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193|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艾珈]掬情惡男(五方戀人5)[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1-7-28 23:28:48 |倒序瀏覽
掬情惡男【五方戀人5】作者:艾珈

從小谷琉衣就愛揀一些流浪生病的小貓小狗回家,
這還是頭一回揀個大男人回家,果然後續問題多很多。
這個叫韓宕的男人,真的不是她應付得來的,
揀他回來是她有愛心,他卻聲稱她對他一見傾心;
她對人一向溫柔,他卻說他深受感動、愛上她了;
拒絕他的求愛,是因為她的身體太差,
無法像其他女人給他永遠的幸福、激情的纏綿……
但他卻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完全不領情,
硬要跟她在一起,硬要做很多教她感動的事,
其實她真的也很喜歡他,乾脆就自私點答應他好了……
已有 1 人評分威望 收起 理由
火影鳴人 + 1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

總評分: 威望 + 1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1-7-28 23:36:08
楔子   

  幾乎是有人類存在的地方,便會出現所謂的正邪之分,黑道與白道。常言「盜亦有道」,長久以來,黑道兄弟們依憑著「誠信」二字,與其他區域的黑道組織和平共存。只是此種單純的信念,隨著世風日下,利字當頭,逐漸被人們遺忘。

  併吞、惡鬥、剝削……人心種種詭奇的慾望慢慢破壞原本平衡微妙的黑道世界。五十年前,一群頗有見地的黑道首領,為維持秩序、和平共處,暗地籌措了一個跨黑道組織的神秘幫派,稱之為「蟠龍會」。

  為首的成員一共五名,稱為「五諸天」——帝釋天、持國天、廣目天、多聞天與增長天。此五名男子的職責,便是維持黑道正義。創會當時便明言規定,所有蟠龍會成員皆不能參與一般黑道買賣,所以得以擁有審判、斷定黑道組織因利益不均或權力不平而引起的紛爭的權限。

  成為蟠龍之首的條件相當嚴格,每一任期二十年,每任諸天皆得為孤兒身份,由當任諸天挑選、培養、教育,以防有心人士蓄意壟斷蟠龍會,導致道上大亂。截至目前為止諸天共三任,每位被遴選出來的諸天皆是人中龍鳳,智力能力過人,而截至目前他們所創造出來的財富,早已無可計數。而要成為其中任何一名天字輩人物,除了上述條件,還得具備其中某項特殊天賦——快(速度)、遠(眼力)、治(靈療)、敏(嗅覺與味覺)、心(窺探人心)。

  目前現居台灣,負責掌管東方企業,人力物力財力的東堂持國天——潘瑟,天賦正是這五項之一的「快」。

  現居倫敦,掌控西方金融命脈的西堂廣目天——聿凱,則是擁有「遠」。

  專擅收集全世界情報,坐鎮日本北堂的多聞天——伊織信二,天賦則是「治」。

  而人此刻正流連印度,掌控南方世界的南堂增長天——閻孚,擁有的便是「敏」。

  其中權力最大,統籌整個蟠龍會與評斷黑道眾家恩怨的中堂帝釋天,他擁有的也是其中最詭譎的一項——「心」。

  除非必要,五諸天們極少對外露面,平時也行蹤難測,然而隨著時日久遠,口耳相傳,蟠龍會的五諸天逐漸成為黑道中人的神秘傳說……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1-7-28 23:36:30
第一章   

  台灣 高雄

  待在冷氣透涼的頭等病房,完全感覺不出外頭天氣,是驕陽正盛、暑氣逼人七月天。雪白的病床上躺著一頎長身影,時常懸著和煦笑容的俊臉因為失血而顯得蒼白。薄薄唇瓣抿著,睡得十分深沉的模樣。

  突然間門上傳來一陣輕響,帝釋猛地張開雙眼。

  「誰?」

  病房門微微開啟,傳來一低沉男聲,是駐守在門外的保鑣。「四位堂主來訪。」

  「請他們進來。」

  一聲令下後,房門立刻敞開,依續走進潘瑟、聿凱、信二與閻孚。五人前次相見是三個月前在閻孚的婚禮上,想不到五人再次聚首,竟會是這種情況。

  擁有療愈靈力的信二走到帝釋身邊。帝釋的傷共四處,頭、雙臂與胸膛,此刻正扎滿厚厚的繃帶。信二將手輕輕擱上,一陣暖流忽地注入帝釋的身體。

  信二低頭俯視帝釋,兩人目光相對,一陣尷尬的沉默驟起,信二才突然想起潘瑟說帝釋已經失了「心」的靈力。

  事情發生在兩天前,帝釋不帶保鑣、獨自一個人去見生了他卻對他棄之不顧的母親,結果回程竟發生車禍,更嚴重的是,待他醒來,帝釋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再窺探人心,他的能力消失了。

  「你傷得很重。」

  聽見他的話,帝釋苦澀地垂眸一笑。「可以了。」他伸手將信二的手拂開,不再讓信二治療。

  帝釋的脾氣向來高傲倔強,醒來後他發現自己失去了「聆聽」身邊人心語的能力後,就一直保持這種不與人親近的姿態。

  跟了他三十一年的天賦突然間消失,雖然他從沒喜歡過,也一直深感困擾,但說到底,那能力已經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直到那一瞬間帝釋才明白,他多麼依賴「心」之力。

  向來任性妄為、膽大包天的帝釋突然變成了尋常人——這轉變實在太突然了!對四位堂主而言,簡直難以置信。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閻孚代其他人說出疑問。

  帝釋皺眉想了一下,用事不關己的語調說:「你們應該知道我去見誰了……一進去那個地方,我的身體開始覺得難受。尤其接觸到她思緒之後,我簡直快吐了。她思緒之紊亂超出我的想像,我一上車沒多久意識就消失了,之後醒來就變現在這樣子。」

  「你就是這個脾氣,我行我素!你怎麼可以這麼大意——」聿凱突然間生起氣來。帝釋從沒考慮過他們的想法,可知道他們聽見他發生意外當時,心裡多擔心。

  「好了,聿凱——」信二伸手拍著聿凱肩膀,要他消消火氣。

  聿凱氣憤地將頭一撇,憤憤不平地拉來把椅子坐下。他這麼一飆,病房氣氛一下降到最低點。

  「討論重點吧。」帝釋出聲打破一室靜謐。

  四人互望一眼,四張臉瞬間變得緊繃而凝重。

  潘瑟來時已經提過,帝釋要他們給個答案。如今失去「心」之力的他已不適任「帝釋」這個名號,蟠龍幫規裡說得一清二楚——而下一任帝釋今年才剛滿十八,也是個擁有神奇「心」之力的天才兒童。這是每一任帝釋天必做的工作,在接手當天,同時盡心培育下一任接班。

  「韓瑞的年紀雖小,但身邊有你們四人輔佐,我相當放心。」

  「我不贊同。」離帝釋距離最遠的聿凱突然發聲。

  「我支持聿凱,我也不贊同現在就換人。」閻孚表示。「誰能確定過沒兩天,你的能力會不會又突然恢復?」

  「我也這麼想。」信二說話。「我搜集了一些資料,很多案例表示人會因為意外撞擊導致一時失常,但日後一定會恢復到原本狀態。」

  「對我們而言,你就是『帝釋』。」潘瑟總結。

  「我知道了。」他們心意確實教人感動,但既然他身為蟠龍「帝釋天」,就更該遵從幫規。「我還是堅持卸下『帝釋天』身份,三個月時間,如果我能恢復,一切照舊;但若沒有,你們就得接受我剛才的提議,輔佐韓瑞上任。」

  「帝釋——」四人同時開口。

  帝釋開口打斷他們。「從現在開始,不要再叫我帝釋,叫我韓宕。」

  閻孚等人相視一眼,喊帝釋喊久了,他們竟都忘了他原本的名字——韓宕。

  「我要出院。」韓宕撫著隱隱作痛的胸口,勉強從病床上爬起。

  卸下帝釋天身份的頭一件事,就是取消掉所有「天」級的禮遇。韓宕何等驕傲,怎麼會允許自己流露出一丁點眷戀的姿態。

  「但你的身體……」

  「讓他去吧。」聿凱從韓宕眼裡瞧見他的認真,跟他相處這麼多年,他們怎麼不瞭解他的脾氣。「但是你得答應我們,不管你到什麼地方,你都得跟我們保持聯絡。」

  聿凱的提醒換來韓宕淡淡地一笑。

  「我會的。」韓宕語調輕鬆地保證。

  縱使沒有「心」之力,閻孚等人也看得出來,韓宕說的不是真心話。只要他一出了這醫院大門,可以保證,他絕對會躲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不讓他們找著。

  因為他是帝釋——外表看似樂觀,但內心卻充滿孤獨的野狼。狼這種動物,只會在受傷時刻兀自躲起來舔舐傷口,絕不可能接受憐憫。




  屏東萬巒 五溝村

  屏東五溝村,是台灣客家文化史中相當著名的地方。自百年前所建立的客傢伙房、古跡,至目前仍然完好地保存著  當然裡頭最教人倍感親切的,便是當地居民好客、友善的笑臉。

  「小衣,又要去國小散步喔!」

  隔壁阿春嫂正拿著掃把在外頭掃地,一見穿著白色上衣、白色及膝裙的谷琉衣開門出來,立刻爽朗地打招呼。

  「嗯,趁現在太陽不大。」谷琉衣朝阿春嫂點點頭,秀氣優雅的臉龐浮現一朵甜美的笑。

  關起漆成碧綠色的木門,谷琉衣手裡抓著一頂咖啡色軟帽,慢慢地朝五溝國小走去。

  谷琉衣是知名企業「楠歐」電子總裁谷關川,與情婦馮雅舒所生的女兒,自小心臟就有些問題,受不起激烈運動與情緒的刺激。琉衣母親在她十八歲那年車禍離開,谷關川也在隔年,因為思念成疾而撒手人寰。

  谷關川一走,琉衣隨即被谷夫人掃地出門。好在琉衣父親在琉衣年紀還小時,就以她的名義偷偷開了一個戶頭,存折就寄放在她外公那。一得知琉衣狀況,她年邁的外公隨即北上,帶她回屏東五溝。只可惜外公與琉衣也只相處了三年,在她二十三歲的生日前,外公在睡夢中安詳離世。

  「小衣姊姊……」

  幾個住臨近的小孩子一見琉衣,舉起手和她打招呼。

  琉衣是「五溝村」孩子們心目中的傳奇人物……來自台北,長得漂亮人又溫柔,然後一雙巧手還會做出好多漂亮的玩意兒。孩子們放學後不回家仍待在學校,目的就是為了跟小衣姊姊見上一面,看她對自己露出溫柔的笑。

  但今天情況不一樣。

  一個五年級男孩一見琉衣來,便飛也似地從操場那端跑來。曬得通紅的黝黑臉龐看起來有些驚慌。

  「怎麼了,阿泰?」琉衣問。

  「那邊有一個怪人。」阿泰手指操場那頭——

  琉衣看過去,發現操場旁的樹蔭下坐了一個身穿米黃Polo衫,墨綠色長褲的人。「哇,那小姐的腿好長喔……」因那人留著長髮,琉衣猛地一看,還以為「他」是女生。

  「他男的啦!」阿泰回話。

  「是喔!」琉衣回過頭看著阿泰。「你剛說他怪,他怎麼了嗎?」

  「不是。」阿泰搖搖手。「只是他表情怪怪的,一直在說一些很奇怪,聽不懂的話。」

  「我去看一下好了……」琉衣驀地起了警覺,或許是因為她心臟有病的關係,所以只要一聽見他人有奇怪的反應,琉衣總會忍不住想過去關心。

  「不要啦,又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好危險——」

  「不會有事的。」

  操場很小,琉衣跟阿泰才花兩分鐘就來到長髮男人面前。近看才發現男人頭上纏了條紗布,感覺起來傷得很重的樣子。

  琉衣蹲到男人面前窺看,就像阿泰說的,他嘴裡正喃喃念著一些聽不出內容的囈語。

  男人臉孔長得相當秀氣好看,配上小麥色的皮膚與一頭長髮,難怪剛才琉衣會錯當他是女生。琉衣垂眸注視那兩道像扇子似的長睫毛。雖然看不見他的眼,但從男人蹙緊眉頭的表情,可以感覺他身體好像很不舒服。

  一時衝動,琉衣突然伸手觸碰他額頭,隨即她表情一驚。「我們得帶他去看醫生。他頭好燙!阿泰,幫我多找幾個人來幫忙。」

  「但是——」阿泰指著男人。他是陌生人啊!老師不是常說,看到陌生人不可以隨便靠近嗎?

  「快去!」

  被琉衣這麼一催,阿泰頓時把話吞下,站起身拔腿就跑。

  這時,方才雙眼一直閉著的韓宕悠悠地轉醒。他眼一睜開,就看見穿著白衣白裙,蓄著一頭飄逸長髮的琉衣,她身後襯著背後淡金色的夕陽餘暉……腦袋燒得昏沉的他,忽地閃過一個念頭——

  他死了,天使來接他了。

  「原來天使是長這樣……」

  「你還好吧?」琉衣一臉關切地望著。

  看著眼前被夕陽照得金光燦燦的漂亮臉蛋,韓宕忍不住朝她伸出手去。

  琉衣只遲疑了幾秒,便伸手將他手握住。

  一陣暖流傳入掌心,韓宕雙眼迷濛地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原來天使是有溫度的……

  「我名叫谷琉衣,你呢?我要怎麼稱呼你?」

  聽見她的話,韓宕微微勾了勾唇角。「想不到天使也有名字。」

  他的聲音沙啞難辨,琉衣搖搖頭,表示她沒聽懂。「你還好吧?你看起來好像很不舒服。」

  依韓宕這時身體,能張開眼睛已經是奇跡了,哪有辦法再重複自己剛才說的話。

  琉衣擔憂的聲音鑽進韓宕的耳朵裡,他驀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喃喃自語。「真好,到了天堂……還會有人會關心我……」

  跟他一接觸,琉衣才發現,他的體溫好燙。糟糕!琉衣轉頭望向操場,阿泰去找人卻遲遲沒有回來……不行!

  琉衣回頭瞧著拉著她手在頰邊磨蹭的他,決定不等阿泰,自己先帶他回家再說。

  「你站得起來嗎?」琉衣問他。

  「要帶我走了?」韓宕抬頭,給了她一朵作夢般的微笑。

  韓宕話裡的「走」,是死掉的意思,但琉衣卻以為他是問要帶他到哪去。「對。你發燒了,我先帶你回我家,然後請醫生過來幫你看病……」

  「不知道天堂長什麼模樣?漂不漂亮?」韓宕沒把琉衣解釋聽進耳裡,他只是溫順地將手抬高,好讓琉衣過來攙他。

  「小衣姊姊你在幹麼?」遠遠的,一名男學生好奇地問道。

  「這個叔叔生病了,我要帶他去看醫生——對了,麻煩你去我家找陳婆婆,叫她馬上打電話叫醫生過來。」

  琉衣嘴裡喊的陳婆婆是琉衣家的管家,琉衣通常喊她陳媽。陳媽和她丈夫陳伯兩人,從她外公還在世時就一直待在琉衣家幫忙。

  「沒問題!」小男生身一轉隨即飛衝出操場。

  琉衣撐起韓宕慢慢走著,直到走出校門,韓宕才發覺不對勁似地喃喃說道:「我還以為天使是用飛的……」

  氣喘如牛的琉衣一愣。這人怎麼淨說些她聽不懂的話?該不會是發燒太久,把他的腦子燒壞了?「你還……好吧?我家就在前面,醫生……應該……很快就到了……」

  雖然「五溝村」不大,說到底也只有兩條路:一叫西盛二叫東興。整個村子徒步走大概半小時可以逛遍。但對身體虛弱心臟不好的琉衣來說,要攙著七十幾公斤重的男人走上幾分鐘,是非常耗費她體力的。

  被琉衣攙著行經村頭的劉氏宗祠,韓宕恍惚地瞧見一棟老舊的石洗屋房與圍牆,他眉頭一皺,喃喃說道:「沒想到天堂長這樣……」

  「什麼?」琉衣抬起頭順著他目光瞟過。「沒錯啊,客家莊差不多都是這樣。」

  韓宕緩慢地將目光轉來看琉衣。「所以你是這裡的天使?」

  雖然攙他攙得兩腿發軟,但琉衣仍舊挪出氣力糾正他的說法。「我不叫天使,我剛跟你說過,我名字是谷琉衣。」

  「是,你叫谷琉衣。」韓宕附和道。瞧她說得一臉認真,表情實在好玩,縱使病得兩眼昏花,身上傷口還隱隱作痛,但他仍舊被逗笑了。

  「以後要記得。」琉衣點點頭,給了他一朵讚許的笑。

  兩人行經底下有著清澈流水的路橋,遠遠的,就聽見有人操著客家語詞,中氣十足喊著:「小姐啊、小姐啊……」

  不消說,來人就是陳媽。

  琉衣停下腳步眺望,不一會兒,身上繫著圍裙的陳媽一下奔到她的面前。

  「有個阿弟叫我馬上請醫生來,你怎麼了?」陳媽擔憂地打量著琉衣,直到這時才赫然發現她身旁有人。「赫!他是誰來來來,交給我!你這麼瘦怎麼攙得動  」

  陳媽體型圓厚,加上力氣又大,七十多公斤的韓宕在她臂彎,感覺不過像個娃娃。

  驀地離開那香軟軟的身子移到滿是油煙味的中年婦人身上,病糊塗的韓宕忍不住皺起眉頭。不會吧旁邊這位太太也是「天使」?

  「不是我,是他生病了。」琉衣簡單地說了她是在什麼地方撿到這男人,然後發現他正在發燒的經過。

  陳媽一聽,忍不住皺起眉頭。「小姐,真不是我愛說你,平常撿些受傷沒人養的小貓小狗也就算了,你現在連男人也都撿回來——」

  「他生病了嘛。」為了取信陳媽,琉衣還抓起陳媽的手按在男人額上。「我沒騙你。」

  每次都這樣!陳媽沒好氣地看著琉衣。小姐就是太好心,見著人生病或有困難就忍不住想出手幫忙。自陳媽過來幫傭,琉衣已經帶回來七隻傷貓跟五隻傷狗,每一次都說等它傷好就讓它走,結果哪只不是待到它壽終正寢,或是鄰人見了喜歡討去養了才告結。

  醫生明明再三叮嚀,說她身子虛弱容易受感染,最好不要太接觸寵物,她卻老是不聽!

  「而且這個人還生病,要是不小心感染了病毒  」

  「不會的啦!才那麼一下子……」琉衣哄著陳媽,一邊招手催她快點回家。



  清晨五點,韓宕被一陣渴意擾醒。稍早經過醫師診治服過藥後,他身上高燒是退下了,只是身子仍虛,意識昏沉沈的,感覺就像置身濃霧裡,雙腳飄飄浮浮。

  坐起身朝四周張望數秒,才在床腳邊一隻茶几上發現開水與藥包的蹤影。韓宕仰頭咕嚕咕嚕地將水喝乾,但是不夠,直覺地,他張口想要人幫他倒水進來。

  「水……」

  等了一分鐘仍不見動靜,韓宕蹙眉拉開房門。「人都睡死了啦?」韓宕嘴裡叨念著。只是當門打開,發現外頭空無一人,他才想起……  

  傻子,你還以為自己仍是蟠龍的「帝釋天」吶!

  俊臉浮現苦笑,韓宕拖著腳步走出房間,雖然腦子意識還不算清楚,但已夠讓他發現自己置身在陌生環境中。

  「這是哪?」

  韓宕一手扶著白牆邊走邊探索,腦裡完全沒印象他是怎麼到這的。屋房隔間頗大,但看得出來裡頭傢俱擺設並不名貴,不過有一點值得稱讚,屋子裡飄著一種淡淡的花香,嗅著嗅著,頗能教人覺得心安。既來之則安之,他不打算憂慮太多。韓宕找到水壺,抓起杯子咕嚕咕嚕連灌了兩杯水,終於感覺舒服了點。

  但一轉身,問題來了。他竟忘了剛是從哪個門走出來——

  「是這間還是那間?」

  韓宕試著扭開其中一個門把,沒鎖,心想大概就它了,但走到床邊才發現床上已睡了一個人,發燒的腦子慢半拍才意識到自己走錯房了。正猶豫著該不該離開,只是仔細一看,他突然記起床上人兒的臉。

  天使頭一個念頭閃過,隨即一個清脆聲音響起——「我名字是谷琉衣。」

  韓宕記得女孩說話的表情,這麼一想,他才記起先前事情。

  自高雄離開,韓宕便甩脫了護衛的車逕自往省道開,他沒有目地的,反正有路他就闖。車行經屏東萬巒,他還在海鴻飯店吃了豬腳才離開,只是伊織信二渡給他的靈力不久便失去效用,鹵得香噴噴的豬腳肉頓時成為他的負擔。在經過五溝國小時,他突然覺得頭暈想吐,怕會弄髒車子,於是便停車跑進國小,之後記憶便有些凌亂,腦中唯一清楚的,就是眼前這張臉。

  韓宕還記得那夕陽紅光灑在床上人兒週身的畫面,難怪一開始他會誤認她是天使……

  縱使病著,身上傷口也未癒,但心裡好奇念頭一起,仍舊教韓宕忘卻身上疼痛,坐在床邊觀察起她來。

  頭一回覺得,可以在一個人臉上瞧見「溫柔」這兩個字。秀氣的柳眉下是兩道如彎月般濃密的長睫,韓宕還記得她那張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的表情。目光移動到她挺直的鼻樑、小巧的嘴巴上。這樣一個人,若硬要在她身上挑缺點,大概就是太瘦,臉色太蒼白,她需要多吃點東西,多曬點太陽。

  韓宕伸手撫摸琉衣臉頰,指掌下那軟軟嫩嫩的觸感,教他忍不住露出愉悅的笑。他發現,他還滿喜歡這樣撫摸她的感覺。

  「睡覺不鎖門,敢情是邀我進門?」韓宕又捏捏琉衣臉頰,只是琉衣睡前服過藥物,所以對韓宕的碰觸,她完全沒有反應。

  「睡得這麼熟,吵也吵不醒,你要我如何是好?我可不習慣抱沒有反應的女人。」

  正常男人誤闖陌生女孩房間,多少應該會感到不安才對,但韓宕是何許人,他自小性格就比常人狂傲,早就認定琉衣先前主動過來親近他,定是因為她對他一見傾心。

  自大的他完全沒想到其他原因!

  睡意彷彿也具有傳染性,琉衣甜甜睡顏看久了,韓宕突然覺得自己兩眼酸澀,極度渴望再回床上好好睡上一覺。

  「頭好痛。」

  韓宕不假思索便和衣躺在琉衣身邊。他心想,她帶他回家還不鎖門,而他也不排斥接近她,同床共枕這種事早晚都會發生,再加上他又懶得再出門去找他原來的房間——就當提前適應身邊多睡了個人的感覺,他想她一定會同意的。

  韓宕手撐起上半身在琉衣臉上印了個吻,然後摸摸她白細的臉龐,看著她睡臉低聲說話:「今天我只能這樣,其他的等我傷好了,我再補償你,嗯?」

  琉衣當然沒有回應。

  張嘴打了個大呵欠後,韓宕一手拉來被子,蜷在琉衣右側,閉眼沉沉地睡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1-7-28 23:36:56
第二章   

  七點半,陳媽準時進來搖醒琉衣,喊她起床吃飯。琉衣睡前服過藥,所以早上向來不容易醒來。

  當門一開,陳媽突然放聲尖叫。

  「啊~~你這傢伙,怎麼會在這裡?!」陳媽二話不說,一個箭步就朝床上的韓宕衝來,掄起拳頭就往他身上打。

  搞什麼鬼!韓宕下意識伸手擄住陳媽手臂,兩人四目相接,只見陳媽怒紅了眼,彷彿想將韓宕吞下肚似的。

  「虧小姐好心帶你回來看醫生,沒想到你竟然趁晚上我們睡著,偷跑來小姐房間……你你你說,你昨晚對我們家小姐做了什麼——」

  「我沒——」

  「騙鬼!都被我逮到了還說沒有?!」陳媽用力掙扭著手臂。

  身體仍帶傷的韓宕哪敵得過陳媽的蠻力,一下就被她連拉帶扯拖離琉衣的床上。「磅」地一聲,韓宕屁股結實著地,真的是教他媽的痛死人。

  兩人這一鬧,把琉衣吵醒了。

  「怎麼了?」她揉著惺忪睡眼,瞧著纏成一團的陳媽與韓宕。

  「這、這傢伙趁你睡覺,偷跑進來你房間,早知道我昨晚就幫你把門鎖著,這王八蛋,竟然乘人之危……」

  「這傢伙怎麼會在這?!」待在屋前的陳伯聽見聲響趕來,一見小姐房間多了個男人,陳伯也同樣掄起拳頭,撲向前痛打韓宕。

  「我就知道你這傢伙不是什麼好東西,男人留什麼長頭髮——你你你,忘恩負義的傢伙!早知道我昨天就應該把你丟到外頭去,讓野狗啃了也勝過留你在這——」

  這輩子韓宕從沒被人如此惡聲怒罵過。他可是蟠龍「帝釋天」,誰看見他不是畢恭畢敬,腦子裡連點壞水都不敢亂想的,就這兩個老傢伙最大膽,不但罵他,還動手揍他!

