被觸及的時候,難言的歡愉都會讓她嬌吟出聲,溫潤有如泉湧,濡濕了彼此。

  那歡愉愈攀愈高,讓她開始膽怯,卻又貪婪的抵摩,每次每次都當成是最後一次,卻又難以停下。

  那牢籠也不肯放過她,抵靠得好深,將她的雙腿擠開,執意貼上她最嬌嫩的那個地方,不許她逃離,還不安分的抵磨著。

  溫潤之泉被緩緩榨取,她被牢籠緊抵,無助仰起小臉,張開潤潤的紅唇,吐出如蘭般的暖暖氣息,只覺得莫名渴望,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渴望些什麼。

  厚而暖燙的唇,驀地擦過她的小嘴。

  最初,那只是不經意的摩擦。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卻昏沈的明白,那就是她渴望的東西。當厚燙的男性雙唇,再度回到她嘴上時,她毫不反抗的獻上紅唇,任由對方貪婪的吮嘗,乖乖任由燙舌喂入她口中。

  那唇、那舌,跟她一般笨拙。

  但,也一般貪婪。

  舌尖舔遍了,她口內的軟嫩,直到她粉雕玉琢的小小腳趾,也禁受不住的蜷縮。她的紅唇在貪婪的品嘗下,被吻得有些兒紅腫,她卻一點兒也不在意。

  喘息的片刻,當那厚唇離開時,她甚至輕聲抗議,伸出雙手圈繞,不肯讓那美好的感覺中斷。

  蒙矓之間,她睜開了眼,望見那張已逐漸熟悉,且如同她一般茫然的粗獷大臉。

  他望著她,像是也剛被從美夢中喚醒,神智還沈溺在美好中。

  她忘了羞、忘了惱,忘了一切一切,只順從本能而行,嬌嬌的湊上前去,伸出軟糖似的舌尖,輕舔他的嘴角,輕吟著抗議他的不肯分享,渴求那美好再度降臨。

  軟膩的舌尖,是最難抵擋的誘惑。

  他陡然發出一聲低咆,大手捧住她暈紅的臉兒,狠狠的吻上她的唇,佔據她嫩紅的芳澤,熱烈的吻著她。

  那狂放難羈的欲望,讓他吻得好深,壓抑的欲望在潰堤時更顯癲狂。就像是饑渴的猛獸,在美食當前,于理智清醒的時候,還能勉強忍住衝動,但在將醒未醒的時候,就只能束手投降。

  他糾纏著、需索著,同時也誘哄著,當她羞澀的由他誘導,伸出軟嫩的舌任他吸吮,甚至主動糾纏他的時候,他因歡愉而全身顫抖,將她擁抱得更緊。

  這粗魯的動作,微微弄疼了她。

  “痛……”她模糊低語著,卻絲毫不介意他的粗暴。

  但是,這一聲嬌吟,卻驚破了這場春夢。

  健碩如熊的身軀,陡然之間像是被下了咒,硬生生的僵住了。

  不僅僅是他先前調皮貪婪的唇舌,就連他的全身上下,都變得像是石頭般僵硬,蒙矓半閉的黑眼,也驚愕的瞪到最大。

  當徐厚驚醒後,那無聲的愕然也穿透秋霜的神智。她醒得比較慢,但不代表,她感受到的驚愕,會比徐厚來得少。

  原來,這不是夢。

  他們唇貼著唇,在對方的眼裡,看見自己的表情。

  原來,這是真的。

  他們僵硬著,一動也不動。

  原來,他們摩擦的是彼此、他們廝磨的是彼此、他們親吻的是彼此、他們嫵摸的是彼此、他們貪戀難放的是……

  “哇!”

  率先大叫出聲的,竟然不是她,而是徐厚!

  他像是被燙著似的,也顧不得粗魯,火速把她推開,全身光溜溜的就跳下床,大臉上還滿是驚慌。

  “我……”他後退。

  失去他的體溫熨燙,她周身一冷,羞意上心頭,忍不住匆匆用手環抱自己,試圖遮擋著,與他廝磨之後的證據。

  “我……”他又後退。

  她遮得住腿間的濕潤、緊繃嬌紅的乳蕾,卻遮不住酷紅的臉兒,跟被吻腫的紅唇,無助望著他的模樣格外惹人憐。

  “我、我我我我……我不是……我真的……”他咚咚咚的後退再後退,都已經退到門邊了,卻愈來愈是驚慌失措,根本顧不得,自己連一件衣服都沒穿。

  她愈來愈冷、愈來愈羞,還覺得愈來愈委屈,不知怎麼的,眼圈兒一紅,一顆晶瑩的淚珠就這麼滾了下來。

  徐厚被那滴淚,嚇得跳了起來,比看見千軍萬馬還要驚慌。他雙手亂搖,幾度張嘴閉、閉嘴張,最後只能慘白著臉大叫一聲。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占妳便宜的!”說完,他急忙打開門,光著屁股就逃出新房,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她原本是真的要哭了,但是看到他那狼狽而逃的模樣,卻一時忍都忍不住,竟然嘴角彎彎,在眼眶含淚的時候,就噗嚇笑出聲來。

  徐厚那驚嚇過度的模樣,實在讓人印象深刻。

  想到這麼高大威武的男人,有膽子接了相爺的委託,獨自從江南要將夜明珠帶回京城,不論是面對土匪或山賊、尖刀或巨斧,都能夠面不改色,應付自如的堂堂男子漢,竟然因為吻了她,就嚇得面如死灰。

  他逃出去的時候,甚至忘了穿衣服,還一邊逃一邊發出慘叫,活像是被人占了便宜的是他,而不是她這個黃花大閨女。

  屬於他的氣息,還縈繞身畔,她拉起被踢開的被褥,躲在被子裡頭,卻還清楚的感覺得到,他的吻、他的撫觸,在她身上留下的感覺。

  他逃走的時候,唯一帶走的,就是沾惹上身的,屬於她的溫潤。

  無聲無息的,她在被褥裡擁抱自己,覺得好羞好羞,羞得再也不想見人,卻也怎麼也忘不了,他吻著她時的滋味。

  她偷偷的伸出小手,撫上被吻腫的唇兒。

  那感覺,還那麼鮮明。事實上她懷疑,自己今生今世,是不是能夠忘懷他帶給她的那種感覺。

  紅潤的嘴角,在小手的遮掩下,無聲的彎起,漾出一朵比蜜還甜的笑。

  好奇怪呢!

  秋霜偷偷的想著。

  她其實滿討厭這個逮到機會,就不忘戲耍她的臭男人。

  但是,她卻是一點兒都不討厭他的吻。

  被曬得暖暖的被褥裡,傳出輕輕的笑聲,一聲接著一聲。那聲音好低好低,卻是真真正正,欣喜不已的笑聲。


  離開黑家寨之後,徐厚的態度全變了。

  一改先前的好整以暇、慵懶從容,他的神情與態度,都變得如臨大敵,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僵硬無比。

  他非比尋常的嚴肅,就連黑老七都不敢惹他,更不敢出言嘲弄。明明是整個黑家寨,所有人都看見,他光著屁股逃出來,還慘叫不已的“盛況”,但是所有人都聰明噤聲,連提都不敢提。

  徐厚掃來的眼光,可是冷得他們骨子發寒,本能的知道,只要膽敢多問上一句,項上人頭就有可能不保,當場被砍下來當球踢。

  眾位女眷們,也不敢多問,更不敢提及,明明是新婚之夜,為什麼床褥上卻沒有落紅。

  她們以為,那就是徐厚心情大壞的原因,卻又不明白,新娘為什麼唇兒彎彎,笑意藏都藏不住。

  在尷尬的氣氛之中,徐厚駕著篷車,載著笑咪咪的秋霜,在眾人擔憂的揮手送別下離開了黑家寨,繼續朝著京城方向前進。

  天氣涼冷,但是坐在篷車裡的她,卻覺得心情好極了,只要看到徐厚那坐得筆直,僵硬如石的背影,就會噗笑出聲。

  瞧他一路上不言不語,她也覺得無聊,主動開口問道:“我們還會遇到下一個村寨嗎?”

  沉默。

  “大概什麼時候到呢?”

  沉默。

  “還會遇上你朋友嗎?”

  沉默。

  “你下一個朋友也是山賊嗎?”

  還是沉默。

  就這麼一路保持緘默,不論她問東問西、主動攀談,甚至開始談論起樹上的花、天上的雲、路邊的小狗小貓,他還是不言不語,連一個字都不吭,活像是舌頭被人剪了似的。

  中午的時候,他停下車來,替她煮了一鍋兔肉野蔬熱湯,卻在吃的時候,坐到遠遠的地方去,還背對著她靜默吃喝。

  下午的時候,他繼續駕車,還是處於聾啞狀態。

  不論她怎麼問、怎麼說,直到口乾舌燥,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還是默不吭聲,僵著背脊駕車,活像是跟馬兒有仇似的,急著要趕往京城,快快到達目的地。

  到了傍晚的時候,按照慣例,他找了一處臨水的樹叢,生起營火準備晚餐,也將毯子鋪好,預備夜裡休憩。

  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晚上,他鋪了兩塊毯子。

  除了他的那張虎皮毯之外,他把她的毛毯也鋪開了,兩張毯子中間甚至隔著一段距離,就只差沒在中間放一碗水,警告她不要趁夜半時分,跨過楚河漢界,睡到他那張毯子上去了。

  她的好心情,老早被他的沉默消弭殆盡,甚至開始覺得生氣了。

  當她看見兩張分開的毯子時,好心情全數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的怒火,閃亮的明眸瞪著那僵硬的寬大背影,好想上前去踹他一腳。

  哼哼,她甚至敢打賭,現在的他肯定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當徐厚用溪水簡單梳洗,走回虎皮毯子上,無聲的拉上披肩蓋妥,翻身背對她,預備去找周公下棋的時候,她再也忍不住了。

  “喂,今晚你打算讓我自己睡?”

  好不容易,這一整天下來,他終於有回應了。

  “嗯。”

  “你就不怕我逃走?”

  “不怕。”

  “我真的會逃喔!”

  “沒關係。”

  “你不要以為,我是在說著玩的。”

  “嗯。”

  “要是我逃走了,你就不能對相爺交差了。”

  “我會把妳抓回來。”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像是先前那樣抱著我睡?”她咄咄逼人,不肯甘休的追問著。

  這下子,他又不說話了。

  “喂,我在問你話。”

  沉默。

  “你睡著了?”

  “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回答我?”

  “我沒有不回答妳。”

  “明明就有!”她氣得跺腳。“你故意不回答,為什麼不抱著我睡覺。”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用平板的聲音回答。“因為,我不想要抱著妳睡覺了。”

  轟!

