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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秋水]親愛的荔枝小姐[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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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3:27:51 |倒序瀏覽
親愛的荔枝小姐 作者:秋水

你不去當情婦,真是太可惜了!
這是身邊的人最常給她的評價,一字不假。
她天生長得一副狐狸精的臉,眼角微勾,邪中帶媚,
大膽的言詞和熱情的行為,更是為她加分不少。
唉.……她不過是長得豔了點,說話勁爆了些,
怎麼每個男人都認為,她是在勾引他們呢?
不過,這個第一天上班的新手律師,倒是很不一樣呢!
看他一見到她就撇過頭,眼裏還透出淡淡的嫌惡,  
好像她身上有什麼髒東西,看了會傷眼似的。
啊呀,她似乎嗅到了一股“不以為然”的氣味。
好歹她是老板的秘書,在公司的資曆也比他深,
他就算不給她面子,也要給老板面子啊!
他越是不理她,她越想要激起他的“反應”,
不知道這種男人斯文正經的外表下,會有怎樣的獸性?
她開始期待,之後兩人共事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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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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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3:28:44
第一章
  
  “那個判決太離譜了啦,都抓姦在床了耶。”

  “就是說咩,不是說先生帶著警方闖進房間時,老婆只穿著小褲褲和一個裸男躺在床上嗎?法官居然判定通姦罪不成立!這什麼道理呀!小高你說,這樣還不算通姦呀?!”

  “我國刑法第兩百三十九條,有配偶而與人通姦者,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其相姦者亦同。”被喚作小高的年輕男子小心翼翼地回答,和三個女人湊一起聊天,一定要非常小心,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哎呀,不是問你這個啦,是問你他們為什麼不算通姦?”

  “所謂通姦,就是要有性交行為,沒有具體證據證明他們有性交行為的話,通姦罪就不成立啦。”一道甜軟的聲嗓,好心的代小高解答。

  這嗓音的主人,妝容精致,打扮十分成熟美豔,她一雙明亮大眼眨啊眨,眼波流轉間,盡是性感嫵媚,看上去很像電視八點文件專搶男主角的壞心女配角。

  “都脫光光剩一條小褲褲和裸男躺在床上了,還不算有性交行為呀?!”

  美豔女子搖搖手指。“NONONO——沒有找到具體證據,都不算喔,像是男人的精液啊,還是保險套啊,或是兩人有生了小孩,像是這樣的具體證據,才能證明那對男女有通奸行為喔。”

  “這樣根本就對那個老公不公平啊!太過分了!都脫光光躺在一起了,法官還真的相信他們是蓋棉被純聊天喔?”

  “法官不是相信他們之間是清白的,而是法律面前講證據,沒證據當然就沒辦法判罪。”美豔女子繼續解釋。“而且那個情夫說他和那個女的只是同事,因為他們去應酬時,他喝醉酒,吐了自己一身也吐了那個女的一身,才會去開房間洗澡。這樣的說詞聽起來也算合理,加上又沒找到保險套和精液,法官當然那樣判。”

  “這樣的法律是有漏洞的,為什麼一定要看到精液或是保險套?如果他們用別的方式呢?那樣也不算通奸嗎?”總機小姐氣呼呼地問。

  美豔女子看了看那氣鼓著臉的總機妹妹,眨了眨眼,曖昧地問:“小花,你說的別的方式是指……用手或是舌頭那種?”

  那被喚作小花的總機小姐,突地咳了聲,一張可愛小臉倏然漲紅。“咳……咳咳咳!利、利秘書,你話也別講得這麼白!”

  “我實話實說嘛。”美豔的利秘書一臉無辜。“哎呀,反正沒有找到精液,脫光光躺在一起也不能定他們的罪。之前有一位太太錄下先生和女同事在車上做愛呻吟的聲音,地檢署最後做出不起訴處分,原因就在於刑法的通奸罪,是認定要男女性器官交媾,光是聲音沒有物證,沒辦法證明真的有性交行為啊。對方反駁一句他們在看片子,又能如何?你說這太太不是要氣死嗎?姊姊今天心情好,教你幾個法律小知識。”她伸手揉了揉小花的頭髮。

  唉,才二十四歲的總機妹妹,就是天真又可愛,完全不懂得人心有多險惡啊!

  小花垮了臉。“連錄音也不能證明喔……”

  “不是不能,那隻算輔助的次要證據,主要還是要有能證明男女發生性交行為的證據才有可能定罪。像是如果有了孩子,孩子就是偷情證據,法官就能依法判決通奸罪成立。”利秘書想起之前看過的案例,又說:“之前,還有一個吞保險套的案件呢。一個美髮院的老板娘和客人在後面房間偷情時,被老公和徵信業者捉奸在床,老板娘為了湮滅證據,想把保險套吞進肚子裏,結果吞不進去,還因為被老公發現她講話變得很奇怪,硬是要她張嘴,才知道她把保險套藏在嘴巴裏,像這種如果真的把精液吞下肚的,你也拿他沒辦法的。”

  “噗——”一旁的直長髮女子差點就把口中咀嚼的食物噴出來,她掩住嘴,咳了幾聲後,笑問:“利秘書,你開玩笑吧?真有人想把那個吞進去湮滅證據喔?”

  “真的真的。廖秘書,我騙你又沒好處,這案子小高也知道啊。”利秘書大眼睞向早就滿臉通紅的年輕男子。

  “小高,真的嗎?”小花扯住小高的手臂。

  “呃……”小高漲紅臉,點頭道:“是、是真的,那個老板娘真的把保險套整個塞進嘴巴。”媽呀,他為什麼要跟三個女人討論這種尷尬的話題?!

  “不只這樣喔,那個老公還調侃自己的老婆,問她原味和草莓口味的保險套,哪個比較好吃。”利秘書又補充。

  “還問她哪個比較好吃?”廖秘書憋笑。

  “真的這樣問啊?!這真是太好笑了啦!”小花哈哈笑著。

  “那個老公平時大概都用草莓口味的。”利秘書聳聳肩後,跟著大笑出聲。

  真是……不三不四!不正不經!不倫不類!又低級粗俗!但……關於法律層面的部分,她也沒說錯。

  只不過,這裏不是法庭,況且還有男士在場,她一個女人就這樣大剌剌談論起來,未免也太不正經。

  秦子深低垂著細密的長睫,姿態沉靜優雅的進食,只是眉宇間因身旁那個笑聲誇張的女人而略現幾道淺褶,泄露了他一向深沉的心思。

  這棟如童話屋般的城堡建築物,藏身在綠色田野間,從窗外看去,一片星光燈海,偶爾夜風攜來一陣七裏花香,恍若置身花園般的美食天堂。

  手工打造的原木桌椅,在複古的吊燈下透著軟黃的朦朧感,蔓延出一片愜意的舒適感,是個相當適合在下班後,好好放鬆心神、靜靜品味美食的地方……當然,僅限於一個人時。

  女人家的話題,範圍可真廣,前一刻還八卦著別人的通奸罪成不成立,下一秒馬上又變了。

  “你說的那個男的啊,我知道啊,那天我也有注意到他,身材好好呢。”利秘書正和右側的小花聊著,語聲甜膩,大眼水汪汪。

  嘖嘖嘖,利秘書不愧是誠仁之花,瞧那張說話的嘴兒粉嫩嫩,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似藏了許多話,秀色可餐,這樣的女人不當情婦太可惜啦……

  呿!是想到哪裏去了?看美女看呆了的小花遏止自己的天馬行空,開口接話。

  “利秘書也有注意到他喔?身材真的很好嗎?我沒看到啦,都怪我被一旁特賣花車的平口褲和內衣給吸引了啦。”小花抱怨著。

  “身材真的很好,對客人也很親切,我看他都是笑笑的啊,笑得很俊,很有魅力。”利之勤半眯著美眸,似在回味俊男的美色。

  “對啊,好帥耶,我第一次在百貨公司見到站專櫃的是帥哥耶!我的媽呀,下次要去逛一定要再找我啦。”廖秘書也回憶著俊男那張臉。

  “不然這個周末再去一次啊,我還想再買幾件內衣和平口褲耶。”小花興致勃勃地建議著。

  “還要買呀,你那天不是買了很多件?”利之勤雙手剝著香蕉酸辣蝦。

  “我男朋友說平口褲好穿嘛,所以想幫他多買幾件啦。”小花臉蛋微紅。

  “你沒買三角的?那種子彈內褲穿起來不是比較性感?”利之勤大眼轉了轉,又道:“啊,聽說子彈內褲包覆性比較好,男人的那個東西才不會亂跑喔。”

  “噗!”她話一出口,坐在老板旁正在喝湯的王獻緯,毫不客氣的噴了口湯,嗆咳了幾聲後,眨著咳得泛淚的細眼,跟一旁的好友道:“喂,葉剛,你家秘書真不是普通勁爆啊,你這種性子的人,居然能跟她那種人處得那麼好?”

  “習慣就好。利秘書辦事能力強,這是我欣賞她的地方。”葉剛淡淡開口。

  他和王獻緯是大學同學,在念完研究所和服完兵役後,兩人合夥開了誠仁律師事務所,他是主持律師。

  利之勤是他的秘書,廖秘書則是獻緯的秘書,小高是法務助理,小花是總機。人員不多,就一般小型事務所,但最近這幾個月接案量大增,幾番考慮下,他延攬了秦子深加入誠仁。他方才還想著,要不要再聘個新秘書來幫忙子深?

  “哇,親愛的老板,我就知道你最了解我了,我也超欣賞你的啦。”利之勤綻出甜笑,對他眨了眨眼。

  同仁對她的言行舉止習以為常,沒什麼特別反應,葉剛隻是淡瞟她一眼,這一眼,長眸不意掃過坐在她左側的秦子深,發現他竟浮現不耐神色時,葉剛的唇角靜牽著一抹玩味……子深被他舉止熱情的秘書嚇到了嗎?

  才想開口提醒自己的秘書多收斂言行時,身旁的王獻緯已先出聲:“我說利秘書,你別嚇到秦律師,他今天可是第一天上班,要是把他嚇得明天就不來,你看你怎麼對你家老板交代。你應該不會被她嚇到吧,秦律師?”

  為了歡迎新同仁,這個時間才會聚在餐廳一塊吃飯,平時,哪有這麼悠閑?不是還在看卷宗,就是一面扒便當一面寫狀,能夠每天都準時下班的,恐怕也只有總機小姐。

  秦子深垂著眼簾,聲嗓清冷道:“不會。我想,我們沒有共事的機會。”她是老板的秘書,與他不會有多大交集,她的私人行為當然也與他無關。

  他只是……沒見過這麼不正經的女人。

  一早進入事務所,主持律師向大家介紹他這個新進人員。

  葉律師俊雅穩重,適合帶領一個團隊;王律師性子較急,感覺有些玩性在;法務小高聽說是國考未錄取,先到誠仁學習實務經驗,不管和誰說話都很客氣;廖秘書是標準的OL形象,感覺個性實在;總機小花親切可愛,甚有親和力。

  至於利秘書……當葉律師向他介紹每個人的職稱時,大家僅點頭致意,唯有這個利秘書,一雙上了眼妝的大眼毫不避諱的將他從頭到腳看個仔細,之後頻頻借故和他接觸。

  他還未有個人辦公室,暫時在開放式的大辦公室和法務助理、秘書一起工作,他的位子被安排在她隔壁,她沒事就透過間隔辦公桌的玻璃屏風,對他眨眼、對他笑,那姿態說有多不正經,就有多不正經!

  不過才第一天上班,他對她印象就不大好,慶幸她是葉律師的秘書,他與她在工作上應當不會有直接的往來,否則,真難想像未來的日子。

  啊呀,她似乎嗅到了一股不以為然的氣味。

  秦子深這男人講話真不婉轉,才第一天上班就這樣說話,一點也不客氣,也不想想她利之勤在公司的資曆比他深,好歹也是老板的秘書,不給她面子,總要給老板面子呀。

  “秦律師對我好像很不滿意的樣子?”不是好像,她百分百肯定他對她絕對沒好感,今天一整天在辦公室內,她還感覺不到他的排斥嗎?

  秦子深咬了一口荔枝蜜肉,慢條斯理地咀嚼,他吃相極為優雅好看,咀嚼動作牽動了他額際的筋脈,低垂的眼睫纖長又濃密得過分,淡淡的唇色上不小心沾了桂花醬、糖和醋所調成的醬汁,薄唇上多了那一抹亮光,讓他側顏甚為陰柔美豔。

  他徐徐咽下後,皺眉道:“沒什麼滿不滿意的,你是葉律師的秘書,他肯定你的能力就好。”說罷,繼續享用美食。他一向孤僻,不擅交際,若不是因為這頓飯擺明著是為他而辦,他不會坐在這裏和一群人用餐。

  即使右手邊坐了個行為舉止令他看不慣的女人,但安慰的是這家餐廳推出來的菜色讓他讚歎,一道道以當季水果做出的料理,清爽得讓向來不重吃的他也比平時多動了好幾次筷子。

  把碗裏咬了一半的荔枝蜜肉送入口中,他一雙褐色的眼眸微微爍動。肉質鮮美的裏肌,包裹在桂花醬輕覆的荔枝果肉中,滑入齒間時,飽滿香甜的汁液在舌面滲開,整個口腔滿滿的桂花香,滋味絕佳。

  “秦律師,你這是在質疑我的能力?”利之勤盯著他唇上那抹蜜色,不知道用手指幫他擦掉,他會怎麼樣?繃了一整天的冷臉,會裂開一道縫吧?!啊,真想玩一下,想看看他冰臉裂開的樣子。

  “我沒說,你多心了。”他眉眼未抬,聲嗓一貫清冷。

  “秦律師好像很不喜歡我呢。”見他淡漠,她挪挪臀,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

  “不過是同事,沒什麼喜不喜歡。”他皺了下眉,覺得她靠得太近了。

  見他正經八百,她笑了出來。“秦律師,你平常都這樣跟你女朋友說話的?”

  他沒應聲,仍舊垂眸進食。

  “啊,難道——秦律師在法庭上也都這麼安靜嗎?”她菱唇微翹,側著臉正大光明的看著他。“還是……你喜歡心有靈犀這一招啊?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要跟我混熟一點,我才能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呀。”她語聲嬌軟,帶了點挑逗,甚至有些肉麻。連她都覺得自己三八兮兮的,然而,這不就是她想要給他人的印象嗎?愈不正經愈好!

  秦子深面無表情,隻淡淡掀動薄唇道:“哪天你需要委託我為你辯護時,自然會知道我在法庭上是什麼樣子。”

  聞言,她瞳孔霎時亮了亮,像戴上角膜變色片般,折射出奇異光采。

  “想不到秦律師也會開玩笑,真是可愛。不過……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也很讓人期待呀,我真想知道你會怎麼服務我呢。”她這話說得好曖昧。

  額際隱約抽跳了下,秦子深默不作聲,只是喝了口茶後,又舉筷進食。

  見他又挾了荔枝蜜肉,利之勤眼兒一轉,模樣淘氣。“你很喜歡這道菜吧?!我見你吃了好幾口了。”

  “嗯。”他低應了聲。

  “外面那一層是荔枝的果肉喔,你也喜歡荔枝嗎?”她盯著他的吃相。

  “嗯。”他的嗓音又低又硬。

  見他表情未有明顯變化,只是維持著那份對她淡淡的不耐,她又問道:“秦律師難道沒想到什麼嗎?”