  「你們怎麼回事?」韓宕忍著胸痛用力擋開兩人,結果卻牽動了胸上的傷口,他難受地捂胸低叫。

  一見他表情,琉衣這才急忙下床拉開陳媽與陳伯。「先等一下啦,陳媽陳伯,你們忘了他身上有傷?」

  「有傷?有傷就可以胡亂欺負人啊!看我打死他這個王八蛋——」

  「不可以再打他了,你們真會把他打死的!」琉衣站在韓宕面前伸手護住他,不讓陳伯陳媽再靠近他一步。

  「小姐!」

  韓宕看著琉衣背影——穿著白色長睡衣,伸長手臂的她,看起來是那麼的瘦弱,卻又教人覺得神聖不可侵犯,韓宕表情一愣,一股異樣的感覺驀地竄過心頭:所有他認識的女人,只有她一個,會挺身站在他面前說要保護他。

  「我的意思是他身上有傷,你們昨晚也看過那傷勢多嚴重,在那種情況下,他怎麼有辦法會對我做出什麼事情。」

  雖然明白她這麼說是為了幫他開脫,的確也是事實,但聽在韓宕耳裡,仍舊有那麼一點不愉快——他的「男性雄風」,好像被人給低估了。

  「你說對不對?」琉衣轉頭要韓宕附和。

  韓宕瞧她一眼,訕訕地將頭一點。

  陳伯突然想到,今早他起床泡茶時發現廚房水壺水少了一大半。「你該不會是半夜起床喝水,結果回來卻跑錯房間吧?」

  「嗯。」這是實情,韓宕點頭。

  陳媽還是不太相信。

  就算像他說的,喝完水回頭找不到路,但進房間發現床上已有睡人,正常人都知道該要火速離開,就他大刺刺睡得跟隻豬一樣!陳媽瞪著韓宕,一副恨不得將他拆吃入肚的狠表情。

  幸好韓宕失去了「心」之力,否則若被他「聽」見陳媽說他是豬,不氣得當場抓狂才怪。

  「你出來。」陳媽大手一撈,硬是將韓宕拖離琉衣房間。

  「陳媽你要幹麼?」琉衣追在後頭問。

  「沒事,我只是要問他話。小姐你快去刷牙洗臉,待會兒早餐涼了就不好吃。」

  堅決地將琉衣關在她房間內,陳媽、陳伯與韓宕三人轉戰旁邊的那個房間——也就是韓宕昨晚原本睡覺的地方。

  當門再度關上,陳媽陳伯兩人像兩尊門神似地立在韓宕面前。

  陳媽怒聲質問:「說,你對我們家小姐到底有什麼企圖?」

  韓宕黑眸一轉,怪了,當初明明是谷琉衣自己跑來找他,有企圖的人應該是她,這兩個老人怎麼問起他來了?

  「你們問錯人了吧?是你們小姐主動接近我的,」

  聞言,陳媽陳伯頓時氣得渾身發抖。這小王八蛋竟敢這麼說!

  「你說那什麼鬼話,什麼我們家小姐主動——」陳伯脹紅臉湊到韓宕面前。「你搞清楚,小姐是看你可憐,怕你燒壞了腦子才帶你回來,你還以為我們家小姐喜歡你啊,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啥德行。」

  「你覺得我配不上你們家小姐?」韓宕臉色一青。他對他外貌,向來可是自信滿滿,這個糟老頭竟然嫌棄?!

  「當然配不上!」陳媽陳伯兩人異口同聲。「你連幫我們家小姐提鞋都不夠資格!」

  韓宕瞪看兩個老人一會兒後,突然呵呵笑了兩聲。

  他咬牙切齒地想,這一對老夫妻,真的是跟老天爺借膽了,竟敢用這種語詞、這種口氣跟他說話!

  韓宕難得生氣,只見他一張俊臉突然繃緊,一雙黑眸射出厲光。一般人見他生氣通常都會慌得立刻噤口,唯獨陳媽,反而還挺起胸膛指著韓宕鼻子厲聲提醒——

  「我鄭重地跟你警告,不准再靠近我們家小姐,等會兒吃完早餐就給我滾離開這裡!」

  他韓宕何許人,豈是他人說不准碰、不行靠近,他就真的不碰、不親近?哼!他就偏不這麼做,不然他們想怎樣?咬他啊!

  看著陳媽陳伯雙雙離開的背影,韓宕手環胸一屁股坐到床上。

  走著瞧!

  不一會兒,琉衣探頭進來。「你傷口還好嗎?」她微笑地看著韓宕。「如果沒事,要不要出來跟我們一塊吃早餐?」

  要他出去看那兩張老臉吃飯——韓宕使了個白眼,休想,他又不是頭殼壞掉。

  「你們吃吧,我覺得胸口有點痛,吃不下……」他故意裝出一副病弱的模樣。

  琉衣一見,眉心立刻擔憂地蹙了起來。「不行不吃飯,你躺著,我去幫你弄飯進來。」

  琉衣匆匆離開,五分鐘後就見她端了只餐盤進來——當然,陳媽立刻跟了進來。

  「我就跟你說我來就好,伺候病人誰會比我拿手!」陳媽一把搶走琉衣手上的托盤,她可不想給他倆單獨相處的機會。

  一山還有一山高,韓宕豈是省油的燈,眼見陳媽「奸計」就要得逞,他連忙伸手摀住胸口,狀似疼痛地呻吟了聲。

  「噢……」

  天真單純的琉衣中計,原本已經轉身走了,又忙不迭走來探視。「是傷口痛嗎?」

  「大概是胸口的傷口裂了,一動就痛……」被她溫軟的小手摸著,再搭配陳媽那咬牙切齒的表情,韓宕還真覺得萬分舒暢,但可不能表現出來。

  「那得快點換藥才行!陳媽,麻煩你去拿昨晚醫生留下的藥膏。」琉衣轉頭吩咐。

  「但是——」

  「陳媽!」琉衣再催。

  拗不過她,陳媽只好把手上托盤放著,急如星火地衝出房間,只求快去快回。

  陳媽一定,韓宕精神突然抖擻起來。「昨天真得謝謝你,若不是你見義勇為帶回我家,還請醫生過來幫我看病,我現在一定很慘。」

  琉衣微笑搖頭?「那沒什麼,只是舉手之勞。對了,我還得幫陳媽陳伯他們跟你說聲對不起,他們剛才的舉動沒有惡意,他們只是太關心我,所以有時會表現得過於激動。」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韓宕突然伸手拉住琉衣,將她往他方向拉近。

  「呃,你——」琉衣低頭看著韓宕的手,像被嚇著似的,一下子忘了該做什麼回應。

  韓宕不給她機會說話。「我忘不了第一次見你的畫面,穿著白衣裳沐浴在夕陽光下的你,美得令人屏息。」

  韓宕說這話的用意,是想鼓勵琉衣跟他告白——方才陳伯怒斥他的話,韓宕可字字句句擱在心底。他才不信琉衣帶他回來,只是單純因為他生病。錯不了!她之所以接近他,一定是一見他就傾心。

  「你這樣……」琉衣彆扭地掙脫韓宕手臂,朝後連退了兩步。「我不太好說話。」

  咦?!韓宕驚愕地看著琉衣的舉動。「我還以為……你會喜歡我這樣對你。」

  什麼?琉衣側著頭,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看她表情,一個念頭像閃電般射進韓宕腦袋——不會吧,難不成真的是他表錯情?!

  韓宕不死心,緊接著又問:「你帶我回來的原因,不是因為你喜歡我?」

  「我?!」琉衣一愕,然後搖頭。「沒有啊,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了,我帶你回來,真的只是因為你生病,正需要人幫助。」

  這種話——韓宕猛一揮手擋下了琉衣的解釋,他才不想聽這個。「別跟我說你時常在外面撿男人回來。」

  「我沒有。之前我頂多只撿些生病的小貓小徇,這一次把你帶回家,陳媽都快被我給嚇壞了……」

  有沒有搞錯?韓宕一臉難以置信。外貌、才華加上豐厚的身家,使韓宕自小就備受女性呵護,幾乎可說凡見過他的女人,沒一個不拜倒在他西裝褲下。唯獨就她,竟把他跟貓咪拘兒算同一等級?!

  「你怎麼了,你表情好奇怪?是傷口又痛了嗎?」

  韓宕猛吸口氣,他給她最後一次機會。「你對我,真的沒有一見鍾情?」

  「對——」琉衣頭一點後才發現不對,忙又搖頭否認。「不不不,我是說,我沒有……沒有一見鍾情。」

  這怎麼可能?!韓宕難以置信。

  低著頭的琉衣抬頭瞟了韓宕一眼,傻子也看得出他在生氣。她垂頭反省,知道她剛話講得太急,要拒絕別人,至少該把理由講出來,人家才會甘心服氣。

  「我說我沒有對你一見鍾情,絕對不是因為你不夠好,或是我嫌棄你什麼……我老實講好了,我是不能喜歡人的,所以不管對方條件再好,對我也沒用。」

  她這話聽來有些弔詭。韓宕皺起眉頭,正想詳細盤問她原因,陳媽卻選在這時候闖進來。

  呿!韓宕懊惱。

  「好了好了,換藥的事就交給我,小姐你快出去、快出去……」手上繃帶藥膏往床頭櫃上一放,陳媽便迭聲催促琉衣離開。

  琉衣一愣。「不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不用!」不由分說,陳媽硬將琉衣推出門去。

  然後她轉身,一臉不信任地看著韓宕。「快點把衣服脫了,藥換好之後你就馬上走人,我不准你再多待一會兒。」

  只是韓宕哪會聽陳媽的,他現在滿腦子想的全是琉衣說的話……為什麼?他非把這件事情弄清楚不可。

  陳媽再老謀深算,還是不敵韓宕滿肚子的陰謀詭計。換好藥後陳媽便推著韓宕要他速速離開,妖魔退散。

  韓宕也不多話,裝乖的行過飯廳時,他才一副體力不濟似的晃了下身體,不出他所料,善良的琉衣馬上離座跑過來攙扶。

  「陳媽,別急著趕他定嘛!你看他這個樣子,萬一半路又昏過去怎麼辦?」

  只憑三句話,琉衣一下打消陳媽滿肚子抗議。韓宕連張口說話都不用,馬上就被人送進房間,還憑空得了可以多留幾天的優惠。



  稍晚約莫十點,陳媽一個人騎著摩托車到萬巒鎮上買菜,只留下陳伯一人「看守」韓宕。

  韓宕才不管陳媽交代,整間屋子他只關心一個人——琉衣。

  豎起耳朵,韓宕聽見琉衣說了句:「我上樓去了。」之後,外頭客廳就陷入一片安靜。她一直沒下樓來——韓宕像做賊一樣,站在門邊等待。一確定守在樓下的陳伯已陷入瞌睡狀態,他二話不說,隨即開門溜出房間,拾級上樓。

  二樓是個很大的空房間,琉衣就坐在底端靠窗處埋首工作著。向左望,是一排深色木頭櫃子,裡頭擺了不少東西,有竹碗、竹筷,白碗、黑缽、茶壺跟茶杯;地上還堆了不少已經剖片曬成漂亮茶色的孟宗竹片,韓宕目光一邊瀏覽,一邊朝琉衣方向走去。

  「嗨——」

  韓宕一出聲,原本專心削著手中竹片的琉衣倏地嚇了一跳。她手一滑,鋒利的刀面便淺淺地在她食指上削了一個口子,鮮紅的血液登時流出。

  「啊……」琉衣一聲輕呼,急忙抓來面紙壓在傷口上。

  「還好吧?」韓宕趕來關心,拿開面紙一見上頭鮮血仍舊不斷地冒,他毫不猶豫,隨即張開嘴巴,低頭吸吮。

  「你、你快放開我。」

  耳朵聽見琉衣抗議的聲音,韓宕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熟知人心詭譎難測的他,從不肯主動親近任何人,但他卻不只一次主動接近她……韓宕眸中有些迷惑,這到底怎麼回事?

  韓宕一鬆手,琉衣趕忙背轉身,將自己傷手護在陶口。她心臟跳得像快從嘴巴裡跳出來似的,白皙的臉龐驀地浮現兩朵艷人的暈紅。

  琉衣敏感地察覺到自己手指上仍有他濕濡的口水印子,又剛好留在傷口上——擦也不是,不擦又覺得好奇怪。從不曾跟任何男人如此親近的她,竟一下想不出理想的應對方式。

  「還在流血嗎?」從她背後他看不清情形,只好開口問她。

  「嗯。」經他一問,琉衣直覺地反應。傷口當然還在流血,不過一想到他說不定又會將她手抓進嘴巴舔,又趕忙搖頭。「沒有沒有,沒事了。」

  「我看。」不由她辯,韓宕逕自走來將她手拉起檢視。

  拗他不過,琉衣只好垂著臉任他擺弄。兩人兩手交握不過短短幾秒時間,她卻覺得像過了一世紀般漫長。

  直到確定傷口無恙,韓宕才滿意地將她手放開,溫柔地說:「對不起嚇著你,害你受傷。」

  「不過是點小傷,沒什麼。我也得跟你說聲謝謝,你剛剛——」咦,不對。琉衣說到這突然噤口。她要謝他什麼?謝他幫她用嘴巴止血?

  抬眸瞧了韓宕一眼,他那飽含深意的視線教琉衣看得渾身發燙,感覺像有把火,在她心底隱隱燒了起來。

  琉衣不敢深究,只得快快轉移話題。「呃……你怎麼會突然上來?是哪不舒服嗎?」

  「我沒事,只是躺得發悶,才上來想跟你借本書。」這是韓宕方才幫自己想出的借口。

  他一說,琉衣才注意到。「對不起,我竟然會忘了——」她一邊說一邊拉開幾個櫃子門。「有,我這裡有一點偵探小說,你自己來挑。」

  韓宕沒去挑書,他被她剛才弄的東西引去注意力。「這你做的?」他伸手從桌上取來竹筷,放在手心把玩。「手工還真細膩……」

  「沒你說得那麼好,我只是喜歡做它罷了。」誰不愛聽讚美,被韓宕這麼一說,琉衣臉再度紅了。

  「原來你靠做這為生?」

  琉衣一聽,頓時露出尷尬的表情。「若是這樣,那我現在大概已經餓死了。它只是我的興趣,雖然有人買,但那點錢還不夠我付材料費。」她伸手取走韓宕手中的竹筷,然後拿起細沙紙,一點一點刨平筷面。

  「在台灣從事設計工作賺錢,得需要花很多時間跟力氣。時間這部分我有,但一說起力氣,我就只能舉雙手投降。」

  「我第二次聽你這麼說。」韓宕打量琉衣,穿著白衣黑裙的她看起來清麗動人,完全看不出她身體哪有什麼問題——除非太瘦也是一種病?!「介意解釋一下嗎?」

  琉衣羞澀一笑。「我天生下來心臟就有問題,擴張性心臟病,你大慨沒聽過這名字,總之就是沒辦法熬夜,也沒辦法過度使用力氣。」

  韓宕眉頭一皺,他想不到答案竟然會是這個。

  由於他一時想不出話題接續,氣氛突然變得尷尬。關於這點,琉衣已經習慣了。她反而還安慰起韓宕。「它沒有你想像中嚴重,你不用放在心上。只要我不要太累,不要給心臟太大的負擔,按時吃藥,其實我就跟一般人一樣,沒什麼太大差別。」

  琉衣嘴上說得輕鬆,但韓宕何許人,怎麼可能瞧不出隱藏在她眉宇間的那點失落。

  「對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

  「我叫韓宕,宕是一個寶蓋頭,下面一個石頭的石。」一般人問他名字,韓宕大概會隨意胡謁一個搪塞,但琉衣是他的救命恩人,還有一點——他不想在她面前說謊。

  「是這麼寫嗎?」琉衣抓起紙筆寫下。

  韓宕點頭。

  「好特別的名字!你父母親之所以會用這一個字,一定有什麼特殊涵義,對不對?」琉衣笑問。

  沒想到這麼簡單一句話,卻教韓宕臉色大變。

  「你不用回答沒關係,就當我沒問過,你不要生氣。」瞧他眼神一斂,琉衣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只是她不懂,她剛才的話,到底說錯了什麼?

  「我表情有這麼明顯?」沒想到她光看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心裡情緒,黑眸警戒地注視琉衣不安的反應。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窺看人心思,但失去了「心」之力他才恍然明白,原來被人看穿心事的感覺,竟是如此難堪。

  琉衣覷看韓宕,腦袋輕輕一點。

  韓宕閉起雙眼,深深吸了口氣。「說穿了沒什麼,我是孤兒,韓是我養父的姓,至於那個『宕』字,據說是我爸媽取的。」

  原來是這樣……琉衣囁嚅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原本太好心情一下子消失殆盡,韓宕頓時失去了聊天的興致。「算了。」拋下一句話,他轉身就走。

  琉衣伸出手,拉住他衣服下擺。

  韓宕驀地停下腳步。「還有事?」

  杵在他身後的琉衣突然冒出一句:「我……我爸媽都走了。」

  幹麼跟他說這個?韓宕回頭瞪著琉衣看。

  她仍舊說著:「我媽媽,是我爸的小老婆,我另外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跟大媽,還有,他們不喜歡我,我爸一走,他們馬上要我離開……」

  聽到這韓宕才恍然明白,她是想藉著吐露她自己的過去,好讓韓宕明白,他們倆差不多,不必擔心她會投予他異樣的眼光。

  「如果你身體狀況還好,要不要再這多待一會兒?你可以看書,或者看我的作品,給我一點建議。」

  「為什麼要留我下來?」韓宕瞇眼願望她的表情。

  琉衣聳肩,做了一個困惑的表情。「就只是一種感覺——我一定要想辦法把你留下來。」

  盯著琉衣,韓宕眼中驀地浮現一抹不可思議。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她為什麼能夠察覺他的情緒?的確,他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常存在他心底的那抹孤寂再度席捲他心房,他極度厭惡那種縹緲無依的感覺,但卻無力反抗。

  可她卻選在那時,伸手將他留下。

  韓宕抬頭一甩,被他紮在腦後的長髮瞬間蕩了個美麗的弧線。然後他往後一退,一屁股坐在木頭椅子上。「你真的讓我覺得困惑,我從來沒有遇過像你這樣的人。」

  琉衣搖搖頭,表示不懂。

  「我一開始以為你把我帶回家照顧,是因為你對我有興趣。」

  「你想太多了。」聽見「喜歡」這個兩宇,琉衣兩頰再度脹紅。

  韓宕不這麼認為。「看見我而不想接近我的女人,你是第一個。」這句話聽來自負,但只要看過韓宕就會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有自信——

  一頭長髮、小麥色光潔清秀臉龐、細長結實的四肢與高姚的身材……雖然他額上還纏著繃帶,但那點瑕疵,只會更激發出女人內心的母性,迫不及待想接近他。

  兩人目光相接,琉衣再不識情事,也瞧得出韓宕眼裡的疑惑——

  你當真不喜歡我?!

  被他火熱的目光瞧得渾身發燙,琉衣急忙將頭垂下,只怕再與他四目相對,就會被他瞧見她一直強烈壓抑的感情。

  說對他完全沒有感覺,那是謊話;如果不在意,不關心他,琉衣一雙眼睛也就不會常繞著他轉,那麼記掛他身體的狀況。但就算她對他有那麼一點好感,那又怎樣?醫生老早就說過,依她心臟狀況,如今還能活在世上已算是奇跡,她根本不敢妄想能跟普通人一樣,跟她喜歡的對象共譜戀曲。

  不可能的事,就不要有開始,以免傷害自己也傷害別人——琉衣是這麼認為的。

  「我說過我不能——」

  原本以為只要這麼說,韓宕就會知難而退。可是琉衣錯了,要韓宕改變主意,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他反唇相稽。「照你這麼說,全天下得了擴張性心臟病的人,都不能談戀愛?」

  琉衣一愣。「不是,我只是說我不可以……」

  「原因?」

  琉衣不需抬頭,也能感覺得到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一副不問出個所以然,他絕不善罷干休的堅持。她頭一回被人這麼粗魯對待,一直以來旁人待她,就像捧著什麼易碎的玻璃娃娃,誰像他——

  琉衣難得地生起氣來。「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那是她的私事,與他何干?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會死心。」韓宕逼近她。

  琉衣畏懼地朝後移動腳步,直到背抵長桌,不能再後退了。

  韓宕將她臉端起,黑眸直勾勾地看著她。

  他為什麼那樣看她?琉衣胸口心臟驀地跳得飛快。他的眼神詭譎,像是混雜著十幾種微妙情緒——有渴望、有迫切、有心疼、有期待……

  「我要你。你是第一個會讓我想主動接觸的女人。我很好奇,為什麼別的女人不行,你卻可以?」

  什麼?!琉衣瞠目結舌地看著韓宕。

  瞧她吃驚的模樣,韓宕黑眸一瞇,倏地覺得惱怒。「你那什麼表情?不滿意我的決定?」

  一般女人聽到他這麼說,哪個不飛撲上來喊「我願意」,唯獨只有她,會瞪大一雙眼,活似聽見什麼可怕消息似的!

  她對他到底有何感覺?這點不確定惹得韓宕情緒不安。

  「我想你大概誤會了,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想跟你——」

  韓宕打斷她的話。「你不喜歡我?」

  這種問題要她怎麼回答?琉友驚慌失措地看著貼近在眼前的他,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逼迫她?

  一時情急,琉衣突然脫口而出:「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只是因為你當時需要幫助,所以我才……」

  韓宕震驚地後退了一步,卻不小心絆到旁邊椅子,琉衣一見他要跌倒,連忙伸手攙扶。

  「小心!」

  但體型嬌弱的她怎麼可能拉得住韓宕,結果她攙扶不成,反而還一把被他拉下,整個人落坐在他懷中。

  「唔!」她手一推擠到他傷口,韓宕驀地發出一聲悶哼,這一回可不是假裝。琉衣體重雖輕,但重力加衝力一下往他傷口撞來,當真教他痛得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你還好吧?」琉衣慌忙爬起身。突然來這麼一下,兩人竟一下忘了方纔的爭執,琉衣滿心只注意到她弄痛了韓宕,此刻正滿心愧疚。

  說她對他一點都不動心,這怎麼可能!看著琉衣憂心仲忡的臉龐,韓宕心頭懊惱——他的自尊與對她的好感教他無法接受這事實,他非要想個辦法,扭轉頹勢不可!

  「心」之力是天賦也是詛咒,它讓韓宕看清楚太多人的真實面貌,也因此養成了他凡事存疑、無法輕易接近人的個性——而琉衣,卻是他這麼多年來,頭一個讓他不顧一切想要親近的女人。尤其在他曾經擁有讀「心」之力卻又突然喪失的現在,能遇上這樣的人,簡直就是老天爺的恩賜。

  他一定要得到她,不管用什麼方式!

