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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拓印]屍官經年[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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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1:13:44
續 第二十六章
聽她這麼說,經年頓覺豁然開朗,就說感覺那小石碑有異嘛,像被一雙無形的眼睛攝去心魂原來是這麼個原因。聽還情說得頭頭是道,合情合理,再加上她一身凜然正氣,眼神絕無半點虛假欺騙之意,其中雖有難解之處,還真叫人不得不信。經年正要開口,忽覺肩上一沉,轉頭見是[屍五爺]將手搭上來,掌心的熱度順著肩頭傳到心窩子裡,經年知道他在為自己擔憂,投去一個安慰的笑容,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偏頭又看向還情,[後面的事咱先不提,姑娘,經年倒是對你的來歷緊好奇,還有,那個把命給我的大恩人到底是誰?我認識這麼個人麼?]
  還情不答,緩緩閉上眼睛,經年笑問,[哦……看來這是不能說的事兒了?]還情低語,[抱歉。]語氣中含著愧疚。經年倒是不以為意,舉手伸了個懶腰,暢聲道,[哎——咱先下去吧,腿都站麻啦!]見還情神色間略有遲疑,寬慰道,[不用擔心不用擔心,這條命經年寶貝著呐!有什麼話,下面坐著談,正好我還有事兒沒弄清楚。]這時,原本一直達放在肩頭的手抖了一下,經年偏頭,見[屍五爺]眼光一閃,不覺有些詫異,低問,[五爺在意?]想了想,突然拳頭敲掌心,恍然大悟,[是哦,到底是您的後輩嘛,那就更要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才成。]
  經年早窺出盧懷任的身手出自少林,他曾說過陳木是少林弟子,所以一開始,她認為那些招式是透過行頭悟出來的,可是早前宮內亂鬥,盧懷任與陳木配合使的[伏魔雙羅陣]正是少林天尊寺獨門絕學,不是靠悟能隨便悟得出的,再看他手法純熟,雙方合作無間,當下篤定此人師承天尊寺,不算五爺的後輩算什麼?當然,陳木變刑天是她始料未及,看盧懷任對陳木的態度也不單純是對行頭的看重,這其中的道道兒就得看接下來他肯不肯吐實了。
  經年拉著還情一塊兒下天臺,[屍五爺]緊隨其後,回到禪房後,看到盧懷任背朝門口,呆站在圓桌後面,連推門聲都沒注意到,不知在想些什麼。經年還沒跨過門檻,先招呼出聲,[盧大哥!]這聲喊得特別響亮,撓是神遊太虛也得給招回魂兒來。盧懷任全身一震,似乎被驚了一下,忙轉過身來,見是經年,馬上堆起滿面笑容,[你來啦,小妹子。]
  待還情進房後,經年牽著[屍五爺]的手跟進來,拖帳凳子先伺候五爺坐定,自己則站在他身後,兩手搭在肩頭時不時捏兩下。盧懷任見經年似笑非笑地望過來,那眼神像是要將人穿透一般,看得他渾身發毛,不敢迎視,只側過臉,苦笑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有話要問,直說吧,甭拿肉販瞧豬的眼神瞧我,那個慌呐!]
  他說得直白經年也懶得兜圈子,開門見山道,[盧大哥,經年想知道那陳木真實的身份,他是你的行頭,怎又成了啥勞什子刑天?]盧懷任揉揉眉心,走兩步坐到桌前,長歎一聲,[哎,妹子,要說那什麼刑不刑天的我壓根兒不曉得是咋回事兒,你信不信?]經年一口道,[信!]只因他眼神真摯,決不是信口雌黃。
  盧懷任見她不帶絲毫遲疑,一個[信]字,值得以多年埋藏心底的秘密交換,盧懷任支肘撐桌,垂眼沉思半晌,複又望向經年,以徵詢的口吻道,[刑天我是不懂,但仁兄卻是我的至交……這其中過往不是三言兩語能帶過,妹子,你想聽嗎?]經年點點頭,[願聞其詳。]
  只聽他又歎了口氣,低沉著聲音講述,[十餘年前,少林天尊寺招收俗家弟子,各方有志之士聞風而動,出身武學世家的陳木自然要把握機會,於是他辭別親人,獨自一人南下,旅途中,偶遇圍著同樣目的出行的盧懷任,兩人年紀相仿,一見如故,遂而結為好友,並肩同行。陳木自幼學的是拳腳工夫,而盧懷任不僅武功過硬,刀劍雙修,還精通奇門數術,五花八門樣樣都會,陳木無武不歡,總纏著好友問東問西,恨不得將其一身絕學統統收攬到自己身上。]
  聽到這裡,經年附在[屍五爺]耳邊低語,[武癡啊,和您一樣哎,五爺。][屍五爺]嘴角微牽,隱隱聽見候間呵氣的悶聲。
  盧懷任接著道,[陳木是獨子,打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長大,頭一次離家遠行,人情世故,什麼也不懂,只道是朋友就該毫無保留,卻不知索求他人之能是蠻橫無理的行為,好在盧懷任不介意,向來是有問必答,有求必應,不僅滿足陳木旺盛的求知欲,更不吝於傳授自身本領。]
  經年心道,[這種朋友還真是難得。]雖對敘述的角度甚感不解,卻不願在此時插話打斷,只靜靜聽他講下去,[盧懷任每授一招,陳木便潛心鑽研,白天趕路時揣摩心法要訣,夜晚入宿後便自行修習,由盧懷任從旁指點,直到掌握透徹再傳授下一招,如此這般,一路下來,令陳木受益匪淺。然而,天尊寺的入門試練,卻只得陳木一人跨過門檻,盧懷任被拒之門外。]
  經年微皺眉頭,覺得他說的和現在的情況差別太大,如果沒有入寺,又怎會將少林絕學練出相當火候?
  盧懷任看了她一眼,莞爾微笑,接著說道,[陳木難得交上如此摯友,兩人相處時日雖不多,但盧懷任的悉心教導,關懷入微令陳木萬般不舍,再則他雖然入得寺門,卻生性好武,盧懷任學藝廣博,他只學到九牛一毛,哪肯在這時放人。然天尊寺大門不肯多敞一寸,數度求情未果,眼見盧懷任就要離開,陳木竟再提無理要求,希望盧懷任暫住寺外旅店,繼續授藝。這種強人所難的事盧懷任自然一口拒絕。豈料陳木提議以武易武,以少林不外傳的武學和經書心法作為交換的籌碼,終是挽留住決意要走的盧懷任。天尊寺對俗家弟子的要求較為寬容,並不強迫入住寺廟,於是陳木請人在附近林中搭了間木屋,與盧懷任同吃同住,白天進寺修行,晚上回來與好友切磋共進,生活簡單卻不乏味。]
  經年不覺好笑,什麼時候入佛門成了逛廟會,說進就進說出就出,以前可沒這麼隨便,她在寺內修習期間,規矩可是多到人一個頭兩個大,別說不准許私自出寺門,連寺院內也不是哪裡都能去的。看來歷盡百年洗禮,把天尊寺的招牌也給洗得褪了色,想當初,她能進寺還得靠聖皇保薦,畢竟身份特殊,可寺院名牌裡沒留她的名字啊,連半個門徒都算不上。現在倒好,隨便什麼人,進去學點兒皮毛都是俗家子弟,天尊寺啥時候變成學堂了?
  正自心裡譏諷之際,突然瞟見[屍五爺]平攤在桌上的手緩緩屈指,經年心中一動,一手順著他的背脊輕撫,安慰細語,[新舊交替,一代換過一代,五爺,您還能強求什麼呢?]
  [屍五爺]左手食指中指輕跳,叩擊桌面發出兩聲輕響,盧懷任不明所以地望過來,見經年面色如常才又繼續往下說,[如此過了三年,陳木思念親人,遂爾請休一個月,攜同盧懷任回北境探親,哪知,昔日璃瓦碩磚的宅第竟成一片殘垣,碎石中數十餘屍體已腐得面目全非……]說到這裡竟聲帶哽咽,又憋出幾個字,卻怎也接不下去。
  經年見他動情至此,更是疑惑,明明在說陳木的家人,但看他的反應,倒象死的是自個兒的至親,做朋友做到這份上也著實夠了。盧懷任不知她的心思,一徑兒沉浸在自己的思潮裡,雙眼流露出的恐懼與茫然失措,像那淒慘的一幕不是腦中的回憶,而是真真切切就發生在眼前般,看得經年也不覺揪起心來。
  只見他面容倏爾從感傷變為僵木,一向高昂粗獷的嗓音猶如墜入冰窟,[曝屍多日,無人過問,屍身未著寸縷,皮肉潰爛見骨,陳木竟然連爹娘都識不清,只能一具一具將全部屍體搬到墳場,一個坑接著一個坑,挖到十指血肉沫糊上不自知,直到將親人遺體掩埋,陳木才又折回鎮上。屍身上的刀痕足見這飛來橫禍乃是人為,他想知道是誰這麼殘忍,連未滿三歲的幼童也不放過!然而眾人對他避若蛇蠍,沒人願靠近,他在街巷中奔走,滿身惡臭,四處捉人,逮著便問,是誰殺的?是誰殺的!?]盧懷任拍案直起,最後兩句破喉嘶吼而出。
  經年看他如此激動,不禁出聲勸慰,[盧大哥,你說累了,先歇歇吧。]還情翻起倒扣的茶杯,倒了一杯茶推過去。
  盧懷任恍若不聞,視若無睹,逕自說道,[可是沒人答他,散得散,跑得跑,下雨了,陳木只覺得雨水冰涼,打在身上疼痛難當,他感到有一股怒氣勃然而發,甚至想將四散奔逃的人抓到身前撕碎,快要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後頸一麻,失去了知覺。]
  經年低道,[砍得是時候……]放在[屍五爺]肩上的手不自覺抓緊。
  盧懷任停了停,坐回椅子上,雙眼直登登地盯著桌面,眨都不眨一下,[等到他醒過來,已身在距城鎮十裡之外的野店裡,盧懷任就坐在床頭看顧,見他睜眼也不說多餘的安慰話,只將自己所瞭解到情況一一相告,原來安置好陳木後,盧懷任隻身回鎮打探,由於他是外地客,許多人並不知道他和陳木的關係,也樂於透露,加上茶館露天攤上的閒言碎語,很快便尋出製造這一起滅門血案的惡徒,正是近來在北方新崛起的盜匪團夥,專門針對財粗勢大的武學世家出手,光天化日之下殺人搶劫,肆無忌憚,不將宅內所有人殺盡決不罷手,行兇過後搗毀宅所,明目張膽地張貼封條,若有人膽敢收屍便會成為他們下一個目標。至血洗陳宅,北境已有三處府邸遭難,而陳木遠在南境深林,半點風聲沒聽到,如果趕早點兒……爹娘至少……能少受幾日風吹日曬之苦……]
  經年見他雙手緊握成拳,全身不住劇烈顫抖,忍不住插話,[那些個惡党沒人管麼?就放任他們到處撒野?]
  盧懷任一拳捶向桌子,只把託盤杯碟震得鐺鐺響,他手邊的杯子被震倒,茶水翻潑出來,濺得滿桌子都是。還情不動聲色地將茶杯放回託盤中,伸手用衣袖拭去茶水。經年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而盧懷任卻是渾然忘我,瞠目怒視,只看見過去看不見眼前。
  只見他偏頭吐了口唾沫,恨恨地道,[誰能管?誰敢管?一連拆了北境三大府的招牌,上門尋仇,路見不平討公道的,都被宰了扒光衣服掛在城頭示眾,別說平常老百姓貪生怕死,連官府還不都裝孬!別人的命哪有自個兒的寶貝,死了還不就死了,只怨命不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憋了許久,才緩緩吐出來,再開口時激昂的語調又平靜不少,但經年卻覺著那是一種壓抑到極點的憤怒。
  只聽他悶聲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既然知道仇家是誰,哪有坐以待斃的道理,陳木復仇心切,忘了自己身在佛門,不能妄開殺戒,一怒之下,沖上盜匪聚夥的山寨,盧懷任提議暗中觀察之後再以偷襲手法先擒賊王,而自恃光明磊落的陳木卻執意選擇正面衝突,他自以為根基牢,本事過硬,卻沒想過一山更比一山高,賊窩裡臥虎藏龍,個個都是一流好手,以多敵寡,又是在自己的地盤上,可謂占盡天時地利,盧懷任和陳木哪能討到便宜?被打得是遍體鱗傷,險險脫圍,藏到一處山洞中。盧懷任雖傷重,卻都是皮外傷,於性命無礙,但陳木則被掌力震到內腑,自覺命不久矣,只是心中不甘,怕是死不瞑目,想起盧懷任懂得禦屍的門道,請求他將自己的屍體當作行頭,等待報仇血恨的時機,決意化為僵屍也要親自手刃仇人,盧懷任一口應允,他便含笑而終……當他再度恢復意識之時,眼甫睜開,頭腦還一片渾渾噩噩,就看到一人平躺在地上,那樣貌,那衣服,竟是自己!而這活過來的陳木不知怎的竟跑到盧懷任身體裡去了!]