  秋霜只覺得腦中一炸,像是被點了火球兒似的,因為他的答案而惱怒得頭上都快冒出煙來了。

  不想要?

  他、不、想、要?!

  “徐厚!”她尖叫出聲,在原地氣得蹦蹦跳。“到底是你被佔便宜,還是我被佔便宜了?你不想要?這是什麼回答?輪得到說想不想要的人,該是我這個姑娘,不是你這個大男人!”

  她氣壞了,不僅僅是對他生氣,也對自己生氣。

  可惡,瞧他那委屈樣兒,再聽聽他的回答,活像是她期盼著,被他抱著睡覺一樣……更可惡的是,她還真的期盼,他會照舊抱著她睡!

  “怎麼,我是咬了你嗎?還是拿刀劍暗算你了?”她逼問著。“我有多大能耐,能讓堂堂徐大鏢師,嚇得光著屁股逃走,連看守我的勇氣都沒有了?”

  秋霜氣惱得口不擇言。

  既然,他敢做不敢當,那麼為什麼還要吻她?

  既然,他吻了她,為什麼還要逃走?

  既然,他清晨時有膽子那麼做,為什麼兩人獨處之後,他就再也不敢吻她、不敢碰她,甚至連看她一眼都不肯。

  她好氣好氣,而最最氣惱的,是氣惱著這一切的自己。

  “你說話啊你,不要裝聾作啞!”她催逼著,甚至走到他的背後,伸出食指用力戳刺他的背,戳戳戳戳戳戳的想在他背上戳出一個洞來。

  “我不想說話。”他悶悶的說。

  “是不想,還是不敢?”她還在戳,而且愈戳愈用力。“怎麼樣,我們就攤開來說吧,你是因為吻了我,卻不想負責任,所以才裝縮頭烏龜的吧?”

  “我沒有。”

  “還說沒有?”她氣呼呼的質問。“那你為什麼不看我?”

  “我不想看。”低沈的語音,滿是壓抑。

  “為什麼不想看?”

  “不想看就是不想看。”他的回答漸漸不耐了。

  “我醜嗎?我不美嗎?看一眼我的模樣,就會害得你瞎了眼嗎?”她步步進逼,就是不肯放過他。“說到底,就是你不敢!你不敢看我,是因為作賊心虛,知道自己的作為是監守自盜。”

  “我、沒、有、不、敢、看、妳!”他一字一字的,咬牙切齒的說完整句話,每一寸緊繃的肌肉都充斥著怒氣。

  氣惱到極點的她,卻不如黑家寨的人們,懂得察言觀色、適可而止。她就是要逼他,逼得他作出回應、逼得他火冒三丈、逼得他跟她一樣,因為那個吻而困擾不已,根本不可能閉眼睡覺。

  “那你就證明給我看啊!”她叫嚷著,持續挑釁,試探他的最後底線。

  驀地,徐厚拔身而起。

  他猛然轉過身來,惡狠狠的瞪著她,映著火光的黑眼灼亮異常,像是一頭饑餓無比的狂獅,立刻就要擇人而噬。

  “這是妳自找的!”他憤怒的咆哮,再也忍無可忍。

  被吼得愣住的秋霜,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整個人就被拖進他的懷裡,被圈抱得又牢又緊,像是要被捏碎,火熱的男性厚唇也隨之而來,毫不憐香惜玉的覆下。

  終於,她的伶牙俐齒,再也不能發出噪音了。

  徐厚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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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粗暴的吻,沒有任何的保留。

  他啃著她柔嫩的唇,用舌頭擠入她的嘴兒,吮吻她甜潤的舌尖,將整日的苦苦壓抑,都發洩在這個狂暴的熱吻中。

  堅實有力的雙臂,緊緊圈繞著她,把她囚困在胸膛,強迫她胸前的豐潤,隔著幾層衣料,感受他寬闊胸膛下,急如擂鼓的心跳。寬厚的大手,甚至狂放的恣意握住,她滿滿的豐盈,以拇指挑弄頂端的花蕾。

  沒有了先前的笨拙試探,更沒有了先前的遲疑溫柔,他本能的知道,該如何從她身上奪取,最銷魂的美妙。

  沒有半點心理準備的她,被徐厚的攻擊嚇著了。

  她嬌軀如秋風中的葉兒般顫抖,無法逃離他的掌握,只能被他或輕或重,彷佛永無止盡的恣意吻著、摸著。

  小小聲的嬌咽,隨著她艱難的喘息,在熱吻與熱吻的空隙,溜出她的嘴兒,帶著不知所措的怯怯驚慌。

  “不、不……嗯……不……”她慌亂低吟,完全沒了先前的氣焰,在他的“攻擊”之下,只能哀哀求饒。

  這嬌怯的討饒,沒能平息徐厚的激狂。

  大手探入男裝的帽子裡,揪住她濃密滑順的長髮,強迫她仰起頭來,暴露頸間的一片雪嫩。他吻痛了她的唇,而後攻勢未減,厚唇落在粉嫩的頸間,吸吮著、輕啃著,在嫩嫩的頸間留下點點紅痕。

  縱使她心慌意亂,但是那種陌生的感覺,隨著他的吮吻與撩撥,再度凝聚而生,洶湧澎湃的朝她襲來,讓她的輕吟中,滲入慌慌的嬌聲。

  更難以忍受的是,在徐厚轉而重施故技,或輕或重的吮咬著,她如玉琢般白嫩的耳時,纖細的嬌軀更是猛地一僵。

  不知為什麼,她的耳似乎比她身上的任何地方,更敏感上無數倍,只是被他熱燙的呼息吹拂,就要瑟瑟顫抖。

  當他一吮一咬,不饒不依的逗弄吮嘗,她再度感覺到,腿心漫開的溫潤。那濕潤與溫暖,甚至染透衣料,沾上他的衣裳。

  她驚慌的夾緊雙腿,卻不能夠阻止,那種感覺揪在腿心深處,積累得愈來愈高,她腿心愈來愈是濕潤,好像就要……好像就要……

  “不要!”

  對於未知的恐懼,戰勝了好奇,她突然大叫一聲,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猛然就把徐厚推開。

  她像只逃避猛獸襲擊的小動物,驚慌的滾了好幾圈,這才氣喘吁吁的停下來,怯怯的盯著他。

  要是在清晨將醒未醒時,她或許在迷蒙之間,就會被他領著,攀上那不可知的高峰,領略到那讓她又怕又好奇的滋味。

  但是此時此刻,她不但是清醒的,而徐厚如清晨相似的動作裡,卻隱約帶著一絲刻意的粗暴,像是存心要恐嚇她,讓她身子難受,心裡更難受,委屈得好想要放聲大哭。

  雖然到嘴邊的“獵物”,從懷裡逃走,卻仍近在眼前,他只要大手一抓,就能再將她拖回懷中,繼續狂暴的肆虐。

  但是,他動也不動,沒有伸手去逮她,只是握緊砂鍋大的拳頭,目光灼亮的瞪著她,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氣。

  “知道怕了吧!”他忿忿的質問,聲音格外粗啞,氣惱的連聲咒?,對著她大吼大叫。“媽的,妳為什麼就偏偏要來惹我,我一直在忍耐啊!”

  秋霜瑟縮著,被吼得耳膜發痛,卻不敢動彈,只能驚懼的看著,眼前這個滿臉惱怒,揚聲大聲喊叫,就像是被踩著痛腳的大熊般,暴跳如雷的大男人。

  她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犯下大錯。

  嗚嗚嗚,她不該招惹他的!

  她嬌縱的捋了虎須,等到老虎一發威,當真準備要“動口”時,她的膽子卻像是被針戳破的皮球,一下子就消了氣,恨不得躲得遠遠的。

  可惜,知錯已晚,徐厚仍兇狠的瞪著她,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剝似的憤恨。

  “現在,妳可如願了,知道我在忍耐什麼了。”他齜牙咧嘴,巨大的身軀站起,威嚇感更是迫人。

  她只能匍匐後退,嚇得幾乎要落淚。

  聽不見反應,咆哮更大聲了。

  “聽見沒有?”

  她脖子一縮,瑟縮的點頭。

  他還不滿意。“說話啊!”

  “聽、聽到了……”

  “大聲一點。”

  “聽到了……”

  “再大聲一點!”

  她嚇得大叫出聲。“聽到了!”

  嚴苛得像是在訓練新進鏢師的徐厚,逼得她眼中淚花亂轉,才瞇起眼睛瞧了半晌,確認嚇得手抖腳抖,連髮絲兒也在抖的她,是真的得了教訓,不敢再來造次。

  “我警告妳,不要再來惹我。”他一字一句的說,忍了這小女人一整天,終於能夠一吐為快。“知道嗎?”他逼問。

  “知道。”嗚嗚嗚,她不會再犯了啦!

  “更不要碰我。”

  她拚命點頭。這會兒,她連靠近他都不敢,更別提是去碰他了。

  “連我自己都不曉得,下一次能不能把持得住。”徐厚半瞇的眼中,洩漏出懊惱的掙扎。瞧著她怯怯的模樣,他不知怎麼的,再度心頭火起。

  “還是說,妳不希望我停下來?”他問道,還威脅的逼近。

  秋霜連忙跳起來,小屁股退退退退退,整個人已經退到草叢裡去了。

  “不要過來!”她抖著聲叫著。

  龐大的身軀聞聲停頓,他還當真沒再前進,只是大臉上的濃眉一挑,嘴角露出惡狠狠的冷笑。

  “早上妳不是挺喜歡的嗎?”他惡意的點出。

  她哪裡肯承認。“我才沒有!”

  “要不要再來確定一下?”他又逼近一步。

  “不要!”她真的要哭了,眼圈兒發紅,只差沒淌下淚來,委屈兮兮的低嚷著。“我、我不要跟你那樣……那樣……”這麼粗暴的他,把她嚇壞了。

  驀地,徐厚眼角一抽,就像是無意之中,被人插了一刀般,全身僵硬如石。

  他瞪著淚汪汪的她,表情猙獰,惱怒有增無減,卻沒有再進逼。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咒?一聲,才轉過身去,重新躺回虎皮毯上。

  “現在,躺回毛毯上去,給我乖乖的睡!”他厲聲下令。

  秋霜瑟瑟發顫,躲在草叢裡,遲疑著不敢動作。

  就聽到旱地驚雷,他又吼了。

  “還不過來!”他怒瞪著她,目光兇狠。“難道要我去抓妳嗎?再碰到妳,我可不能保證,會做出什麼事來。”

  這句話比任何嚴詞喝令更有效,她急忙沖出草叢,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匆匆躺回毛毯上頭,還拉蓋好披風,只敢露出一雙驚慌的眼兒,警戒的盯著他。

  “好,睡覺!”他哼了一聲,翻身躺下。

  徐厚背對著,那淚光閃閃的小女人,直到避開她害怕的視線後,才在心中暗暗咒?著。

  好個屁!

