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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山木有枝 -【十月裡來桂花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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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8 09:27: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回.賭場四人行(上)

  桂花到達走廊的時候,阮聽楓正有些無措的站在原地四處張望,見她出現,立刻露出放心的神色,快走幾步到她身邊,微笑著抓住她:“在這裡。”珍寶失而復得的語氣讓桂花很是窩心。
  
  她做了壞事,此時正想著快速逃離現場。

  阮聽楓翹了知府大人的宴席,此時也急需逃離現場。
  
  兩個同樣逃跑的人很快離開了樓船,落在岸邊,腳踏實地。
  
  賽舟就要開始。

  胭脂河沿岸,陸陸續續有不少人聚集起來。桂花拉著阮聽楓,沿著河道走來走去尋找觀舟的有利地形。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身後有人使勁兒拽著她衣擺,讓她走得很不舒暢。她不耐煩的揮一揮手,“啪”的一聲,手掌打到了硬物。

  桂花吃驚的回頭一望,只見阮及捂著紅彤彤的一隻眼珠子,用另外一隻僥倖完好的眼睛很是淒涼的望著她。

  “怎麼是你。”桂花有些過意不去,“還跟著你主子呢。”
  
  阮及放了她的衣擺,空出一隻手來指指自己的喉嚨,繼續淚眼汪汪的看著她。
  
  桂花恍然大悟,伸出手肘碰碰身邊的阮聽楓:“你忘記給他解穴了……”
  
  阮聽楓看了阮及一眼,賭氣道:“不解。”
  
  阮及淚眼汪汪,泫然欲泣。
  
  “他太吵。”阮聽楓很誠懇的看著桂花,陳述他不解穴的理由。
  
  阮及搖頭,搖頭,再搖頭。
  
  桂花對他很是同情,於是轉頭對阮聽楓道:“不能說話是很難過。要不,你直接把他打暈吧……”

  阮聽楓瞪大眼睛看著桂花,竟然很嚴肅的點點頭。
  
  被嚇壞的阮及,直接由淚眼汪汪變成了淚如泉湧。
  
  桂花終究是心太軟。沒有狠得下心真把他敲暈,在阮及指著喉嚨再三表示自己絕對保持沉默,不多嘴多舌之後,阮聽楓終於在桂花的要求下給他解穴了。
  
  解穴後的阮及眼睛紅紅。

  面前桂花和阮聽楓兩人,四隻眼睛,牢牢的盯著他。
  
  他低下頭,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面前的四隻眼睛還是很有默契的盯在他身上。
  
  阮及揉了揉衣角,把頭垂得更低。
  
  桂花終於滿意的一笑:“對,就是這樣。保持沉默。不要出聲。”
  
  阮及嚇得連忙把滾到喉嚨口的“謝謝”縮了回去,繼續乖巧的垂首做委屈小媳婦狀。
  
  賽舟的起點,人聲鼎沸,燈火璀璨。

  桂花興致勃勃擠到最前頭,卻只來得及欣賞到一行輕舟遠去後留下的蕩漾水波。怪不得擠進來這麼容易,原來最精彩的部分已經結束了嘛。桂花很是惆悵的盯著一圈圈水波的漣漪,震動到漸漸消失,才對身旁的阮聽楓道:“萬惡的官僚地主們,現在正樂滋滋坐在樓船上欣賞比賽。”

  她轉頭,露出一口白牙:“你們這些人真可惡。把最好的位置占了,我們小老百姓看什麼?”
  
  阮聽楓很委屈:“我沒有。”

  桂花微笑:“對,你沒有。可是我們現在沒有賽舟可看了。怎麼辦?”

  阮聽楓回答得十分無欲無求:“隨便。”
  
  桂花又要怒目了。

  隨便什麼的,最讓人討厭。

  想了想,問道:“你帶錢了嗎?”
  
  阮聽楓很自覺的解下腰間的錢袋遞到她手上:“這裡。”

  桂花掂了掂,分量很足。重新系回到他腰間,愉快道:“既然我們現在是有錢人,那我們就往燒錢的地方去吧。”
  
  何為燒錢的地方?

  在越州府,最燒錢地方有兩處。胭脂河畔晚晴樓,巾淮山下一千金。
  
  前者是青樓,自前朝傳下,有著悠長歷史,自不用說;後者是賭坊,取一擲千金之意,沖著這名兒,普通賭徒就不敢進。進去的都是名商大賈,官宦貴族。
  
  去哪裡好呢。

  桂花尋思著,今晚通宵達旦狂歡,錢府的人赴宴的赴宴,回娘家的回娘家,而她,作為一個重病在床的人,多睡一會兒,翠濃根本不會發現。於是,桂花很愉快的決定,先去晚晴樓,再去一千金。反正有錢。
  
  做完決定,她很開明的詢問阮聽楓的意見。

  很自然的,阮聽楓的意見就是沒有意見,完全服從組織,桂花上哪兒,他上哪兒。
  
  一行三人,行進在去青樓的道路上。

  阮及動動嘴皮子,合上;張張嘴,偷瞥了眼阮聽楓,再次閉上嘴巴。可是,桂花在前頭指手畫腳,興高采烈,手舞足蹈,興奮地和他家純潔天真的主子討論晚晴樓頭牌,是比他主子漂亮呢,還是沒他主子漂亮的話題。

  他忍了忍,沒忍住,終於崩潰了。

  帶著哭音,阮及克服重重心理障礙,開了口:“青樓那種地方,藏汙納垢,殘花敗柳,靡靡之音,主子你身份尊貴,去那種地方,要是被侯爺知道了,奴才的屁股就不保了啊……”
  
  阮聽楓很奇怪:“為什麼,會知道?”

  桂花也很奇怪:“對呀,你不說,他不說。”指指阮聽楓,又用食指指著自己鼻子,“我肯定沒機會說的。”侯爺根本不會見她這個無名小卒嘛。
  
  阮及繼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說……”稍微頓了頓,他調低了音量,“主子不是一般人,要是和那種地方的姑娘……”話沒說完,就噎住了。

  主要是因為,桂花和阮聽楓兩個人,四隻眼珠子又開始純潔天真且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桂花道:“晚晴樓頭牌,據說號稱越州府第一美人。我們是去看美人的,順便比較比較阮聽楓和她誰漂亮,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家主子是不是天上地下,美麗無雙。會出什麼事情?不會出事的啦。”

  阮聽楓在一邊乖巧的點頭附和:“想知道。”

  桂花讚賞的看了他一眼。孔雀難得開回屏,心如止水的阮聽楓難得也有了好奇心。
  
  這麼難能可貴的心思,怎麼能打壓,怎麼忍心打壓。

  桂花更加賣力的瞪大眼睛,努力無辜的盯著阮及。
  
  阮及蔫了。他覺得自己才是最猥瑣最下流最心思不正的那個。主子那麼單純,錢二小姐貌似也很無辜的樣子。怎麼就他往那方面想了呢,實在是不應該!

  懷著這樣惴惴且慚愧的心情,阮及再次安靜了。
  
  衣香鬢影,燭火半明,嬌滴滴吳儂軟語,伴著脂香粉香撲面而來。

  三人一進門,就有少女熱情的湊上前來招呼:“二位公子,快裡面請。是要聽曲,觀舞還是直接……”眼妝濃重的媚眼兒一挑,期間的曖昧不言而明。
  
  可惜,她遇見的這兩人。一個是真君子,一個是偽小人。前者有聽沒懂,後者置若罔聞。
  
  置若罔聞的桂花不搭她的話茬,只管好奇的放眼環顧四周。然後大咧咧拉過阮聽楓,豪爽的一拍他肩頭,沖那位少女道:“比他還漂亮的姑娘,有不?”

  再厚的妝容,也遮不住少女臉上一刹那僵硬的表情。
  
  “這位公子容貌無雙,氣質超群。我們滿樓的姑娘,大概也就芳影一個能勉強望其項背。”

  阮聽楓轉頭看桂花:“走吧。”
  
  桂花一笑:“走什麼呀。人家是謙虛呢,你真以為芳影不如你?”友好的沖那位眼睛一眨不眨直往阮聽楓臉上瞟的少女道,“就芳影吧。”自覺的從阮聽楓腰間解下錢袋,摸出銀票,放到她手中。

  眼睛一亮,臉上的笑瞬間自然了好多。
  
  “芳影現在有客。”她笑得花枝亂顫,“不過我們晚晴樓,"越州第一名樓"的招牌可不是白叫的。二位公子要是不嫌棄,就請上二樓坐坐,我馬上找幾位出色的姑娘上去伺候著。”

  眼睛又不自禁的往阮聽楓臉上轉,“雖然不一定比得上這位公子的好容貌,但也是數一數二,絕對伺候得各位爺服服帖帖。”

  她那眼神兒赤裸裸,簡直像扒開衣服把阮聽楓看光了似的。
  
  桂花很不高興。花錢看人的反被人看,他們吃虧了。

  她向前一步,擋在阮聽楓身前,順便把送出去的銀票抽了一張回來。

  “幾位姑娘就不用了。一個就好。”
  
  桂花笑眯眯,豎起一根手指頭。

  那少女香帕一甩,以為遇到了變態。“三位爺,一個姑娘?”
  
  桂花很篤定:“對。就一個。”
  
  少女的笑容又勉強了。
  
  三人上了樓,進了屋,入了座,喝了茶,關了門,看了姑娘。

  桂花在姑娘悠揚的琴聲中,拉住阮聽楓的袖子,在他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阮聽楓點點頭表示明白。

  隨後,桂花和阮聽楓一道起身,往門口走。阮及跟在後頭屁顛屁顛。
  
  阮聽楓制止他:“你別動。”

  阮及不敢動了。

  桂花很和藹的對阮及道:“反正錢已經付過了,你就待在這兒好好享受,我和你主子去如廁。”
  
  兩人推門出去。留下阮及呆立在原地消化桂花話裡的天雷。她,錢二小姐,做什麼上茅廁也要拉著他主子一道啊?男女授受不親,她不知道嘛。(……)
  
  掩上門。

  桂花和阮聽楓兩個,大大方方上三樓落影閣偷看頭牌芳影去了。徒留阮及在房中糾結,男女該不該一同去茅廁這個千古難題。
  
  頭牌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樣呀,連門上鏤的花紋都要比別處細緻些。桂花很有些盲目崇拜的望著獨樹一幟的大門及門上的匾額。

  阮聽楓拉一拉她。示意有人路過。
  
  兩人迅速轉到屋後,仗著輕功出色,隱身在窗邊的大樹上。

  屋內有三重人影。哪個是美豔動越州的芳影?

  桂花專心致志研究窗上黑乎乎的影子。
  
  身邊阮聽楓的呼吸輕輕淺淺,淡淡的藥香混著樹葉的香氣很是安神。於是,桂花一點沒有了做賊的心虛和愧疚。看得理直氣也壯。
  
  屋內三人推杯換盞,喝酒喝得好不開心。

  桂花伸著脖子,在窗外吹著小風好不傷心。
  
  往前一點,再往前一點,嗯哪,那個腰帶飄飄髮鬢如雲的女人一定就是芳影。

  就快看到側臉了。沒等她歡呼,腳下的樹枝先哢嚓一聲,斷了。她身不由己往下一沖,幸虧阮聽楓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腰,才免去她從三樓墜地的痛苦。
  
  驚魂未定。屋內人聲驟停。

  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誰在外面?”
  
  頃刻,窗子哐當一聲從裡面推開,撞在牆上蕩了幾蕩,迎風招展。
  
  果然,是熟人。
  
  不出意外,桂花看見了女扮男裝的秦巧巧。至於她後面的那個人,蔥綠衣衫,玉骨摺扇,含著笑,盈盈望著樹上姿勢曖昧的兩人,語氣調侃:“桂花妹妹,你這是在做什麼呢?”
  
  桂花很沮喪。阮聽楓很淡定。

  秦巧巧很詫異:“惜桂你不是病了?”
  
  桂花有氣無力咳嗽幾聲:“是病了。”

  戰青玄覺得好笑,他也的確大方的笑出了聲。
  
  桂花斜他一眼繼續咳嗽。
  
  “那你們躲在樹上幹什麼?”秦巧巧打破沙鍋問到底。

  桂花不想說話,於是阮聽楓說了:“看芳影。”

  秦巧巧神色黯淡了些:“你怎麼也來這種地方?”
  
  戰青玄笑嘻嘻:“聽楓你終於開竅了。不走前門,待在樹上偷窺,是桂花你新發明的?”前半句調侃阮聽楓,後半句調戲金桂花。
  
  桂花頓時不咳嗽了。站直了腰板反駁:“不敢居功。拾人牙慧,步你後塵罷了。”口齒上能不吃虧就不吃虧,不得不吃虧那就暫且忍著虧,以後再讓別人吃虧,找補回來。是桂花的一貫作風。
  
  秦巧巧偷眼看阮聽楓,不依不饒拉著桂花問:“你們怎麼在一處?”
  
  桂花轉眼看紗幔背後影影綽綽美人的身姿,裝沒聽見。
  
  阮聽楓道:“約好的。”

  秦巧巧一臉要難過不難過,要絕望不絕望的表情。
  
  戰青玄開口:“怎麼不見你約我?”

  阮聽楓很奇怪的看他:“才一起,喝過茶。”

  戰青玄語塞,他把這茬兒給忘了。
  
  “既然遇見了,那就一起吧。”戰青玄轉移話題。

  桂花極其不滿這兩人意欲破壞自己美好心情的企圖。拒絕道:“不了。我們馬上回去了。”

  戰青玄不信,轉眼打算再問阮聽楓一遍。
  
  卻不料,阮聽楓正疑惑著:“一千金,不去了?”
  
  桂花連連使的眼色,就這樣打了水漂。
  
  戰青玄一撩衣擺站起身:“好巧,正好我跟巧巧也要去一千金。”見秦巧巧茫然的望著他,忙努了努嘴。秦巧巧很配合:“是啊是啊。我們也要去一千金。惜桂和阮公子,咱們一道,人多熱鬧嘛。回去這麼早做什麼,家裡也沒什麼好玩的。”
  
  戰青玄讚賞的望她一眼,她得意的回他一笑。這兩個人此時別提多默契了,一心要拆散桂花和阮聽楓,堅決不給他們獨處的機會。

  阮聽楓沒反對。桂花反對無效。
  
  於是一行四人出了晚晴樓,浩浩蕩蕩往一千金賭場的方向而去。
  
  晚晴樓,二樓屋內。阮及一手托腮,一手端起茶碗。怎麼去了那麼久?錢二小姐便秘嗎。他很不自在的望著屋內柔美無比,靜靜彈琴的女子,覺得度時如年。

  殊不知,他主子和疑似便秘的錢二小姐早就把他給遺忘了。正各懷鬼胎的往一千金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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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8 09:28:11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kj1258943 於 2011-8-18 09:28 編輯

第三十四回.賭場四人行(下)

  巾淮山下,一千金。

  大堂中,某賭桌前摟摓撂摝,鳳鳲鳶鳴鮮衣紅裙的半老徐娘搖著盛了骰子的青花瓷碗正在吆喝:“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各位公子小姐滮漆漫漠,斡旖旗暝有要下定的快些下,要開了誤誚誌說,膍膆臧臺要開了啊!”
  
