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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嚴沁]輕舟激盪[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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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 18:15:32
第十章

心穎陪了杜非整整一夜,擔心害怕的坐在床邊,望著發高燒,昏昏迷迷,滿口囈語的杜非,心中理智與感情也激烈的交織著。

是感情與理智。二十二年來,她從來沒有這麼矛盾、這麼痛苦、這麼難以下決定,不過——也都過去了,天亮之後,她吩咐了特別護士,然後悄然而去。

她沒有回家,直奔到倩予那兒。

睡眼惺忪的倩予詫異的替她開門,不明白她為什麼這個時候淚流滿面的站在門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心穎,」倩予一把抓住她冰冷顫抖的手。「你怎麼了?什麼事?快進來,你——從那裡來的?」

心穎只是搖頭,不停的搖頭,淚水也不停的流。

「心穎,別嚇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倩予抓住她的手不放。「我昨天深夜才從美國飛回來,什麼都不知道,心穎,你說話啊!」

心穎慢慢的收住眼淚,慢慢的使自己平靜下來,臉色卻還是十分蒼白。

「我不管你有多恨他,也不管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你——必須隨我走一趟。」

心穎說得斬釘截鐵。

「什麼意恩?你要我跟你去哪裡?」倩予問。

心穎深深吸一口氣,抽噎的說:「醫院。」

倩予皺眉。心穎沒有不正常吧?隨她去醫院?去做什麼?或者——誰?

倩予的心莫名其妙的緊縮了一下。

「什麼意思?心穎,你——」倩予的臉色也變了。

「杜非——在醫院。」心穎咬著牙說。眼淚又唏哩嘩啦的往下掉。

「杜非?!他——怎麼了?」倩予也是大吃一驚,但她還能維持鎮定。

「他受傷了,神智不清,」心穎哭泣著說:「腳斷了,肋骨也斷了兩根,還有外傷——也訐腦震盪。」

「你——沒騙人?!」倩予「咯」的一聲坐了下來。

「這種事我怎能開玩笑?怎能騙人?」心穎抓緊了倩予的手。「你快跟我走一趟。」

「不——」倩予坐著不動,臉色是越來越蒼白。「他是怎麼受傷的?」

「拍戲,從高處摔下來的,」心穎急切的。「倩予,你快跟我去。」

倩予搖了搖頭。

「我不去。」她開始慢慢的冷靜下來。「以前我和他的事你是知道的,現在——我不方便去看他。」

「倩予,算我求你;你去一趟。」心穎說:「有什麼地方不方便,即使你已是大澤太太,你仍然可以去看一個朋友,一個受重傷的朋友。」

「心穎——」倩予的神色很特別。「不是我心硬,這個時候——我實在不方便。」

「沒有不方便的道理,」心穎強硬的。「除非是你自己不想去。」

倩予呆怔一下,然後點點頭。

「是,我不想去。」她直率的說:「這個時候——我不想再見到他。」

「就因為你即將是大澤太太?」心穎尖叫。

「不。」倩予對「大澤太太」四個字十分不習慣。「我從來就沒想過要見他,你是知道的。」

「但是現在不同,他受了重傷——」心穎十分不滿。「就算以前他對不起你——」

「他以前沒有對不起我。」倩予淡淡的說:「以前的事是兩個人的錯,如今一切已成過去了,」

「別那麼狠心,為了百合,你應該——」

「別提百合。」倩予大聲打斷了心穎的話。「心穎,我看你是太累了,你的臉色很不好,趕快回家休息吧!」

「我是累,是臉色不好,因為我一夜沒睡,一夜坐在杜非床邊,」心穎又流淚,她是個軟心腸的女孩,而且——而且她喜歡杜非。「他傷成那個樣子,你就忍心不去看一看他?你——冷血。」

倩予搖搖頭,再搖搖頭,輕輕歎一口氣。「心穎,我實在——不想把事情弄得更複雜,」她輕輕的說:「我和杜非已是兩個圈子的人,以後可能永遠不會再見面,這次實在也不必多此一舉。」

mpanel(1);「怎麼叫多此一舉?他是杜非啊!」心穎叫。

「他是杜非,我知道,我也記得,但是那——又怎麼樣?」倩予無奈的。

「過去的事我們已抓不回來,我們不能使生命重新經歷一次,對於錯今天已與我無關。心穎,我知道你對杜非很好,你們也合得來,該去陪他的是你。」

「我——」心穎大吃一驚,「刷」一聲臉就紅了。「我——」

「我知道。或許這是女人的敏感吧!我看得出,也感覺得出,你對他很好。」

倩予誠懇的說:「但是你很矛盾,因為還有個我。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我結婚後住在東京,我們很少有機會再見,你——可以忘記我這個人,你和杜非——會幸福的。」

「說什麼?」心穎不能置信。莫非倩予早就感覺到了她對杜非的感情?這——這——「我知道你懂得我說的話。」倩予越來越平靜了。「喜歡一個人並沒有錯,也不該難為情,心穎,只要杜非肯跟你去美國,你就不必猶豫了,無論如何,他——是好人。」

「不,你誤會了。」心穎考慮一下,咬咬牙說:「我不喜歡杜非,也不可能和杜非有什麼未來的幸福,我所做的一切——是想幫助你們——你們兩個人。」

「心穎,不要太驕傲,天下只有一個杜非。」倩予笑了。「你喜歡他,那麼就得把屬於他的好或壞,優點或缺點,你也要一起喜歡,更應該忘了他的以往。」

「可惜的是我從來不喜歡他。」心穎的語氣越發肯定了。「正如你所說,天下只有一個杜非,放棄了豈不可借?」

「不是放棄,是從來沒有得到過。」倩予搖搖頭。

「你——絕對不肯跟我去醫院的了?」心穎問。

「是。」倩予十分理智,她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我不會跟你去醫院。」

「但是——」心穎想說什麼,卻被倩予打斷了。

「還有那枚鑽戒,實在令我難堪,」倩予又說:「我希望你能替我退還給他。」

「我幫不了你,這件事必須你自己去做,」心穎說:「杜非的脾氣——我受不了。」

「心穎,為什麼你不能理智一點呢?我實在不想再見到他。」倩予說:「這件事只有你能幫忙我。」

「我想你把我佔計得太高了,」心穎抹一抹眼淚。「杜非心中並沒有我。他宣佈退出娛樂圈,他要去美國,你不明白他是在做給你看的?」

「做給我看?我有那麼重要?」倩予搖搖頭。

「告訴我,你嫁大澤可是為了逃避杜非?」心穎問。「以為遠遠的躲在日本就可以過一世了?」

「不,不是,你不能否認大澤的優點。」倩予說。

「大澤英雄再多的優點,能抵得過你對杜非的愛情?」心穎說話的聲音是尖銳的。

「愛情!有嗎?」倩予自嘲的笑。「我只能說,那時候年紀太小,什麼都不知道,更不懂得愛情。」

「事實呢?對老朋友應該講實話。」心穎不放鬆。

「事實?好,」倩予無奈的笑。「感情——經過了那些事,經過了四年,你以為我還有多少?」

「不是時間,不是任何事,感情不該改變,」心穎說:「你說能看得出我的心思,我也同樣能看得出你的心思,你對杜非——並沒有變。」

「不要太天真了。」倩予搖頭。「我現在覺得愛情、感情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安全感。」

「大澤英雄能給你安全感?」心穎問。

「我相信他能。」倩予歎一口氣。「心穎,替我把鑽戒還給杜非,你也該回家休息了,這些無關緊要的話——也不必再說了,說了也沒用。」

「我說的是無關緊要的話?」心穎似乎生氣了。「好,我不再說了,反正——也不是我的事。至於鑽戒,在目前他傷得這麼嚴重的情形下,你認為適宜還給他?」

倩予皺眉,久久不語。

「他現在還是昏迷的,或者——等他清醒後,可以承受刺激時再還他?」心穎說。

「他——不會殘廢吧?」倩予忽然問。

「現代醫學這麼進步,相信可以醫好,只是時間和耐性的問題而已,」心穎黯然。「小周告訴我,送醫院的時候,他的腳是前後倒轉的,幾乎把小周嚇死了。」

倩予又皺眉。

「醒過來沒有?」她問。

「我去的時候醒過一陣,後來就一直迷迷糊糊,」心穎凝望著倩予。「說實話,我並不想來求你去看他,為這事我矛盾得掙扎了一夜,我——我——也許你說得對,我有自己的感情,對杜非——我矛盾,但是,我還是來了,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來,我心裡會一輩子不安!」

倩予只怔怔的聽著,沒有出聲。

「杜非暗示過——跟我去美國之後的事,但是我心裡明白,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心中仍然只有你,這不是任何人能代替的,」心穎說得十分真摯而坦白。

「我喜歡他是我個人的事,但——我不會傻得抓住一個心裡只有另一個女人的丈夫或男朋友,所以——我來了。」

倩予還是不語,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或是只是發呆,什麼也沒想?