  整件事情全都亂了套。

  他千挑萬選,才決定走那條路子,從黑家寨經過,是因為他心裡有數,雖然黑老七好色成性,但是只要他說出,這標緻小女人是他的老婆,講義氣的黑老七就不會碰她一根寒毛。

  拜堂的鬧劇純屬意外,瞧她那驚慌失措的模樣,他一時興起,故意想鬧她玩兒,才會任由黑家寨的人胡鬧,把他們拱上一張床。

  原本是想,反正他都抱著她,睡了這麼一段日子也沒事,換了個可以遮風避雨的新房,也不就是毯子換床榻,簡單得很。

  更何況,讓黑家寨的人胡鬧,看著她不情不願的脫了衣裳與肚兜,露出那一身細皮嫩肉,讓他能一飽眼福,何樂而不為呢?

  哪裡想得到,人算不如天算,意外之中還有意外。

  那個吻,才是真正的意外。

  半睡半醒之間的吻,以及她嬌柔得,讓他難以舍開,寧可耽溺不醒的身子與輕吟,徹底鬆懈了他的防備,害得他一“吻”不可收拾,險險就要弄假成真,在暖暖的被褥上要了她。

  驚醒之後,他狼狽而逃,甚至整天避著她,她卻不懂得適可而止,小嘴兒東問西問、大嚷小叫,甚至還拿嫩指尖,猛戳他的背部,害他一而再的想起,她的肌膚有多麼滑潤。

  他會發脾氣、會故意欺負她,是因為他實在忍得難受,不給她一點顏色瞧瞧,她肯定不知分寸,會繼續試探他的底線。

  果然,當他“動手”之後,她就乖了。不但瑟縮得像只小兔子,還依照他的吩咐,乖乖躺了回去睡覺,別說是再說一句話了,她甚至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現在他可以確定,她不會再來招惹他了。

  但是,當她哭叫的說出,不要跟他那樣那樣的時候,他的心口卻會陡然一疼,遠遠比身體上的不舒服,更教他難以忍受呢?

  他不明白。

  徐厚恨恨的又咒?了一聲,瞪著滿天星斗,一點睡意都沒有,就是心口一陣又一陣的疼,疼得他連呼吸都痛。

  該死的,到底,他為什麼會這麼在乎她的話呢?


  接下來的行程,沈悶得讓人發慌。

  白晝時徐厚駕車,穿過原野、經過小溪,她就坐在篷車裡頭,雙手抱著膝,悶不吭聲的看著他的背影。

  夜晚的時候,徐厚弄妥了晚餐,兩人默然無語的吃著,然後各自梳洗完畢,躺在毯子上就睡覺,還很有默契的,都翻身背對著彼此。

  其實,秋霜不只是悶著慌,徐厚的存在讓她愈來愈是心慌意亂。

  她變得格外在意,他的一舉一動、一字一語,只覺得全部的心神,都像是被線綁著,全都系在他的身上,甚至好幾次都驚覺,自個兒正看著他默默發愣,像是被下咒迷住似的。

  有生以來,她從未這麼在乎過一個人。

  而且,還是個男人。

  就連作夢的時候,她也會夢見他。夢見他的粗魯、他的兇惡、他的暴躁、他的一切好的跟壞的。

  然而,她最常夢見的,還是那個意亂情迷的清晨。

  夜裡有好幾次,她是被自個兒的輕吟聲驚醒的,雖然徐厚沒有吭聲,甚至沒有翻過身來,但是她能夠確定,他絕對是聽入耳了。

  每次如此驚醒之後,她就會羞得無地自容,好想挖個深深的洞,把自個兒埋起來。為了不犯下同樣的錯誤,她不敢再睡著,往往就這麼瞪眼到天亮。

  就這麼惡性循環,她夜裡睡不好、白天吃不多,愈來愈是焦慮不已。

  在不知道第幾個睡眠不足的白晝,在中午時分,篷車終於離開荒野,走上平坦的道路,進入一個繁華的大城。城裡人來人往,是南北商賈前往或離開京城的必經之地,城中最繁華的那條街,為了供應往來商賈吃睡,開的全是客棧或是飯館。

  徐厚挑了一間飯館,讓兩人難得的吃了一頓,像樣的午餐。手腳俐落的店小二,端上桌的有水晶香鵝、醬醃牛肉、吊爐火燒、細肉餛飩與花素餃子,以及清清爽爽的香油拌黃瓜。

  經過將近一個月的旅程,眼前這一頓可是難得佳餚,但是她面對滿桌好菜,卻是食不知味,筷子東沾沾、西沾沾,直到原本熱騰騰的菜肴,都變得有些涼了,她也才吃了幾口菜。

  相較於她的食欲低落,徐厚倒是大口大口的把好菜,全往大嘴裡塞,連最後一小根黃瓜都沒有放過,全部吃個精光。

  午餐過後,在離開城市之前,經過餅鋪子的時候,他還買了一盒,包著豆沙、玫瑰、桂花、山楂等等香甜果餡的酥餅,塞進她的手裡頭,才駕車上路。

  她心裡猜想,他大概是瞧著,她中午沒吃多少食物,才會特地買了酥餅,讓她能在路上吃。

  難道,她的一舉一動,他也全都看在眼裡?

  想到這兒,秋霜的心兒,又不明不白的一緊,萬般滋味都湧了上來,分辨不出是甜還是苦。

  香噴噴的果餡味兒,從餅裡透出來,染得篷車內都是。酥餅做得不比官家廚子做得差,果餡甜而不膩,揉面力道均勻,進爐烤制時也用心,才能烤得外皮頂起,薄皮一層又一層,嚼之有層次,香酥可口。

  但是,面對這上等酥餅,她卻只吃了半個,剩下的就整盒擱在角落,連碰都沒有再碰一下。

  換作是平時在家裡,這樣的果餡酥餅,她能吃上半盒呢!偏偏不知道為什麼,跟在他身邊,她連平日最愛的食物,都會覺得食不下嚥。

  當天傍晚,篷車又駛離大道,往偏僻小徑行去。

  她已經熟悉了,他的行為模式,知道他看似粗獷,但是在安全細節上,絕對沒有一絲的馬虎,挑選休憩過夜的地方,絕對都是以人煙稀少,為最首要的選擇條件。

  大概是中午吃得多,那天晚餐他沒再去張羅,就掏出乾糧來啃,而她就繼續吃著,那剩下來的半個果餡酥餅。

  瞧她吃吃停停,徐厚終於開口了。

  “怎麼不吃了?”他問。

  “我吃飽了。”她玩著手裡的酥餅,剩著最後一口,始終就是塞不進嘴裡。某種情緒頂著她的喉嚨,讓她不論是什麼東西都吞不下去。

  “妳吃得太少了。”他擰著濃眉,看著這些日子來,明顯憔悴些許的小女人。“再多吃一點,不然風刮大一點,就會把妳吹跑了。”

  “嗯。”她心不在焉的回應,還是沒有吞下那口酥餅,反倒是把蓋子擱回去。“我晚一點會再吃。”她說謊。

  即便徐厚也知道,她答的是謊言,他卻也沒有點破,只是擰著濃眉瞪著她好一會兒,煩躁的咬牙切齒,最後才狠狠丟一下句話。

  “隨便妳!”

  “嗯。”她低垂著頭。

  瞧她那沒精神的模樣,他心裡氣悶,好幾度都想要親手抓起食物,撬開她的小嘴,往她嘴裡頭塞,但是又實在擔心,自己一碰著她,不知道會出什麼“意外”,最後只能硬生生忍了下來。

  眼不見為淨!

  他轉過身去,朝著休憩處旁的河流走去。“我去洗澡。”

  這回,身後連應聲都沒了,只聽得見她慢吞吞的,在收拾餅盒,拿出睡覺用的毛毯的聲音。

  他緊咬牙關,粗魯的脫掉衣裳,邊走邊丟,赤裸的走進河流裡頭,用冰冷的河水,平復心上的焦躁。

  直到徐厚踏步離開,原本低頭不語的秋霜,才猛地抬起頭來,雙眸閃閃發亮,異常的有精神,憔悴的神情全都一掃而空。

  一個主意在電光石火間,閃過她的腦海,也提醒了她,這次離家的目的。

  真是的,這陣子心煩意亂,她居然把真正目的給忘了!

  剛剛低頭瞧著餅盒的蓋子,看著上頭的餅鋪名稱,還有偌大的地名,她才赫然驚覺,他們已經接近京城,頂多再過幾天,就要踏入京畿地界了。

  主意既定,她偷偷摸摸的站起身來,轉頭望向漫無邊際的荒原。今晚,月光明亮,他們中午才剛離開那座城,而她又記得來時的方向,簡直是萬里挑一的好機會。

  唯一的阻礙;還是徐厚!

  她心裡忐忑,想了好一會兒,才朝著他離去的方向爬去,在茂盛的秋草中摸索,直爬到了河邊,想親眼確認他真的在洗澡,而不是設下圈套,等著她再次輕舉妄動。

  但是,萬萬沒有料到,等她真的到了河邊,瞧清了眼前的景況,整個人卻陡然呆住了,嫩紅的小嘴半張,半晌都閉不起來。

  月光下、河流裡,徐厚正赤裸著健壯的身軀,在盡情洗浴。

  不知不覺的,秋霜咽下一口唾沬。

  那日清晨,情況太紊亂,他們都太過驚愕,她雖然意識到他渾身一絲不掛,但是卻沒有心神多看,只記得他驚慌失措的神情,跟光著屁股逃走的背影。

  然而,眼前月光之下,徐厚他精壯的男性身軀,被她一覽無遺。

  他捧起河水,正在往胸前潑灑,河水冰寒,但是他體質強健,不覺得冷,濕淋淋的水珠從他寬闊結實的胸膛滾落,而他褐色的乳尖,也因寒意而緊繃。

  只到腰部以下的水流,遮掩不了他的胯下,流水在他腿間蕩漾。隨著他的動作,他雙腿之間的“那個”,就如蜻蜓點水般拍擊水面……不!不是蜻蜓!

  她又吞了一口唾沬,滋潤乾渴的喉嚨,在心中糾正自己。

  他的“那個”地方那麼的大,簡直像是沈睡中,尚未被驚醒的巨蟒,除了形狀相似之外,論起尺寸大小,跟蜻蜓可是天差地遠。

  那日清晨緊抵著,她腿間溫潤的,是不是就是他的那一處?她清楚的記得,那處的熱燙、剛硬,就在她最嬌嫩處,反復揉擦,威脅著要進逼,教她全身發麻、戰慄不已……

  這幕猛男出浴,竟讓秋霜一時看得呆了,忍不住緊盯不放,著迷的全然忘記,自個兒是來勘查“敵情”的。

  可惡,她不能再看下去了!