  經年雖早料出幾分,此時聽他自個兒講出來還是低低驚呼了一聲。
  盧懷任攤開手掌放在桌上,呐呐低言,[乍遇此變故,他一時手足無措,去探自己的身子,已然鼻息全無,旁邊攤著一本老舊的冊子,他順手拾起來翻看,卻驚異地發現,裡邊兒記載著失傳的封魂禁術,這才瞭解到並不是每個人死後都能化作僵屍,而盧懷任為了完成他的囑託不惜冒險用此術禁錮本該散離的魂魄,那冊中留有如何施用封魂術的方法,也有警言忠告欲失此術者一旦失敗,必受天罰,施術者的原魂入受術者的死體為屍,同時施術者的活體吸納死者亡魂,即是與被施禁術的人生死互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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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1:18:03
第二十七章 濤卷龍吞(上)
 經年聽到此處,輕咳了一聲,神色複雜,盧懷任心眼合一,完全不受外物影響,繼續自顧自地闡述,像是多年窩在心中障氣終於找到了一個傾瀉的機會,[陳木心心念念想要復仇,不想連累摯友賠上性命,心中自是苦不堪言,回顧過去,只覺著自個兒是混帳透頂,別人默默包容,自己更得寸進尺,都是人為他,哪有他為人?而躺在腳下的好友卻從未怨過一句,不求謝不求回報,陳木自認不配得他人如此關愛!走過生死這一遭,他頭腦清靜多了,見禁本上記載瞭解咒的法子,便依樣照做,用朱砂封了七竅,卻不知白虎鏡何處可尋。他剛曆滅門之痛,如今又眼見朋友為自己喪命,一時竟不知怎樣自處,在洞窟裡窩了近半年才下決心放下血仇,他沒有回天尊寺辭行,搖身一變,成為屍官盧懷任,帶著行頭天南海北地闖蕩,就只為了有一天能再換回一條命……]說到這裡重重歎了口氣,眼神逐漸回復清澈,他抬眼看向經年,拼命擠出笑容,澀澀地道,[這十來年算是沒白跑,總算給我找到了……]
 經年聽他這麼說,眼中卻沒流露一絲喜色,方才他輕描淡寫地一句[放下血仇],說得輕巧,可真做起來,要經受多少矛盾折磨,捨得之間不能兩全,他的這番選擇必是令自己痛苦了許久,也正因為此,經年本來要說的話反倒不忍心說出口,只隨意問了一句,[怪不得盧大哥你總是仁兄仁兄的叫,依我看該是盧懷任的’任’兄吧。]盧懷任一愣,確是被她說准了,只是這麼多年下來,連他自己也分不清誰是陳木,誰是盧懷任,以曾慣用的稱呼,也是為了提醒自己還活著的目的,但叫著叫著卻不知不覺變了味,畢竟曾經的摯友是活生生的血肉,能對談能共飲,而被困在陳木體內的卻是一縷不自知的陰魂。
  他慘然一笑,[本來還想借妹子的白虎鏡,現在看來是沒必要了。]經年將下巴擱在五爺頭頂,肚子裡的話蘊量幾番,硬是挑了個無關緊要的話茬出來,[盧大哥……唉,不對,陳大哥?也不對……那個,今後該怎麼稱呼啊?]盧懷任失笑,敢情她剛才一臉嚴肅都是在想這個問題來著?只覺得女孩兒家心眼兒細,盡在這些個小地方鑽牛角尖兒,忙道,[原來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反正都習慣了,況且,我現在是你盧大哥沒錯啊!]說這話時面上多少回復初見時的神采,但只一眨眼工夫,又變得頹喪起來,只見他雙掌撐在前額上,五指還不時揪扒頭髮,喃喃道,[明明是任兄,怎又成了刑天?那任兄的魂魄又哪兒去了?啥時候換的,明明一直都跟在身邊,要有個什麼事兒,我不會不曉得啊……]突然一轉念,想到在風花穀和人頭糾纏時,陳木發狂先行離開,他出穀後找了一夜才再西側山道口子找著,莫不是在那空檔出什麼事兒了吧?
  經年聽見他的自言自語,稍一琢磨便摸出他心裡在想什麼,口唇動了動,卻覺得所有的話哽在嗓子眼兒裡,明知該說出來,卻又不知怎麼吐出口,便朝還情瞥了一眼。其實經年並不肯定還情能聽出什麼道道兒來,也是有口難言,出於本能的求助他人,但就這麼無心的一眼掃過去,還情立時明瞭那眼色隱含的暗示,看向盧懷任,輕聲問道,[閣下所說禁冊,可否借為一觀。]
  盧懷任愣了一愣,那本禁冊著實重要,雖然裡面記載的咒術他都能倒背如流,也知此禁書不宜外傳,卻不捨得棄毀,是以一直貼身攜帶,這時還情要看,自然讓他為難,但轉念一想,如今都什麼時候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報實了,也沒啥子好隱瞞的,再則還情不若凡人,自有一股叫人俯首的威儀,於是盧懷任沒多掙扎,從懷裡掏出冊子遞上。
  還情一接過書冊,經年就夠頭看過去,只見書頁泛黃老舊,不僅沒有封皮,內頁也多為缺損,再看其墨蹟和文書排列的格式,該是鳳朝初年之作。還情慢慢翻頁,對每頁的內容也不細看,只擋一眼便翻過去,翻至記載封魂禁術的最後一頁才捧高書行行過目。經年看了個大概便又站回[屍五爺]身後,摸摸他的頭髮,也幹得差不多了,便輕輕解下挽發的綢巾掛在椅背上,雙手一上一下梳理散發,閉眼歎了口氣。
  還情合上書冊雙手奉還,待盧懷任接手後,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所中乃是移形換體之術,並非封魂禁咒。]經年拍了拍額頭,心想她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說出來,也不管人家接不接受得了。盧懷任還沒反應過來,只呆怔道,[移形換體之術?]並不清楚具體指得是什麼。
  還情又道,[移形換體,多為破病將死之人為續命借由術者之手與健康青壯互換肉體,得以續命,也有邪道中人自用此術欲求得永生,但邪術非人所能駕馭,常人濫施,落得肉軀變形,喪心失性的下場,終至化為妖物,無一例外。]說到這裡她停下來,緊盯盧懷任不放。
  盧懷任只覺得她說的邪術險毒非常,卻又不知道這和自己說的過去有什麼關聯,看還情瞅著自己像要他發表什麼見解,半張著口接不上半句話。經年見他腦子還沒轉過彎來,還情卻閉口不再言語,似打定主意只點撥不明說,就讓這樁懸事兒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她是見不得拖泥帶水,既然起了個頭,遲早也是要道破,不如一次了結,俗話說得好,[長痛不如短痛],早些看清事實對被蒙在鼓裡的人自有好處,於是坦而直言,[你還不懂麼?盧大哥!你那朋友對你施的根本不是啥封魂術,而是移形換體之術!也不是什麼失敗後導致魂魄互易,根本打一開始就註定是這麼個結果!]
  盧懷任一驚之下,即刻反駁,[怎麼可能!?那書冊上明明寫的是封魂禁咒!]經年搖頭歎氣,也不跟他磨嘴皮子,直接走過去,趁他兀自怔愣之際拿過那本書冊,翻到後面,往桌上一攤,指著書頁道,[盧大哥,這書冊雖老舊,唯最後幾頁破損嚴重,而且奇怪得很,你看著張紙……]她提起最後一頁邊緣,[打橫被撕裂,中間缺一段,上方殘頁是封魂咒的施法,下方殘頁是破禁之法,乍一看,文體墨痕都像是出自同一頁,可你沒發現上下均無銜接,分開各成章節,中間那缺損又寫了些什麼呢?依我看,這上面一半和下面一半所寫的根本不是同一種法術,你再看……]她反折書冊,指著中縫部位,[這上半頁之前有些毛邊,而這下半頁之後也有些毛邊,都像是被撕過的,假使有兩張完整的書頁,咱們將前頁撕去上半部分,將後頁撕去下半部分,要使這兩部分看起來像是一張紙該怎麼做?不就是掩飾撕痕不吻合麼?所以多撕一段,留空中間……]她鬆手,見盧懷任圓瞪雙眼,久久不能言語,知道他還需要時間來消化剛才那番分析。
  雖說以拆頁合一的手法糊弄人也不是沒可能,但那書冊破破爛爛的,就算沒撕邊兒也都起毛了,哪還看得出來哪頁對哪頁,經年也不是神仙,看一眼就能看得出這麼多名堂,之所以要那麼說也是經年耍的小手段,畢竟要將一個人多年認定的事實全盤推翻,不端出足夠分量的說辭如何取信於人?更遑論是盧懷任這種一根線通到底的直腸子!
  盧懷任不停揣摩她的話,越想越覺著有道理,也越想也覺著難以置信,面色乍青乍白,反復念叨,[不可能……怎麼可能……]經年見他有所動搖,再接再厲,[盧大哥,那上半部分殘頁記載的封魂術是由天魔神教慣用的[封魂化屍]便由此衍變而來,為的是令僵屍不腐,確為困魂逆天的邪法,用個不好是會神魂相交,但跟你認為的封魂禁咒是大不一樣!而那下頁也就寫了什麼白虎鏡照身之類的,哪是什麼破解之法,白虎鏡裡邊兒的靈氣是辟邪萬能,自然能使邪術失效,根本就是最後來個警言啥的!依我看,刻意給你看這,也是想叫你把心思放在找鏡子上。]初見不久,盧懷任曾無意透露封魂術一事,那時他似在說笑,經年根本不當真,只知道朱砂封七竅也算是邪術的一種,對施術者自有幾分警戒,土窯鎮時盧懷任自掀底牌,要借白虎鏡,言語懇切,著實叫經年錯愕了一回,再聽他將前因後果講完,合著這麼揣度揣度,結果也就擺明瞭。雖然到現在才知道是移形換體造成的魂體錯位,但打一開始,經年就沒認為他會用什麼封魂禁咒,因為三大禁術的史本自始至終就沒出過天尊寺,她所見的那本才是真跡——隨心顯字,字若浮萍飄蕩在紙頁上,絕非凡世所能假造,而早在那時便被方丈焚毀,哪還輪得到今世之輩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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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1:18:48
續 第二十七章
盧懷任聽她講這一通,沒開解多少反而是惑上加惑,脫口便問,[不管那是個什麼術,跟移形換體又有啥關係?總之是我活過來了,這又怎麼講?有人特意自個兒找死麼?]經年合上書頁將薄冊塞回他手中,嘴角微微一撇,看似在笑卻像是以此來掩飾真實的情緒,壓低聲音慢道,[盧大哥,移形換體之術根本就沒記在你那冊子上,聽你說的話再瞧瞧你的身體狀況便一目了然……]她不往下說,轉身走回[屍五爺]身後,低頭把玩五爺的發梢。這可叫盧懷任發急了,[我的身體又咋了?小妹子,怎的話才說到一半就卡了?]聽他這意思看來對前面講的話並不是全然反對到底,但就接下來要說的話,經年還真難以直爽爽地吐出口。
  她還琢磨著該怎麼把話講得婉轉之際,還情代她解了圍,[先前為你把過脈,體氣雖足,脈象不穩,以我多年經驗來看,是為身心相斥之故,借屍還魂亦有此症狀,從外表難以察覺,殊不知體內陰魄漸逐陽魂,內腑氣滯,如慢性毒,傷於無形,死亦難自知。]盧懷任聞言駭然,難道偶爾的頭眼昏花是因此所至?
  經年早以鬼眼透其體內,確見五內有不同程度的腐蝕,但他似渾然不知,經年本對他抱存戒心,才一直沒將此事道破,只想看他究竟走得是哪一步棋,而現下可見,他不僅沒在布棋盤,甚至也是他人手中一枚不自知的小棋子,經年從他一番講述中瞭解到此人重情重義,一段故事聽下來是感觸頗深,反倒更顧及他的感受,不忍在揭開傷口的同時順手撒把鹽下去,見還情說得夠直白,當下決定當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還情接著道,[移形換體,人難施成,你的朋友一未異變二未性狂,只有一解,施術者非人,與你相交多日,是昔日的盧懷任,也是今日的形魔刑天。]經年見她面色不變,口氣依然平平淡淡,說出來的話卻一針見血,只差沒直接說,你這被施術的打一開始就被人給利用了,什麼友情,關懷,到頭來全是一廂情願,于對方,則不過是計謀一場。
  盧懷任強辯道,[任兄絕不是刑天,我瞭解他!他……他……他絕非虛情假意!]眼光卻別開,不敢正視還情。還情不動聲色,只說真相,[刑天魂體不全,需靠肉軀庇護方能現於世間,然凡身難抵魔魂侵蝕,每隔數年換體一次,而換體之後尚有一段時日適應新身,其間肢體僵化,難於行動,這便是天劫,於受劫日,無人相互何其危險,若然肉體受創,容不下魔魂,便無從避開天光,因而設此一計使以朱砂禁錮魂魄,讓你將他帶於身側,以便安然過得天劫,之後仍假扮僵屍,必是為等待時機,刻意隱藏身份。]
  她在說這番話的時候,經年聽到桌底下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遂爾彎身瞧向桌肚裡,除了幾雙腳丫子啥也沒瞧到,只以為是盧懷任不自覺踢到桌腿,也沒多想。盧懷任倒是沒在意,只聽還情說完話,人就整個懵掉了。他不想懷疑摯友,更不願去想那麼多複雜的事,而還情和經年都說得振振有詞,讓人不知該怎麼反駁,他怕的不是死,也不是被利用,被算計,而是怕心中的那一點疑惑,那一絲動搖,污蔑了好友一片赤誠情誼。
  經年不知他此時的想法,只以為他不能接受事實,歎道,[盧大哥,可還記得風花穀那一場混戰?]見盧懷任一頷首,接著說,[經年以為是大哥您故意叫陳木發狂的哩,那時還一直覺著你接近咱們是不安好心……]
  盧懷任聞言苦笑一聲,心想,自己這熱腸子還真是吃力不討好。
  經年看到他笑比哭難看,眼中閃過愧色,垂下頭,邊撥弄五爺的頭髮邊道,[可那時候,我還真不知道你要那行頭發狂跑出去是幹啥,後來在這兒碰上還情姑娘,你也知道,這姑娘不只通天曉地,不只知過去堪將來,更是慧眼識人,讀心用看的就成了……]只聽還情悶笑出聲,經年聳肩吐了下舌頭,繼續,[所以我猜你大哥是算到有這一尾神人擋路,怕自個兒露了餡兒才決定不跟咱們同行,先繞過這關再說,沒想到怕露餡兒的不是大哥你,而是你那行頭,那時他是自主發瘋的,跟你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她知道盧懷任對刑天偷襲一事懷愧在心,所以特別強調最後一句,叫他甭再自責了。
  盧懷任也聽出她語帶安慰,心頭一酸,眼眶子熱熱的,他慌忙起身,看也不看旁人一眼,說了聲,[我到外邊兒透透氣。]便匆匆幾大步跨出門去。經年見[屍五爺]跟著緩緩偏頭,兩手輕輕在他肩頭按了兩下,低聲道,[別擔心,他要花些工夫適應咱們說的話,到底鬼門關逛過一圈,連家仇都放下了,沒什麼想不開的。]又偏頭看向還情,[多謝你代我說了不少話,要不然這會兒還道不清楚呢!]