「昨夜他昏迷囈語時,我才發現——我根本不該再騙自己,杜非不會喜歡我,勉強和他在一起,只會痛苦一輩子,」心穎的淚默默的、緩緩的流著,流著。

「他對我說的一切並非存心欺騙我,你不原諒他,你要和大澤結婚,他受不了,他心理不平衡,他才找到我——甚至可以找到另外任何女孩。但是他愛的只有你,他這次受傷——想來也是精神不專注,心情不好。」

倩予緩緩透一口氣。

「我不覺得事情——還會有什麼改變。」她說。

「去看看他,好不好?」心穎激動得握住倩予的雙手,她以為有轉機了。

「你知道我會到你這兒來的最大力量是什麼?他——杜非昏迷中一直叫著你的名字,倩予,如果我不來找你,我——沒有人性、沒有感情、沒有血肉。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又軟又低,但清清楚楚的可以聽出那是你的名字,倩予,你聽見沒有,他一直叫著你的名字。」

「因為覺得愧對我。」倩予說。

「為什麼是愧?你不以為是愛?」心穎叫。

倩予搖搖頭,再搖搖頭,掙脫了心穎的雙手,緩緩站起來。

「心穎,很謝謝你來,但——很抱歉,」她平靜的說:「我不能跟你去醫院,而我——將結婚的事也不能改變,我不會拿婚姻來兒戲。」

「倩予——」心穎又氣又急又恨又無可奈何。

「你太累了,回家休息吧!」倩予打開大門。「今天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我不能陪你了。」

心穎愣了半晌,憤然站起,大步衝出門,頭也不回的直奔下樓。

倩予——簡直是冷血的,是吧!心穎看錯了她。

倩予把自己關在家裡一整天,自心穎含憤而去之後,她就一直這麼坐在沙發上。

她努力使自己冷靜,這個時候不能再走錯一步路,她要冷靜——她做到了,但是,冷靜之中,她依然矛盾。

拒絕去醫院看杜非是理智的,卻太沒有人情味、太冷酷,這不是她的作風。

她知道心穎會怎麼想,但她一定要這麼做!她已經這麼做了四年,總不能到最後才前功盡棄,何況她已決定和大澤結婚。

然而把自己困在家中是件痛苦又難耐的事。她無法令自己不想醫院中的杜非,也無法忘記剛才心穎說的話。如果大澤也在台北就好了,那樣至少可以分散她的心神,陪她到處走走。說實話,她不走出大門是因為她害怕,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腳,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走進醫院。她怎能不矛盾呢?躺在醫院的是杜非,是得到她全部感情的人,是百合的父親。中午,她為自己做了三明治,吃了兩日就嚥不下去,只喝了半杯鮮奶。電話響了很多次,她都沒有接聽,因為此刻她根本不想講話,無論對誰。

黃昏的時候,門鈴在響,接著有人用鑰匙開門,那自然是母親,只有她才有鑰匙。

「你在家,怎麼不接電話?」母親很擔心,神情也不對。「你看了報紙吧?」

「我才回來,」倩予故意淡漠的說。她不想讓母親知道她的心思。「你打過電話?報紙上又有什麼大新聞?」

母親憂愁的望著她,輕輕地搖頭。

「你真不知道?杜非——受傷住院?」她問。

「啊——是嗎?」倩予發現自己也頗有演戲天才。「怎麼受傷的?嚴重嗎?」

母親皺著眉頭,顯然已看穿了女兒的心思。

「不必瞞我,我是為你好,」她歎口氣。「我眼巴巴的老遠趕來,就是怕你發傻,一時衝動跑去醫院看他。」

「媽,就算我去醫院看他,也只因為大家朋友一場,怎麼算衝動呢?」倩予略有不滿。

「我就是放心不下,」母親永遠是母親,她有自己的一套古老固執的想法。

「杜非把我們一家人都害慘了,尤其是你,幾乎——幾乎——唉!我永遠不能原諒他。」

「還提這些做什麼?」倩予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那麼久的事了,而且下個月我就要結婚,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結了婚,離開台北才算數。」母親冷哼一聲。「他這次受傷不知是不是在耍花樣。」

「你也真孩子氣,」倩予搖頭。「我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杜非身邊的女孩子比我好一百倍的多得是,別鬧笑話了。」

「我是不是鬧笑話你心裡比我明白,」母親唉聲歎氣。「倩予,你嫌我囉嗦我也要再說,你千萬不能再傻了,好不容易現在又站了起來,你承受不了再一次的打擊。」

「誰要打擊我呢?」倩予眉頭緊緊的皺起。「你快回去吧!百台說不定在找你了,約了人有事。」

「約了誰?倩予,該不是——」

「約了公司同事,」倩予非常的不耐煩。「一個日本女孩子,第一次飛來台北,帶她出去逛逛。」

「真的——這樣?」母親盯視著她。

「媽媽——」倩予的反感一下子湧了上來,母親還當她是十二歲的孩子呢。

「你到底懷疑什麼?」

「我——倩予,你無論如何不能去看杜非,我不許你去。」母親說。

「我根本沒打算要去。」倩予沒好氣。「就算我去——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倩予——」母親大吃一驚。「你不能去,我就知道你會感情用事,你這孩子。錯一次的痛苦、折磨你完全忘了嗎?」

倩予覺得自己的耐性已經到了極點,她已經控制不了自己。

「我的痛苦、打擊不必你來提醒,媽媽,當年你幫助我,拉我一把的事我會一輩子感激,但是我已經這麼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不必過分的管束我。」

「倩予——」母親變了臉色,她氣壞了,氣自己的女兒怎麼——怎麼如此不識好歹?

「你要分清好歹,不要忘了誰對你好,誰又傷害過你。」

「我知道,我也永遠忘不了,」倩予吸一口氣。「你不必提醒,我也忘不了你對我的恩惠,我會永遠記得,媽媽——」

「倩予——」母親眼睛紅了。「你以為媽跟你作對?故意反對你?事實上這杜非——」

「不要再提這個人,好不好?」倩予簡直忍無可忍。「杜非跟我——有什麼關係?」

母親吸一口氣勉強忍住了淚水,她覺得委屈,她是為倩予好才勸她,怎麼這孩子不識好歹?

「好,我不再提了,只是——你上了去之後不要又哭哭啼啼,躲到那種鬼地方,你的事——我不管了。」母親真的生氣了,她覺得好心沒好報。

倩予總覺得母親不瞭解她,老是揭她的瘡疤。

「我能管我自己的事,」她沒有經過考慮就說:「你回去吧!我——還有事。」

母親怔怔的望著她,然後又是歎息,又是低聲咒罵的鐵青著臉走了。

倩予坐在那兒發呆,她知道衝撞了母親是不應該的,她也知道母親是好意的,只是——太多的好意使她受不了,而且母親用的方法也不對,徒令人起反感而已。

窗外暮色四合,她站起來開了燈,又為自己泡一杯茶,原本勉強的冷靜也因母親的來臨而打破。也許是——物極必反吧?母親越是怕她去見杜非,越是引起她去看一看的念頭,這念頭一起——簡直難以收拾。

九點鐘的時候,她的耐性已完全崩潰,她知道,若是她不去醫院走一趟,她今夜一定睡不著,也一輩子不會甘心——而去看一看也不能改變什麼,不是嗎?

匆匆換了衣服,拿著皮包奔下樓,心中竟是無比的輕鬆,一種逃離桎梏,掙脫枷鎖的感覺。

她坐計程車到醫院。

好不容易從值班護士那兒知道杜非的病房號碼——大概她的模樣不像是杜非的影迷吧?她迫不及待的上樓,按著號碼一間間病房找過去。

已是快熄燈的時候,除了單人病房還有幾個探病的人外,醫院已是一片寂靜。

倩予站在杜非的病房門外,心跳得難以想像的劇烈,她深深的吸一口氣又吸一口氣,才在門上輕扣兩聲。

病房裡沒有回聲,她再敲兩下,裡面依舊寂靜著。忍不住推開房門,只見杜非沉睡在床上,房裡沒有其他人,特別護士也不在。

倩予全身的神經都拉緊了,緊張得呼吸也困難。她小心而輕悄的一步步走向病床,或者——別讓杜非知道,她這麼看一看就走?

杜非的臉色蒼白中透著青,是她從沒見過的顏色,他是那麼一個健康、活潑的人,他是銀幕上打不死的英雄,但是他躺在病床上,胸部、腿部、手臂、額頭到處都是紗布,被綁得完全不能動彈。這就是杜非嗎?倩予的眼淚忍不住滴下來。

杜非是沉睡或是昏迷呢?他不會昏迷這麼久還不醒吧?或者因為疼痛,他們替他打了止痛安眠針?

倩予用手背拭一拭眼淚,杜非的模樣更清晰的映入她的眼簾。是疼痛吧?他的眉心微蹙,眉宇之間是一抹隱隱約約的憂鬱,還有一抹似真似幻的無奈無助——一剎那間,四年前的往事全湧上心頭,倩予再也控制不住的全身顫抖了起來。

他們是青梅竹馬的玩伴,他對她永遠比其他人好,保護她、支持地、愛憐她,永不讓她受欺負、受委屈。年紀太小,她不懂什麼是愛情,但——每天都要見到杜非才開心、才快樂。十六歲生日那天,杜非用一塊飛機玻璃磨成一個小雞心,裡面放進一張他的照片,他們都沒有錢,但——那是最好、最名貴的禮物了。就在生日那天晚上,杜非第一吹吻了她——床上的杜非動了一下,嘴裡呢喃著不知說了些什麼話,卻驚醒了床邊流著淚回憶往事的倩予。她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杜非並沒有醒,只是作夢吧?