  嬌小的身軀縮回草叢裡,剛剛才要後退,站在河水裡的男人就開口了。

  “妳要去哪裡?”

  哇,他發現了?什麼時候發現的?難道,他一直都知道,她就蹲在草叢裡頭,對著他洗澡時的裸體猛流口水?

  “呃……”心虛的她又羞又急,眼睜睜看著他轉過身來,黑眸直勾勾的看著她,眼看就要走上岸來。

  那健碩的男性身軀,雄壯威武得讓她頻頻後退。

  “我、我……”她心裡發慌,我我我我我我的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下文來。

  他愈走愈近了。

  而且,他的身軀也起了變化,巨蟒被驚醒,逐漸有抬頭之勢,而且還不可思議的愈變愈大……

  “我要去解手!”面臨巨蟒威脅,她急中生智,急忙大叫。

  徐厚瞇起眼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抬了抬方正的下顎。“去吧!”

  她如蒙大赦,捧著跳得亂了譜的心,頭也不回的奔進草叢深處,只想著離那條“巨蟒”愈遠愈好。

  看著那嬌小的背影,徐厚好一會兒都收不回視線。

  雖然,打從見面的第一天,他就聽過這個小女人,在草叢裡解手的動靜,甚至還故意作弄過她。但是過了那日清晨之後,原本他習以為常的事情,卻逐漸變成難以忍受的酷刑。

  每當她鑽入草叢時,他聽著她發出的聲音,就會難以自拔的想起,她那身曾經被他摟抱入懷的柔軟,更會想起她的嬌吟、她的溫潤……

  腦海中的遐想,愈來愈是鮮明,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只能咬牙,不敢去聽她的動靜,還大聲的唱起,在大風堂裡流傳已久,人人都能琅琅上口的歌謠,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歌聲在河面上迥蕩著。

  “過了一個大年頭一天,我和我的蓮花妹妹去拜年,一進門呀把鞋脫,再進門呀把衣脫,唉呦咿呀喂,蓮花妹妹,你怎麼會有小雞雞呀喂?”

  他聽不到!他聽不到!

  徐厚愈唱愈大聲。

  “過了一個大年頭一天,我和我的蓮花妹妹去拜年,一進門呀把鞋脫,再進門呀把衣脫,唉呦咿呀喂,蓮花妹妹,你怎麼會有小雞雞呀喂?”

  聽不到,聽不到,他什麼都沒聽見。

  他沒聽到她走路的聲音、沒聽到她蹲下的聲音、沒聽到她解開腰帶的聲音、沒聽到她褪下外褲的聲行、沒聽到她褪下褻褲的聲音,沒聽到她……

  河水冰寒,他卻硬得發痛。

  “過了一個大年頭一天,我和我的蓮花妹妹去拜年……”

  他聽不見,她柔軟的皮膚與細草摩擦的聲音。

  “一進門呀把鞋脫,再進門呀把衣脫……”

  他聽不見,她撥開草叢,往營火方向歸返的聲音。

  “唉呦咿呀喂,蓮花妹妹,你怎麼會有小雞雞……”

  破鑼嗓子在拔高音調,唱出整首歌謠裡頭,最隱諱成謎、令人難以理解的名詞,還沒吐出最後"呀喂"二字時,驀地陡然一停。

  等等!

  徐厚全身一僵。

  他是真的沒聽見,她的任何動靜。就算他豎起耳朵,用最好的聽覺,努力的傾聽,草叢深處靜悄悄的,卻連一丁點聲音都聽不見了。

  “喂,妳跑哪裡去了?”顧不得裸體,他濕淋淋的走上岸,在草叢裡搜尋著,卻處處都找不著她的行蹤。

  “女人,出聲啊!”

  四周寂然。

  他搜尋了好一會兒,確定四周都找不到她後,才瞪著茫茫秋草,緩慢的收緊拳頭,咬牙得到最後結論。

  她逃走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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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7-25 23:22:11
第七章

  她逃出來了!

  為了把握機會,這次她連夜明珠都放棄,快快腳底抹油開溜。

  在秋草之中連滾帶爬,奔跑了不知道多久之後,秋霜終於走上平坦的道路,還極為幸運的遇到幾輛送親隊伍,因為路上耽擱了,所以連夜趕路,正要往城裡的方向走去。

  轎夫跟隨嫁的丫鬟奴僕等等,雖然被她突然的出現,嚇了好大一跳,但是瞧見她打扮成清秀的少年,謊稱在荒野裡迷路,好不容易才找到道路,正愁著沒辦法進城,對方倒也不多加懷疑。

  坐在花轎裡的新娘,心地好得很,聽了她的謊話,就不疑有他,吩咐車隊把她也給帶上,一併往大城的方向而行。

  照理說,夜深之後,城門已關,是沒辦法再進城了。

  但是新娘所許配的人家,正是城裡的高官,正在伸長了脖子盼望,一看見送親隊伍到了城門外,立刻開啟城門,放一行人入城。

  搭了順風車的秋霜,擔心送親隊伍太過招搖,一進了大城之後,就連忙溜出馬車,謝過好心的新娘,就藉口要去找尋親戚,跟送親的人們告別。

  眼看著送親隊伍,走過白晝裡熱鬧非凡,深夜裡卻寂靜無聲的大街,一路到了大街盡頭,一處偌大的宅邸旁,最終消失在朱紅色的大門後頭。

  安安靜靜的大街上,只剩下秋霜獨自一人。白晝忙碌的人們,這會兒大都睡著了,就算沒睡著的,也窩在溫暖的火爐旁,喝著熱酒、吃著宵夜,沒人願意冒著秋夜寒風,到路上溜達。

  偶爾,就是溜過去一、兩隻,小貓或是小狗,瞧見她的時候,先是停頓了一會兒,眼睛警戒的睜得又圓又大,然後一溜煙又跑了。

  自由。

  她真的自由了!

  只是,為什麼擺脫了徐厚,得到企盼已久的自由,滋味卻遠遠比不上期待時美好,反倒覺得一顆心,還被牽著千絲萬縷,離得他愈遠,就覺得被扯得愈難受呢?

  沒了他的陪伴,她收緊雙臂,環抱著自個兒,覺得秋意在今晚特別的濃。

  冷冷的秋風,吹得她眼兒發澀,好幾次聽到身後有動靜,她就匆匆轉過頭去,以為是他追來了。

  但是,當她發現,那只是路過的貓狗,或是自己疑心過重,引起的種種虛無臆測時,惆悵竟比秋風更難忍,讓她的胸口緊縮,一陣一陣的痛著。

  討厭,她必須把徐厚拋在腦後!

  秋霜下定決心,加快了腳步,不再回頭探看。她找到大街中央,旅店林立的那一區,選中了其中一間就上前去,咚咚咚咚咚的猛敲著緊閉的大門。

  “請開門。”她小聲喊著。

  店裡頭黑漆漆的,沒有半點動靜,她一敲再敲,敲得手兒都覺得有些痛了,裡面才發出丟盆砸碗的驚響,接著是惱怒的咒?聲。

  “做什麼的,三更半夜吵什麼吵?”

  那不善的口氣,讓她略微遲疑,但還是勇敢的喊了一聲。

  “我要住店!”

  “都睡下了,找別家去!”

  “但是……”

  “滾開滾開,再不滾,拿冷水潑出去!”

  怕被冷水潑得一身濕;她急忙後退,只能放棄第一家客棧,往第二家走去,再度咚咚咚的敲門,然後再度被咒?、再度被威脅,只是這一次對方說要潑出來的,是燈油而不是冷水。

  深夜時分,客棧裡的人們都警戒著,不願意隨便開門,加上被窩暖呼呼的,不論她找了多少家旅店,還是一再的碰壁,找不到可以投宿的地方。

  就在她以為,自個兒必須找個牆角避風,熬過這個寒意沁人的夜晚時,身後突然響起男人的聲音,語音藏笑的問著:“美人兒,夜深人靜的,妳不在家裡乖乖睡覺,是急著要趕到哪裡去?”

  秋霜驀地一驚。

  聽著那陌生的聲音,她就算是不回頭,也能夠知道,身後的男人絕對不是徐厚,而是另有其人。

  而且,這個男人還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裝!

  她慢吞吞的轉身,瞧見身後的男人,穿著一身夜行衣,一張臉長得人模人樣的,劍眉朗目,高挺的鼻下,還留著兩撇小鬍子,正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對著她邪笑著。

  “我、我要回家。”她壯起膽子說謊。

  “回家?”那男人笑得更邪了些,壞壞的打量著她,嘲弄的又繼續追問:“妳跑得氣喘吁吁的,難道不是要去會情郎嗎?”

  “才不是!”

  “噢。”

  男人嘴上說著,動作卻極為快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上前又後退,閃回原來的站處,要不是他的手上,多了她藏在袖子裡的那包首飾,她甚至要懷疑,剛剛的黑影一晃,只是她的錯覺。

  “快點還給我!”她急忙叫著,想要上前去搶,卻又沒有膽子動。

  男人慢條斯理的,打開搶來的小包,對著那些精緻的金簪子、金鐲子,還有好幾十枚金戒指吹了一聲口哨。

  “這些首飾是哪裡來的?”他捏起一枚戒指,就著月光審視。“這工藝還不是尋常銀樓師傅能做的,可是官家銀樓才有的精工,而且這戒指不是新的,還是被女人長久戴著的。”

  聽得這個人單單從一枚戒指,就可以看出首飾的來歷,不是尋常民間,而是從高官女眷常戴的,心思比徐厚還要細,她愈來愈是心驚膽戰。

  “難道,被我逮著了一個偷兒?”帶著邪氣的一雙眼,又溜回她的身上,他連連讚歎著。“嘖嘖,這麼標緻漂亮的偷兒,倒是難得啊!”

  “我才不是小偷。”她急忙搖頭否認。

  “那妳倒是仔細說說,這些首飾是怎麼來的?”男人慢條斯理的,舉步朝她走了過來,腳步無聲無息。

  “你不要過來!”

  她的警告,卻換來對方的再度一笑。

  “姑娘,我姓杜的天生反骨,美人兒愈是教我不要過去,我愈是想過去,妳說怎麼辦才好呢?”他愈走愈近。

  秋霜心裡發毛,連連的往後退,直退到背部都貼上冰冷的牆,看見他還在往前走,連忙揚聲叫嚷著。

  “等等,我問你。”她竭力保持鎮定,維持聲音不要發抖,抬起小巧的下巴問道:“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大風堂嗎?”