  秦子深依舊不起波瀾,不應聲,隻是像饕客品美食般,專注地吃著。

  啊呀,這招對他好像不管用呢,平時要是她這樣跟哪個男人說話,誰不是急著表現的?男人嘛,有女人主動表示興趣,怎麼會放棄?但這個秦子深,好像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秦律師,你都不覺得本人比較有魅力?”她單手托腮,媚眼如絲的雙眼饒富趣意地看著他冷酷的側顏。

  “什麼?”他開尊口,淡應了聲。

  想起早上老板只簡單介紹她是利秘書,她想了想,翻找出皮包裏的筆,一把抓過他左手,在他掌心上寫下她的名字。

  “這是我的名字。”她握著他左手掌,笑彎著眼眸看他。

  他淡蹙眉宇,鏡片後的眼眸盯著掌心上那三個藍色——利之勤。

  這是她的全名?

  發現她的拇指還貼著自己的手心,他隨即抽回手,繃著俊臉繼續進食。

  作風大膽輕浮的女人他不是沒見過,但他的不響應通常能讓那種人自討沒趣,不像身側這女人,他已經擺明著不想說話了,她依舊不放棄,身為一家事務所主持律師的秘書,就這麼不懂得察言觀色?

  “秦律師記住我的名字了嗎?這輩子要忘掉,應該也很難了吧?!”她對他的冷漠無動於衷。

  “你有個好聽的名字。”若他掀掀嘴唇稱讚一下,能換來她不再打擾他用餐的情緒,他沒道理跟自己過不去。

  “啊,真的嗎?”利之勤兩手握住他右臂,大眼爍亮,似乎真被滿足了。“秦律師是第一個稱讚我名字好聽的人呢。”

  他咀嚼的動作暫頓了下,喉頭上下滑動著。

  “每個人都說我的名字很奇怪,只有你說好聽,你應該很喜歡我名字吧,畢竟是你的喜愛呀。”她注意到他鏡片後的眼簾微微顫動,她又笑道:“我從小學開始就有綽號了,叫荔枝,一直到現在都是喔,秦律師既然這麼愛吃荔枝,以後一定會常想起我的。”

  聞言,他淡色的瞳孔像是縮了下,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所謂的很難忘掉,原來是指這個?

  “因為我在荔枝盛產的季節出生,我爸又姓利,加上我出生那年,爺爺家後面那片荔枝園的荔枝特別多,樹上滿滿都是一顆顆又紅又大的果實,我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還有啊,我最喜歡的水果就是荔枝唷,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名字的關係?”她看見他不動那剩下的半口荔枝蜜肉了。

  秦子深瞪著碗裏那半口荔枝蜜肉,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它了。吃掉它,她必定無聊的拿來尋他開心;不吃掉,似乎有些浪費,他並不喜歡浪費……

  “怎麼不吃了?”利之勤眼底跳動著促狹。“知道我的綽號,秦律師不忍心吃它了嗎?是不是會覺得你正咬著我的肉?”
這女人到底從哪個星球來的?

  “這樣吧,今天秦律師第一天上班,我就發揮同事愛,幫你服務一下。”說著說著,就伸手拿過他的筷子,挾起碗中那半顆荔枝蜜肉,送到他嘴邊。

  秦子深眉眼一沉,探手握住她手腕,製止她這帶了點親密的舉動。“放下,我有手,自己會挾。”

  盯著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她眯了眯眼,像貓兒似的,又妖又媚。“哎呀,秦律師,你這樣握著我,我會害羞。”

  秦子深聞言,立即鬆開她的手,生怕真被她誤會什麼似的。

  他那急著撇開的動作,逗樂了她,她眼珠子轉了圈,微微鬆開握筷子的手指,而這麼一鬆,那原本挾在筷子間的半顆荔枝少了固定的力道,就這麼往下一掉,落在他碗裏,碗裏殘留著一部分的桂花醬汁,濺了出來。

  “啊,髒掉了……”她驚歎了聲。“秦律師,你看,你讓我喂你,不就什麼事也沒了嗎?”

  他潔淨的白襯衫,就這麼多了幾處蜜色小圈,尤以胸口那幾圈最為明顯。

  他眉間出現幾道褶痕,白淨俊美的麵龐略現慍色,兩指輕抓起胸前衣料,避免醬汁滲進內衣。

  看了她狀似無辜的臉容一眼,他五官線條愈發冷沉,他忽然站起身來,向葉剛輕點了下頭,語調溫沉道:“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間。”說罷,他退開椅子離去。

  利之勤看著他瘦削的背影,嗤笑了聲。她是不是玩過頭了?他好像真的生氣了耶……想了想,她倏然起身。

  “利秘書,子深是我高價挖角過來的,別玩過火。”一直和身旁好友低低交談的葉剛,抬眼看她。

  “哇,老板,你有發現喔?”利之勤像被逮到做壞事的孩子,笑得無辜。

  葉剛面色正經,長眸卻透著笑意。“你什麼個性我還不知道嗎?”

  利之勤是個矛盾的女子,明明是寂寞的、孤獨的,偏偏把自己塑造成很快樂、很貪玩、很輕浮、很好動、很愛開玩笑、很不受拘束的壞女人模樣。

  她甚至會故意做些誇張的舉止,讓人對她反感,拉開與人之間的距離,她覺得那樣可以保護自己。她的情緒其實很壓抑,好像隻有借著這種近似裝瘋賣傻的態度生活著,才能讓她感到安全。

  除了事務所幾個同事外,也不見她有什麼較親密往來的朋友,在某些層面,她和秦子深其實很像。秦子深孤僻,利之勤偽裝,方式不同,但同樣和人們劃開一道距離。

  當初利之勤來應征面試時,他一開始被吸引的原因,無非是她外表表現出來的那種及時行樂的生活態度,他甚至想學習她的態度,看看是否能治癒自己心底的那道傷。可愈和她相處,愈發現她其實很脆弱,那外在的一切不過是她的偽裝。

  基於這個原因,讓他對這個女子多了份心疼,所以她想怎麼開玩笑,他全任由她,獻緯還曾經問他,怎麼能這麼放任自己的秘書?

  他想,每個人快樂的面皮下,都有著自己一部分的傷心,他也有,只不過他用忙碌的工作填補那份空虛,而她的傷心需要快樂的面皮去掩飾,他為什麼要戳破?

  “你不是在和王律師說話的嗎?居然偷窺我!”利之勤大膽的睨著老板。

  “我怕子深真被王律師說中,被你嚇跑,所以不得不看著。”葉剛嘴角淡勾。

  “喔,老板喜新厭舊,有新人就忘了我這個舊人啦。”

  葉剛笑了聲,溫聲道:“去吧,去跟他道個歉,別讓他誤會你了。”

  她那燦亮大眼微微轉暗,隨即又恢複先前那種無所謂的姿態。“有何不可?誤會就誤會啊……不過,既然老板你都開口要我去了,我怎能不從命呢?”她率性的退開椅子,彎身從皮包裏找出一包濕紙巾和一小瓶看不出是什麼的瓶裝物後,扭著翹臀往秦子深方才走去的方向而去。

  “奇怪,你怎麼能跟你的利秘書感情這麼好,我跟我的廖秘書怎麼就沒有這麼多話可聊?”一旁王獻緯看著好友帶笑的側臉,好奇的探問。“還有,你就這樣讓她跟過去,不怕真的激怒了秦子深,小心他明天就不來上班。”

  葉剛只是淡淡笑道:“不會,利秘書自有分寸。”

  有分寸?那個一張臉美豔得老像在勾人、講話葷腥不忌的利秘書會有分寸?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

  王獻緯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利之勤握著一包濕紙巾和那一小瓶瓶裝物,尋著洗手間的方向。

  關於秦子深這個人,在今日見到他本人的前兩星期,已先從葉剛口中得知他的背景。老板葉剛不是個多話愛八卦的男人,只是在決定要不要將秦子深延攬進誠仁前,曾和她認真討論過秦子深這個人。

  老板說,秦子深是獨生子,雙親老來才得子,對他極為寵愛,他也沒因此恃寵而驕,他自小學業優異,不曾讓年邁雙親煩惱,滿十六歲後,每年寒暑假就自己打工賺學費。

  他有個女朋友,聽說是住在他家隔壁的鄰居,算是青梅竹馬,兩家人的感情融洽,對於小情侶的交往抱著樂觀其成的態度。

  然而,一個父母關愛、學業優異,又有著愛情滋潤的少年,卻在升高三那年的暑假,遭逢人生的巨大變故。

  秦子深的母親因為手術醫療疏失而喪命,哀痛不已的父親為此病倒,他一面處理母親後事,一面分心照顧父親,還有學業要兼顧。明知道該為母親討個公道,但幾番奔走下,才知道醫療官司耗時,結果多半也較不利家屬這方,他要打贏官司的希望很渺茫,在時間金錢和人力各方不足的壓力下,他無法為自己的母親討公道,在母親辭世後的第二個月,父親也因病重離開。

  他的青梅竹馬,那個住在他家隔壁的鄰居女友,在他服喪期間跟著家人移民到國外,除了初時母親病重時有幾句口頭關注,之後那家人再也沒出現,他等不到女友的一句安慰,只等到他們一家離開的結果。

  縱然悲痛不已,卻也只能咬牙硬撐。醫院的態度傲慢,大概就是吃定了他一個孩子搞不出什麼名堂;女友的家人不聞不問,大概怕女兒將來跟了他受苦;他承受不住短短幾個月間,雙親和女友陸續離開的壓力,個性因此大變,變得冷漠孤僻。

  受到母親那件醫療疏失影響,理組的他憤而改轉文組,目標是T大法律係。

  T大畢業後,他一面繼續攻讀碩士班,一面參加高等考,錄取後經半年受訓,他受雇一家小型事務所,一邊接案打官司,一邊繼續完成碩士學分,之後服兵役,退伍後受雇一家全國性的大型事務所,年紀輕輕已累積不少經驗。

  這些是老板從幾個業界友人口中聽來的,老板在開會時曾對大家提過,打算再招攬新律師一事,會後私下和她提了秦子深這個人。她沒特別想法,只覺得秦子深的過去和她有些相似,這樣的人若沒有走偏,就會異常努力。

  秦子深既然有毅力轉組,也念到碩士、考到資格,那代表他對於工作,必然不會是隨便的態度。基於這樣的因素,她當然支持老板的想法,只不過,她沒想到秦子深本人這麼冷酷。想到方才他繃著俊臉離開的樣子,她好像真的玩過頭了。

  輕輕一歎,她在男廁前站了片刻後,深吸一口氣,然後厚著臉皮踏了進去。

  那是女性高跟鞋踩在地磚上的聲音。原低首處理襯衫的秦子深略覺困惑,一抬臉,就從面前的鏡子當中,看見那個盯著地板走進來的女性身影。

  他愣了幾秒,開口提醒她。“這裏是男廁。”

  “噯?”那清冷的語調讓利之勤腳下一頓,她緩緩抬睫,在看見裏頭除了秦子深外,並無其它男性身影存在時,她鬆了口氣。活了二十多年,這是她第一次踏進男廁,心裏別扭又尷尬,但為了鏡中那正瞪著她看的男人,硬著頭皮也要走進來。

  走近他,她在他身側站定,看著鏡裏的他,輕鬆道:“我知道是男廁。”

  “你不該在這裏。”他皺眉,語聲沉冷。

  利之勤笑了笑。“怕什麼?沒人呀,而且,秦律師又不是沒穿褲子。”眼神刻意往他下半身瞄了瞄。

  秦子深閉了閉眼,決定不再理會這不正經的女子。都能這樣光明正大進入男廁了,他還能期待她說出什麼正經話來?

  再睜眼時,他漠視身側的女子,低垂著脖頸,用沾濕的手帕繼續擦拭那幾圈蜜色——效果不佳,還有愈擦醬汁愈往外暈開的趨勢。

  “這樣只會愈弄愈髒,交給我吧。”利之勤把紙巾和瓶裝物暫放在洗手台,輕扳過他的身子,兩手解著他的襯衫衣扣。

  “你做什麼?!”秦子深退了步,鏡片後的目光爍動冷芒。

  見他一副扞衛清白的姿態,她笑出聲來。“你怎麼一副我想強暴你的樣子,安啦,我終究只是個女人,對你這個男人玩不出什麼花樣的。”真糟糕,她好像真的把這個冷面律師嚇到了……

  她抽了張濕紙巾,拿起那一小罐瓶裝物,上前一步。“這是衣物去汙劑,我皮包裏都會帶著它,怕在外面不小心弄髒衣服時,可以馬上處理,我只是過來幫你把衣服弄幹淨而已,秦律師以為我要做什麼?你衣服穿著,自己要把它清幹淨並不容易吧?!”她一面說,一面解開他第二顆衣扣,然後第三顆。

  秦子深冷眼看著她的舉動,不置一詞。

  她拿著濕紙巾的手伸進他襯衫裏,把紙巾貼在有髒汙的衣料下,另一手握著瓶裝物,對準那幾個小圈,輕噴幾下。她作風看似大膽,其實伸進他衣下的手心並未觸碰到他體膚分毫,他眉眼微沉,若有所思的盯著她。

  雖未抬眼,但他不掩飾的目光讓她知道他正看著她。“秦律師,你又何必跟我生氣?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也沒要你喜歡,最好是討厭我,討厭得很徹底也沒關係,反正人生就是這樣,我只過我自己想過的日子,活得自在快樂就好,你看不慣也無所謂。不過呢,這衣服是我弄髒的,我一定要幫你弄幹淨,要不你明天真不來上班了,我沒辦法跟老板交代呢。”

  聞言,他的眼神帶了探究。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板說要跟你道歉,免得你明天真不來上班了,所以,秦律師,請接受我的歉意。”擱下那瓶去汙劑,她小動作地搓揉他胸口那幾處被她弄髒的地方。“最近所裏事情多了,好不容易才把優秀的你挖角進來,怎麼能讓你就這樣離開呢?”

  他一直不吭聲,她又問道:“你不會這樣就被我嚇跑吧?!”

  嚇跑?他不至於這樣就受到驚嚇,他只是沒遇過像她這種女人,尚未適應她的行為,而目前最好的方式就是相應不理,反正她是葉律師的私人秘書,和他應該不會有什麼交集,他沒必要因為她而放棄這份工作。

  沒聽見他應聲,她狐疑的抬眼。“秦律師?”

  他低眸看她一眼,啟唇道:“我不工作怎麼生活?”

  她怔了兩秒,明白他意思,笑道:“那就好,你不來的話,我上哪去找一個賠給老板?”她發現他好高,她已經不算矮了,加上高跟鞋的高度,還得微仰著下巴才能對上他的眼。“秦律師,你幾公分?”