  「你還站得起來嗎?還是我下樓去找陳伯——」

  一聽「陳伯」兩字,原本躺在地上不動的韓宕突然有了反應。「不用。」

  聽他這麼說,琉衣只好將按在他身上的手掌收回,只是一雙美眸仍舊關心地看著他,一副深怕他不小心再摔著的表情。

  不能老靠身上的傷博取她的同情……韓宕在站起的瞬間,決定了接下來的攻勢——欲擒故縱。他得裝作自己對她已死心,且不敢再奢望跟她有任何進一步接觸。

  「看你痛成這樣,讓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不用。」韓宕很酷地別開身體,不讓琉衣接觸到。「我得開始適應沒有你幫忙的生活。既然你不喜歡我,不想跟我在一起——」

  後面這兩句,韓宕故意說得尤其苦澀,琉衣一聽,頓時覺得好愧疚。「不然你先坐在這休息一會兒,等舒服了一點再回房間。」

  「看著你只會加深我內心痛苦。」

  看著他表情,琉衣突然覺得迷惑了——這男人,怎能在那麼短時間內變換出那麼多樣貌來?

  頭先開始,他是慵懶親切,會張嘴舔人的貓咪;但一被人戳中心事,就變成豎起全身尖毛防備的刺帽;緊接著是霸氣十足的獅王,認為全天下女人合該匍匐於他的雙腳底下;然後現在,又變成了冷傲孤絕,不允許他人親近的孤僻野狼……

  「沒這麼嚴重……」琉衣吞吐地說。

  可韓宕卻一搖頭,兀自把話題轉開。「你曾經有過什麼很喜歡,卻礙於某些條件,而不能擁有的東西?」

  不知道他葫蘆裡在賣什麼藥,琉衣只是看著他不吭氣。

  「看著它你會忍不住想碰觸,可它卻拒絕你靠近,即使你已經站在它面前說你要它了,它還是不肯接受。」

  他分明就是在說她——琉衣頓時紅了臉蛋,但堅決不讓自己情緒隨他起舞。「對不起,我並不怎麼相信一見鍾情。」

  「看得出來。」韓宕唇角露出苦澀的一抹笑。「只是我想告訴你,相遇時間的長短從來就不是重點,有些東西,你一見它就馬上擄走你全部注意力,讓你滿腦袋只有它的存在。當然,這世上絕對會有其他與它類似的東西,但你在看到它時,心裡已經明白——」

  說到這,韓宕突然閉上嘴巴,表情嚴肅地看著琉衣。「這輩子,你非它不要。」

  話說完,不等琉衣反應,韓宕隨即轉身下樓。只是不用看他也感覺得到,自他轉身那一刻,琉衣驚訝的視線,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1-7-28 23:37:22
第三章   

  或許是從琉衣口中打探出了韓宕的身世,自此之後,陳媽陳伯兩人絕口不再提起要趕他出去一事。雖然沒直接挑明要他多待幾天,但從陳媽煲雞燉鴨的慇勤勁來看,似乎已經當他是自家人般細心看護著。

  但是韓宕與琉衣之間的氣氛,卻一反先前的熱絡,變得暗潮洶湧。

  那日琉衣拒絕他之後,韓宕就不再主動找琉衣說話,表面上他保持著距離,但每天早上,琉衣總能在自己工作室的桌上,見到幾枝方採下來,上頭猶帶著露水的小花。

  五溝水清上沃空氣好,隨便路邊拔來的野花都很美——但這可不表示韓宕摘回來送琉衣的花,都是他在路邊隨意亂摘的。他傷未痊癒,暫不能做激烈運動,所以

  韓宕改以散步來鍛煉身體。天將醒的同時他已整裝出門,穿著運動鞋帶著水壺,才幾天時間就把整個五溝村徹底摸了一遍。

  那些猶帶露水的花,就是他探險完後的「戰利品」。頭一天是一把手指大小的迷你玫瑰,第二天是一把白瓣黃心的咸豐草,第三天是水藍藍的三色堇,第四天是一枝睡蓮,第五天是藍中帶紫的矢車菊……

  第六天,韓宕方把碗大的曇花用水缽盛起放好,一回頭,琉衣已立在樓梯間等著攔人。

  「我就知道是你。」接連幾天收到花,琉衣就猜是他送的。屋子裡就他和她與陳媽陳伯,琉衣可不覺得陳伯有那麼浪漫,會刻意剪花給她。

  韓宕沒說話,只是用著一雙像快燒起來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被他瞧著瞧著,琉衣忍不住別開眼睛。他的視線太具侵略性,教她一顆心驟地怦怦狂跳。

  他們——已經好幾天沒這麼近地說話了。

  琉衣喜歡這些花,但是一想到他為什麼送她花,琉衣心裡就覺得不安——這也是琉衣之所以早起堵他的原因,她得拒絕他,不可以再給他希望。

  「我說過,我們是不可能的,你就不用再費這些心思了。」

  韓宕側頭朝桌子方向瞟了一眼,他昨天摘來送她的矢車菊還嬌嫩地偎在水瓶裡,分明一副受到人細心呵護的模樣。

  他淡淡一笑。「你不喜歡,盡可以把它們丟了。」

  琉衣搖頭。「我沒說我不喜歡,我喜歡它們,但是——」

  韓宕接話。「你不喜歡我。」

  琉衣一愣,她沒想到韓宕竟會這麼說,急忙出聲反駁。「不不,不是這樣子的,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並沒有不喜歡你,我只是——」

  「擔心?畏懼?」韓宕每說一句,就朝琉衣方向靠近一步。

  被他炙熱的眼睛盯著,琉衣只能倉皇地朝後退去,直到背抵住牆壁。

  兩人目光相接,琉衣只覺得自己兩條腿像快融化似的,頻頻打顫。

  「韓宕……」琉衣哀求地喚。他這樣看著她,她會怕……

  「噓。」他伸出一隻手指輕壓住她的唇。

  琉衣不說話了。被他這樣近距離貼著,他暖熱體溫波波襲來,琉衣心底頓時騷動不已。

  他想做什麼?琉衣鼻息微喘地瞅著韓宕,他厚薄適中的唇瓣就近在眼前,琉衣甚至可以感覺到他溫熱的鼻息。

  韓宕伸出只手,緩慢地幫琉衣把頭髮塞到耳後。

  這樣的舉動已經過頭了。琉衣張開嘴,正想出聲要他離遠些的同時,樓下突然傳來陳媽的喊聲——

  「韓先生,小姐,你們跑哪去了?還不快出來吃早飯。」

  「我喜歡送你花,而你喜歡它,這樣不是很好?」

  「但是——」

  韓宕不給琉衣說話的機會,他微微一笑,隨即轉身離開。

  「噯,你等等——」

  但韓宕才不理她。

  「哎呦!」琉衣嘟著嘴巴走來到工作桌前,看著正偎在水缽裡散發清香的白色曇花,琉衣揉揉心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正在她胸口激盪著。

  感覺韓宕好似藉著花在提醒她——不管你怎麼說,我是不會放棄的。

  老天爺啊!為什麼她一跟他四目相對,她的心就會亂糟糟,就是沒辦法把話講清楚說明白呢?

  他說他還要繼續送她……琉衣長長一歎。她究竟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第十一天。

  上午約莫十點半,陳媽買完菜回來,一推開客廳門,就見韓宕心事重重地瞪著面前的手提電腦發呆。

  電腦是韓宕從他車上拎進來的。每隔一、兩天,韓宕就會發mail和潘瑟他們保持聯繫。頭一次使用網路當天,韓宕還塞給陳媽兩萬塊,說是要補貼他住在這裡的花費,陳媽拒絕,但韓宕說什麼就是不肯拿回去。

  「嘿!回魂噢!」韓宕表情實在怪異,陳媽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揮揮。

  韓宕轉動眸子看了陳媽一眼,隨即收起電腦,遊魂似地躲進他房間。

  方纔上網收信,不意讀到了一個教他震驚的消息——潘瑟信上寫著,韓宕的生母今早方過世,問他如何處理。

  她走了?!

  閉上眼睛,當時與她見面的畫面韓宕仍歷歷在目,坦白說,連自己是誰也記不清的她已經徒具空殼,但才多久時間,她竟連具空殼也沒有了。

  這個消息震撼了韓宕。他需要一點時間消化,他得一個人靜一靜。

  韓宕出門時沒通知屋裡任何人。

  「我看我們去出找找好了。我覺得不太放心,我買菜回來的時候,看見他表情怪怪的——」琉衣下樓時剛好聽見陳媽這麼說著。

  一問清楚事情經過,琉衣馬上說她也要幫忙找人。

  「小姐你不要去啦,外頭太陽那麼曬……」

  琉衣不由分說推開陳媽隨即出門,中午十一點半,白花花的太陽當頭照,琉衣沿著東興路走到底,沒看見韓宕身影。她只好轉回頭,朝相接的西盛路前進。

  行經觀山海房,耳利的琉衣突然聽見一陣斷續的長笛樂音。不知怎麼搞的,她直覺這聲音跟韓宕有關。

  他就在那兒。

  彷彿背後長了眼睛,循著樂音,來到社區公園,琉衣一瞥見韓宕身影,他剛好把湊在嘴邊的銀色長笛放下。

  從琉衣站的這角度看不見韓宕表情,但琉衣依稀感覺得到,他正為了某件事而哀傷著。

  鞋子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引起韓宕注意,他一轉頭瞧見琉衣就站在身後不遠處,他那盛滿憂傷的黑眼睛,像突然見到光明似的一亮。

  他那表情,琉衣從來沒有見過,像是一種徹底孤獨的絕望感。

  這個時候,琉衣腦子裡再也沒其他東西,只有一個念頭,她得留在他身邊,不能讓他一個人。

  琉衣抿抿嘴,突然間做了一件很大膽的事——她伸出手,輕輕環住他,然後將頭靠在他肩膀上,無語地偎著他。

  韓宕驀地閉上雙眼做了個深呼吸。他說不出話,他難以形容琉衣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帶給他多大的感動。

  她彷彿可以聽見他心底的聲音——抓住我、抱著我、不要把我留下……

  在琉衣出現的瞬間,韓宕心裡的確這麼想著。

  「陳媽說你表情怪怪的,我們都很擔心你。」

  韓宕低頭注視他握在手中的長笛,許久許久,才見他啞著聲音說:「我剛才接到E-Mail,醫院通知我,她——就是生我的母親,走了。」

  琉衣一愣,正想抬頭看著他說點什麼,韓宕卻突然抱住她,不肯讓她移動。

  「半個月以前,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她,我只感覺到許多的挫敗。就我搜集的資料,我知道她擅吹長笛,一度是名備受矚目的長笛演奏家。但是當我去見她,她卻什麼都忘了。」

  琉衣摟著他背,小小聲問:「所以你剛吹長笛,是為了懷念她?」

  「我沒有懷念誰。」韓宕像被電著似地推開琉衣,矢口否認他對他死去的母親有著任何戀慕。「我吹長笛,只是因為我想吹。」

  這種話——一聽就知道是在說謊。琉衣歎氣。「好啦,你怎麼說我怎麼信。那現在呢?要不要請陳伯開車載你到醫院去。」

  「不用,我已經請人幫我處理,我會幫她安排一個不錯的位子,不會虧待她的。」

  韓宕此時的表情就像戴了一張面具,雖然吐出的話語事關他的過去,但他表情卻像說著與他毫無關係的事情一般,冷淡疏離。就連方才琉衣一瞥而見的憂鬱,也被他妥善收拾在他冷淡的表情底下。

  琉衣張大雙眼看著韓宕,這樣的他,竟奇異地讓她產生一股憐惜的情意。

  「我覺得,你還是該去一趟——」

  韓宕瞥她一眼,冷冷地丟下兩個字。「無聊。」

  「我不這麼認為,雖然她生病記不得你,但還是不能抹煞掉她曾經生了你的事。」看著韓宕驀地變得鐵青的表情,琉衣知道他不高興,但還是堅持把話說完。「不要讓自己後悔,我是這麼認為的。」

  韓宕銳利地瞧她一眼。「所以你剛才的擁抱,也是你不會後悔的舉動之一。」

  「呃——」一提起這個,琉衣就不知該怎麼跟他說。隨著相處時間日長,琉衣一顆芳心忍不住一點一滴陷落。韓宕身上有許多特質,除卻一般人能看見的,他優秀的外在條件之外,還有他那沒由來的孤獨氣質與狂傲的個性,也同樣吸引琉衣。尤其現在,琉衣更是忍不住想大聲對他說——對,沒錯,她從不後悔伸手抱住他。

  「我們一定得在這時候討論這問題嗎?」

  「這是我一直想要討論的問題。套你剛才說的話,我要你,這是一件我現在不做將來會後悔的事,你怎麼說?」

  如果她身體健康點,她一定會點頭說她願意,說好,說她接受——但心底殘留的一絲理智告訴她不行,依韓宕條件,絕對不乏比她更好的選擇。她如果跟他在一起,非但不能保護他,甚至還會拖累他、變成他的負擔。

  琉衣深吸口氣,勉強露出笑容,硬是把話題轉開。「如果你心情變好了,那我們回去吧,陳媽陳伯還等著你一道吃飯。」

  韓宕瞇緊黑眸,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這就是你的答案?」

  「對。」琉衣垂低眼瞼瞧著地上車皮,輕輕將頭一點。

  韓宕倒抽口氣,許久許久,才聽見他用著壓抑的聲音說:「好一個不後侮。」

  「對不起——」

  「不需要。」韓宕深澡地瞧她一眼,然後握著他帶來的長笛,調頭就走。




  午飯過後,韓宕一個人踱出門外,仰頭看著眼前這棟兩層樓的建築,他不會忘了它的。韓宕心想。從今以後他夢中,一定會時常出現眼前這棟綠門紅瓦的小屋,陳媽的好手藝,跟——他這輩子最想要的女人,琉衣。

  今天晚上,韓宕決定,待吃過陳媽煮的晚餐,他就動身離開。

  相對於韓宕的堅決,老天爺卻有著不一樣的安排。

  下午五點左右,韓宕瞥見一名小學男生,遠遠地朝谷家跑來。

  小男生一邊跑一邊喊:「叔叔你快來!有壞人在欺負小衣姊姊!」

  韓宕焦急地問:「在哪?」

  「我們學校。」

  來不及跟小男生道謝,韓宕即刻拔腿狂奔。

  而這一瞬問韓宕突然明白,他走不成的,他的心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他一定得把琉衣帶著,只有跟她在一起,他才會是一個完整的人。

  一進操場,立刻瞧見八個猥瑣的年輕人圍住琉衣,幾隻骯髒的大手就要往她身上摸去。

  韓宕怒火狂燃,趁男人們注意力還在琉衣身上,他悄悄接近,然後側身閃進圈圍中,用力將琉衣往外頭拉。

  「韓宕!」一見是他,琉衣求救地看著他。

  「快走!」韓宕低暍一聲,隨即將琉衣往他身後推。好在她平常有勤練體力,這麼一點奔跑她還勝任得來。但奔出校門後琉衣才發覺不對勁,韓宕沒跟出來。

  八個藉酒裝瘋的男人一見琉衣被救走,隨即將矛頭指向韓宕。他們錯在低估了韓宕,見他身瘦還蓄著長髮,就以為他只是一般的弱腳雞,結果沒想到——

  他們根本不是韓宕的對手!

  「啊!唔!噢!好痛……」

  真不傀是蟠龍帝釋天,韓宕幾個反手,轉眼已將六個人撂倒在地。

  眼見韓宕手臂即將揮到自己臉前,一個男人轉身就跑,好死不死,竟被他瞧見中途折了回來的琉衣!他一把扯住琉衣的長髮,往自己方向拉來。

  「好痛!」琉衣忍不住低叫。

  「放開她!」韓宕倏地停下揮拳動作,轉過身瞪看著男人。

  開什麼玩笑!男人冷笑。

  「阿良、金冠,抓好他。」

  兩個男人依照吩咐一左一右反折韓右手臂,隨後又一個男人站到韓宕面前,捏緊拳頭哈氣之後,用力朝韓宕肚子掹擊。「敢打我!」

  「不要!」琉衣尖叫。

  「捨不得他挨打是吧?」男人撫摸琉衣臉頰一邊笑道。

  琉衣連連點頭。只要他們不傷害韓宕,要她做什麼都可以。

  「過來在我們幾個臉上親一下,」男人點點自己臉頰,笑咪咪地說。「我們就放他走。」

  這種事——琉衣瞪大眼睛看著他們。

  「快來啊!不照做的話,我又要動手打了噢!」

  「不行!琉衣,不要聽他們的。」韓宕豈會同意讓琉衣為他做這種犧牲。

  「你這臭小子!你以為這裡有你說話的餘地?」男人倏地轉頭瞪視他。

  不由分說,男人捏拳又朝他肚子掹揍了幾拳,旁邊人也跟著起哄圍毆。韓宕倔氣,從頭到尾都沒哼一聲痛,他只是默默承受男人們的拳腳,一邊思索逃脫的方法。

  若不是琉衣在他們手上,眼前這八個羅嘍,根本動不了他一根汗毛……

  「不要!求求你們,不要再打了……」眼見男人們遲遲不肯停手,琉衣心疼至極,終於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你們幾個幹什麼?!還不快住手!」

  方纔琉衣托小朋友去找警察,這會兒他們終於出現。八個男人一見警察插手,倏地放開韓宕,一哄而散。

  「不要跑,站住——」四名警察立刻追去。

  琉衣一被放開,隨即奔到軟倒在地上的韓宕身邊,一見他藏在衣服底下的傷口再度裂開,涔涔血漬沁出衣外,琉衣心疼的眼淚更是難以自抑。

  「對不起、對不起,早知道我就不要回來,都是我害了你……」琉衣心疼地擦著韓宕嘴角的血絲,剛才那八個人好狠,拳頭隨便亂揮,就連韓宕俊秀的臉龐也不放過。

  韓宕搖頭,反而關心起她的身體。「有沒有弄傷你?」

  「沒有,我沒事。反而是你,渾身是傷……」

  「不要哭。」他拾起手輕觸琉衣臉頰,瞧見她哭,比自己挨了揍還教他覺得疼。

  「都是因為我,對不起……」她握住他的手,難以自抑地啜泣。

  「能及時保護你,是我的榮幸。」韓宕輕輕撥開她垂落在臉前的長髮,一雙眼笑得好溫柔。「我沒事,只是一點小傷,過兩天就好了。」

  琉衣才不這麼想,她看得到他身上的血漬,知道他只是在安慰她。

  「為什麼?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韓宕呵地一笑。「我說過,你是我要的女人,保護你,是天經地義的事。」

  「嗚……你這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琉衣再一次落下淚來,老天爺,她好喜歡好喜歡他,她真的快壓抑不住了!

  韓宕至今還能醒著說話,全是靠一股意志力強撐,但隨著體內痛苦遽增,他皺眉喘氣的動作愈加頻繁。

  聽見韓宕痛苦喘氣的聲音,琉衣這才想到該快點送他去醫院。

  她一抹眼淚,隨即想起身離開。

  她身體一動,韓宕立刻有感覺。「你要去哪?」他伸手欲拉她的乎,卻頹然無力舉起。

  琉衣急忙握住他手,看著他軟聲解釋:「我要找人送你去醫院,看你痛成這樣子,你一定得讓醫生好好檢查才行……」

  「等等……」韓宕勉強從口袋掏出皮夾,拿了潘瑟名片給琉衣。「先……打電話給他,再送我到醫院。」

  「好。你在這等我,我馬上回來。」

  琉衣說完轉身就跑,從韓宕焦距渙散的眼睛中望去,穿著一身雪白奔胞在夕陽餘暉下的琉衣,帶著一種奇異的虛幻感,彷彿他一個不注意,她就會從他眼前飛掉了似的……

  「等等……」韓宕驀地朝她背影伸出手去,只是下一瞬間,胸口劇痛再度湧上,韓宕一時挺不住,昏了過去。




  屏東醫院——

  韓宕再醒過來,已經是一天以後的事。

  張開眼睛不見琉衣,身邊只有潘瑟一個人,韓宕立刻開口問:「琉衣呢?」

  「谷小姐在其他病房休息。」

  韓宕聽了,頓時流露憂慮神色。「她怎麼了?」

  「據說是心臟的問題。」詳情潘瑟也不太清楚,畢竟他是陌生人,陳媽跟陳伯不可能跟他解釋太多。

  「帶我去看她……」

  拗不過韓宕,潘瑟只得將他帶往琉衣病房。

  看著躺在病床上,蒼白臉色猶勝白色床單的琉衣,韓宕心裡閃過濃濃的疼惜。

  完全忘了潘瑟仍在身邊,韓宕伸手握住琉衣細白的手掌,就像她在他昏迷之前做的那般。小手溫度奇低,韓宕心憐地將它湊在臉旁摩挲,彷彿他可以藉此動作,讓服了藥而陷入昏睡的琉衣感覺到他的存在。

  潘瑟將韓宕的反應完全看在眼裡,想不到一向對女人缺乏信心與耐性的韓宕,如今也動了凡心,有了喜歡的對象了。

  昨天傍晚接到琉衣來電,得知韓宕被人打傷,潘瑟當真嚇了大一跳。

  自小就被人視作帝釋接班人的韓宕,所受的訓練之嚴格絕不亞於其餘四天。稍早之前,潘瑟才剛接到韓宕寄來的E-Mail,本還慶幸他人安然無恙,結果才多久,他就被打傷送到醫院來了。

  「她是怎麼回事?」韓宕問題才剛出口,方才離開病房去買飯的陳媽剛好推門進來。

  初時見琉衣病房裡多了兩個人影,陳媽不禁愕住,不過一瞧見是韓宕跟他的朋友,她這才拍拍胸脯用客家話說了兩句:「不怕不怕。」接著將手上餐盒送到韓宕面前。「你醒啦!肚子餓不餓啊?」

  韓宕朝她搖搖頭,滿心只記掛著琉衣的他,哪會覺得肚子餓。他擔心地問:「琉衣怎麼了?」

  「心臟受不住。我要她多休息讓我照顧你她又不肯,硬撐著要坐在你旁邊等你醒來,然後就是她自己累倒了……」陳媽伸手撥順琉衣垂在臉側的長髮,一回頭瞥見韓宕表情,她淡淡一笑,說:「你喜歡小姐?」

  韓宕點點頭。事到如今,他沒什麼好隱瞞的。「可惜琉衣不喜歡我。」

  陳媽覦瞧韓宕一會兒,然後她歎氣。「其實我不應該跟你說的,可是看在你為了保護小姐才受傷的分上……」陳媽拉來一把椅子坐下,猶豫了片刻,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放棄吧。」

  什麼?韓宕倏地皺眉。

  「小姐身子很弱,她能活到現在,簡直可以說是奇跡。你看她這樣,才照顧你沒幾個小時,心臟就負荷不了,她這種身體怎麼跟人家談戀愛結婚?甚至只要給她一點過大的刺激,她心臟就會負荷不了。我知道你可能會說你不在乎,但我不相信。算我求你,不要給她希望,這樣她將來就不會因為絕望而心碎……」

  即使沒用上「心」之力,韓宕也看得出陳媽說的全是肺腑之言,她是為了琉衣好才這麼勸他。琉衣身體狀況真的很糟,超乎他所能想像的糟糕……韓宕轉頭看著仍沉沉熟睡的琉衣,那有如天使般純淨的臉龐,教他怎麼忍心放棄。

  「求求你,放棄吧。」陳媽由衷地請求。

  「給我一點時間,」韓宕回頭看了陳媽一眼。「讓我好好考慮考慮。」




  跟潘瑟借了電腦發信給信二,不到一個小時時問,韓宕即收到種種有關琉衣的訊息,包括她的家庭與她的病情。韓宕倔強,當他誇口說要卸下「帝釋天」身份那一刻,他就不肯再動用蟠龍會的勢力,以至於對擴張性心臟病的瞭解,只是零星從網路上搜尋到一點皮毛。

  詳細一讀,韓宕才倏地明白琉衣為何一直反覆說她不能戀愛。

  潘瑟望著韓宕驀地變得陰沈的臉色,問道:「谷小姐的病很嚴重?」

  韓宕看了他一眼,然後點頭。「擴張性心臟病加上內臟異位,醫囑上直言,她能活到現在,算是奇跡中的奇跡。」

  「沒辦法開刀處理?」

  韓宕搖頭。「國外暫時不清楚,但台灣目前還沒有開刀成功的案例。」

  病房內突然陷入一陣靜默。兩人盯著眼前的電腦看,想的同是一個問題——現在,決定怎麼做?