  這三個字果然有效。

  男人停下腳步,瞇眼問道:“大風堂?”

  “對,名滿天下,有位羅夢大小姐,還有無數厲害鏢師的大風堂。”她有了信心,說話也更大聲了。好在,徐厚之前告訴過她,大風堂的名號可是天下聞名。

  男人的臉上,出現古怪的表情,換了一種眼神打量她。

  “我當然聽過大風堂。”他說。

  她再接再厲。“那麼,你也該聽過徐厚吧?”

  “喔,妳是說,那個又笨又粗魯,非但不解風情,見到好女人不懂得疼、看到好茶不懂得品,空有一身蠻力,每一趟鏢運都靠大刀解決,只長肌肉不長腦筋的鏢師徐厚嗎?”顯然,他熟悉得很。

  聽著那一句又一句,雖然句句屬實,但是她聽著就不舒服的話語,她氣得直跺腳,忍不住為徐厚辯駁。

  “不許你這麼說他!”

  “為什麼不許?”

  “因為……因為……”她想了一想,終於想到一個可以保身,又可以光明正大為徐厚辯護的身分。“因為,我是他的妻子!”啊,她好佩服自己能夠在一個夜裡,兩度急中生智。

  既然是大風堂裡,堂堂大鏢師的妻子,只要是行走江湖,稍微有點腦筋的人,都不敢對她動歪腦筋吧!

  看著對方默不吭聲,沒有再開口,更沒有繼續諷刺,她頓時覺得驕傲起來,還哼哼的睨了一眼,盡顯威風的問道:“怎麼樣,怕了吧?”

  那人卻笑了。

  “嘿嘿……”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硬著頭皮。

  “怕到笑了吧?”奇怪,這反應不太對勁。

  “還真有緣啊!”男人彎著嘴角,雙眼異光閃爍,再度邁開步伐,朝著她走了過來。“我可是跟徐厚有著大仇,正愁沒辦法找他算帳,沒想到他如花似玉的老婆,竟在這兒讓我碰上了。”

  居、居居居居居、居然是仇家!

  秋霜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萬萬沒有想到,人伯出名豬怕肥,雖然大風堂威名顯赫,但是在得到江湖人士敬畏之余,當然也跟不少壞人結下樑子,而她好運用盡壞運臨頭,恰巧就碰上了一個。

  而且,眼前這個還是徐厚的仇家!

  男人甩了甩手,把雙手的指節掰得喀啦喀啦作響,然後扭了扭脖子,發出悶悶的兩響,抖松了筋骨之後,一副準備好好展現身手的模樣。

  “嫂子,妳說,我該怎麼『招待』妳呢?”他邪笑著問。

  倏地,他單手一抓,揪住秋霜的衣裳,高大的身軀已經強貼而上,把她緊緊的壓在牆上,還不懷好意的直扯她的領子,意圖要一窺衣裳內的春光。

  “放開我!不要……不要……”她倉皇的抗拒著,想要逃、想要躲,卻根本動彈不得,被牢牢壓制在牆壁上,只能任憑宰割。

  “嘖,怎麼聽不懂話呢?”他湊上前來,深深的吸嗅著少女芬芳,故意對著她蒼白的小臉蛋說。“我不是說了,姓杜的天生反骨,美人兒愈是說不要的事,我就愈是偏偏要做。”

  “你、你……”

  眼看對方已經一把拉開衣襟,露出寬闊結實的胸膛,朝著她邪惡的淫笑不已,她驚慌得魂不附體,明白自個兒竟是碰上淫賊了。

  “嗯,我怎麼來著?”

  “徐厚會殺了你的!”她無處可逃,唯一能的就是空口威脅,聲音抖顫得都快說不清楚話了。“我、我我我我我……我是說真的,要是你碰我的話,徐厚真的會……”

  “徐厚?”姓杜的淫賊輕笑一聲。“妳以為我會怕他?”

  她小手亂擋,卻擋不住對方熟練的解衣手段,才一轉眼的工夫,她的衣襟已經被解開,露出半抹誘人的酥白,甚至連最貼身的繡花肚兜都隱約可見。

  她全身發冷,眼眶發燙,眼淚一滴滴的落下。

  “小美人兒,妳就乖乖的順了我吧,我肯定比徐厚更懂情趣,能讓妳舒舒服服、回味無窮的!”他淫邪的說著,還舔了舔嘴角。

  “不要,走開!”她放聲尖叫著,聲音在夜裡傳得很遠。“徐厚,救我!快點來救我!徐厚……”

  淫賊半點都不怕,反倒很熟練流暢的說道--

  “妳叫啊!叫大聲點!我最喜歡會叫的女人了!”他倡狂的笑著,伸手捏著她的下巴,不懷好意的湊近。“這會見夜深人靜,就算妳叫破了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妳,哈哈哈哈哈……”

  笑聲未盡,大刀倏地從天而降,直直往淫賊的腦門砍下。

  感覺到刀風逼近,淫賊收笑一閃,幸虧是閃得夠快,否則那把從夜色裡冒出來的大刀,肯定就要把他的腦袋,像是西瓜一樣劈成兩半。

  沒了淫賊的壓制,嚇壞的秋霜軟軟的跌坐在地上。透過蒙矓的淚眼,她只看見一個男人隨刀而來,趕在她被污辱之前,驚險的逼退了淫賊,凜然的擋在她的面前。

  她抽泣的抬起頭來,果然看見了,心中最期盼看見的那張臉。

  救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徐厚。


  “大膽淫賊!”

  徐厚手裡的大刀直指著試圖輕薄秋霜的男人,粗獷的大臉緊繃,方正的下顎硬如堅石,連黑眼裡都迸著怒火,幾乎通紅。

  “哇,你那一刀差點砍破我腦袋!”淫賊笑呵呵的,雖然閃得又快又遠,態度卻輕鬆得出奇,像是老早就預料到,在緊要關頭會有人出來打斷似的。“恭喜你啊,娶了個美人兒,只可惜我還沒嘗到滋味。”

  “閉嘴!”徐厚大喝。

  他一路追來,卻在幾條街外,聽見秋霜呼救的聲音,頓時腦中嗡然一響,連呼吸都驚得停了,連忙施展輕功追來。

  瞧見她被淫賊擄住,被輕薄得淚如雨下,他氣得抽出刀來,狠狠的就是一砍,只想著要一刀把那傢伙砍死。

  認出對方身分後,他更是火冒三丈,連血液都沸騰了。

  “是你!”

  “是啊,真巧呢!”淫賊聳肩,滿不在乎的說。“天下何其大,偏偏我就是跟你們大風堂有緣。借問一聲,你家羅夢小姐近來可好?”他笑得好邪惡。

  徐厚忍無可忍的怒吼一聲,銀光閃閃的大刀劃破秋夜,再度往淫賊身上砍出,又是狠絕致命的招式。

  新仇加舊恨,他非要這淫賊的命不可!

  但能跟大風堂纏鬥數年,淫賊的身手也不凡,否則老早就被復仇心切的鏢師們,剁成肉醬喂狗去了,哪裡還能四處閑晃,危害女人們的清白。

  只見他抽刀就擋,靈活的擋去徐厚的攻勢,腳下更是施展輕功,翩然一退再退,想要快快逃離。

  雙刀交擊,火星四迸,盛怒中的徐厚,力貫刀鋒。

  就聽得一聲銳響,那淫賊怪叫一聲,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咆哮著。“你這個傢伙,砍壞我的刀了!”憤怒中的男人,力量果然不容小覷。

  “我要你的命!”他嘶聲低咆。

  眼看情勢不利,淫賊乾脆收刀,專心施展腳下功夫,愈退愈是離“犯罪未遂”的現場愈遠,還故意提醒著,報仇心切的徐厚。

  “啊,我同黨來了,你那漂亮老婆,我們可要帶走了!”他表面上笑嘻嘻,心裡其實緊張得很。向來,憤怒的父親跟丈夫,都是最難應付的。

  護花心急的徐厚,刀勢猛地一頓,匆匆轉過頭去,關懷之情展露無遺。

  只見淚汪汪的秋霜,還軟坐在牆邊,雙手緊緊護著被扯開的衣襟,雖然驚恐不已,卻不見另外有人出現,意欲挾持她離開。

  他中計了!

  徐厚連忙再轉頭,卻只見那穿著夜行衣的身影,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已遁入濃濃夜色之中,夜風中只留下一句,飽含遺憾的歎息。

  “掃興。”

  媽的,讓那傢伙給逃了!

  徐厚咒?出聲,換作是往日,他一定毫不猶豫的追上去。但是,想到秋霜坐在那兒,淚汪汪的直顫抖,嚇得連哭都哭不出聲,他捨下淫賊,疾步趕到牆邊,黑眼裡都是擔憂。

  “沒事了,那個殺千刀的被我趕跑了。”他蹲下身來,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的臉兒,以低沈的聲音撫慰她的驚嚇。

  “我……他……”她抖個不停,淚珠一顆顆的掉。

  “我及時趕到了,他沒有得手。”他不敢想像,要是再慢上一些,自己趕到時所看見的,會是什麼樣的景況。

  驚嚇過度的秋霜,喘息了好一會兒,淚汪汪的注視著徐厚,一直等到驚恐的情緒,從血液中慢慢消褪,這才小臉一皺,哇的放聲大哭,整個人撲進他的懷裡,尋求最真實的安慰。

  徐厚抱著啜泣不已的她,像是呵護著最珍貴的寶物,厚唇在她的發間摩擦,灑落無數句安慰,大手在她單薄的背上輕拍,哄了好一會兒。

  “妳這個笨蛋,為什麼要逃走?”他責備著,聲音裡卻滿是疼寵。

  她直往他懷裡窩,眼淚沾濕了他的衣裳,小手緊揪著他的外衣不放,抽抽噎噎的說著。“人家……人家……人家不想去京城嘛……”

  “那也不該逃走啊!”他責備著。“我不在城裡留宿,就是擔心節外生枝。妳知不知道。自己遇上了誰?當年,就是那個淫賊,害得羅夢大小姐她--”他停下話語,不再往下說。

  她抬起頭來,瞧見他滿臉的恨,又從他嘴裡聽見,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委屈的情緒不知怎麼的,又添了濃濃醋意,好不容易才緩住的淚水,又如泉般湧出,沾得她小臉更濕。

  其實,她也憐惜羅夢,更敬佩羅夢,在遭遇那麼可怕的事情之後,還不改善良本性,處處行善,堅強得令人讚歎。

  但是,聽見徐厚在此時此刻,提起羅夢,她心裡就好難過,哭得止都止不住。

  原來他追擊淫賊,不是為了保護她,而是為了替羅夢報仇嗎?