  他皺了下眉,不作聲,他沒必要回答她這個問題。

  見他似乎懶得和她說話,她眼眸轉了轉,笑問:“秦律師不好意思回答嗎?我只是問你身高幾公分,沒問你別的地方幾公分,你不用不好意思啊。”

  他沉了眉眼。夠了,他為什麼要在這裏和這個女人周旋?正經不過幾分鍾,又故態復萌。

  “可以了嗎?”片刻,他沉著冷嗓問。

  “差不多啦。”她搓揉過的地方已幹淨不少。“你回去再清洗一次就可以了。還是……要不要幹脆脫下來,讓我帶回去洗?”她眨眨大眼。

  “不必,我心領了。”他退了步,看也沒看她,低首扣上那三顆被她解開的衣扣。略作整理後,隨即越過她,往門口走去。

  見他沒什麼表情的面皮上竟微露無奈,她哈哈笑了兩聲,跟著出去。

  前頭那道身影腳步跨得有些大,大概不想再與她有什麼交集吧!她覷著他的背影,臉上微笑不褪。

  她竟有些期待與他共事的日子了。應該會很有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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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如往常,利之勤從茶水間端了杯溫茶,送進老板的辦公室,提醒老板今日行程。

  老板提了公文包匆匆步出個人辦公室,她跟在趕著出庭的老板身邊聽他交代幾件事後,再度折回事務所,走進茶水間,從咖啡壺裏倒了杯咖啡,回到大辦公室。

  看著那正在整理書籍的修長背影,她走了過去。

  “秦律師,喝咖啡嗎?”她在秦子深身側站定,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書籍。

  她和他的辦公桌位在辦公室最裏端,辦公桌後是一片落地窗,下班時間若是晚了,站在窗前便能眺望一片萬家燈火,和流動的車潮燈海。

  落地窗旁,兩個胡桃木製的十格開放式書櫃,沉穩靜謐的貼著牆面,裏頭除了老板提供的法律叢書外,還有大家帶來的法律相關書籍。

  昨日第一天上班的秦子深,已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整理完畢,今天見他又帶了一些書,現在正在整理那箱書。

  “你放著。”秦子深沒有看她,側過身,彎身再從紙箱裏拿出幾本書。

  她把咖啡擱在他辦公桌上後,又回到他身側,他手中正拿著最後的三本書,她對他伸出手。“我幫你收吧。”

  他睞了她一眼,眸光清冷。“不必。”

  “老板讓我來幫你的,你不讓我做一點事,我會被老板罵喔。你捨得嬌滴滴的我被老板罵呀?”見他冷淡,她搬出老板的命令。

  他額際抽了下,並自動將她最後那一句問句,阻擋在耳膜外。“你不是葉律師的私人秘書?你把他的事情處理好就好,我的事我自己來。”他把書一本一本整齊的擺上書架,拒絕得很明顯。

  “是啊,我是他的秘書,不過他剛才指派我接下另一個新工作,那就是要我來幫忙秦律師。”總要確定他待得住了,也有一定的工作量了,再聘一位新秘書來幫他。這段過渡時期,就由她和廖秘書輪流暫代他的秘書。

  “為什麼不是廖秘書來?”他淡淡問著,眉宇微蹙。

  她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老板覺得我跟你比較有緣啊,你姓秦,我的名字也有個勤,你愛吃荔枝,我也愛,而且我名字裏也有荔枝,你說,我們多有緣分呀。這樣吧,我以後就改口喊你秦,這樣會更親切。”她笑開紅唇。她才不會告訴他,這份工作其實是她和廖秘書共同分擔的。

  聞言,他冷峻的下顎一繃,側眸看著書櫃上的書目,似在挑著想要看的書籍。

  “啊,我突然發現你名字的秘密了喔。”她看著他半覆的眼睫。

  秘密?他的名字能有什麼秘密?

  “秦子深,秦子深——”她軟軟的嗓音反復咀嚼著他的名。“我想,被你愛上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因為你用情至深啊。秦子深,情至深,哈!”她得意洋洋道。

  秦子深面皮微微一抽,隨即恢複一貫的冷然。面對這個言行隨性,思想毫無邏輯可言,又不按牌理出牌的女人,他深信,不回應就是最好的回應。

  見他面無表情,她大膽的打量著他。

  他挽起長袖,露出精實下臂,臂上隱約可見青筋。

  她看著他的手,軟聲問:“哇,你皮膚真白,是因為喜歡吃荔枝的關係吧?”見他面無表情,她覺得好笑,真不知道他整天這樣擺張死人臉,有什麼樂趣呢?

  她想了想,身體故意挨了上去,緊貼他身側,隨即感覺他身體僵了僵,她好笑地說:“我爺爺家後面那片荔枝園,現在一定結滿又紅又大的荔枝,我下次回去,再摘一些回來給你好了,幫你補補身子,讓你頭腦更清晰,每場官司都贏喔。”

  秦子深理也不理她,只是移了步,將兩人拉出兩步距離,她身上的淡香擾得他有些心煩,他隨即抽了一本他略感興趣的書翻看著,徹底漠視她的存在。

  “秦——這本是新書喔,我才剛看完。”她不死心的湊過臉,大眼在他翻開的書頁上繞轉著,語聲愛嬌。

  那突然靠近的女體,再度攜來淡淡的、玫瑰花的乾淨香氣,秦子深敏感地退了兩步,拉開適當距離。“我叫秦子深,不要隨便改我名字。”

  見他移開兩步,她皮皮的又靠了過去。“沒有嘛,我只是喊你的姓氏呀,法律沒規定不能這樣喊吧?!”

  是沒有……他垂下眼簾,盯著文字,不再響應。

  “秦——”見他神色益發冷沉,她愈是甜膩的喊著他,語音拖得長長的。“你沒看過這本書嗎?這本很實用的,內容是在介紹男女間的法律問題,除了教導基礎的兩性法律知識外,也有提供實際範例。雖然以前讀書時,背過那麼多法條,不過很多現實中會遇到的,學校不一定教過呢,所以我覺得這本書還不錯。我看你對這本書的內容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我可以——”未竟,她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

  “啊,抱歉。”她看了秦子深一眼,快步走回辦公桌,接起電話。

  “利秘書,你現在有沒有空,可不可以過來一下下?”是總機小花,語聲細細小小,像作賊似的。

  “怎麼了嗎?”她轉過身子,看向位在進門處的總機櫃台。一名戴著棒球帽的男子正低著頭站在櫃台前,他背對著她,她看不見男子的神情。“要現場谘詢還是要委託?”

  “他只說要找葉律師,我跟他說葉律師不在,他就不說話了,不管我怎麼問,他就是低著臉不講話。”小花一手捂著話筒,兩眼抬了抬,小心翼翼地看著那舉止有點奇怪的男人。

  “不說話?”不說話要他們怎麼知道他想要委託還是谘詢?“他沒說找葉律師要做什麼嗎?”

  “他就是什麼都不肯說,只把一個信封放桌上,我覺得他怪怪的……哎呀,你過來跟他說啦。”小花緊盯著奇怪的男人,掛了內線。

  放下話筒,利之勤微感狐疑,隨即走了過去。

  “利秘書……”小花一見她走來,瞄了瞄還是低著臉的沉默男人一眼後,用手勢比了比眼睛,又比了比嘴巴,再指指男人和桌面上的信封。

  利之勤看了眼小花那古怪的舉止,一臉納悶,她拿起信封抽出裏面的文件,打開一看,是張離婚起訴狀。這是很普通的委託,男人何必這種態度?

  但一雙大眼讀過兩起資料和聲明後,在讀到事實與理由欄時,她張大了粉嫩嫩的紅唇。是她看錯了嗎?她看了小花好奇的表情一眼,再次仔細確認上頭的文字,然後,一股笑氣充上喉間,她硬是忍住。

  姑且不論是真是假,客戶上門尋求協助,不管怎樣她都不該覺得好笑。但看這男人奇怪的態度,她懷疑他自己應該也覺得這訴狀有點誇張,才會一直不看她和小花吧?!

  她輕咳了聲後,看著狀紙上的名字,輕聲問:“請問,是周先生本人嗎?”

  男人低著頭默不作聲,也不願轉過身來,好像真的很不好意思。

  見他還是不轉身,利之勤幹脆走到他面前。“周先生,我是葉律師的秘書,我姓利,我已經看過起訴狀了。離婚是太太提出的嗎?”她拿著狀紙問他。

  “對……”男人的聲音悶悶的。“她突然跟我說,沒辦法跟我生活在一起了,她說要跟我離婚,然後就搬回娘家住,也不接我電話,接著沒多久,我就收到這張起訴狀。其實、其實我跟她感情很好的,我們真的很好,你要相信我,她是個好太太,我不想離婚。我不知道她……她為什麼會想要和我離婚。”

  “所以周先生想委託我們事務所?”

  “我聽說有個葉律師,很會打這種官司。”男人的聲音愈來愈小。

  “周先生,你要不要把臉抬起來,這樣比較好說話,而且你聲音好小,這樣要討論案情的話,律師會聽不清楚喔。”利之勤微低嬌美面容,想看看男人的模樣。

  男人遲疑片刻,抬起臉龐。

  在室內,除了那頂壓低的棒球帽外,他臉上還戴著一副鏡色極深的太陽眼鏡,下半張臉用大口罩掩住,他的面貌幾乎都被遮掩住了。

  看著他,利之勤微微瞠大美眸,她終於明白小花方才為什麼會對著她比眼睛又比嘴巴了,大概是想告訴她這個男人怪怪的。

  如果沒看過訴狀,她也會覺得這男人有問題,但看過離婚理由後,她能猜到他應該真的很不好意思出現在這裏,也猜到他為什麼一開始對於小花和她的話不作反應,也許這種話題他只想跟男人談。

  “葉律師去開庭,現在不在耶,真抱歉。”她歉然地說,然後想起什麼又道:“還是我請另一名律師幫你?”

  “我、我要厲害的律師……”

  利之勤側首,看了眼那已回到辦公桌的男人。“當然,我們事務所的律師都很優秀,我幫周先生介紹秦律師好嗎?他從學生時期就在律師事務所打工了,經驗非常豐富。”

  “好,都好……厲害的就好……”

  “那請稍等一下。”她低首和小花交代幾句,轉身往辦公室走去,她在秦子深的辦公桌旁邊停下腳步。

  “秦,一位周先生拿了離婚起訴狀過來,不過他不想離婚,這案子你要不要接呢?”她把起訴狀放在他的桌面上,隨即走到一旁,兩手擱在屏風上,下頷抵著手背,專注地看著面前的男人,目光風情萬種。

  噯噯,這死人臉的冷酷男人,一定在心裏痛罵她不下數百回了吧?!真想知道他都在心裏偷罵她什麼?花癡?還是三八阿花?像他這種冷漠的男人,如果開口罵人,會是什麼樣子?

  秦子深依舊忽略她那聲軟甜的稱呼。他從計算機屏幕前移開目光,垂眸看狀紙,那原是俊秀沉靜的五官,在逐字閱讀後,眉間淡染疑惑。

  “這太離譜。”他抬眼看著她。

  “離譜?你指什麼?”她大眼眨啊眨。

  “理由。”他再次看了看狀紙。

  “理由?”她一臉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什麼理由?”

  “就是——”一抬眼,覷見她眼底爍動的流光,他警戒地半眯起黑眸。“你沒看過這份起訴狀嗎?”

  “看過啊。”她點點頭,繞到他身邊,彎著身子,一張小臉靠在他頰側,認真的看著起訴狀,她壓低了柔嗓,說:“你是說周太太要求離婚的理由是吧?理由就是呢,周太太覺得周先生的那裏太厲害,夫妻每次行房時,都要做很久,又要每天做,做得她……很累。”她臉頰熱燙著。

  明明是想要捉弄這冷酷的男人,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的,結果先整到自己,她想現在的自己一定是滿臉通紅,不過在發現他泛紅的耳根時,心裏稍微平衡了些。

  她壓低的柔嗓透著奇詭的曖昧,身上那抹淡淡幽香就在鼻端繞著,秦子深皺了皺眉,微偏過臉龐,聲嗓冷肅地說:“你不覺得離譜嗎?”

  “是有一點啦,我沒見過拿這種理由訴請離婚的,而且不是嫌太快,是嫌太久耶……”想起周太太提出離婚的理由,直覺還是想笑。今天不是愚人節啊,當真是因為這種問題才要離婚嗎?但看周先生那麼難為情,應該不是假的,可不管怎麼想都還是覺得好誇張、很不可思議啊。

  見他清冷眸光掃來,她隨即憋住笑意,卻把臉蛋憋得通紅,表情很古怪。

  “周先生人呢?”拿著起訴狀,秦子深站起身來,瞅了眼她憋笑憋到漲紅的臉頰。面對這種內容,她一點也不會感到不好意思嗎?

  “在接待室,我讓小花先去招呼他一下。”

  他低應了聲,移動步伐,經過她身前時,她喚了聲。“秦——”

  他太陽穴突地跳了幾下,也懶得糾正她,只是低哼。“說。”

  “我只是很好奇,那個——咳咳,男人……男人一夜幾次、一次做多久時間才正常啊?”她一雙大眼亮晶晶,頸項卻是一片緋紅。

  秦子深下顎抽緊,看也沒看她,只是閉了閉眼。他一個沉沉的吐息後,再睜眸時,臉上一貫冷漠表情,隻是微揚的語調,仍透露了他的情緒。“我不是泌尿科醫師!”說罷,邁開長腿大步離開。

  盯著他挺拔的背影,她笑出聲來。

  “哦喔,利秘書,你又把秦律師惹毛了……”一直敲著鍵盤的廖秘書,雖不清楚這兩人又發生什麼事,不過聽見秦律師微揚的聲音時,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又是利秘書對人家做了什麼。

  又把他惹毛了嗎?可是他生氣的樣子……還挺可愛的呀。

  利之勤的視線回到那正踏入接待室的修長身影,笑得很愉快。
“哈哈哈,這也是理由啊?!我還真沒見過有人為了這個想要離婚的。”王獻緯把訴狀交給身旁的好友,誇張笑聲仍回蕩在會議室間。“喔,拜托,男人的次數跟持久度根本不是問題吧,只要男女雙方在做——”好友突然的幾聲輕咳,打斷了他未竟的話。

  葉剛睞了口無遮攔的合夥人一眼,看完訴狀後,啟唇問道:“所以秦律師最後決定接下周先生的委託?”他抬眼看著秦子深。

        秦子深平聲道:“我看周先生並不想離婚,也許我可以幫他挽回婚姻。”

  葉剛點點頭。“那周先生和周太太平時的婚姻狀況怎麼樣?”這是例行會議,針對事務所接下的委託案件做細節研究探討,以每個人有過的經驗,共同商量出對當事人最有利的辯護內容。

  “聽起來夫妻感情很好。周先生和周太太結婚五年,目前還沒有孩子,周太太顧家,和周先生相處融洽,幾乎沒什麼爭執。”秦子深徐徐又說:“周先生家世良好,有穩定的事業,也沒有不良嗜好,就我初步了解下來,這對夫妻真的沒有離婚的理由。”

  “我也這樣覺得,而且我看得出來,那位周先生真的很不想離婚,我看到訴狀時,感覺就是好笑,一度還想著是不是惡作劇之類的,但周先生的表情又那麼難為情,還戴太陽眼鏡和口罩跟我談話,他一定是很不好意思。而且他說起他太太的口氣好溫柔,不像感情有問題,所以我才覺得他們實在沒有理由離婚。”坐在葉剛身側,敲著鍵盤做會議紀錄的利之勤,淡淡地補充她的想法。

  她聲嗓偏甜,平時那不正經的姿態,總因她的嗓音而更顯出她的妖冶,但這一刻端坐在筆電前的她,卻顯得精明幹練,那雙老是滴溜溜轉、不安分的大眼睛,此刻專注的盯著屏幕,偏甜的嗓音透著嚴謹,那姿態讓坐在她四十五度角的秦子深有一瞬間的走神。

  這是她會議時的模樣?還真有架勢,完全不像平時的她。

  “目前這樣聽起來……是真的沒什麼理由提離婚。”葉剛蹙著眉,長眸又落回狀紙上,想到了什麼,他輕咳了聲,淡問:“至於周太太提出離婚的那個唯一理由呢?周先生有沒有提到這部分?”