  韓宕看著潘瑟,堅定地說:「我還是要她。」

  「收到。」潘瑟點點頭。「有需要我的地方,儘管吩咐。」

  韓宕挑起眉頭。「你不趁這個機會報復我先前對你的捉弄?」

  他這句話敦潘瑟想起從前,潘瑟垂眸淺笑,然後搖頭。「我沒那麼小心眼。」這句話有兩個涵義,一是表態,一是取笑韓宕當初的舉動——小心眼。

  韓宕何其聰明,怎麼可能聽不出來。只見他黑眸一瞇,露出一抹古怪神情。「我該去看琉衣了。」他一邊說話,一邊打開病房門。

  「動手的那些人已經找到,帝釋想怎麼處理?」

  這兩句話教韓宕停下腳步,他本想提醒潘瑟說自己已卸下帝釋身份,不過一想到他方才舉動,說他不再是「帝釋」,實在太矯情了。算了,距離約定還有三個月時間,辭了「帝釋天」這檔事,暫時先丟在一旁。

  韓宕一笑。「以牙還牙。」

  「我懂了。」潘瑟頭一點轉身就走。

  韓宕則是轉往另一方向,再次來到琉衣病房前。

  陳媽過來開門,兩人目光相對,韓宕朝陳媽一笑。「我要她。」

  「真的嗎?你真的考慮好了?小姐她……別說生小孩,她甚至連做一點『那種事』,都沒有辦法喔……」

  見過琉衣病歷的韓宕當然明白陳媽是在說「哪種事」——做愛,醫生在病歷裡寫得很清楚,琉衣心臟無法承受女性高潮時的刺激。所以性愛活動,對她而言,是絕對不可做的事。

  「即使這樣,我還是要她。」

  聽到這兩句話,陳媽表情先是一愕,不久之後,她突然摀住臉啜泣起來。嗚嗚……老天爺終於長眼了啊,終於被她給等到了!

  琉衣身體太虛弱,稍微教她承受一點失戀折磨,都有可能把她脆弱的心臟給揉碎。很早之前琉衣外公便交代陳媽,若沒遇上一個得知琉衣身體狀況,仍然堅持要留在她身邊的男人,那麼她絕絕對對不可以讓琉衣靠近他。

  「我跟老頭子一直以為,這世上不會有人跟我們說這種話……太好了,太好了……」

  陳媽稍後離開病房,說是要回家煮些營養補品過來,琉衣病房裡僅剩她與韓宕兩人。韓宕坐在潘瑟叫人送來的躺椅看著琉衣的睡顏,一邊想著等她醒來,他該說什麼話好說服她接受自己。

  他手從頭到尾一直輕輕握著琉衣的手,即使最後累了睡著,他的手,也一直沒鬆開過。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1-7-28 23:37:48
第四章   

  長長的一覺之後,琉衣醒來。醒來後看見韓宕就躺在她身邊,一雙水眸先是擔憂地將他看過一遍,確定他狀況還好,這才鬆了口氣。

  突然她意識到有個地方不對勁——陳媽人呢?她怎麼可能讓韓宕跟她單獨處在同一間房內?琉衣小心翼翼地將手從韓宕手裡移開,正打算下床探查,結果卻將韓宕擾醒了。

  「你要去哪?」

  一聽見他聲音,琉衣忍不住嚇了一跳。「吵到你了?」

  「你手一不在,我就醒了。」韓宕指指自己掌心。

  「我只是在找陳媽……」不知怎麼搞的,琉衣覺得他的話聽起來相當曖昧,只見兩坨紅暈驀地飛上她臉頰,幫她蒼白的臉龐增添了幾許艷色。

  「陳媽回家弄補品,應該也快到了。」

  噢,琉衣點點頭,不過她繼而想到——他是趁陳媽不注意時溜進來的嘍?

  「那你……」琉衣指指病房門。「要不要快點回你病房?」

  「不用。」韓宕微笑。「是陳媽讓我進來的。」

  有這回事?!琉衣很難想像,一向保護她幾近有些過火的陳媽,竟然會把她托付給其他人。看著韓宕,一個不太妙的念頭突然從她腦中閃過。「你該不會是對陳媽做了什麼事吧?」

  韓宕白了琉衣一眼。「原來我在你心中評價這麼低?」他故意裝出一副受傷的反應。

  一見韓宕表情,琉衣頓時慌了。「不是這樣,我只是依常理推斷,不不不,應該是說,我知道陳媽她不是容易說服的人,依她平常個性,她……」琉衣發現不管自己怎麼說,聽起來仍舊覺得怪。糟糕!見韓宕表情越來越憂鬱,她更是愧疚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韓宕逗她逗夠了,這才卸下臉上沮喪神色,突然笑出聲來。

  琉衣一呆,傻愣愣地看著他。

  「你太小看我。我告訴你,」韓宕將臉湊近,興味地瞅著琉衣看。「陳媽已經把你托付給我,不是幫忙照顧的那種托付,而是……」他將她手執起交疊在自己掌上,然後微笑。「這種托付。」

  琉衣傻眼。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韓宕按住了琉衣欲說話的嘴巴,溫柔地看著她。「我不在意。陳媽已經跟我確認過了,我就是要你。」

  兩人四目相交,然後琉衣別開頭,再次狠心拒絕了他。「謝謝你,你的話讓我非常感動,但還是不行。」

  韓宕淡淡一笑,那笑容包含著幾許憂傷,彷彿他早已料定琉衣會這麼說。

  「我不會放棄。我知道你絕對不像你現在所表現的那麼不在乎,你非常重視我,否則當我被痛打,你大可轉身離開,而不是跑回來,哭著求他們放過我。」

  「在那種情況下,我想誰都會這麼做的。」想起當時情況,琉衣頓時面紅耳赤。她當時的舉動的確洩漏了不少秘密,但在這節骨眼上,她只能選擇否認。

  「你說謊。」

  「我沒有,我只是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堅持要我,但我相信等你傷好了離開這,多認識幾個人,你一定可以遇上比我更健康,更適合你的對象。」

  「你真的這麼期待我去愛別的女人?」韓宕順著她話反問。

  只見琉衣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她沒有辦法揮去腦中那個畫面——另一個女人,倚偎在韓宕懷裡,而他會用他好聽的聲音跟她說「我要你」。

  「承認吧,你根本捨不得。」

  「誰說的!」琉衣倔強地一吸鼻子,怒目瞪視他:「你想要喜歡誰,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生氣了,你在嫉妒。」

  「你別胡說。」琉衣別開頭。

  「說謊鼻子會變長。」

  琉衣正想轉頭否認他的指控,怎知一個回頭,卻愕地發現韓宕險近在咫尺。他想做什麼?!琉衣瞪大雙眼,還來不及思考,韓宕已經俯低頭吻住她。

  琉衣愕住。他吻了她。

  她從沒料到原來兩唇相接的感覺,竟是如此甜蜜。琉衣昏眩地感覺他柔軟的唇瓣貼著她嘴輕揉、細吮,直到她發出一聲氣息不穩的歎息,韓宕這才挺起腰,改將她摟進懷裡。

  他沉重的心跳聲在她耳邊鼓噪,在那一瞬間,琉衣幾乎要投降,開口承認她的愛。但是……

  「我會說服你。」像是可以感覺到她的猶豫,韓宕俯低頭凝視她粉紅紼紼的臉龐,然後用手指輕輕揉撫她柔嫩的小嘴,阻擋她再說出任何口是心非的話語。

  「總有一天你會答應的。」他看著她眼睛反覆地說:「總有一天。」



  一天後兩人出院,陳伯開車接韓宕與琉衣回五溝村,車頭方拐進東興路,遠遠地就瞧見家門口擠滿一群村民。兩人驚訝相視,開車的陳伯則是一臉神秘地朝兩人眨了眨眼睛。

  「驚喜!」

  兩人一下車,站在最前端的村幹事馬上按下收錄音機開關,一陣頒獎奏樂聲響起。

  「來來來……」陳媽從人群中走出來,拉著韓宕手到村裡警員面前。

  穿著灰色制服的員警,在村民的鼓掌與奏樂聲中,將手上燙金的獎狀遞到韓宕手裡。

  待韓宕接過之後,員警看著他笑咪咪地說:「為了表揚你數日前在五溝國小見義勇為的行徑,我們萬巒分局特別發此獎狀以茲感謝。」

  「恭喜恭喜啊!」村民們紛紛走來韓宕身邊,然後交出他們特別為韓宕準備的小禮物——全是為了謝謝他義舉費心準備的。

  有人給了他一隻剛殺好的雞。「讓你補補身子。」

  有人給了他一包上等鳥龍茶葉。「這可是世界一流的茶呦!」

  還有人送了五罐親手醃的醬瓜水小。

  待村民們祝賀完離場,只見琉衣家門口擺了滿滿一堆食物——水果、蔬菜,香菇跟自製板條,種類多得數不清。

  「這麼多東西怎麼吃得完呦……」一見眼前陣仗,陳媽忍不住嘀咕。

  「我有個主意,」韓宕將他拿在手裡的雞交給陳媽。「找幾個人幫忙把這些東西煮一煮,邀請大家晚上到五溝國小操場一塊吃飯?」

  「還是你聰明!」陳媽嘉許地拍拍韓宕手臂,彎腰開始動手收拾東西。

  而韓宕與琉衣則是被陳伯一塊推進房子裡,吩咐他們要多休息。

  韓宕坐在床上看著手中的獎狀。

  收到它的感覺有些奇妙,一直以來韓宕都覺得自己是個居無定所,恍若浮萍般漂搖無根的男人,但自從他來到五溝村,自他遇上琉衣,他發現這個居民不到千人的純樸小鎮,遠比他之前待過的任何國家——美國、英國、日本……乃至他自小長大的蟠龍會,更能給他一種「家」的感覺。

  韓宕在房裡不知待了多久,突然間他聽見隔壁傳來細小的開門聲。一定是琉衣想趁隙溜上二樓,這小傢伙,陳伯要她進房間休息,躺沒五分鐘又想溜上樓。

  韓宕正打算開門逮人,卻突然被一個念頭絆住腳步。

  剛好趁家裡沒大人,可以給琉衣一個驚喜。

  約莫一個小時後,琉衣離開工作室下樓喝水,放好杯子欲旋身上樓時,卻赫然瞧見韓宕從她房間走出來……

  怎麼回事?!

  琉衣下意識朝後一縮,心裡直冒問號。他跑去她房間做什麼?

  躡手躡腳,一待韓宕進門,她隨即溜進自己房間,左看右看,卻沒發現房間裡有任何異樣。怪了……

  琉衣一屁股坐到房間床上,雙眼好奇地張望著,突然,她發現她昨晚擺在床頭櫃上的睡前書裡,隱約夾了一張紙頭——

  什麼東西?

  琉衣取下一看。

  跟我在一起

  紙上頭只寫了這五個字,不過即使沒署名,琉衣也知道這是誰寫給誰的。

  原來他剛跑進來放這個。

  琉衣低頭注視紙上那清俊的筆跡,說不開心是假的,她難掩欣喜地把玩手上紙條,嗯……只有一張?還是還有其他的?

  她趕忙起身搜索,翻開每個可以蓋住的東西,比方枕頭、被子,拉開每個櫃子,伸手摸摸每個有口袋的衣服,最後找出了大概三十張紙條——

  跟我在一起,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跟我在一起,我需要你。跟我在一起,答應接受我的感情。跟我在一起,我想帶你看遍世界的美景。跟我在一起……

  其中最常出現的就是那五個字,「跟我在一起」。之後不管再找出什麼,都能跟那五個字完美銜接上。琉衣定定看著床上那堆紙條,想像韓宕低頭寫它們的表情,她突然覺得熱淚盈眶。

  他好傻!都跟他說他們是不可能的了……他卻偏偏不死心,還傻傻做這種告白——萬一她一時大意,沒留意到他藏了這些紙頭呢?

  真是個大傻蛋!

  琉衣一邊哭泣一邊將紙條收起,不過一發現她眼淚弄濕了字條,她馬上起身抓起面紙小心擦拭。說韓宕傻,但他這個舉動,卻聰明地敲中了琉衣的心房。

  琉衣找來一本空的相本,將韓宕寫給她的紙條——放入其中,匆地想到樓上工作室他好像也藏了一點。

  輕巧巧打開門探頭出去,確定這回沒被韓宕逮著之後,她才躡手躡腳爬上樓,打開每個櫃子搜尋紙條蹤跡。

  最後收穫一共四十五張,包括他藏在她房問裡的、只是細細讀了一遍上頭文字之後,琉衣敏感地察覺,裡頭竟沒一張提到「愛」,或者是「喜歡」……

  時針指向五點,韓宕突然來敲琉衣房門。

  琉衣探頭。「什麼?」

  「你今天還要到國小做運動?」韓宕問。

  依平常慣例,是,但今天五溝村大半村民都在學校操場那忙,琉衣搖頭。「今天大概不行。」

  「我有個主意。聽說村外有個地方叫萬金,裡頭有個非常漂亮的教堂,這裡你熟,你要不要當地陪帶我去看看?」

  琉衣直覺地點頭,不過一會兒卻又面露遲疑。「可是這裡離萬金有點遠,得要走很久……」

  韓宕突然伸手輕戳她腦袋。不痛,但那動作裡的親暱,卻教琉衣突然紅了臉頰。

  還真合乎了那句話,「打是情,罵是愛」呵!

  「幹麼打我?」她捂頭嬌嗔。

  「誰叫你腦筋那麼直。」韓宕從他褲子口袋掏出鑰匙,在她面前一晃。「我有車,OK?」

  呵呵,對喔!琉衣摸頭傻笑。進房問拎了一隻小包包,兩人隨即出發。

  韓宕開的B-Class休旅車就放在前頭轉角,真皮座椅與豪華的內裝坐起來相當舒適,但一路開著開著,快到萬金了琉衣才發現,好像太安靜了點。

  「覺得好像少了什麼東西……」琉衣低語。

  韓宕轉頭瞧了琉衣一眼。「沒有音樂?」

  對!就是這個!平常陳伯開車時總會把國語老歌放得通車響,琉衣已經習慣了,一下突然間變得這麼安靜,難怪她會覺得哪邊怪怪。

  「你不習慣聽音樂啊?」琉衣看著他問。直到此刻她才發現,他的世界,還有很多是她所不瞭解的。

  韓宕聳聳肩。「應該說,我平常很少自己開車,所以沒有準備。」

  韓宕先前大約說過他被認養的事,也提過他是一個很龐大集團的負責人——至少目前仍是。因為琉衣父親也是有錢人,所以她勉強可以想像,平常韓宕出門時會有多大排場。

  「那這麼說來,你也很少開車載人了?」

  韓宕微笑。「沒錯,你是第一個。」

  「這麼說我該感到榮幸才對,某龐大集團的負責人開車載我去參觀教堂。」

  韓宕突然插嘴。「你這麼說就太傷我的心了。」

  琉衣不解。

  「我這個某龐大集團的負責人獻給你的第一次,可不只這一件——」韓宕意有所指地瞟瞟琉衣,接觸到他目光,琉衣不由自主臉微紅。「我粗略估計,至少還有兩件。」

  喔!琉衣眸子一轉,大概猜得出韓宕想說什麼,鐵定是想說跟她告白,結果被她回絕那等事,哼!

  沒想到琉衣一逕低頭不搭腔,這下反倒悶壞了韓宕。「你怎麼不問我是哪兩件?」

  琉衣聳聳肩。「我大概想像得到。」她才沒那麼傻,又讓他把話題扯到那上頭去!

  她這反應全然不符合韓宕設定,他眉頭一皺。「我懷疑。不然你說,哪兩件?」

  想誘她?琉衣竊竊一笑,就偏不如他意。「就昏倒在國小被我撿回來,還有被壞人打成豬頭這兩件。」

  可惡!韓宕牙一咬。「不是!」

  「什麼?這兩個都不是第一次?!」琉衣故作吃驚表情。「那你好可憐噢,不但常昏倒,還常被人打成豬頭……」

  韓宕氣結。「誰說我常昏倒跟被打成豬——」他話還沒說完,只見坐在駕駛副座上的琉衣掩嘴偷笑,韓宕這才明白自己竟被捉弄!「你你你你——」

  向來玩弄人於股掌問的韓宕,何時曾受過此種「對待」?!只見他一張臉忽青忽紅,卻一下想不出究竟該拿她怎麼辦?

  「不要生氣嘛!」琉衣伸手扯扯他衣擺,微側著頭嘟起紅唇,一副無辜乞憐樣。教韓宕看了實在——好想張嘴把她吃掉!

  韓宕嘴角抽搐,心裡暗暗發誓,此「仇」不報非君子,就等他兩手有空,他再跟她好好計較計較……



  行車來到萬金村萬興路,遠遠即見一棟三層樓高的白色建築聳立在廣場中央。人方靠近教堂,還沒跨進門裡,就可感覺靜謐的氣氛,彷彿整個人情緒與心跳,突然問變緩了下來似的。

  大門始終都是開的。走進用紅色磚頭所堆砌而成的門框,進到鋪著長長紅毯的教堂裡邊,白色的牆壁與圓形柱子一路往前蔓延至聖母座前,環繞在堂內的那一種莊嚴與溫柔——韓宕忍不住牽起琉衣的手,與她一同坐在木製長椅上。

  兩人望向前方,不久,琉衣突然說話。

  「我發現那些紙條了。」

  韓宕悄悄斜眸瞟她,只見琉衣面向前方的秀白小臉上,隱約出現了一點紅。

  「我承認,我很喜歡。我本來想要壓抑自己不要告訴你的,但是,我發覺我不行,它……我是說我的感情,好像就快從我胸口溢出來了一樣。」

  韓宕伸手握住她手。「我也是,我的感覺也跟你一樣,我對你的渴望,已滿滿地快從我胸口溢出來,」

  琉衣望向韓宕,她眼中仍藏著些許惶恐不安。「我還不太明白你對我的感情,到底真的是男女之情?或者只是因為你看我身體不好,在同情我、想照顧我?」

  這個時候,沒有任何話會比一個動作,來得更有說服力。韓宕湊過臉去,在琉衣臉上偷了個香。

  「啊!」她吃驚地轉頭睨他。

  那眼眸中流淌的柔情蜜意,頓時令韓宕沉醉不已。湊唇在她臉上一吻,再一吻,直到懷中人兒發軟地偎靠在他胸前,韓宕才輕輕挲著她臉頰,將嘴印在她唇上。

  這是他們倆第二個吻。相對於第一次親吻的淺嘗輒止,第二次的親吻,顯得更加熟稔熱辣,當他舌尖掃過她唇內柔軟內側,開始纏繞她舌尖嬉戲,琉衣發出一聲像是喘不過氣的低吟。

  「還承受得住嗎?」他讓琉衣喘口氣,手捧著她脹紅的小臉低問。只見她一雙水眸迷離,欲語還休地看著他近在眼前的俊臉。韓宕一下明白她眼眸中的期待——她還想要。

  低低一笑,韓宕毫不猶豫將唇附了上去。

  她喜歡他的碰觸——琉衣著迷地感覺韓宕細吮或舔過她唇瓣動作,那滋味比她先前二十多年來所感覺過的一切,要來得美好純粹。琉衣感覺自己身體像是通了電似的,有種從沒有過的敏感鮮活,彷彿每個毛孔都能感覺到他的存在——韓宕、韓宕,她的韓宕……

  琉衣陶醉忘情,但韓宕可不完全是這樣,他在熱情中仍保有一絲理智,所以當聽見外頭有聲音傳來,他立刻警覺,停下親吻動作在琉衣耳邊低語:「有人來了。」

  什麼?琉衣心裡一驚,直到此刻她才猛地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天吶!她竟在教堂裡做這種事,好羞!她趕忙從韓宕腿上跳下。

  韓宕一臉興味地瞧著琉衣表情,瞧她臉紅的,簡直就像枝頭上的紅蘋果,令人垂涎三尺。趁外人還沒進教堂,韓宕又湊唇在她頰上親了一口,這才笑嘻嘻地放琉衣回座。

  琉衣嬌羞地輕槌他一記。「萬一被別人看見了……」

  「就讓他們羨慕嘍!」韓宕聳肩微笑。

  「哇!好漂亮的教堂——」

  幾個慕名而來的觀光客吵吵嚷嚷地跨進門裡,而韓宕則是旁若無人地牽起琉衣的手,穿過他們身側朝外走去。

  幾人目光交錯,觀光客們再度驚呼。

  「哇!你們有沒有看到剛才那一對,兩個都長得好漂亮噢!」

  讚美聲隱約傳進耳朵,兩人相視一笑。沒想到被旁人稱為「一對」的感覺,竟是這麼好。

  「我們回去吧,」琉衣看著他說。

  韓宕沒說話,他只是將掌裡的小手,輕輕一捏,然後帶著她走向停車處——他直接以行動作答。



  「小姐、小姐,起床嘍!」

  在陳媽頻頻的呼喚聲中,琉衣張開雙眼問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韓宕他起床了嗎?」

  陳媽猛一翻白眼。俗話說的好,女大不中留,還真是說得一點也沒錯。

  「有有有,有起來,不過他一早就出門,只交代要我把這東西拿給你。」

  陳媽從口袋掏出一張折好的字條,琉衣打開一看,上頭只寫了一行字——

  三點公園見。

  老實說,一早醒來發現韓宕不在,琉衣感到有些失望。昨晚服完藥琉衣躺在床上,藥效發揮令她昏睡之前,滿腦袋全是韓宕。一閉上眼睛,就可以清楚描繪出他俊秀的面容,他含笑的唇角,還有他嘴貼在唇上,那有如通電般的觸感。

  琉衣恨不得眨眨眼睛天就亮了,天一亮,她就能毫無顧忌去敲韓宕房門,跟他說話,說不定他還會答應陪她到外頭走走,還是他願意陪她上工作室忙幾個小時,然後他們可以趁四下無人的時候,呃,再多交換幾個親吻。

  噢!想起他迷人的嘴,琉衣就忍不住兩頰泛紅。

  三點公園見……琉衣想著紙條上的字眼。現下還有六個小時,唉。她歎口氣。她還真是頭一次領略,什麼叫做度日如年。

  兩點超過十分,午睡起來的琉衣走上二樓,想說趁三點約會前,她還可以多削個幾刀。人才剛坐定,突然聽見窗外傳來奇怪聲響。

  轉頭一看,剛好瞧見一顆小石飛來,「喀噠」地撞上玻璃,然後掉在窗台上。

  哪個孩子這麼頑皮?