是作夢,四年前的往事真如一場夢,有時半夜突然想起,會嚇得一身冷汗,懷疑自己是否仍在夢中——她再用手背拭一拭眼淚,轉身往外走。她既然來過了,心裡上也就舒服多了,她不在乎杜非或心穎知不知道,因為這是她自己的事,她在意的是自己的感受。

她想,從這扇門走出去之後就是真正的結束——不!該說擺脫或是遺忘,明天早晨開始,她就要為結婚的事而忙碌,她就要奔向另一段嶄新的人生道路,杜非和杜非的一切都該過去了——杜非又在床上動了一下,又在囈語,這一次她清清楚楚的聽見他在叫「倩予——倩予——」

倩予全身震撼,猶如中了魔咒般的站在那兒不能動彈。自從再見到杜非後,他表現的全是吊兒郎當,半真半假的模樣,從來不讓人看見一絲真誠,即使他追去新加坡,倩予仍然覺得看不透他的真正意圖。現在,正在昏迷或沉睡中,他竟真如心穎所說,不停的叫著她的名字,那表示——「情——予——」他再叫。聲音低沉微弱,猶如一聲無奈的歎息。

倩予再也無法忍受的用雙手蒙著臉,失聲痛哭著衝出病房——她——再也忍受不了。

「咦?小姐——」一個護士在門邊和她撞個滿懷,是杜非的特別護士吧?

「你是誰?你——做什麼?」

倩予沒有理會,跌跌撞撞的一口氣奔出醫院,靠在醫院外粗糙的石牆上默默流淚。

其實——她瞭解杜非的心思,真的,即使他的表現是吊兒郎當,半真半假的。

她怎能不瞭解呢?他們從小在一起長大,他們相伴相愛,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她怎能不瞭解呢?是她——拒絕相信,是她想騙自己罷了。真的,她知道,杜非心中依然只有她一個人。

她輕輕握著胸前掛著的玻璃雞心,杜非心中只有她,她心中又何嘗不是只有杜非?只是——只是——她一時說不上來那些原因,是時閭、空間,再加上些人為因素吧?他們都拒絕承認這個事實。

也許杜非並不像她這麼堅決拒絕,杜非在新加坡酒店曾表白過,是她的斷然拒絕,她——唉,為什麼呢?她真為了大澤英雄能給她安全感?

她不知道,她已經混亂了,完全的混亂,她甚至分不出這件事的對與錯。

她只知道唯一的,最重要的一點,她要嫁大澤,這件事不能改變,結婚之後她要遠遠逃開。

她要逃開杜非,為什麼?因為——因為她仍愛他?老天!為什麼感情的事這麼複雜?複雜得連自己也分不清,辨不明呢?

哭了很久,很久,淚終於流完了,她站著,默默為自己抹乾臉頰,慢慢的向黑暗的街道上走去。

她已決定結婚,在她前面明明已擺著一條路讓她走上去,為什麼——她看不見那條路?為什麼?

心穎的話又在心頭回轉,「大澤的安全感能強得過杜非的愛情?」愛情,杜非——唉!

上計程車,回家,她知道今夜別想能睡得著,雖然明天早上的班機要飛曼谷。

下車時,看見樓下大紅門邊站著一個人,是心穎——她的心一陣顫抖,善良可愛的心穎。

「是你?」倩予故意使自己冷漠。昏暗中,心穎看不見她哭紅的眼睛吧?

「來了很久?」

「不很久,不過——很高興。」心穎微笑著,那是真誠而感人的微笑。

「高興?我不明白。」倩予故意皺眉。

她不知道白己為什麼要「故意」這麼冷淡,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她只知道,她必須這麼做。

「你去了醫院,不是嗎?」心穎說。

她皺眉,只是皺眉。

「不要否認,特別護士打電話告訴我的。」心穎說:「我知道你會去,你不是那麼冷血的人,我也不會看錯你,真的,倩予,我很高興。」

「你錯了,」倩予搖搖頭。「我去過醫院,目的卻和你想像的不同。」

「你——什麼意思?」心穎呆怔一下。

「我去看他,並不表示什麼,」倩予慢慢說:「我——只是想看看他倒下來的樣子,他是銀幕上打不死的英雄,不是嗎?」

「你——」

「這是真話,」倩予淡淡笑了。「最重要的一點,我去看他之後,更可以心安理得。」

「倩予——你——」心穎臉色變了。「你——冷血。」

「我以為我去了之後你不會這麼罵我了,」倩予搖搖頭。「要我去看看他,你不是這麼要求嗎?」

「你——好——」心穎氣得再也說不出話來,便一轉身衝出巷子。「你會得到報應。」

倩予沒有出聲,直到心穎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她才頹然靠在門上。

她的報應——不是四年前就來了嗎?

杜非的傷勢略有起色,不必再打止痛安眠針,也不是整天昏睡在床上了,但是,他的脾氣反而出奇的暴躁、出奇的壞,稍有不滿就大吵大鬧,惡顏相向,短短的三天之中,已換了四個特別護士。

最後這個護士剛上班兩小時就被杜非罵哭了,說什麼也不肯留下,即使付雙倍費用。小周和心穎無可奈何的對望著,他們倆已疲累得筋疲力盡,尤其是心穎,臉都瘦了一圈,眼晴大而無神。

「你們倆怎麼不說話?」斜躺在床上的杜非怪叫。「想悶死我或是氣死我?

周信義,你現在立刻給我滾,我炒你魷魚,快滾。「

小周輕歎一聲,這個時候他自然不會怪杜非,杜非傷成這樣子,心情一定惡劣、脾氣一定暴躁,他很能諒解。

「那麼——我先走了,」小周低聲說:「晚餐以後我再回來,這兒——拜託你了。」

「還在囉嗦什麼?還不快滾?」杜非咆哮。

心穎點點頭,輕推小週一把。

「你走吧!我會看著他。」她低聲說。

「我替你帶晚餐來。」小周快步走出去。他知道,他若不走快些,準會被杜非罵得拘血淋頭。

「還有你,潘心穎,你留在這兒做什麼?誰要你陪?誰要你留下?你也走——走得越遠越好,我不要看見你,快走。」杜非又在狂吼。

心穎轉身,面對著杜非。

「你吼我有什麼屁用?我不留下看著他,你以為還有誰來理你?」她凶巴巴的大聲說:「不要以為你是大明星別人就愴著來巴結你、伺候你,你那狗屎脾氣誰都敬而遠之,你要不要試試?你拉鈴叫人,看會不會有人來?」

「沒有人理我就算了,誰稀罕?」杜非還是怪叫。「沒有人理我最好,反正我是死不了,」

「你真以為自己是打不死的英雄?」心穎故意刺激他。「那只是演戲,你不想想自己是怎麼受傷的?」

杜非氣得吹鬍子瞪眼,臉也脹紅了。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是誰?你憑什麼在這兒怪吼?你走,快點給我走。」

他不講理的。

「我想走的時候自然會走,」心穎完全不生氣,她很瞭解他的心情。「現在不想走,趕我也沒用,我不是小周,又不是你出錢請的人。」

「你——真皮厚,我沒見過比你更臉皮厚的女孩子,死皮賴臉的。」他罵。

但——暴躁的情緒已漸漸消散,語氣平和了很多。

「我是死皮賴臉,又怎樣?」心穎忍不住笑起來。「我不走,難道你能打我?」

杜非搖搖頭,凝視她一陣,再搖搖頭。

「心穎,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把你捱瘦了,」他一下子又變得充滿柔情蜜意了。「你不必天天來陪我的,其實——我這個傷準死不了,真的。」

心穎心中一陣激動,卻努力不使它表現在臉上。

「大家幾十年老朋友,還說這些話做什麼?」她故作開朗的大聲說。

「說得好像七老八十似的,幾十年老朋友,」他頗為感歎。「除了你,還會有誰來看我?陪我?」

「很多愁善感呢!」她開玩笑。「你想有人來,好,我打開門,看那些影迷不擠破這房間才怪。」

「我不是說影迷——」

「倩予?」她笑起來,笑得很特別。

「也——不一定是指她。」他微微皺眉。「就快是別人的太太,自然不方便來看我。」

「想不想要她來?」她似笑非笑。

「很難回答,」他考慮一下。「因為我矛盾。她來,我自然喜歡,可是來了又如何?還是要走的。」

心穎思索一下,搖搖頭。

「你從來沒有真正想去抓住她?」她說:「你每次都試一試,又退幾步,沒有表現出真誠和毅力,然會敗在大澤英雄手下。」

「錯了,我這次根本沒機會。」他說。

「不對,你追去新加坡時不是好機會嗎?是你沒有下定決心。」她說。

「我已下定決心退出。」他不存希望的搖頭。

「沒用又沒種。」她笑罵。「你就只會對小周、對我凶,見到倩予手腳就軟了。」

他想一想,也笑起來。

「對許多人我都能死皮賴臉,奇怪的是面對倩予,我的自尊心和自卑感就加重。」他說。

「因為她與眾不同,而且你愛她。」她一針見血的。

他呆怔一下,慢慢說:「我愛她嗎?我已分不清楚。」

「你這次受傷難道不是因為心情惡劣?」她笑。

「沒有那麼嚴重,我還為情所困呢!」他強打哈哈。「我只是運氣不好,時間沒配合得準確。」

「正是為情所困,心神恍惚。」她打趣。

他不知道聽見沒有,怔怔的發一陣呆。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知不知道我受了傷?」他自言自語。

「全世界的中國人都知道你受傷,她怎能例外?」心穎注視著他臉上的神情。

「她——不知道怎麼想?」他還是自問。

「為什麼不去問問她?」她說。

他一震,彷彿醒了。

「什麼?問她?我為什麼要問她?我們已經說清楚了,以後各不相關,她安心去做日本人的太太,我們——我們不會再相見。」他大聲說。

「你就忍心讓她去做日本人的太太?」她笑著問。

「大澤英雄——不是普通日本人。」他不自然的。

「有什麼不同,日本人就是日本人,你在電影裡打倒過無數的日本人,怎麼在現實生活中卻敗在日本人手下?」心穎是故意這麼說吧?