  桌前擁堵著各色人等,無一不是錦衣華服摍摟摓撂,榨槏榽榦或輕浮或老成的富家子弟。
  
  桂花帶頭擠到桌前,見到此等沸騰景象,也有了下注一試的念頭。她興致勃勃回身拉住阮聽楓的袖子,滿面笑容大聲問道:“快快,把錢拿出來,我們也下定試試。”

  周圍人聲嘈雜,雖則較之一般賭場,並不十分喧鬧,可也熱鬧非凡。
  
  桂花特意提高的音量,淹沒在一片“本公子押大!”“押小押小。”“爺下五十兩,押大!”的浪潮中,虧得阮聽楓內力深厚,耳力非同一般,才算平安的聽到了她的話。

  掏出錢袋遞給桂花:“大,還是小?”
  
  桂花猶豫不定,徵求他的意見:“要不,押大吧?”她掏出一百兩銀票,有些拿不定主意。

  阮聽楓凝神聽了一會兒,點點頭,贊成道:“好。”
  
  桂花還在遊移:“一百兩銀子呢,要是輸了,可是很敗家的。”
  
  從進門起就一直站在他們身邊沒出聲的戰青玄,眨著雙燦若晨星的眸子湊過來:“桂花妹子,這一局你想贏,就得押小。”

  桂花疑道:“為什麼?”

  戰青玄好不得意的立直了身子:“聽我的,准沒錯。”
  
  桂花小小的不服氣:“我就要押大!”
  
  戰青玄從腰間取下塊通體雪白的玉佩,明目張膽頗為篤定的放在了“小”字一邊。
  
  桂花覺得自己被挑釁了。
  
  熱血上頭,豪氣頓生,她一拍桌子,氣勢萬千:“本姑娘就押大!一百兩。”惡狠狠,迎戰似的瞪著戰青玄。
  
  手持摺扇的那人卻異常好脾氣的沖她春暖花開的一笑,笑得她更加的火冒三丈。今天怎麼回事?一個兩個的都讓她有脾氣砸在水裡,拳頭打在棉花上的錯覺。

  她很懷疑是不是自己和阮聽楓這麼好脾氣的人在一起呆久了,便有了脾氣越來越壞的趨勢。
  
  她狐疑的轉眼去看安安靜靜,狀似神遊天外的阮聽楓。忽然有了些心虛的感覺。貌似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無形的欺負他很多回……
  
  搖動的瓷碗停下。桂花緊張的盯著那雙拿開蓋子的手。
  
  “小!”
  
  “是小!”
  
  “贏了,贏了。”
  
  一邊廂,押小的人笑顏逐開,另一邊廂,押大的人垂頭喪氣。
  
  笑顏逐開的戰青玄,慢條斯理的收回自個兒的玉佩,又從“大”字邊,抓住桂花的一百兩銀票,慢動作的在她眼前晃了晃。

  見桂花氣勢洶洶瞪著雙烏淒淒的眼睛,對著他嗖嗖的放冷箭,打趣道:“瞪著我做什麼?反正這一百兩你是拿不回去嘍。”
  
  桂花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鄙視道:“你耍賴!還沒開你怎麼就知道一定是小?”

  戰青玄收了銀票,未及答話。秦巧巧便在一邊搶先道:“賭場裡混熟了,看那手勢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惜桂你沒來過賭場不知道,我雖然也不怎麼來,可是聽我哥哥說起過。”
  
  桂花不信:“這麼玄乎?那不是場場都贏。”想想又道,“這算不算出老千?”這一聲吼得雷霆萬鈞,飽含控訴,周圍不少人轉頭望向他們。

  戰青玄好不無奈。

  “當然不算。又不是所有人都猜得中。”
  
  桂花皺眉:“你是在暗示,你很聰明?”

  戰青玄謙虛:“一般一般。”

  阮聽楓卻像是聽不下去了般,插嘴道:“能聽出來。”
  
  桂花輸了他一百兩銀子,有些心虛,忙問道:“你聽出來了?”
  
  阮聽楓溫柔的笑了笑,“嗯”了一聲。
  
  桂花再次確定道:“你聽出來這一局是小?”
  
  阮聽楓再次給予肯定的回答。
  
  桂花心裡的小火苗一拱一拱有抬頭的趨勢,她勉強以一種平靜的語氣,道:“那你還眼睜睜看著我押大?”銀子啊,一百兩銀子啊。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輸給了戰青玄那只孔雀。
  
  阮聽楓並沒有注意到桂花心裡的呐喊,很無辜的答道:“我聽你的。”
  
  桂花聽了他的話,失語了一會兒。心中的火氣莫名的消失了,相替代產生了種鎮定的平靜。他明明聽出是小,卻不說破,寧肯花一百兩讓她盡興。這樣義無反顧的信賴,倒讓她汗顏。
  
  開口卻扯了個無關的話題:“你聽出來?難道你也常來這兒?”不能夠吧。
  
  阮聽楓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很誠懇的重複了遍:“就是,聽出來。”

  秦巧巧笑容甜美的越過桂花,擠到阮聽楓身邊:“阮公子武功卓絕,內功一流,這樣的小把戲,當然瞞不了他的耳朵。”
  
  桂花大悟。原來練武功真的有諸多好處。
  
  那邊廂,巧巧笑容明媚:“致遠大師的獨門內功心法,巧巧仰慕已久,更兼看到阮公子這樣漂亮的身手,實在是心嚮往之,不知阮公子肯不肯割愛,有空來捨下指點一二?”

  小巧圓潤的小巴在燈影中劃出完美的弧度,語調甜美,滿含期待。
  
  桂花盯著她的側臉,暗自疑惑:明明是咋咋呼呼的小猴子,怎麼轉眼就成了溫婉可人的小兔子。說話這麼文縐縐,也不怕閃著舌頭。

  她暗自嘀咕,眼珠骨碌碌轉,不自覺的露出好笑的神氣。
  
  阮聽楓聽了巧巧的話,先不緊不慢的挪開了搭在他臂上的手,才開口道:“是獨門。”

  桂花一個沒忍住,嘴角上揚,微微笑出聲來。無奈周圍太吵,巧巧並未聽見。被撥開手的尷尬並沒有打消巧巧的熱情。
  
  “聽說致遠大師的獨門內功,柔和綿長,練了之後,既能強身健體,又能打通經脈,十分有利於武學奠基……”

  阮聽楓幾次想開口,都被巧巧打斷。他不善於表達,只得立在一邊呆呆的望著空中某處,以一種無奈茫然的表情,靜靜等待她的結束。
  
  桂花很想幫幫阮聽楓。

  他都說了是“獨門”,怎能把武功心法外傳?巧巧是沒聽懂還是裝沒懂?桂花暗自搖頭,嘀咕巧巧的一片春心盡付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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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8 09:28:56 |只看該作者
下一刻,她便向前踏出一步,打算上前解除面前兩人的溝通障礙。卻不料,她邁出腿腳的當口,人群中擠出個八九歲的孩子,冒冒失失一下子撞在她身上。
  
  她向前,那孩子向後,兩下裡這一撞,十分結實。
  
  桂花只覺得腰上一疼,還沒來得及叫喚,那孩子倒替她喊了:“哎呦。”

  這下,桂花連口水都省了。
  
  她艱難的咽下已經到了喉嚨口的驚叫,用力把那孩子從地上扶起來。
  
  “沒事吧?”賭場裡的孩子,個頭不高,頭髮亂糟糟的,身上的衣裳還算乾淨。
  
  那孩子頭也不抬,低低應了聲,便急急往後頭去了。
  
  桂花揉了揉餘疼未消的腰,沒兩下,腦子一蒙,瞬間反應過來:錢袋呢?她剛才順手掛在腰間,阮聽楓的錢袋呢!
  
  所以說,窮人家的孩子,比如桂花,窮怕了的,對錢十分之敏感。
  
  丟了錢,很要緊;丟了別人的錢,很要命。
  
  顧不上很多,桂花扒拉扒拉人群,沖著那孩子的方向就追過去。
  
  阮聽楓雖然被纏住說話,卻是時刻關注桂花那邊的動靜。此時看她離開,忙繞開擋在身側的秦巧巧,就要跟過去。
  
  秦巧巧看到那邊的動靜,戰青玄早在桂花扒拉人群的時候就跟著去了。
  
  她很滿意這種倆對倆的狀態,本來嘛,四人行不是她的本意,創造機會獨處才是她的目標。
  
  “戰大哥已經跟去了,那邊人多,又雜,阮公子就和我在這兒等吧。要不然,桂花待會兒回來找不到我們,該著急了。”
  
  算巧巧聰明,光前面幾句話,是肯定阻止不了阮聽楓的。不過最後一句倒是讓他止了步。

  桂花找不到自己,會著急。阮聽楓留戀的望了眼就快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乖乖立在原地,繼續抬眼望天,以一種虛無的表情,應對巧巧。
  
  桂花奮力的在人群中尋找。一千金,場子大,燈光亮,人雖不十分多,卻也三五一群的不算少。

  “對不起對不起。”桂花連推帶撞的擠出一撥人,罔顧各位賭友不滿的目光。
  
  視線一掃,拐角處的身影一閃而過。

  桂花很快追上去。卻不料,拐角之後還是拐角。追著那孩子三轉五轉,桂花氣喘吁吁,早已辨不清東南西北。再次轉過一個拐角,桂花終於發現,自己成功的把小賊,跟丟了。

  不知道是丟在哪個拐角了。她悻悻的想,撐著腰直喘氣。
  
  身後卻傳來腳步。

  桂花一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

  她立刻直起身,以雷電之勢轉身怒吼:“錢袋交出來!”伸出去欲揪小賊衣領的手僵在半道,十分沮喪,“怎麼是你?”
  
  跑了那麼久,戰青玄呼吸有些急促,俊挺的鼻樑上沁出細細的汗珠,又大又亮的一雙眼在昏暗的廊燈下顯得晦暗不清,扇子插在腰間,頗有些狼狽。

  “跑那麼快做什麼!”他一側身,俐落的靠在了牆壁上,“累死我了。”
  
  桂花很是失望,遷怒似的幽怨的望著戰青玄。見他休息的差不多了,忽而開口:“身後那位公子,是跟著你一起來的?”眼睛睜得大大,迫切的望向他身後綿長的走道,“你好,我姓金。”說完一笑,沖戰青玄身後點了點頭。
  
  戰青玄迷惑的回頭:“……哪裡有人?”

  桂花憋著一口氣:“不要這麼小氣,介紹一下吧。”

  戰青玄轉過頭來的時候,換上了一副笑臉:“哦,你說史嬴啊,他跟我一起來抓賊的。誰知道你跑那麼快,我們都追不上。”說完似笑非笑的眯著眼望向桂花身後的某處,

  “史贏,出來吧,別在桂花身後躲著了。”
  
  桂花身後有一盞燈,幽幽的散發著清冷的光。照著戰青玄來的方向,把他的影子在身後拖得老長。

  來時追著人,絲毫沒有發覺這個又深又長的走道有什麼不妥,及至到了現在,靜下心來,驀然發現,除了自己身後這盞燈,竟然就沒了光亮。而且,周圍靜得可怕。只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和戰青玄尚沒有恢復,還有些急促的呼吸。
  
  桂花身上的汗毛一下子豎起來。陰森森總覺得身後有雙眼睛幽幽的盯著她,後背出了一層冷汗,尤其在戰青玄說“史贏”的時候,她不自覺的想到了“死人”,頓時有了種身處亂葬崗般毛骨悚然的恐懼感。
  
  她嚇得尖叫一聲,短促惶急的女音在冗長的牆壁中彈出無數個回聲,一層層交疊著撞擊她的耳膜。

  桂花覺得自己快崩潰了。其實她膽不很大,尤其是妖魔鬼怪之流最能激發她的恐懼。

  終於,她艱難的從原地向前挪動了一點,一把抓住了戰青玄的手臂。
  
  戰青玄還是一臉笑意:“哎,他在跟你打招呼呢。”

  不說還好,一說,桂花更覺得恐怖,四面八方的黑暗化身為張牙舞爪的魔鬼,向她撲來。她不敢四處張望,乾脆眼一閉頭一埋,撲過去一把抱住戰青玄不敢動了。
  
  悶悶的笑聲從他震動溫熱的胸腔裡發出來,戰青玄一手順勢緊緊扣住她的腰,一手抬起,摸菜菜似的摸她的頭髮:“喂,可是你先嚇唬我的。”
  
  桂花驚魂未定,聽到他低啞的聲音帶著微嗔淺戲在耳邊輕輕響起,只覺得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大概是嚇的,一定是嚇的。
  
  嚇人的反被人嚇,偷雞不成蝕把米,虎落平陽被犬欺,賠了夫人又折兵……桂花已經完全淩亂不知所云了。
  
  很靜。
  
  很靜。
  
  還是很靜。
  
  倆人平日裡的伶牙俐齒爭鋒相對,在這樣一條疑似鬼怪出沒的賭場地下走道裡,相約一同去了姥姥家。
  
  終是桂花率先反應過來,這樣的姿勢,已經不僅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戰術問題,已然上升到賠了豆腐又折氣勢的戰略問題。

  “放手!”桂花抬起頭氣勢不減,但綜合剛才不佳的表現,她這完全是色厲內荏。
  
  戰青玄從善如流,手臂張開,呈“一”字型。

  “我早放手了。你自己死命扒著不肯放。為了不打擊你的自尊心,我只好勉為其難接受你的投懷送抱。”任人宰割任君採擷的無奈語氣和他享受舒暢的表情實在是很不般配。
  
  桂花又羞又氣,臉漲得通紅,忙不迭的鬆開摟在他腰間的手。
  
  所幸燈光昏暗,她面上的窘迫並沒有過多暴露在敵人眼中,對此,她甚是欣慰。

  心有餘悸的回頭瞄了眼,確定沒有可疑物體後,桂花開口:“我才不想抱著你,誰讓你嚇唬人!”

  因為你嚇唬我,我才抱著你的嘛~~
  
  戰青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先前嚇唬我,原來是懷著勾引的本意啊。”因為想要我抱,所以才來嚇唬我。
  
  勾引你個大頭鬼,惡作劇才是我的本意好不好?
  
  桂花面色更紅,這回完全是氣憤的,和害羞沒有半點關係。
  
  “我抓賊,你跟著幹什麼?”口氣不善,轉移話題,總算沒有忘記初衷。
  
  戰青玄當然不會說“怕你出事”這樣類似阮聽楓乖乖牌風格的話,他的個性從來是死鴨子嘴硬,口不對心,言不由衷。

  “抓賊?賊呢?”他露出一個我就知道你抓不住的表情,“我怕你賊沒抓到再把自個兒給丟了。回頭我怎麼向錢府交代?”
  