  還情不語,起身朝外面走了幾步,看看天色,回頭徵求經年的意見,[已是日落時分,不如在此休憩一晚,你方醒,他亦要做個抉擇,明日別過,我不攔阻。]經年聽她明明說的是挽留的話,聽在耳裡卻像是下了道不容抗拒的必遵令。經年心想,這時盧懷任定是心緒紛亂,不知何去何從,留下來清靜清靜也好,但自己卻無掛礙,又不是非帶盧懷任隨行,去留全在一念之間。考慮到五爺剛脫符咒,自己還沒跟他獨處夠哩,一下子又要去打打殺殺實在無趣得緊。於是她點點頭,順應還情的意思。
  還情欠身道,[請姑娘好生休息,還情不多打攪。]說罷緩緩退去,跨出門檻時順手將門掩上。經年發現地上有一條斷斷續續的紅印字似乎是腳鏈拖動留下的痕跡,走過去俯身伸指輕觸,粘稠濡濕,是血。
  經年直起身子,搓了搓指尖,往回走到[屍五爺]身側,疑惑低語,[這血還帶著些熱度,新鮮的……她哪兒傷了?]見五爺臉一偏,嘻嘻一笑,粘血的手胡亂在自個兒衣服上抹了兩下,一把摟住他的脖頸,樂呵呵地說,[五爺……就剩咱倆兒了,經年服侍您睡覺吧?]隔了一會兒見五爺慢慢別過臉,忽覺心情大好,嘴上便宜更是占個不停,[哎呀,才剛穿戴上又要脫了!]見五爺眼光一閃,竟自能猜出他的心思,將臉硬湊到他眼前,[嗯?經年知道,以前麼脫了外衣有內褂,但這會兒麼,裡外上下就一件,又不能委屈您和衣而眠,反正就只有經年呐,脫光光也沒什麼哩。]
  [屍五爺]微垂頭,嘴角輕挑,經年看得癡迷,半跪在地,側頭枕在五爺腿上,閉眼輕歎,[五爺,不說冷呢,您能不能抱抱經年?]感覺一隻手輕覆在她耳上,順著鬢髮滑至肩頭,微用勁攬住他的肩頭,經年半掀眼瞼,面露微笑,然而笑意,卻染不進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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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濤卷龍吞(下)

  天色漸黑,月升梢頭,還情送來飯菜,經年久未進食,卻也不覺得餓,草草扒了幾口,又對[屍五爺]說了不少貼心話,將多年來的心事盡數傾吐,至夜深方上榻,睡不過一個時辰,忽覺床板震顫不止,耳聞窗外轟聲大作,如狂風飆卷,經年和衣而眠,睡得驚警,一聽到動靜即刻跳下榻來,又扶[屍五爺]起身,匆匆出塔欲一探究竟,卻見還情與盧懷任二人已站在寺門外。
  經年越過二人走上橋頭,朝圓潭對岸一看,只見漫天黃土飛揚,宛如暴風過境,[嗒嗒]馬蹄聲帶著空曠的迴響遠遠傳來,不多時,現一騎將策馬緩出沙塵之中,玄黑鎧甲,披氅似火,手持刃長九尺的斬馬刀,月光投在刃面上,折射出猩紅冷光,倒映著騎將半遮鐵盔的肅容,其姿若戰神傲世,與身下高大彪壯的戰馬相得益彰。行至距圓潭三丈開外勒馬。
  經年見此人來勢洶洶,身未到先揮土掃塵一個下馬威,到了近處卻不急著動手,看來意不在殺,便揚聲道,[三皇子駕臨,經年這廂有禮了!]說罷一拱手。
  雖有頭盔遮面,但神武戰甲卻明明白白昭示出其身份正是號稱[吞龍將軍]的三皇子鴟鳶。只聽他一聲冷笑,倒握斬馬刀往地上一杵,柄頭破土直下。這處荒地土質板硬,表層之下盡為堅石,他竟毫不費力地將刀柄鑿入土石之中,氣力著實驚人。插柄入地三尺,鴟鳶往下一壓一挑,帶出土下碎石,再掄柄兜底揮掃,掀動勁風卷起碎石朝經年那方飛射而去。
  碎石的準頭正對[屍五爺],經年與盧懷任正待運招,卻見[屍五爺]側身上前半步,左腿微屈,上身一沉,腳底竄出宏流平地縱上,如一面無形屏障,擋住碎石攻勢,再收腳直身,氣勢立斂。
  經年見[屍五爺]行動利索,不由驚疑,聽還情道,[咒符之下,行不能動不便,唯武依舊,不曾荒置。]便是說[屍五爺]做不來尋常的行為是因受困符下,長期無法自主所致,而對戰應敵卻一直沒有間斷過,所以自然不會如走路那般僵頓,但這只是就話裡的意思猜測,尚有難解之處,經年偏頭輕問,[那日子長了,五爺就能跟常人一樣了麼?]
  她帶著期盼的眼神叫還情猶豫,思量片刻不答反問,[是屍是人,於你無妨,何苦要與常人一般?]經年聽她這麼講,就是要自己別執著於人與屍的區別之上,可見要[屍五爺]與常人一樣會說會笑是絕無可能。領會到這一點,她並沒像預期般感到沮喪反倒是松了口氣。
  正在思索這份心情因何而起,忽聽得一陣狂笑,鴟鳶橫刀指來,刀鋒對著[屍五爺],喝道,[鴟鳶特來請戰,望不吝賜招!]言語謙恭,口氣卻狂放得緊。他曾在皇宮給經年讓道,當時便透露有意與[屍五爺]較量,同為武者,經年知道這挑戰源於追逐強者的本能,被人操縱的僵屍當然引不起他爭勝好強之心,然而脫了咒符擁有自身意識的[屍五爺]卻有與之一較高下的價值。
  [屍五爺]無法回應他的叫陣,只緩緩邁進兩步,經年一愣,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口,急問,[五爺?您要去?][屍五爺]側過臉,眼中幽光一閃,下巴微收,經年看出這是一個頷首的動作,心想癡武者不拒人邀戰也是承認對方的實力,遂鬆開手,對還情和盧懷任道,[你們先到塔里去吧,站這兒看挺危險的。]
  還情二話不說,看了盧懷任一眼,轉身往裡走,盧懷任卻站在原地遲遲未動,見還情跨入門檻後停住腳步,才挪到經年身邊關懷一句,[小妹子,咱都進去了,那你呢?]經年嘻嘻一笑,歡快的神情和盧懷任的愁容恰成對比,只見她抬手拍拍盧懷任的肩頭,翹起拇指朝後面比了比,[五爺顯身手麼,經年當然得在一旁守著咯,其他事兒做不來,喊喊加油倒是挺拿手的!]盧懷任躊躇半晌,歎道,[也罷,小妹子,你自個兒小心著,別被波及到,我就不在這兒礙事兒了。]語畢耷拉著腦袋往裡邊兒走。
  這般乾脆倒叫經年意外,以他以往的作風,就算不插手也定會留下來觀戰,看來摯友的變故對他打擊不小,從沒見他這麼頹喪過,經年望著他的背影,腦中盤旋著一堆安慰的話語,卻覺得說出來會更刺激人。
  待兩人進塔,[屍五爺]邁步過橋,經年收攝心神緊跟在後,鴟鳶見二人上前,便知[屍五爺]已接受邀戰,大喝一聲,[好!一對一,勝者存,敗者亡,生死——皆無怨尤!]
  經年[哎呀]一聲,拍拍心口,故作驚赫地直呼,[瞧你這話說的,決勝負麼,又不是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再說了,你對五爺說什麼生啊死的……嘖嘖嘖,失禮啊失禮……況且你死,對咱也沒什麼好處,賭生死,沒意義外加沒興致!]豎起食指搖了搖,轉頭看向[屍五爺],[五爺,殺人沒啥好玩兒,您看呢?]
  [屍五爺]微一低頭,算是認同了她的話,鴟鳶卻覺被羞辱一般,沉聲道,[沙場之上,戰敗與丟命無異!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即是正理!]所以至今,他未敗過,哪怕骨碎肉爛,哪怕屢次險過鬼門關,但最終屹立不倒的,仍是他,只要一日不褪去神武戰甲,只要一日不棄下[吞龍]之稱,他就決不能敗!
  經年聽他說得認真,也收起玩笑心態,初衷依舊不改,正色道,[生死只單方面針對你而言,于五爺,毫無意義,你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樣如何,咱們來個條件交換,你勝,條件你來開,五爺勝麼……]經年瞟了[屍五爺]一眼,[五爺沒意見,條件我代開,你看怎麼樣?]
  鴟鳶沉默許久,再開口卻是陰森森的威嚇,[若屍五爺敗,我要取穆禦官你的小命,這條件,你敢答應嗎?]
  [屍五爺]猛一偏頭,經年飛快抓住他的手輕捏了一下,笑道,[有何不敢?]鴟鳶聽她回得如此爽快,口氣又不似在說笑,眼神更無半分懼色,真要說她有勇氣倒不如說她根本沒考慮過會於此喪命。鴟鳶冷哼,[你就這般自信?]經年昂頭道,[是!]一字鏗鏘有力。
  鴟鳶縱聲長笑,舞動斬馬刀在空中轉了兩圈,長柄往肋下一夾,刃鋒直指經年,[好!很好!沖著你這聲是,此戰我非勝不可!]經年將他的狂語當耳旁風,不駁斥也不接應,只問道,[我方才的提議,當你是沒意見了?]鴟鳶道,[我勝!你與屍五爺奉本皇子為主!]
  這句話十分刺耳,經年向來對劃分主僕之類的事特別敏感,聽他還帶上五爺,更是滿心不快,臉也跟著掛了下來,衝衝地開口,[我說過,你勝,條件任你開!若你敗,條件任我開!敢賭我就不怕輸,怎樣?]
  她口氣忒大,鴟鳶也不遑多讓,開口便道,[沒問題!穆禦官,我肯定你的誠信,絕非說一套做一套之人。]經年抱手一拱,[過獎了,我也相信吞龍一諾千金的傳聞不是誑語。]手往前一指,[咱們換個地方,這兒有人居住,你不顧忌咱顧忌,有顧慮麼還怎麼盡興?後面荒坡不錯,如何?]鴟鳶不語,輕扯韁繩,驅馬掉頭,徑往山坡奔去。經年和[屍五爺]也縱身跟上。
  至坡頂一處曠地,鴟鳶翻身下馬,拍拍坐騎的前額,輕聲道,[狂座,先行山腳等我。]那名喚[狂座]的悍馬朝他臉上噴了一口氣,跺跺前蹄,從另一面坡道飛奔下山,鴟鳶目送它離去方回身,雙手豎舉斬馬刀,高聲道,[此刀封血,渴噬敵魂,伴我名揚沙場,亮出你的靈劍!]
  指的即是在土窯鎮經年所使的靈蛇劍,他只知道那把劍犀利無比,雖刀劍屬性不同,但其等級決不遜于[封血],交予[屍五爺],以刃拼刃,只為一個公平,卻不知那劍身是由靈蛇所化,而那小蛇正在酣眠當中,哪還能出得了力?
  經年曾聽聞,一代天匠隱於西境,窮其一生鑄造兩口絕世兵器,一為名劍[釋業],一為斬馬刀[封血],問世不久,天匠便心衰而亡,他知這兩件兵器若入歹人之手必會攪得天下大亂,臨終前特將一刀一劍藏於鑄劍暗室之內,又不舍精心打造的兵器就此塵封,遂在暗室外壁鑿下暗語,提示有心之輩。之後不久,兩刃為邪教所得,淪為殺戮工具,正道合力誅伐,只奪回一把[釋業],而[封血]隨其持有者失去影蹤。事隔百年再現於世,竟是在鳳朝擴疆的一場戰役之上,手持[封血]的少年將領一夫擋關萬夫莫敵,斬敵首級數以千計,一刀直搗黃龍,自此[吞龍]威名響徹天下,披上一身御賜神武寶甲,就此踏上一條辟血不歸路。
  經年只聽過相關事蹟,經此一見,更是肯定傳言不虛,有靈性的好兵器,自會散出一股非凡的氣勢,明眼人看了便能掂出分量。她不知道這刀怎會落入鴟鳶之手,這時沒有靈蛇化體,三寸短劍壓根不經用,強者會武,要麼兵刃相向,要麼徒手相搏,沒有一個拿武器一個赤手空拳的,鴟鳶會帶刀前來,代表此刀能發揮出他最強的戰力,若要求他棄刀改肉搏,實在有失公道,畢竟[屍五爺]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怎麼都沒差。
  思索良久,腦中靈光乍現,經年取出三寸短劍拋至頭頂,雙臂交錯臉前,掌心上翻,兩束黑氣盤旋騰出,由劍尖疾灌而入,只見劍身伸長至四尺,口薄脊厚,通體烏黝透明,真個如黑水晶般閃出爍爍星光。此劍黑刃非有形物質,乃由人體內所積瘴氣凝成,正是暗法堂的獨門絕學,瘴由罪生,以瘴為劍,以罪斬罪,是她任職玄影護衛時獨選的佩劍,後被放逐,遂將此劍重隱於身,是因一直不願面對成為人影被命運玩弄的過往。不想此番生死輪回,夢中重憶往事,仿若霧裡看花,又如戲外人看戲內人,再也找不到徹骨痛心的感覺。再度喚出昔日相隨的佩劍,也表明對往日恩怨盡已釋懷。
  她將劍柄塞入[屍五爺]掌心,雙手包覆他的手背,[五爺,這把玄罪給您用,只有比靈蛇劍好不會比它差,絕對耍得痛快!]鬥志滿滿的樣子仿佛出戰的那一個不是五爺而是她,說完連著幾個後躍退到一塊凸石之後。
  鴟鳶雙腿弓立,舉[封血]橫過頭頂, [屍五爺]持[玄罪]豎於胸前,二人維持此姿勢良久,皆在尋找對方露出空隙的時機。突然,平地起風,卷起遍地黃土砂石,待塵幕落定,鴟鳶蹬地俯衝,近[屍五爺]身前點足騰起,躍到頂處,身形疾降,斬馬刀照著[屍五爺]頭頂豎劈下來,威勢悍猛,[屍五爺]側滑一步避讓,刀刃劈空,勢頭不減,一刀下去只砍得地上土石崩飛,鴟鳶腳剛粘地,雙臂齊振,橫刀直朝[屍五爺]腰間掃去。如斬馬刀這般巨型的兵器,少說越百斤,殺傷力足夠,卻因過於沉重虧在速度上,然而鴟鳶這一劈一掃之間完全不留空當,好似手中握得不過一片輕羽。
  [屍五爺]手腕一旋,倒提[玄罪]置腰間格擋,兩刃交接之際,一推一送,以巧勁化去力道,同時旋身跨進一大步,背靠斬馬刀握柄,左臂反到身後一夾,右手平劍直刺鴟鳶頸部。鴟鳶本想收刀退後,因長兵器對敵需隔適當距離才能發揮威力,然而被[屍五爺]這麼一靠一夾,卻怎麼也抽動不得,他心中一驚,忙側頭避開,劍刃貼頸擦過,開出一道血口。
  [屍五爺]收劍的同時挺身松脫刀柄,鴟鳶回身,借腰力帶動上身,甩臂一個大迴旋,斜掃下盤,[屍五爺]輕巧躍起,半空仰面後翻,一個乳燕穿柳,落在斬馬刀中段上。鴟鳶翻轉刃面,朝地上拍去,[屍五爺]頭腳倒轉,鞋底卻牢定刀上,以劍尖撐地,雙膝一屈一伸,竟將斬馬刀蹬開,就勢側翻,穩穩落地。
  斬馬刀因慣性反彈,鴟鳶被這股衝力震退兩步,刀柄險些脫手飛出。奮力一擊竟被對方輕而易舉擋回,那撐地蹬腿的動作看似簡單實要配合力道時機的把握,換作平常,剛才那一下原是不該格擋,須在刀刃翻轉之前抽身閃避,若沒有相當把握,[屍五爺]又豈會選擇直接對招?