  秦子深似早知道會有這樣的討論,他面不改色道:“房事部分正常,周先生和周太太結婚五年以來,沒聽周太太抱怨過周先生的表現,而根據周先生說法,周太太是個害羞保守的女人,所以她提出這樣的理由,這也讓周先生一直不能理解。”

  “所以周先生的性能力沒問題?他有沒有說他一次都做多久?”王獻緯突然冒了句。

  秦子深未料到有這麼一問,他略遲疑後,才說:“這我不清楚。”

  利之勤突然笑了聲。“王律師,你意思是要秦律師拿碼表幫周先生計時啊?那應該是醫師的工作啦,秦律師說那是泌尿科醫師的工作喔,所以你問秦律師,他不懂的啦!”

  秦子深淡瞟了她一眼,眸光冷冷。

  他方才怎麼會認為她有秘書精明的樣子?他收回那樣的想法。

  葉剛輕咳了聲,把話題拉回。“這樣聽起來,在答辯狀部分,秦律師恐怕無法針對周太太的理由做反駁。”

  “是,所以目前我是針對周先生所提供的資料,在答辯狀上說明夫妻的感情良好,房事正常等等。”秦子深徐徐又說:“我打算開庭時,先看看對方的態度再決定後面的方向,畢竟周太太並沒有提出周先生違背婚姻義務或精神等重大事實,若對方沒有重大過失行為,像是周先生這個案子,法院就會駁回,再者,台灣的法院對於離婚的態度仍是比較保守的,不大可能因為這樣的理由就做出離婚判決,所以我比較想了解的是,周太太為什麼要用這樣較無說服力的理由提出離婚。”

  在台灣,請求離婚的法定原因裏,除了一方通奸、重婚、虐待、遺棄、意圖殺害、生死不明等之外;在病理因素方面,若是一方有不治之症,或是重大精神病才能判決離婚外,並沒有性生活協不協調這一項,那麼法官要怎麼判?

  “也許有什麼苦衷喔。”利之勤雙眸仍是盯著屏幕,纖白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但仍不忘提出想法。

  “苦衷?”葉剛側目,看著自己的秘書。

  “我是這樣想啦,如果我有一個很愛我的先生,可是我因為一個不得已的因素必須離開他的話,那我可能會找個理由向法院訴請離婚。既然先生很愛我,他一定不可能答應離婚,所以只能尋求法律途徑。”她一面說,一面敲鍵盤。

  “不得已的因素?”秦子深難得主動和她交談。

  “嗯,像是說生了病,不想拖累先生,或是欠了債務,怕連累家人等等的,這都有可能。”她專注著屏幕,又道:“當然我說的是我自己的想法,電視劇不是常有那種為了成全、為了不拖累而找理由離開男朋友或老公的情節嗎?市面上的愛情小說裏也有很多這種情節喔。至於周太太到底有沒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苦衷,這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現在只能等開庭,我見到周太太時,再向她了解。”秦子深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向葉剛。

  “好。”葉剛低首,翻開另一份卷宗。“那麼關於陳小姐這個案子……”他沉吟片刻後,才微沉著聲嗓開口。“目前的證據看起來相當薄弱。”

  “嗯,據她自己的說法,病曆已經被竄改,而且已過了六個月刑事告訴期,陳小姐現在只能提出民事賠償。”秦子深冷肅著面孔。

  “醫生和護士她都要提出告訴?”王獻緯挑挑眉。

  “是,陳小姐的說法是——當初她在產台上等著醫師為她接生,但醫師當時正在隔壁手術房,為另一名產婦開刀,產台旁隻有一名護士,這位護士要她自己用力後,就任由她在產台上承受陣痛,她感覺孩子的頭已經到產道了,但護士不知道跑去哪,後來醫生進產房後,發現孩子確實卡在產道,陳小姐有肩難產現象,雖然孩子最後是生了下來,但孩子的反應一直都不大正常。轉診到醫學中心後,醫師初步診斷孩子是因為肩難產,臍帶在胎兒身體與母親骨盆之間被擠壓,血流被阻絕造成胎兒腦部缺氧,導致的神經性傷害。”秦子深看了看手中資料,又說:“陳小姐認為醫護都有疏失,醫生應該在生產前就建議她剖腹生產,而護士不該離開產台,所以打算對醫師和護士都提出告訴。”

  “除了病曆可能被改寫之外,也沒其它較有力的證據,這官司根本贏不了。”利之勤想也沒想,一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秦子深聞言,俊臉浮掠過慍色,他抿直薄唇,冷聲問:“你的意思是要我拒接陳小姐的委託,還是要她就這樣算了,放過那個醫師和護士?”

  他隱著怒意的聲嗓讓她偏首看他,見他臉龐彷佛覆上冰雪般,她笑答:“都不是。秦律師,我只是想要提醒你,這官司不好打,要有心理準備。”

  “好不好打,我都會全力幫陳小姐,目前沒有證據,不代表我找不出證據。”秦子深目光銳利。

  “這是當然,不過葉律師的做法向來是沒有把握勝訴的案子,他會先向委託人說明,讓委託人選擇是否要另聘對案子有把握的律師,像陳小姐這案子,應該適合有醫學背景的律師,我知道有一位——”

  “你認為我沒辦法幫陳小姐打贏官司?”他的聲嗓冷硬。

  她搖搖頭。“你有沒有辦法幫陳小姐打贏官司是其次,現在的問題是證據這麼少——”未竟的話再度被打斷。

  “都還沒開始,就沒有信心,要陳小姐怎麼繼續爭取她的權益?”他性子一向清冷,情緒總藏得很深,但這一刻,卻難掩那份莫名的怒意。

  葉剛見自己的秘書似是要繼續反駁,他連忙出聲緩和。“這樣吧,誠仁和康生婦幼醫院有顧問約,我盡快和康生的院長聯絡,向他請教陳小姐這個案子究竟有什麼疏失。畢竟我們都不是學醫的,這種問題,還是得請教受過專業訓練的醫師。”

  察覺利秘書意外的眸光凝在他臉上,葉剛偏首,看了她一眼,並勾唇送出一抹微笑後,他轉過臉龐看著秦子深。“秦律師放心處理這個案子吧,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就盡管開口。因為王律師趕著出庭,如果沒其它問題的話,就散會吧。”他站起身來,收拾桌面同時,又交代了聲:“利秘書你留下。”

  秦子深跟在王獻緯之後走出會議室,拉上門把前,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還在會議室裏,正交頭接耳,互動非常親昵的男女。

  待會議室的門完全掩上後,利之勤才稍微放大音量。“老板,我的意思是包含老板你自己,王律師和他,三位律師都沒有醫學背景,舉證真的困難,而目前看來醫生也沒有比較具體的疏失行為。我相信老板你也很清楚,過了六過月的期限,沒辦法遞刑事附帶民事賠償的訴狀,現在只走民事訴訟,陳小姐要花很多錢的,加上沒刑事判定的依據,一判再判,也許花上好幾年時間,也未必有結果。”

  葉剛微皺著眉,沉吟片刻後才低低道:“放心吧,就讓他去試試看,也許真的能幫陳小姐爭取到她想要的。”

  “可是老板——”

  他出聲製止她,笑了笑。“沒關係的,雖然我們都沒接受過醫學訓練,但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行呢?況且這是身為律師的職責與義務,不是嗎?再說,我們也不能因為證據不足,就抱著消極的態度,這樣讓委託人如何有信心?如果子深在這個案子上有什麼需要,你能力做得到的話,就多幫他一下吧。”

  他抱起桌面上的數據後,邁開步伐的同時,察覺她已抱著筆電跟了上來,他瞅了她一眼,眼梢帶笑。“利秘書,我剛才的意思是請你多幫他,在搜證還有醫療知識這方面,但你別又去騷擾他了。”

  騷擾?“我哪有?!”見他挑眉,她輕歎了聲。“好啦,是有一點啦,誰教他老是擺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臉給我看?!”

  “那是內斂,被你形容成這樣。”

  “老板你也很內斂啊,你就不會冷冰冰。”想到那張冷然淡漠的面孔,她突然笑了聲。“他那張臉,摸起來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冷冰冰的?如果用手去戳一戳,不知道會不會裂開?”

  葉剛笑了聲,手微一使力,拉開會議室門的瞬間,對上了清冷的褐眸。

  方從洗手間走出、經過會議室門口的秦子深,因為會議室的門被拉開,而停了下腳步,一側首,映入眼簾的是老板和老板秘書的笑顏。

  他半眯著眼,想起稍早會議時,她曾用很專注的眸光盯著葉律師的側面。

  他不得不想,她一個秘書能讓葉律師如此器重,連委託案件她都有權發言表達她的想法意見,葉律師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態在重視這個言行不正經的花瓶秘書?她又憑著什麼讓葉律師器重她?

  可是利用美色?

  他驀地冷哼了聲,不以為然的瞥開目光,打算離開,但下一秒,幽柔女嗓喚住了他,他轉過頭,眸光陰陰爍動。

  “秦,你來得正好,老板正在訓我呢,說我老是騷擾你。”利之勤盯著他沉冷的面孔,忽地把手中的筆記型計算機交給身旁的葉剛,整個人就朝秦子深撲了過去,她兩手勾攬著他的右臂,左身側隨即貼上。

  她笑咪咪的,一點也不畏懼他那張愈來愈難看的臉色,又軟聲道:“你跟老板說,說我沒有騷擾你,是我們感情本來就很好。”

  秦子深瞪著面前那張妖冶美麗的麵容,胸口起伏略促,片刻,他抽回右臂,再不看她,隨即提步離開。

  花癡。他在心裏又為她添上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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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3:30:06
第三章

  該怎麼說這兩個人呢?

  一個是貌美、時髦、身段玲瓏的美麗女人,懂得展現女人最妖嬈一麵,個性熱情如火,大方不拘小節,只要那雙大眼一挑,任何人的神魂都要被勾了去。

  一個是俊俏、內斂、外型出色的斯文男人,獨來獨往又不苟言笑,恒常淡漠的面孔和難以親近的性子,讓他像座大冰山,只要被那雙頹冷的褐眸一瞪,連呼吸都會變得小心翼翼。

  這一熱一冷湊在一起,讓同在一個辦公室的廖秘書和小高,覺得很為難啊。

  秦律師到職幾個月下來,老是看見利秘書很不怕死的去惹秦律師,像是對著秦律師眨眼發笑,或是有意無意在秦律師辦公桌後走來繞去,再不然就是拿著零食擠到秦律師身邊作勢要喂他。

  秦律師被惹到最後,老是抱起卷宗、臭著臉閃進會議室,而利秘書把人家惹毛之後,自己偏像個無事人一樣繼續她的工作,可秦律師就會一直臭著臉,讓想跟他說話的廖秘書和小高,只能摸摸鼻子、硬著頭皮開口。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才讓他們漸漸發現,秦律師只是愛臉臭而已,他的心腸不壞,不會咬人也不會凍死人。

  時序進入深秋,利之勤剛踏進大樓,就見電梯門前已有幾個等候電梯的身影,其中站在最裏側那道修長瘦削的背影,她一眼就認出來。

  她紅唇微翹,姿態婀娜地走到他身側,毫不掩飾的打量起他來。

  他一身剪裁合身利落的單扣黑色西裝,裏頭搭了件純白色的襯衫,再打上銀色的窄版斜紋領帶,時尚又專業,很引人注目。

  秦子深原是低著眼,思慮著什麼,一陣淡淡的香氣和高跟鞋發出的聲響,讓他微抬面孔,他看見了她的身影。

  她與他一樣是黑色係套裝,衣擺壓褶設計的單扣西裝外套,搭上荷葉滾邊的白色亮扣雪紡衫,下半身同色係的膝上窄裙,這樣的打扮讓她充滿知性美……

  果然有幾分花瓶姿色。

  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他就調開目光,看著跳動的樓層燈號。

  啊,被漠視了……她不以為意,盯著他笑道:“早啊。”

  秦子深考慮幾秒,只是淡哼了聲表示回應。

  她目光鎖住他,正想開口說什麼,突然的交談聲讓她止了聲,她看見兩個穿著清潔公司製服的人,往電梯這邊走了過來。

  一陣咳嗽聲後,就聽見國台語交雜的對話:“就是一直咳,咳不停,我已經發燒燒三天了,醫生說大概要咳十天才會好!”

  “要咳這麼多天唷?”

  “嘿啊嘿啊,咳咳咳……”咳嗽的是個約莫六十歲的老伯,他拍拍胸口後,語出驚人道:“醫生就說我這是流感啦!咳咳咳咳咳!”