  “我丟了關你什麼事?要交代也輪不著你啊。”桂花絲毫不讓步。
  
  戰青玄卻像鋸了嘴的葫蘆,不吭聲了,只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看。
  
  “喂。讓讓!”戰青玄立在原地堵住了桂花回去的路,她不客氣的吆喝,疑似惱羞成怒的火氣不減。
  
  對面的人卻沒有反應。仍舊盯著她的眼睛,若有所思。
  
  桂花身上湧起一層燥熱,瞬間不自在起來。
  
  兩人互不相讓,互瞪良久。

  其實也沒多久,當事人思緒繁多,度秒如年罷了。
  
  “你聽到沒有?”戰青玄壓低聲音,問道。

  桂花當他耍人,不甚在意:“你夠了啊,我都被你騙過一次了……”同樣的伎倆用兩次?你好沒創意。
  
  “不是。”戰青玄又凝神聽了一會兒,“地下,真的有聲音。”
  
  桂花繼續不以為意:“你狗耳朵……”

  見他神情異常的嚴肅,不自覺也認真了些。
  
  周圍靜下來,細微的聲響便毫無阻滯若有若無斷斷續續的傳到了桂花耳中。
  
  剛剛的恐懼還沒有完全散去,桂花不自覺地就想到墓地,僵屍,鬼魂,無常之類的靈異人物。

  她心臟咚咚跳,臉色紅了又白,咽了口唾沫,不敢出聲。
  
  戰青玄聽了一會兒,忽而開口:“沒想到遠近聞名的一千金,地下也有著不能說的秘密。真是有趣。”

  桂花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嚇了一跳:“我們……我們還是走吧。巧巧他們還在等……”
  
  戰青玄沖她春暖花開的一笑:“難得來一回,我們下去看看。”言罷,不管桂花樂不樂意害不害怕,罔顧她的反抗,拖著她的手臂就往走廊深處走。
  
  桂花百般掙扎,小聲抗議,卻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抓著一路向前,向著恐怖的深淵——賭場的地下黑暗,義無反顧……
  
  好嘛,作者精心策劃的一幕狗血溫情劇,硬是被這兩位冤家對頭生生演繹成了夜半驚魂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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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8 09:31: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回.何處不相逢(上)

  “好久了。”

  阮聽楓時不時望望桂花離去的方向。精緻的,常常無甚表情的面容染上層隱隱擔憂。
  
  巧巧從開始的滔滔不絕興致勃勃,到如今的心灰意冷挫敗叢生,期間辛酸的心路歷程一言難盡,不足為外人道。

  她好言安慰:“快了快了,我們先玩著,一會兒他們就回來。”
  
  想了想,終是不甘心自己一腔熱血盡付冰霜,死也要死得明白。

  “阮公子,你很討厭我?是不是巧巧有哪裡做的不好,惹你生氣了?”
  
  若是讓桂花或是惜梅或是任一錢秦二府的成員聽見巧巧這番近似于低聲下氣的溫言軟語,定會認為,她被鬼怪附身,被神魔附體。
  
  阮聽楓隨意的“嗯”了一聲,答曰:“桂花,不喜歡。”
  
  好吧,桂花不喜歡我,我知道,我認了。所以?
  
  “我也,不喜歡。”
  
  因為桂花不喜歡,所以我也不喜歡。注意,這是因果關係。
  
  巧巧的臉色不好,很不好。
  
  她吃醋,她羨慕,她嫉妒,她怨恨。桂花有什麼好的?沒她漂亮,沒她有錢,沒她得寵,沒她乖巧,沒她會打扮。毒舌記仇,固執無禮,對阮聽楓還沒有對菜菜一半好。而且,尤其是,最主要的是,她要嫁人了啊。

  為什麼有這麼多的不可能,有這麼多的比不上,阮聽楓還是執著的喜歡桂花,卻連敷衍她都不屑。
  
  阮聽楓短短兩句話,無意的十個字,就讓巧巧一腔思而不得的怒火成功轉移到了桂花身上。

  反正你已經固執的不肯原諒我,反正你說的我們不再是朋友。那麼,情敵相見分為外眼紅狹路相逢勇者勝的種種手段……你別怪我陰險,這個世界上,從來是勝者為王。
  
  巧巧心理陰暗的想著心事。沒有注意到一邊的阮聽楓被剛剛進門的一個玄衣男子吸引了去。

  很熟悉的背影。阮聽楓一向有著過目不忘的天才本領。更何況這個人,今日的知府晚宴上,他才剛剛見過。
  
  那人絲毫沒有在大廳停留,步履匆匆的跟著管事直接上了樓。

  阮聽楓一直盯著他,卻始終沒有瞧見他正臉。已是晚宴散去的時辰,他不在樓船上很說得通,可是出現在這裡,卻著實有些奇怪。
  
  相比較桂花的安危,他很快便不再糾結這個小插曲,輕鬆的忽略了這個環節,坐立難安的繼續等待。
  
  ——————我是地下二人行的分割線—————
  
  地勢越來越低,原本細微的人聲逐漸清晰,桂花不敢再掙扎,生怕弄出動靜驚動別人,乖乖的跟在戰青玄身後,屏住呼吸,輕手輕腳的前進。
  
  前行的腳步頓住,握著她的手鬆開,桂花疑惑的抬起頭,正看見戰青玄摸索到牆面上的凸起,扭開了一扇窗,說是窗,其實照桂花看來,還沒有她家籬笆上的那只狗洞來的大。卻正好能看清屋內的情況。
  
  這是一間很大的地下室。屋內空蕩,四面白牆,只有西面有一扇半掩的門。還有就是他們偷窺的這扇小窗,門口站著兩個彪形大漢,門神一樣。
  
  礙於洞口太小,視野有限的緣故,桂花只能看見正中央一個窈窕的嫩黃色背影。

  是個女子,而且是個年紀不大,約莫只有二十出頭的女子。
  
  此時她正在說話,聲音清脆響亮:“……這次不過給你個教訓,下回再讓我看見你沒錢還債,倒有錢瞞著老婆上花樓,可就不是今天這麼簡單了。”
  
  說完側過身微微移步。

  她這一動,身前的場景立刻落入桂花眼中。地面上頹然哭叫的是個中年男子,他趴在地上,手上鮮血淋漓,地上一條蜿蜒的血線,盡頭連著的是一截斷指。
  
  桂花在走道裡聽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大概就是男子被截指時的哀叫。
  
  背上像是有寒氣慢慢升起,這樣血腥的場景,讓人的感官異常敏銳,桂花甚至能聞到空氣裡滲入的血腥氣,帶著新鮮和赤紅,在房間周圍蔓延。

  那女子轉過身,露出一張慘白的沒有血色的臉。
  
  這樣溫暖的天氣,她脖頸裡還裹著兔毛的皮草,襯得那張小臉上漆黑的眼珠分外大。她手中抱著個暖爐,倒像過冬天似的。她走到旁邊的桌椅上坐下,伸出一隻手微揚,身後便有一大漢走出,把地上尚且還在呻吟的男子拖走。
  
  “下一個。”
  
  賭場裡的殘忍,有錢的才是大爺。就連一千金這樣高檔次的賭場也難逃慣例。這個女子,大概見慣了這樣血腥的場面,竟然沒有一點不適的樣子,語調輕鬆自然。看周圍人對她恭敬的態度,她在一千金裡,大概有很高的地位。
  
  被從角落拉出來的男子,桂花微微覺得眼熟。
  
  原本沒覺得,在那女子繞著他轉了兩圈,慢慢道出他的名姓之後,桂花才驀然想起胭脂河畔的那場鬧劇。
  
  “田,壯,你姐姐是秦知府的如夫人?”根本不是問句,顯然是早就調查的一清二楚, “怎麼,這麼點銀子都還不起。我可是聽說,你前兒個才納了房小妾,排場還不小。我們的帳昨天就到期了,你不說好好的送過來,就連我們的人親自上門取都取不到。看來,田公子很想來我這兒喝茶呀。”
  
  有調戲良家前科的田公子尚在做無謂的掙扎:“甯姑娘,甯姐姐,甯老闆,我馬上去找我姐姐,把錢拿給您,您行行好,再寬限一天。”

  看了前面那人的待遇,田大爺十分識時務的討饒。
  
  寧姓女子嗤笑一聲:“寬限?我已經寬限一天了。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沒有這樣的好耐性。再說,我不是老闆,你可別亂叫。”
  
  朝身後的人一努嘴:“老規矩,切下來。”
  
  桂花連忙轉頭,捂住耳朵。田壯殺豬般的嚎叫仍然不依不繞的鑽到她耳朵裡。她拉拉戰青玄袖子,示意他離開。

  戰青玄本不欲走,但見桂花臉色難看,便掩上了窗。
  
  屋裡又在叫:“拖走。下一個。”
  
  桂花才邁出的腳步猝然僵硬,這回輪到戰青玄不解。

  熟悉的聲音,雖然恐懼得變了調,她卻清清楚楚的聽見了。
  
  轉身,再次打開窗,煞白著臉往裡看。
  
  亮如白熾的燈光下,軟在地上的赫然是讓她又愛又恨的那張臉。
  
  戰青玄也看到了,驚訝的表情一閃而逝:“你娘?”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這裡看到金姨娘,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聽說,金大娘和錢府大少爺走的挺近?他倒肯花錢給您上這兒來。”甯姑娘頓了頓,“您也大方。一千兩的賭注也敢下,瞧不出來,您女兒這麼值錢。不過,輸了這麼多,錢少爺怎麼不來給您收拾爛攤子?”
  
  這位甯姑娘,簡直神通廣大,無所不知。金姨娘和錢府這麼隱晦的關係,竟也逃不出她的眼睛。
  
  金姨娘早就嚇得站不起來,爬過去抓著甯姑娘的裙擺,顫抖著聲音:“甯姑娘您行行好,寬限寬限,我去找大少爺,我去籌銀子,您可別砍我的手指頭啊……”
  
  甯姑娘厭惡的撩起裙擺一抖,輕巧巧擺脫了桎梏:“籌銀子?怎麼籌。女兒賣過一回了,還能賣第二回不成。切了。”對她厭煩的很,最後兩個字輕輕的從薄唇中吐出來,帶著無限鄙夷。
  
  桂花聽到那兩個字,驚得一跳,緊張得錯手把窗櫺不小心磕到了牆壁上,發出輕微的響。

  下一瞬,一股大力把她推得倒在地上。
  
  她憤恨的抬起頭,正見戰青玄指間銜著三枚亮閃閃的銀針。
  
  “甯姑娘好暗器!”戰青玄伸手,一用力把她從地上攙起,“沒事吧?”
  
  她搖搖頭。
  
  那位甯姑娘立在屋中,動也未動,甚至握著暖爐的姿勢都沒有變,桂花根本沒看清她是如何出的手,簡直快如閃電,要不是戰青玄見機的快把她推開,現在她應該已經被暗器打中。
  
  “眼明手快,接的好。”甯姑娘遙遙向她們的方向看來,“不過,教你個乖,下回接暗器可別用手,雖然你為了救身邊那位,情急之下無暇多想。可若是我沒有改掉在暗器上淬毒的習慣,你現在已經去見閻王了。”
  
  戰青玄不甚在意的一笑:“那戰某就先謝過姑娘了。”嘴上說著感謝,手上的三枚銀針卻挾著風,朝屋內的女子反擲過去。
  
  甯姑娘伸出手,輕鬆接過:“兩位站在外面看很沒趣兒吧?門在那兒。進來。”她看出戰青玄並無惡意,那針回擲的方向不是她身上任何一個穴道,明擺著不想傷人。
  
  阮聽楓武藝高強,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可是,戰青玄也會武?桂花很驚奇。
  
  “我不會武,學過一點暗器而已。”戰青玄對她的目光十分了然,“這位甯姑娘武功高強,我不是她的對手。要救你娘,就收收你那強脾氣,千萬不要死磕。”

  桂花些微的不服氣,卻無法反駁。她雖然大部分時候算是識時務,可是脾氣上來,的確是固執的要命。他是好心提醒,並無不妥。
  
  兩人進了屋。

  金姨娘一眼就認出桂花,想也沒想,沖著她的方向:“是你?桂花,好閨女,銀子,快給我銀子!……”

  甯姑娘嫌他聒噪,順手掏出枚戒指穩穩的打在她啞穴上。
  
  “戰公子這手功夫可不只是學過而已。”顯然,有內力的人耳朵就是好使,戰青玄特意壓低的話還是一字不漏的到了甯姑娘耳中。“雖然沒有內力,這手暗器卻還是出神入化,不知公子師承何人?”甯姑娘笑盈盈,眼睛在桂花身上一掃,眸中盡是了然。
  
  戰青玄握住桂花冰涼的手:“再好的暗器,也比不上姑娘的寒冰針。”
  
  甯姑娘知他不肯說,也不強求。
  
  “我要切金大娘的手指頭,這位妹妹似乎很不願意?”她慢慢走到桂花身前,“金大娘欠了我們賭場兩千兩白銀,說好了前日還。我多給了她兩天時間,可她食言了。沒錢,還進賭場。這樣的人,我很討厭。切掉一個手指,只不過給她個教訓。為她好,也為她的家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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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18 09:32: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回.何處不相逢(下)

  “我要切金大娘的手指頭,這位妹妹似乎很不願意?”她慢慢走到桂花身前,“金大娘欠了我們賭場兩千兩白銀,說好了前日還。我多給了她兩天時間,可她食言了。沒錢,還進賭場。這樣的人,我很討厭。切掉一個手指,只不過給她個教訓。為她好,也為她的家人好。”
  
  一語雙關。

  她說的也沒錯,嗜賭之人毒癮難去,切膚之痛或許能讓他收斂一二。若是今日之事不讓桂花碰見,也許金大娘真能戒賭也說不定,可偏偏讓桂花遇見了。叫她眼睜睜看著她娘親受罪,為人子女,她做不到。
  
  “若是還錢,甯姐姐能不能手下留情,饒了我娘?”兩千兩,難怪連錢惜松都裝聾作啞,不肯幫忙。實在是,太大的數目,太多的錢。

  她心裡沒底,這麼多錢要去哪裡籌,只知道能拖一時算一時,解了眼前之危再說。
  
  甯姑娘聽了桂花的話,思量片刻:“可以。不過,要立刻還,馬上還,現在還。只要離了這扇門,她的手指還是保不住。這是我們這兒的規矩,不能改。”
  
  周圍站著的大漢腹誹:這兒的規矩還不都是你定的,欺騙無知婦孺啊,你就是惡作劇啊喂。
  
  一時之間,哪裡有這麼多錢。桂花想起,她是追著小賊來的。錢袋都丟了,現在簡直身無分文。若是不丟,先還上一些,也許可以通融。

  她咬咬牙,艱難的問:“要是沒錢呢?”
  
  甯姑娘遺憾道:“那就沒辦法了。切手指吧。”
  
  桂花急道:“等等,等等!”
  
  甯姑娘回頭:“又怎麼啦?”
  