  思及此,鴟鳶好勝心陡然攀升,大叫一聲[好!]雙手架刀橫過頭頂,掄柄回繞,正是劈、砍、刺、撩、抹、攔、截,盤八式中的盤刀式。飛旋的厚刃如銳風狂飆,發出陣陣尖嘯,激射出數十道淩厲的刀氣直逼敵方。
  [屍五爺]運氣覆遍劍身,左格右擋,將刀氣盡數掃向兩邊,分道的刀氣削土而過,有的在空中消散,有的撞上凸石,只崩得碎塊亂濺。經年見一道白光迎面射來,身形不動,待刀氣近到胸前,揮掌擋開,只覺手背一麻,當下贊了聲,[好勁道!]距離這麼遠,刀勢仍帶三分威,用刀至此境界,世間少有。
  鴟鳶見[屍五爺]擋開刀氣卻不回劍,反而立身不動似在等他攻來,不由惱怒,挺刀發招,大劈大砍,只將[封血]舞得虎虎生風,勢頭雄健,刀鋒過處如電破長空。[屍五爺]且戰且退,閃讓間乘隙反擊,逢堅避刃,遇隙削剛,劍指偏門。鴟鳶只攻不守,腰肋處連中三劍,卻因有戰甲護體未受損傷。
  經年遠遠觀戰,看得卻非常清楚,低聲咕噥一句,[要公平怎不先脫下那玩意兒?]五爺早在化屍之前便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軀,那憑的是真本事,但鴟鳶那身鎧甲是身外之物,靠外物防身就不是自個兒的功夫。
  鴟鳶招招進逼,越攻越猛,[屍五爺]見招拆招,身法沉穩,看似被動實則遊刃有餘,又交戰百合,鴟鳶見[屍五爺]始終不出全力,後躍跳開,斬馬刀往肩上一扛,厲聲道,[對誠心挑戰的人留手,是輕忽和蔑視!士可殺不可辱!手下留情是踐踏武者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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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逢魔紅日

  語畢,鴟鳶抬手,刀柄繞手腕轉了一圈,鋒頭往地上一頓,雙腳分立,左手掌心按住刀柄末端,右手搭上左臂,凝息佇立,只見土刃相接處散出絲絲縷縷的白煙。
  經年見此異狀,又感腳底顛動,鼓鼓震響如同滾水悶鍋,已知他將全身真氣彙集到左臂,再經由斬馬刀放出。
  忽聞一聲沉喝,鴟鳶左掌運氣壓下,斬馬刀受力插下,九尺刃身入地直沒柄頭,地面暫態四散裂開,迸射的白光順著裂縫四散遊走,閃電般逼向敵方。 [屍五爺]將[玄罪]橫於眼前,左手出食指中指輕托劍刃,指腹順著刃身由劍托抹向劍尖,指腹過處,金光倏然而生。待來襲刀氣近至十尺內,他揮劍對著地面奮力一掃,淩厲的劍氣斜削入土,兩股猛力在地下迎頭交會,隨著一聲轟響,上竄的氣流衝破地表,掀起如巨浪般的土石,一層越過一層,翻湧直上,狂風亂沙掠過方圓百里。
  經年退後一步,穩紮腳跟,抬頭仰望湧上半空的土石如山崩般鋪蓋下來,磅礴的氣勢一如泰山壓頂,揚起一波又一波沙塵撲卷向四方。經年感到陣陣熱浪襲來,蒙臉擦過的塵土顆粒似從火爐中濺出的星屑。她既不擋開也不運氣護體,聚精會神地注意煙塵中纏鬥的兩條身影。
  鴟鳶和[屍五爺]一招一克之間雙雙躍向對方,刀劍相接,鬥得難分難解,鴟鳶發刀越來越狠,[玄罪]劍招越來越刁,過盡百合,局勢仍是兩相僵持,勝負難定。
  這時,北頭天邊突來幾道紫電直縱疾下,經年偏頭望去,正是皇城的方向,又見烏鴉鴉的濃雲後間歇泛出紅光,越來越盛,正待思索之際,乍見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此刻未近卯時,月頭正高,這太陽升得著實怪異。
  經年喃喃道,[月晝之象……]記得文獻記載,形魔現世也恰逢日月同天的奇景,心頭一突,對著[屍五爺]叫道,[五爺!速戰速決!]
  [屍五爺]聞聲側轉,避開一記旋掃,腳尖點在斬馬刀刃面上,借力使力往上空騰躍,手臂輕抖,[玄罪]登時金光大盛,他單手翻掌隔開拍向側門的[封血],劍刃平貼斜伸過來的斬馬刀,順著刀背一路擦下,在近刀柄處一壓一撐,將身子托送上去。鴟鳶只覺得方才那輕輕一壓,似有千斤重,雙臂陡然下垂,再要回招已是不及,只見眼前金光交錯,密如羅網,壓根看不清劍路,索性棄守轉攻,在劍招上身的刹那間拼著一股蠻勁揮刀橫砍。
  [屍五爺]不擋不讓,硬生生承下重擊,只聽[鐺]一聲,刀刃被崩一個缺口,五爺的臂上也現出一條血痕。鴟鳶心中暗自驚悚,想這[封血]堪稱刀尊,而 [屍五爺]連氣也不提,光靠肉軀竟能將它崩裂,方才那一斬的確如斬上硬石,而[封血]莫說削鐵如泥,區區石頭又算得了什麼?照此來看,[屍五爺]肉身豈不是比生鐵堅石還硬上數倍?
  見他翻落在地,鴟鳶正待盤刀卷風掃過去,突覺全身一震,劇痛轉瞬由胸腹傳遍四肢百骸,只見玄黑鐵甲泛出金光,[碰]地四分五裂,彈脫身外。鴟鳶身體失衡,落下半空,撞上地面之前,他以斬馬刀為支緩下墜勢,側翻半圈,單膝跪地,一手撫上胸前,劇顫不止。碎裂的戰甲當當落地,就見一道血光由鴟鳶的左肩延伸到右肋迅即噴湧而出。
  這時經年從遠處趕來,見此狀,急忙跑到鴟鳶身側蹲下,剛想伸指點穴止血卻被他一手隔開,只見他反指自點穴道,封閉傷周氣脈,咬牙迸聲,[對敗兵之將,同情更是羞辱!]
  經年站起身來,退後兩步,笑道,[哎呀呀,我沒聽錯吧?你是承認自己敗了麼?]鴟鳶偏頭吐了口血沫,[我不是輸不起的人!實力懸殊,這場較量,我敗得心服口服!]經年輕哼一聲,退到[屍五爺]身邊,抬起他的臂膀查看,見那道淺痕滲出血珠,遂以袖口輕拭,看向鴟鳶,歎道,[能傷到五爺,你也該滿足了。]
  鴟鳶冷哼一聲,[不避不擋,故意受招,是刻意炫耀亦或是安慰手下敗將!?]他不滿意的是從一開始[屍五爺]便沒出全力應戰,就連最後一招,也是手下容情,但這般戰敗卻比死更叫他難堪。
  經年注意到他持[封血]的手越握越緊,也知道這皇子自尊自傲,此番落敗定覺不堪,搞不好斬馬刀這麼一橫,這可怎麼得了,她忙開口,[好了,你敗也敗了,咱們之前的約定還作數吧?]
  鴟鳶悶咳幾聲,又吐了一口濃血出來,見經年邁前一步,伸手阻止她接近,淡淡道,[有什麼條件儘管開!]經年摸了摸額頭,對他這逞強好勝的性子也頗是無奈,想自己也是出於對晚輩的關愛才不忍心看他這麼一口一口地嘔血下去,人家不領情就沒辦法了。經年搖了搖頭,雙手一攤,[說實在的,咱不貪財不貪權也沒啥仇家,說到好處麼,你也給不了多少,這樣吧,你就好好保重自個兒,別讓咱再多背樁殺生的罪事如何?]
  [屍五爺]那幾劍意在卸去戰甲,最後那一擊也避開了要害部位,只是想讓鴟鳶認清自己的斤兩,雖然下手重了些卻不至於要命,經年會要他好好保重,也是怕他自刎了斷,卻又不好說得過於露骨,但鴟鳶自覺尊嚴受損,微怒回道,[以死逃避非是鴟鳶的作風,不勞你煩神,換個像樣的條件!]
  經年哈哈一笑,用手撓了撓後腦,本還想再打哈哈,斜眼間掃到當頭紅日正緩緩向圓月偏移,原本銀晃晃的明月也受到紅光侵蝕,逐漸變色,當下面容一變,正色道,[那你聽好了,我開的條件就是——放棄王位,永不相爭!]
  鴟鳶一愣,沒料到她竟會提出這種與切身利益無關的要求,訕訕然一笑,[呵……皇兄果然好本事,連個甫入宮不久的禦官都能對他死心塌地,籠絡人心之高招,我是自愧不如。]經年不想多說廢話,只關心他的答覆,催促道,[答應?不答應?一句話!]
  鴟鳶仰頭大笑,抬手卸下頭盔扔到一邊,輕撩散落在眼前的灰發,長舒了一口氣,[如今的聖皇形同傀儡,承認與否對我再無意義,何需執著於王位?]說話之時,眼皮半垂看著地面,經年聽出他話中帶著一抹悲哀,卻不點破,知道他的話還沒說完,便靜靜等待,只聽他壓著嗓音低訴,[保護不了自己的人立身戰場絲毫不懼,本該領兵迎戰的將領卻為一己私利棄手下兵士于不顧,擅離沙場,誰當為王,早見分曉!]
  經年聽他言下之意是無心於王位,鬆口氣之餘又聽他提什麼戰場,剛落下的心又提了起來,想問他卻又不知從何問起。鴟鳶低著頭,半天沒聽見聲響,不由抬眼望上去,見經年眉心緊皺,單手托著下巴,開口說了個[你],又不知如何接下去,當即明白她在猶疑什麼,漠然道,[皇兄帶著大批人馬反上皇宮,不知這會兒殺得怎樣,紅日升天,時間也拖夠了。]經年將拳頭捏得哢哢作響,[呵呵……原來你是來拖咱後腿的,啥時候三皇子變成任人呼來喚去的小廝了?]雖說就算他不來,這邊也決定等天明了再出發,但經年聽他這麼一說,心裡倒還真有些憤憤然,一想到這鴟鳶胳膊肘往外拐就不順氣。
  鴟鳶不為所動,拄著斬馬刀站起身來,[激我無用,以此換得你們去向,為這一戰,小廝也當得甘願。]經年看他攀著斬馬刀吃力起身的樣子,又聽到他這一番話,不由動容,嘴唇一張正待開口,忽聞一聲馬嘶,隨之傳來急促有力的馬蹄聲,就見黑體白鬃的悍馬狂奔至主人身前,前肢一屈,馬胸覆地,似乎知道主人受創嚴重,不便踩踏上馬。
  鴟鳶微微一笑,笑容中難得摻了一絲暖意,只見他伸手拍拍馬頭,側身趴在馬背上,待他調整好坐姿,[狂座]才慢慢立身。鴟鳶從懷中掏出一塊權杖和一筒竹簡甩到經年手上,[將這二物交給皇兄,有權杖在手,能收納大半兵力,那竹簡上記著戰死眾將的戶籍家室,叫皇兄莫忘了隔季點撥銀兩以維持生計。]他控兵嚴苛,對待下屬也極其殘虐,但該做的事卻一樣也沒漏做,只是不屑對外聲張罷了。
  權杖對於將領意義非常,交出權杖即相當於交出兵權,經年默默地將權杖和竹簡收於懷中,見他輕扯韁繩掉轉馬頭,欲往的方向卻是與皇城背道而馳,不禁追上數步,問道,[你要去哪裡?]她自然知道以鴟鳶的個性絕不會折返皇城,經此一事,對於太子,他無疑是個威脅,殿下即位絕不會留個隱患在身邊,回去,不是被驅逐便是入獄,更甚者還得賠上一條命,皇威無情,經年早見識過。
  鴟鳶上身前傾,半靠在馬脖子上,偏頭看向[屍五爺],不回答經年的問話,只有氣無力道,[幫我卸下這一身重擔,不知多久沒這麼輕鬆過,待鴟鳶好好喘口氣,屍五爺,下次我便毫無顧慮放手一搏,你可還會接受?]
  [屍五爺]側身將[玄罪]往地上一插,鴟鳶知道插劍的舉動是對武者懷有敬意的表現,當即一笑,整個人軟趴在坐騎身上失去了知覺。[狂座]跺了跺前蹄,朝著經年這邊噴出一口氣,轉頭徑往下坡道小跑而去。
  經年歎了口氣,見[屍五爺]拔出[玄罪]送過來,五指一張,將劍收回體內,拉著他順著來時路往回走,邊走邊琢磨是要和[屍五爺]直接往皇城去,還是先折返閻王寺,若盧懷任是個不相干的人,她則沒這層顧慮,偏偏那個刑天本是陳木,兩個人曾是至交,現在這會兒,經年既不想牽累旁人一道趟這趟渾水,又覺得怎麼也該知會一聲。
  正躊躇間,盧懷任遠遠迎面而來,見到經年招了招手,一路奔到近前,粗喘幾口,上氣不接下氣道,[哈……哈……總算是趕上了,要遲來一步……小妹子……你鐵又要丟下大哥單溜了!]