  一聽聞流感,利之勤愣了兩秒後隨即打開皮包,找著她需要的口罩,她得過一次流感,燒了一個星期,咳了一個月,她知道那有多可怕,不想再被傳染。

  拿出那包五入裝的口罩,眼眸一抬,看見比她早在這等候電梯的一名年輕媽媽趕緊把牽握在手中的孩子拉到另一邊,很是驚駭。

  那位老伯依舊在咳,她趕忙打開自黏袋,才發現竟然剩下一個,看著那年輕媽媽用手捂住孩子的嘴,她想也沒想就上前一步,把口罩遞了出去。“這個給你,快點幫小朋友戴上。”

  年輕媽媽側過臉,看著她,本來想接過,但看見她手中那已空了的自黏袋後,年輕媽媽搖搖頭。“不好意思啦,你留著自己用,謝謝。”

  “你不要客氣,趕快拿去。”利之勤又把口罩遞了過去。

  “我用手遮一下就好,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年輕媽媽不好意思的婉拒。

  “哎呀,小朋友免疫力差,一定要戴上的。”她彎下身,直接幫孩子戴上了口罩,感覺大了點,鬆垮垮的,她隨即在孩子耳際上緣的帶子上打了結,這樣就能讓口罩貼合孩子的口鼻了。“好啦,這樣就不怕了。”她笑嘻嘻的起身。

  年輕媽媽一臉感激又不好意思的看著她。“謝謝,還害你自己都沒得用。”

  “沒關係啦,我很壯的,像條牛一樣,哈哈。”她略揚巧顎,得意洋洋。

  電梯“叮”一聲,門開了,等候電梯的大家魚貫踏入。年輕媽媽帶著孩子躲到最角落,秦子深隨後進入,利之勤緊跟著他進入電梯後,依舊站在他身側。

  她之後有兩位小姐隨著她走進後,擠到另一邊的角落,利之勤不得已往前踏了一步,秦子深變成在她身後了,最後進來的是那兩位清潔人員,大概是她拿口罩的舉動讓那位老伯也感到不好意思起來,他不敢再和同事聊天。

  老伯雖然沒說話,但咳聲不斷,年輕媽媽擔憂地看著左前方的窈窕秀影,輕扯秀影的外套,輕聲道:“小姐,你要不要過來一點?”

  利之勤側過面容,勾著淡粉色的唇角,她刷得又濃又翹的長睫眨啊眨的。“沒有關係的。”目光一移,發現秦子深正用探究的目光看著她,一個念頭興起,她伸出右手勾住他左臂。

  方才她的舉動讓他微訝,他沒想到她也有這番細密的心思和良善的心,他看著她姣好的側顏,兀自揣測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時,她突如其來的一個勾攬動作,讓毫無防備的他,身體就這麼一傾,他跨出步伐穩住重心,卻變成和她並肩而立了。

  她泛著淡香的身軀貼上他,右手緊抱他左臂,他聽見她對孩子的母親說:“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啦,要是我真的被傳染了生病了,還有他會照顧我嘛。”

  他?她是在指他嗎?他半斂褐眸,見她正抬著臉蛋對他眨著眼笑。

  那巧笑嫣然的姿態讓他微一閃神,待回神時,電梯已到了事務所樓層。他微皺著眉,抽出自己的手臂。果然,這女人還是只會賣弄姿色。

  他沉著臉,提著公事包跨出電梯。

  啊呀,糟了,她原是想著年輕媽媽對她好像很不好意思,所以拉他當保證嘛,結果他就這樣走掉……她回身和年輕媽媽眨了下眼,跟了出去。

  ***

  空調運轉著,開放式的辦公空間內,只有敲打鍵盤的聲音。

  利之勤看著螢幕,正在做案件文書建檔的工作。她的律師老板很忙,常是事務所裏第一個進辦公室,也是最後一個離開的。老板忙,身為秘書的她相對也忙,加上秦子深的秘書尚未找到合適人選,她還得和廖秘書一起分擔他的一些工作。

  其實也會覺得累,不過她不會像老板那樣,再怎麼累,還是案子一件又一件的接,她會偷閑好好放鬆一下,像現在這樣,她覺得眼睛酸澀,幹脆暫停工作,從抽屜裏拿出一包蘇打餅乾,好吃解饞又不用怕胖,嗬嗬。

  她咬著一片餅乾,旋了下座椅,滑到與她辦公桌成直角的那個辦公桌。“來,補充一下體力。”把整包餅乾放到廖秘書桌上。

  廖秘書拿了一片起來咬,那包餅乾又跑到對面的小高手上,就這樣輪著吃,兼來一段八卦。

  “利秘書最近無聊多了吧?”小高問道。

  “無聊?”利之勤瞪大眼。“你覺得我看起來很閑嗎?”

  “不是啦,小高的意思應該是,秦律師搬去他的辦公室後,利秘書上班一定覺得比較無聊吧?因為沒人可以讓你騷擾了啊。”嗬嗬!

  她聞言,眼兒一轉,拍拍手上的餅幹碎屑,笑瞠道:“怎麼大家都說我在騷擾他?明明是在和他建立友好的同事情誼。”她突然感覺喉嚨發癢,咳了兩聲,然後眸光看向左方那個已經空下來的辦公桌。

  老板後來找人把寬敞的會議室再隔出兩間私人辦公室,一間是秦子深的,另一間先空下來,等往後事務所若有人手上的需求,再聘新律師時可以讓新律師使用。

  她盯著左方的空位……好像真的變無聊了呢。他移到他的私人辦公室後,能碰到他的機會不是沒有,只是沒辦法隔著一片玻璃隔板就能看見他,當然也就少了很多可以和他“建立”良好同事關係的機會。

  她微微的歎了聲後,倏然一凜,她是在歎什麼氣呀?像是要證明那個冷酷律師才影響不了她似的,她起身跟小高要回餅乾,然後坐了下來,一片接一片送入嘴巴,她自在的吃著時,內線電話響了。

  她喝了口水,拿起話筒。

  “利秘書,上次那個周先生來了耶。”小花在那端悄聲說。

  “哪個周先生?”姓周的客戶有好幾位。

  “就上次那個戴棒球帽,又戴太陽眼鏡和大口罩那一個呀。”小花看了眼那沒了太陽眼鏡和口罩遮掩的委託人,他要是沒開口說他就是那位先生,她一定認不出來。“他又來了,而且他好像很著急。”

  她站起身來,往櫃台方向看過去。“啊,我想起來了,他是來找秦律師嗎?”

  “當、當然啊,啊!”小花叫了聲。

  利之勤擱下話筒,走了過去,在看見那位周先生抓著小花的手,要秦律師趕快出來時,她低緩開口。“周先生,有事慢慢說,你嚇到我們小姐了。”話方落,她莫名又咳了幾聲。

  周先生聽到她的聲音,激動地轉身握住她兩臂。“利秘書,我要找秦律師,我趕時間,拜託你。”

  她愣了一下。“周先生,你不要激動,秦律師現在正在和另一個委託人開會,有什麼事你先跟我說也可以。”

  “我、我朋友看到我太太了,在一家餐廳工作,我想請秦律師陪我過去勸她不要跟我離婚……拜託你們幫我可不可以?我去娘家找她,她都不見我,她弟弟妹妹還有弟媳,也不讓我見她,我很想她,真的很想見她,我現在就想過去看她,晚了我怕她又不見了……”他的語氣又擔心又著急。

  她是曾在一次的會議中,聽秦子深提過開庭時,周太太本人並未出現,隻有託委任律師出庭一事。秦子深隻從對方律師口中得知周太太不願再見周先生,而且她一個女人也不好意思在法庭上指控自己丈夫“精力旺盛”,所以才未出庭。

  她考慮片刻,道:“這樣好了,周先生,我先陪你過去好嗎?我是女生,也許周太太會比較願意跟我談。”如果真是房事上的問題,周太太跟她談,會比跟秦子深談還來得自在吧?

  “好……好……”周先生看看門口,似乎很心急。

  利之勤和廖秘書交代幾聲後,拿起皮包跟著周先生往餐廳出發。

  周先生車開得很快,約莫半小時,他們已到達一處停車場,她看了看,應該就是對面那間餐廳。車停妥後,見周先生一面講電話,一面越過馬路,她猜電話那頭應該是他那位發現周太太的友人。

  她跟著穿過馬路,走進餐廳,一面暗忖著要不要讓秦子深過來一趟?剛才出發前,她只讓廖秘書告知秦子深,她跟他的當事人出去一下,就不知道那個冷臉家夥會不會氣她擅作主張?

  心思遠飄之際,她不知不覺跟著周先生走到了餐廳後面的廚房,她聽見周先生喊了聲“老婆”,她順著聲音抬眼望過去。

  那是一個戴著帽子,穿著圍裙,兩手套著塑膠手套正在洗碗盤的女人。女人雖然穿著工作服,但臉蛋很秀氣,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她想那女人應該就是周太太。

  “老婆,你幹嘛要跟我離婚?”周先生激動的問著。

  周太太似乎很訝異周先生的出現,連水龍頭都忘了關。她沉默片刻後,才輕聲道:“我不是讓律師跟你聯絡了?”

  “你騙我!我們根本沒有那種問題!”

  “你回去吧,有什麼問題找律師就好。”周太太淡然的轉過臉,繼續洗碗盤。

  “你才是我老婆,我們的問題為什麼不是你跟我談?”

  見周先生激動,周太太又不願多談,利之勤突然開口:“周太太,你好,我是誠仁律師事務所的秘書,我姓利,利潤的利。關於你和周先生的離婚訴訟部分,我能不能做個了解?坦白說,你提出的離婚理由比較特殊,目前多方分析下來,周先生勝訴的機率較高,而且聽周先生說,你們夫妻平時感情很好,所以周太太若想用法律途徑處理這段婚姻,可能無法達到你想要的結果。我今天跟著周先生來,是考慮到周太太也許有什麼不方便開口的理由,我們都是女人,也許你願意跟我說說看你想離婚的真正原因?”

  周太太看了她一眼,面色黯然,片刻又垂下臉蛋。

  “周太太?”利之勤看了看她有些哀傷的神色,她大膽假設的說:“周太太是不是有什麼難言的苦衷,所以才會用那種理由提出離婚?”

  周太太抬起臉看著她,眸光閃了閃。

  利之勤從她的神情知道自己應該是猜對了,而周先生也想到什麼似的,略顯激動的說:“老婆,真的是這樣嗎?我知道了,一定是媽又跟你說了什麼,你不想讓我為難,才要跟我離婚對不對?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這樣的!”他的母親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他這個老婆,處處刁難,他卻沒想到最後會讓老婆想離開。

  周太太緊抿著唇,考慮一會兒後,問道:“利小姐,我能跟你談談嗎?”

  “當然可以。”利之勤爽快地答應了她。

  “你跟我們到外面來,但你要回避,我要單獨和她談。”她平聲交代過後,領著利之勤和周先生走出廚房,往餐廳外的庭園走去。
周先生焦躁的在庭園一角等著,一會看看前方兩人背影,一會又看看天空,像在思考什麼。

  “周先生。”秦子深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他身邊。

  “秦……律師?”周先生頗感意外的看著他。

  看出了他的意外,秦子深開口解釋:“我開完會走出來時,正好見到你和利秘書離開的身影,總機小姐說你急著找我,所以我跟了過來。”他一路跟著他的車到對面停車場,又跟過來餐廳,只不過他一直站在遠處觀望,想看看利之勤到底想對他的當事人做什麼。

  “那是我太太,我朋友來這裏吃飯,看到她在這裏工作,打了電話跟我說的,所以我才想找你過來跟我太太談,沒想到你在忙,所以利秘書先跟我過來了。”周先生指著那兩道已往他方向走來的身影。

  秦子深望著那方向,兩道身影愈向他們這方靠近,他眉頭皺得愈緊。到底是聊了什麼,為什麼兩個都……哭得那麼傷心?

  “那麼,請周太太好好和周先生談談。”利之勤哽著聲說完,一抬眼,撞見秦子深沉冷的目光時,她愣了一下,隨即又側首和周先生、周太太道:“我先走了,還有問題的話,可以再和秦律師聯絡。”

  伸指揩掉淚,她看著秦子深,微笑道:“我想,我們還是先走吧。”她罕有的情緒反應讓他不多想地跟上她的腳步,另一方面,也的確該讓那對夫妻溝通一下。

  她在大門外停下腳步,淡淡道:“我搭車回去,等等辦公室見。”

  “坐我的車。”他沒看她,丟了句話就直直往前走。

  她愣住,看著他的背影。這男人……要送她回事務所?

  沒聽見她高跟鞋的聲音,他回過頭,見她一臉呆怔,他皺著眉,略提冷嗓道:“發什麼呆?我沒時間等你慢慢跟來。”

  確定了他是真的要讓她搭便車,她跟上他,等著過馬路到對面的停車場。她看著男人恒常面無表情的冷臉,抿唇笑了笑後,唉聲歎道:“啊,今天沒下雨,沒下冰雹,也沒有下雪耶。”

  聽出她話裏的意思,他閉眸不語,再展眸時,見已無來車,他跨出長腿,同時聽見身後的女人又道:“今天樂透有開獎嗎?我應該來買一下的,難得今天這麼好運,居然有便車可以搭。”

  他任她自言自語,不應聲,走入停車場後,他找到自己的車,解開防盜、打開車門時,見她站在副駕駛座的車門邊,直勾勾看著他,帶著深究的眼光。

  “怎麼,不敢上我的車?放心,我有駕照,也開了幾年車。”

  利之勤笑了聲。“不是,怎麼會不敢呢?我只是以為你會讓我自己搭車。”

  他沒正面回應,隻是看了她一眼,說了句“上車”,就坐進駕駛座。

  發動引擎,見她坐進來後,他把車子開出停車場。

  他專注著車況,一面不忘想著周先生的離婚訴訟,想著想著,他突然看了她一眼,道:“周太太跟你說了什麼?”

  利之勤偏頭,笑笑地問:“你想知道啊?”

  “周先生是我的當事人。”難道身為委任律師的他不該知道?

  “是可以讓你知道啦,可是我怕你聽了會哭耶,這樣我等等要安慰你,也許還會抱你喔,你會告我騷擾你嗎?”她一雙大眼亮晶晶的,長睫還沾著未乾的濕淚。

  額際抽跳了下,他緊抿著薄唇,低冷的聲音從牙縫間逸出。“你要不要說?到底誰才是周先生的委任律師?”

  “不就是你嗎?親、愛、的、秦——”她靠近他,後面四個字刻意放緩。

  他的脖頸感覺到她暖暖的氣息,心口突跳了下,握著方向盤的指節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見他繃著臉,一張嘴唇緊得像是不想再開口似的,她無聲笑開後,突然一改嬉鬧姿態。“周先生的母親,也就是周太太的婆婆,其實對周太太並不滿意,周太太家境不好,母親早逝,是由父親身兼母職,養大周太太和她弟弟妹妹的,周太太婚後第二年,她父親也因病過逝。”

  她的目光從他臉上回到自己擱在裙面的雙手。“周太太有斷掌,婆婆一開始就反對婚事,說她會克夫,不過周先生很愛周太太,堅持和周太太結婚。然後……你應該想得到的,就是婆婆看媳婦什麼都不滿意,挑這嫌那的,周太太為了周先生,可以忍受婆婆對她的言行,婆婆甚至常把周太太的斷掌當成一個借口,家裏發生什麼不好的事,都怪罪周太太的斷掌,周太太的父親病逝,也牽連是她的斷掌才克死自己的爸爸。這些都沒什麼,但周太太的婆婆連周太太和周先生結婚多年都未有孩子,也認為是周太太的命不好拖累了周先生。”

  低下面容,她又繼續說:“周太太後來去醫院做了徹底的檢查,醫生告訴她,她的卵巢衰竭,想要懷孕,就隻能借助別人的卵子了。周先生是獨子,只有一個姐姐,所以他背負著傳宗接代的壓力,周太太知道自己不能生,不想再拖累周先生,也不想再見他夾在她和婆婆間為難,她考慮很久,才決定離婚。”有時想想,命運真是作弄人。

  好半晌,專注聆聽的秦子深,一直等不到下文,他睞了眼她微低的側顏,開口問:“你們兩個在哭什麼?”