  桂花實在沒想好能怎麼滴,只能商量道:“能不能不切?”對手太強大,江湖中人,打不過;脾氣古怪,勸不動;面熱心冷,捂不暖。
  
  難為桂花了,短短時間,就把對手揣摩得清楚。

  只可惜,揣摩清楚了更讓人絕望,她根本是鐵石心腸,刀槍不入。
  
  甯姑娘似乎並不想趕盡殺絕,她以一種尚有回環餘地的口吻道:“切是肯定要切的。不過,切誰的,倒是可以商量。”
  
  又不是我沒還賭債,又不是我流連賭場,又不是我毒癮難戒,難道要切我的?這和甯姑娘您說的初衷不符啊。桂花一緊張,又開始混亂。

  她轉眼看向地上的娘親。
  
  金姨娘正睜著滿是恐懼的眼睛祈求的望著桂花。那是一種摻雜著悔恨,惶恐,急迫,哀求,甚至卑微的複雜目光。
  
  桂花收回眼:“我代我娘。”
  
  “不行!”戰青玄緊緊攥著她的手,不肯放鬆,生怕一鬆手,桂花要少一根手指頭,“我們還錢!”

  桂花掙得手都紅了,卻是擺脫不了他的桎梏。

  她急怒交加,不分青紅皂白,發洩似的沖戰青玄吼:“我沒錢。”
  
  “我幫你還!”一著急,語氣很是不好。

  見桂花皺眉,露出厭惡的神氣,馬上意識到自己挑戰了桂花的尊嚴,她一向喜歡和人劃清界限,最不喜歡欠人情的。

  “可以用錢解決的事,為什麼要犧牲手指?錢沒了可以再掙,手指沒了,怎麼補?錢我先幫你墊,以後你慢慢還給我就是。”
  
  言罷,見桂花略有軟化,低下頭不再掙扎,才松了手開始褪身上的飾物。
  
  玉佩,玉扳指,錢袋,檀木摺扇統統掏了出來。即使他孫府富甲一方,他也沒可能隨身帶著兩千兩鉅款,只得把值錢的東西都算上。
  
  甯姑娘一直微笑著看熱鬧。此時見他一樣樣的往外拿,才開口道:“兩千兩,再加上利息。你這麼點東西,只怕不夠。”

  戰青玄不以為意:“怎麼,甯姑娘信不過我?我可以立個字據,今晚連夜叫人把銀子給你送過來。”
  
  女子微微揚起臉,盯住他的眼睛:“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相信你有錢。”她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帶了笑意,“你覺得我缺錢嗎?”瞧她身上的裝扮,明顯是個巨有錢的主,“在我們這兒,規矩比錢重要。還是那句話,要想出這扇門,手指或是兩千兩。二選一。”

  戰青玄要說話,被她制止:“我知道你選銀子,可惜,你銀子不夠。”
  
  她轉身問桂花:“這位妹妹還選手指嗎?”
  
  桂花咬牙,幾乎是擠出來的字:“選!”
  
  身後的人就要上前,卻被甯姑娘止住,她帶著點憐憫和不屑:“據我所知,你娘待你並不好。你幹嘛寧肯犧牲自己也要幫她?”

  漆黑的眼裡透著不解好奇和漠然,仿佛凝成冰霜萬年不化的雪峰,看不見一絲感情。
  
  桂花努力挺直脊樑,讓自己看起來堅強,她握緊拳頭,一字一頓慢慢道:“也許,她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可我,想做個合格的女兒。”

  她強迫自己抬起頭,直視她的眼。
  
  甯姑娘的眼中掀起一絲波瀾,頃刻又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掩去,她從容的揚起嘴角:“那好。我成全你。”在她眼裡,這世上除了一個人,再沒有人能打動她。即使面前這個女孩倔強不屈的眼神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
  
  桂花鎮定的伸出手,沒有人能看見她在顫抖。
  
  其實她很害怕。
  
  她怕流血,怕疼,她怕吃藥,怕苦,怕斷了指的手不再漂亮。她害怕很多東西,她只是個普通女孩,也會軟弱,也會害怕,也希望有人可以給她依靠,可是她沒有辦法,她沒有強大到足以保護她的父母,所以這一切都成了奢望。
  
  而此時,她不能露出一絲一毫害怕的情緒,也沒有其他路可以選。
  
  她很壓抑,緊張得想哭,可是她得忍著。

  哭沒有用,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流淚只能顯示軟弱,卻不能助你擺脫困境。既然早晚要做出抉擇,何苦要先流淚,讓別人看輕你。
  
  沒關係的,不要抖,不要哭,不要害怕。
  
  疼一下就過去了,沒有什麼大不了。
  
  她安慰自己。
  
  “慢著!”

  戰青玄上前一步,右手牢牢握住她遞出去的左手。觸手冰涼,她在抖,很輕微,他卻感覺到了。

  左手上拎著一塊紫色玉佩,遞到甯姑娘眼前:“這個給你。”
  
  甯姑娘眼中的訝異一閃而過,她再次笑起來,眉眼彎彎:“紫玉。用這個來抵區區兩千兩,可是大才小用了。”她接過來細細打量,“你確定要把它給我?”

  戰青玄把桂花的手緊緊包在掌心,不讓她再顫抖。
  
  “一塊玉而已。換桂花的手指,很值得。”戰青玄語調輕鬆。他轉過身,把桂花圈在懷裡,輕吻她的發,“好了好了。沒事了。不要怕,你不要怕。”

  他聲音很輕,生怕驚動了她。
  
  “別再做傻事,別再為了別人傷害自己。那不值得。”
  
  桂花難得的沒有掙扎。
  
  他的懷抱很暖,他的手握著她的,手指有力,掌心溫暖,讓她惶恐的心奇跡般的平靜下來。他輕聲說話,柔聲安慰,仿佛她真的可以躲在他的庇護下,不再擔心任何淒風苦雨。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在外人眼中,她一直是堅強的,她從來不是柔弱的菟絲花,她更像獨對風雨的喬木,她可以獨自處理好一切,不訴苦,不抱怨。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別再為了別人傷害自己,不值得”。
  
  她不知道那樣值不值得,她從沒想過,她只知道她要做正確的事,要做問心無愧的抉擇。而現在,她有些疑惑了,也許,並不是所有的事她都得獨立承擔,有些東西,有些責任,不是你為別人擔下就可以的。她的肩太窄,擔不下太多的東西。
  
  甯姑娘並不看手中的玉佩。她的目光凝在眼前這一對相擁的人身上。這麼貴重的玉佩,全天下也沒有幾塊,大抵是祖傳之物。她本不欲要,可望著眼前男子眼中的疼惜憐愛深情繾綣,為難他們的心卻再也硬不起來。
  
  “放他們走吧。”她招手,厭惡的踢了一腳癱在地上的金大娘,“手指不要了。哪兒弄來的給我弄回哪兒去。別再讓我看見她!”
  
  金大娘不住的磕頭,額角碰在地面發出低沉的聲響。寧秋妍再也忍不了,出手如電,點了她的穴,讓她定住,無法動彈。
  
  回到大廳的時候,桂花已經拾掇好心情,她快走幾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戰青玄,低聲道:“今天,謝謝你。那塊玉,一定很珍貴……”
  
  戰青玄眨眨眼:“是啊,是很珍貴。”
  
  桂花沒料到他這樣乾脆的承認,有些傻眼,這不符合一貫“謝謝”“不用謝”“一定很貴重吧”“不貴重不貴重”的日常禮儀標準對答啊。
  
  “不過,在我眼裡,沒有你珍貴。”他停下腳步,轉身扶住她的肩,“你很珍貴,所以,不要輕易看清自己。”

  說完直起身,恢復了一貫倜儻風騷的模樣:“我在的時候呢,我會保護你;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好好保護自己才行。”
  
  他語調很輕,配上的又是一副不甚讓人信任的表情,再加上周圍的喧鬧,於是桂花,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幻聽了。
  
  “什麼?你說什麼?”桂花問。
  
  戰青玄剛調整好心態想要開口,卻被趕來的阮聽楓打斷,他興高采烈的奔過來:“回來了。”
  
  桂花很是不好意思:“對不起,你的錢袋,沒有追得回來。”
  
  阮聽楓一笑:“沒事。”
  
  桂花知道,阮聽楓說沒事那就是真的沒事,他從來都是這樣一個心思單純的好孩子。

  於是,她也不再客套:“很晚了。我想先回去了。”

  阮聽楓點點頭:“嗯。”
  
  戰青玄也和巧巧道:“我也得走了。你要和我說的事兒,改日再說吧。我們再約。”

  巧巧答得爽快,絲毫沒有為難不快的神色:“好。那就改天再說,那事兒不急的。”的確是不急。她已經做出了決定,並不需要他的意見了。
  
  ————————————————————
  
  一千金,二樓。

  玄衣黑靴的男子,早就換下了一身濕衣。正坐在屋內自斟自飲。
  
  燭上的燈花爆了兩朵。
  
  門外傳來腳步。他等的人,終於來了。
  
  “大公子來的挺早。君某以為你去赴宴,要叫我等好一會兒呢。”來的人三十上下,青衫白紗,容貌俊秀。

  孫茗面色絲毫未變,站起身來:“君老闆的約,我說什麼也不敢遲。”
  
  君池一笑,伸手示意:“坐。”旋即坐在他對面,“君某剛剛得到一個好東西。故而來遲了一會兒。”

  孫茗眉尖微挑:“哦?”

  君老闆從不說無緣無故的話,這麼講定有因由。
  
  “我覺得,大公子對它會有興趣。”他擱下手中摺扇,隨手從腰間取下一塊紫佩遞過去,“說起來,可是淵源不淺。”
  
  孫茗乍一看到玉佩,臉色一下變沉了。

  接到手裡,雲紋虎飾,玄色結帶,他把玉佩轉過來,紫玉的背面,赫然寫著的,正是“青玄”二字。
  
  這個玉佩,他腰間也懸著一塊。一模一樣的花紋,唯一不同的,他那塊玉背面刻著的是他的字:泓漸。
  
  紫玉產於塞外極寒之地,極其珍貴。這兩塊玉佩出自皇宮,是他們的姑姑,孫貴妃從先皇那裡得的賞賜。據說紫玉辟邪,可以積福避災,保一生安康,他們兄弟二人從小便隨身攜帶,從不敢離身。

  可這塊玉卻出現在這裡。
  
  君老闆看了他的臉色,哈哈一笑:“不要這麼嚴肅。知道是你們家的東西,你要拿去也隨你,我們這兒,還真沒人稀罕。”

  孫茗臉色不定,收起玉佩:“那便多謝了。”
  
  安靜了一瞬,又再次開口:“上次和君老闆說的事,君老闆考慮的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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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狹路相逢

  桂花去找錢惜松。
  
  這可是她回府後,頭一遭主動去找這位大哥。原因很簡單,旁敲側擊提醒他看住她那位嗜賭的老娘,別再讓她惹出事來。桂花說的委婉,錢惜松大概是對金姨娘屢次三番向他要銀子而心有餘悸,如今桂花開了口,他倒是答應的十分爽快。
  
  桂花這一趟沒有白跑。

  因為她從錢惜鬆口中又獲得了一個消息:六日後的黃道吉日,錢府要給她這位二小姐補辦及笄禮。
  
  這是大事,作為即將成為錢孫兩府和平大使的錢惜桂,若是連及笄禮都沒有辦,那掉的可是闔府上下的面子。于面子這點上,錢夫人錢老爺一向是不吝錢財不遺餘力。於是,那日宴請來觀禮的賓客,遍佈越州府的上流社會。
  
  錢府二小姐及笄,這個消息長了翅膀似的,很快便飛躍越州府的上空。
  
  一時間,街頭巷尾又多了一項消遣娛樂的資談。
  
  “聽說這個二小姐從小體弱多病,被錢老爺送到鄉下將養,今年才接回來。”事實是,桂花從小到大健康健壯得如同小牛犢,一般的病毒遇見她都會自動繞道;
  
  “你知道什麼?其實錢二小姐不是嫡出,是庶出。親娘死的早,不遭錢夫人待見,這才沒待在府裡。”路人乙擺出副百事通的模樣,鼻孔朝天鄙視路人甲。
  
  事實是,桂花庶出,闔府皆知。在這一點上,錢老爺從來不奢望能瞞住悠悠眾口。可是路人乙口中死掉的那個人,大概應該可能是十年前難產的莫姨娘吧,她親娘——金姨娘可還好端端住在宅子裡,前幾日還去一千金驚魂一刻來著;
  
  “不對不對,據說這位二小姐是個私生子,錢老爺去臨府視察商鋪時候的遺珠。前段日子為了和孫家聯姻,沒有適齡的女兒,錢老爺才把她接回來。”
  
  “誰說沒有適齡的,錢家大小姐,要是俺沒記錯,不是十八歲,年齡正好……”
  
  前頭說話的人反駁:“年底選秀,錢小姐當然不想錯過這個好機會。”
  
  “哦。”
  
  “原來如此。”
  
  “這般這般。”
  
  “那這麼說,這二小姐就是個替補加炮灰,跑堂兒的命啊。”
  
  “對對對。”
  
  “可憐可憐。”
  
  “遺憾遺憾。”
  
  “天妒紅顏哪。”
  
  “紅顏薄命哪。”
  
  ………………
  
  桂花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

  看了眼身前板著臉的宋嬤嬤,麻木的轉個身,去換另一套衣裙。再這樣遭受摧殘下去,她很有可能真的成了天妒紅顏裡的那個“紅顏”。
  
  都說今日是黃道吉日,諸事皆宜。宜是宜了,可宜的都是別人,她可一點光沒沾到。

  賓客一大早就陸陸續續登門,她這位主角卻被教導老老實實呆在屋裡,試衣換裝,等待晚宴上的閃亮登場華麗轉身。
  
  換就換吧,體力活又不是沒幹過。可是不准吃東西又是什麼意思啊?宋嬤嬤的官方解釋是:“餓著腰細,晚上穿禮服好看。”

  桂花有充分多的理由相信,宋嬤嬤這個老巫婆成心整她。
  
  叫她不吃,她就餓著,那就不叫金桂花。
  
  胖得圓滾滾的小狐狸菜菜玩著一粒貓眼石從桂花面前經過,大尾巴招搖的掃起地面飛揚的塵土。
  
  桂花低頭整理裙擺。

  “咦,我的貓眼石。”桂花眼睜睜看著菜菜奔跑出門,責備翠濃道,“這麼貴重的東西,怎麼能拿給它玩?弄丟了怎麼辦,我怎麼向小侯爺交代。”

  貓眼石一直都是菜菜的玩具,翠濃心知桂花睜眼說瞎話,嘴裡唯唯諾諾配合的十分默契。
  
  桂花狠狠瞪了翠濃一眼,提起裙擺,氣急敗壞的追著菜菜就出去了。
  
  宋嬤嬤眼睜睜看著桂花從她面前毫不淑女的一溜煙跑過,無計可施。貓眼石,小侯爺賞賜的貓眼石,的確不能丟。她生怕桂花出去亂跑,影響形象,連忙恩准站著低頭認錯的翠濃追出去,吩咐她勢必要把二小姐和那粒貓眼石平平安安的帶回來。
  