  經年眼珠一轉,眯眼笑道,[怎麼會呢?大哥你多心了,經年不正打算回去麼?]她剛剛打定主意帶盧懷任同行,是考慮到以此人的個性哪怕是孤身一人也會直闖虎穴,與其這樣不如帶在身邊保險,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這句話自有它的道理。
  盧懷任斜眼瞥她,滿目的不信任,經年知道是自個兒老是誆他,把他給誆怕了,雖說是出於謹慎戒備,到這會兒確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就好像那人家的真心當驢肝肺,也怨不得他人猜疑,只抓抓後腦,乾笑道,[盧大哥,咱們是回去跟還情姑娘打聲招呼,還是直接趕路?]說罷抬頭看天。
  盧懷任道,[甭打什麼招呼了,那姑娘說日晝之象會持續一天一夜,那啥形魔就在這時段引肉體魔化,趁熱打鐵,等到他元神合一可就難制咯!]經年聽他這麼一說,不由樂道,[看來那姑娘對大哥你透露不少事兒,我還以為她啥都不會說呢!]說這話時,注意到盧懷任眼神一暗,也沒放在心上,轉而對[屍五爺]道,[五爺,咱們要加快腳程了,您不會怨經年給您找麻煩吧?]見五爺稍用力反握她的手,微微一笑,對盧懷任點了點頭,三道身影拔地縱起,[嗖嗖嗖]躍下坡頭。
  還情手捧靈碑站在閻王寺塔基下,看著逐漸交會的日月,鮮血不停地從腳鐐隙縫滲下,潰爛的皮肉深可見骨,但她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仿若受傷的人不是自己,依舊昂首挺立,突然,靈碑泛出一片紅光,若隱若現,時明時暗。還情舉碑到眼前,看著碑身浮現一行字——[代劫立功,此地罪程將盡。]
  還情嫣然一笑,滿目柔色,將靈碑抱入懷中,低歎,[隕星乃是天命,相會即是緣起,是造化弄人,亦或是人心迷障,誰……才能堪得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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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封魔(上)

  再說經年一行自土窯鎮直穿而過,沿途只看到滿地散落著籮筐,斗笠等物事,想來上京趕集的攤販旅客早逃的逃散的散,就連鎮前的村落裡也瞧不見半個人影。
  出了土窯鎮,又往南跑到一個岔路口,這口子風大,沙塵陣陣掠過,經年停步朝腳前望瞭望,回頭對盧懷任道,[看來殿下帶著大批人馬打這橫道上過來。]說著橫臂從左到右一比劃。
  盧懷任順著她的指向掃過去,就見土道上陷著一排排馬蹄印,風卷著沙一層鋪過一層,把那印子遮得淺淺的,就像浮在地面上一般。他看向隱約現在紅光中的皇城,心下焦急,直道,[咱們趕緊去,那公子爺哪是打仗的料,可別先被人給打了!]
  經年倒是不怎麼擔心,近來西境邊界戰事不斷,前不久兵部又撥了兩師兵馬前去支援,主要兵力用於對外征討,城防便相對薄弱,如果沒有幾分把握哪敢貿然興兵造反?
  況且殿下的後臺可不單單只有一個賢丞相,那股隱藏在暗處的勢力恐怕連殿下自己都毫無所察。
  經年不經意想到玄影,幾段回憶在腦中閃過,心裡頭著實奇怪,且不說元天師和刑天這兩妖孽興風作浪,殿下都走到造反這份上了怎的還不見那批保皇派出來護駕?
  但見盧懷任夠直脖頸朝前張望,心知他這麼急可不光為了殿下,也不多廢心思瞎琢磨,開口道,[趕早比趕遲……]話說了一半嘎然而止,後偏頭望向東邊。
  盧懷任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還沒看出什麼道道來,又聽經年低語,[有人過來了。]
  盧懷任豎直耳朵,果然聽見一連串急促的馬蹄聲傳來,由遠到近,聲音越來越響,不出半刻,遠遠看見一人策馬狂奔過來,在漫天紅光的映照下,即便距離甚遠,眉目也能分辨得清楚,來人正是先前遭受重創的諸葛守。
  經年見他跨在馬上,身子隨著劇烈的顛簸七搖八晃,像是隨時會被顛下馬來一般,心想:這才過了幾天,小道爺內傷外患,不休養個一年半載的哪成?這會兒居然還敢玩命狂奔,真好膽色。
  這麼想著,腳已經邁上前,盧懷任和[屍五爺]跟在後面,一起迎了過去。
  這時,諸葛守也瞧見了他們,臉上露出欣慰的神情,驅馬跑到近處,陡然身子一歪,雙手松脫了韁繩,眼見就要滑下馬背。
  經年單腳猛一蹬地,一躍騰到馬頭上方,兜手一撈,把諸葛守夾在肋下,側翻半圈,腳尖在馬鞍上一點,輕飄飄地落到地上,那馬兒又朝前奔出數丈才緩緩停蹄。
  經年放諸葛守下地,指點他左胸的定心穴,又覆掌上去以內力助他調息,之後扶他坐在地上,笑道,[道爺,您可又把經年給嚇壞了,不乖乖養傷玩兒什麼飆馬呀?]
  諸葛守抬袖擦擦額上的汗珠,橫了她一眼,微喘道,[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消遣我。]抬眼間瞟到站在她身後的[屍五爺],一愣之下,喃喃道,[搶回來了?]
  他總覺著哪邊看得不大對勁,但心有旁騖,也就沒往深裡想,只對經年道,[殿下這個混蛋撥了我爹的人馬反上朝去了!!]
  原來那日玄影說向丞相府求援並不單單是要把他送回去養傷,賢臣相告老還鄉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說是受寵臣排擠,實則是殿下在外培養勢力的暗樁,這私底下的往來諸葛守這個做兒子的都沒聽他老人家吐過半個字。
  不久前,諸葛守也想過一旦到了萬不得已的當口,就斷絕關係以避免家人受到牽連,賢臣相這種刻意隱瞞事實的心思,和著一揣磨,他哪有猜不透的道理?但是,看透歸看透,諒解歸諒解,慪氣還是難免。
  盧懷任是江湖浪蕩子,對這些權勢之爭沒個概念,是以聽諸葛守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也只聽出太子殿下搬兵造反這事兒,但經年心裡可就明白得很,雖說從沒特意關心過宮裡的是是非非,但人活得久了,八卦也聽得多,再加上她前不久在朝中呆過一陣子,不會講故事還能不會聽嗎?
  殿下暗中招兵買馬,就是為了對抗以元天師為首,擁立鴟鳶為太子的那股勢力,就算能順利繼承皇位,但這位子哪是能坐得穩的?宮裡遍佈敵人的眼線,如果身邊沒有一群實打實的親信,被篡位還不是遲早的事。
  再說那賢丞相,為人豪爽,不僅重情義,更是胸懷壯志,憂國憂民,皇帝老糊塗了任妖孽肆意妄為,賢丞相不挺身而出反倒退居宮牆外,這也稀奇得很,不就是為了和殿下來個內外呼應麼?
  當然,經年本身倒不擔心什麼篡位不篡位的繁瑣事兒。想當年她自個兒就是因為不小心露了真面目,被保皇派的當作威脅到皇權的逆流勢力,一腳踹出宮門,那群老迂腐只認皇冊上死規矩,那規矩說了只有皇后生的娃才能繼承王位,哪怕生出來個癡呆的也得黃袍加身,坐皇椅坐到死。
  所以殿下的皇位誰也奪不去,就算他哪天做皇帝做膩了想讓位,那群老迂腐也不會輕鬆放人。
  經年自然不會把這些事說給旁人聽,她也有心瞧瞧究竟到哪一步才能把潛藏在地底的那股暗流給逼上檯面來。
  想到這裡,經年輕哼了一聲,偏頭見諸葛守圓瞪雙眼,眼珠子裡像燒了兩把火,不由調侃道,[道爺,你看你氣成這樣臉都沒紅,血少啊~順順氣兒,保重呐!]
  這會兒諸葛守可沒心思跟她唇槍舌劍,只拽住經年的衣袖,急道,[我爹跟著殿下一塊兒去了,他老人家前些日子剛生了場重病,我怕他頂不住……]說到這兒只覺得傷處一陣刺痛,忙伸手壓上去。
  經年心想這老子兒子還真是一個樣兒,沒事專逞能,在這節骨眼上,也不想跟他多磨嘴皮子,直道,[你來不來和他頂不頂得住也沒關係,咱這就趕過去幫著造反,你回家歇著吧。]
  經年說這話時故意帶上嫌棄的口氣,就是想叫他好好墊墊自個兒的斤兩,諸葛守倒也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這會兒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活脫脫一個大累贅。不過,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硬是撐到了這兒,說什麼也要見到自家老頭子平安無事才甘心。
  但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要求經年帶他一同進宮准會被拒絕,於是他沉默了一會兒,啞啞道,[說的也是,貧道這身子……就不拖累你們了。]說罷屈指放到嘴邊吹了個口哨。
  本還悠悠哉哉原地打轉的馬一聽這哨音立時仰蹄長嘶,[嗒嗒嗒]小跑到諸葛守身旁。
  盧懷任見他攀著馬鞍起身,看起來特別吃力,不由多嘴,[小爺,我瞧你虛得很,被這馬馱來馱去的不打緊麼?]
  諸葛守瞪了他一眼,本不想說話,但看到經年雙臂環胸,似笑非笑地瞅過來,心裡直打突,忙別開眼睛看著馬蹄子,輕聲道,[得……我牽馬走到前面村口租馬車回去總成了吧……]
  這幅心虛的樣子連粗神經的盧懷任見了都生疑,經年和他同行的這段日子裡,也多少摸出這小道的脾氣,只聽她呵呵一笑,歎了口氣,[我說道爺,您一講違心話呀,那對招子就飄來遊去。]想也知道他現下這番乖順根本是打算陽奉陰違,偷偷跟在他們後面混進宮去。
  諸葛守一愣,見她滿臉促狹,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窺破,頓生羞窘,原本都牽馬打算說告別辭了,這會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杵在原地兀自發呆。
  經年知道他面皮薄,也就不再出言逗弄,抬眼看看天頭越聚越厚的紅雲,蹙了蹙眉,又把視線拉回諸葛守身上,打了個哈氣,悶聲道,[帶你一道兒去看看是沒問題,但兵多人亂的,咱們也沒法子分神照顧你,你在城門外侯著,我進去瞧見你爹就一棍子打暈他再拖出來給你,你們爺兒倆哪邊涼快哪邊呆著去吧!]
  經年這話說得雖不中聽,但正遂了諸葛守的心意,而且講什麼一棍子打暈,也不可能真傷到哪邊,於是也不計較她說話沒個尊重,點頭道,[成,貧道聽你的就是。]
  經年和盧懷任相顧一眼,就見盧懷任沒轍地抓抓後腦,走過去一把提起諸葛守,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人已經穩當當地坐在馬上了,盧懷任自他身後抄手向前拉起韁繩,輕輕一抖,兩腿使力一夾,[駕]一聲,那馬便放蹄直朝皇城疾奔。
  待二人一馬跑得只剩豆大的影子,經年和[屍五爺]才雙雙拔地而起,追著那影子趕過去。
  盧懷任和諸葛守策馬在前,經年和[屍五爺]緊隨其後,又奔波百餘裡,一路上人屍馬屍交疊,殘矛斷刃攤了滿地,看來還沒入宮就殺開了。
  至皇城北門,就見城門大敞,一輛開城車斜斜倒在門邊,城外兵將的屍身上均插滿了流焰箭,遍地草皮被燒得焦黑,還冒著滾滾濃煙。
  經年注意到城外死兵身上穿的青盔皮甲都是同色同款,和宮裡護衛一模一樣,照常理來說,兩軍交戰,對立雙方都是以服飾來分辨敵我。殿下讓部署與敵方同款著裝,無非是想混淆敵方視線,而這招卻是把雙刃劍,要能保證敵亂我不亂,倒是難上加難,殿下若不是有十成把握就是抱著以亂制亂的拼命心態。
  經年觀察完戰地,回頭示意盧懷任帶諸葛守下馬,指著城牆拐角處的一株大樹道,[道爺,您在那兒歇會兒吧,記得把馬牽好,雖說這會兒戰場轉到裡邊兒去了,但難保不出什麼差子,有啥事,趕緊上馬溜得越遠越好。]
  諸葛守圓瞪著眼睛盯著她瞧,嘴巴張了張,又偏頭看向盧懷任,吐了兩個字[你們],就再也接不下去了。
  經年看到他眼周紅了一圈,心下一軟,柔聲道,[好啦,甭擔心咱們。]
  諸葛守垂下眼點點頭,只覺得這會兒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但還是抬手拍了拍經年的肩膀,又朝盧懷任抱拳拱禮,[保重!]說完轉身去拉馬繩。
  盧懷任湊近經年竊竊道,[小道士今兒吃錯藥啦?]經年邊往城裡走邊笑著回頭挖苦他,[是大哥您神經接岔了。]
  盧懷任哈哈一笑,幾大步跨在她身後,剛走進大門踏上城磚,突然聽得一聲巨響,就見一枚火彈像流星般直竄天際,鼓聲成串接踵傳來,不久,遠遠看見宮牆後面的高臺上立起一根鳳翎大纛,旗纛上沿吊著一團物事,隨著招展的旗布左右晃蕩。
  經年定睛細瞧,那物事竟然是一顆人頭,只不過白髮披散在臉前,看不清面容,但會懸首示眾的,肯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官將,正自驚疑不定,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大叫——[爹!!]