  利之勤愣了下,才明白他問的是什麼。“周太太還說了一些她和周先生相處的情況,他們是國中同學,從國中就交往,感覺得出來,周先生真的很愛她,也很疼她,只不過一邊是媽媽,一邊是太太,他怎麼做都不對。”她頓了下,說:“周太太對周先生還是有著深厚的感情,不過婆婆根本容不下她的存在,加上她也不想讓周先生背負不孝的罪名,又因為了解周先生的個性,知道他不可能輕易和她離婚,所以才想了那樣的理由。她以為男人都很重視面子的,只要拿房事來大作文章,刺激周先生,也許周先生就會和她離婚……”

  她轉了圈心思,抬起臉蛋看著窗外,目光落在不知名處。“你說人生是不是很莫名其妙?有些人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契合的伴侶,卻要因為自己母親的觀念,而讓純粹的愛情變得不純粹;有些人是雙親采放任的態度,只要自己喜歡就好,偏偏這樣的人,卻不一定能找到適合的對象。到底是愛情難,還是現實太難?”

  他鏡片後的眸光閃了下,像被她觸動了什麼。

  是因為周太太,所以她有了這樣的感歎,還是……

  “我跟周太太說,周先生第一次到事務所時,好別扭,還戴著帽子、大眼鏡和大口罩,他一直不肯跟我們的總機妹妹說明他的來意。我還告訴周太太,說周先生今天去到事務所時,好著急好著急,而且又把總機妹妹嚇呆了。”她笑了聲,眼眶微濕。“周太太聽我這樣說,不知道為什麼就哭了出來,我看她哭,就跟著哭了,傷心這種東西,大概會傳染吧。”

  秦子深依然沉默著。打了方向燈,他把車子開進公司大樓旁的停車場,拉上手煞車時,聽見她聲嗓淡淡地說:“我跟周太太建議,也許夫妻倆可以搬到外面住一陣子,不一定要和婆婆住在一起,而且周先生的姐姐還沒嫁,她婆婆不至於沒人照顧。我沒有要她不孝的意思,我是想他們感情既然那麼好,真的不應該分開啊,周太太說為了周先生,她會考慮我的建議,所以……我想她也許會撤回訴訟。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你不會怪我吧?”

  他轉動車鑰匙的手臂一頓,側過臉龐,皺著眉看她。“怪什麼?”

  “本來是穩勝的官司,周太太如果撤回,你的勝率就不能增加了。”

  勝率?他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你以為我考律師是為什麼?”她以為他很在乎輸贏?

  這意思是……他也樂見周太太撤回訴訟?

  看著他冷肅的面孔,她突覺這個冷面男人,其實只是習慣擺著冷臉而已吧?因為這麼想,所以她突然大膽的傾近面容,近到和他的臉龐僅有幾公分距離。

  像是要印證她前一秒的想法似的,在他瞪大眼眸看她時,她伸指輕刮了下他的面龐。然後在他還不及反應時,她語帶曖昧地笑說:“你考律師,當然是為了遇上我啊。”說完立刻拉開車門、下車,動作甚迅速。

  她笑嘻嘻地繞過車頭,還故意從前頭擋風玻璃望進車裏,發現他坐在駕駛座上惡狠狠的瞪著她時,她又對著車內的他拋了下媚眼,隨即大笑著離開。

  心情……好像好多了。看那張冰臉快裂開的樣子,就是能讓她心情非常之好。

  啊啊,有一點糟的感覺,她好像……惹他惹上癮了。

  ***

  連著三天的會議,都沒見到那個女人,紀錄也變成廖秘書,這情況真罕見。

  秦子深聽著葉剛說話,心思卻有些飄移。

  除了會議之外,似乎也多日沒見到她的身影?雖然後來他有了自己的私人辦公室,但畢竟是同事,一天總會遇見幾次,有時在茶水間,有時在電梯,每次遇見,即使只是經過對方身邊,她也不會放過他,纏著他講些無關緊要的話,或是對他做些近似挑逗的舉止,把他惹得又惱又莫可奈何。

  上次她來惹他是什麼時候?好像真的有幾天沒有見到她了。她……請假嗎?

  一直沒察覺自己的心思不知不覺就落到她身上,直到葉剛宣布會議結束,他才愕然回神。他微皺了下眉,莫名惱怒起自己的分心,他沉著臉收拾桌面上的資料,起身邁開步伐時,身後的對話讓他頓住。

  “利秘書還沒確定什麼時候能上班嗎?”葉剛問著。

  “這兩天可能都沒辦法吧?我昨晚打電話給她,她咳到根本沒辦法好好跟我說話,一句話就聽她咳了三、四次,感覺好像真的很嚴重,所以我剛剛才跟小高還有小花討論說要去看看她。”廖秘書一邊存檔,一邊回應著。

  “她症狀沒有比較好?”葉剛又問。

  “流感好像都會拖很久耶,利秘書說她得過一次,那次燒了一個星期,還咳了一個多月,所以她很怕再得到,想不到她又中獎了。”廖秘書抱起筆電。“她昨天在電話裏一直咳一直咳,咳到我聽了都很替她擔心,我才想說今天下班後要去看看她的,葉律師要一去過去嗎?”

  葉剛想了想,應道:“好,那六點下班時,我先跟你們過去看她一下。”

  “那王律師和秦律師呢?”廖秘書看了看另兩位律師。

  “老板都出動了,我就不用過去啦。”王獻緯擺擺手,隨即往門口走去。“你們慢慢討論,我還有事要處理。”

  “那……”廖秘書把目光移到秦子深臉上。“秦律師大概不會想去吧?”他那麼討厭利秘書,應該是不想去,但總是得意思意思問一下。

  要去看她嗎?聽見她得了流感時,他陡然想起幾天前,她把自己僅剩的口罩幫一個小朋友戴上的畫面。那個咳著進電梯的清潔人員就是得了流感,所以她是那時候被傳染的?

  為了一個不認識的孩子而被傳染,該不該說她笨呢?

  “秦律師?”見他像在發怔,廖秘書又喚了他。

  “嗯……”他回神,但仍在考慮。

  廖秘書的意思是他不會想去看她,所以現在說了要和他們一起去,會不會太奇怪了?但不去……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好一些?

  “秦律師,不想去可以不用勉強啦,我知道你很不喜歡利秘書。”廖秘書見他為難,自以為好心的幫他決定。

  他聞言,側過面龐看著會議室的門。很不喜歡她嗎?不,他其實不討厭她,只是覺得她……偶爾很煩而已,但這該如何開口解釋?

  片刻,他回過臉孔看著廖秘書。“我晚上有事,沒辦法跟你們一起,你把她的地址留給我,我事情處理好還有時間的話,再過去和你們會合。”

  這意思是……廖秘書愣了幾秒才明白過來。“哦,好……那我等等把地址寫給你。”

  秦律師考慮這麼久,還回答得模棱兩可、不乾不脆,那一定是不想去,可是又不想做得太明顯,才這樣說的吧?

  她猜,他晚上一定不會出現。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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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3:30:47
第四章

  該怎麼形容現在的心情?好心沒好報嗎?利之勤猛咳了一陣,倒了杯溫水後,走回客廳的沙發,她捧著杯子坐了下來,喝口溫水,又咳上幾聲。

  沒想到那個早上好心的把口罩給了那個小朋友,自己卻染上病毒了。

  她摸了摸額頭和自己的手臂,還是好燙,退燒藥吃了是很有用,但藥效一過體溫又竄了上來,這樣反覆燒燒退退也三天了,什麼時候才會好?

  她不喜歡這樣病著,不只是因為身體上的不適,更多的是,這種時候的自己總是特別脆弱,脆弱到老想起南投的爺爺奶奶,想起意外去世的雙親,想起那個曾經對她嗬護至極,她以為她會嫁給他的初戀情人……

  其實很寂寞的,非常非常寂寞,就算再怎麼強顏歡笑,回到這個小屋子,她還是覺得很寂寞。搖搖頭,她嗬口熱氣,右手握上滑鼠,開了一個網頁。

  手肘抵在桌面,手心撐著額際,她慢慢地、專注地將網頁上的內容一字一字的閱讀,並在一旁攤開的筆記本上抄寫著她需要的資料。

  大概是體溫升高的影響,她感覺頭有些沉,恍恍惚惚的,連反應好像都比平時慢了些。突然響起的門鈴聲,讓她呆了幾秒,才想到應該要去開門。

  她看了下時間,都十點了,會是廖秘書他們嗎?

  他們中午撥了通電話給她,說要過來看看她,這份心意她當然感動,只不過她並不想再把病毒傳出去,她知道高燒、咳嗽、肌肉酸痛等症狀有多難受,不希望哪個同事跟她一樣受這種苦。

  她拖著有些虛軟的腿,走到門邊,她懶得開口就直接打開門,門外那張臉孔印入眼簾時,她愣了好幾秒。

  秦子深?他、他是和廖秘書他們一起過來的嗎?

  “問也沒問就開門?”她看上去有些蒼白,是病著的關係,還是因為少了妝?

  “啊?”他的出現讓她腦袋短暫空白。

  “不知道門外是什麼人,你沒問就開門,萬一遇上歹徒,出了什麼事,你也難逃責任。”

  “噯,嗯!”她思緒慢慢轉動,懂了他的意思,她拉著門上的鏈子。“因為我有鏈上。”說完她彎身拿了幾雙室內拖,隨即打開門鏈鎖,把門拉開。“你們先進來吧。不是跟廖秘書說了不用過來的,咦?”門外沒人了,所以他自己過來的?

  她關上門,看著他的背影,遲疑的問:“廖秘書他們呢?”

  秦子深轉過身。“你不是要他們別過來了?”

  “對啊。”喉嚨一陣癢,她捂住嘴咳了好幾聲後,才說:“她打電話給我時,我告訴她別過來了,我怕傳染給大家。”她急急走到電視櫃前,彎下身子拉開一個抽屜,拿出口罩戴上。

  他是自己過來的?為什麼?因為她病了,所以來看她?他不怕被她傳染?

  “是被那個清潔人員傳染的吧?”秦子深隨意打量著屋內,發現沙發前那木色的大茶幾上,筆記型電腦螢幕亮著。生病還在玩電腦?

  他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回過神,站起身來。“應該是吧。”她咳了幾聲後,說:“你坐,我幫你倒杯果汁。”

  他沒應聲,目光定在螢幕上,片刻,好像發現了什麼,他走近,把一直提在手中的塑膠袋擱在茶幾上。

  微低下脖頸,他垂著褐眸,兩手滑入西褲口袋,仔細地看著網頁上的內容。高壓氧治療?肩難產?她看這些是……想起之前接下的那件醫療糾紛的案子,陳小姐就是肩難產……他感覺某根思維抽跳了下,卻沒細究,又將目光調移。他看見電腦一旁還擺著攤開的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抄寫著什麼,筆記本上方還有一本關於醫療糾紛的書籍。

  抬起目光,他看向她方才離開的方向。生病的人請假不好好休息,還忙這些?

  就在他打算把目光移回螢幕時,眸光不意被電視櫃旁的書櫃吸引了目光。

  他走了過去,看見裏頭整齊排放的書籍時,他微微蹙起眉。全是與法律相關的書,這都是她在看的?

  之前老當她是花瓶,以為她只會賣弄女人的美麗性感,但幾個月下來,他發現她很受重視,除了葉律師之外。像是小高、廖秘書和小花,似乎都對她帶了幾分尊重,雖然偶爾會聽見王律師說她講話太驚世駭俗,但那也只是玩笑話,有時在會議進行中,她表達她的想法時,還會聽見王律師讚賞她。

  她和廖秘書同樣職稱,處理的事情卻比廖秘書多,見她常在辦公室笑笑鬧鬧,吃吃零食什麼的,偏偏交代給她的事,從沒拖延過。他還未有私人秘書,暫時是她和廖秘書輪流幫他處理一些瑣事,憑心而論,同樣程度的事情,她確實處理得比廖秘書要好很多。

  以前待過的事務所,秘書工作除了熟悉律師作息並掌握行蹤外,就是一些行政上的事務,像對帳、跑銀行這些,能像她這樣直接和律師研究訟訴案件的,他也只遇過她這麼一個。

  在老板和同事間,能獲得這麼高評價,也許她真有些實力,畢竟再怎麼會賣弄風情,也只是在男同事間比較吃香而已,若與女同事間的關係也處理得很好,她若不是交際手腕高,就是真有實力。

  看了看櫃子裏面的書,再想起之前每次開會時,她開口提及法律問題時的流暢反應,難道她是法律係的?

  踅回沙發前,他再度垂眸看著網頁上的文字,若有所思。

  利之勤走進廚房後,先是洗淨雙手,然後拿了個幹淨的玻璃杯,從冰箱裏拿了瓶柳橙汁。她旋開瓶蓋,倒著果汁,突然笑了聲。

  她是在緊張什麼?打從開門見到他開始,她就處於當機狀態,反應不若以往之外,老覺得自己的心跳聲變大了。他不過是來看看她罷了,同事間這樣也沒什麼,她何必去揣測他的用意?又何必把自己弄得這麼緊張?

  雖然很意外他會獨自前來,但也不用自己躲在這裏搞自閉,這樣就不像大家眼裏那個精明又大膽的利秘書了。她只要像平時那樣面對他就好了,不是嗎?

  放輕鬆一點,自然一點……她捧起杯子,在心底不斷這麼告訴自己。

  推開門,走進客廳時,見他兩手放在褲袋,垂著眼眸像是在看電腦。她心頭一突,走到他身側。“果汁。”

  秦子深抬起眼眸,接過杯子。“謝謝。生病不休息,還工作?”

  “噢。”她垂著眼眸,看了看螢幕,咳了幾聲後,她淡淡開口:“反正沒事做啊,就隨便瀏覽一下網頁。”

  他鏡片後的眸光微閃,沉沉地看著她,像要看出什麼似的。

  隨便瀏覽會挑他手中正在進行的訴訟案件?她明明是個有實力的人,為何在上班時間,總一副只會賣弄風情的花瓶模樣?難怪葉律師器重她,難怪同事們對她心存敬佩,因為大家相處久了,都看見了她的能力吧?

  見他一臉探究,她眼眸微彎,滲著笑意。“坐啊,我沒要你罰站的。”

  他看了她一眼,便坐了下來,長腿交疊,一手握著杯子,另一手在大腿上輕敲著,像在考慮什麼。

  “你法律係的?”片刻,他問了。

  利之勤愣了下,一臉神秘的道:“被你發現了。嗬!”她咳了幾聲。

  “同事都知道?”他把杯子放在茶幾上,狀似無意的問著。

  “唔嗯。”她點頭,一面把電腦關機。

  他靠著椅背,看她收著桌面上的物品。“就只有我例外吧。”

  “因為你沒問啊,而且你那麼討厭我,應該也不會想知道這種事。其實除了老板一開始就知道以外,其他同事都是後來相處久了才知道的,我也不會沒事就去告訴人家我是法律係的,況且讀法律的這麼多,也沒什麼特別的,像小高也是法律係的。”她不是感覺不出來,他對她的評價不高,應該把她定位在花瓶角色吧?