  已經是九月裡的天氣,楓葉紅遍,秋高氣爽。這日,孫茗一大早便帶著小廝來了錢府,未婚妻的及笄禮,他不能缺席。

  錢惜松親自到府門把他迎進去,招待的十分殷勤。
  
  一切都很順利,寒暄,聊天,打太極,言不由衷。唯一不順利的是,他那個唯恐天下不亂且極其不待見他婚事的弟弟孫湛硬是粘著他,跟了來。
  
  賓客很多,大都是越州府有頭有臉的人物。錢惜松忙著招呼客人,並不能面面俱到,照應周全。

  孫茗閑極無聊,便問了小廝路徑,往錢府的後花園遊蕩。
  
  菜菜撥拉著小石子,從院裡玩到了院外,又從院外玩到了後花園,且有越玩越來勁的趨勢。

  桂花不緊不慢的端著點心碟子,悠悠的跟在菜菜身後。
  
  端著另一個點心碟子的翠濃時不時遞上帕子,給她擦一擦嘴角的碎屑。
  
  這條小路通到後花園的人工湖邊,地勢有些低,圓溜溜的貓眼石咕嚕嚕很快的沿著小徑滾下去。菜菜幾跳幾躍追上去,轉過一個拐角不見了。
  
  翠濃有些著急,催著桂花就要追上去。桂花含著一口綠豆糕,模糊不清道:“我在吃東西,不能跑,會噎著的。”話沒說完,被嗆了一下。

  翠濃忙恪盡職守的遞上一杯茶水。
  
  桂花把那塊該死的糕點咽下去,誇獎翠濃:“還是你想的周全。要是我,肯定想不到帶水。”

  翠濃苦笑著接受她的誇獎,只希望萬惡的宋嬤嬤不要碰見這讓人抓狂的一幕。
  
  孫茗站在湖邊的亭子裡吹風,手中把玩著那塊刻有“青玄”二字的紫玉。那日,他弄清了來龍去脈,即刻派人去查那位姑娘的身份,什麼人能讓青玄拿出這塊玉來救,他實在十分好奇,且憂心。

  這個女子,若是無所圖最好,若是有所圖,他那個傻弟弟,連護身的紫玉都拿出來了,還有什麼是不會為她做的。

  任何有可能威脅到孫府利益的事件,都值得警惕。
  
  他想心思正出神,忽而覺著腳踝處蹭著團毛茸茸的事物,肉嘟嘟,圓滾滾的正在拉他的袍角。
  
  低頭一看。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狐狸正垂頭伸爪,專心致志的扣著他的袍角。
  
  這只小狐狸,好面善啊。
  
  他眉心一跳,想到賽舟節,樓船上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女子,莫名其妙的信口討債,莫名其妙的,把他推下河!雖然天氣不涼,可落水,總歸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尤其他還是被個女子推下去的。簡直是恥辱啊!而這所有一切的緣起,竟是因為他在街上走馬,驚嚇了她的小狐狸,她要幫它報仇。

  這個理由,實在是讓他哭笑不得。
  
  孫茗彎下腰,一把揪住小狐狸的後頸,提起它,露出臉。
  
  小徑那頭分花拂柳走來個女子。
  
  湖藍色曳地長裙,修身的裙子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段,腰間束著環佩,行動間帶出一串清脆的細微聲響,衣衫精美,頭髮卻未束,長及腰的黑發散著,只在後背處松鬆綁著條同色絲帶。素著張臉,臉龐秀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正十分粗魯的端著盤子啃糕點。唇角沾到了兩粒碎屑,後頭的丫鬟適時的遞上帕子,順便瞥了他一眼,在那女子耳邊說了什麼。
  
  桂花迅速的抬起頭,怒視著膽敢拎菜菜後頸的紫衣男子。
  
  而她眼中的怒火,成功勾起孫茗的回憶。果然是她!這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報仇的好時節啊。
  
  桂花最恨別人欺負菜菜,雖然她自己常常欺負。
  
  快走幾步到了湖邊的涼亭,為了增加氣勢,桂花早把糕點碟子遞給了翠濃。

  “把菜菜放下!”孫茗手重,菜菜疼的吱吱亂叫,不停撲騰。
  
  小狐狸折騰的厲害。最近的日子,菜菜在錢府吃的好睡的好,錢惜梅宋嬤嬤之流,寧肯虧待桂花,絕不敢虧待菜菜,於是,自然的,它體重又加了好些,孫茗抓著它,實在很不舒服,手一松,菜菜順勢就蹦到了地上。

  “好久不見。”
  
  熟悉的聲音,讓桂花錯愕了一回。仔細一瞧,還真是,冤家再次路窄了。成功吃到點心的喜悅剛露端倪,便被潑了數九寒天的冰水,凍結的徹頭徹尾。這可是她的及笄日啊,難道老天爺不應該讓她開心點嘛,怎麼盡招些讓人不愉快的事兒呢。
  
  桂花乾笑幾聲,若無其事和他寒暄:“不久不久,十天而已。”然後抬頭,望向空中的浮雲,“今天天氣很好啊,花園裡花兒都開了啊,公子您慢慢逛,我就不打擾了。”

  抱著菜菜,迅速撤退。
  
  “還記得我?記得就好。我還怕你忘記了。”孫茗從亭子裡走出來,“要我提醒你,賽舟節那日發生的事情嗎?”

  桂花心虛的望了眼漸漸走近的翠濃。

  賽舟節,她偷溜出去,可千萬不能讓翠濃知道。翠濃知道,就等於錢惜松知道,錢惜松知道了,差不多等於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此事一定要速戰速決。
  
  “那天,”桂花眼珠一轉,信口胡謅,“那天我喝醉了,腦筋不太清楚,誤闖了公子的房間,要是有什麼冒犯的地方,請公子務必多包涵。”想了想,還怕不夠,“要不,改天我做東,請您吃飯,給您賠罪?”

  能屈能伸是個好品格。眼前形勢緊急,先服軟再說。以後?以後誰還認識你啊。
  
  眼前人專心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低著頭沉思,沒甚反應。
  
  桂花只當他默認。抱著菜菜扭頭就走。
  
  沒跨出兩步,身後便傳來低沉的聲音:“小姐請人吃飯,都不問客人名字的嗎。”這樣的小伎倆,她是覺得他很好騙,還是覺得自己很聰明?
  
  桂花不欲與他糾纏,眼神往翠濃那兒一瞟,壓低音調隨口道:“哦對,你叫什麼名字?”小徑上遠遠出現一抹灰褐色身影,挺直著腰桿走得筆直。

  桂花暗道不好。
  
  孫茗剛欲開口報出名姓,便見桂花眼明手快,一把將菜菜塞進翠濃懷裡,遮遮掩掩便想往假山那裡走。
  
  “宋嬤嬤,宋嬤嬤追過來了額。翠濃,拿著,就說我去找貓眼石了,馬上回來。”桂花把菜菜塞給翠濃,又忙不迭的拿過她手中的碟子,便要往假山石後躲。

  眼睛一錯,正對上孫茗深沉瀲灩略帶思量的眸子。
  
  目擊者,不能留在這兒。一塊兒帶走!
  
  桂花幾乎是撲過去的,連拖帶拉,力氣大的驚人。

  孫茗本不欲躲。為什麼要躲,他明明是錢府的貴客。現如今,看見錢府一個老媽子,就躲起來,那成什麼了。

  可是桂花手勁實在不小,攥著他的胳膊,死命的往肉裡掐。
  
  孫茗見她一副老鼠見貓緊張慌亂的表情,嘴角不由上翹出一個微弱的弧度,不知怎的,竟松了力道,順著她的手勁,躲進了假山。
  
  桂花使勁兒把孫茗先推了進去,自己臨入內前,壓著聲音再次提醒翠濃:“你沒看見我!”

  腦袋一縮,屏住呼吸,密切關注外頭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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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及笄禮(上)

  翠濃迎向宋嬤嬤。
  
  “二小姐呢?”宋嬤嬤問道,不小心離得太近,被菜菜的齜牙咧嘴嚇了一跳髧髣魁鬿,蜴蝂蜭蜩連忙退開一步,“小畜生倒是找到了。”
  
  翠濃按住菜菜亂動的前爪:“小姐去尋貓眼石了。讓奴婢先回去。”她垂著眼嶂嵷嶊嶉,粻綿緂綮以免洩露情緒。
  
  “這主子真是不著調!今天是她的大日子,滿屋子的人候著她。她倒好漮滸滬滎,嘔嘍嘓團為了顆貓眼石,到處亂跑。”翠濃低頭無話蜺蜲蜢蜦,瑳瑱瑭瑤宋嬤嬤不好太為難她,“剛太太派人傳話,叫二小姐去正屋,客人都快來齊了。女眷那兒,讓她先去見見。”

  翠濃為桂花辯了句:“貓眼石是小侯爺給的,小姐著急也在情理之中。”
  
  宋嬤嬤顧忌菜菜,不欲多說:“行了,你先回去吧。老身親自去尋二小姐。她往哪條道兒上去了?”

  翠濃指了與來路相反的方向。
  
  翠濃抱著菜菜回屋,宋嬤嬤也老大不情願的往園子深處找。兩人漸行漸遠。
  
  桂花屏氣細聽,身子緊緊貼著微涼的假山石,手上端著碟子,小心的不讓它扣到山石發出聲響。聽到腳步聲遠去,呼出一大口氣,洩憤似的抓起一塊糕點啃了一口,邊咀嚼邊嘟嘟囔囔道:“老巫婆終於走了。我們可以出去了。”她抬眼示意立在她身後的男子。

  紫衣公子卻像是沒有聽見,只沉默的站著,倒似在重新打量審度。
  
  他的臉隱在暗處,看不真切,桂花見他不語,立時緊張起來。仿佛假山石後的空氣一下子被抽空了,呼吸不暢,壓力頓生。他總是有這樣的本事,讓與之獨處的人倍感困頓。
  
  桂花想了想,端起手中僅剩一塊綠豆糕的青瓷小碟,遞到他身前,試探道:“吃糕點嗎?喏,最後一塊了……”
  
  他還是不做聲。周圍安靜的只聽得見兩人略快的呼吸。

  桂花悻悻的收回手:“不吃就不吃嘛。”不說話,不說話做什麼。你不知道自己沉默的時候很嚇人嗎?
  
  咽下口中的食物,桂花率先向外頭邁出一步。
  
  “錢府二小姐,錢惜桂。”聲音低沉,仿若上好的弦樂,錚然有聲,混雜著壓低的微顫,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
  
  桂花轉過身,大方道:“你也可以叫我桂花。你呢,我該怎麼稱呼你?”難得他打破沉默,當然得迅速接話,以便擺脫尷尬訝異的氛圍。
  
  他順著桂花的方向也跨出一步。身高緣故,他的一步比桂花的大得多,導致倆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
  
  他的臉映照在陽光下,琥珀色的眸子凝成化石,沒了初見時的流光溢彩,明明是寡淡的顏色,卻偏偏顯出濃墨般的深沉,夾雜著風雨欲來的氣息。
  
  桂花只覺得豔陽高照晴空萬里的天,一下子布了濃厚的雲。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桂花,十分摸不著頭腦。剛才還好好的,這人怎麼說變臉就變臉。
  
  他忽而揚唇笑了一笑,眼中夾雜的情緒太多,彷如隔著重重暮靄,讓人看不真切。“錢惜松讓你接近我?他還真是,用心良苦。”語氣淡淡,夾雜著諸多情感,懷疑,不屑,恍然,猜忌。桂花讀懂了一些,只覺得眼前這人更加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也多虧二小姐唱做俱佳,連我都差點被你騙了。”
  
  他語氣中的輕蔑成功激起了她的自卑,她如同一隻被激怒的小貓,毫不猶豫的亮出鋒利的爪。
  
  “我認識你,關我大哥什麼事?不要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我為什麼要接近你,接近你有什麼好處,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桂花退後一大步,立在陽光下,以一種比他更輕蔑的口吻,“用心良苦接近你?我瘋了才會這樣幹。要不是你囂張跋扈在街上走馬差點撞死菜菜,我才懶得搭理你。”
  
  眼前的人臉色陰霾,死死地盯著桂花,恨不得在她臉上燒出個窟窿。
  
  可惜,桂花現在處於亢奮狀態,理智神馬的,都是浮雲。
  
  “看什麼看。再看我也是這句話,本小姐懶得搭理你。”喘口氣繼續道,“你真該去看看大夫,不僅囂張自戀,還有被害妄想症,得治!要不得禍害多少同胞啊……”
  
  連本小姐的字樣都冒出來了,可見她視死如歸衝動冒失的有多嚴重。
  
  乘著她換氣的當口,孫茗緩緩道:“你說夠了嗎?”先前的殺氣斂去了不少,只一雙眸子仍舊陰冷的可怕。他一向冷靜自持,從不輕易動怒。今日的失態已是例外。
  
  桂花一時刹不住車,嘴巴快於頭腦:“還早呢……”
  
  這才顧上轉眼看周圍的形勢,這一看,倒還真給她瞧見一人。
  
  花間小徑上,施施然已然近在咫尺的那位,正是許久未見的戰青玄。
  
  戰青玄今日執意跟著孫茗進錢府,只不過遇見巧巧說了兩句話的功夫,孫茗就不見了。聽說來了後花園。他便轉道來尋。
  
  桂花站在假山石外,正對著戰青玄來的方向,他早瞧見她了,倒是她,光顧著說話沒有留意。

  與桂花對面而立的孫茗尚隱在山石後,以戰青玄的角度無法瞧見。
  
  “桂花你怎麼在這兒?及笄日還有空在後園子賞景。”戰青玄一步三晃,十分悠閒。

  由於情緒激動,臉上微有潮紅的桂花答道:“你也來了。我還以為你們家只有你那個大哥會到呢 。”憤恨的語調沒來得及調整,帶了些譏誚。聽起來,像是孫茗和她有大仇。
  
  戰青玄堪堪走到桂花身邊,隨手撚起了碟子裡最後一塊糕點:“小饞貓。偷著出來的吧?”
  
  桂花想起那日在一千金他幫忙還的玉佩,語調緩和許多:“欠你的銀子,我會想辦法還給你……”

  戰青玄不甚在意,擺擺手道:“想還就還吧。”

  那日之後他帶著銀票去贖玉佩,君老闆卻道,玉佩已出手。他還琢磨著怎麼編套謊話把家裡人瞞過去。
  
  被忽視的孫茗沒有料到戰青玄會出現在這裡,立刻虛咳一聲。
  
  “你到底想怎樣啊!”不耐煩。
  
  “大哥?!”驚詫至極。
  
  一前一後兩個聲音。

  桂花和戰青玄驚詫的互看一眼。
  
  “你認識他?”
  
  “你認識他?”
  
  兩個人齊齊指著身前的孫茗。
  
  戰青玄見大哥狠狠瞪著他,忙收回食指。向桂花道:“他是我大哥……”
  
  桂花的臉色暫態變幻了好幾樣顏色。這個囂張跋扈,自戀冷酷的人,竟然就是傳說中的孫府大少爺孫茗?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自己得罪他了好多次。兩人互看極其不順眼。不不不,這也不是重點,重點是,桂花終於知道了他先前那些鄙夷不屑的話,所為何來。
  
  他以為自己刻意接近他!