  經年心下一緊,回頭望去,就見諸葛守仰面瞠目,雙唇微張,面色慘白,一手死死壓在胸口上,另一隻手握著韁繩,攥得緊緊的。
  盧懷任看了看他,又抬頭看了看吊在上面的人頭。眼神來回幾番,[啊]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經年常年在外漂泊,聽百姓們閒話家常,說到官家的事,自不會漏了賢丞相,每每提及總是讚不絕口,再加上宮裡的見聞,是以對這老臣頗有好感。
  現下看諸葛守這般,經年心裡頭也是不好受,一來惋惜,再則,親人死在面前的心情她也體會過,此刻雖不能說是感同身受,但到底會受些影響。
  人說父子連心,方才那諸葛守胸口刺痛的時候,正是賢丞相斷首的瞬間,當時只道是傷痛發作,也未及多想。後旗杆上懸起人頭,經年等人尚未看清,諸葛守卻一眼便識了出來,當下如遭五雷轟頂,腦中一片空白。
  杵在原地站了許久,他抬腳一步一步往城門前挪,眼睛瞪得大大的,死盯著那首級,卻是半滴淚也不見落下。
  經年側身斜倚門前,在諸葛守與她擦肩而過時,猛抬臂一記背手刀正中其後頸,就見諸葛守搖晃了兩下,往前傾倒去。
  經年將手一撈,把那癱軟的身子攔腰圈住,舉臂往肩上一扛,兩大步跨下臺階,回頭朝賢丞相的首級望瞭望,輕歎一口氣,又看看[屍五爺]和盧懷任,道了聲[等我],便點足往西飛竄出去,幾番騰躍後便跑得不見蹤影。
  盧懷任知道經年是要先將諸葛守送到安全的地方,方才若那姑娘不動手,他也會叫小道爺先睡一覺。雖說這只能緩得一時傷痛,待他醒後仍然要面對喪父的打擊,但在這趕著去拼命的當口,多一分顧慮就少幾分勝算。
  盧懷任抬頭望天,豎雙臂高舉過頭頂,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浮起一絲微笑,自言自語道,[多大事兒沒經歷過,怎的還緊張起來,真龜孫啊!]
  不出半盞茶的工夫,經年已回返城門前,再不耽擱,領[屍五爺]和盧懷任自翠石大道直奔鳳尾三關,不繞彎不過巷,攀壁上簷,循著鼓聲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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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1:24:00
第三十一章 封魔(中)

  經年瞪圓了雙眼,瞅著那白花花的一片,長長吐了口氣,[連庫裡存著的備用貨都折騰出來啦?幾百年過去了,這白衫白褲的式樣還不改改,嘖……]
  說到這個,經年不由得笑了起來,想當初[屍五爺]可就差點兒被人套上這款禦屍專屬的[朝服],好在她拐帶得早,溜出皇宮不久就先掙錢給[屍五爺]整了套稱頭稱臉的衫子,想那會兒,[屍五爺]還沒長頭髮呢,光溜溜的腦袋配一身光鮮活亮的長袍,看在旁人眼裡是怎麼看怎麼怪異,就經年越瞧越順眼。
  眼見著對面一大群蹬蹬跳過來,經年心裡直泛嘀咕。她往側方滑出數步,對著斜吊在閥門上的粗鐵鍊比劃了一下,對[屍五爺]點點頭。就見[屍五爺]蹭地躍到鐵鍊上站定,彎身直臂,兩手各撈過左右兩邊的鏈子朝上猛力一拽,就靠著這股蠻力硬是把腕粗的鐵鍊給扯斷了。鐵閥門轟然鋪下,著地時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經年湊過頭看看裡邊兒的戰況,見玄影拿著權杖和竹簡站在一排黑甲兵身前,方才還把斬馬刀舞得虎虎生風的將士們這會兒都拄原地立正,看來三皇子的信物起到休戰符的效用了。除了黑甲鐵騎兵,其他小兵嘎達壓根不夠看,況且戰鼓破了,旗子被揭了,領兵的還高高掛在旗杆上晃蕩,經這麼一攪和,還有幾個提得起士氣再來幹一場?說不準這還是殿下籠絡軍心的好時機呢!
  她朝屍五爺使了個眼色,剛準備抬腳,就聽見後頭傳來一聲大喊,[小妹子!!]
  扭頭一看,可不是盧懷任那高喉嚨大嗓門兒的正從高臺上躍下來,待著地跑過來站定,已是氣喘吁吁,只張著嘴哈來哈去,就見他抬手抹了把汗,上氣不接下氣道,[好在我趕得及時,小妹子,你可甭想自個兒先竄!]
  這牛脾氣的人自是有一股不屈不撓的堅韌精神,經年本來也不是刻意要撇下他,但瞧他較真的模樣居然還真自覺有點兒愧疚,於是搔搔後腦,訕訕笑道,[哎呀,我這回可真差點兒把大哥您給忽悠了~對不住,對不住!]
  盧懷任順了順氣,轉身正對不遠處的屍群,看著那龐大的數量,不由心下暗驚,他緊蹙雙眉,沉聲問道,[先不說這些,得趕緊把眼前的麻煩收拾掉,這麼多挨個換符還不知道要耗費多長時間。]
  經年偏頭對他眨了眨眼,[就是呀!所以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咯!]
  [啥?]
  盧懷任還沒吃透她話裡的意思,就感到胸前一緊,回頭見是屍五爺拎住他背後衣物,剛想開口問話,就覺得身子一震,腳底浮空,整個人被屍五爺提著往前直沖,經年緊緊跟隨在側。
  跑到屍群近處,他們騰身直起,踩踏禦屍頭頂,一路飛縱向朱雀門,其間屍群裡不斷有僵屍跳出來攔阻,都被屍五爺和經年輕易繞開。那些被躍過的僵屍也不追趕,攔阻不成又跟著大部隊一跳一跳的繼續朝校場進發。
  盧懷任又驚又急,苦於掙脫不開屍五爺鐵鉗般的手,只得強著脖子朝經年叫道,[小妹子,咱逃了不是給公子爺為難嗎?他那邊打著仗,哪還能應付得了那麼多死東西?]
  經年回道,[有了三皇子的信物,這場仗殿下是穩贏,多攬幾把將士歸到自個兒旗下還不憑他一句話?咱幫他一起收拾了,他可不就成大閒人了?這不成!不公平!]
  盧懷任給她說得哭笑不得,想起剛剛站在城台邊看到屍五爺扯斷鎖鏈那一幕,不由隨口問道,[敢情放閥門下來就是給那群死東西打通出入口啊?]
  經年哈哈一笑,[瞧您把經年說的,我這不是在給殿下行方便嗎?反正是順手~]
  雖然開閥門的機關設在高臺一角的鳥瞰巢裡,但憑玄影的身手,要弄斷幾根鐵鍊根本是小菜一碟,所以經年叫屍五爺代勞完全是多此一舉,說是順手幫忙也沒什麼不妥。
  但盧懷任這一根筋通到底的直爽漢子哪曉得經年肚裡的那些彎彎繞繞,早在群屍湧出朱雀門的那一刻,經年就看出來那些僵屍臉上貼的黃紙符力不大,就和土窯鎮那裡的無頭屍差不多,雖然攻擊力度能達到一般禦屍的強度,但行動遲緩,機動性不足,純粹以量唬人,要是不開閥門,估計連百來丈的高臺都飛不上去,只能聚在門前原地蹦躂。
  殿下那廝收了三皇子的兵權,底氣一足,衝動自然而然就會消減,宮裡宮外的威脅除了元天師和刑天基本上可說是一掃而空,偏偏那個刑天是只徹頭徹尾的大妖孽,依殿下一貫謹慎的行事作風來看,如果屍群沖不進校場裡,他十有八九會叫玄影先趕到最終目的地探查敵情。
  但如果屍群和軍隊正面衝突,玄影就勢必被捆在殿下馬前當個稱職的護衛。當然,就算閥門沒放下來,殿下主動迎擊禦屍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一大群死東西隔著兩堵牆在外邊兒蹦來跳去,誰能保證不出意外狀況?就算殿下不怕死,玄影哪敢留著一堆隱患自己就先撒手單溜了?
  所以經年放著不管也是指望靠這一大批屍群來拖延時間,免得殿下太早追上來,一想到那麼一個大累贅拖著身後一干小累贅圍擁在刑天身周喊打喊殺的情形就讓她冷汗直冒。
  除了這些有的沒的顧慮,經年對殿下還帶著些私人的情緒,連她自己也琢磨不透,索性把那部分感覺拋到一邊無視掉。
  跳過門樓,屍五爺放下盧懷任,三人一齊奔入碑羽正殿前院,再沿著宮牆一路右拐,直抵祭髒堂。
  堂前入口被一群身穿官服的大臣們圍得嚴嚴實實,裡面有好些熟面孔,都是經年前些日子入宮當差時照過面的。那群人個個垂頭聳肩,站在原地晃來晃去,胸口衣物都破了個洞。
  經年變換雙眼朝那洞眼兒裡一一望過去,這一看可了不得,面前這群大臣們不僅被人在心臟裡埋了符,周身還閃著盈盈的綠光。
  經年橫臂攔住後趕上來的盧懷任往前跑,試探著走了幾步,約摸走到離入口三丈的距離,那些大臣擺出了俯衝的姿勢,經年迅速退後,他們又恢復原先的站姿,看來符咒裡有限定攻擊範圍。
  盧懷任皺眉道,[這些傢伙的樣子和土窯鎮石板子裡面那怪人……那將軍挺像,被人給下了符吧!]
  他腦袋沒經年那麼機靈,但屍官該有的洞察力可不比旁人少,眼前這幹傢伙只瞧一眼就分辨出來。
  但經年沒指示,盧懷任也不敢擅自行動,只問道,[小妹子,你打算咋辦?還是先換了符再說?]
  經年搖了搖頭,[就算換了符也不成,他們被下了雙重控咒,就算符失效了,還是一樣能□縱,你想想,替心符是埋到心臟裡頭,只要一抽出來,宿主是死定了,但死歸死,屍身還在,連僵屍都能一下操個成百上千的,把這區區一小堆拎起來壓根不成問題。]
  經年比劃了一下,豎起小指在盧懷任眼前晃了晃,又道,[現在這些大臣還活著,咱犯不著粘這個腥,入口前面有結界,符力挺強的,到時我給它先撐出個口子,大哥你可得跟緊,不然等到符界封閉起來可就再難出入了。]
  她這麼一說,盧懷任倒是困惑起來,皺眉問道,[我說小妹子,何不乾脆一口氣破了那勞什子界,你既然有本事撐過界,要破起來也不是難事兒吧?]
  不管是乾屍官還是做道士,遇到符界基本上就兩條路——破,要麼繞道,撐過界這種手段多半用在不想被符主發現的特殊情況下,而且耗時費力,要把力道拿捏妥當,太弱了撐不開,太強了吧又會不慎把符界弄破,就算是老練的行家都不敢輕易玩兒這手。
  當然,盧懷任信得過經年,他不解也就是覺著從校場城戰一路跑到這兒,鬧得都翻天了,還怕裡面的主兒沒察覺這動靜嗎?比起撐過界,提氣爆個符倒還省點力氣。
  經年看他的表情就曉得他心裡在想什麼,笑道,[盧大哥,都說了不沾腥,自然不能叫他們進去礙事兒呀。]
  盧懷任掌拍腦門,這句話就像一棒子把腦袋給敲清醒了,他不禁嘟噥,[瞧我,咋就那麼死腦筋,這符界不止阻了咱們,活的死的可一併給隔了出來,這些個官員可不都是隨便丟出來拖咱們後腿的?把人命都當狗屎了,他奶奶的!]
  盧懷任本來就有口氣堵在心口,這會兒看到面前搖搖晃晃的一群活死人,更是一頭惱火,忍不住罵罵咧咧。
  經年瞧他滿臉怒容不禁心虛,她可是沒安什麼好心,等會兒殿下他們趕過來的時候,就巴望這些傢伙能頂用了。
  經年瞧出籠罩在大臣們身周的綠光和當時強擄屍五爺時,青龍鏡鏡面上放出的光一樣,想是刑天借青龍鏡增效控符所致,是以這些傢伙不像普通僵屍那麼好對付。而且幹他們這行的最忌沾活人的血,還都是朝中重臣。
  經年回頭瞟了一眼,又看了看盧懷任,心想,宮裡面的事可不那麼簡單,今兒是功臣搞不好一覺起來就成罪人了。
  經年親歷的變故早讓心裡頭結了個疙瘩,如果光她自己和屍五爺倒也無所謂,就怕盧懷任一腔熱血到頭來全灑在冰錐子上,雖說陳木的事他也不算局外人,也不純是倒貼人情,但這半路認的[大哥],經年是打心眼兒裡喜歡,哪有不珍惜的道理。
  但這番心思只在肚裡過過,從沒考慮要說出來,經年化出[玄罪],不經意瞥到[屍五爺]垂著的左臂微抬了一下,她當即笑道,[這個經年來就成啦,五爺休息休息,裡邊兒還有頭大肥牛等著咱們哪!]
  經年這句話大有[殺雞焉用宰牛刀]的意思,宰牛刀當然得用在牛身上。這是她拿手的說笑話絕活,只不過一個反應不靈便的屍五爺加一個心有旁騖的血性漢子,沒人給她這份幽默捧場罷了。
  經年也不在意,自己笑了兩聲,喝道,[上了!幫我先拖住他們!]俯身直沖上前,屍五爺幾乎同時拔腳,盧懷任[喂喂]叫了兩聲,趕忙跟進。
  經年避開大臣的攻擊直接繞到符界前,留屍五爺和盧懷任打掩護。只見她氣聚劍身,將玄罪一點點送入符界內,直到長劍整個沒入只留劍柄在外,經年從懷中掏出一張書著[開]字的符紙往前一拍,那紙就像被貼上牆面一般豎在眼前。
  經年口中喃喃念咒,符紙紙面上放出金光,接著往下蔓延,直彙聚到劍柄前,順著劍背遊走到劍尖,形成一道光欄,隨著經年念咒速度加快,紙面上的金光也越來越強盛,光欄逐漸向外擴張。
  尋常人看不到符界,經年這番舉動看在外行人眼裡頂多就是在施法,說施法也不為過,只不過裡面的玄機只有行家才體會得出來。經年先把玄罪塞入符界就是為了讓媒介滲入,再通過外面的符紙相連,那道貫穿符界內外的光欄就是人為造出一條臨時通道,隨著不斷擴展強行撐開符界,這要維持起來相當不容易,一旦施咒的人不再續力,符界立馬就會把光欄給吞噬掉。
  屍官道士們不敢用這一招除卻太耗力還有就是怕撐過界中途不小心一個失手,正巧自個兒和同夥還沒完全通過符界,那可就完蛋了,要是被卡在結界裡,真是神仙也難救。
  經年閉眼凝神,屍五爺和盧懷任這邊一拳那邊一腳,氣力多少都有保留,只讓那群活死人沒機會闖進經年十步之內。
  不出半刻,那道光欄已展至二人並立的寬頭,經年頭也不回,只叫道,[成了!閃人!]