  她無所謂啊,也沒想過要讓他知道她的學曆,正因為他不知道,每次開會她反駁他的意見時,他那種“你又不是律師,你懂什麼”的表情,會讓她更覺得好玩。

  “小高是法務,基本學曆本來就應該是法律係。他不是國考沒上,才先來學習實際經驗的?”他一雙褐眸緊盯著她。

  利之勤怔了幾秒,看了他一眼後,才笑道:“啊呀,好像……瞞不過你了。”

  她像是有些煩惱的偏著頭,遲疑的口吻。“其實呢……嗯,其實我有律師執照,在到誠仁工作之前,有在別的事務所接過三件訴訟委託,後來覺得律師這工作實在不適合我,因為有的委託我不想接,所以我就辭了那邊的工作,跑來誠仁當個秘書就好,至於我有執照這事情,只有老板知道。”

  聞言,一種被戲耍的感覺油然而生,秦子深覺得有些憤怒,但單方面怪罪她惡劣,對她似乎不公平,因為把她當花瓶是他個人的想法,他一開始別對她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就不會讓她有機會這樣耍弄他了。

  見他好像又生氣了,她在心底歎口氣。這樣擺著一張冷臉,真的比較快樂嗎?

  像她這樣嘻嘻笑笑過生活,不是比較好?雖然還是覺得寂寞。

  喉嚨一陣癢,她又咳了起來,這次咳得較劇烈,她壓低身子,把臉蛋埋在雙膝間猛咳著,咳到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你沒吃藥嗎?”他瞪著蹲在他腳邊的她,身體因為咳嗽而顫動著,她現在一定很難受。為什麼病得這樣嚴重,還在幫他的案件找資料?

  咳了好一陣,一個大大的喘息後,她才抬起臉蛋。她看了看他那皺著眉瞪她的模樣,不知道為什麼讓她覺得胸口微微燙著,她斂下眉眼片刻,坐上沙發。

  “我有吃藥啊,按時服用啦,不過流感就是這樣,都要咳很久。”她坐在他左側,緊挨著他。

  秦子深瞪了她一眼,往右側移一點。

  “你怕我傳染給你啊?”見他移動身體,她眨著大眼問。

  “你坐太近了。”他音調平平地陳述。

  “會嗎?”見他沉著五官,口罩下的菱唇微勾。雖然他老是冷著一張臉,看起來不好相處又不可愛,但她偏偏就是愛惹這樣的他,愛看他臭臉。真是……好矛盾又好變態的自己啊。

  這麼想的同時,她抬起臀又想要靠過去,但身體一動,一陣暈眩襲來,她晃了下,坐回沙發,她頭仰著靠上椅背,右手貼著額面。

  “你還好吧?”見她不對勁,他蹙著眉頭看她。

  她垂下右手,後腦還貼靠著沙發椅背,語聲有些虛弱。“沒事啦,這幾天都這樣燒了退,退了又燒,一燒起來就會覺得頭比較沉。嗬嗬。”

  他一聽,沒多想地伸掌覆上她垂在沙發椅面上的右手,果然是燙的,他又把身體向前傾,手掌貼上她額面,還是燙著。她沒說笑,真的在發燒。

  發燒還工作?還笑得出來?這女人究竟哪裏有問題?

  “退燒藥呢?拿出來吃。”他語氣不善。

  “不用吃啦,藥效過了還是一樣又燒起來。”口罩覆住她小巧的臉蛋,只露出那對少了眉筆修飾、眉色淡了些的秀眉,還有一雙澄澈的大眼。也許是面容被覆去一大半,她的眼睛便顯得特別出色,沒有了顏料,略失豔麗,卻顯得純真。

  “退燒藥。”他不理會她的解釋,堅持著。

  利之勤瞅著他,看他一臉冷肅,發現他除了臭臉這個本事之外,固執似乎也是他的好朋友,她低低一歎,指了指茶幾下方。“藥在那個抽屜裏。”

  他彎下身,拉開茶幾下方那個抽口,果然看到了藥袋,當冷眸看見藥袋上面的診所名字時,他一愕。“小兒科診所?”

  菱唇張合了幾次,悶悶的聲音才從口罩下傳出。“因為小兒科的藥水才是甜的嘛。”

  所以她怕吃藥?他的眼眸微微透出趣意,卻沒笑出來,只是依照藥袋外頭的說明,拿出一包退燒藥。見桌面上有個使用過的馬克杯,他勾住杯耳拿起來,發現裏面還有半杯水,他問:“乾淨的?”

  她點點頭。“剛剛沒喝完的。”

  “熱開水在廚房?”他摸了摸杯身,涼的。

  “我自己去倒就好。”她說著就要起身。

  “在廚房嗎?”他又問。

  “對……推開門那間就是了。”原來他也有這麼不容人拒絕的一面。

  看著他挺拔的身影轉進門後,她垂下長睫。

  初識他時,她對他就如同對其他初見面的人一樣,她隱藏真實的自己,展現在他面前的是打扮得成熟美豔,舉止輕佻,看似很不安分的女人,那樣的自己可以讓人討厭她,沒有機會欺負她。但愈是和他交手,她愈是從中感到樂趣,愈是覺得他的反應很可愛,看他冷著臉孔、看他皺著眉頭、看他一副恨不得不再與她有所接觸的姿態,她就感到歡暢,也愈是期待他下一次的反應。

  結果……真是愈玩愈不妙,從他一出現在門口開始,她的左胸口就不停地冒著什麼,暖暖的、漲漲的,尤其是方才他溫涼的掌心包覆住她手心時,她心跳有一瞬間竟是亂了拍,再這樣下去,不知道滿溢後會變成怎樣?

  “忘了問你,吃過晚飯了嗎?”不知何時回到她面前的秦子深,手中馬克杯裏的水已有八分滿。

  利之勤昂起臉蛋看他。“吃了。”

  “我過來的路上買了烏骨雞粥給你,既然晚飯吃了,就留著等等再吃,要是冷了就拿去微波。裏面有幾顆蘋果,這個季節買不到荔枝。”他指了指被他擱在大茶幾一角的塑膠袋。

  荔、荔枝?她一臉怔然。他說了什麼?買不到荔枝?所以他本來想買……

  見她看他的眼神像在研究什麼外星球生物般,他蹙著劍眉,把藥包和馬克杯都遞給她。“快點把退燒藥吃了。”

  利之勤吞了藥,喝了口水後,見他還站在面前像在監督,她看著他的眼神有著疑問。

  “水都喝光,感冒應該多喝水。”他還是冷凜著一張臉。

  “噢。”瞅了他一眼,她捧著杯子喝了幾口溫水。

  他對她老是冷淡,可是又來看她,還買了烏骨雞粥和蘋果……他本來想買荔枝的嗎?所以那次的聚餐,他其實把她喜歡吃荔枝的話記下了吧?這個冷口冷面的男人,心地真的不壞,明知道他只是抱著探望同事的心態過來看她,但他這樣子對她,她還是會……她還是會忍不住……

  她忽然抬臉看著他,眼睛笑得彎彎的。“老實說,你是不是很擔心我呀?”她必須做點什麼,或是說點什麼,才能將胸口那不斷高漲的暖意給忽略掉。

  秦子深微皺著眉,反問:“盡快恢複健康不好嗎?”

  “所以你一定很希望我快點好起來吧,這樣我就能趕快回去上班,你也能天天看見我了,對不對?”她軟嗓雖然因為感冒而微微啞著,聲調卻很愉悅。

  這種時候還能這樣笑著,表示身體應該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有一種可以讓感冒快好的方法喔,你知道嗎?”她大眼眨動,竟透著幾分可愛。

  他瞪著她。她這人思想不怎麼純正,會這麼問,能有什麼正經答案?

  “我知——”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就是接吻!只要找一個人跟他接吻,就可以把病毒傳染給他。”她搶白。

  雖然被口罩擋住大半張臉,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有表情似的,流轉著一抹淘氣。他別開臉,有些氣惱的開口:“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正經?我很正經啊,我是很正經在告訴你這件事耶,怎樣,你要不要跟我試試看?”

  聞言,他單手扶額,閉了閉眼。這個女人……讓他覺得很頭痛。
片刻,他恢複一貫清冷的態度。“既然你精神這麼好,我也該走了。”他起身往門口走去。

  利之勤咳了幾聲,跟上去,她站在門邊看著他穿鞋,胸口那漲著熱流的感覺又變得強烈。自己一個人北上念大學後,生病時也只有自己一個人,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在生病時,還有個人在旁邊陪著她,即使只有短短的幾十分鍾,即使他仍是端著那一號冷冷表情,卻也讓她感覺到滿心的溫暖。她說了不想傳染給同事,要大家別來,但他還是過來了……

  “我走了,你——”穿上皮鞋,秦子深抬眼,四目相對時,他愣了幾秒。

  被他捕捉到她的眼神,利之勤心口怦然一跳。怕被看出什麼,她眨了下眼,突然笑道:“我的綽號叫荔枝,這是真的,沒有騙你。”

  “嗯。”他面無表情應了聲。天外飛來一筆,他習慣了。

  “你從來沒有喊過我的樣子?好像就剛剛那聲“喂”而已。”

  她的思維太奇怪,他無法理解,索性當作沒聽見。“你早點休息……”

  “不然,你覺得利秘書這三字太親密的話,叫我荔枝妹妹就可以了。”

  他沉默的看著她。究竟哪個比較親密?

  她哈哈笑了兩聲,說道:“謝謝你來探病,晚安。”她隨即關上門,微熱的額面抵著門板,她閉上眼,沉沉地嗬了口熱氣。

  好像……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否則為何見他要離開,她會覺得依依不捨?但她明明只是喜歡惹他、玩他,玩到有一點上癮而已,她並不想要喜歡上哪個人啊。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真是……不妙。

  ***

  他真的抽煙?

  從洗手間走出,準備下班回家的利之勤,在經過秦子深門未完全掩上的辦公室時,嗅到了煙味。

  這幾天經過他身邊時,她老聞到淡淡的煙味,事務所除了三位律師的私人辦公室沒有禁煙規定外,其他空間都是禁煙區,所以在開放式辦公室工作的她沒親眼見過他抽煙,她一度以為自己嗅覺有問題,但現在人就在他辦公室外,煙味又從裏邊透了出來,他……

  她輕敲門板後,隨即推門走進,室內僅有辦公桌上那盞桌燈亮著。

  立在窗前的瘦長身影似乎沒聽見敲門聲,依舊靜立在敞開的窗前,那被他夾在指間的煙燃著一小圈火紅,竟透著幾分寂涼。

  利之勤走近,經過他辦公桌前,刻意緩下腳步,她略看了看桌面上攤開的一些資料,病曆、產檢紀錄,還有幾份檢查報告等影印本,上頭還密密麻麻圈畫了重點。

  還在為那件醫療糾紛的案子煩惱吧?她知道為了陳小姐的案子,他時常和陳小姐開會或是電話聯絡,老板為了這案子也私下尋求和誠仁有顧問約的康生醫院幫忙評估,她自己也找了不少關於這方面的資料,但從目前各方面的搜證來判斷,陳小姐幾乎沒有贏面。

  這樣繼續下去,不管對哪一方而言,都是沉重的負擔和壓力……

  “想不到你這裏的夜景也不錯。”她走到他身邊,視線落在底下那一片快速車流所彙聚而成的金色燈海。

  秦子深動了一下,側過面龐看了她一眼。“有事?”

  “沒啊,只是經過你辦公室時,聞到煙味,好奇心讓我進來求證一下。”

  他看了看指間那吸了兩口的煙,轉身走到辦公桌前,在煙灰缸上撚熄。

  “這件訴訟……”她走近,看著桌面上攤開的資料。“你有沒有想過和解?”

  他嗤了聲,語帶嘲弄。“那當初又何必提告?”

  “因為這樣多方搜證和了解下來,陳小姐沒什麼勝算,而且這樣的案件,訴訟時間通常會很長,五年、七年,甚至十年都有可能。”她翻看著產檢紀錄表。

  “既然接下委託,不是該盡力去為我的當事人爭取嗎?”他皺著眉。

  “爭取什麼?一筆巨額賠償金?”她看著立在桌燈旁的他。

  “你說得好像陳小姐是為了錢才提告。”他不以為然。

  “我不是這意思。”

  “不然你什麼意思?”

  “我是想告訴你,證據明顯不足,就算你在這裏站在三天三夜,想破頭,證據也不會憑空跑出來,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和解?”她輕蹙秀眉。

  他面色微微一變。“沒證據就找,找到有為止。”

  “那也要對方真的有疏失啊。”

  “你意思是醫生沒有疏失?”他悻悻然反問。

  “我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因為我不在現場,就算我在,也會因為我缺乏醫學知識,根本無法得知到底有沒有疏失。我看到的是被提告的醫師他態度良好,他也對陳小姐表達過他的歉意,而且目前看下來,他的確沒有什麼嚴重過失。”

  “沒嚴重過失那個孩子會變成那樣?腦缺氧!他以後很可能就是智能不足,很可能一輩子就是那樣!你說這樣不算過失,那怎樣才算?命沒了才算是嗎?”他怏然不快地沉下俊臉。

  利之勤瞠大了美眸。“陳小姐是肩難產,那本來就是無法預料的意外,醫生也是人,他不是神,醫療過程中本來就有很多不確定的風險,就像羊水栓塞一樣,就算醫生再怎麼謹慎、再怎麼敬業,它照樣發生,它無法預防也無法治療,你要怎麼認定是醫生的疏失?”

  他哼了聲。“陳小姐不是羊水栓塞,你說這些沒意義。”

  “好,那就來說肩難產,我查過很多資料,肩難產是生產過程中會發生的緊急狀況,目前為止,它也是無法預估的。就後遺症來說,產婦可能是產道裂傷;胎兒可能會鎖骨骨折、神經癱瘓、腦缺氧、死亡等等,而不論是哪種情況,我相信沒有醫生願意發生這種狀況。沒有醫生會喜歡病人在自己手中受到傷害,甚至是失去生命的。”

  “可是我的當事人就遇上這種事了不是嗎?既然知道會有這麼多後遺症,被告醫師是不是應該選擇幫產婦剖腹接生?”他冷聲質問。

  “我剛說了,肩難產的發生是無法預估的。”這人到底有沒有在聽她說話?