  在他的心裡,她的存在,比不上羅夢重要嗎?

  縱然是吻過她、抱過她,也分明那麼在意她,但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女人,是不是仍舊是那個天下第一美人羅夢?

  霎時間,醋意翻湧,她咬著下唇,咬得嫩嫩的唇兒都破了,卻還仰望著那張粗獷大臉,沒有把滿心的疑問,全部都問個清楚,就怕聽見的答案,就算不教她被醋意活活嗆死,也會讓她心痛不已。

  憤恨的徐厚,還在咬牙切齒,氣惱的說著。

  “這鄰近幾座城,都是那傢伙常出沒的地方,我本來想快快避開,沒想到還是遇上了。”他擰起濃眉,看著懷裡的小人兒。“妳哪裡不逃,非要逃到這裡來?”他因為擔心,所以責備。

  心思紊亂的她,卻只聽進責備,沒聽出關懷,心裡覺得更加委屈,小手用力一推,硬是把他的懷抱推開,淚汪汪的哭叫著。

  “你還怪我?!”她握著粉拳,胡亂的打他。

  他被打得莫名其妙,哪裡會懂得,姑娘家的複雜心思,想也不想的就回嘴,對著她實話實說。

  “不怪妳怪誰?”

  可惡!

  要算帳是不是?好,她也會,那就把帳全都算清楚!

  她伸出食指,顫顫的指著他的大臉,直接把話挑明,說出那個兩人都心知肚明,卻全都沒勇氣去提起的事。

  “要不是你吻了我,我也不會……”

  黝黑的顴骨上,浮現可疑的暗紅。徐厚惱羞成怒,像是被刀子刺了屁股似的,跳起來對著她大吼大叫。

  “不要再提那個吻了!”他有生以來,首度遇上這種事,心裡也亂糟糟的,不知該要怎麼面對,只能一味逃避。“就當作沒發生過!”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秋霜心兒一縮。

  對她來說,那麼撼動神魂的事情,以為今生今世,都難以忘懷的熱吻與糾纏,對他來說竟然是可以說忘就忘,不當一回事的嗎?

  果然,在他的心目中,她根本比不上羅夢。

  “好,就當作沒發生過。”顧不得拿出手絹,她用手抹著粉頰上的淚,好恨自己為什麼要為他而傷心。“那你也不要管我了!”她喊著。

  他臉色一沈,比面對淫賊的時候,還要難看上數倍。

  枉費他為她擔憂、為她緊張,為她急白了不知多少頭髮,她卻對他的英雄救美,連說一聲謝謝都沒有,還又哭又嚷,擺明瞭要拒他於千里之外,他胸口一揪,不由得氣上心頭,也跟著惱了。

  “不管就不管。”他火大的說,瞪著那張小臉宣佈。“等到了京城,我交差了事,從此就不會再管妳任何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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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繁華京城,富甲天下。

  即便是身為江南織造總督的千金,心情不佳的秋霜,也是打從尚未踏進城門,就覺得眼前的景況,繁華得讓她眼花撩亂。

  真是不到京城,就不知道天下那麼大。

  宏偉的京城,中間以玄武大道為界,從中分為東西兩市,八方商賈帶著各式各樣的商品,都到這兒來進行交易,有好多好多商品,都是她從未見過的,讓她大開了眼界。

  玄武大道兩旁,除了熱鬧的街肆之外,還有一棟比一棟更華麗的店鋪與酒樓,每一棟的建築之精美,都勝過尋常官家無數,就連從小到大,居住在號稱江南第一園林中的秋霜,都要讚歎不已。

  只不過,帶著她進京城的徐厚,完全沒有為她介紹京城的興致。

  事實上打從遭遇淫賊,兩人爭吵之後,他就始終僵著一張臉,也不管她會不會暈車,一路用最快的速度,駕車來到京城。

  即便是入了京城,他的車速也沒有減緩,篷車停也不停,經過那些繁華的街市,筆直的駛向玄武大道中,一間寬門巨戶的宅邸,終於才勒緊韁繩,讓疲累不已的馬兒停下腳步。

  徐厚一邊跳下車,一邊朝篷車裡叫著。

  “出來!”

  滿腹委屈的秋霜,慢吞吞的探出篷車,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下來,抬頭往身前的宅邸望去。

  就見這厚牆深戶,只重實用,不顯半分浮誇的宅邸,外頭巍峨的大門,是以千年巨木與寒鐵鑄成,門上還懸著一塊金字大匾,銀鉤鐵畫似的字跡,書寫著“大風堂”三字。

  終於,他們到達京城了。

  終於,他們到達大風堂了。

  這一趟的行程,即將就此畫下句點。

  想到這裡,她心口一抽,忍不住看向徐厚。他卻依然臉色難看,逕自吩咐迎上來的鏢師,把馬兒牽去休息刷洗,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徐大鏢師回來了!”站在門口的人,急匆匆的朝著門裡叫嚷著,聲音裡滿是喜悅,顯然是等待已久。

  就聽到叫嚷聲,一聲接著一聲,從屋外直傳進了屋內,過了不久之後,一個身穿蒼衣的俊美男人,慢條斯理的走了出來,笑得溫文儒雅。

  “徐厚啊,你這趟鏢走得可真久,我這陣子想找人喝酒,都愁著沒有酒伴呢!”男人笑著說道,蒼衣襯得他神采奕奕,黑眸深斂又顯出沈穩大器,如流泉般的長髮,以蒼色繩束起。

  “哼,少來,我才不相信,你陪著心愛的老婆,還要替那只大象收拾善後,還會有時間想到要喝酒?”徐厚絲毫不給面子,臭著一張臉回嘴。心情壞透了的他,對好友的出門迎接,也沒給好臉色。

  蒼衣男人笑了一笑,也不以為忤,視線倒是落到一旁,始終站立不語的秋霜身上,笑得更溫柔而客氣。

  “這位就是白姑娘吧?”他殷勤的走上前來,有禮的問候著。“這一路旅途勞頓,白姑娘肯定辛苦了。我已經命人,在裡頭備妥了房間,能讓您沐浴更衣,暫時洗去身上沙塵。”

  不同于徐厚的無禮,良好的教養讓她即使身心俱疲,也不忘福了福身,答謝對方的好意。

  “謝謝您的好意。”

  “白姑娘不必客氣,我是大風堂的鏢師上官清雲,您稱我上官就可以,不管有任何事情,白姑娘儘管吩咐就是了。”

  瞧他們一來一往,又是福身,又是行禮,讓徐厚看著不但覺得刺眼,更覺得心裡不痛快。他臉色愈來愈臭,卻因為兩人的對話,濃眉陡然一擰。

  沐浴更衣?

  “你怎麼會知道,我帶回來的,是個女人?”他粗聲質問。

  上官清雲從容回答,面不改色。“是大總管跟我提過一聲,吩咐我先把房間與衣物備妥的。”

  “你還知道,她姓白?”該死,連他都是直到現在,才知道她的姓!

  直到這會兒,上官清雲的俊臉上,才露出些微訝異。

  “難道,相爺沒跟你提過?”這就怪了。“跟你來到京城的這一位,就是江南織造總督的掌上明珠,白秋霜姑娘。”

  徐厚咬了咬牙,很大聲的問候了公孫明德的母親。“他根本沒說,只說了,要我把隨夜明珠一同離開白府的人,一併帶回京城。”

  “就算是相爺沒說,但是你也該猜得出來,如此溫柔有禮的姑娘會大費周章,女扮男裝的離開白家,肯定是身分特殊,除了是白家的千金之外,還會有誰呢?”

  徐厚大臉扭曲,怒聲大叫。

  “我笨!我笨!我就是沒想到,可以了吧?!”

  “小聲點,別嚇著白姑娘。”上官清雲叮嚀著,雖然知道好友本能反應極佳,但就是對人情瑣事沒轍,卻也沒瞧過,他發這麼大的火。

  “我就是要大聲,怎麼樣?”徐厚咆哮著。

  “那也先讓白姑娘入內休息。”上官清雲好心的說著,對著秋霜露出抱歉的一笑。“白姑娘跟工部侍郎袁大人的公子有婚約,這幾日就要拜堂成親了,你現在嚇壞了新娘,到時候怎麼向大人交代?”

  倏地,徐厚全身一僵。

  有好一會兒,他就這麼站在原地,驚得雙眼發直,簡直僵硬得像是一座石像,連呼吸都停了。

  然後,就在上官清雲幾乎要伸手,去推推他的肩膀,測試他是不是站著昏倒的時候,他突然有了動作。

  徐厚很緩慢、很緩慢的轉過身,瞇眼瞪著小臉煞白的秋霜,眼裡迸著可以刺穿人的殺氣。

  “妳跟工部侍郎的兒子有婚約?”

  她咬了咬唇,沒有回答。

  “回答我。”他的聲音平滑如絲,卻透露著危險。

  她深吸一口氣。

  “對。”

  “妳是有婚約的?”

  “對。”

  “妳卻始終沒跟我提過?”他的目光愈來愈嚴厲。

  “我為什麼要跟你提?”她倔強的抬起頭來,毫不畏懼的瞪回去,拿著他說過的話當武器,扔回他的臉上去。“你不是說了,只要交差了事,之後就不再管我了?那我的婚約又跟你有什麼關係?”

  徐厚呼吸一窒,怒極反笑,猙獰得駭人。

  “好!”

  他大叫一聲,寬厚的大手一探,牢牢抓住她的手腕,拖著她就離開大風堂的門口,一步又一步的朝著城中央的方向走去。他用的力道極重,甚至弄疼了她,半點也不知憐香借玉。

  上官清雲在後頭,連忙揚聲問著。“徐厚,你帶著白姑娘要去哪裡?”