  琉衣開窗探頭,只見韓宕立在他座車旁,仰著頭朝她招了招手。

  琉衣即刻轉身,像隻蝴蝶似的,翩然奔往韓宕面前。「你回來了!」

  「瞧你一臉開心的——」他輕捏她鼻頭。「這麼想我?」

  被看穿心事的琉衣頓時滿臉通紅,那模樣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低頭在她嫣紅的頰邊偷了個吻後,韓宕幫琉衣打開車門。「上車,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車行不過五分鐘,兩人再次來到社區公園,也就是先前韓宕躲起來吹長笛的地方,只是韓宕今回目標不是公園,而是底下那條清澈見底,仍可見到小魚游泳的小河。

  韓宕捲好褲管然後朝琉衣招手。「抱著我。」他讓琉衣拎著一隻竹籃,然後涉水過河,一直往前走大約十分鐘,兩人來到一處平坦的沙洲上,韓宕將琉衣放下。

  「你怎麼發現這裡的?」琉衣驚喜地看著周圍。

  小河就在前方蜿蜒地流著,身後是一棵百年樹齡的榕樹,榕樹氣根緊緊將沙洲抓住,樹旁還有一塊平坦大石,可坐可臥,兼可以讓他們擺放竹籃。

  「不經意發現的。這裡是小朋友釣魚玩水的地方,有回我散步路過,剛好瞄見他們涉水進來……」韓宕一屁股坐在石頭上,然後招手要琉衣過來。「給你個小驚喜。」

  他從竹籃子裡捧出一個保麗龍盒,蓋子一開,登時白煙直冒。「你最愛的Gelato。我聽陳媽說你很喜歡這個,回程路上剛好看見。」

  「哇!這真的是驚喜!」

  Gelato(義大利冰淇淋)脂肪含量少,加上手工製造,吃起來感覺綿密順口,琉衣一吃就上癮。只可惜屏東找不到這冰淇淋,琉衣只能趁一月一次到高雄回診,上餐廳解解饞。

  毫不猶豫舀了一大口進她嘴巴——啊!香草口味,好幸福的感覺!琉衣縮起肩膀滿足地歎了口氣。「你也吃一點。」琉衣將湯匙遞給韓宕。

  韓宕搖頭。「我要你餵我。」

  「你又不是小孩子。」

  韓宕才不管。

  「好啦!我餵你。」舀了滿滿一匙進韓宕嘴巴,琉衣看著韓宕問:「不錯,對吧?」

  韓宕皺皺眉頭做了一個深思的表情。「如果再佐上一點其他的,會更完美。」

  「是嗎?」琉衣低頭又吃了一口。不會啊,她覺得這樣吃就很美味。「你說還要佐什麼?」

  「想知道?」韓宕看著琉衣問。「過來一點,我再告訴你……」

  琉衣中計,還傻傻照做。當她臉一湊近,韓宕隨即吻上她嘴。

  「這就是答案……」趁著親吻空隙,韓宕邊撫著她臉頰一邊低語。

  韓宕的嘴嘗起來有冰淇淋的香味,琉衣忍不住歎氣。當他舌尖探進她嘴,那一瞬間,琉衣彷彿可以理解,幸福是什麼滋味。

  「我既甜蜜又溫柔的琉衣……」韓宕憐愛地啃嚙她細嫩的耳垂,琉衣身體忍不住輕顫,捧在手裡的冰淇淋碗差點翻落。

  「小心。」

  韓宕接走,然後舀子一口餵她,湯匙一從她嘴裡離開,他唇隨即又覆上。

  「世上最美味的紅櫻桃——」

  兩人耳鬢廝磨久久,直到碗裡的冰淇淋快融化,韓宕才依依不捨地放琉衣去吃冰。

  佐著綿綿不斷的淙淙流水聲,倚在韓宕臂彎裡的琉衣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關於你之前寫給我的字條……」

  「嗯?」

  「我發現啊,那麼多張紙條裡面,你卻從來沒有寫到『喜歡』,也沒寫過『愛』這幾個字眼。」琉衣探究地看著他。「為什麼?」

  韓宕尷尬地動了下身體,他不習慣解說自己,尤其是這種有關內心秘密的事情。

  「我不懂什麼叫愛跟喜歡,那種東西對我來說太不切實際,我只會說我真正做得到的事——」韓宕一瞟琉衣,只見她雙眼濕潤,一副像快哭出來的表情。「怎麼?」

  「我好感動!」琉衣突然把臉埋在他胸口,然後發出長長的歎息。「對你來說,要講這種話一定很不容易,尤其又是下這種承諾,一輩子耶!那可是很長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韓宕微笑。「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時間再長也無所謂。」

  哎呦,講這種話——害她心都酥了。琉衣在韓宕懷裡磨磨蹭蹭,忍不住開心地紅了臉。

  她突然想到。「那這麼說來,你早上到高雄去了?」

  韓宕手指把玩著琉衣長髮,遲疑久久才開口回答。「對,我去看她。」

  琉衣驚訝地抬起頭。「你是說,你的親生——」

  「嗯。我照你說的,不要讓自己後悔,所以我去見她,潘瑟幫她找了一個不錯的地點安置,我想她應該會滿意。」

  「進納骨塔的感覺很寂寞,對吧?」琉衣伸手觸碰韓宕臉龐。

  方捧過冰淇淋碗的手指極冷,韓宕瞧她一眼,然後憐惜地握著她的手,用他體溫煨暖它。「你不適合吃冰,瞧你手冷的——」

  琉衣嘟起小嘴。「可是人家好喜歡啊。」

  她一撒嬌,韓宕就沒轍。尤其當她微嘟著小嘴,雙眼無辜地看著他時——韓宕歎氣。何止冰淇淋,就算她現下要的是整座台灣島,韓宕肯定也二話不說,立刻想辦法弄來給她。

  「好,讓你吃。」他親吻著她手指,「反正你手冷了,我就負責讓你變暖。」

  偎在韓宕懷中聽著他沈穩的心跳聲,琉衣歎口氣。「我覺得眼前一切,幸福得不像真的。我好怕明天一個眨眼,我現在感覺到的這些,就全都消失不見了。」

  「你認為我會變?」韓宕蹙眉。

  「不是。我是擔心我的身體。之前不肯答應是怕會拖累你,現在答應了,卻又開始討厭自己蹉跎太多時間——萬一老天給我的期限,只到明天呢?」

  「我不會讓你走的,」韓宕捧起琉衣臉龐,看著她篤定地說。「你是我的女人,即使是上天,我也不允許祂帶你走。」

  「好狂噢你!」琉衣伸手刮著韓宕臉頰,可是不一會兒又笑倒在他懷裡。「不過我喜歡,我真的有種感覺,你做得到呢!」

  「當然,我是無所不能的。」韓宕狂妄地說。在說這句話的同時,他腦中突然想起伊織信二的臉。信二擁有神奇的治療能力,韓宕以為只要信二肯出手幫忙,琉衣的心臟問題,就能馬上得到解決。

  他會想辦法治好琉衣的心臟的!韓宕看著眼前的流水發誓,他絕不會給死神任何機會,插手他與琉衣之間。



  翌日晚餐時間,陳媽陳伯、琉衣與韓宕端端坐在飯廳用餐,剛喝完湯的陳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開口,「啊!後天好像是三號了?」

  每個月三號是琉衣到高雄看病拿藥的日子,這事韓宕已經聽琉衣提過了。

  剛好陳伯提起這話題,韓宕朝琉衣方向瞟了一眼,突然放下手中的筷子,一臉慎重地看著陳媽陳伯說話。

  「到高雄看完醫生之後,我想帶琉衣到台北。」

  兩人相戀的事雖沒明講,但從他倆互看對方的神情舉動,陳媽陳伯怎麼看不出。陳媽陳伯相視一眼,陳媽開口問:「當天來回還是過夜?」

  韓宕答:「得去一陣子,至少十天半個月。」

  陳伯說:「你可能會覺得我這老頭子的想法追不上時代,但是我就是覺得不太妥當,要我們小姐跟你兩個人,孤男寡女的共處十天半個月……」

  韓宕當然聽得出陳伯是在芥蒂什麼。「我不會對琉衣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

  陳媽向來直接,心裡有話就說:「那萬一想的是我們家小姐勒?」

  琉衣一聽,即忙出聲抗議:「你在說什麼啊?陳媽!」

  陳媽一揮手,擺出一副「她見多了」的表情。「我是過來人,怎麼會不知道一男一女湊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你說韓先生他可以忍,這我倒還可以相信,畢竟他一定會以小姐你的身體為重。但是小姐這方面就……」

  「就怎樣?!討厭啦!」琉衣又羞又惱。「看你把我講得好像色情狂一樣!」

  「哎呀,食髓知味這成語小姐聽過吧!我是擔心韓先生一個不小心把你弄得太好,結果你就——」

  「什麼啊?越說越離譜了!」琉衣放下筷子跺腳嬌嗔。

  「當年陳媽也年輕過,你們現在會發生的事情我哪一樣沒經過!我是過來人才會這麼清楚,萬一剛好你覺得不錯,又加上燈光美氣氛佳,結果一個不小心就來個天雷勾動……」

  「陳媽!」琉衣趕忙摀住陳媽嘴巴,陳媽說話又快,一不注意啪啦啪啦就說了一大串,真是糗死她了!

  瞧琉衣臉紅到像快燒起來,韓宕趕忙出來解圍。「我會適可而止。」

  陳媽來句成語,韓宕也依樣畫葫蘆。兩個人四隻眼睛對看半晌,或許是韓宕眼底的那抹認真,教陳媽信了韓宕。她點點頭,總算允了他們倆的台北之行。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1-7-28 23:38:11
第五章   

  台北算是琉衣的故鄉,雖然離開已經三年,但飛機一落地,一聞到那種特屬於城市的躁熱氣息,一陣熟悉感從心底浮湧上來。

  「呵,在南部鄉下待了太久,我都快忘記這種車水馬龍的景象了……」潘瑟派兩名屬下前來接機,車行經繁榮的市中心,琉衣忍不住發出歎息。

  韓宕知道她很久沒回來,特別示意司機把車速放慢,多給她一點觀看的時間。

  「我們等會兒要去哪?」車子開上民族東路,琉衣轉過頭問。

  「陽明山,我先帶你去見幾個人,然後休息,之後再看你要去哪,我會陪你。」

  前頭司機已入蟠龍會許久,接過韓宕無數次,但頭一回見他用這麼柔軟的口氣跟人說話,而且還是一個女人。趁停紅燈,蓄著短短平頭的司機忍不住側頭一瞄。

  韓宕即時逮住他的目光。「幹麼?」

  聽見他的口氣跟從前的帝釋沒兩樣,司機忍不住偷笑。想不到愛情的力量這麼偉大,連任性跋扈的帝釋也能瞬間變成繞指柔。

  一瞧司機表情,韓宕立刻伸手從他後腦勺「巴」了下去。「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說完,韓宕保持同一副表情,鼻子仰天地坐回原座。

  換成琉衣驚訝地看著他。

  「幹麼?」韓宕又問。

  琉衣不好意思明講,只是招招手要他附耳過來。「不要那麼凶。」

  韓宕聞言,做了一個癟嘴的叛逆表情。

  琉衣又說:「乖嘛。」

  嗯——黑眸一瞟琉衣,很勉強地,他朝她輕輕點頭。「好啦。」

  哎呦、哎呦!感覺到後座散發出來的濃情密意,開車的司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真是好不習慣啊!只是當腦門再度被「啪」地打了一巴掌後,司機馬上正色,重新換了一個念頭。

  不不!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舉國歡騰,普天同慶啊!

  「哼!算你識趣。」

  韓宕冷聲警告司機別再胡思亂想。對付他們這些人即使沒有「心」之力,光瞧他們的表情,他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他韓宕啥子都吃,就是不吃虧。想取笑他,下輩子吧!

  一進環境清幽的「五方會所」,琉衣即愛上了這個地方——分隔五座屋房,看似獨立,卻又親近。五棟屋宅前都有相連的通道可達對方大門,然而周圍旁邊濃蔭處處,又遮蔽外頭可能出現的好奇目光。

  琉衣還發現一件事,在這裡大家管叫韓宕為「帝釋」,前頭這個帝字,還有旁人對待他的恭敬姿態,引發琉衣的注意——他先前說過他是某集團的負責人,這個「某集團」想必很大。

  「伊織先生已經回來了。」會所總管一見韓宕馬上表示。韓宕點點頭。

  「幫我去找他過來。」

  總管退下後,韓宕才大概跟琉衣解釋他跟信二的淵源。

  琉衣之前跟潘瑟見過面,一聽韓宕說伊織信二跟他的關係就如潘瑟與他,琉衣突然脫口說:「跟潘先生一樣,哇!不知道那個伊織先生長得怎麼樣,有沒有跟潘先生一樣好看?」

  等一下!她剛說什麼?韓宕黑眸一瞇,薄唇一抿。「你覺得潘瑟好看?」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

  琉衣再天真也聽得出話裡酸氣十足。好可愛噢!她在心裡偷笑,想不到這麼大個人了,竟然還會吃這種醋!「想當然沒你好看,在我心目中你是第一名,你不用擔心。」

  「哼!」韓宕負氣一哼。「什麼在你心目中第一名——我,是全天下第一名。」

  「是是是,你是世界第一。」

  「那你剛幹麼說潘瑟好看?!」他可沒因她一點吹捧就忘了他姓名叫啥!該追問到底的,他可記得清清楚楚。

  「潘先生本來就長得不錯嘛!」琉衣嘀咕,她是創作東西的,天生就會特別留意漂亮的東西。

  她這句話再度教韓宕不爽!她才見潘瑟一次就讚好看,而他勒!卻在她身邊繞了近一個月才得到她的芳心,這要他怎能不介意!

  「好啦!瞧你臉臭的,我覺得潘先生好看,只是基於一種欣賞的角度,就像看到一朵漂亮的花一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個性,但想擁有的頭一個,就一直只有你啊。」

  琉衣偎近韓宕身側撒嬌著,一張粉臉巧顏盼兮,模樣可愛至極——韓宕沒法看著這張臉拗太久脾氣,再加上她剛那番話又說得確實動聽,算了!他大人大量,不跟「他」計較——這裡說的他,當然是因為長得好看而被遷怒的潘瑟。

  「信二長得也還不錯,只是——」

  「差你一點?」琉衣接話。

  「是差我很多,OK?」韓宕輕敲她腦門「指正」。

  「OK。」琉衣重重將頭一點,就在此時伊織信二已到門外,一聽見敲門聲,韓宕立刻要他進來。

  「帝釋。」他先跟韓宕招呼,然後眸光一轉到琉衣身上,伊織信二白淨的俊臉浮現一抹淡笑。「谷小姐。」

  哇!看著伊織信二琉衣忍不住歎。

  一見她驚艷的表情,韓宕頓時又翻了醋桶,正想開口發難,卻被琉衣手上那一陣輕拉引去了注意。

  傻瓜!我都說要跟你在一起了,還吃這種無聊酷幹麼?她用眸子對他嬌嗔。

  韓宕頓時耳根微熱,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罷了,罷了。

  伊織信二一臉有趣地瞧著兩人互動,他心想如果聿凱也在就好,那麼他稍後就可以問聿凱,帝釋跟谷琉衣兩個在那眉來眼去,到底是在「說」些什麼?

  「我想請你幫個忙——」處理完心裡的彆扭之後,韓宕直接導人正題。「用你的能力幫我治療琉衣的心臟。」

  信二點頭,這事他來之前早已事先設想過。「我會試,只是我想提醒帝釋,不要抱持太大的希望。」

  「怎麼說?」韓宕皺眉。

  「我的能力。是用來『修復』原本已經存有的東西。但谷小姐的狀況,似乎不是這樣。」

  琉衣一雙眼在韓宕與伊織信二兩人之間游移,瞧他倆說得一臉慎重,就算她聽得一頭霧水也不敢冒失插話。話題主角是她,她聽得出來,可是伊織先生說的「修復」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有份資料。」信二從公事包裡拿出一疊紙,遞到韓右面前。

  自從上回幫韓宕查了琉衣的病狀後,信二又費心地搜集了不少世界各地相關的病例,最後終於被他找著一位名醫,專門在醫治像琉衣這樣的心臟疾病。

  葛諾醫師……韓宕目光落在這個人名上頭。「他現人在哪?」

  「威尼斯。」信二回答,「我大概跟他描述過症狀,葛諾醫師是希望她親自過去一趟。」

  韓宕沉吟。帶琉衣去給醫師檢查這事不難決定,但問題附在資料後頭的成功案例——只有十個,數目這麼少!韓宕不禁懷疑,葛諾醫師到底是醫死了多少病患,最後才得到這十個成功的記錄。

  「葛諾的事我會考慮。」韓宕將資料收下。

  信二明白,韓宕不想讓琉衣去冒這風險。他可以理解,如果今天換作是自己所愛的方舞患了這種病,想必他也不會同意。

  「我試試。」話說完,信二突然起身。

  看見琉衣滿臉疑惑,韓宕軟聲向她解釋:「不會痛的,他會把手放在你的心臟上面,試看看能否治癒你心臟的毛病。」

  「但是……」琉衣低頭一覷之後臉突然爆紅,那個地方剛好是她的胸部啊!

  「我直接示範。」信二知道一般人很難想像他的能力,但只要親眼看過一定能明白。「帝釋,麻煩你『借』一下傷口。」

  臭信二,當他是示範教材啊!韓宕嘴裡雖這麼嘀咕,但也毫不猶豫即把襯衫衣扣解開。

  韓宕身上傷口雖已結痂,但仍末完全痊癒。信二靠近將手覆在結痂上,幾秒鐘過後,只見原本黏在傷口上的痂皮翹起,韓宕伸手一撕,只見底下再無任何傷口。

  琉衣驚訝地張大嘴巴,太神奇了!那她的心臟……不就極有可能痊癒?!她表情一喜。

  信二一見琉衣欣喜的表情,立刻說:「別對我抱持太大希望,我不一定有那能力治好你心臟的毛病。」

  琉衣懂了,原來他們倆剛是在聊這個。「沒關係,我心臟的毛病已經跟我很久了,如果萬一不行,我也已經習慣了。麻煩你。」琉衣朝信二一鞠躬,然後伸吸口氣,坐定閉上雙眼等待信二手觸上。

  一分鐘後,信二無言地搖了下頭。

  韓宕失望地歎了口氣,他知道信二已然盡力。

  怎麼一直沒有聲音?「好了嗎?」閉著雙眼的琉衣問,不難看出她臉上的期待。

  韓宕與信二互看了對方一眼,信二說:「很抱歉。」

  「喔……」琉衣張眼,內心的期待一下被失望取代,她陷入怔忡。不能怪信二,他先前已經提醒過她,沒用的機會可能很大,但她還是難過地流下了眼淚。

  一見到她的眼淚,韓宕立刻示意信二離開。他坐到琉衣身邊,輕輕將她抱住。

  感覺到他的溫柔,琉衣眼淚掉得更凶。剛才那瞬間,她真的以為可以擺脫掉心臟的毛病,從今以後就永遠不用擔心了。

  「對不起……我失態了……伊織先生真不好意思……」直到這時琉衣才想起還有旁人在,連忙開口道歉,只是一抬頭,客廳裡哪還有信二身影,喃喃道:「下回再見到他,真的要好好跟他說聲對不起。」

  「他不會介意。」韓宕輕挲琉衣頭髮,端起她臉頰,伸手抹掉她臉上淚痕。「是我不對。我不應該在還沒確定好之前,就隨便給了你希望,才惹得你那麼傷心。」

  瞧韓宕一臉愧色,琉衣立刻心起警覺。她不能任憑自己陷落在失望的情緒中,從現在開始,她不再是一個人了,她的難過,一定也會引發韓宕的難過,所以她得堅強點。

  「好了,我們不要再你的錯我的錯了,就只是一件事情結束了,就像我不小心捏壞了一個粗胚一樣。我們把它拋在腦後,不要再去想它了,好不好?」

  韓宕當然明白琉衣說這話只是為了讓他好過,真是奇妙,為什麼她總是能夠在最關鍵的時刻,做出最適當的反應,感覺她就像能聽到他心裡的聲音似的。

  韓宕微笑地拿額頭抵住她額,兩人愛戀地磨蹭了會兒後,韓宕才突然問她:「累了嗎?」

  「不累。」琉衣搖頭。

  「那我帶你出去逛逛,你不是三年沒回台北,現在街上可有很多新東西,想不想去瞧瞧?」

  看得出他想藉此轉移她的情緒,琉衣心想——好吧,反正她也從沒跟韓宕一塊逛街過,嘗個新鮮也不錯。

  跟外公搬回屏東五溝那年,台北101還沒蓋好,但現在一進台北市區,那高高聳立的尖頂隨即映人眼。韓宕想帶琉衣進101大肆購物血拼,但琉衣目光卻兀自看著對街「無印良品」的廣告招牌發亮。

  當然啦,最後韓宕還是順了琉衣的意——誰叫他中意她!

  「這世界是怎麼了?我頭一次主動想買名牌送人,結果你竟然跟我搖手說不。」

  邊跨上手扶梯來到「紐約紐約」二樓,韓宕嘴裡一邊碎碎念。琉衣轉頭看前看後確定沒人在注意她,這才踮起腳尖偷偷親了韓宕臉頰一下。

  果不其然,韓宕立刻閉嘴,一副暈陶陶的反應。

  琉衣發現啊,要叫韓宕改變王意,親他一下遠比她說破了嘴還有用,所以嘍!

  拉著韓宕穿越「MUJI」的紫紅色招牌,兩人進入一個由原木、棉料,與白、灰,米、咖啡等等顏色所構築而成的世界。琉衣來到「無印良品」的感覺就像羊兒突見大草原一樣,東摸摸西碰碰,神情愉快極了。

  「你為什麼會喜歡MUJI?」不是嫌棄無印良品的東西,但對韓宕這種大開大合、性格分明的人來說,無印良品的東西太沒有新舊性。新買的東西跟穿三年東西完全一個模樣,感覺也太教人洩氣!

  但琉衣喜歡無印良品的,也正是它的無新舊性。

  她從架上拿下一隻白色茶杯捧著,想了一下,然後轉頭對著韓宕微笑。

  「不是故意要把話題扯到我的心臟問題,不過,因為我的病,讓我對那種能夠安安穩穩,一直持續下去的產品,產生一種沒來由的親切感。」

  韓宕轉身環顫整家店,沒想到他方纔所嫌棄的部分,換了另一個角度來看之後,竟產生了不一樣的吸引力。

  認真論來,韓宕是幸福的,雖然沒有一個溫暖的家庭當他後援,但是前任帝釋與蟠龍會裡弟兄,每一個對他都是掏心挖肺,愛護備至。老天爺也沒多虧待他,而他優於他人的天賦以及體力,總能讓他很輕易地就適應蟠龍帝釋天的身份……

  韓宕從來沒感受過那種生命隨時會消失的擔憂,是琉衣的出現,才教他一下驚覺自己究竟交了什麼好運,擁有多少旁人一輩子難求的東西。

  「不要那種臉嘛!」琉衣輕搖晃韓宕手臂,小臉湊近微笑。「我不是在責怪你什麼,我只是在單純的回答你問題。」

  「你為什麼總是能夠這麼貼心?」韓宕突然問她。

  琉衣笑了。她朝他淘氣地眨眨眼睛。「因為我們是『一對』啊!」

  挽著韓宕的手,琉衣一行行地瀏覽過每一座木架,突然她腳步停下,從架上取了一件白色的短袖套衫下來。

  「你穿太大了吧?」

  「當然不是我自己要穿的。」琉衣說完便將衣服拿在韓宕身上比劃,然後滿意地點點頭。「滿適合你的耶!」

  「你弄錯了吧……」韓宕是說今天採買的主角是她,怎麼會突然換成他了!

  但琉衣朝他搖搖手指,然後又踮腳從架上取下另一件同款,但小號的套衫下來。

  她指指自己與他,小聲臉紅地說:「情侶裝。」

  韓宕放開懷地大笑出聲。真是呆啊!他剛才竟然沒有想到……

  「就這樣決定了,我們把所有你喜歡、你也可以穿的衣服全部買回家,我也一樣,從明天開始,我們就每天穿一樣衣服出門,」

  「不要啦,這樣太刻意了,人家會笑我們的啦!」

  「誰敢笑!」韓宕才不信誰有這麼大膽子。敢笑他,不要命啊!

  「那如果今天換成是潘先生,還是伊織先生,每天身上衣服都跟他女朋友一樣——」

  韓宕在心裡描繪那畫面,然後忍不住噗地笑出來。噢!好好笑!