杜非脹紅了臉,又氣又激動的。

「什麼敗!我根本——也沒有爭。」他說真話。

「為什麼不爭?你不愛她?」心穎問。

「我——不知道,我說過不知道,」他歎一口氣。「四年前的往事令我內疚,我覺得——有些內疚。」

「內疚?不是愛?」她叫起來,很不以為然的。

他詫異的看她一眼,越發不瞭解女孩子了。心穎明明對他有意,怎麼又——又拚命的幫起倩予來,如果他和倩予和好如初,心穎豈不是落空了?失望了?心穎——哎!他是不瞭解女孩子。

「我分不出來,」他歎口氣。「是我書念得太少,所以,很多事都分辨不出好歹,也看不清黑白,更不知輕重,我——做錯了很多事,弄糟了很多事,也得罪了不少人,我——唉!所以我想擺脫一切,再去唸書。」

「歸根究底還是為了倩予。」她笑。

「也不能這麼講,心穎,你——也是好朋友。」他透一口氣。講出她只是「好朋友」之後,心裡舒服多了。

他已經表示了心穎和倩予是不同的,不是嗎?

「我是好朋友,士廉也是好朋友,」她笑。她聰明,她自然能瞭解一切。

「但倩予是青梅竹馬的戀人。」

「不要講得這麼肉麻,好不好?」他笑。

「這是事實,有什麼好肉麻的?」她說。

「她就快是大澤英雄的太太了。」他歎息。

「搶她回來。」她想也不想的說。

「搶——」他苦笑。「我根本沒有機會。」

「不要妄自菲薄嘛!」她說:「我知道倩予對你仍有感情,至少比對大澤深厚。」

「我不相信——有什麼根據?」他說。眼中竟閃看一抹好生動、好亮的光芒。

「我會證明給你看,你肯不肯去把倩予搶回來?快回答我。」心穎頑皮的。

「我——說實話,沒有信心。」他歎口氣。

「我會給你信心,快回答我。」她叫。

「不要拿我開玩笑了,好不好?」他搖搖頭。「我是個受傷的病人啊!」

「完全不像杜非,你那種小霸王似的霸道呢?婆婆媽媽得像個老太婆。」她大笑。「我講真話,誰拿你開玩笑啊!」

杜非顯然受不了心穎的嘲弄,變了臉,一言不發的靠在床上,也不看她。

「怎麼?生氣了?」心穎笑。

「我想睡覺,把我的床放低些。」他冷著聲音。

「不想聽倩予的事了?」她促狹的。

「我不是給人消遣的。」他扳著臉說。

「好吧!你睡覺,」她過去搖低了他的床,讓他平躺在床上。「只是——大前天被你趕走的特別護士林小姐所說的事——不知是否真的?」

他看她一眼,勉強忍住,把頭轉開。

「林小姐說——前天晚上,她去洗手間前後大概不過十分鐘而已,可是似乎——發生了一點事。」她一邊說,一邊偷偷的注視他的反應。

他是豎起耳朵在聽,她知道。

「發生了什麼事呢?林小姐又說不清楚。」停一停,她又說「彷彿在門邊撞到一個人,那個人是她所不認得的——又似乎——」

她不說了,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他本來還忍得住,閉緊眼睛在生悶氣。漸漸的,臉也脹紅了,脖子也粗了,呼吸也急促了——突然之間,他大吼一聲。

「說下去,說話一半是什麼意思?」他咬牙切齒的。「你最可惡,分明——分明——」

「我分明什麼?」她心平氣和的。「怎麼?你不是要睡覺嗎?我只是在對自己說話。」

「潘心穎,總有一天我會宰了你。」他臉上青筋直冒。「你快說,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真想知道?」她臉色變得非常認真、非常嚴肅、非常鄭重的。「當然,」

杜非起伏的胸膛似乎要爆炸了一般。「你快說,那天晚上誰來過了?誰?」

「其實你根本已經知道,何必問我?」心穎說:「倩予來過了,掩著面哭著離開的。」

杜非呆住了,倩予來過是個大震動,而且還哭了——倩予為他流淚?是嗎?

是嗎?

「在她來之前,我請求過她,請她來看看你,陪陪你,她不肯,但是——後來她自己來了,」心穎輕歎一聲。「想來她內心充滿了矛盾。」

「她——她真的來過了?還流淚?」他喃喃自語。

「是真的,」她斬釘截鐵的說:「林小姐當時立刻打電話給我,我趕去倩予家,她正下計程車,我清楚的看見,她哭過,而且哭得非常傷心。」

「那——那——心穎,我——」他像在絕望中突然抓到一塊浮木,茫然失措以為還在夢中。

「這是不是足以加強你的信心?」心穎微笑。

他怔怔的凝望她半晌,突然問:「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心穎。」

她顯然受到巨大的震盪,好半天才說:「我們是老朋友兼好朋友,不是嗎?」

杜非的眼圈兒紅了,不是因為倩予來過,而是——心穎的友誼,心穎無條件付出的感情——他感覺到了,可是他無能為力,他只有抱歉,他心中只有倩予。

不論倩予回不回頭。原不原諒他,有心穎這樣的——怎麼講?紅顏知己?是吧,就是紅顏知己,他冰冷的心漸漸溫暖了。

「是,我們是老朋友兼好朋友,」他激動的聲音也變大了。「最好的朋友。」

「不要再說什麼,夠了,」心穎是灑脫的女孩子,若他再說下去,她怕會受不了。「我們——心照不宣。」

「你怎麼不是個男孩子呢?」他感歎。「你說的——像我們圈子裡的義氣兒女。」

「別想說動我,我不會拍戲的,」她哈哈大笑。「九月份我一定要去美國,唸書的計劃不變。」

「曾經——變過嗎?」他問。

她吃了一驚,立刻搖頭。

「不,從來不曾變過,」她用力搖頭。「我再不唸書,士廉永遠不會原諒我。」

杜非望著她笑了,她實在是個十分可愛的女孩子,只是——一開始就有個倩予,一開始就有的。

「現在——我該怎麼辦?」他問。

「搶回倩予,」她想也不想的說:「那麼優秀的中華女兒,總不能就嫁到日本做個小媳婦。」

「我行嗎?」他很沒有信心。

「絕對行,你是杜非,獨一無二的杜非,你忘了嗎?」她大聲說:「你是杜非啊!」

「但是——」

「但是什麼?你不去是你沒種,倩予——也會恨你一輩子。」她叫。眼圈兒也紅了。「那個日本人——不行,倩予無論如何不能嫁給小日本人。」

「是大澤英雄。」他說。

「什麼好聽、有氣魄的名字都沒用,他是日本人,」她叫。「我不能忍受倩予嫁給日本人。」

杜非考慮一下,終於點點頭。

「好,反正——反正我在倩予前面已是個小丑,多出一次糗又如何?」他自嘲的。

「你不是小丑,這次——也不會出糗,」心穎的信心是無與倫比的。「我保證。」

「你憑什麼——這樣自信?」他問。

心穎臉上的神色變了,她看來非常矛盾,最後,她咬咬牙,用力點一點頭。

「我當然有理由,」她說。那神色——嚴肅得有點可怕,彷彿是宣佈世界大戰一樣。

「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不,我是說你可能想像不到。」

「什麼事?」他突然有點心怯,因為心穎的神色。「如果為難的話,你就別告訴我好了。」

「我考慮了好久、矛盾了好久,到現在我還不知道該不該說,」她歎一口氣。

「但是不說——我怕自己一輩子不安心,你——有權知道的。」

「心穎——」杜非不自覺的挺直了上半身,忘了胸前折斷了的肋骨疼痛。

「倩予——有個女兒,今年三歲,叫任百合。」她說,她終於說了,她終於說了。

「女兒——百合——」杜非挺起身子,他居然坐了起來,他那滿身的傷——「你是說——倩予有三歲的女兒?!那——那——」

他詢問的望著心穎,她點點頭。一剎那間,他心中充塞得滿滿的,淚水盈眶簌簌而下——倩予竟有個女兒!

第十一章倩予和大澤搭同一班飛機從羅馬回來,她暫時拋開心中那永遠打不開的死結,讓自己在大澤面前表現出一點點結婚的喜悅。大澤很高興,他果然不是在感情上很苛求的人,這令倩予放心。在羅馬,他們買了一些漂亮的衣服,結婚要穿的啊!

倩予的工作就有這種方便,可以買各種新穎時裝、用品。

公司的交通車先送倩予回家,再送大澤回酒店。在車上時大澤開玩笑的說了一句「不如我今夜就住你那兒?」看見倩予沉下來的臉,他立刻顧左右而言他,他對倩予有一份難得的尊重,這也是他能贏得倩予的原因之一吧?