  恥辱,大大的恥辱!
  
  桂花臉色先白後紅,她不甘心的用胳膊肘頂了頂戰青玄:“你不是說你哥,老氣橫秋,好擺架子的嘛?啊?!”言下之意,所言不實啊,害人不淺啊。

  戰青玄傷風似的開始咳嗽,聲音忽大忽小。卻絲毫掩蓋不了桂花因為羞憤而特別磁性的聲音。
  
  “他說的沒錯。長兄如父,對青玄,我平日裡的確嚴肅了些。”萬萬沒想到會在此時出聲的人,慢慢的從假山後走出來。責備且帶警告的望了眼青玄,又轉頭對桂花道,“先前鴻漸不識二小姐,得罪之處,望小姐多多包涵。日後,還要好好相處才是。”
  
  他這日後自然指的是成婚之後。夫妻之間,好好相處。
  
  他這樣有禮的說話,桂花倒是十分不適應,尤其聽到日後二字,便更加的不自在。
  
  他輕笑一聲,臉色卻沒多大改變:“煩請二小姐回去轉告錢公子,他暗地裡做的那些事,還請不要太過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言罷,點頭示意,拂袖而去。路過戰青玄身邊,恍若想起什麼,轉過身,從腰間解下一塊紫玉,提著上面的絲絛遞到他眼前:“青玄,這麼重要的東西,還請收好。不要再弄丟了。”意味深長,飽含警告。
  
  戰青玄很快收起詫異的表情,爽快的接過:“我說怎麼不見了。為此責備了鶯語,她直呼冤枉,這麼些天都沒給我個好臉。卻原來,是大哥找到了。”
  
  無辜自然的表情,讓桂花看的歎為觀止。明明是落在賭場了,明明他大哥已經知道了。這兄弟倆卻不把話擺在明處說,一個兩個的都在打太極。大家族的人情世故,還真是讓人費解。

  孫茗冷哼一聲,狠狠盯了他們倆一眼,轉身離去。
  
  戰青玄提著玉佩,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若有所思。
  
  桂花同樣望著他背影,邊吃東西,邊發著呆。
  
  戰青玄回過頭,便見桂花專注遠目的神情,心中一跳,火氣頓起:“你什麼時候認識我大哥的?”怒氣衝衝逼近一步。
  
  桂花也覺著這事兒匪夷所思,她好端端的出門遛街,也能偶遇未來夫婿。
  
  “也沒多久。就是上回出門去遛菜菜,不小心衝撞了他的馬……”見戰青玄蹙著眉,緊盯著他,忽然有些不舒服,“說來話長,長話短說,反正我們倆見面,總沒有好事兒。我是倒了八輩子黴才遇見他。”

  女人的第六感通常十分靈驗,桂花敏銳的撲捉到戰青玄不尋常的情緒,聰明的選擇長話短說不如不說的策略,一筆帶過。
  
  聽她這樣描述,戰青玄懸著的心倒是放下了一點,口氣卻仍舊不是很好:“這麼說,你們見了很多回面啊……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這語氣酸得很,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往常桂花和阮聽楓在一起,他從來不會有這樣激烈濃重的不安感。
  
  桂花背部抵住了堅硬的假山石,她這才驚覺兩人之間的距離異乎尋常的近。
  
  身前的人卻似渾然不覺:“你還是仔細說說吧,爺我有的是時間,你慢慢說,細細說,不要著急。”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兩人幾乎鼻尖相抵。
  
  桂花側了側頭,咽了口唾沫艱難道:“……他撞了菜菜……他不還錢,態度惡劣……我把他,推水裡去了……他威脅我……”心跳越來越快,咚咚的迴響在這方小小的天地,離得近,呼吸可聞,桂花越來越緊張,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戰青玄一手撐在她身側,把她禁錮在自己和山石之間。低著頭靜靜聽她說著破碎的不成句的詞語。她一緊張,眼珠子便滴溜溜亂轉,從不固定看一個地方,顯得整個人靈動的可愛,微紅的臉頰襯著白皙的肌膚,十分誘人。

  忍不住扣了她下巴,讓她轉過臉來正對他。
  
  她睫毛長長,幾乎要掃到他的面頰。他低下頭,舔去她嘴角殘餘的糕點屑,複又吻住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越睜越大,仿若不可置信。

  “閉上眼睛,閉上……”他輕言軟語,在她耳畔輕哄。
  
  雙唇相接,輾轉溫柔。他呼吸漸重,手扣住她後腦,漸漸深入。卻不提防她齒間忽而用力,點點的血腥味彌漫在唇齒之間。
  
  他離開一點,放過她的唇,略帶沙啞的嗓音,不滿道:“你做什麼?”
  
  桂花一手舉起空了的糕點碟抵在兩人之間,一手捂住略微紅腫的唇,小聲道:“我今天還要見人呢……”

  及笄禮,幾乎全越州府有頭有臉的人都到了。要是女主角頂著一張可疑的臉,她以後還要不要出門呢。
  
  戰青玄還真把這事兒給忘了。他埋首她頸間,悶悶的笑了一會兒,才放開她,揉揉她頭髮:“今兒可是你這輩子最重要的日子之一。的確要留個美好點的回憶。”

  想了想又道:“我有份大禮要送給你。”
  
  桂花順著他的話:“是什麼?”
  
  戰青玄神神秘秘的一笑,眸中星光點點:“晚宴之後你還到這兒來。我告訴你啊。”
  
  桂花來不及開口,便遠遠聽見巧巧喊她的聲音。料到宋嬤嬤沒有找到她,錢夫人那兒又催得緊。

  忙站出去應了聲。
  
  巧巧見著桂花,急忙忙的跑過來:“惜桂妹妹快回去吧,姑姑找你找得急。”又見著了立在桂花身後的戰青玄,微微一驚,“你也在這兒,去前廳吧。客人都聚在那兒呢。”

  戰青玄不急著走,閑閑的問了句:“你不是去錢惜松書房了嗎?怎麼又幫著錢夫人找人?”輕笑一聲,隨口道,“你忙的事兒還真不少。”
  
  巧巧臉色一變,仿若心事重重。乾巴巴道:“哪裡啊。”
  
  倒是桂花吃飽喝足,覺著可以回去了。嫌戰青玄話多,幫巧巧道:“你事兒也不少。走了走了,再遲,大娘該發飆了。”
  
  兩人一前一後往回走,桂花遠遠聽到戰青玄在後頭喊:“禮物的事兒,你可別忘記了!”

  她抿唇一笑,回頭道:“你真囉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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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及笄禮(下)

  及笄的禮節十分繁瑣。
  
  桂花雙親尚在,主位上坐的是錢老爺和錢夫人秦氏。金姨娘沒有來,八年前她就已經不算錢家人,府中再沒有誰記著她,就連桂花的及笄日,來往賓客念著的都是大夫人秦氏,似乎已經沒有人記得桂花的生母錢金氏。
  
  不可謂不可憐,女兒一生一次的成年大禮,作為生母,竟然連親眼旁觀,都沒有資格。
  
  錢家二小姐及笄,作為錢府親家,秦府來了不少人。就連久不理俗世的秦老夫人,也帶著巧巧來了錢府。作為正賓長者,秦老夫人華服隆重,端容和藹,仿若桂花真是她嫡親外孫女。
  
  桂花看著這一切,心裡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在座的每一個人,言笑晏晏和藹可親,望著她的目光欣慰又親近,可是真的親近嗎?他們之於她,只不過是錦上之花,無論是血緣上,還是感情上,都談不上親近。而之所以,他們肯屈尊降貴,齊聚一堂,給她這個庶女辦上這麼一場人人稱羨的及笄禮,無非是想把她賣個好價錢,無非是在昭告天下,她這位二小姐頗得長輩看重,不是嫡女,卻有著嫡女的優越待遇。之後和孫府聯姻,才好拿得出手。
  
  巧巧伴在桂花身邊,見她停住腳步,忙在她耳邊輕聲提醒:“惜桂妹妹,老夫人她們正等著你呢。禮儀是繁瑣了些,可都是必須的。你且忍耐忍耐。”
  
  要說起來,陪著桂花全禮的,實在不該是秦巧巧。
  
  雖則她名義上是桂花的表姐,實則並無血緣干係。可是,和桂花有血緣干係的錢惜梅素來和桂花不合,她不願做贊者,也在情理之中。至於錢惜竹,年歲尚小不說,又一向不喜歡理這些俗事,闔府皆知的書呆子。不願做贊者,也說得過去。倒是為難了錢惜松,特意去找了巧巧過來,協助她完禮。
  
  桂花回過神,摒棄掉這些不該有的感傷。扶著巧巧的手,在眾人的目光中,緩緩走到秦老夫人身前跪下。
  
  老夫人拿了木梳及發簪,訓誡祝辭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爾後,便是梳頭加笄。
  
  披散的髮絲在老夫人手中盤成髮髻,用簪挽起。

  其實,她早過了及笄的年歲。早在兩年前,她就已成年。只不過鄉野地方,禮數看得淡,並沒有特意留出一天來行笄禮。桂花平日裡懶散,髮髻時挽時不挽,全看心情。
  
  遲來的及笄禮,並不叫人感激。只因她清楚明白,之後隨之而來的背棄。
  
  桂花跪在地上,向錢夫人錢老爺叩首。錢夫人溫柔淺笑,親自俯首把她攙起,引得錢老爺贊許的點頭。

  錢惜松站在旁邊,讓丫環捧了一對玉如意作為賀禮。
  
  對這位哥哥,桂花談不上是愛還是恨。也許之前,她恨烏及烏,把他和錢夫人錢老爺統一劃歸為令人討厭的錢家人。可在她進府的這兩三月,不得不說,她這位大哥是全府中最關照她的人。雖然目的不純,初衷可惡,可總歸比處處刁難難纏的錢夫人和錢惜梅好上許多。
  
  換了素裙常服,出去拜見賓客。
  
  視線掠過和錢惜松寒暄客氣的孫茗,和獨自酌酒自娛自樂的孫湛。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寶瓶山下無拘無束任意妄為的戰青玄,因為她打翻了他珍貴的竹葉青酒,以桃花釀為藉口,不懷好意的引她上山。大概真的是一時興起吧,那時候的他和她,並沒有堪破未來的本事,遙想到彼此即將經歷的一切。直到如今,一起度過無憂的山上時光,猜度著經歷了越州府中繁瑣俗世,才看清,他們早已成為彼此看重的人。也許還不是深愛,卻叫人難以割捨。
  
  孫茗犀利的目光掠過來,隨後是大哥錢惜松安慰含笑的眼。也許,已經到了不得不割捨的時候。
  
  這個命題就如同,遇事知難而退還是迎難而上一樣讓人難以抉擇。若是知難而退,便永遠不知道,迎難而上之後,會不會成功;選擇迎難而上也一樣,掙扎得頭破血流,體無完膚,回頭看來,又會後悔當初,若是知難而退,現在會不會已經相忘江湖,各自瀟灑?
  
  沒有答案。在你走出那一步之前,甚至直到結果之前,都不會有答案。
  
  明知嫁給孫茗是板上釘釘,卻還放任自己喜歡上另一個人。不得不說,這是她對自己的寬恕。只要出嫁還沒有成真,她便可以假裝,自己還有愛人的資格,還有選擇愛情的權利。
  
  就在這一刻,桂花想到了很多她以為自己早該忘記的點滴。
  
  寶瓶山下初相見,他不識她,她亦不識他,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口齒伶俐,她死不認輸,最終以桃花釀換竹葉青的代價不完美收場;

  五月,人間四月芬芳盡,他帶她去山上桃林,粉色花海,翩翩公子,相得益彰,他低頭撚起她發上花瓣,輕言喜歡,即使不信,卻也叫人心生喜悅;

  青石板街,安詳小鎮,她坐下要一碗肉餛飩,他極不情願,表情古怪,卻也入鄉隨俗,陪著她慢慢吃完;

  茶樓上,他鄭重其事:你怎知你是粗茶,不是龍井?
  
  就連欺騙,都叫人不能忘懷。
  
  他用心為她做的一切。胭脂河畔的巧遇;用心繪出的畫像;對菜菜的百般討好;一千金的相護……這一切的一切,加在一起,可抵得當初上刻意隱瞞的傷害?也許,她早有了答案。不然,剛才花園巧遇,她便不會是這樣一番愉悅心情。
  
  孫茗似乎了然一切的警告目光提醒了她。趁著還沒有非他不可,收心吧。聯姻是勢在必行,無法更改。可以更改的,只能是她,是她尚未成熟的愛情。揮劍斬情絲,縱使為難,也比讓他們兄弟反目強得多。
  
  福至心靈,及笄禮最大的好處,是讓桂花及時看清了形勢。
  
  她慶倖答應他晚宴之後的約會了。正好趁此機會,把話說開。畢竟,一個月後,她便成為他名正言順的長嫂。為了避免再見為難,不若早做決斷。
  
  遠遠的,戰青玄舉杯致意,亮如星辰的眸子笑得彎起來,桂花面無表情,轉過眼,提步離開。
  
  身邊巧巧關心的問道:“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行完這次禮,就開宴了。我扶你回去休息。讓翠濃把東西拿到你屋裡去吃。我陪你。”
  
  桂花現在已經無暇細想巧巧反常的體貼。她滿心謀劃著待會兒的措辭,怎樣才算給他們的終局畫上一個相對美麗的符號。
  
  在她以為人生就快塵埃落定的時候,終結的鐘聲卻遲遲沒有響起。
  
  等待她的,從來不會是完美。
  
  在她以為事情壞的不能再壞的時候,陰謀總是能適時的露出一角,再次打破她的底線。
  
  桂花真的很累了。
  
  院子裡靜悄悄,丫鬟們不知道哪裡去了,大概前廳要招待的客人太多,都被安排去幫忙了。院子裡的事,桂花並不很上心,都是翠濃在管。明知住不長,自然沒有歸屬感,懶得理會。
  
  翠濃跟著巧巧和桂花回了屋。今晚的形狀很有些奇怪,比如此時的院子,靜的詭異。而她知道,並沒有人來借人幫忙。丫鬟們都知道今日二小姐及笄,偷懶也斷斷不敢選在今日。

  翠濃向來行事謹慎,沒有弄清楚狀況之前,她選擇一言不發。
  
  桂花坐在妝台前,不知在想什麼。翠濃乖巧的上前道:“主子要是累了,奴婢這就去鋪床,早些歇息吧。”

  巧巧一把拉住翠濃:“別忙別忙。先去燒壺茶來。渴死了。”言罷坐在桂花身邊。
  
  翠濃依言出去。

  巧巧仔細看桂花的臉色,小心翼翼道:“你要不要先卸妝?頂著濃妝,不好受。”一副我全明白的表情。

  桂花身累,心也累。
  
  沒力氣也沒心情反對巧巧的好心。
  
  巧巧聽她答應了,露出很明媚的開心神色:“惜桂妹妹,你好久都沒有好好跟我說過話了。”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現出淺淺梨渦,更加嬌俏可人,“我去打水,親手幫你卸妝,就像小時候一樣。”
  
  桂花驀然想起,在她很小的時候,和巧巧兩人偷拿大人的胭脂水粉,互相把對方畫的慘不忍睹。尤其是巧巧,把她的臉當成畫布,畫的色彩斑斕,然後,她也是像現在這樣,笑著跑出去,打水給她卸妝。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很久很久了,就得都快遺忘。
  
  她忍不住笑了笑。走過去把蠟燭撥亮了一點。
  
  有些渴,翠濃怎麼還不回來?
  