  他置若罔聞,也不顧好友的詢問,逕自抓著秋霜,大步往前走去。

  一路之上,像是貨物一樣,被強拉著前進的她,不斷的掙扎著,幾度想要掙脫他的箝制,卻始終不能如願。那只大手就像鐵鉗似的,握在她手腕上,捏得又重又緊。

  “放開我!”她掙扎著,被拖行前進,甚至好幾次差點跌倒。

  “徐厚,你聽到沒有,我叫你放開,你握得我的手好痛!”真的好痛,她都要以為手腕要被他握斷了。

  沿路之上,兩人拉拉扯扯,引來不少人側目,還有人特地跟了上來,好奇的想要看看,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走了幾條街之後,兩人的身後已經聚了一群觀眾,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們。

  過了兩刻左右的光景,四周的店鋪逐漸減少,徐厚拉著她愈走愈遠,來到一處高牆大院林立的住處,每一戶的門外,都蹲踞著雕刻精美、氣態威武的石獅子,足以顯示居住在這一帶的,全都是非富即貴的人家。

  終於,在她的手腕,疼得像是有火在燒的時候,徐厚停下腳步了。

  他們就站在,一棟屋宇華麗的大戶人家門口。這戶人家不論是用磚用瓦,都比左右鄰居來得講究,就連守在門口的護衛,穿的衣裳也比別家的好。

  “來人!”徐厚像猛虎般咆哮,對著門口大吼。

  早在他氣勢洶洶,朝門口走來的時候,護衛們就忍不住直往後退,紛紛能閃多遠就閃多遠,聽到他這一聲大吼,甚至有人當場腳軟,撲通一聲就嚇得跌坐在地上。

  好在其中一個護衛,曾經待過大風堂,還認得徐厚,壯著膽子抱拳迎上前來,擠出笑容問道:“徐大鏢師,好久不見了,請問您大駕光臨工部侍郎,袁大人的屋府,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他問得戰戰兢兢,聲音都有些抖。

  徐厚連哼也不哼一聲,就把秋霜往前一推,也不管她痛或不痛,面容森冷、目光冰寒的對護衛說道:“這是你家公子的新娘,我完好無缺的送到了!”

  被拉扯得手腕都紅腫的秋霜,連罵人的機會都沒有,就見到徐厚彎下腰來,正對著她的臉,黑眼直直望入她的雙眸,皮笑肉不笑的開口。

  “白姑娘,祝賀您與袁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姓徐的粗魯慣了,登不了大場面,就不來喝妳的喜酒了。”說完,他轉身就走。

  她站在袁家的門口,一時之間愣住了,甚至忘了手腕上熱辣辣的疼。

  秋風揚起,門外的幾棵銀杏樹已經轉為金黃,澄亮得好似金幣的落葉,隨風撒落了她一身,染得她頭髮與衣衫,多了幾塊繽紛的豔黃。

  徐厚就這麼走了。

  他丟下了她,連頭也沒回過一次,愈走愈遠,最後轉過街角,再也看不見了。

  秋霜緊緊咬著唇瓣,連眼兒也沒眨過一次。

  他走了。

  他交完差、了完事。

  他真的不管她了。

  銀杏的落葉,一片又一片,撒落他曾走過的街道,掩蓋他的足跡。

  他真的不管她了……真的……

  秋風瑟瑟,她小臉蒼白,慢慢的、慢慢的蹲下身來,把小臉埋進衣裳裡,就在袁家的大門前,傷心的哭了起來。


  因為白秋霜的到來,袁家上上下下歡欣不已,急忙為她梳妝打扮,恢復成嬌滴滴的美人兒,當夜就讓廚娘施展手藝,設下宴席為她接風洗塵。

  其中,最高興的人,莫過於身為一家之主,官拜工部侍郎的袁興。

  在酒席之上,袁興還殷勤無比,一直替她挾菜,豐盛的食物在她面前的碗盤裡,都堆得快有一座小山那麼高了。

  “秋霜,妳就當這兒是自己家,快吃快吃!”他還不肯甘休,又挾了一根雞腿,往食物小山上擱。

  “謝謝世伯。”她恭敬的說道,早已哭得累了,連拒絕的力氣都沒有。

  袁興還在樂呵呵的直笑。

  “客氣什麼呢?”他摸著鬍子,心滿意足的看著她,眼裡難掩的貪婪活像是在看著一座金山。“再說,過幾天妳跟魁兒就要拜堂成親,到時候就成了一家人了。”

  她沒有應聲,只用筷子沾著唇,甚至沒有抬起頭來,看看那個坐在身旁,即將跟她成為夫妻的男人。

  事實上,她甚至連他長的是什麼樣子,都沒有看清楚。

  而她,也不在乎了。

  “秋霜,妳怎麼不吃呢?”袁興終於發現,食物小山始終沒被動過。

  “我吃飽了。”她輕聲回答。

  “怎麼這就飽了呢?這一整桌的菜,妳明明就沒吃幾口啊?”

  “大概是路途勞累,所以才沒有胃口,過幾天就好了。”她找了個藉口搪塞,畢恭畢敬的起身。“請世伯原諒,秋霜先告退休息了。”

  “好好好,快去休息,接著來要準備婚事,還有得忙呢!”袁興連忙點頭,揮手招來一個年輕的丫鬟,仔細吩咐著。“帶著秋霜姑娘回房歇息,記得仔細伺候。”

  丫鬟應了聲,小心翼翼的領著她離開飯廳,來到早已佈置妥當的客房。客房的擺設精緻,都是喜慶的大紅色,預備幾日之後就要當作新房。

  那滿屋的大紅色,只讓秋霜覺得更累,才剛踏進屋裡,她就坐到桌邊,疲憊的對丫鬟說道:“妳也下去吧。”

  丫鬟露出為難的表情。“可是,老爺說,奴婢得伺候姑娘。”

  “我要睡了,妳待著也累,退下吧!”

  “但是……”

  “別擔心,要是世伯問起,妳就說是我堅持的。”她淡淡的說。

  眼看秋霜堅持,又想到眼前的姑娘,幾日之後就將成為少夫人,丫鬟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拂逆她的意思,只能依言而行。

  “是。”

  丫鬟福了福身,在離開的時候,還體貼的為她關上門扉。

  打從進袁府伺候老爺夫人、少爺小姐,或是來往的高官與商賈,丫鬟見過的人也多了,還是首度遇上,這麼隨興的千金小姐,連睡前的打點服侍都不需要了。

  隨著丫鬟的告退,客房裡也靜了下來。

  太靜了。

  靜得讓她又想起了徐厚。

  不,其實該說,她一直就沒能忘得了他。

  極為緩慢的,秋霜抬起手來,褪下長長的衣袖,露出柔嫩的手腕。他白晝時的粗魯,把她的手都握痛了,即便是松了手之後,她的手腕上也留下紅腫,證明他那時握得有多緊。

  “這是你家公子的新娘,我完好無缺的送到了!”

  完好無缺?

  想起徐厚說這句話時,臉上僵硬的表情,以及深藏在眸子深處,某種她已經熟悉,卻還是辨認不出是什麼的翻騰情緒。

  他說錯了。

  哪有完好無缺?他不僅弄傷了她,在她手腕上留下印痕,還讓她就像是,被活生生挖了一個大洞似的,只要一想起他來,就覺得好痛好冷。

  她一定是在他身上,失落了很多很多,雖然無形,卻又非常重要的東西,不然怎麼會覺得,整個人都像是空了,連神魂都缺了大半?

  從她的心上,牽繫在他身上的細線,全都剪不斷、理還亂,相隔愈遠,就愈是揪心,勒得她的一顆心,都快裂胸而出,直想往他的身邊奔去。

  "祝賀您與袁公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他是真的不管她了,否則,怎麼會對她說這種話?簡單的字句,卻反復縈繞在她腦海,揮也揮不開,更別提是從此忘懷。

  秋夜沁涼,她獨自坐在屋裡,心裡怨著那人、罵著那人、卻也想著那人,深深的難以自拔。

  他的粗魯。

  他的戲謔。

  他的惱怒。

  "從此就不會再管妳任何一件事了!"

  他說這句話時,憤恨的語氣與神情。

  相處的這段時間,所有回憶都湧上心頭,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歷歷在目,留在她心裡的記憶,比他留在她手腕上的傷還要深。

  秋霜虛無的視線,掃過屋內的佈置。因為是官家的喜事,不論是哪一件用品,都是最精緻昂貴的,大紅雙喜燙了金邊、大紅褥子上也用金線,繡著富貴的牡丹與喜慶的龍鳳。

  袁府裡的佈置,絕對不是黑家寨可以相比的。

  當初,在黑家寨裡,她被迫與徐厚拜堂成親,為的是瞞過黑老七,才沒讓她被留下來,成為黑老七的眾小妾之一。

  那,明明就是假的。

  她柔嫩的小手,撫過垂掛在鏡子上的繡簾,指尖在蝶戀牡丹的繡紋上無意識的來回游走,一遍又一遍的感受著,指下精工繡線的起伏。

  那時,她明明就知道,與徐厚拜堂成親,只是權宜之計,從頭到尾都是一場戲,僅僅就是為了要順利脫身。

  但是拜堂後的隔日,他們只差一點點,就要假戲真作,在暖暖的晨光之中纏綿,險些成了真夫妻。

  她是該慶倖,沒在那時壞了清白。

  但是,為什麼事到如今,她竟會覺得遺憾不已,怨徐厚沒有勇氣真在那時要了她,讓她真的成為他的妻子?

  後悔,已經遲了。

  一顆顆的淚珠滾落粉頰,落在蝶戀牡丹的精緻繡紋上,染濕了上好的布料,也讓牡丹像是沾了露水,更顯得鮮活紅潤。

  她的淚點點滴滴,直到天明都未曾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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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距離玄武大道十二坊之外,一棟以金絲楠木搭蓋,遍地鋪滿細緻澄磚,門庭寬闊、守衛森嚴的宅邸,是大風堂堂主的住處。

  大部分的鏢師,都住在鋪子裡頭,在羅家宅邸裡,除了大風堂堂主,與愛女羅夢之外,總管沈飛鷹,還有幾位大鏢頭,在宅邸裡則是各有院落。

  住宅中央是大廳,擺著一套二十張的黑檀螺鈿椅,正位則是一張金絲楠木雕成,樸素大器的寬椅。

  這會兒,偌大的廳堂裡沒有旁人,只有徐厚獨自一人,他身旁從桌上到地上,一壇二十斤的酒甕,層層迭迭的堆放著,堆得像是小山似的,將他整個人包圍在中間,濃濃的酒味飄散,隔著老遠就聞得到。

  而那大聲的咆哮,更是傳到羅家宅邸外頭去了。

  “酒!再拿酒來!”