倩予獨自提著小箱子上樓,小箱子很重,裡頭多半是她的新裝,不過買得很滿意,重也是值得的。

才進門,就聽見電話不停的響,誰知道她現在回來?時間算得這麼準?母親吧?大概是!扔下行李,奔過去抓起電話,聽筒裡竟傳來一陣「嗚嗚」的聲音,對方已掛斷了。

她也不在意,母親來電話也不會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說來說去還是別傻,別再見杜非。上次和母親不歡而散,接著她又出了幾天差,她該打個電話給母親,母子還有什麼事說不開呢?

才洗了一把臉,還來不及打開行李,便先撥了母親那兒的電話,接電話的正是母親。

「媽,是我,剛從羅馬回來。」倩予用開朗愉快的聲音說:「買了些漂亮衣服,結婚時好穿。媽,剛才是不是你打電話給我?」

「沒有,我沒有打給你。」母親一口否認。「我回來過,知道你不在台北。」

「哦——」倩予意外了,那會是誰?當然不該是臥在病房裡,行動不方便的杜非。「百合好嗎?乖不乖?」

「她總是那麼聽話的啦!」母親說:「你來不來看她?她已問起你好多次了。」

「來,當然來,晚上我和大澤一起回去吃飯,」她愉快的。「我們一起回來的。」

「他——現在在你那兒?」母親的聲音有點猶豫。

「怎麼會?」倩予呆怔一下。「他回酒店了,飛了十幾小時他累得要命,黃昏時睡醒才來接我。」

「那——你也休息吧!」母親說。

「我想跟百合說幾句話,她在嗎?」她問。

「到隔壁小朋友家玩去了。」母親說:「要不要叫她回來?」

「算了,晚上再見她,」她笑。「這麼小的小孩就懂得交際?一天到晚去別人家?」

「隔壁的小玲和百合是幼稚園同班,她有個三個月大的小弟弟,百合喜歡小嬰兒。」母親說。

「讓她去陪小嬰兒吧!晚上見。」倩予放下電話。

正想換睡衣、洗澡、上床時,電話鈴又響了起來。

「老天,什麼人找我找得這麼急?」倩予喃喃念著,從浴室衝出來。「我堅決拒絕公司再派我飛一班,哪怕是香港。」

拿起電話,只聽「叮」一聲,「叮」——啊!長途電話,不經國際台的直接長途電話。

「哈羅。」她本能的用英語。「我是任倩予。」

「倩予,終於找到你了,」傳來的是士廉的聲音,啊!竟是士廉。「我找了你三天,起碼撥了兩百次電話,你不在台北嗎?」

「士廉,沒想到是你,」她叫。有些難以形容的激動。「我飛到歐洲去了,剛剛才回來,進門不到十分鐘。」

「我運氣還不錯,若再遲些,恐怕會吵到你睡眠了。」他永遠溫文、有禮,永遠為人著想。

「你那兒是深夜了吧?什麼事找我找得這麼急?」她問。

「我——」他猶豫一下。「心穎打了個電話給我,杜非受傷了,是不是?」

「是,大約一星期前的事,那時我正在台北。」她說。努力使自己的聲音淡漠。

「你可知道他為什麼?」士廉問。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吸一口氣。「他的事已完全與我無關。」

「我——也許不該說什麼,也不該打這電話,」士廉非常婉轉的。「但是——我想了很久,考慮了很多,我覺得——你該再考慮一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說。她是明白的,只是她不承認,許多事她都明白,卻拒絕考慮或承認。

mpanel(1);「我的意思是——倩予,四年前的事或許是一個遺憾,一個錯誤,如今有機會了,為什麼不彌補或糾正一下?」他說得很含蓄。

倩予的臉色變了,眼中也有了淚光,但——她倔強的維持著聲音的平靜、冷漠。

「我記得你祝福過我和大澤。」她說。

「是——我祝福過,」他是不善言辭的老實人,聽得出來他是盡了全力。

「可是——事情不是我所想像的,杜非也不能只單看表面——」

「心穎一定對你說了很多。」倩予笑了。

士廉一定瞼紅了,雖然萬里之隔,倩予似乎也能看到。她為自已略有嘲諷的語氣不安,她不能這麼對士廉,士廉不像其他人,士廉對她,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

「倩予,請原諒我,也許——我太多事了,我沒有資格說任何話,我知道。」

他說:「只是——我不希望你後悔或是遺憾,真的。」

倩予沉默,她知道士廉是真的關心她,但是她——她也有她的難處,她能為同一個人而傷父母的心兩次?

「我對大澤英雄絕對沒有成見,可是日本人——我無法對日本人有好感,」

他說:「日本人曾經那樣欺凌,壓迫過我們的國家,在感情上我容不下他們。我知道這種狹義的民族意識很傻、很蠢,也會被人笑話,這是真的。而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女孩子。」

倩予已經完全清楚了,士廉是因為不能接受她的丈夫是一個日本人而提前離開台北,與他的感情是無關的,士廉是真的喜歡她,而又從沒想過要得到她,佔有她。士廉,士廉,怎樣的一份感情。

「很抱歉,」她吸一口氣。「但決定的事不能改變,我對大澤——也有感情。」

「對杜非還有情嗎?」他突然問。

她目瞪口呆,對杜非還有情嗎?叫她怎麼回答?又——怎能回答。

「我——沒有想過這件事。」她硬看頭皮說。

「那麼想一想,好不好?」他柔聲說:「世界上已有太多遺憾和悲劇,我不想在朋友身上再發生一件。」

「現在再想,豈不是太遲了?」她輕聲說:「結婚的事已經在籌備了。」

「只要真心去做一件事,永遠不會遲,」他立刻說:「我知道伯母對杜非成見很深,可——你想過沒有?結婚的是你,幸福也是你的,伯母雖是你母親,她不能也無法替你生活。」

「這道理——我明白,士廉,就算我想一想又怎樣?事情又怎能改變呢?」

她說:「你和心穎的好意和關懷我都心領了,你從小對我好,士廉,我是明白的。」

「不,不,我不是說我們,」士廉急切的「我們怎樣都沒問題,重要的是你和百合。」

百合!她心中一緊,每次想到百合,她都是這樣子,百合是杜非的女兒,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是不是——百台和杜非也有權知道這件事?

「大澤——會對百合好,我有信心。」她勉強說。

「誰都會對百合好,她原是個人見人受的孩子,」士廉是抱定破釜沉舟的決心嗎?這是長途電話啊。「你不覺得這件事早點讓杜非知道會好些?」

「我們會帶百合去日本。」她說。

「倩予,你怎麼了?」他問。「躲到日本就能解決問題嗎?我想——這事不可能瞞一輩子。」

「我也沒打算瞞一輩子,是媽媽緊張,」她已不能再保持冷靜了。「我不在乎杜非知道,孩子是我生的、我養的,他——沒有資格說話。」

「他是百合的父親,你別忘了。」士廉歎一口氣。「倩予,我現在才知道我講什麼也沒有用,是不是?我——也不講了,無論如何你記住一件事,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始終是站在你這邊的。」

「謝謝,士廉,」倩予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掉下來。「有你這句話,我安心好多。」

「那麼——好好休息,」他又輕歎一聲。「你的婚禮我不能參加,不過以後我們還會見面的,是不?」

「是,是,當然——」她的眼淚不停的流。「我永遠記得——你為我做的一切。」

「我為你做的一切?」他不知是笑,或是歎息,聲音卻是充滿遺憾和無奈的。

「你根本不讓我為你做什麼。」

「士廉——」她大吃一驚,難道士廉對她也有怨恨?怨當年她不肯接受他的一臂之力?

「抱歉——哎!祝福你,」他顯得有些慌亂。「再見,再不掛電話下個月我會破產,再見。」

她輕聲說再見,然後放下電話。

她沒有立刻進浴室洗澡,她坐在沙發上發呆。似乎周圍的人都不贊成、不喜歡她的這次婚姻,父親母親是無可奈何的接受了,大澤總比杜非好,他們是這麼想。但是她呢?她嫁大澤是否也是無可奈何?

她的心亂了,思想也亂了,亂得——完全理不出個頭緒來,她是不是也無可奈何呢?是不是?

紊亂中,她也無法好好考慮對與錯,她撥了大澤住的酒店的號碼,接到大澤房裡。

「大澤英雄。」低沉而性格的聲音,不因疲倦而失色,總給人一種安全感和信心。倩予安心了一點,大澤是出色的,有他本身的好條件,她也不全是無可奈何。

「大澤,我是倩予,你在做什麼?你怎麼了?」他一連串的問。「發生了什麼事呢?」

「不,沒有,」倩予否認。「只想——跟你聊聊。」

「睡不著,是嗎?」他笑了。「我剛洗完澡,也睡不著,可能太興奮了,還有二十天就是我們的大好日子,是不是?我們會是最出色的一對。」

「哎——是的,」她吸一口氣,想說的話說不出口,大澤對她是一心一意的。

「剛才——跟媽媽通電話,她叫我們晚上去吃飯。」

「一定去。」大澤開心的。「我在羅馬替她買的鱷魚皮皮包正好送給她。」

「你什麼時候去買鱷魚皮皮包?我怎麼不知道?」她叫起來。

「你在午睡時我悄悄去的,想讓你驚訝一下。」他笑得好孩子氣。

「你這人——」她輕歎。大澤對她那麼好,連對她的家人也一樣,她還能說什麼呢?