  桂花走到門邊,卻意外發現,門被反鎖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漫上來。巧巧出去,為什麼要鎖門?點點滴滴的反常開始湧上心頭。不對,從一開始,巧巧的舉動就不正常。她想要幹什麼,她在謀劃什麼?
  
  她搖晃緊閉的門,又去開窗。她太大意了,進門的時候,竟然沒有發現,窗戶緊閉。現在,她被困住了。困在了自己的寢室裡。
  
  她的心一跳,總覺得周圍有一道滑膩如蛇的視線緊隨著她。
  
  她立在原地,不敢動。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琢磨巧巧進屋後的反常。
  
  翠濃要去鋪床,巧巧卻讓她去泡茶。
  
  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那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她握緊冰涼的手,一步一步向梳粧檯挪去。她常做針線,梳粧檯上的竹簍裡有一把鋒利的剪刀。一定要拿到它,拿到它,至少可以自保。
  
  惶急的在竹簍裡翻找。桌上沒有,簍裡沒有,連抽屜裡都沒有。她忽而停下動作,想到巧巧臨出門前的手勢。巧巧把剪刀拿走了。唯一的利器,她都沒有給她留下。可偏偏她心神恍惚,竟然沒有注意。

  仿若數九寒天兜頭澆了盤冷水,她戰慄了一下。心寒萬分。
  
  不待她思索出所以然,便覺得耳邊有人粗重的呼吸。她想轉身,卻猝然被一雙強壯的手臂扣住了腰,被壓倒在妝臺上。

  陌生的氣息,陌生的男子。
  
  灼熱的氣息撲上來,溫熱粘稠的吻鋪天蓋地的落在她的肌膚。她猝然發出驚叫,用力的想要推開他。可男女力氣差異實在太大,她自然撼動不了他分毫。蠟燭爆出一朵燭花,借著光亮,桂花看清了面前男子的臉。平淡無奇,陌生至極。
  
  她以前從未見過的一張臉。這張臉上青筋暴露面色赤紅,顯然被人喂了春藥。她害怕至極,已經無暇分心去想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惶急的在妝臺上摸索,希望能找到一些東西用來自保。可是沒有,除了她繡了一半的荷包和幾團彩線,連簪子都被清走了。
  
  怪不得巧巧那麼積極,那麼殷勤的幫她卸妝,把她髮髻上的簪子全部卸下,就是在防這一刻嗎?

  她心裡恨極。身上的男人已經在伸手解她的腰帶。
  
  她奮力踢打,尖聲呼救。空落落的紫苔院一片靜謐,趁著前廳的人聲鼎沸笑語歡聲更加熱鬧。他們在前廳虛情假意的慶祝她及笄,而她,卻在自己的寢室遭受非人的折磨。
  
  有淚水從她眼中滑落,用盡全力的掙扎換來的是更加粗魯的對待。她失了力氣,連聲音都啞了。
  
  她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卻要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羞辱。
  
  最後關頭,緊閉的雕花門終於吱呀一聲緩緩打開。錢惜松和秦巧巧帶著兩位低著頭的小廝立在門外。

  暴露在外的皮膚,猝然觸到冷風,桂花瑟縮了一下。
  
  巧巧看到桂花這幅披頭散髮衣冠不整的模樣,面色一紅,仿若不忍。

  錢惜松使個眼色給身後的小廝,兩人低著頭進門來,二話不說把仍在發情的男人拖了出去。
  
  桂花很有些恍惚。看到立在她身前,高高在上擲給她外套的錢惜松,她仿佛明白了,又仿佛不明白。

  他笑了一笑,這種時候,他竟然還能笑得出來。“我以為我會見到一個尋死覓活歇斯底里的女人,卻沒想到,二妹妹的心理承受能力這麼強。”
  
  始作俑者,他是算好了時間進來的吧。

  桂花想到他剛才有可能就躲在院落的某個角落,聆聽她絕望的呼救,而現在,連故作姿態都不屑,說出這樣一番羞辱她的話來。
  
  桂花昂起頭,嘴角的血跡未幹,有一種嗜血的殘忍和堅韌:“我為什麼要尋死?罪大惡極禽獸不如的人都沒有死,我為什麼要去死!”她抬起身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軟弱,“你很想我死嗎?我不死,我偏不死!我要活著,活著看你們一個一個的遭到報應!”
  
  巧巧開口要說什麼,卻被錢惜松伸手制止。

  “我和二妹妹有話說。巧巧你先去前廳。外婆在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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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如你所願

  “今天的事情漼漉滭澈,鄭鄦鄫鄩只要二妹妹願意,你知我知閤閨閣隤,翢耤聜聞巧巧知,再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錢惜松蹲下身慳愨慒慟,滿漊滷滵平視桂花。“剛才拖出去的男人,我已經斬草除根。”
  
  親手導演這一切的人漂漰漲漞,箂箙算箤就蹲在她身前,眼神陰鷲蜠蜰蜚蜴,滸滬滎潀語氣冰寒,再不是府裡丫鬟們口中那個俊秀儒雅姿容翩躚的大少爺。
  
  桂花紛亂的頭腦在錢惜松進來的那一刻,便出奇的冷靜下來。他親手導演了這場鬧劇,就是為了牢牢握住她的把柄。

  只要她還顧忌名聲,只要她還知道人言可畏,她就得對今天的事隻字不提,讓它成為秘密,隱藏在內心深處,並且,為守護它,不斷付出代價。
  
  “你想要我做什麼。”他抓不到她的把柄,不惜以這樣不光彩的手段親自製造一段。他是個多疑的人,桂花卻從沒想過,他可以多疑到這種地步。
  
  他手中已經握著金姨娘的榮辱,可他還不放心。直至親手導演了今日之事,他才可以自認為放心的把任務交給桂花,讓他這個所謂的“二妹妹”為他所用。
  
  錢惜松冷冷一笑:“二妹妹不愧是女中豪傑,這種情狀下,還能頭腦清醒。不錯,我是有事情要交給你。既然你這麼急著想知道,我告訴你也無妨。”他站起身,“我要你幫我拿一本帳冊,從孫茗那裡。”

  “自然,是等你出嫁之後。”他補充。
  
  桂花清醒得近乎麻木。所有的事情,自始至終,點點滴滴如同遺落的珍珠從記憶中慢慢浮現出來,漸漸的形成一個模糊的真相。
  
  錢惜松利用了孫茗曾被退婚孫老夫人急於抱孫子的心情,先斬後奏讓錢家女嫁去孫家。此舉既能拖延兩家之間的商戰,贏得足夠的時間,又能順理成章往孫茗身邊安插一個耳目。

  這個耳目,他本來選擇了親妹妹錢惜梅。
  
  可惜,錢惜梅或錢夫人無意中得到了這個消息。錢夫人護短,雖然疼兒子,卻也不願意女兒受苦。於是便想出了,庶女代嫁這一招棋。
  
  他去鄉下找到她,不擇手段的把她帶回來,想讓她心甘情願成為他的棋子。可桂花的性格大變,不再柔順聽話,他生怕桂花對他虛與委蛇,嫁去孫家後,反而和孫家結成一氣,來對付他。

  要想桂花進退無路,只能聽命於他,僅僅拿住金姨娘還遠遠不夠。
  
  然而,加上今日之事卻足以逼得桂花無路可走。若是她和孫茗結盟,那麼錢惜松勢必告訴孫茗今日之事,她這個孫府的大少奶奶便再沒有立足之地。若是桂花聰明,便必然不敢冒險出賣他這個哥哥。
  
  “什麼帳冊。”明白了事情始末,反而讓她更加無措。難道真的只有乖乖聽話,讓錢惜松牽著鼻子走這一條路了嗎。
  
  錢惜松面容上顯出一種勢在必得的篤定:“一本記載和孫府交好官員的帳冊。孫府年年上京,貢茶是一方面,打點關係又是另一方面。若是朝中無人說話,單憑孫太妃的聖寵,孫家是不可能牢牢握住貢茶權這麼多年的。”
  
  桂花嗤笑一聲:“你要帳冊做什麼?難不成你也想分一杯羹。別忘了,錢府是從絲綢上起的家,茶葉方面,並不擅長。”
  
  錢惜松並沒有為她的譏諷生氣,貌似經過今日的事,他已經十分篤定,桂花和他站在了一條船上,他很有些向同盟詳細講解的欲望。
  
  “不是我覬覦孫府,實在是他們,欺人太甚。你以為絲綢生意好做?這麼些年,孫茗明裡暗裡不知道開了多少家綢緞莊,擠兌了我們多少生意。我辛苦維持的不過是面子,實則錢府早不如往昔風光。”
  
  “既然他想染指綢緞生意,為什麼我不能奪他的貢茶專權?”他的面色尖利的近乎猙獰,“他有宏圖大志,難道我沒有?只要給了我機會,我並不會比他差!只可惜,錢府交到我手上的時候,就已經千瘡百孔,叫他鑽了不少空子。”
  
  他忽而轉過頭來,輕聲道,“二妹妹,我也並不想你嫁給那樣的人。因為只要我成功,孫府第一個不放過的,就是你。可是沒有辦法。我想翻身,這麼些年,我一直在等……”

  可憐,可悲,可笑。他做了這麼多令人不齒的事,竟然還有臉說出他也不想這樣的話。
  
  棄子,從錢惜松來到她家,找到她的那一刻起,她就註定成為棄子。幫助錢惜松,贏了,她被孫府的仇恨淹沒;輸了,錢惜松絕對會找她同歸於盡。可是,不幫他,走到這一步,還有可能不幫嗎?他錢惜松早就築了一張網,不知不覺中把她牢牢網住,不容她掙扎,也沒法反抗。
  
  “二妹妹,這個忙,你是幫,還是不幫?”他使了那麼多卑劣手段,就是為了此刻,從容一問。

  她的人生,她的快樂,她的幸福,跟他的野心相比,統統都不算什麼。
  
  她不想任人擺佈,她使盡了小聰明,卻算漏了他的陰險卑鄙。
  
  她已經無法思考,靈魂仿佛飄在空氣裡,低頭悲憫的看著那具軀體,薄唇輕啟,一字一頓:“如你所願。”
  
  ——————————————————
  
  錢府。

  前廳嘈雜依舊,藉口醒酒離席的錢大少爺,精神尚佳,面帶微笑的回到席間。
  
  後花園,冷月如霜,流雲變幻。

  湖邊樹下,戰青玄依柱而立。手中把玩著下午才回到手中的紫玉佩。
  
  他不喜歡等待的感覺,那種不確定,焦灼的情感很容易讓人煩躁。今日,這種感覺格外的強烈。及笄禮上,桂花匆匆瞥過的一眼,讓他原本篤定的心摻入了一絲不確定,仿佛漂浮在水面上的浮萍,浮浮沉沉,無所依仗。
  
  小徑上匆匆跑來一抹人影,他心中一喜,笑意還未完全顯現便化作了詫異:“翠濃,怎麼是你?”

  翠濃提著裙擺跑的氣喘:“二小姐院子裡的情況很奇怪,大少爺把所有的人都清走了。表小姐讓我去泡茶,自己卻把屋子反鎖,把二小姐關在裡頭。我覺著要出事,沒敢出聲……”

  翠濃來不及停下,便說了這麼一番話。
  
  戰青玄神色一黯,轉身就走。
  
  翠濃忙拉住他:“你去了也沒用。”
  
  戰青玄拂開她拉著他袖子的手:“他猜不到是你。”意識到語氣重了,又放緩了聲調,“你回去繼續烹茶,自己小心。”
  
  翠濃拉不住他,重重的歎了一聲,跺了回腳,倒也聽話的沿著小路悄悄返回。
  
  錢惜松走了。門外的巧巧輕手輕腳的走進來。

  桂花早已爬到床上,蓋上被子,翻身朝裡,不想理睬她。

  她在床前踟躕了一會兒,終於開口:“我不知道會這樣……表哥只說要我差走翠濃,把屋子反鎖。”
  
  桂花聽了她的話,還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狠狠的翻身過來,盯著她:“你不要假惺惺。若是你不知道,何苦把剪刀簪子這些利器統統順走?我該謝謝你不是嗎。你怕我傷著自己,防患於未然了!”

  巧巧眼中不知怎的就汪了淚。

  桂花翻了個白眼,她這個差點被強暴的都沒哭,她這個助紂為虐的倒先委屈上了。
  
  “對不起,對不起惜桂,我不是故意的,不知怎的鬼迷了心竅……本來表哥來找我說這個事,我不肯答應,還約了戰公子,想告訴他,多個人商量。就是在晚晴樓,遇到你們的那次……”
  
  桂花面無表情的望著她。
  
  “後來在一千金,我不服氣阮公子對你那麼好……我嫉妒你。回來就找了表哥,答應他了。”

  還真是,鬼迷心竅。
  
  她抽噎:“我一直都想把你當做朋友,可是你那麼排斥。我很氣你的……”

  因為氣她拒絕和她做朋友,就可以狠心傷害?這還真像是她這個任性的大小姐做出的事。
  
  桂花沒力氣和她廢話,和他那個喪心病狂的大哥比起來,巧巧至少還有承認錯誤的勇氣,算不上罪大惡極。

  “那你繼續氣吧。我不奉陪了。現在這種情況,我們不做敵人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被她抽噎的心煩,桂花的語氣很不好。
  
  巧巧擦擦眼淚:“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今天的局面,並不是我一個人造成的。”她似乎鎮定了點,“大表姐不用出嫁,是因為姑姑護著她;我逃婚成功,只因為奶奶向著我;至於你,要不是金姨娘貪財,幫著大表哥設計你……不是我挑撥離間,金姨娘這樣對你,你完全不用顧忌她……”
  
  桂花仍舊無甚表情,心裡卻掀起了巨浪,一陣陣反胃的感覺湧上來。其實晚上根本沒吃什麼,胃裡只是覺著難過。

  大姐有大娘護著,巧巧有秦老夫人寵著,可是她呢。父親從來不管不問,母親又是那個樣子,只會惹是生非。從小到大,她得到的溫暖太少太少,外頭的風霜淒厲,這點溫暖,還來不及體味,便散了。

  她一直裝做無所謂,可心裡還是遺憾的。於是,她便想著能加倍的對娘親好一點,好一點,再好一點,這樣,她是不是也會顧惜自己一點點?
  