  屍五爺單腳著地,橫腿一掃,把面前十來個大臣掃飛出去,然後將身一躍,一下就竄進光欄裡,盧懷任也不敢耽擱,砰砰砰幾拳捶倒糾纏上來的傢伙,反身跑到經年身邊,肩膀一縮,鑽了進去,經年握著玄罪背對著盧懷任,一邊跟著退後一邊還不停念咒,這時候有幾個大臣沖了過來,盧懷任這時已經過了光欄,經年點足往後一跳,順手拔出玄罪,就見光欄忽的一聲散了去,那幾個大臣就這麼撞在符界上。
  經年噓了一口氣,看著外面一群齜牙咧嘴繞著符界轉悠的傢伙,嘿嘿笑了兩聲,[還好我抽得快,不然你們可就被夾在裡面了~不用謝我好心了~]說罷還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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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1:25:41
第三十二章 封魔(下)
  盧懷任抹了把汗,看她對著外面擠眉弄眼,不禁笑著搖了搖頭,扯高嗓門道,[小妹子!走咯!]
  經年擺了擺手,示意他稍等,繞著圍牆轉了一圈,走到角落處蹲身,玄罪倒插在地面石板縫隙間橫向劃過,轉動手腕壓在劍柄上一按,一整塊厚厚的石板就被挑了開來,她將石板挪到一邊,握拳在那板子下的土地上猛捶了幾拳,搗出個窟窿來,再把手伸進去掏了會兒,把濕泥耙出來,這才卸下肩上的包袱,小心翼翼放到那窟窿裡,接著把石板複又蓋上去。
  盧懷任看著她在那石板周圍又下了一道符界,不由暗暗驚歎,在他人所設的符界內還能再架起一道屏障,那是極少數上承修為的仙師神道才做得來,眼前這小姑娘竟然不費吹灰之力,手指輕輕一彈就將符咒給引了進去。
  盧懷任早察覺經年不是泛泛之輩,但每每以為她盡了七八分力,待她再展身手的時候,又覺得前面那七八分不過才十之二三。
  經年將那處打點好才舉步往通神道上邁去,屍五爺緩緩跟在她身後,走了幾步,沒見盧懷任跟上,經年回頭一瞧,見他還愣在原地注視著那塊石板,不由叫喚道,[盧大哥!還在給丞相爺行禮啊?你不走咱可先跑路了!老天不等人呀!]她指指天邊愈見稀薄的紅雲,又道,[這月晝的天象一過,陣法一成,刑天那廝被封住的魂可就全解放了,到時候咱都得完蛋!]
  盧懷任忙不迭趕了幾步到經年身邊,與她並肩進入通神道,邊跑邊調侃,[小妹子你可甭光說我,前邊兒你不也耽擱了會兒?]
  經年嘻嘻一笑,[要打硬戰,咱不能拖著老爺子一塊兒呀,打壞了怎麼跟小道爺交代?]
  這道理盧懷任當然曉得,他說的耽擱時間指的是經年方才對著符界外的活死人扮鬼臉那事兒,他正想開口說明,卻不意瞥見經年垂頭輕歎,心下一頓,眼前浮起諸葛守那張煞白煞白的臉,打趣的話都到了喉嚨口又被硬生生吞了下去,只低喃了一句,[也是啊,一把年紀還折騰來折騰去,苦了自個兒也苦了小道爺……]
  說起這個,二人心頭都是沉甸甸的,好在都生得一派樂天性子,憂鬱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不,通神道過了一半,經年又開了話茬,[盧大哥,咱們商量商量等會兒進去怎麼對付那兩隻妖孽?]
  盧懷任伸出兩根指頭搓了搓鼻子,嘿了一聲,道,[那還不簡單,大的你們挑,雜魚你大哥扛!]
  他這麼爽快倒叫經年詫異了,依他那個性,不拖著刑天問個水落石出哪會善罷甘休?那聲[仁兄]豈是叫假的?這一路上下來,看盧懷任對陳木的細心就知道那對他來說不是一具普通行頭,再回想風花谷陳木發狂那會兒,把盧懷任緊張得啥都顧不上了,這兄弟情深在刑天看來也許只是一場騙局,但在盧懷任心裡,那可是實打實的親身經歷。
  敘述過往的時候,盧懷任就像著了魔失了魂一樣,那不僅僅是回憶起親人被殺的悲痛,更多則是遭摯友背叛那種不可置信與怒氣交織衝撞的激烈情感。是以經年本想他會把刑天當作私事一肩擔下來,就算自覺功力大不如人也決不會讓步,少說是要上一起上的程度。沒想到他大方的很,說讓就讓了個徹底。
  盧懷任給她盯得直發窘,硬是扯出個僵笑,道,[嘿,可別心裡頭說俺沒膽兒,就怕大哥出了什麼岔子拖累了小妹子,對頭可不是什麼尋常貨色,私事歸私事,可不能因小誤大,你說是不是?]
  經年嘻嘻一笑,朗聲應道,[是!大哥說的都是!小妹子不該看低了您~]
  盧懷任輕嗯一聲,拐了最後一道彎,祭脹堂的入口頓入眼底,兩人不再開口說話,均凝神聚氣,小心提防。
  那入口的大門前不久被屍五爺毀了大半,門檻被踢出個豁口,堂裡的血漿水溢出來,順著臺階一層一層往下淌,直漫入通神道內,濃血和著肉泥鋪了一地。
  經年一行飛奔到入口處停了下來,經年先探頭看了一看,率先跨了進去,盧懷任和屍五爺緊隨其後。
  入得堂中,但見兩邊案臺上的人頭還在原處,擺設也無甚變化,只是人頭口中含著的黑珠顆顆猶如灑了銀粉一般透亮非常,珠面上刻的符陣凹槽裡紅光流竄。堂中法陣散射出奪目的光華,一人居中而立,隔著光幕,身影朦朦朧朧。
  經年變換雙眼環視四周,最後將視線定在堂中法陣內,蹙眉低喃,[怪了……]
  盧懷任正待開口問哪裡怪,卻聽一聲低笑幽幽傳來,他只覺得那笑聲異常輕柔,但聽在耳裡卻感周身發寒,像掉入冰窟似的。
  經年二話不說,掏出一張黑符擦過玄罪刃身,那符紙登時冒出一簇鮮紅的火苗,她揮臂將其擲出,在符紙即將觸上法陣之際,陡然收臂,低喝一聲,[破!]
  就見紙面上那一小簇火苗猛地竄升數丈之高,在法陣頂端彙聚成一大團火球,轟一聲直墜而下,疾如飛瀑,傾盆直瀉。
  這一下可叫盧懷任瞪直了雙眼,瞧著那法陣轉瞬就成了個大火籠,只張大了口,啊了半天啊不出一句話來。
  經年催動陽氣,借玄罪又向黑符發送出幾波火焰,但那法陣堅若磐石,那火瀑勢頭洶湧,卻無法衝破陣界,被盡數排向兩邊,飛濺的火星子掉下來,只砸的是血水四射,紅煙蒸騰。
  盧懷任見經年一上來就卯足了勁兒,自己也不甘示弱,捋了捋袖子,叫道,[你爺爺好久沒使符了,這回也來露兩手。]
  說著從懷裡摸出黃符,左手食指放嘴裡嘎吱一咬,用拇指略微搓了兩下,擠出豆大一粒血珠子,往符面上畫了幾道,口中喃喃念咒,突地彈指激射,將那符紙送至黑符斜上方,振臂喝道,[起!!]
  就見從那符面血痕中析出一道白氣盤旋上升,越旋越疾,越轉越粗,只聞呼嘯聲不絕於耳,一股強勁的氣流破霧而出,將周遭的火焰捲入其中,頃刻便化為一條張牙舞爪的火龍將法陣自上至下團團圍繞起來。
  經年吹了聲口哨,偏頭笑道,[這不是翔空陣裡邊兒最高境界的騰龍縛麼?喲,盧大哥,敢情你之前都藏了招?]
  盧懷任苦哈哈一笑,自嘲道,[我這算啥藏招,要不是有小妹子的火符在前,嫩風一撩,給人家扇個涼都不夠。]
  盧懷任說得謙虛,卻也真有幾分慚愧之意,他自不知曉經年底細,只道自己學藝不精,天分不足,只叫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娃娃輕易就給超過了,現下他心態倒還平和,換作遇到變故之前那般火爆性子,只怕不甘之餘又不顧自身底限,想方設法提升功力,難保不走上歪路子。
  修行符咒法術分陰陽五行,翔空陣正屬陽木之巺,即禦風術,舉凡五行之術,最高境界都是化無形為有形,托形賦靈而鑄之,就好比經年之前使用的獄道火龍縛也是陽火屬性的上層咒術。
  翔空陣這招式雖厲害,無奈盧懷任火候不足,耍出來也就差不多大焰太陽劍第三式那般威力。盧懷仁知道自個兒修為尚淺,單使咒對敵,挑上強手如斯,只怕是螳臂當車,是以自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輔助經年,將符紙擲到火符近處,便於操控風力融合到火焰之中,再加上經年內力催動,風助火勢,倒使火符咒力加成。
  就見經年緊握雙拳,火龍便將那法陣愈纏愈緊,龍腹與結界相貼之處電光驟閃,劈啪聲不絕於耳,熱浪一波一波排出來,不多時,祭髒堂儼然成了個大火炕,撓是銅牆鐵壁也經不住這大火龍掃去一尾巴,但那結界恁地堅固,任纏任裹就是紋絲不動,施在結界上的那股咒力反倒越來越強。
  盧懷任見那道本無形的結界像被染了一層淡淡的金紅色,隨後像給水墨畫鋪淡彩一般,顏色逐層加深,隨之火龍則越變越細,就宛如組成皮肉的火焰被那結界一點點吸收了去,只留下中心一副空架子。
  他忙倏的收力,轉頭正待對經年開口,卻見她也緩緩垂下雙臂,火龍滋一聲熄滅,化作幾圈濃煙升騰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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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1:26:52
續 第三十二章
盧懷任面色凝重,啞啞道,[這結界有古怪,咱們的咒力像被它吸了過去!]
  經年輕嗯一聲,眼珠子左右不停地轉動,心道:世上有種武功可引他人內力為己用,是謂百川匯海,吸納咒力也是同樣道理,只不過符力得靠本身靈力催發而動,人體內原有陰陽兩氣,人在世時,陽氣需得壓得過陰氣才能得保健康,所以一般符咒都是靠陽火催發,結界是靠符咒圈地為屏,其屬性自然為陽,陽力對陽力哪有不排斥的道理?自然也就拼哪邊強過哪邊,誰會去關心自個兒咒力被對家吸收這沒譜的事兒?雖說也有人好走偏門,非要反其道而行,但與自然相悖的事總不得長久,那些提煉陰修的到最後多是走火入魔,瘋的瘋,死的死,想要練成陰陽倒轉之術,就只有捨身入魔這一法兒。
  想到這裡,經年突然一拍腦門,心中暗叫:啊喲,那刑天本就是魔,只不過披了層死人皮,他造了個結界,當然裡頭盡是陰邪濁氣,被些條條框框的常識給弄習慣了,腦子一時沒轉,倒白白送了他一頓大餐。
  她暗責自己大意,卻怎麼也集中不了精神,滿腦子想的不是眼前大敵,反而操心起不在眼前的東西。
  經年斜眼看向盧懷任,見他目光如炬,緊緊盯著法陣,但眉間緊鎖,眼神略有些發直,知道他八成在為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大感煩惱。於是片刻不敢懈怠,戒備的同時眼角餘光往四下裡一一瞥過去,心裡直道奇怪:本想法陣必會找人固守在外,哪料進來時卻沒看到元天師,還怕那傢伙躲在什麼地方伺機偷襲,方才特意變換雙眼瞧了半天,卻裡裡外外都沒見著半個鬼影子,連兩面鏡子都不知去向。
  經年決意在這件事上插手插到底,一方面是曾答允過殿下要幫忙,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搶回兩面鏡子好給屍五爺升天,說來她自個兒都心虛,若兩面鏡子沒落在刑天手裡,她所謂的幫忙也就是在後面出點微薄助力,真遇到連火龍縛也制不服的強敵,她鐵定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這念頭是賊了些,但那諸如天下興衰,憂國憂民之類的口號在經年看來都是些牙疼話,什麼大事比得過她身邊的屍五爺呢?天下對她來說只要有條路能走就成了,等到幫屍五爺升了天,那她的天下也一併隨五爺去了,還有啥好煩的?
  經年伸出手指揉了揉額心,不禁好笑在這當口自己居然還有心思想這想那,當下收斂心神,專心致志想對策。
  據她所知,引魔魂之術的法陣要靠足夠的陰靈之氣支撐穩固,到月晝之象結束其時,青龍鏡封印被破,刑天的魔魂就會被完全釋放出來,而白虎鏡的作用就是以靈力保護容納魔魂的肉身不被腐蝕,待到魂體合一,這術便算成功了。
  這一來,二面靈鏡必然要與吸納魔魂的肉身同在法陣內,但在那法陣之內卻只有刑天寄宿的肉身,[是不是動用了障眼法]這念頭在經年腦中一閃即逝,她倒不是妄自尊大,認為普天下沒什麼能躲得過她的鬼眼,只是覺得沒有刻意隱藏的必要。可若沒隱藏,那兩面鏡子又是到哪裡去了?難道是元天師私揣鏡子逃竄出宮?想到先前他對刑天畢恭畢敬,極盡維護的癡態,又覺得不大可能,若然真是如此,也必定是受了刑天的指示。
  她心中一動,正要細想,卻聽見耳畔響起一聲大吼,偏頭看去,竟是盧懷任俯衝上前,他雙手沒拿符紙也沒持武器,看他一路猛衝的勁頭倒是大有一番以肉搏牆的架勢。
  經年跺了跺腳,[還說不衝動,就這麼撞上去不把鼻樑骨給撞斷!]她朝旁使了個眼神,就見原本站得直挺挺的屍五爺雙腿微屈,嗖地疾竄上前。
  盧懷任只感到耳畔風聲呼嘯,一道黑影自身側一晃而過,定睛一瞧,竟是屍五爺擦肩而過,跑在前面,就這麼一分神,腳步便緩了下來,只聽到經年在後面叫喚,[五爺!一拳頭就成了!]