「你好像不怎麼滿意哦。」他問。

「不必買這麼貴的東西,媽媽用不著,」她只能這麼說:「她只是個普通的主婦。」

「我不是討好她啊!是一點點心意,真的,」他說:「下次我不再買就是。」

她沉默半晌,她不是想和他討論這個問題的。

「大澤,有一件事,」她鼓足勇氣說:「我只是假設,如果——我不想現在結婚,你會怎樣?」

「我會等,等到你想結婚的時候,」他說:「但是——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假設?」

「我不知道,我只覺得矛盾。」她說。

「因為杜非?」他敏感得很。「他來找你?」

「我沒見過他,你知道他受傷在醫院,」她說:「我只是想——這麼匆促就結婚,對你不太公平。」

「你不答應才是不公平。」他說。

「不——大澤,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對你的感情到底有多少?」她問。

「這——重要嗎?」他呆怔一下。「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就行了。」

「但——這是不公平。」她掙扎著說。

「公不公平是我的感受,你不必替我擔心。」他笑。「不要胡思亂想,你太累了。」

「不——我的話還沒說完,」她不肯罷休,難得有這機會,又已講了個開頭,她不肯放鬆。「你能一輩子都對我說同樣的話?抱同樣的態度?」

「為什麼不能?我愛你啊!」他叫。「你怎麼突然對我沒有信心了?誰對你說了些什麼嗎?」

「沒有人對我說什麼,我只是——對自己沒有信心。」她再吸一口氣。

「你後悔了?」他不再笑,聲音變得嚴肅。「不是後悔,你是這麼一個好人,又出色,」她不安的。「只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矛盾得厲害。」

「這是每個女孩子出嫁前的心理,所有的人都一樣,你不用害怕。」他放柔了聲音。「我會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相信我。」

好父親?!不,不,大澤不是父親,不是百合的父親,他們倆會相處得好嗎?

百合跟他之間的言語都不通,他們能好好相處嗎?

「怎麼?不相信我?為什麼不出聲?」大澤問。

「百合——我不知道她能否習慣東京的生活,」她勉強讓自己平靜下來。

「從小她就跟著我母親,她又不懂日語,我真的很擔心。」

「你是捨不得父母,是嗎?」他笑起來。「我們可以想辦法申請他們一起去,這不是問題。」

「不,他們不會去,」她急切的打斷他的話。「我也不是捨不得他們,實在是——我矛盾。」

「好,告訴我實話,你的矛盾到底是什麼,」他認真的說:「我們一起想辦法來解決它。」

她的矛盾——又怎能告訴他呢?若能說出來,又怎麼算得是矛盾呢?

「其實——也沒有什麼,是一些心理障礙,」她不安的,話也有些結巴。

「心理障礙。」他笑。「倩予,這樣吧!我去找杜非談一談,當面解決所有問題。」

「不——」她叫得驚天動地,他怎能去見杜非?這算什麼?「不能,為什麼要跟他談?」

「不要否認了,所有的問題都因他而來,」大澤是清楚一切的。「我友善的找他談,相信不會有什麼事。」

「你——想跟他談什麼?」她終於問。很奇怪的,她的聲音突然平靜了。

「他該知道百合的事,也該清楚你和他之間已不可能復合,」他理智的說:「我叫他不要再來麻煩你。」

「不——不要說百合,他也沒有麻煩過我,」她忘形的叫。「要談——我自己去。」

她去跟杜非談?!

她終於想到該去了!

考慮了整夜,猶豫了整夜,矛盾了整夜,倩予終於決定去見杜非,因為她明白,這是唯一解決矛盾的辦法。

大澤搭飛機回東京了,他在東京有許多事要辦,譬如找好房子等倩予和百合去住,因為倩予已經聲明了,她不和大澤的父母同住。可肯定的是,大澤會是個好丈夫,倩予的意見他永遠尊重,而且很替她著想,這是十分難得的。只是好丈夫也不能使她心緒平靜。

是的,她別無選擇,唯有找杜非說明白,否則她無法解開心頭的死結,她決定去一趟。

十點鐘,她到達醫院,她知道那是醫生剛巡完病房的時候,不會有什麼人打擾。站在病房外,她先深深的吸兩口氣,才伸手敲病房門。

「進來。」是特別護士的聲音。

倩予輕輕推門,一眼就看見杜非靠在床上,什麼都沒做,他只是瞪著天花板發呆。「請問——」中年的特別護士問。「我想和杜非談一談,」倩予說。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杜非她的聲音就變得又冷又硬,雖然她的心是柔軟的。「我們是朋友。」

杜非的視線從天花板移下來,沒有表情的看了倩予一眼,似乎既不意外,也不驚奇。

「請坐。」他說。聲音裡沒有喜怒哀樂——一點也不像杜非,怎麼回事?

「陳小姐,請出去一會兒。」

特別護士點點頭,一聲不響的走出去並關上房門。

「很抱歉,在這個時候來打擾你。」倩予十分不自然,她和杜非是那麼熟,熟得就好像自己一樣,然而卻要講這麼陌生的話。

「不打擾,任何時候你都可以來,」他搖頭,視線停在她臉上。「我以為你早該來了。」

倩予十分意外,早該來了?

「以我的情形,探病——似乎不大方便,」她說得很冷淡。「我不希望給你添麻煩,我來——只是談一點事。」

杜非淡淡一笑,非常淡然的一種笑容。

「當然是談一點事,我這種人是不值得你來看的。」他自嘲的。

倩予一怔,她多想告訴他,她已經來看過他了,但她不能說,她只能放在心中。

是了,就是這樣,杜非和杜非的一切今後只能放在心中,默默懷念而已。

「我——沒有空,昨天我才從歐洲回來。」她說。

「歐洲是個好地方,有文化、有歷史背景,但不適合我這種不學無術的粗人去。」他說。

「我去——只是為了工作。」她說。

杜非為什麼要用這種語氣說話呢?他恨自己?厭惡自己?不滿自己?

「我也沒去工作過,」他又笑了,還是那麼淡漠的表情。「事實上,電影不論在歐洲或在亞洲放映並沒什麼不同,反正觀眾看的只是打架。」

「你不必說這種話,」她吸一口氣。「就算是打架,別人打得也沒有你好,所以你成功。」

「成功?你真這麼想?」他搖搖頭。「倩予,我現在才知道,我是個失敗者,徹底的失敗。」

她不語,杜非真是完全變了,他肯承認失敗?

「怎麼不說話?不以為然?」他問。

「不,如果你算失敗者,誰才算成功?」她說。

他想一下,很認真、很心平氣和的說:「大澤英雄。」

她真的愣住了,她想不到他會提起大澤,她——心中亂得一團糟,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他是個幸福的人,真的。」他再說。

「不——」她硬生生的把自己從一個越旋越深的漩渦中拉出來。「我不是要談這件事的。」

「好,你說,你想談什麼,」他歎一口氣。「無論什麼事,到如今——我都會依你。」

「不,不要你依我,我只是來告訴你,因為——我考慮過了,無論如何,你該知道。」她說得很亂,她以為杜非不會懂,可是,看樣子他卻懂了。

「那麼你就說吧,」他完全不在乎。「什麼事是我該知道而不知道的呢?」

倩予深深吸一口氣,可以看得出來,她的內心矛盾,而且激動得厲害,她的雙手在輕微顫抖著。

「我說這件事——只是讓你知道,」她雙手緊握,但也幫不了她什麼。「因為除了知道之外,沒有其他權利。」

「你說吧!」他不置可否。

她再猶豫一下,咬咬牙,說了。

「我有一個三歲的女兒,叫百合,」她的臉色變得十分青白,眼中的光芒卻很熾熱,那是因為說起女兒的關係。「她就是——就是四年前那個孩子。」說完之後,整個人像洩了氣一樣,虛脫的靠在椅子上。她——終於說了出來。

「一個叫百合的女孩子,」他一點也不意外。「很好,很好,女孩子總是比較聽話,比較好管教。」

倩予挺直了身子,怎麼?難道杜非還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她再咬咬牙。「這孩子就是你讓我去打掉的那個。」

杜非眼光一閃,還是那麼淡漠——他是沒有人性?聽見有關自己女兒的事也毫不在乎?

「很難得你沒打掉,這幾年——難為你了!」他說。

倩予心中的怒火直往上冒,這人簡直是冷血,他為什麼比外人更漠不關心?

他——沒有人性。

「一點也沒難為我,」她憤怒得進聲音也在顫抖。「百合個可愛的孩子,我完全不後侮生下她,是她支持我重新振作,過嶄新的生活,是她支持了我的精神和意志。」

「很好,真的很好。」他說。

「冷血,」她忍無可忍的叫起來。「告訴你這件事我以為——以為——你卻毫無反應,你這人——冷血、絕情、沒有人性,你——你——」

杜非搖搖頭,再搖搖頭。

「不要激動,倩予,」他歎息說:「你說,我該怎麼做,怎麼說才算有人性?」

「至少——你該關心一點。」她脹紅了臉。「我告訴你這件事,可是你看來——全不驚訝。」

「如果我太關心,你會不會以為我另有企圖?」他一針見血的。

她呆怔半晌。

「不,你沒有贊格另有圖謀,百合是我的,」她喘息著叫。「我生她、養她,她完全屬於我。」

「是,那麼我是否該漠不關心一點?」他說話的語氣竟是那麼難得的心平氣和。

倩予怔怔的望著他,不,不,他不可能是這麼深思熟慮的人,他是衝動的、急躁的,他絕對做不到心平氣和,他——他——「你早知道這件事?」他念頭一閃。「心穎告訴你的?是不是?是不是?」

杜非沒有作聲,不承認也不否認。

「你們——你們——」倩予咬咬牙,站起來轉身就往外衝。

心穎早就告訴他了,她矛盾、痛苦了這麼久是不是多餘的?心穎——果真如母親所說的「女孩子心軟,不可靠。」

「慢著,你等一等,」他在背後大叫。「你別誤會心穎,她前兩天才告訴我的,她沒有惡意,真的,沒有惡意,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倩予站在門邊,眼淚已經流下來了,她覺得委屈,又替自己不平,她來做什麼?心穎已經告訴他一切了。

「她是鼓勵我,」他軟軟的靠在床上,剛才——他用了很多力?他也掙扎過?