  也許,真的只是她一廂情願。

  她想到那日在一千金,戰青玄抱著她時,說過的話:“別再做傻事,別再為了別人傷害自己。那不值得。”

  是的,那不值得。

  不是所有人都遵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原則處世,更多的是恩將仇報落井下石的悲哀。
  
  她聽見自己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說:“自私一點吧,別再為了別人傷害自己,那不值得。”

  她義無反顧竭盡全力了這麼多年,直到此刻方才想通。每個人都有各自的人生,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路,即使血緣相連,也無法越俎代庖。她把娘親當做責任,抗在肩頭那麼多年,她卻毫不知足得寸進尺。
  
  現在,她自顧不暇疲憊不堪,再沒有力氣把她的安危放在心頭。自私一點,便自私一點吧。
  
  巧巧見她不適,站起身出門去喊翠濃。剛邁出門檻,便撞著了人。
  
  戰青玄一陣風似的沖進來。

  桂花還沒來得及翻身朝裡,擺出無視一切的態度,便看見一張猝然放大的臉。
  
  “怎麼回事?你臉色很難看。”焦急的語氣。
  
  五味雜陳,原本想好道別的話,經歷剛剛一番心理變化,統統沒了作用。

  “對不起,我不舒服,失約了。”桂花很有些慚愧,她是消極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狠心想出那麼些傷人傷己的話。
  
  戰青玄坐在她床頭,行動間若有若無的茶香傳來:“你沒事就好。”擔憂的目光落在她淩亂的髮絲上。

  桂花裹著棉被,把臉往被子裡縮了縮:“恩,我沒事。”
  
  想了想,又鼓起勇氣問:“已經九月份了。如果我說喜歡你,你會不會帶我走?”她殷切的目光盤桓在他臉上,不放過一絲一毫。

  微微的差異,隨即便笑開來:“哈,沒想到我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喏,我送給你的及笄禮。”他伸出手來,掌中落出的正是那枚紫玉佩。“順便還有一句話,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回寶瓶山?”
  
  桂花躲在被子裡望著他,他的眸子黑如點墨,帶著瑩瑩笑意,仿若漫天星辰的光華盡落眼底。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一隻手,他珍而重之的把玉佩放入她掌中。
  
  收緊了手掌,她慢慢道:“好久沒見到三娘,我想她了。我們一起回去看她,好不好?”
  
  他連著棉被把她擁入懷中,順著她的髮絲,在她耳邊沉沉道:“好。”
  
  誰說錢惜松算無遺漏?當她孤注一擲,決心拋棄一切的時候,他的那些伎倆,無一不落了空。沒了她,娘親會受到怎樣的待遇;沒了她,錢惜松又會謀劃什麼樣的陰謀。她走得遠遠的,統統不去管了。
  
  去寶瓶山吧,那裡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林,那裡有甜香熏人的桃花釀,那裡有山泉溝壑喬木茂林……最重要的,那裡沒有陰謀詭計人心險惡。

  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
  
  都說,山窮水複疑無路,只希望,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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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逢處生,賞心樂事

第四十一回.離府

  及笄禮後,紫苔院一下子熱鬧起來。納采,問名,納吉,轟隆隆一堆俗事。錢惜松作為兄長,為表示對妹妹的重視,常常放下公事光顧紫苔院。桂花懶得應付他,臉色難看的快趕上烏鴉顏色。
  
  反正在她眼中,他早就是只連羊皮都不屑披的狼。
  
  所幸這頭狼還有點自覺,知道要打一棍子,給個甜頭。於是,桂花總算有了出門的自由。

  翠濃望著翻箱倒櫃的桂花,很有些為難:“小姐,您要什麼,奴婢幫您找?”
  
  桂花頭也沒抬:“不用,我隨便翻翻。看有沒什麼東西漏了。”要出門且一去不復返,漏了重要東西可要不得。

  玉佩隨身帶了,日常的衣物打了包裹塞在床底下,首飾什麼的又重又累贅,統統不要。
  
  桂花翻啊翻,總算把好大一個木箱子翻了個底朝天。

  翠濃站在她身後,心中直埋怨:院子裡本來也夠亂了,小姐您還要添亂。這一大頓東西重新收起來,那得費多大的勁兒。
  
  桂花知道這一箱子瑣碎整理起來不容易,反正又不要她收,到時候一走,一了百了,誰還管這些沒用的東西。
  
  她拿著擱地上的小物件胡亂的往箱子裡塞。塞了兩下,忽然“咦”了一聲,撿起落在地上孤零零的一個福字香囊,最簡單的式樣,邊邊角角都按得齊齊整整。竟然是那個沒有送出去的香囊。

  想起幾個月前寶瓶山上,她試圖去送香囊的那個晚上聽到的烏龍斷袖事件,不由得無限唏噓。
  
  菜菜跑進來,毫不客氣的踩在滿地的雜碎上,歪著腦袋蹭蹭桂花的手,趴在地上咻咻的喘氣。

  這樣一來,桂花更唏噓了。
  
  事情過去那麼久,貌似也沒什麼必要特意的跑去送這個無關緊要的香囊了。桂花抬手把這個深埋箱底幾個月的物件又隨手擲了回去,讓它繼續埋在箱底。
  
  菜菜的身形比前兩個月茁壯不少,一溜煙跑過去的時候,仿佛一朵大棉花,飄渺的很。桂花再次面臨著,給它吃肉還是胡蘿蔔的難題。可是現在給它吃胡蘿蔔也已經遲了。減肥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就的事業。讓它絕食那麼三四天,倒是還有可能。

  桂花托著腮,目光深沉的望著趴在腳邊的菜菜,鄭重其事的思索。閉目養神的菜菜一個激靈躍起來,蹭蹭兩步遠離了桂花,到門口找翠濃去了。
  
  桂花搖搖頭,菜菜體型是變了不少,可那顆敏感多疑的心,卻仍舊如昔。
  
  是夜,天朗氣清,星星在天上一閃一閃亮晶晶。桂花興致頗好的搬張小竹椅坐在院中邊嗑瓜子邊欣賞夜景,翠濃立在一邊暗暗佩服她主子自我治癒能力的強大。明明及笄那天弄得皆大傷悲,可偏偏四五日後的今天,她便自若的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這麼晚了,居然還有興致在外頭嗑瓜子。實在是佩服,佩服。
  
  可惜,翠濃不知道的是,她主子看起來萬事無憂,實則心裡面惆悵萬分。畢竟是生活了一個多月的小院,說走就要走了,以後就再看不到這小院兒裡的天了。雖然這一個月來,這是她頭一回出來觀夜景,根本談不上留戀的問題。
  
  明天要出府,打著探望生母金姨娘的旗號。錢惜松為了表示他的寬容大度用人不疑,很是爽快的答應了。不過浩浩蕩蕩那麼多人,期間眼線不知凡幾,在群狼虎視眈眈下,她要想順利的和戰青玄會師,難度不小。
  
  “小姐,夜裡風大,奴婢去給您拿個披風吧。”翠濃很是敬業。

  桂花不甚在意,騰出一隻手來揮一揮,嘴裡還含著瓜子殼:“去吧去吧。”
  
  瓜子磕的唇有些幹,抓起幾上的茶喝了一口。一陣小風嗖嗖的吹來,桂花沒忍住,“啊欠”打了個噴嚏。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桂花揉揉鼻子:“翠濃你可算回來了。再不回來,我真要傷風臥床一病不起了。”
  
  身後的腳步加了速,很快轉到她身前,微涼的手指搭到她脈上。
  
  桂花驚奇:“你你你……”
  
  白衣翩躚的男子松了口氣,釋然道:“沒傷風。”
  
  阮聽楓,阮小侯爺,雖然你武功卓絕輕功更甚,可是要不要這樣深更半夜翻牆入戶,還如此泰然自若神色如常仿佛串門啊。

  這讓錢府滿院子的家丁情何以堪。
  
  他伸手,遞給桂花一個黃色的小紙包。

  “這是什麼?”桂花問。

  阮聽楓答:“藥。”

  桂花嚇一跳:“我我我,不是沒傷風?”隨口一說而已,她可不想真的傷風臥床一病不起。佛祖你要不要這樣,好的不靈壞的靈啊。
  
  阮聽楓搖搖頭:“迷藥。”

  桂花繼續怔忡不已。
  
  阮聽楓把紙包放到她手中,解釋道:“青玄,讓給的。”

  桂花明白了。戰青玄讓阮小侯爺深夜操勞,就為了給她送點迷藥,好讓她明日出府的時候乘機把別人迷暈了好跑路。她還真是,和迷藥結下了不解之緣。先是被人迷,再去迷別人。
  
  道了謝,又小心翼翼把藥收起來。        

  這才想起:“翠濃呢?你把她弄哪兒去了。”
  
  阮聽楓伸出兩根手指頭,做了個點穴的動作:“點住了。”桂花點點頭,表示明白。

  轉而想到,深埋箱底的那個香囊,正糾結要不要乘此機會給他,也算了了一樁事。
  
  “你要走?”阮聽楓問。
  
  桂花也沒打算瞞著這位好友,大抵戰青玄也懷著同樣心思,一早和他打了招呼。遂答道:“是啊。回你的老巢去,大概以後就住那兒了,你要是不忙,就回去看看,我跟以前一樣做菜給你們吃。”
  
  阮聽楓沉默了一瞬,臉上那表情說不上是惆悵還是哀傷。

  “對不起。”忽然來了一句。

  桂花愣了,該說對不起的是她才對吧。屢次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拿他做擋箭牌,屢次連哄帶騙的欺負他。這麼一想,她倒是很有些不好意思,難得的把臉羞赧的紅了一紅。
  
  “你及笄日,沒有來。”
  
  原來為這事兒。桂花笑一笑:“沒關係,就是些繁文縟節,怪麻煩的。沒來也好。”說到及笄,她很是不自在,笑容有些僵,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些什麼,盡是客套。
  
  阮聽楓敏銳的感受到她的不快,有些著急的模樣:“那天。爹讓我,見人。”急於表達,反而有些亂,說的不甚清楚。饒是桂花百經風霜,自信可以和他順暢交流的,也呆了一瞬。
  
  “我不喜歡,于小姐。”末了,又恨恨的補充一句,“很討厭。”
  
  理了理,桂花有些明白了。侯爺不讓阮聽楓來錢府,倒讓他去見了什麼于小姐。老人家的心思很好猜。

  “于小姐,哪個于小姐?她叫什麼名字?”桂花不自覺想到了巧巧。
  
  “忘了。”阮聽楓作勢想了想,無果。
  
  桂花咽了口唾沫,為那位於無名小姐惋惜,為老侯爺的良苦用心默哀。
  
  “……其實巧巧挺不錯的。雖然有時候任性了些,可她不糊塗,有些時候也很可愛。”鬼使神差,桂花為巧巧說了句好話。
  
  阮聽楓沒聽到似的,無甚反應。桂花自我安慰,還好,至少他還能記住巧巧的名字,而且還能把名字和臉對上號。這是好現象啊好現象。
  
  “菜菜呢?”他問。

  讓桂花為難的問題一下子又回來了。

  她愁眉苦臉:“屋裡睡著呢。你是不知道,它最近長了好多肉,不說它是狐狸,我還以為是哪兒的熊崽子……”
  
  最終,熟睡的菜菜在夢中被阮聽楓抱著回了侯府。當它睜眼的時候,導致它每餐都拼命的吃,生怕下一餐就是胡蘿蔔的罪魁禍首,已經不見了。

  唉,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菜菜頗為惆悵的伸出爪子撓了撓耳朵。
  
  次日是個豔陽天,陽光明晃晃,照得人昏昏欲睡。
  
  翠濃敬業的跟在桂花身後亦步亦趨:“秋老虎,天氣熱,小姐把外套換掉吧。”說著便要動手去取桂花特意套在外面的夾衣。

  桂花快走一步躲開:“不用。穿著吧。我不熱。”
  
  老虎又不會日日來,秋天了,天冷才是大勢所趨,走的時候當然是,能多穿一件是一件。
  
  馬車早就備好了,除了貼身丫鬟翠濃和駕車的車夫,還有兩位身高膚黑的家丁和桂花同往。

  桂花早料到,出門會被人監視,可被這麼兩個彪形大漢緊盯不放,饒是她胸有成竹,還是有些頭皮發麻,她不自覺探手入袖,摸到了放藥的砂紙,忐忑的心才放下一點。
  
  希望阮聽楓的迷藥夠毒,能一舉迷倒這麼兩位重量級選手。
  
  馬車很寬敞,桂花歪在厚厚的毛毯上閉目養神。
  
  金姨娘住的院子離錢府不是很遠。馬車走的又穩又快,不一會兒便到了。
  
  桂花深吸口氣,鎮定自若的下了車。宅裡的小廝過來牽馬,又要引兩位正府裡的家丁去喝茶休息。

  太陽毒辣辣,快趕上七八月的熱度。
  
  桂花喊住正要往裡走的小廝:“不麻煩了。我就是進去看一看,和娘親說幾句話就走。馬不用牽進去了,又沒走幾步路,累不著它們。”

  穿的太多,坐在馬車裡頭還不怎麼覺得,一出來,只覺得皮膚茲茲往外冒熱氣,若是往上頭放串薄薄的裡脊肉,大概立刻由生轉熟好下口,“兩位家丁大哥,麻煩你們在這外頭等一等,我要不了多久,馬上出來的。趕緊回府,免得大哥惦記,你們也好趕緊交差。”

  桂花笑得和善,小巧的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在陽光下亮閃閃放著光。
  
  那兩位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讀到了無奈。好好的府內大院不待,被大少爺趕出來監視二小姐,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以為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乘乘涼,可二小姐笑眯眯的開了口,不讓進去!

  抬頭望望耀眼的驕陽,鼓起勇氣開口相商:“二小姐,大少爺囑咐我們要寸步不離,保護小姐的安全。”
  
  桂花亮閃閃的眼睛眨了眨:“唔。”

  沒說跟著,也沒再堅持。
  
  那兩位摸不清楚桂花的意思,正自琢磨著。旁邊的翠濃看不下去了。眼一瞪,聲音不高,卻透著股狠勁:“大少爺的話是話,我們小姐的話就不是話?左右都是主子,哪輪得到你們挑人下菜碟!小姐讓你們站著等就站著等,還想貼身跟著到內院去?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本來大少爺也沒叫他們緊跟著不放。他們只不過不想在大太陽下站著,想去屋裡歇歇,喝口水消消暑而已,如此微小的願望,卻引出翠濃這麼重一番話,實在讓人好不心酸。
  
  讓他們多站一會兒,多消耗點體力,免得待會兒下藥的時候迷不倒,惹麻煩。桂花打著的,不是什麼好主意,翠濃兢兢業業護著她,倒是給她省了不少事兒。好機靈丫頭啊,桂花轉頭看了眼翠濃。
  
  踏步進屋的時候,桂花沒忘了溫良無害的沖兩位苦哈哈站在烈日下的家丁們笑了一笑。只差沒撲過去握著他們的手送去春風般的溫暖:哥哥們,辛苦了。

  迷惑狗腿子,要不遺餘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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