  她對屍五爺的鋼筋鐵骨信心十足,但對方好歹是個魔頭,造出的結界連火龍都破不了,自然也不是蓋的,可捨不得拿五爺去[以身試界]。
  屍五爺遵令而行,跑近結界,左腿跨出一大步重重頓地,止住奔跑的勢頭,以腰部為支點,扭轉上身帶動右臂,一記直拳轟上介面。
  屍五爺這一拳沒提動內力,憑的全是實打實的皮肉工夫,那結界自是吸納不了,只聽嗤一聲,碩大的拳頭竟塞入了那金紅光屏裡。
  盧懷任停在不遠處,猛一拍大腿,叫道,[成了!]
  經年卻不露喜色,見屍五爺的拳頭慢慢往結界裡伸,眉頭倒豎,大聲喝道,[五爺!退開!]說罷搶步上前。
  盧懷任兩邊各瞧一眼,見屍五爺蹬地後躍,抽出手之後整個身子向後翻騰兩圈才落地,這才意識到不是屍五爺破開了那結界,而是那結界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吸住了送過來的拳頭,屍五爺需得後躍借力才能把拳頭□。
  經年跑到屍五爺身邊托起他的手左看右看,沒發現有任何損傷才松了口氣。盧懷任瞠目怒視,灼灼的眼光像是要把結界燒出兩個洞來,但那刑天一聲不吭只管在裡頭看戲,可氣煞人也,依著盧懷任的直性子,要在平常,這會兒早就[縮頭龜][賊老鼠]地叫駡上了,但眼下他只是象徵性地瞪了兩眼,接著垂頭走到經年身邊,挨近了竊聲道,[看來先破結界這法子行不通啊?要不我四處轉轉,看還有什麼機關陣眼的?]
  經年心下大感詫異,她适才也在思索有沒有他法破陣,若青龍鏡和白虎鏡都不在眼前這法陣內,那八成這法陣是擺著好看的,甚至只是用來拖他們的後腿,那鬧失蹤的元天師指不定在什麼地方又架了一個陣,說是什麼引魔魂之術,將施術點設在這四大陰穴中央,擺設得煞有介事,但說到底,這術有誰見識過,就連經年自個兒也是聽人傳述,加上翻查的一點有限文史,有幾分真實幾分編造可就不敢說了,只有二鏡的功用曾聽天尊寺方丈提過,心下略有定數。
  但這建議自盧懷任口裡說出來倒真叫經年意外,一來盧懷任不知道青龍鏡,白虎鏡於法陣的必要之處,就算知道,他也沒辦法像經年那樣用鬼眼窺伺陣內,自然不曉得兩面鏡子此刻不在陣中。二來他的性子太過耿直,又易衝動,刑天於他還有些牽扯不清的淵源,要是能冷靜去面對也不會像方才一樣拔腿橫衝直撞。
  盧懷任見她眼神狐疑的望過來,心想:這小妹子賊鬼靈了,也怪俺恁地沉不住氣,但再等下去麻煩可就大了。他轉頭看看外面,把心一橫,附到經年耳邊低語,[得還情姑娘提點,你大哥心裡多少有個底。]
  經年瞪向他,[我說呢!就覺得你倆有鬼祟。]  她想也不想脫口而出,直叫盧懷任臉上泛紅,低斥道,[啥鬼祟?瞧你這話說的,可別叫人給誤會了。]
  那還情固然生得絕色動人,但盧懷任只把她當天上神仙來看,哪敢有半點兒遐想?不過他正當壯年,見著美麗成熟的女性總不自心中怦然作響,就只這樣他便覺得自個兒褻瀆了人家,這會兒就經年口無遮攔的一句話,他居然真覺著自己心存鬼祟,要不怎會滿腦子盡浮出那姑娘的笑臉?他兀自困窘,卻全然沒去考慮敬佩憧憬和□上動念有甚麼區別。
  經年瞧出他臉色有異,以為是在惱自己用詞不當,畢竟男男女女這事複雜得緊,一個不好就會損了人家名譽,忙陪笑道,[哎喲,妹子舌頭不聽使喚,講錯話了,該打!該打!]舉手就準備往臉上招呼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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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4 21:28:38
第三十三章迷局
  經年瞧出他臉色有異,以為是在惱自己用詞不當,畢竟男男女女這事複雜得緊,一個不好就會損了人家名譽,忙陪笑道,[哎喲,妹子舌頭不聽使喚,講錯話了,該打!該打!]舉手就準備往臉上招呼過去。
  盧懷任忙拉住她,直道,[你是存心想讓大哥過不去呀!]說笑間瞥見法陣底部向外散出團團白煙,熏得周遭迷霧繚繞,寒氣逼人,他收攝心神,對經年輕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去轉轉看。]
  經年暫將滿腹疑惑壓下,一面留神法陣裡的動靜一面頷首應道,[也好,你自個兒多小心,說不準元天師就躲在哪邊瞅准機會搞偷襲。]
  盧懷任對她豎了豎拇指,掉頭往臺階上跑,就在他順著石柱右拐的當兒,自法陣內咻咻射出兩條黑線狀的物事,經年點足縱到石級前,橫架玄罪左格右擋,當當兩聲,將射過來的暗器盡數彈開,那兩道黑線被彈到半空中,倏爾彎曲,飄飄然落將下來,經年定睛一瞧,竟是兩根髮絲。
  摘發成箭不算多難的招式,但方才發箭與玄罪劍身碰撞時的力道卻崩得經年虎口發麻,差點兒握劍不住。以眼尾余光目送盧懷任出了後堂口,她心下暗暗松了口氣,輕哼一聲,冷笑道,[這麼急著出手,在怕什麼?]
  法陣內又傳出一縷幽幽的笑聲,只聽得經年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她把劍豎在胸前,兩眼瞬也不瞬地盯著法陣,霧越聚越濃,從外頭射進來的紅光忽強忽弱,經年心知不能再這麼拖延下去,但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對策,又不敢貿然攻過去。
  正在猶豫之際,卻聽一陣沙沙作響,像是毛鋪子擦過地面時發出的聲音,再看過去,竟見刑天緩緩走出法陣。說走並不貼切,只見他雙腿併攏,半墊著腳,整個身子像被外力牽著往前平移,那沙沙的聲響便是鞋底與地面摩擦時發出的。
  經年沒料到他會走出法陣,看刑天模樣,仍舊是陳木面貌,與之前並無二致,想來引魔魂還未納進屍身中,照理說,術法完成之前出陣即會功虧一簣,但刑天面帶微笑,神色頗為逍遙自在,在法陣前站定,緩緩舉起一臂,對經年勾了勾手,[來呀。]
  這不可一世的挑釁姿態可扎眼得很,經年存心要稱稱他的斤兩,也不多廢話,給屍五爺使了個眼色,後者著意往後退了三大步。經年雙肩微沉,右臂一甩,玄罪嗡然作響,漆黑的劍身像被烙熟的鐵塊,更像爐中火炭一般散射出奪目的紅光。
  一波波熱浪向四周排開,吹散了繚繞在身周的霧氣,經年[著]一聲登地向前縱躍,右臂朝後一拉,待伸展到極致,猛然朝左側扭轉上身,玄罪自右至左斜劃而過,一道彎月紅光暴射而出,飛旋著朝刑天橫削而去。
  刑天早在她做起手勢的時候,人便鬼魅般輕飄飄騰起,動作極其緩慢,那道劍氣自他腳底掠過,眼見著要撞上法陣的光屏,卻忽地朝左繞了一個彎,折返回來。刑天這時方才落地,聽聞身後呼嘯聲漸近,也不回頭,略把上身向後一仰,輕輕鬆松避開了劍氣,卻見經年恰恰躍到他頭頂上方,倒提玄罪向下疾刺。刑天這姿勢不易閃避,只伸出兩指夾住劍尖。
  經年雙眼一眯,玄罪的劍身竟化作一團火氣將刑天團團包裹起來,需知玄罪本就是經年以體內陰晦之氣幻化而成,自然可虛可實。她化去玄罪實體,落勢不改,左手電般掏出一張黑符猛力擊打在刑天天靈蓋上,向後翻騰半圈落地,口中喃喃念咒,那黑符紙面上頓時漾出一片金光,金波中無數閃光的咒字虛形一圈一圈盤繞在火氣週邊。
  這是屍官慣用的升靈咒,經年用這招就是想試著將刑天的魔魂引離陳木肉軀,考慮到他不比尋常僵屍那般好處理,是以在施此咒之前先用玄罪虛形束縛他的行動力,再以陽力灌注其上。
  但那刑天何等魔物,縱然魂魄尚未歸體,但小小升靈咒又怎奈何得了他。只見他張口一吸,便將火氣連同劍氣盡數吸入腹中,隨後懶洋洋地揭下頭頂黑符塞入嘴裡,像品嘗佳餚般緩緩咀嚼,末了還伸舌舔了舔唇角,示威般朝著經年咧嘴一笑,道,[留意了!]
  脖子朝前一夠,張嘴吐出一團火球在臉前,猛吹口氣,那火球流焰追星也似的直撲上經年面門。經年俯身讓過,一打響指,屍五爺身形驟動,一晃眼已逼到刑天近處,猛推出雙掌,掌風排山倒海直擊過去。
  刑天不予硬接,連連後滑丈許,經年卻趁機繞到他身後,一記手刀直取他後心,刑天上身前傾,左腿向後橫掃,經年中途變招,換掌為爪,左手右手一先一後,照著刑天的腳踝抓上去。
  刑天收勢不及,單腿蹬地,來了個蛟龍出水,向上橫翻,不想屍五爺跟著躍到半空,橫出一腳掃過,正中刑天腰肋處,只聞啪嗒一聲脆響,那刑天被踹飛出去,整個人撞到石級旁的圓柱上,彈落墜地。
  經年心道,這一下少不了斷幾根肋骨。卻見刑天又慢慢爬將起來,拍了拍前襟,面色依舊是泰然自若,方才那一踢似乎並未給他造成什麼傷害。
  經年暗淬了一聲,輕道,[果然如此。]聲音低若蚊吟,卻仍是沒逃過刑天的耳朵。只見他摸了摸臉頰,幽幽地道,[屍身哪裡知曉疼痛,只要魔魂不滅,即便筋骨俱斷又有何妨?]
  經年冷哼一聲,[我倒要看看碎肉片有啥能耐!]說罷蹂身沖上前,和屍五爺一左一右從兩側夾擊。
  刑天也不避讓,單腿跨前一步,右手在胸前劃了一個半圓,收攏於腰側握成拳,左手成掌豎於眉間。經年翻掌平刺向他咽喉處,被他左掌向外推開,而右臂箕張,身子向內一縮,屍五爺的直拳自他腋下穿過。
  對經年的攻擊,刑天或擋或接,卻在步伐變換間將屍五爺的拳頭俱都讓過了,其身形變換之巧妙,著實叫人驚歎,倒不是說他動作有多神速,而是他仿若能預料到對方下一招會攻向何處,只做些微移動便能盡數閃避開來,並乘隙回擊。這般邊擋邊讓地過了幾十招,經年忽地向後躍出,右手食指勾了勾,只聞撲哧一響,一道黑芒竟自刑天肚腹中破衣而出。經年張手一揚,那道黑芒穩當當停在她掌心前,慢慢立起,竟是方才被刑天吞入口中的玄罪再現劍形。
  玄罪破腹而出的那股牽引力拉著刑天踉蹌了一步,就在這時,屍五爺五指成鉤,一爪當胸插入,再往回一抽,竟將一整顆乾癟發黑的心臟生生給挖了出來。經年叫道,[好!]提劍突刺上前。
  刑天猛地仰天怪嘯,幾道烏黑濁氣自七孔,胸前和腹上的創口中噴湧而出。經年只聞到一股惡臭鑽鼻而入,頓覺一陣暈眩,體內真氣驟散,險些撲跌在地上,她忙用玄罪支身,卻感到手上一陣刺麻,像被萬蟻啃噬,心下一驚,暗叫道:不妙,難不成這濁氣竟能腐蝕人的肉身?
  正這麼想的時候,那黑氣已兜面罩過來,撓是經年動作再快,又哪能閃避得及?只盼散出體內陽氣能與之相抗衡,正自屏息凝氣之際,突覺腰間一緊,雙腳離地,經年抬頭一看,正是屍五爺夾著她往前堂堂口躍起。
  經年見屍五爺眉間縱痕隱現,嘴角微微下撇,又見他兩肩頭處,透著衣物攢動一簇青光,她心下一秉,待屍五爺落地後,輕輕拉開他的衣襟察看,發現青光是從那肩頭兩處□中射出來的。那□是先前被青龍鏡陰珠嵌入所留下的傷口,自這青光中流瀉出的陰氣竟和青龍鏡如出一轍,想來那時,雙珠雖被經年摳出,但仍有殘餘的陰氣隱埋在血肉內,由於及其細微是以不好察覺。
  經年見屍五爺放下她後,全身微微顫動,手一會兒抬起一會兒放下,似乎不受控制,心下焦急,但見那團汙氣竟像認准了屍五爺一般,融匯成一道細流,緩緩朝著他肩上兩處□遊來。
  經年橫跨一步擋在屍五爺身前,怒道,[想陰魄灌體,門兒都沒有!]瞧了一眼被汙氣灼得焦黑的右手手背,左手飛快從懷中掏出三張紅符甩到正前方,喝道,[蒼龍!真武!朱鳥!]手指點上眉心,低呼一聲[三才封一],那三張符便左,中,右,依次順排開來,中間的符紙噴出兩道金光與左右相連,形成一個倒三角形,那三張符紙同時由左往右,自下而上盤旋上升,直旋到經年與屍五爺頭頂上方相平,三個尖角咻的向下斜射出三道光欄直插入地面,三道光欄隨著符紙不停盤旋,掀起的驟風將汙氣俱彈了開去,經年與屍五爺便被隔絕在光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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