為什麼?「受傷以後我很頹喪,完全失去了信心和力量,她——鼓勵我。」

「告訴你有一個女兒來鼓勵你?」她不相信。「她錯了,她該知道她自己更有力量使你振作。」

「倩予——」他鄒眉。

「我來錯了,我根本不該來,」她抹一抹眼淚。「心穎已經告訴你了,我來只是多此一舉。」

「不,無論如何我很感激你來,」他說:「你別誤會心穎,她——只是當哥哥般的對我好,她——」

「我不想知道她當你是什麼,」她硬起心腸。「我告訴你關於百合的事只是——只是想在婚前了一件心事,這件事你應該知道。」

「了一件心事?或是使自已心安?」他問。

「我沒有理由心不安,為什麼會不安?」她揚起頭。「你認為我做錯了事?」

「是,」他努力使自己坐直一點。「以前是我的錯,現在是你,你竟想帶著我的女兒去嫁日本人?」

「我不理他是什麼人,他對我好、關心我、照顧我,也愛百合,」她氣壞了,為他那蠻不講理的口氣。「這就夠了,你明不明白?」

「不明白!難道我不能關心你、照顧你?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他怪叫。

這才像杜非,剛才的淡漠是裝出來的吧?他知道她遲早會來。

「機會是你放棄的,四年前。」她說。

「那怎麼算放棄?我是無能為力,」他還是大叫。「我窮無立錐之地,口袋總是空空的,你叫我怎麼抓牢機會?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她吸一口氣,她自然知道這是事實,只是——只是——她說不出自己為什麼就是會硬起心腸來拒絕他。父母的反對?不,這並不重要的,真的。不再愛他?

當然不是。各方面的不能適應?也不盡然,她只是——只是——啊!她只想折磨他,看今天正紅得發紫的他受挫的樣子?讓他在一邊乾著急,她好整整他?是這樣嗎?似乎是——又似乎不是,她自己也說不出來,真的。

「不談以前,反正——我要結婚,這事絕不改變。」她靠在門上。

「那你為什麼還來?」他臉紅脖子粗,額上青筋直冒。「你來——告訴我你要嫁給大澤英雄,你分明想折磨我,報復當年我不顧你,你——這黑心的女人。」

「我不是報復——」

「為求心安,是不是?自私,」他口不擇言。「好,你去嫁,我看你會不會真的心安,帶著我的女兒去嫁日本人,我告訴你,你會一輩子良心難安。」

「杜非——我不是來吵架的,」她又氣又急,這麼變成這樣的呢?「我——我——我走了!」

「你走,你走,我一輩子也不要見你,」他大叫。「你可惡、可恨、可卑、可——」

倩予一出門,一個花瓶摔了出來,砰的一聲在地上摔碎了。她回頭望望,杜非痛得整個臉都歪曲了——啊!他斷了肋骨,怎能用力摔花瓶?他一定氣壞了、急壞了,他——她的心軟了,正想轉身進去,一盒糖果迎面飛來,幾乎砸到她臉上,她連忙閃開。

「你滾,你滾——」他還在吼叫。眼淚卻已流下來,他是胸口疼痛?或是——「我不要看見你,永遠不要看見你,你這惡毒、可咒的女人。」倩予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收場,又罵又打的,杜非——她心中一陣疼痛,轉身急步而去。

她同樣的也希望不要再見到他。

「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特別護士急奔著過來。「杜先生怎麼了?」

「他在發睥氣,」倩予輕歎一聲。「你最好暫時別進去,他在摔東西。」

「是你——惹他的?」特別護士皺眉。「他是個傷者,那麼重的傷,你怎能——唉!真是。」

特別護士不理倩予的勸告,直奔進房。杜非叫罵的聲音還是一陣陣的傳出來,她是無法忍受一個這樣粗魯凶暴的丈夫,也許是她改變了,也或者——十幾歲的小女孩時並不是真的懂得愛情?

愛是容忍,她發覺——她無法再容忍他。

百台的事已經解決,讓她迎接未來的嶄新日子吧!

※※※還有兩天就是結婚的日子,雖說只是在法院公證券婚和在圓山飯店舉行一次親友的小型晚宴,卻也令倩予感到緊張和莫名其妙的不安。

大澤和她都開始放婚假了,昨天晚上大澤已從東京來了,還帶來他的父母,他是很鄭重其事的。

只是,倩予說什麼也輕鬆不起來,笑容也勉強得很,她心中揮之不去的是那天在醫院杜非發脾氣、摔東西的樣子。杜非罵她冷血、絕情,罵她是可恨、可惡、可卑、可咒的女人,她——是嗎?難道她不能帶著百合嫁給大澤?她有權這麼做的,是不是?百合是她的女兒,百合從來都不知這父親是誰,她應該很容易接受大澤,對吧?

她呆呆的望著桌上一大束百合花,事到如今百合花還是不停的送來,她卻已無心情把花插在花瓶裡,無論如何,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大澤安排了一次晚餐,讓雙方父母見面。這是很可笑的,四個老人家彼此語言不通,叫他們談什滅亡?當然見面是必須的,以後就是親家了。

她輕輕歎口氣,世界上的事就是這樣?愛的是某一個人,嫁的卻是另一個人,真是陰錯陽差,為什麼不能有更圓滿的事?上帝是祝福人們幸福的啊!

想出去洗個頭,打發煩悶的幾小時,在人多的地方,總比困在家裡胡思亂想好些。正待出門,電話鈴響起來,真會選時候。

「任倩予。」她拿起電話。

「倩予,有一件事——」母親驚慌的聲音。「百合——不知這跑到哪裡去了!」

「什——麼?!」倩予腦袋裡「轟」的一聲,冷汗已冒了出來。「怎麼回事?

百合不是和你們一起在家裡嗎?「

「是,她放學回來,吃過午餐,我讓她午睡了一會,後來她去隔壁找小朋友玩,可是剛才我去接她時,他們卻說——百合早就離開了。」母親似乎要哭了。

「怎麼會呢?她怎麼會一個人離開呢?每次都是你去接她的,不是嗎?」倩予六神無主。「她為什麼要獨自離開?沒有理由——」

「對不起,倩予,我太不小心了,」母親終於哭出來。「據說——百合和小朋友吵架,他們——罵她。」

「罵她什麼?小孩子吵架也不是——」倩予停下來,她聽見母親悲傷無奈的聲音說:「他們罵她——是日本人的女兒。」

像一記悶雷打在心中,倩予再也支持不住的倒在沙發上,日本人的女兒——受過戰爭苦難,吃過日本人大虧的中國人,心理上還是排斥日本人的,是吧!連小小的孩子都會這麼罵人,百合竟也會為這點而受氣——「倩予,倩予,你聽見我說話沒有?現在要不要報警?或是——」母親叫。

「不,先別報警,我立刻就來,」倩予勉強讓自己從紊亂中理出一個頭緒,這是兩年的空姐生涯所訓練出來的職業冷靜。「你們在附近找一找,她走不遠的。」

「叫大澤一起來幫忙找吧!多一個人好些。」母親歎息。

「好,我打電話。」倩予說著放下電話。

她考慮了幾秒鐘,事情因他是日本人而起——罷了,百合總要接受這個事實,多個人找好些。

她與大澤通了電話,然後匆忙出門。

坐計程車飛快的趕到母親那兒,母親正淚眼汪汪的站在大門口張望。

「還找不到?」倩予一下車就問。

「附近——沒有,」母親哭得唏哩嘩啦。「大澤已經先到了,他說再找一次。」

倩予望著母親,心中突然湧上幾許疑惑。

「百合——會不會是被人帶走的?」她問。

母親一震,眼淚也嚇得停止了。

「你是說——是說——」

倩予點點頭,推門進去。

「我打個電話。」她說。

電話打給心穎,心穎在家,正在整理行裝,幾天之後,她就要啟程赴美了。

「杜非也去?」倩予問。

「也許遲些吧,他對那個圈子已厭倦了,」心穎淡淡的說:「我收到你的請帖,不過——我不來參加婚禮。」

「我——明白,」倩予吸一口氣。「百合失蹤了。」

「什麼?!」心穎怪叫一聲,然後就沉默了,好半天之後,她若有所思的說:「杜非今天出院了。」

「啊——」倩予證實了自己的疑惑。「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我想知道他家的電話號碼。」

心穎說了電話號碼,倩予便急促的掛斷了。

她手指顫抖的撥了杜非的電話,但——他不在。

他不在,會帶百合去哪裡?倩予幾乎認定是杜非帶走了百合。

他們——他們會去哪裡?杜非的脾氣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一定是以此要挾,他真卑鄙。