  「你看你,自己都笑了!」琉衣跺腳嬌嗔。

  「好啦好啦,不每一件都買一樣,就隨便你挑,你怎麼買我就怎麼穿,如何?」

  「嗯!」琉衣甜笑地點頭同意。

  兩個人又在購物推車裡塞了不少東西,然後前往下一排木架,是廚房用具,杯碗瓢盤筷子等等東西。看到它們琉衣才突然想起她準備了個東西,卻一直忘了拿出來送給韓宕。

  「韓宕,回家之後記得提醒我,我有禮物要送你。」琉衣一邊把玩著手裡的木筷一邊說話。

  「什麼東西?」韓宕驚訝地看向她。

  「說了就不驚喜啦,看了不就知道了。」

  還要等到回家!對於習於馬上窺知秘密的韓宕來說,等待真是太折騰了!怪只怪他突然問失去了「心」之力。

  「耐心點!」琉衣朝他微微笑著。

  韓宕無奈地一點頭,否則他還能怎麼辦呢?

  才在「無印良品」待了一個小時,琉衣就累壞了,一坐進車裡,她很快地就合眼睡著了。

  韓宕將她頭擱在他肩窩處,低頭看她平靜的睡顏,他突然心神不寧地碰了下她的鼻尖,直到她淺淺的呼吸拂過指尖,他心頭才頓覺篤定。

  他也知道自己剛才的反應很傻,一個好好的人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沒了呼吸。但在心裡某一角,韓宕又知道自己的掛慮並不多餘。他讀過琉衣的病例,醫師早已挑明著說,她能活到現在,真可叫老天爺給的奇跡。

  「想不到連信二的能力也救不了你……」

  韓宕手指輕撫琉衣細白的臉龐,然後握住她冰冷的小手輕輕吻著。看著她的睡臉韓宕不禁自問,他究竟還能擁有多久擁抱她的幸福?是一年,還是十年?會不會有可能,就僅剩下最後幾天?

  韓宕一向不信鬼神,但在這一刻,他不禁閉上眼睛乞求,如果這世上真存在著神,如果祂能夠聽見他的聲音,那麼祂能否應允他將他的生命,轉移一點給他懷中的女子……

  他啊,是多麼渴望能夠多陪她一陣啊!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1-7-28 23:38:41
第六章   

  「醒醒,小瞌睡蟲,該起來了——」

  琉衣在車上睡著之後,就一路睡回到會所,連韓宕將她抱下車她也沒醒來。一直到晚餐時間,韓宕才去她房間將她搖醒。

  大概是因為身體虛弱,血壓不高的緣故,琉衣一向睡得沈醒得晚,每回見她身陷半夢半醒掙扎欲起的樣子,韓宕都忍不住擔心,她下一回會不會熬不過睡神的召喚,就此長眠不起?

  所以每次喚醒她,韓宕總是特別有耐性,一次又一次,一聲又一聲。

  「你不是要拿什麼禮物給我?」

  仍處在淺淺睡意中的琉衣聽見了,微微將頭一點。這話她有印象,所以她得趕快起來——

  一分鐘過。

  「我睡很久了?」揉著仍舊愛困的雙眼,琉衣打了一個小小的呵欠。

  韓宕順手將她從床上拉起,抱在懷裡。他低頭嗅嗅琉衣髮際,然後微笑。「聞起來有一種好夢的味道。」

  「嗯,我的確作了一個不錯的夢。」

  琉衣伸手,讓韓宕牽著離開臥房,傭人已經備好餐點。琉衣不愛油膩,可是光吃蔬菜感覺又不夠營養。為了兼顧營養與清爽,陳媽甚至還發明了一套「衣式料理」,出發前特別將食譜寫好交給韓宕帶上台北。

  琉衣邊喝著碗裡的冬筍雞湯邊說:「我夢見我跟你待在一間屋子裡,我穿著圍裙,手拿著鍋鏟,然後你就坐在我旁邊看報紙——其實我根本就沒有下過廚,也沒看過你看報紙的樣子,但夢境就自己跑了出來。不過那感覺真的很好,覺得很幸福。所以後來你把我叫醒,我才會那麼依依不捨。」

  「不准你滯留夢境太久。」韓宕分撥一半的涼拌蘭花蚌到琉衣盤裡,蘭花蚌營養且無油分,很合琉衣胃口。「你想,夢裡有一個你跟我,如果你在裡面待太久,那夢外的我不就變得很寂寞?」

  嗯,這麼說也對!琉衣點點頭。

  「是,我下回會注意——啊!禮物。」說到這琉衣突然想到她要給他驚喜。「你等我一下,我這就去拿。」

  「不用那麼——」

  「馬上回來!」

  話才剛說完沒多久,只見琉衣一臉神秘地從她臥房跑出來。

  「眼睛先閉上。」

  韓宕沒轍地搖搖頭,之後爽快地依言行動。

  「就是這個。」

  打開雙眼,韓宕眸光垂落到琉衣手上,她手中捧著一個長形木盒,大約兩公分寬度。見它當時韓宕心中閃過幾個揣測——筆盒、筷盒,還是湯匙盒?取來打開一看,答案揭曉。

  盒裡頭放著一組竹筷與筷架。韓宕還記得它,先前它還未完成時,他曾經取來細細把玩過。當時尚未拋光他就覺得漂亮,如今一看,更是精緻無比。

  「喜歡嗎?」

  瞧韓宕將竹筷取起放在手中摩挲的神情,琉衣就知道她剛那句話是多問了。韓宕難掩驚訝地發現,原來琢磨過的竹子竟給人一種溫潤如玉般的觸感,撫著它圓潤但不失明確的轉折,再一想那放在琉衣工作室地板上的大小塊竹板,韓宕眼角竟微微有些濕潤。

  他一下明白琉衣為什麼會這麼著迷那些手工物品——因為那些東西,裡頭全是「心」吶!

  「這樣一組筷,你都開價多少?」

  「兩百。」琉衣說完隨即聳肩一笑。「只是都賣不掉。噢,不過我不是因為賣不掉才送你的噢!這組啊,是我特別幫你做的。」

  她低頭指著筷子內側,她用雕刻刀小小地刻了兩個「石」,筷架上也是。

  韓宕倏地皺趄眉頭。她怎麼會刻個「石」字?

  但話還沒問出口,琉衣卻已經主動作答。

  「我本來要刻『宕』,可是突然想到,宕這個字,不就是家裡面有一顆石頭?我的家裡面有一顆石頭——」她朝他眨了眨眼睛。「那你說那顆石頭的名字會叫什麼?」

  沒想到他名字還能掰出這套歪理來,算她厲害。

  韓宕瞧了琉衣一眼,突然一把將她拉坐在他腿上,湊唇就朝她親了一下。

  「三言兩語就要我答應當你家的石頭,沒那麼容易。」

  「這樣啊……」琉衣裝出一臉吃驚樣,然後她巧笑地將雙臂搭在韓宕肩上,看著他軟聲說道:「那如果是這樣『說服』你呢?」她湊唇在他頰上親了一記,然後看著他,等他心軟,但韓宕這回沒那麼好說服。

  「不夠。」他搖頭。

  「嗯……」琉衣嘟嘴愛嬌地瞪了他一眼。不過沒關係,她還有別的法子。「那這樣呢!」說罷,琉衣紅著臉將自己唇往韓宕嘴上一貼,這可是她超大尺度,以往都是韓宕親她,她從沒自己主動親他嘴過。

  但韓宕彷彿跟她玩上癮了,還是不為所動。

  這樣還不行噢……「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呀——」

  她撒嬌求饒的表情實在可愛,韓宕決定破例教導她一點「說服」法。

  「親吻不只臉頰跟嘴巴,還有其他部分,比方耳朵、眼瞼、下巴、脖子……」他一邊說,手指一邊輕點他剛說的那幾個部位。

  琉衣覺得他的手指彷彿藏著電流,一觸上,就教她脈搏狂跳,心頭紊亂不已。

  「敢嗎?」韓宕挑戰她。單看琉衣嬌弱的外表大概很難想像,她是個冒險心強,想要就會埋頭去做的人。不過只要把她之前鍛煉自己的方法,還有說服陳媽留下傷病小動物們照顧的篤定,就可以發現,她絕對不是一株軟弱的菟絲花。

  漂亮的水眸微微一愕後立刻回神,琉衣頭一昂,接下了韓宕的戰帖。要做就要做到最好——這是她遺傳自她父親的優點。她輕吐了口氣,然後挑起眉,在韓宕壓抑的目光下,輕輕將唇貼上他額頭,然後是眼瞼,最後停在他耳邊,朝他耳朵輕輕呵氣。

  因為琉衣人就坐在韓宕腿上,所以她可以清楚感覺他肌肉每個細小的抽動,還有越變急促的呼吸頻率。當她張嘴輕含住他厚實的耳垂,可以發現他大腿肌肉微微一跳。琉衣頑皮一笑,心裡突然浮現捉弄他的念頭。

  她伸出舌頭,把他耳朵當成甜美的冰淇淋般紙著,從耳垂到上頭弧形的耳骨,然後再滑進耳洞中,極輕極輕地轉了一圈。

  韓宕身體忍不住顫抖,他環著琉衣細腰的手掌握拳又鬆開,像是在控制自己不要伸手,或者是說服自己快接手動作?

  不過這個目前已不再是琉衣關注的重點,她已經玩上了癮。她從沒想到,原來主動誘惑人,竟能激發她身體如此複雜澎湃的情緒,又甜又麻、又興奮又愉快……

  當她手指滑撫過韓宕臉頰皮膚,直下他裸露在衣外的脖子肩膀,琉衣像發現新大陸似的,語帶驚訝地低呼:「你皮膚好好摸,溫溫熱熱的,看起來結實,摸起來卻那麼光滑柔軟,跟我完全不一樣。」

  韓宕瞇緊雙瞳望著一臉陶然的琉衣,他才覺得驚奇。近距離看她,她臉頰肌膚是如此細薄光滑,白到可以透出裡頭的血管,彷彿是透明的一樣。

  琉衣忙著用手、用眼熟知韓宕身上每一寸,壓根兒沒察覺他注視她時那貪婪熱切的反應。

  「我喜歡你的手——」她將之拿起輕壓在她頰邊摩挲。那撒嬌陶醉的模樣十足誘惑人,韓宕忍不住受誘惑地動了下手指頭。琉衣察覺,美眸突然抬起朝他一睨。「被我說服了?」

  「一半。」韓宕嘴角一抽,硬是忍住一朵笑。

  「你好壞,人家都做到這樣了你還不肯答應我。」

  「但我看你表情,好像沒有什麼勉強的感覺。」

  心事被看穿的琉衣臉頰一熱。討厭!竟然這麼說她!「不過你也真拗,明明都已經受不了了,還硬要強撐。」

  「你道行還差得遠了。」韓宕嘴硬死不承認。

  他這麼一說,突然激起琉衣的好勝心。「既然這樣,那就不要怪我使出絕招嘍。」

  瞧她說得信誓旦旦,韓宕眉一挑。「儘管放馬過來。」

  後!瞧他那副自信的模樣——好!那就來玩玩,誰怕誰!

  琉衣黑眸一溜,視線往下一瞟,開始注意韓宕的衣服。韓宕今天穿著棉麻材質的灰色無領套衫,貝殼做的扣子一排排到肚臍上方。琉衣就在韓宕微詫異目光中將扣子一顆顆解開,他沒想到她會做出這麼大膽的舉動來。

  「我只有在電影裡頭看過……」琉衣喃喃說著,突然伸指若有似無地觸過他平滑結實的胸膛。

  一受刺激韓宕的乳頭立刻挺起,他閉上眼睛猛地深呼吸,雙手倏地握拳,緊到指節幾乎泛白。

  他明顯的反應帶動琉衣體內的慾望,她突然問很想多碰觸他,所有她之前曾在電視電影上見過的畫面——

  她低下頭,伸舌輕舔他倏起的乳頭。

  韓宕從不知道原來男人的乳房也是性感帶——他嘴裡發出一聲悶哼,身體一彈,差點就把坐在他腿上的琉衣給拋到地板上,好在他及時伸手將她摟緊。

  只不過手一觸碰到琉衣,自制力完全崩解,他的腦袋再也沒其他想法跟念頭,唯獨只有一樣——琉衣。

  他頭一側,嘴唇像在沙漠中流浪已久的旅人,飢渴地尋上她的唇瓣、臉頰與耳朵……依照她方纔所有嘗試過的路線。

  她是那麼嬌小,細瘦的纖細只消他雙手一合,便能全部掌握,但她又是那麼地迷人。韓宕從沒感受過如此強烈的渴望,他真真恨不得張開嘴巴將她一口吞下,噢不,一口吞下太暴殄天物,他得要一口一口嘗,細細品味,才不會枉費了此般珍餿美味……

  韓宕俯低下頭,俊秀的臉龐埋人琉衣胸前領口,當底下柔軟胸脯接觸到他臉頰,琉衣害羞地抓緊他肩膀,有一種害怕但是又期待的微妙情緒在。

  她在他耳邊小聲低語:「那個……我的胸部,不大噢。」

  韓宕抬頭瞄了她一眼,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剛說了什麼,還有她那句話裡,到底還藏有什麼涵義。

  她和他一樣期待兩人的接觸,甚至早在他還沒觸碰她之前,她就已經躲在房間裡偷偷「觀望」過自己的體態了。

  琉衣很瘦,因此胸前沒幾兩肉,自從跟韓宕交往後每回洗澡,她總會低頭看著自己平板的小胸發愁。說來好笑,常常閃過她小腦袋的念頭是——這樣一點點,會不會不夠用啊?

  緊接著再一想到韓宕將會「怎麼」用……哎呦,她就全身發熱,窘得快厥過去了!

  這時候說它不小是假話,韓宕不屑說謊,但他又看得出來琉衣很在乎。

  「我喜歡。」他突然說。「你身上的一切,我全都喜歡。」

  呵、呵。琉衣臉紅靦腆地低下頭,有他這句話,比送她台北10l整棟樓裡的名牌衣服,還要教她開心愉快。

  「我想要你碰我。」這句話說得大膽,她的臉頰紅成一片。

  韓宕可以想像,害羞靦腆的她用上多少勇氣,才能在他面前吐出這一句。

  他牽起她的手,帶著她走進他的臥房中。

  當用來預防外人窺視的門扉一開,琉衣發現,這裡面跟外頭客廳全是一個模樣——不是說它們的擺設相像,而是,完全缺乏個人色彩。

  房間想當然地裝潢得漂亮有品味,白色與黑灰色鋼材建構出一個機能完善的臥房,幾乎想得到的頂級配備裡頭都有,但卻少了人在裡頭生活的痕跡,連擺在書架上的書,擱在窗邊桌上的文具,都顯得那麼一絲不苟——

  看著看著,琉衣心突然疼了起來。

  韓宕點起琉衣鼻頭。「怎麼了,一臉悲傷的樣子?」

  「你的房間好乾淨。」

  韓宕回頭瞧了一眼,再看看琉衣難過的表情,他突然問明白了。「你是說,沒有人味?」

  「我只是在想,這屋子會不會不是你最常住的地方?」

  「它是。」

  這答案教琉衣一愣,然後她嘴一癟,突然間伸手環住韓宕腰,將臉埋在他胸口,無聲地掉起眼淚來。

  琉衣敏感地察覺到韓宕不願加諸個人特色在他房子裡的原因——他不希望留有任何縫隙,讓別人暗暗分析出他的習慣與特性,於是把自己弄得跟張白紙一樣。他連在自己房子裡都這麼充滿戒心……

  「這下你就明白,我先前為什麼會那麼篤定說要你了,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讓我在她面前放鬆,你是第一個。」

  「但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

  韓宕微笑,捧起她的臉輕輕吻著。「你有一顆純金做的心,純淨、不摻雜質。」正是因為確信她絕對不可能傷害他,他才能那麼不由自主地在她面前卸下防備。

  「你把我說得好珍貴。」琉衣臉紅了。

  「你的確是,老天爺有史以來最珍貴的創造。你大概沒有辦法想像,長年得以窺知他人心中秘密,會令一個人,對其他人產生多大的不信任感。我花了很多時間才適應這種生活,可不知不覺,我也犧牲了絕大部分的靈魂——是你把我從絕望狀態中拉回來,讓我明白,這世上還是有一個人,可以讓我毫無顧忌地相信她。」

  「我永遠不會傷害你。」琉衣將韓宕手拿起,看著他,輕輕將他手擱在她胸上。

  在他手底下,是琉衣比一般人慢上一些的心跳。她用她的眼、她的身體、她的動作來告訴他,她是多麼重視他。

  韓宕閉上眼睛深深地吐了口氣,然後彎下腰,一把將琉衣抱坐到床上。

  「我想看你。」

  他手伸向琉衣前襟,她雖然臉紅緊張,但是手卻一直放在床上,沒伸來阻擋。

  一顆一顆扣子被解開,琉衣像著了魔似的,垂眸緊盯著他修長手指的每個動作。當扣子解到最底,露出她穿在底下的粉白色胸衣,韓宕發現琉衣不只是臉紅,甚至連胸口鎖骨部分,都被染上一層嫩嫩的櫻花紅色。

  他湊頭伸舌輕舔,彷彿想用嘴嘗出那抹嫣紅的滋味。一聲細微的喘息從琉衣口中滑洩,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他頭,當作依靠。

  解開她小巧可愛的胸衣背扣,手指入侵,當微粗的指尖觸上那從未被外人碰觸過的柔軟肌膚,琉衣閉起雙眼輕嘶了口氣。

  好奇妙的感覺!一種身體神經全都繃緊了的敏感。她可以感覺到他嘴唇的吮吸,他指尖的溫熱,他陣歇拂過的鼻息,還有她自己紊亂的心跳,微微顫抖的反應。

  韓宕把琉衣推倒在床上,這時她上身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就這麼大黥剌裸露在韓宕的面前感覺很羞,但琉衣卻強忍住遮掩的衝動。

  她很勇敢地迎向他的注目,她正用動作在向他訴說,她從頭到腳對他一點都不隱瞞,即使她臉紅得就像熟透了的番茄一樣。

  「傻丫頭。」韓宕怎麼看不出她動作裡的涵義,就是她這種天真到盡乎莽撞的勇敢教他傾心。

  韓宕低頭一吻她,然後伸手罩住那小巧的乳房。琉衣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韓宕卻像能聽見她思緒,在她耳邊低語他對她的喜愛。

  「你很美,我曾經想像過你的身體,但你比我期待中的還要美、無瑕。」

  他手指輕捏那柔軟的蓓蕾,喜愛它一下挺立在他指掌問的敏感。韓宕在琉衣羞赧的目光中,低頭吸吮逗弄。

  她呻吟地拾高身體,壓在腿側的右手不小心碰上他腿問。琉衣發現他那裡好像藏了什麼詭異的東西,忍不住朝他腿間瞟了一眼。

  「你可以大大方方伸手來摸,我願意隨時接受檢查。」韓宕拉來地手,他腿間緊繃凸起的男性,證實了他所言不虛——原來他對她的渴望是真的。他是真的想要她這個平凡無奇,身體虛弱又清瘦的女子。

  「噢……」琉衣發出歎息。

  「噢?就這樣?」韓宕頑皮地貼在她耳邊低語。「沒有其他想法?」

  「我不知道……」琉衣害羞地一瞟他。

  「你可以說,好大、好硬等等……說了會增加我信心的讚美詞。」

  但這種比較詞……琉衣皺眉。「可是我之前又沒摸過其他男人的——」

  「不准你想其他男人,連幻想都不成!」韓宕霸道地插話。

  「大醋桶。」琉衣刮他臉頰調侃。

  「誰叫你佔了我那麼多第一次。」韓宕懲罰似的張嘴輕咬住琉衣耳垂。

  當他手指再次逗弄她胸脯,琉衣滿腦袋的思緒再度一空,整副感官只注意到他的唇、他的舌與他頑皮的指。

  「我期待很久了,跟你這樣身體相貼,盡情地說些瞹昧的話,把你逗得嬌喘吁吁……」他靈巧的手指滑進灰色及膝裙中,溜進琉衣小褲裡端……

  正在與韓宕接吻的琉衣身體猛地一顫,她手揪著韓宕衣襟,半瞇著眼睛感覺他指尖細膩的動作,而且她很害羞地發現,她的身體,也呼應著他的動作,一點一滴淌出濕意。

  琉衣害羞地蜷綰起身子,臉頰貼到韓宕肩窩,這才發現他身上仍穿著衣服,撒嬌地扯著他嘟嘴輕睨,還沒說話韓宕就自行爬起,將早就被琉衣脫了一半的灰色套衫從身上脫下。

  「哇!」她忍不住驚歎。先前陳媽幫他換藥時琉衣曾偷偷瞄過他身體,瘦但結實的肌肉令她一見就覺頭昏目眩,心裡直想起伸手觸碰的不良衝動。

  韓宕將她手拉來按上,在他陶醉的眼神中琉衣細細挲摸他胸膛,直到觸上他扣在腹下的長褲扣子,細白小手一下停止。

  「你可以繼續。」

  韓宕半斂著長睫低語,琉衣悄悄做了個深呼吸後才將手指移上,打開褲扣、拉鏈,露出他穿在裡頭的灰色平口褲頭。再底下就是她先前觸碰過的「那個」——不知怎麼搞的,好奇之物就近在眼前,琉衣卻像失了力氣般的,不敢再往下探索。

  這是處女初次探索情事的羞怯,韓宕從琉衣發顫的手指閱讀得出來。他不逼迫她,只是順暢地接續她未完成的動作。俐落脫去他自身褲子襪子,然後是她的。當兩人全身赤裸,一左一右面對面貼合在一塊,兩人同時間歎了口氣。

  一種尋到歸宿似的感動直竄心頭。

  「我的天使。」韓宕低語,將唇覆上。

  琉衣閉眼迎接他的吻,隨著他手指揉撫與親吻的動作愈加狂熱,琉衣的氣息也越發變得不穩急促。自從與韓宕在一起,她幻想這樣一天到來已經無數無數次,縱使體弱如她,也希望能夠親嘗與心愛男人交疊相擁、恣意歡愛的快感。

  如今美夢就要成真了,但是,不對勁——

  當琉衣在韓宕的指掌間到達高潮的下一瞬間,心臟一陣熟悉的揪痛感突然朝她撲來,琉衣忍不住手捧住陶口,力竭似的大口喘氣。

  察覺到琉衣呼吸頻率不對勁,韓宕停下動作,當琉衣蒼白的臉色映入眼簾,他二話不說立刻衝出房門,從琉衣房間取來藥瓶,倒了杯水讓琉衣服下。

  「沒事了。」拉來薄被將琉衣蓋好,眼見琉衣掉淚,韓宕一時以為琉衣是因為畏懼才害怕掉淚。「還是我馬上送你到醫院去?」

  「對不起……」韓宕錯了,她並不是因為心臟發病而哭,她是為了韓宕而難過,方才一試已讓她明白,她這輩子注定沒辦法給予韓宕應有的快樂——與喜歡之人身體交纏、歡愛的愉悅,

  「為什麼道歉?」韓宕皺眉。

  「我太自不量力……我以為,雖然我身體不太好,但是我至少可以給你這一點滿足,但沒想到我連這都不行。」

  「傻瓜。」韓宕將淚如雨下的琉衣攬進懷裡,他可以理解她為何難過,但是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記掛的。「怎麼可以那麼小看自己,你帶給我的東西太多了。至少我可以親吻你,可以抱你,可以牽你的手四處去走。我之所以跟你在一起,並不只是為了那一點肉體上的滿足。」

  琉衣搖頭。他只是在安慰她,這種話她不想聽。

  「就算你不在乎,我也沒有辦法接受啊,我也想被你擁抱啊!」琉衣睜著淚眼,直直地看著韓宕。

  看著她哭紅的雙眸,韓宕瞬間明白,此回的挫敗,造成她內心多大的傷害。

  「你不用說,我的答案是『不』。」一個字阻絕了琉衣接下來的提議。多日來的相處已經讓兩人心意相通,琉衣不必開口,光一個眼神使過,韓宕已明白她想說什麼。

  她想離開他,而他怎麼願意!