  從三天之前,徐厚踏進宅邸的那一步起,他就叫嚷著要喝酒,甚至連自個兒的院落也沒回去,就這麼往大廳一坐,也不去接僕人送上的酒碗,長臂一伸抱起大酒甕,仰頭就直往嘴裡灌。

  上等的好酒就這麼被他,像是不用錢的井水一樣,一連三天三夜,灌了數十壇之多,連酒窖裡頭珍藏的好酒,也全被他叫嚷著,要人抬出來喝了。

  不只是喝酒,徐厚雙眼通紅,滿口醉言醉語,一會兒把酒甕抱在懷裡,不知在想什麼的傻笑,一會兒又突然砸了酒甕,放聲大哭起來。

  刺耳的哭聲,吵得鳥兒不叫、花兒不開,原本住在羅府裡的鏢師們,更是全都躲得遠遠的,有的甚至乾脆搬到鋪子裡去住,才能避開日夜不停的號哭聲,安靜的睡一夜好覺。

  僕人們也好想躲,卻又沒膽子開溜,只能順著徐厚的意思,把酒甕一壇壇搬到大廳裡頭。

  只是,他們心裡怕怕,擔心徐厚醉昏頭了鬧起來,說不定會把他們的腦袋,也往嘴裡頭塞,當成下酒菜吃了。

  所以每次要入廳送酒時,他們都躲在柱子後頭猜拳,贏的人欣喜若狂,慶倖躲過一劫,輸的人則是垂頭喪氣,心驚膽戰的把酒甕送進去。

  可是接連灌了三天三夜之後,迫到眼前的底線,愈來愈是逼近了。

  當徐厚喝幹了,手裡那一甕酒,醉眼昏花的又去抓另一壇,竟發現?子空空,早已被他喝幹的時候,他一邊咒?著,一邊抓起另一壇。

  空的。

  他摔開酒甕,瓦片嘩啦的碎了一地,大手又去抓另一個。

  還是空的。

  充斥血絲的銅鈴大眼四處張望,不耐的確認,直到發現所有的酒甕裡頭,全都幹得不剩一滴酒時,他大臉扭曲,猙獰的大吼大叫,聲音震得大廳的瓦片都快被掀了。

  “酒呢?拿酒來!”他怒叫著,把酒甕一個一個摔破,發洩著心中的憤恨。眼看沒人出現,更沒人應聲,他更生氣了。

  “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連續猜了十把,把把皆輸的倒楣僕人,先含淚交代好遺言之後,才鼓起勇氣踏入大廳,卻只是往前幾步,就不敢再上前,隔著遠遠的報告。

  “呃,徐大鏢師,廚娘說,府裡的酒都沒有了。”他們就連先前龍門客棧嬌豔無雙的老闆娘送來,要給堂主品嘗的難得佳釀,也全都搬出來充數了,那可是堂主私藏起來的好酒,他們回頭還不知道,該怎麼對堂主交代呢!

  可惜啊可惜,萬金難換的好酒,落得跟其它酒同樣下場,也是被咕嚕嚕的喝光,根本未被好好品嘗。

  聽到酒沒了,徐厚的眼睛裡頭,都快噴出火來了。

  “沒了不會去買嗎?”他怒?著。

  僕人為難的低下頭。

  “但是……”

  “但是什麼?”他醉醺醺的叫嚷,滿臉通紅,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掏出袖子裡的銀子一扔。“拿去買酒,有多少就買多少!”

  僕人誠惶誠恐的接住,那彷佛路邊的石頭似的,被隨便扔過來,一錠沈甸甸的銀兩,瞧見銀兩上的官印,更加不知所措。

  “徐大鏢師,這可是相爺剛給的官銀,您照例不都要存起來嗎?”

  大風堂裡人人都知道,徐厚賺的銀兩多,但他不愛奢華,也沒有不良嗜好,存在帳房裡的銀兩,已經足夠他在京城買一棟豪宅,舒舒服服的過下半輩子了。

  聽見僕人的詢問,他反倒更惱火。

  “官銀又怎麼樣?我看著就礙眼,全都拿去買酒,一錠都不許留!”他把一錠又一錠的官銀,全都扔了出去。

  那是他走了這趟鏢,順利帶回夜明珠,當朝宰相公孫明德所給的酬勞--那也是,他把秋霜帶進京城,親自送到有婚約的袁家門前,所得到的報酬!

  明明同樣是銀子,但這些官銀,偏偏就像是長了刺,紮得他全身不舒服,急著想要快快擺脫,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

  僕人不敢再多問,乖乖的一會兒跳高、一會兒蹲低,把暗器似飛來的官銀,好不容易全都接住,這才恭敬後退,預備聽命去買酒。

  嗚嗚,到時候買了酒,他會不會又猜輸拳,必須進來送酒?

  苦惱的僕人低著頭,剛踏出大廳的門檻,就看見一個身穿蒼衣的男人,慢條斯理的迎面走來。

  “上官大鏢師!”僕人如見到救星,連忙開口。“您快進大廳去瞧瞧,徐大鏢師醉得不象話,我們已經應付不過來了。”

  “我知道。”上官清雲點頭;撩開蒼色衣袍,朝著大廳裡走去。“大夥兒放心吧,我這就去勸勸他。”

  “是。”

  在僕人感激與敬佩的注視下,邁步踏入大廳的上官清雲,瞧見眼前的淩亂景象,即便是向來冷靜的他,也不免微微的錯愕。

  向來整潔恢弘的大廳,已經被徐厚鬧得淩亂不堪,滿地的破碎瓦片,還有滾來滾去的空酒甕,差點要讓他以為,自己是踏進了,店小二集體罷工的酒肆裡頭,而不是大風堂的議事廳。

  “上官,你、你來了……”造成這淩亂景況的罪魁禍首,坐在破瓦空甕之中,赤著眼朝他揮手。“來,過來……陪、陪我喝酒……”

  上官清雲走到桌邊,掃開椅子上的酒漬與碎瓦,這才能夠坐下。

  跟徐厚相識多年,就連身為好友的他,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性命相交的好兄弟,喝得這麼的狼狽。

  “你醉了。”他一語道破。

  徐厚仰頭,發出連聲大笑,笑聲卻苦澀不已,像是野獸的幹嚎。

  “醉?笑話,我從來沒醉過。”他搖頭晃腦,連舌頭都硬了,說話不清不楚。“你還記不記得,當年,酒王要跟我比酒,我們比了一天一夜,他都醉倒了,我還不是沒事?”

  上官清雲默默無語。

  是啊,當年徐厚喝了一天一夜,都還清醒得很。但是,眼前的徐厚,跟當時的酒王一樣,離醉倒也不遠了。

  瞧著好友不吭聲,徐厚瞇起眼睛。

  “上官。”

  “嗯?”

  “我說,你怎麼不坐好?”他問。

  “我坐得好好的。”

  “胡、胡說,你直晃,晃得我頭都昏了。”而且,上官是不是學了分身術?眼前出現一個上官、兩個上官、三個上官……好多好多的上官,晃悠悠的重迭著教他看不清楚。

  上官清雲歎了一口氣。

  “是你醉花眼了。”

  “我、我沒醉!”他就是不肯承認。

  瞧好友醉成這樣,上官清雲也心裡有數。自從見到徐厚與白秋霜一同出現,他就隱約覺得,兩人之間氣氛有異,而才剛提起白秋霜的婚約,徐厚更是臉色乍變,拖著白秋霜就離去。

  然後,往宰相府交付夜明珠後,徐厚就開始猛灌悶酒,喝得酩酊大醉。聰明如上官,輕易就能猜出,白秋霜對徐厚來說,分量肯定非比尋常。

  “你心裡還念著白姑娘吧?”他問得一針見血。

  徐厚一僵,否認得極快。

  “沒有!”

  “你這是自欺欺人。”

  徐厚表情猙獰,憤怒的吼叫起來了。“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我沒有念著她!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到了後來,還洩憤似的一把砸了手中那個酒甕。

  “那麼,你現在醉成這樣,又是為了什麼?”他平靜的問。

  粗獷的大臉扭曲,咆哮聲在喉間滾動,醞釀著另一聲吼叫,以及更徹底的否認。但是,在好友靜靜的注視下,強撐數日的假面具,終於迸裂開來,透露出最真實的情緒。

  “哇……”

  徐厚哭了。

  “我真的沒有念著她。”他哭得眼淚飛濺,雙手握拳,胡亂搥著胸口。“但是,我就是忘不了她,沒有一刻不想著她。”

  “徐厚,你冷靜點。”

  “我沒辦法冷靜!”他雙拳不停,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打著打著,像是要把胸中的石塊打碎。“我一直想著她,胸口就像壓了塊大石頭,痛得喘不過氣來,而且那塊石頭還愈來愈重,重得我受不了。”

  “你別傷了自己。”上官清雲勸著。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感覺好難受。”他根本聽不進勸言,哭得大臉都濕了。“只要想到,她就要嫁別人,我的心更是痛得像是被人挖了。”那種痛,難以言喻。

  即使面對千軍萬馬,依然能夠面不改色的上官清雲,看著好友如此難過,也不禁為之動容。

  徐厚還在哭著。

  “上官,你比我聰明,你說啊,告訴我啊,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他真的太笨了,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就在大廳裡哭聲震天,上官清雲無可奈何之際,一個美若天仙,身穿素雅繡衣裳的嬌小女人,在身旁白衣寬袖勁裝、英華內斂的男人陪伴下,緩緩走入大廳裡頭。

  瞧見大風堂堂主的千金出現,上官連忙想起身,美人兒卻輕輕搖頭,示意他不必多禮,繼續坐著安慰徐厚就好。

  始終站在她一步之後,默默守候的沈飛鷹,朝前揮手,一道內勁從掌心迸出,掃開破瓦空甕,為她清出一條乾淨的走道。

  羅夢蓮步輕移,走到主位右邊,一張用料上乘、極其貴巧,冬鋪白狐皮毛、夏鋪絲綢軟墊的精緻圈椅,姿態靜雅的坐下。

  她輕眨著明眸,看著哭得忘我,渾然沒發現,有別人踏進大廳的徐厚,嬌靨先是訝異,而後漸漸轉為同情。

  “原本我還以為,徐厚是海量。”她的聲音哀婉,令人心疼。“但是,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就算是堂堂男子漢,也承受不住相思磨人。”

  只不過,別人的相思淚是點點滴滴,一如陽春小雨,但是徐厚的相思淚卻是滂沱大雨,眼看就要淹水成災,把大廳積成淚海了。

  站在一旁的沈飛鷹,靜默的沒有出聲。他掌管大風堂事務多年,不論是遇上什麼事情,都能夠保持冷靜,絲毫不動聲色。

  聽不見回答,羅夢小臉微抬,望著身旁這個,從小就守護著她的男人,縱然眸中情意深深,嘴上說的卻是徐厚的事情。

  “就沒有辦法,能讓白姑娘不嫁袁家的公子嗎?”她問。

  沈飛鷹一如往常,對那雙明眸中的情意,完全視若無睹,恭敬而淡定的回答。“這是白家與袁家的婚約,兩家交情深厚,在官場上又有極深的利害關係,我們不便插手。”

  她微蹙彎彎秀眉,捧心,水眸漾漾,望著他,輕言著。“難道,你就不懂,這件事比官場上的利害關係,更為重要嗎?”

  “屬下不懂。”

  羅夢歎了一口氣,哀怨更深。“那麼,你總應該知道,我最最看不得的,就是有情人難成眷屬。”

  這次,沈飛鷹連回答都沒了。

  見他無語靜默,羅夢幽幽的、意味深長的說道--

  “因為,那就是我苦苦所求,卻又求之不得的願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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