這一剎那,憤怒代替了她心中的恐懼和緊張,她不怕他,她不會對他屈服的,永不。

母親匆匆推門進來。

「有個鄰居說,在公園裡看見一個女孩子很像百合,距離得遠,她不敢肯定,」

母親激動的。「有個男人帶著她。」

「公園?」倩予頭也不回的衝出去。

一個男人帶著百合,那當然是杜非——真卑鄙,他無法令倩予回心轉意,卻在無辜的孩子身上做手腳,她絕不原諒他。

幾乎是一口氣衝進公園,這個公園不大,只有些鞦韆供附近的孩子玩耍,她一眼就看見站在鞦韆架旁邊的杜非,正全神貫注的望著在蕩鞦韆的百合。

謝天謝地,她終於找到百合了。

她氣喘吁吁的跑了過去,一邊告訴自己,不必對杜非客氣,她該迎面給他兩巴掌——但,她的腳步漸漸慢下來,她聽見百合開心的笑聲,也聽見杜非溫柔的聲音,她——不能相信。腳步更近了,她舉步艱難的,她看見百合甜蜜、愉快的笑靨,看見杜非專注又慈愛的眼睛,他們——他們父女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方身上,完全不知道倩予已來到身邊。

杜非的衣服遮住了繃帶,左腿也上了石膏,他用一支枴杖支持著站在那兒。

他看來瘦了許多,連他那引以為傲的一身肌肉也都消失了。

「叔叔,你可不可以每天來陪我玩?」百合天真的說。細柔的童音非常好聽。

「如果叔叔有空,一定來陪你玩,」杜非柔聲說。倩予幾乎不相信那是粗暴的杜非的聲音。「你沒有好朋友嗎?」

「有,但我不喜歡,」百合岔岔的說:「他們罵我,所以我不跟他們玩了!」

「小孩子不能吵架,也不能記仇,聽叔叔話,明天找他們玩,要記住他們是你的朋友。」

「不,」百合的倔強像極了倩予。「他們罵我爸爸是日本人,我不跟他們玩。」

站在一旁的倩予看見杜非的臉色變了,但是,他只搖搖頭,又輕輕的推著百合的鞦韆。

「爸爸是哪裡人,是什麼人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愛你。」他說。

「但是我聽不懂他講的話。」百合天真的。

「以後——你就會懂,」杜非的聲音開始不自然了,但他卻勉強的讓自己平靜下來。「叔叔要走了,你得記住叔叔告訴你的,以後一定要聽媽媽的詁,做個好女孩。」

「你現在就要走了嗎?什麼時候會再來呢?」百合跳下來,抓住杜非的手。

「叔叔別走,我喜歡叔叔。」

倩予的眼眶紅了,她彷彿看見杜非的眼中也有淚光。也訐是親情吧?百合竟會喜歡從未見過面的杜非,看她抓看他不肯放手,倩予的心都扭曲起來。

「叔叔有事,明天再來,好不好?」杜非溫柔的說。「小女孩出來這麼久,媽好會擔心的。」

「媽媽不和我們住一起,」百合搖頭。「媽媽是空中小姐,那——那個日本爸爸是飛機師。」

「那麼——你有爸爸嗎?」杜非忍不住問。

「沒有,」百合搖搖頭。「婆婆說爸爸死了!」

杜非皺眉,卻什麼都沒說。

「我喜歡叔叔做爸爸,」孩子的話天真無邪,大人卻是痛苦的。「叔叔,別走——」

倩予再也忍不住的上前幾步。

「百合——」她的聲音竟哽咽住了。

「啊——媽媽。」百合奔跑過來,喜悅的、快樂的叫著。「你來了,我認識了一位很好,很好的叔叔——」

「你不應該不聲不響的帶百合出來,你可知道別人有多擔心?」倩予摟緊百合,望著杜非。

「對不起,」杜非搖搖頭。「我——抱歉,以後不會這樣了!」

「你還不快走?大澤——就來了!」倩予叫。

「媽媽,你認識叔叔?」百合好意外。「你怎麼從來沒告訴過我?有一個好叔叔?」

倩予的眼淚不停的流著。

「請你立到離開,好嗎?」她泣不成聲,心如刀割——是百合的話令她如此。

杜非並沒有離開,反而慢慢的,一拐一拐的走過來。

「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流淚?」他凝望著她,也是淚眼模糊的。

「請你離開,」倩予不看他,只摟緊了百合。「請你走!」

「你告訴我,我立刻就走。」杜非動也不動的站著。「倩予,看在百合的分上,你告訴我!」

「不,你不必知道,」倩予痛苦的掙扎著。「請你離開這兒,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我不會離開,除非你說。」他固執著,他有固執的理由,那是他一輩子的幸福,不是嗎?

「你不走,我們走。」她拉著百合的手,轉身就走。這個時候,她必須硬起心腸,不是嗎?

「倩予——」他伸手抓她手臂,撲了個空,卻誤打誤撞的抓住她脖子上掛的一條鏈子。

「媽媽,別走,」百合也掙扎著不想走。「叔叔——哭了,媽媽。」

倩予心中一陣疼痛,就在這個時候,垂在胸前的玻璃雞心鏈子斷了,是杜非拉斷的,他怕她離開,所以拉得很用力——玻璃雞心墜子掉在地上。

「倩予——」杜非一眼看見,他不能置信,驚喜萬分的叫。這不是他做的那個玻璃雞心,用一小塊飛機上破裂的玻璃慢慢磨成的?

「媽媽,這是誰?」百合拾起玻璃雞心,仔細的看一看。「這——媽媽,這是叔叔?」

倩予望著百合,心中千頭萬緒交織著,千百種感情在心頭洶湧,她深吸一口氣,勉強說:「我們回去,百合。」她不理一切的抓著百合急步往前走,她看見大澤英雄從公園門邊走了進來。

「倩予——」杜非大喝一聲,撐著枴杖跌跌撞撞的追上來。「你不能這樣就走,你要憑點良心,百合是我的女兒——」情急之下,他這麼說了。也許是那個玻璃雞心墜子給他的勇氣,倩予心中還是愛他,他明白了,他才有不顧一切的勇氣。

「媽媽——叔叔是爸爸?」百合是小精靈,她居然聽見了。她掙脫了倩予的手,朝杜非撲過去。「叔叔,你——真是爸爸?」

杜非淚流滿面的扔開枴杖,一把抱住百合,他的女兒。

「百合——」倩予驚叫,百合對第一次見面的杜非竟然那麼深深喜愛,父女情深,是天生的,不是任何力量可以改變的,她明白。

「倩予——」大澤越走越近了。他似乎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由他的臉色可以看出來。

「任倩予,你憑良心,」杜非大吼大叫。「你不能那麼殘忍,讓我們骨肉分離,你——憑良心。」

倩予咬著唇,看看杜非,又看看大澤,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杜非和大澤——她已作了抉擇,後天她就要結婚,怎能又讓她面對這樣矛盾、痛苦的場面?

「倩予,」大澤已站在前面,神色十分嚴肅、認真。「這種情形我不怪你,只是——不希望再發生。」

倩予猛然抬頭,他在說什麼?怎麼完全不像他的口吻?他向來是關懷、細心、慇勤、體貼的,他永遠是溫柔而大方,怎麼會用這種教訓、命令的口吻?

「我也不希望有這種情形出現,但它已經出現了,我有什麼辦法?」她揚一揚頭。

「你明知是他帶走了百合,對嗎?」大澤搖搖頭,笑了。「我現在才明白,你從來沒有真正願意嫁給我,你只是用我來逃避他。」

他指指杜非,又搖搖頭。

「好在現在一切還不遲,是嗎?」他又說。

倩予沒有出聲,心中卻漸漸平靜下來,矛盾也漸次消失了。

「我無意把一切弄糟,」她歎了一口氣。「我已盡了力,真的。」

「我明白,也相信你的話!祝福你!」大澤點點頭,再看杜非一眼,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

大澤英雄是好人,倩予始終這麼認為。嫁給他會幸福的,他善解人意,而且愛她,只是——他取代不了杜非在她心中的地位,從來都取代不了。

一直等大澤走出小公園,杜非才能透一口氣,他用手拭乾了眼淚,現在——機會來到他面前了,是不是?他拉著百合,一步步走到倩予面前。

「請相信我的誠意,以往的一切我會好好補償,」他說:「我會從頭開始做,直到你原諒我,接受我為止。」

倩予動一動嘴唇,想說,「從來沒有恨過你。」但卻沒說出口。杜非是需要從頭做起的,目前他們之間有太大的距離,他必須放棄目前的生活習慣才行。

她看杜非一眼,這一眼已不再複雜,很單純、很坦白的眼光。

「我們回家,百合。」她說。

百合已被三個大人的行動、言語弄呆了,她的小小心靈中實在無法明白很多事,現在她唯一知道的是,好叔叔就是爸爸。

「那——叔叔爸爸呢?」她細聲問。

「倩予,我——可以約你出來嗎?吃一餐飯,看一場電影,或去郊外走一走?」

他誠惶誠恐得像個孩子。大澤的離去帶給他天大的希望和喜悅,雖然行動不便,而且神情憔悴,卻也變得神采奕奕了。

「我會等你的電話。」倩予說。

帶著百合,她漸漸遠去。

杜非看著百合還給他的玻璃雞心,人遠了,心靈卻接近了,不是嗎?四年來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然而,卻是真實的人生,包含了任何人都逃不開的悲歡離合。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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