  他好不容易才尋找到屬於他的天使,他怎麼可能願意放手再次讓她飛走。不可能,到死都不可能。

  「但是我們這樣——」

  「會有辦法解決的。」韓宕抱著琉衣,下顎抵著她柔軟香馥的髮絲低聲說。「我一定會想出辦法解決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1-7-28 23:39:09
第七章   

  隔日韓宕與信二、潘瑟兩人見面。

  一聽見琉衣身體不適留在「中屋」休息,信二不厭其煩地又提了一次。「我認為還是該帶谷小姐到威尼斯找葛諾醫師。」

  韓宕搖頭。這主意他昨晚已經想過,但經他細查葛諾醫師經手過的病人,韓宕突然懷疑起這名葛諾醫師,到底是真有本事,還是純靠奇跡。

  百人經歷卻只有十名成功者,機串實在太低——韓宕怎麼可能放心把琉衣送到這麼不可靠的人手上?!

  資料是信二找的,他當然知道韓宕看見了什麼。「我只是想提醒帝釋,谷小姐的心臟一年衰弱過一年,越早接受開刀治療,成功的機會——」

  「不用再說了!」韓宕掹地揮手截去信二話尾。這些他都知道,但他就是沒辦法接受。

  「真不像你。」一直悶不吭聲的潘瑟突然說話。

  韓宕斜眼瞪了他一眼,正想罵他別說風涼話,潘瑟又說了——

  「不過我能理解。」想當初孟夏落在歹人手上,潘瑟自個兒不也同樣心焦如焚?!他們都是一樣的,要他們為了所愛的女人赴湯蹈火他們眉頭絕不皺一下,但一想到自己心愛的女人遇險,那煎熬,可比千刀萬削他們更要難以忍受。

  說穿了,就是「愛」一個字。愛讓這群打落牙齒和血吞的硬派男人,——學會了什麼叫「畏懼」,什麼叫「牽腸掛肚」。

  「這還像句人話。」韓宕說。

  但潘瑟接著說的卻是:「不過,我認為帝釋還是應該讓谷小姐知道,給她自己做決定。」

  「如果是你做得到嗎?」韓宕反問。

  這句話教潘瑟陷入苦思。理智告訴他應該說對,但情感卻令他遲遲難以開口回答。

  「事不關己,我也可以說得很輕鬆,但遇上琉衣之後,我才明白我之前對你們做了多麼殘忍的事……」不過別以為韓宕會說出「對不起」三個字,那事件他之前早就彌補過了,對他來說,早就一筆勾消。

  這才是他們的帝釋——狂妄、任性。潘瑟與信二相互看了對方一眼,自琉衣出現,韓宕變得比先前柔軟可親多了,但有時他們還是會覺得不太適應。就像韓宕看他們一樣,他也覺得潘瑟跟信二還有聿凱跟閻孚在他們女人面前,表現完全超乎他想像。

  同是天涯有情人吶……

  韓宕轉頭瞄一眼掛鐘,發覺已快十一點,「我先走了。」他只想快回「中屋」陪琉衣,不知她起來了沒有?

  潘瑟、信二起身相送,看著韓宕疾步離去的頑長背影,他們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多了個人絆住他獨行的腳步,至少短期內他們不用再擔心韓宕又會突然消失無蹤,或嚷著說要辭了蟠龍帝釋身份了。

  回到「中屋」,琉衣已醒了,她換穿上昨兒個在無印良品挑買的衣服裙子,很有默契,韓宕也一樣。

  兩人一見到對方身上的衣服,頓時露出微笑。

  「身體舒服點了嗎?」韓宕問。

  「沒事了,剛起來又吃過藥了。」

  韓宕將琉衣攬進懷裡才發現她手邊放了一疊紙。「那什麼?」

  不待琉衣回答他逕自取來一看,一見上頭黑字韓宕表情一變。

  「伊織先生送來的報告,我想,既然他所調查事跟我的病有關,那我應該詳細讀一讀才對。」

  韓宕不說話,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果真不出他所料——

  琉衣手握住他手,一臉認真地看著他說話:「韓宕,我想去威尼斯,我想去找葛諾醫師。」

  毫不考慮,韓宕搖頭。

  「拜託你……」

  「我沒有辦法。」

  兩人定定相視半晌,兩行眼淚突然從琉衣眼中淌落。

  她當然懂得韓宕為什麼不肯答應她,而韓宕,更是明白琉衣為何如此要求。但要韓宕如何答應?明知道她手術成功機會只有少許的百分之十,換句話說,他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會失去她。

  「我會回來的。」琉衣突然說。「因為你在這等著我,所以我不會放棄我自己,即使手術發生危急,老天爺不讓我回來,我也會跪在弛面前求弛再給我一點時間……」

  韓宕就是不同意。雖然他聽了很感動,但這種話只是妄想,他不相信先前未曾應許他祈禱的老天爺,會突然在琉衣危急的那一刻大發慈悲。

  他不能把他心愛的女人的生命,寄托在那麼渺小的冀盼上,他不能。

  「韓宕——」

  「你不用說了。你想說的每一句我都想像得到,你想鼓勵我多去注意那微乎其微的機會,你想告訴我有希望更少比坐著等死好,我更明白你到底是為了誰才會去考慮那個手術,我知道你全是為了我。」

  「你都明白,但你還是要拒絕?」

  韓宕別開頭深吐了口氣。「我一定會拒絕。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你一上手術台後就此沒再回來……你要我如何去面對沒有你的世界?」

  相對於琉衣,韓宕的表現一點都不激動,他只是用沙啞的聲音,冷靜地說著。在他所處的世界,男人沒有資格掉淚,甚至連絲毫流露脆弱難過的情緒都不許——但琉衣仍舊能從他沙啞的聲音,不肯轉頭注視她的舉動,讀出了他的心意。

  他會承受不住的。沒她的世界,他會不知道該怎麼獨活。

  琉衣突然止住了眼淚,怔怔地望著他的側臉。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要再提了。」

  韓宕不讓琉衣看他的眼,他手一伸把琉衣方才讀的資料一把搶過,在她面前撕成兩半後再帶出「中屋」,彷彿只要撕毀那資料,琉衣腦裡的念頭也會跟著消失了一樣……

  但打開的潘朵拉的盒子,真有那麼容易被人給關上嗎?

  當然不。



  自那次爭論未果,韓宕與琉衣彷彿同時做下了決定,琉衣沒再提起她要到威尼斯動手術的提議,而韓宕更是對她千依百順——凡所有他想得到買來可以教她開心的東西,他全——備齊。甚至從沒在世界任何一塊上地上置產的韓宕,也在短時間內在鶯歌小鎮買了一棟樓。一等院子旁邊的燒窯蓋好,他和琉衣兩人就會一塊搬過去。

  相對於韓宕的積極主動,琉衣越發變得沉默。她不是不明白韓宕的苦心與擔心,但每回服藥睡下、一早再勉力醒來之後,琉衣總會擔心,她的心臟,究竟還能再撐多久時間?

  一日上午,總管拿來一份包裹,韓宕尾隨其後進來,手上還拿著一疊知名家飾館的參考目錄,一見寄件人是陳媽,示意總管交給他。

  「我幫你拿進去。」

  琉衣正坐在客廳裡看書,一聽見腳步聲,琉衣轉頭看。

  「有你的包裹跟一疊目錄,家飾館的。」韓宕將兩者一塊放到琉衣面前,琉衣先翻了翻目錄,然後才拿起陳媽寄來的包裹,把它捧在她手中。

  她表情有點奇怪?韓宕皺眉。「怎麼了?」

  琉衣垂眸深吸了口氣,然後抬眼看著韓宕說:「這包裹裡面放著我的護照跟兩張飛往威尼斯的機票,我打電話要陳媽幫我準備的……」

  什麼?!韓宕一張俊臉倏地變白。

  「你要跟我一道去,還是我自己去?」

  「你瞞著我——」

  「對。我瞞著你做了這種種的安排。我仔細考慮過,這是最好的決定。我知道你沒有辦法接受,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坐視這唯一的機會流逝。」

  韓宕看著琉衣,沒有辦法相信口口聲聲說不會欺騙他、不會傷害他的琉衣,竟然背著他做了這些決定——那他那些準備,鶯歌小鎮的房子、燒窯,那些裝潢……

  「我的身體我最清楚,我可以感覺得到,我越來越難從睡夢中離開了。它跟我的距離越來越接近,如果我不去動手術,抓住那最後一絲機會,說不定再過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兩年,我就再也回不來了。」

  「它」是什麼,韓宕心知肚明。她說的是死神,那把催人性命的鐮刀一直高舉在琉衣脖子上方,一個不留神它即會落下。但即使如此——

  韓宕猛一搖頭,惡聲拒絕。「我不准!我不跟你去威尼斯,我也不准你去!」

  琉衣抿唇定定看了韓宕半晌,突然她點頭,極輕極輕地吐了句話:「那我們分手吧。」

  她竟為了這種事跟他分手?!韓宕愕然。

  緊緊連繫著理智與自製的那根神經突然斷了,韓宕掹地從沙發椅上站起,力道之大,甚至連前方的茶几也都被他震離了三寸。

  韓宕俊顏繃緊地瞪視琉衣,那表情之冷之狠,琉衣從未見過。她突然覺得恐懼,眼前的韓宕,完全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話說完,韓宕突然伸手搶走琉衣身上的包裹。

  琉衣吃驚想搶,韓宕卻一個轉身,快速離開客廳,門「砰」地一聲關起。

  「回來,韓宕!你不可以這樣子!」

  琉衣轉著大門鎖想追過去拿回包裹,但門一打開,三名黑衣保鑣卻突然擋在門前,阻止琉衣前進。

  「很抱歉,您不可以出去,會長要我們看著谷小姐您。」

  韓宕竟然這麼做!屈辱的眼淚霎時從琉衣眼中滾落。「幫我去叫韓宕過來,就是你們會長,說我要找他。」

  「請谷小姐您先進去。」

  「先去幫我找他來!」琉衣難得生氣大喝,但眼前三名保鑣卻不為所動,仍舊重複著同樣一句話。

  「請谷小姐您先進去。」

  捧著胸口,琉衣氣得渾身顫抖!

  一見琉衣臉色不對,原本隔岸觀火、不預備插手的信二忙從暗處走出來。「別攔著谷小姐。」

  三名保鑣一愣。「北堂主。」

  「不能讓谷小姐生氣,她身體受不了。」信二伸手將搖搖欲墜的琉衣攙住,「還不快去把帝釋找來。」

  「是。」

  三名保鑣才剛轉頭,只見原本還站得好好的琉衣,忽然沒聲響地暈了過去。

  「谷小姐——」

  三名保鑣加上信二吃驚的呼喊聲,是琉衣意識消失前最後聽見的聲音。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坐在醫院的加護病房前面,韓宕懊悔地抓著自己頭髮。本以為拒絕她是替她著想,是保住她性命最好的決定,但千估萬算,卻忘了顧慮她的脾氣。

  她負荷不了怒氣的心臟曾經一度停擺,好在當時信二在她身旁,及時施展療力保住她一條命。他難以想像,信二當時若遲了幾秒才到……

  韓宕害怕得發抖。一想到琉衣性命只差那麼一點就從他手中溜掉,就克制不住心頭那股畏懼。

  神啊!我錯了。

  韓宕雙手握拳抵住下顎祈禱。他願意對他先前的褻瀆贖罪,要責罰就責罰他!千萬別對琉衣下手,她是無辜的。她是那麼單純天真,如今她所受的苦——就只是因為愛上了他而已啊!

  求求禰、求求禰,不要在這時候奪走她性命……韓宕在心裡喃喃自語,只要她能醒來,不管她要什麼他都會答應,即使她要去威尼斯,要去看那個葛諾醫生,要上手術台,他都願意。

  「谷琉衣的家屬哪一位?」

  韓宕立刻從位子上跳起,迎向前去。「我是。」

  主治大夫朝他一點頭。「她沒事了。你現在可以去辦住院手續,等會兒就可以見她。」

  韓宕緊繃的情緒忽然問放鬆,他怔怔地一下忘了該說什麼。

  一瞧韓宕表情,尾隨跟來的信二忙代他向醫生道謝。

  進到病房,看見正躺臥在白色床單中央的琉衣,韓宕心驀地一陣抽痛。

  「太好了,太好了……」

  形容不出韓宕此時的表情,慶幸與悲傷交錯摻雜。醫院與病床的存在,逼他正視這迫在眉睫的問題,正如琉衣所說,她剩下的時間不多,哪怕一點激動的情緒,隨時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但她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沒做……

  韓宕怎麼可能忘記琉衣訴說夢想時的表情。因此她非得要抓住僅有十分之一的成功率,她只能賭,以求能繼續留在他身邊。

  韓宕執起琉衣冰涼的小於,看著她沉睡的小臉低聲訴說——

  「我會陪你去威尼靳,等醫生確定你的身體可以承受長途飛行,我們馬上出發。但前提,你得要先陪我逛遍威尼斯,我要你帶著那些記憶上手術台——這樣你才不會忘記,這個世界,還有一個我,在等你回來。」



  十二天後——

  經過十二小時的飛行時間,韓宕與琉衣隨同保鑣一共四人,來到義大利首都羅馬。唯恐行程太緊琉衣身體會吃不消,韓宕特別在羅馬多待了一天,四人才轉搭義大利國營鐵路火車來到威尼斯。

  威尼斯其實是由一百二十多個小島、三百多座各式各樣的橋連結起來的城市,四周皆水,靠著一條長四公里的堤壩連接義大利本上。在威尼斯行動只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是搭船,第二當然就是靠自己的兩隻腳走路。

  一下火車,琉衣隨即被眼前景象吸引住,車站內的info台,擺在櫥窗內的華麗紀念品和川流不息的外國臉龐,她忍不住重重地歎了口氣。

  「好神奇噢,我第一次跨出國門,沒想到就來到我夢想中的城市。」

  兩人邊走邊聊,身後拎著行李的保鑣也一臉稀奇似的左右張望著。

  「你喜歡威尼斯?」韓宕問。

  「對啊!照片裡看威尼斯真的很美,你看那建築——」琉衣指著前方依稀可見的淺綠色圓頂,然後做了一個發抖讚歎的表情。「多漂亮!」

  「才看一個教堂屋頂就讓你興奮成這樣,那等會兒看見我們住的地方,你不就樂暈了?」

  琉衣瞪大雙眼,忍不住追問:「很漂亮嗎?」

  「等會兒就知道。」韓宕朝她神秘一笑。

  搭上渡船,四人先行到旅館放下行李。顧忌琉衣的身體狀況,負責安排行程的聿凱除了在大運河旁租了一棟豪華宅邸外,教堂邊與老王宮旁也各租了一棟,心想萬一琉衣累了,韓宕可以帶她就近休息,不用再奔波跑回大運河邊。

  「到了。」韓宕來過威尼斯好幾次,對此地相當熟悉。渡船一停下他先行跳上岸,然後再攙扶琉衣下船。

  不出韓宕所料,琉衣一聽見他們這幾天留宿的房間,就是眼前這棟有著上百年歷史的豪華大宅,她瞠目結舌,頓時說不出話來。「你確定,這……是我們可以住的地方嗎?」

  一室的富麗堂皇,放眼望去,全是擁有百年歲月的古董精品。琉衣抬頭望向懸在挑高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在窗外陽光的照射下,一顆顆透明度更勝玻璃的水晶珠子反射出眩人的光暈。還有這座用玫瑰紅大理石砌成的大型壁爐,跟掛在牆上的古雅畫作、踩在腳下的華美地毯……

  「坐,它不會咬人的。」韓宕拉著琉衣往沙發椅上一坐,大方自得的模樣,感覺他就是這座大宅的男主人一樣。

  「覺得好像闖進了別人家……」

  「裡頭人早都搬了,要維持這麼一座大宅非常不容易,先前奢華過度的威尼斯貴族家產差不多都已經掏空,現在就專門租給旅客當出租宅邸,像這樣的屋子,威尼斯到處都是。」

  「租這房子很貴吧?」琉衣忍不住問。

  韓宕微笑地揉揉她頭髮,不答反問:「喜歡嗎?」

  「當然喜歡啊!能夠這麼近距離地欣賞這些畫作跟雕塑,可是我夢寐以求的事。之前我就常跟陳媽說我要出國玩,可是找不到適合的旅伴,陳媽就不肯答應。她擔心我一個人上路,會遇上什麼突發狀況,然後找不到人幫忙……」

  「很合理的擔心。」

  「哼!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轉頭白了韓宕一眼後,琉衣朝他招招手,「陪我去探險。」

  韓宕起身,主動牽起琉衣的手,陪她一間房一間房慢慢逛著。

  兩人最後踏進房間主臥室,房間中央靠牆處有一座罩著透明白紗的四腳大床,就像童話故事中公主睡的床一樣。走遍六個大房間後琉衣也累了,她朝床上一躺,伸了個懶腰,可以暫時休息一下的感覺真棒。

  「好像在作夢一樣。」

  韓宕不說話,只是坐在她身邊,睇看她陶醉的表情。

  琉衣張眼說話。「我剛突然想到,你說你之前待在台灣的時間不多,那你平常人在哪?」

  「不一定,英國、泰國,日本,美國,聿凱、信二他們都有準備我的房間,有需要我隨時可以過去。」

  「住他們家?」

  「對。」韓宕點頭。「可以說是他們家。」

  「這樣啊……」琉衣突然面露不豫神色。

  「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到之前你說,你從沒想過要幫自己買棟房子。哎呦,就只是一種感覺,我在想,你住過那麼多國家,怎麼沒一個地方能夠吸引你待久一點呢?」

  韓宕沒說話,琉衣爬起覷瞧他表情。只見他一臉無表情,感覺好像戴了一張面具似的。「你生氣了?」琉衣碰碰韓宕臉頰,卻被他反手摟進懷裡。

  「沒有。」

  「可是你表情怪怪的。」

  「我只是在想你說的話。」

  「我說錯了?」

  「沒有。三昴在她額上的下顎輕輕一搖。「你只是再次提醒我你的重要性。」

  琉衣一愕,直覺地想抬頭注視韓宕,卻突然被他伸手按下。

  「不准抬頭。」

  「為什麼——」琉衣正想抗議,韓宕卻選在這時候開口說話。

  「直到遇上你之前,我發現,這世上這麼多國家,還真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吸引我長久駐足。」

  琉衣突然明白韓宕為何不准她看他——他會害羞,因為他現在要跟她坦白一些心底話。

  琉衣不再掙扎,安靜地聽他怎麼說。

  「比起潘瑟、信二他們,雖然我擁有的比他們更多,但我卻比他們要沒有安全感。我一聲令下可以召集所有人馬,動用集團所有資源,但我卻一直覺得沒有歸屬感。」

  琉衣沉默了半晌,問道:「或許是因為你擁有『心』之力?」

  她真聰明。不用他提,她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我信賴潘瑟他們,但我不是他們心目中的唯一。我可以從他們心緒流轉間很清楚地聽見,甚至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原來他們心裡是這麼想的。」

  一感覺韓宕擱在她頭上的手掌失了勁力,琉衣立刻乘機轉過頭來盯著他。兩人雙眼對上,韓宕忍不住伸手想摀住她臉。

  他覺得臉頰發燙,他的臉一定紅了。

  「不要。」琉衣順勢將他手掌抓來擱在心窩。「我喜歡聽你說你重視我,我更喜歡看你說你重視我的表情。」

  韓宕表情很不自在,但心裡同時也覺得溫暖。原來被人徹底接納的感覺,竟是如此教人滿足。

  「我會把你剛說的話牢牢記在心上。我是你的家,不管你今後得因公到哪個國家,記得,世界上某一個角落,住著一個谷琉衣,她所待的那個地方,會永遠張開雙手迎接你回來。」

  「可要說到做到。」韓宕盯著她看。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琉衣舉起右手發誓。

  她認真的表情好可愛,韓宕笑著將頭抵住她額,輕輕點頭。

  「我相信你。」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1-7-28 23:40:02
第八章   

  這棟橫跨大運河的豪宅有一大特色,就是有座可以遠眺整個大運河的陽台。坐在鋪著白色椅布的柔軟單人椅上暍著咖啡或茶,一邊欣賞底下運河風景。穿著條紋T恤的「貢多拉」(Gondola)船夫一邊搖櫓,一邊引吭高歌,琉衣聽得有趣,忍不住探頭張望。

  看見一張嬌美小臉好奇地看著自己,唱歌的船夫怎麼會不表現得更加賣力。從底下角度瞧不見琉衣身旁還有人陪伴,熱情大膽的船夫突然間停下搖槳,就停在陽台下,看著琉衣大唱情歌。

  「O Solo Mio, sta infronte a te……」一唱,原本手端杯子暍著咖啡的韓宕眉頭倏地一皺,把杯子往盤上一放,一八三公分的身形一出現,原本含情脈脈的歌聲恍若被掐住喉嚨的黃鶯,悠揚歌聲瞬間凍住。

  「你聽——嗯?!」本來還想獻寶要韓宕聽歌的琉衣突然問發現沒了聲音,回頭一看,底下哪裡還有船夫的蹤影。「他怎麼走了?他歌唱得不錯,我還想叫你聽呢。」

  韓宕冷哼一聲。她竟在他面前稱讚別的男人不錯?!

  「怎麼了?臉臭臭——」

  「你知道他剛在唱什麼?」

  「不知道。」她哪聽得懂義大利文。

  「O Solo Mio, sta infronte a te,他在讚詠你是他的太陽,他是在對你傾吐他的情意……」

  韓宕話還沒說完,琉衣就知道錯了,扯著他衣袖撒嬌。「對不起嘛,我不知道,我怎麼會曉得那個船夫會突然這樣子……」

  「好在你沒堅持要叫他回來。」韓宕一邊說話,一邊將琉衣攬進他懷裡。

  兩人四目相對,琉衣當然看得出韓宕滿臉護忌。

  「大醋桶。」她輕刮他臉頰羞他。

  這種話韓宕才不承認。「我只是不喜歡其他人覬覦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這四個字——教琉衣聽得心頭甜絲絲,她愛嬌地將臉靠近韓宕肩頭。

  韓宕目光落在她粉嫩的紅唇上,最後還是忍不住受吸引地將嘴貼上。

  輕輕地摩挲、觸碰,舌尖輕探著她下唇,然後滑進她唇齒問,與她舌尖逗弄交纏……直到琉衣雙腿發軟地癱在他懷裡,韓宕這才移開唇瓣,改吻著她汗濕的太陽穴,等待她紊亂的心跳逐漸緩和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琉衣突然掉下眼淚。

  「怎麼了?」韓宕低頭審視她臉。

  琉衣抬手擦去眼淚,然後輕搖搖頭。「糟糕了,我覺得我變貪心了。」

  「怎麼說?」

  「你的吻——」琉衣伸手觸碰韓宕唇瓣,眸光迷離地低語:「我還想要。不是像剛那種淺嘗輒止,我要更濃烈,可以讓我身體一下緊緊縮起來的那種吻——我還想躺在你臂彎裡,一整夜,纏著要你撫摸我,給我像上次一樣的那種感覺。」

  「會的。」韓宕點頭。「你的夢想絕對實現。」

  「其實我好怕,你對我越好,我越怕。我怕眼前這一切,我將來會再也沒有機會看到。」要來威尼靳見葛諾醫生動手術,是她自己決定的,但總會有某些時刻,她會擔心,萬一結果是失敗呢?

  她的擔心,何嘗不是韓宕的憂慮。

  「其實——」

  「噓。」琉衣不讓他說出口,伸手將他嘴摀住。「我還是堅持要去。雖然我很害怕,但是一想到,如果我不跟老天爺這麼賭一次,我剛說的那些,就真的只會是一些夢想——我不要,我很堅持,它一定要實現。」

  「既然你這麼說,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他面朝外頭一撇,問:「我們到外頭逛逛?」

  「好啊。」琉衣將手插在韓宕勾起的臂彎裡,雀躍地問:「要先到哪去?」

  「聖馬可廣場(Piazza San Marco),那裡有個非常漂亮的聖馬可教堂(Basilica di San Marco),包管你會喜歡。」他手一點琉衣鼻頭,微笑。


  威尼斯真不愧「亞德裡亞海之後」這封號,一走出門,放眼望去儘是精雕細琢、歷精百年歲月依舊光采耀人的古老建築。

  以聿凱幫他們所租的宅邸為圓心向外拓展,整整三天時間,韓宕帶著琉衣走過許多小橋,看過許多景點。他們在美麗的裡奧多橋(Ponte del Rialto)逛精品店,上總督府欣賞當今世界最大的油畫——《天國》,爬鐘樓盡攬威尼斯城風光,喂聖馬可廣場上的白鴿……

  此時的他們,就坐在威尼斯特有的貢多拉船上,靠在韓宕身上欣賞逐漸西沈的夕陽。

  遠遠的,傳來船夫爽朗豪邁的歌聲。

  「我發現威尼斯船夫都很愛唱歌,而且歌喉都還不錯呢!」

  韓宕半瞇著眼聽了一會兒,然後搖頭,一臉不以為然。「你的耳朵也太不挑剔。」

  「噢!」琉衣轉頭有趣地看著韓宕。;忌思是你有更好的選擇嘍?」

  韓宕只是用高傲的眼神睨了她一眼,然後轉頭,用流利的義大利文跟船夫說了兩、三句話,船夫聽了,突然回頭朝岸邊吆喝了一聲。

  岸上有了回應。

  一艘載著人的黑色貢拉多緩緩朝船靠近,背著手風琴的樂師一跳上韓宕他們的船,便開始跟韓宕用義大利文嘰哩咕嚕地交談起來。

  裡頭琉衣只聽懂兩勻——

  樂師問:「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韓宕點頭。「Yes。」

  樂師「嗯嗯」地點了兩下頭,然後拉開風箱,手風琴那帶點憂傷的明亮聲音響起。琉衣好奇地看著樂師,本以為樂師會開口唱歌,結果沒想到,前奏結束,竟是她身旁韓宕開口唱著——

  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But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Shall  I  stay

  Would  it  be  a  sin

  If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Like  a  river  flows  surely  to  the  sea

  Darling  so  it  goes

  Some  things  are  meant  to  be

  Take  my  hand,take  my  whole  life  too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Like  a  river  flows  surely  to  the  sea

  Darling  so  it  goes

  Some  things  are  meant  to  be

  Take  my  hand,take  my  whole  life  too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Elvis  Presley

  韓宕的聲音明亮醇厚,平常講話聲音就好聽,尤其又唱起情歌,更是教聽者為之骨酥肉麻。

  琉衣仰起頭凝視韓宕,唇角含著笑意。隨著歌詞一句句,韓宕唱作俱佳地表現,唱到「river」,就斜眸瞥一眼船邊的大運河,唱到「Take my  hand」,他就牽起琉衣的手放在心窩,唱到「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時,他更是把臉貼到琉衣面前,深情款款地注視著她。

  這首貓王原唱的「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琉衣不是第一次聽,但頭一次覺得,這首歌這麼好聽、這麼動人。

  漸漸的,韓宕的歌聲吸引來其他搭乘貢拉多船的乘客。黑色的船兒紛紛停下,隔著少許距離聆聽他悅耳的歌聲。搭船聽樂師唱歌對威尼斯遊客而言,早已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但樂師伴奏,男人唱歌對女伴示愛,而且還唱得這麼情意動人,倒還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一曲結束,韓宕朝琉衣微微一鞠躬。琉衣毫不吝嗇地給予極熱烈的掌聲,船邊其他乘客也是。尤其是與情人一同搭船的女人們,更是忍不住投予琉衣嫉妒的眼神。

  只是沉醉於彼此凝視中的韓宕與琉衣,才無暇理會身旁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太棒了!歌王,這我這輩子聽過最美妙的聲音。」

  韓宕朝琉衣一睨。她這張嘴,越來越會說話——不過,他喜歡。

  「你之前學過唱歌?音好準噢!」

  開玩笑!唱歌哪需要學。韓宕高傲地昂起下巴。「我高中是吉他社社長。」

  「難怪!嗯,不對……」琉衣警覺。「那你之前不就常抱著吉他跑去唱給別的女生聽?就像電視上演的?」

  「呃——」韓宕表情尷尬了下。這種事,他不能說他沒做過。

  「不、公、平!」琉衣佯怒地拍著大腿。「不准其他男人對著我唱歌,就准你自己唱歌給別的女生聽,抗議、抗議!」

  「那好久了——」

  「我不接受這種理由!」琉衣故意耍賴鬧他。「不然你說,你要怎麼補償我?」

  韓宕想了一下。「除了找男人看著你唱情歌之外,我什麼都依你。」

  他這條但書實在好笑,琉衣忍俊不禁、醋桶就是醋桶,不管是在台灣還是在威尼斯,始終如一。

  「我才沒那麼無聊,我只是要你答應我,從今以後,不准再唱歌給其他女生聽,你的歌聲是我的,」她伸手碰碰他喉嚨。「貼上標籤了。」

  還說他愛吃醋哩!韓宕白她一眼。「小醋桶。」

  琉衣朝韓宕扮了個鬼臉,笑咪咪地接話。「剛好啊,你這個大醋桶配我這個小醋桶,正可謂『天生一對』!」

  說不過她,韓宕沒轍地點著頭。「是是是,你說得都對。」

  「好開心噢!比我這輩子作過的夢,還要像夢——」琉衣倚偎在韓宕懷裡喃喃低語。「害我都捨不得睡覺了。」

  「這樣的日子還多著。」韓宕親吻琉衣髮頂,一邊輕挲著她臉龐。「我們會像這樣子,永遠永遠,一輩子在一起。」

  韓宕的話教琉衣心底一抽。她不敢眨眼,只怕一個不注意,眼淚就又從眼睛裡掉下來,直過好久,才見她輕輕地將頭一點。

  「對,沒錯,我們要永遠永遠,一輩子在一起。」

  貢多拉上了岸,依例韓宕先行,再回頭牽琉衣下船。停靠貢多拉的堤岸只是一條狹長的小路,琉衣走得顫巍巍,雖然一旁有護欄圍著,可是一想到旁邊兩步遠就是深不見底的大運河:心裡總有些毛毛的。

  上了岸,琉衣還回頭戀戀不捨地多看了兩眼,然後才舉步往前走。

  「你這麼喜歡威尼靳,要不要考慮在這裡買一棟房子?」

  「我們兩個住?」琉衣指指自己跟韓宕。

  廢話!韓宕故意說反話:「不,是買給隔壁老王住。」

  「厚!糗我,我只是問一下嘛!」然後琉衣看看周邊,突然面帶猶豫。「威尼斯是很美,可是一想到每次出門都得搭船,爬上爬下的,就……」

  「隨你。」兩人朝前定,保鑣就在前頭咖啡座等他們搭船回來。遠遠瞧見前頭有個冰淇淋攤,韓宕轉頭看她。「要不要?」

  琉衣點頭,才剛要說話,韓宕已經幫她補上一句。

  「香草口味。」

  「沒錯!」琉衣拍手。

  琉衣愛吃冰淇淋,所以韓宕每回瞟見路邊有冰淇淋攤,一定會問她要不要來上一球。

  「你在這等我,我馬上回來。」

  買冰淇淋得排隊,韓宕捨不得琉衣久站,總會把她安置好他才一個人過去。等待時他也頻頻回首,每次一瞧見他在看她,琉衣也總會抬手和他揮揮,要他不用擔心。

  「漂亮的小姐,送你。」一名賣花的婦人正在收拾攤位,瞧見穿著白衣白裙,面容嬌滴滴可愛的琉衣乖乖等待的模樣,突然從花籃裡取了枝含苞的粉紅玫瑰,放在她裙上。放下後,婦人就走了。

  琉衣聽不懂義大利文,但從婦人肢體動作可以看出她的意思。手拿著婦人送她的玫瑰,琉衣低頭一想,突然從口袋掏出一枚硬幣,跑去跟婦人又多買了一枝。

  成雙成對!琉衣喜孜孜地想著,剛好她跟韓宕一人一枝。

  回過頭,剛好瞧見韓宕正伸手接過冰店老闆手裡的冰淇淋,她抓緊手上的玫瑰朝韓宕方向走去,就在經過橋邊的同時,遠處突然傳來尖呼聲。

  「Thief!(小偷)」

  一陣急促呼吸聲從琉衣身後靠近,琉衣皺眉回頭,還來不及看清楚,男人已經出現在她身後。

  偷竊被人發現的男人慌忙逃逸,見琉衣擋路,他無暇細想就將她往旁邊推。

  「滾開!」

  「啊!」威尼斯巷道極窄,一旁是屋一旁就是水,琉衣瘦小,哪禁得起高頭大馬的義大利男人這麼一推。只見她腳步一滑,人剛好就從欄杆縫隙間掉了下去。

  韓宕取過冰淇淋一回頭,正好瞧見琉衣失足落水。「琉衣!」韓宕大喊衝來,推開仍圍在冰淇淋攤邊的客人,手裡的冰淇淋早已無暇顧及,隨手一丟,他甩掉腳上鞋子人就往水裡跳。

  咕嚕咕嚕的泡泡直往上冒,突如其來的狀況根本沒留時間讓琉衣反應,在掉進水裡那一瞬間,她竟然只記得要握緊手裡的花,她要跟韓宕,一人一枝……

  韓宕潛入水底撈起琉衣,在路人的幫忙下將琉衣搬上岸邊,他驚慌地看著已昏厥過去的琉衣,過低的體溫與心跳——天吶!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韓宕低下頭對琉衣做口對口人工呼吸,一邊吐氣他心裡一邊對上天祈求,拜託、拜託——

  「求求你醒過來,琉衣,我求求你——」

  此刻交織在韓宕臉上的,早已分不清是河水還是淚水,他只是拚命做著人工呼吸,一邊拉開了嗓門呼喚坐在前方不遠處的保鑣。

  「Help,強跟阿德,快點打電話聯絡葛諾醫生……」



  「她情況好嗎?」葛諾醫生一從急診室出來,手裡握著兩枝玫瑰花的韓宕,馬立刻跳起來追問。

  但葛諾卻沒對他的問題回答,直接就說:「你們很幸運,我請來的醫療團隊昨晚才剛抵達威尼斯,你必須馬上做決定。」葛諾一邊說話,他身旁一名護士同時遞出一份同意書。

  韓宕取來一看,一下便明白葛諾的用意——他要馬上開刀。

  「琉衣身體負荷得了?」

  「交給我,我會在最短時間內做最好的安排。」葛諾醫生雖是個醫生,但骨子裡卻有著當政客的油滑。他需要琉衣這個病人,哪怕她現在正奄奄一息,說不定根本熬不過手術,他也要想盡辦法把她身體劫開,多加一次他出手執刀的機會。

  如果韓宕「心」之力仍在,一定能從葛諾心裡聽出他的不確定。但問題是韓宕失去了「心」之力,而琉衣也正處危急存亡關頭,也沒有辦法等到聿凱過來,讓聿凱用他的「利眼」好好評估葛諾的承諾是否可信,他得立刻做出決定。

  「好,我簽。」韓宕要來支筆,在同意書尾端簽上他的英文名,然後交給身旁護士。

  韓宕突然朝葛諾跨進了一步,逼著葛諾和他四目相對。「不要欺騙我,盡你最大的能力做這場手術,如果被我發現你有一丁點差錯的地方,我絕對會讓你生不如死。」

  韓宕說話聲音很輕,臉上也沒特別兇惡,但不知怎麼搞的,被這個東方年輕人看著,竟讓年過四十的葛諾,覺得背脊汗毛豎立,不寒而僳。

  葛諾連忙作出回應:「我是醫生,我當然會盡我最大的能力醫治我的病人——」

  「最好。」韓宕眼睛盯著他慢慢地說著:「最好。」

  同意書一拿到,葛諾私人醫院的醫療團隊隨即動了起來。琉衣過來威尼斯之前已從台灣寄出她個人病歷與心臟X光照片,所以現在只需要再多加照幾張,手術便可以馬上進行。

  大約兩個小時過後,包括葛諾在內一行八個外國人依序進入手術室,坐在門外的韓宕,表情嚴肅地盯著手裡的玫瑰花看。兩枝粉紅色含苞待放的玫瑰久離開水面,如今看起來已有些無力憔悴,但他卻捨不得丟,因為這是琉衣落水時,仍舊緊緊抓在她手裡的東西。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救活她,救活她……天上諸神,請稱們這一回一定要施展種力,盡力救回琉衣性命。

  「帝釋,現在情況怎樣?」

  「蟠龍五天」中信二第一個趕到。原本與葛諾約定的開刀時間是在兩日後,信二習慣提前準備,所以昨天下午他人已抵達羅馬。一接到琉衣被撞倒落水的消息,他隨即雇了直升機,直接從羅馬飛來威尼斯。

  「已經送去手術室。」

  「這麼快?!」信二吃驚。「她心臟負荷得了嗎?」

  韓宕身體縮了一下。信二這問題也正是他內心的憂慮,葛諾這麼急著要動手術,到底是真有必要,還是勉強行事?

  「該死!」韓宕朝旁邊座椅猛揮一拳。他一向自豪的「心」之力這會兒卻沒法使用,為什麼偏偏就在他最需要它的時候,它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信二沉默地看著韓宕泛紅的手指,那一拳力氣之大,光用眼睛看他都可以感覺到,由此可見韓宕內心之紊亂。

  這個時候,不管說再多安慰的話,都是沒用的。信二目光調向闔起的手術室,邊在心裡祈禱,希望老天能夠網開一面,別真的就此取了她性命。

  手術時間一小時一小時過去。六個鐘頭過去了,在這段時間裡,聿凱、潘瑟與閻孚三人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竟——趕到了這交通不算便利的威尼靳,足可見他們對韓宕與琉衣的重視。

  五人神情嚴肅地坐在手術室外頭等待,一小時,又一小時的過去,突然閻孚有了反應。

  「有人出來了。」他聞到一股陌生的氣味變濃,幾秒鐘過,手術室大門突然打開。

  韓宕急跳起,不過出來的人不是葛諾,韓宕記得他是葛諾醫療團隊的一員。

  韓宕一把抓住他,追問道:「手術情況怎麼樣?為什麼這麼久還沒有消息?」

  男子一雙眼如兔子般紅通通,他眼睛一瞟韓宕還有他身後四人,他表情突然有些畏縮。「手術的情形,你要去問葛諾醫師……」

  不對勁!聿凱一眼就瞧出男子有事隱瞞,不待男子轉身,他便逼到男子面前。「你在隱瞞什麼?」

  「沒有……」男子結結巴巴,一句「NO」連連說了好幾次。這種反應,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男子就是在說謊。

  沒時間再玩什麼禮貌遊戲,韓宕伸手朝男子衣領上一揪,一下就把男子逼到角落,他渾身散發的那股氣,簡直就像刀一般,銳利得足以傷人。

  「說!」韓宕厲聲喊。

  「你不要激動,我只是一個麻醉師,刀不是我拿的,我是真的……」

  男子講話越畏縮害怕,韓宕心頭就越發焦慮。如果沒有問題,男子不會怕他怕成這樣——一定有鬼!韓宕揪住男子衣襟的手臂微微發顫,不是負荷不了男人的重量,而是憤怒。

  見鬼的!「心」之力,你到底躲到哪去了?!

  韓宕在心裡怒吼著,但就在這個時候——

  「我一定不能讓他知道,這個刀早先就不應該開的,那個心臟,根本負荷不了這場手術——」

  韓宕表情倏地一怔,瞠大雙眼瞪視正在他面前頻頻發抖的外國男子。他「聽」得見了!

  短短幾秒鐘,韓宕就已經從男子心裡,「聽」出事情前因後果,只見他臉色倏地刷白,雙眸驚愕地瞪大。

  男子吃驚地看著韓宕,不瞭解韓宕怎麼會突然有這麼怪異的反應。

  韓宕突然用中文說:「我『聽』得見了。」然後他放開男子衣襟,男子一時不察,差點摔跤。

  韓宕轉過身,其餘「四天」的眸子緊盯著他看。每個人都在心裡問同樣一個問題——「心」之力回來了?!

  「對。」韓宕答完,猛地又轉身抓住打算偷溜的男子。「我要進去手術室,你帶我去換無菌衣。」

  說起來這紅眼睛男子的確無辜,他只是葛諾從美國請來的麻醉醫師。而他之所以會提前離開,原因也是因為他再也看不下去。葛諾根本就把病人當成白老鼠,那麼脆弱的心臟,多一點強心針或麻醉劑都會要她命,但葛諾卻不管這個,他一再要求男子多打一針,又多打一針——

  男子畏怯地看著看韓宕。這東方男子的表情像似已經看出整件事情的發展,但是怎麼可能……

  「快!」

  「是是——」男子腳步跟艙地帶著他走向手術室另一端。

  約莫十分鐘後,做好全身消毒的韓宕,在男子的帶領下走進手術室。門一開啟的瞬間,在場所有人的思緒全都衝進韓宕腦袋,他閉眼身體發顫,差點就控制不住奔去一拳揍倒葛諾的衝動。

  「麥克,我就知道你會再進——」

  說著話的葛諾頭一抬,愕地瞧見站在麥克——也就是帶韓宕進手術室的麻醉醫師身邊的韓宕。雖然嘴上戴著口罩,但仍然可看見葛諾眼中的恐懼。

  葛諾喊道:「手術室不是病人家屬可以隨便進來的,快出去——」

  旁邊人隨即轉頭看向韓宕,但只是一瞬間韓宕就取得了整個手術室的主控權。他來到葛諾身邊,盯著他的眼,用著標準的英語對其他人下指令:「做你們的事。」

  像突然從夢中醒來般,所有人一眨眼後,倏地又將注意力移回眼前手術上。韓宕靜默不語地「聆聽」所有人的心聲,一聽見有人發出疲倦的抱怨,一雙利眼隨即朝對方瞟去,那眼神之冷,比喝雙倍Espresso來得提神有效。

  手術的問題點就是——沒有人認為這手術可以成功,連執刀的葛諾自己也沒有信心。還有,大家都已經累了。

  手術已到最後關頭,韓宕面無表情地注視葛諾已見疲態的縫合動作,一顆顆壓力沉沉的汗珠一從葛諾頭上出現,旁邊護士隨即幫他抹去。手術室裡只聽見葛諾的吩咐與心電計脈搏的跳動聲,很慢,但還有。最後一點縫合結束,葛諾退開,旁邊副開刀手立刻補位,就在這個時候,心電計突然傳來可怕的長嗶聲——所有人表情一變!

  心臟停止跳動!

  「麥克,快點再打強心針——電擊器、快!」

  「不行!」麥克突然拒絕。「再打強心針是不對的,她身體早就負荷不了,要用別的方式,別的——」

  「心臟都停了,你還在爭這個!」葛諾大喊。

  眼見葛諾與麥克的衝突就要產生,韓宕突然轉向開刀副手,看著他眼睛說話。

  「照你意思做。」

  開刀副手一愕,還沒想出韓宕怎麼會知道他在想什麼之前,他手已開始動作。

  按摩,就像撫著情人的臉般,給予心臟直接的刺激——副手先前曾經在其他手術房看執刀醫師這麼做過,但葛諾卻斥他無稽。

  拜託!拜託!

  韓宕繃著身體注視開刀副手的手,心裡一邊向琉衣喊著話——

  「你一定要醒過來,你答應過我的,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回答我,琉衣,如果你能聽見我聲音的話,跟我說句話,我知道這時候你一定聽得到我的……」

  韓宕的腦袋充塞許多人的思緒,就唯獨缺了琉衣,一陣冰冷的顫慄突然爬上他的身體。不要,不可以!他不要就這樣結束,不行——

  「這根本不可能——」葛諾見麥克不願打針,他一惱突然自己跑去取藥。「讓我來,一針下去再配合電擊——」

  「不可以——」

  「有了!」護士突然大喊,她手指向心電計。「心臟開始跳了!」

  在場幾名醫師爆出歡呼,韓宕緊閉上眼睛,兩行眼淚突然從他眼中滑出;他剛聽見了,雖然那聲音極輕、極輕。

  「我還在。」

  「謝謝——」

  放鬆的韓宕突然跪倒在地上,他忍不住用手捂著臉,無聲地向老天爺獻上他最深的謝意。




  在信二「療力」的幫助之下,琉衣開刀的傷口,在短短不到五天時間內便已癒合,這神奇的景象超出葛諾醫師的理解範圍,他竭力地想要多留琉衣一陣子好好「研究」,但這念頭一望見韓宕冰冷的眼眸,便瞬間蒸發殆盡。

  接下來還有更精彩的事情在等著葛諾。

  琉衣一離開醫院,隔天韓宕便下令要聿凱開始著手接收葛諾私人醫院的所有手續,以德報怨絕不是「蟠龍會」的立會宗旨,更不是韓宕的處事態度。他要以牙還牙,葛諾敢利用他最心愛的女人當白老鼠,那他自然要拿葛諾最寶貝的醫院,好好地玩它一玩。

  當然,還有那名推倒琉衣的小偷。

  聿凱動用義大利黑手黨尋出那名偷兒後,便賦予他全新的「工作」——下水救人。從那一天之後,威尼斯多了另一項傳奇,所有不慎掉下水裡的遊客或居民的地方,都可以看見一名穿著紅色T恤的義大利人,跟著撲通跳下水去。後來有人好奇地問他為什麼這麼熱心助人,那名前偷兒總會一臉苦笑地看著他說:「這是女神的指示。」

  距離手術結束已過兩個多禮拜,琉衣還沒醒來,但韓宕卻一點也不急。並非因為他不關心,而是每天,他都能用他的「心」之力,跟仍處在昏迷狀態中的琉衣交談。

  「還要多久,你才會醒?」韓宕會在心裡問。

  琉衣的心回答他:「我也不知道——」

  兩人的對話就像這樣子。

  信二的「療力」只能癒合原本已有的身體組織,但開過刀割除變性部位的心臟,則不是他所能療愈的。琉衣目前的狀態,就像剛出生的小baby,醒來之後還得長期服藥,持續追蹤,但總的來說,她已經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隨便一激動就會要了她的命。

  「你就不要大為難葛諾醫生,他又不是病人,他只是照他的常識、他的專業做出當時對他最理想的處置。」

  但韓宕不這麼認為。

  因為「心」之力,他從葛諾心裡「聽」見了許多他沒跟琉衣詳細解釋的醫療秘辛,包括她現在仍然昏迷,葛諾也得扛起大部分責任,若不是手術當時他打了太多強心針劑。

  「不用幫他說情,我就是不喜歡他。」韓宕發誓,在琉衣還沒醒來之前,他絕對不會讓葛諾好過!

  「好啦!我們就不要再提葛諾醫師了,每次一說起他,你的聲音就會繃得好緊——」說到這,琉衣心念突然停下,只不過下一瞬,韓宕就說話了。

  「我也很想你。」

  他將自己的臉貼在琉衣手背上,一邊撫著她的臉頰一邊喃喃說著:「我跟之前沒兩樣,因為每天都有依你的要求準時吃飯,所以沒有比較瘦、也沒有比較胖。」

  「我感覺不到你,即使可以跟你說話,聽得見你聲音,但定我的身體就定沒有辦法告訴我,你的手摸起來是什麼樣子的,是暖的還是涼的……」

  「沒關係,我會形容給你聽——啊,毅堂鐘聲響了,還記得那個教堂嗎?我們進去過。」

  「當然記得。我還記得我們逛完教堂,你就帶我去搭貢多拉——還唱了情歌給我聽。」

  「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But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不待琉衣要求,韓宕便已低聲唱著。琉衣的心安靜地聽著,一直當最後一句「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唱完,兩行眼淚,突然無聲無息地滑出琉衣閉起的眼眶。

  韓宕伸手溫柔地將它拭去。

  「我愛你。」琉衣的心顫抖地說。

  韓宕閉上眼,將琉衣手貼在他心窩處。半晌,才見他回道:「我等你醒過來,親口對我說出這三個字。」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6 17:21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