  他翻開產檢紀錄其中一頁,攤開在她眼下,低哼出聲。“無法預估?這是產前超音波檢查所估計出來的胎兒體重,請你看清楚,三千五百公克!當時為什麼不幫她做剖腹產?”鏡片後的褐眸迸出淩厲。

  “胎兒過重的確是其中一個因素,但三千五的胎兒以陳小姐當時的周數來說並不算大,況且剖腹產是有後遺症的,手術進行前施打的麻醉藥也有風險,醫生有他的考量,他當然會選擇對產婦最好最適合的方式。”見他脾氣上來,她放軟聲音,又說:“三千至三千五公克的胎兒發生肩難產的機率是百分之零點三,占所有肩難產的比率是百分之十四,也就是說,即使是三千公克的胎兒,也仍是有可能發生肩難產,體重三千上下的胎兒有多少,難道每一個都要進行剖腹手術?”

  “對方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要這樣幫他們說話?”他俊顏罩寒。

  “我……”幫他們說話?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細軟的柔嗓高了幾度。“我哪需要什麼好處?這案子的委任律師又不是我,我能拿到什麼好處?”

  “很好,還知道這案子不是你的,那你憑什麼在這裏大放厥詞?你有沒有過那種親人因為醫療疏忽,你眼睜睜看著他死掉的情況?一條生命!一條生命就這樣莫名其妙不見了,你說這對死者公平嗎?你說家屬又該如何面對?”他俊逸面孔橫過一抹傷痛,五官有些扭曲。

  利之勤怔住了。他聽不進她的話,是因為他母親嗎?她知道他母親是因為醫療疏失才失去性命,所以他會這麼激動?

  心口微微抽著疼,她深深呼吸,放下自己的情緒,緩聲道:“病人看病,醫師治病,都是為了恢複健康,可醫療過程中本來就存在著很多不確定性,沒有人願意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我知道的確有少數醫護人員耐心不夠,也缺乏謹慎態度,可能會因為這樣而造成疏失,但不是每件疏失,都是醫護人員的錯。你也看到了葉律師從康生醫院那邊帶回的評估報告,上面也對肩難產做了詳細說明,證實了醫師在接生過程中,沒有發生明確的錯誤。”

  他濃眉壓低,語調冷涼。“怎麼知道那不是醫醫相護?在醫學倫理下,哪個醫生敢挺身指責對方?”

  “對,你說的是,醫醫相護也是有可能,人都是會互相袒護的,不管哪個行業都可能會這樣,可是法律講求的不就是證據?你不相信證據,你認為那造假,所以非要找到你想要的證據不可,但你是醫生嗎?你真能從病曆或是這些資料當中找出過錯嗎?就算讓你找到了,誰能證明你對醫學的見解比醫生正確?隔行如隔山,你又要怎麼證明你是對的,醫生是錯的?”見他別開臉,她走到他的面前,堅持看著他。“還有,檢察官、法官對醫療熟悉嗎?正因為我們都不懂,所以司法官的取決就在於醫療鑒定,而我們就是尊重,不是嗎?如果今天你被栽贓,法官依證據不起訴你,但對方控訴因為你是法律人,所以法官袒護你,你心裏什麼感受?”

  “你說這麼多做什麼?一句話我就能幫你清楚表達,對方沒有任何醫療疏失!你要說的就是這一句。所以我的當事人要自認倒楣,所以那個孩子注定一輩子智能不足!”他厲目炯炯地掃過她的臉。

  他近乎苛薄的態度讓她靜默許久,眨眨微澀的眼,她說:“我沒有肯定他們沒有任何疏失,我說的是我們都不了解醫療,不能確定那樣就算是疏失,我只是希望你能站在尊重醫療的態度來進行這件訴訟,我也不願意那個孩子一輩子都這樣,如果那是我的孩子,我會很難過。可是我也相信醫生有他的專業在,在沒有證據證明他有過錯下,他在事後表達了歉意,也說明了整個產程的進行,他的態度良好,也勇於面對,他甚至也對孩子的情況做了往後複健的說明,這就能證明他不是不負責任的醫師。一個醫生的培養不容易,長時間的訴訟下來,磨掉的可能是他對醫學的熱忱,往後他還要面對很多病患,他要如何安心診斷那些病患?難保他不會因為精神壓力而造成疏失。”

  秦子深只是睥睨著她,不吭聲。

  “陳小姐提到病曆被改寫,還有護士離開產房,這的確有著明顯的過失,我們就針對院方是否有竄改病曆,還有護理人員訓練是否不足為重點來進行辯護,請醫院給個合理的交代並負起相關責任。至於陳小姐另外提到的醫師沒有採用剖腹產導致肩難產這部分,我們也該建議陳小姐理性的接受和尊重醫師的說法。與其把時間和金錢人力花費在長時間的訴訟上,怎麼不建議她好好把握每個可能治療孩子的機會?孩子的復健之路更重要不是嗎?”

  他扯唇,涼涼一笑。“你這些謬論的第一個重點是醫師沒有過錯,第二個重點就是陳小姐為的不是幫孩子討公道,而是為了要一筆賠償金。”

  她搖搖螓首,淡聲道:“不要扭曲我的意思。像這樣的醫療糾紛將來一定還會再有,專業的醫療人員應該抱著更謹慎細心的態度,善盡自己的義務責任,而民眾也要吸收一些醫藥知識才能保護自己,才不會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我覺得醫療糾紛最根本的解決方法就是這樣,醫生要懂得尊重病人,病人也要學著信任醫生,若醫生有疏失,那麼就該負責到底;若醫生沒有過失,也盡了該盡的職責,你又何苦意氣用事,和醫生作對?”

  “我和他們作對?”他清冷音嗓提高。“如果陳小姐母子都很平安的話,今天會走到訴訟這一步?”

  利之勤抿了抿唇,決定將心裏的疑問說出來。“我知道你母親是因為醫療疏失才去世的,你心裏很痛吧?覺得很不甘心吧?所以現在接了這個委託,你一定要把對方壓倒,才能發泄你積壓多年的不滿和悲傷對不對?那麼你當初該去考檢察官、去考法官,那樣或許會更適合你。當年醫治你母親的那位醫師或許有罪,但負責陳小姐的這位醫師,目前看來並沒有。”

  他打斷她的話,目露怒意。“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跟我說這些?”

  她聞言,怔了半晌,神情索然的說:“對,我是沒資格跟你說你母親的事。”

  “那還杵在這做什麼?”他那雙色如琥珀的褐眸,感受不到一點溫度。“別以為你是葉律師跟前的紅人,就什麼話都可以說。”

  “我……”他是這樣看她的?片刻,她幽幽歎氣,低道:“我找了一些關於高壓氧治療的資料,我想陳小姐也許可以讓她孩子試試這種治療方式,如果她需要這方面的資料,我……”

  “我當事人的事我會幫她處理,現在請你出去。”他別開臉,下逐客令。

  盯著他淡漠的側臉,她沉沉吐息後,用輕得宛若棉花般的軟嗓道:“對不起,我想,我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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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3:31:27
第五章

  她真的說太多了吧,觸碰到不該碰的那塊了吧,才會被他趕出辦公室。

  他說得對,她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麼跟他說那些?

  但她原意不是想要干涉,她只是覺得,關於那件訴訟案,他帶了太多私人情緒在裏面,這樣對誰都有欠公平。

  學法律是為什麼?她吃過虧,所以她是為了保障自己,消極一點的說法,她怕再被哪個人利用她無知、不懂法律的弱點來傷害她,就像當年的叔叔姑姑一樣,仗著爺爺奶奶和她都不懂法律,騙光了他們在爸爸公司的股份還有個人積蓄。

  她也曾經不甘心過,也曾經對著爺爺奶奶哭鬧,為什麼叔叔和姑姑要這樣對他們?但哭累了、鬧夠了,事情並沒有任何變化,被騙走的依然拿不回來,她意識到這樣的現實,才會決定進入法律界。

  發生過的已沒辦法挽救,那就學著預防,這是她的態度。很顯然的,他與她的想法完全不同,他想做的就是反擊,她說的他全聽不進去……

  那又如何?她誰也不是,他為何要聽進她的話?她真是多嘴,他要怎麼做根本不關她的事,她又何必替他操心?替他煩惱?她只要善盡本分,做好自己該做的就好了,不是嗎?

  兩腳踏進停車場,她低頭走著,心思仍繞轉在他辦公室的那番對談,沒注意到從她踏出大樓後,一路尾隨著她的身影。

  事務所所在的大樓,其地下樓便是停車場,但由於大樓裏的公司行號不少,停車空間又有限,要是晚一點進到停車場,會沒了車位,這時就得再繞出去外頭另尋停車空間,這樣來來回回覓車位常浪費許多時間,所以後來老板在大樓旁的停車場租了停車位,供所裏的職員使用。

  眼看自己的小車就在前頭,她從皮包拿出鑰匙,正要解開防盜時,一道人影突然經過她身側,眨眼間,那人影已站在她面前。

  她嚇了一跳,睜大眼看著面前的男人,他忽然出現,是一直跟在她身後嗎?

  “利秘書,好久不見。”男人直瞅著她,露齒而笑。

  “你……咦?”利之勤仔細看著男人,面孔有些熟悉,想了想,她微訝開口。

  “啊,你是吳先生?”是事務所的一位客戶,葉律師經手的案子。

  “還好,還被你記得。”他相貌堂堂,帶著幾分富貴人家的氣質,只是一雙上揚的桃花眼半眯著看她,帶了點邪氣,教她略感奇詭。

  “你車也停這裏啊?”她記得這吳先生是離婚官司,聽說婚後風流韻事不斷,太太受不了決定離婚,因為談不攏條件,才找上葉律師。

  “不,我車在外面。剛剛經過這邊,想到你,本來打算上去找你,想不到你剛好走出來,我就跟了過來。”男人一雙桃花眼像盯著獵物般,帶著放肆的眼神,將她從頭到腳看得仔仔細細。

  眼前這男人有些不對勁,這是當他將目光落在她黑色窄裙下的小腿上時,她唯一的感覺。她沉住氣,綻放笑花,一如平時那般的姿態,客氣的說:“吳先生這次想要委託什麼案件嗎?可能要請你明天再跑一趟了,因為現在是下班時間啊,不然我帶你上去,我要下來前,葉律師還沒走,還有一位秦律師也還在。”

  “利秘書,我剛不是說了,我是來找你的,我上去找那些律師幹什麼?”男人上前,靠她極近,她嗅到了酒精的味道。

  她愣了下,斂下心口那份不安,又笑道:“要委託案件,當然是找律師呀。”

  男人攤手。“我婚都離了,還要委托什麼?現在單身,想交幾個女朋友都沒關係,多好。”他雙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衝著她邪邪一笑。“利秘書,我欣賞你很久了,只不過那時候煩著離婚那件事,也沒什麼心思追求你,現在我恢複單身了,一直忘不了你,所以今晚才專程過來看看你。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先去餐廳吃個燭光晚餐,再去看夜景,然後挑間氣氛好的汽車旅館,你說好不好?”

  好?好個鬼!利之勤退了兩步,撐著笑容。“吳先生客氣了,我用過晚飯了,如果吳先生沒其他要緊的事,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再見。”她輕輕頷首後,打算繞過他。

  腳步才一跨,腰間隨即被攬住,她驚喘了聲,慌張的瞪大眼睛。

  “怎麼會沒事?我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跟你來一場浪漫的約會!”男人抱緊她,一張嘴就要襲上她嘴唇。

  她轉開臉,兩手推擠著男人壓過來的胸膛,仍是盡量和緩的語氣。“吳先生,我不是你女朋友喔,是利秘書,你認錯人了!你快放開我,等等被你女朋友誤會可就不好。”

  “怎麼會認錯?我就是要找你呀,利秘書。”見她扭著身軀欲逃開,男人嘲笑道:“哎呀,別假正經了啦,你打扮得這麼美豔,不就是想要勾引男人?之前我每次進去你們事務所,老是看你一雙眼睛對我拋來勾去的,不就是等著我嗎?現在又裝什麼害羞?還是你喜歡欲擒故縱這一招,我也是可以配合的。”

  見男人一張嘴又要壓過來,她再顧不得其他,腳下一個用力,狠狠踢上男人腿骨,男人一個吃痛,雙手一鬆,她抓到機會就往車子方向跑。

  這停車場緊臨辦公大樓,並不算隱密,但現在早過了下班時間,已沒什麼人車出入,加上她的車位靠裏邊,縱然馬路上仍是車水馬龍,但往來車子呼嘯就過,誰會去注意停車場?

  她知道不能慌,卻止不住發顫的身軀,跑沒幾步,高跟鞋踩到了小石子,腳一拐,她跪在地上,雙膝一痛,她猜想大概破皮了。手撐著地才想起身,男人已經撲上前來,一把攬抱住她。“嘿,我抓到你了喔,有沒有獎賞?”

  變態!難怪他太太會和他離婚。虧他條件不壞,竟是這種人!

  “你放開我!”她激動地斥喊,深吸口氣,使出全身力氣,猛力推開男人。她腳步踉踉蹌蹌的往前走,手中握緊的鑰匙才想插入車門鎖孔,男人從她身後攫住她手臂,硬將她整個人拖到車尾。

  “你跑什麼?有多少人想跟我約會都約不到,我看上你是你幸運,你別不識好歹,乖乖跟我走,我……”

  “我勸你現在乖乖放開她,否則就等著吃官司。”秦子深遠遠就見到前頭有人在追逐拉扯,原以為是情侶爭執,他不以為意,但女人那一聲喊叫,讓他心口突然一凜,他一雙長腿加快了腳步。

  一靠近,他認出了女人,胸口一把怒火猛地竄起,燒得熾烈。

  這女人!惹了他還不夠,現在又招惹了誰了?不這樣生活,她很難過是吧?

  男人轉過臉,瞪著那立在身後的秦子深。身高是夠高,不過那麼瘦,又一副書生樣,根本不構成威脅。“我幹嘛放開她?我想得到這女人想很久了,你打擾我的好事,小心我找律師告你!”

  秦子深冷睇著男人。“我就是律師,需不需要我教你怎麼告我?”

  “律、律師?”律師最擅長的不就是告人?他被一個律師當場見到他在欺負女人,情況很明顯的對他不利。

  “是,我是誠仁律師事務所的律師,秦子深,歡迎你提告。”

  聽見誠仁,男人頓時明白這兩人是同事關係,思索片刻,他兩手一鬆,放開利之勤。要玩女人還不容易,沒必要得罪眼前的律師。

  訕笑兩聲,他半舉高雙手,邊走邊對秦子深道:“大律師,你看清楚,我沒對她怎樣喔,現在我乖乖把你同事還你。”說罷,男人加快步伐往門口邁去。

  秦子深瞪著男人的背影,嘴角嘲弄似地勾了勾。

  當回過眼眸時,見她身體靠著車尾,兩手捂著胸口,低著臉頰喘息著,像受了很大的驚嚇。他不曾見過她這受怕的模樣,心口微微地疼著,但許是在辦公室那被她挑起的情緒還未恢複,見著她脆弱的模樣,下一秒,他竟莫名生出惱意。

  “需要我幫你提告辯護嗎?”他走近她,垂著褐眸看著她低下的面容。

  “啊?”她抬起眼,一雙長睫顫顫,美麗的眼睛框著渙散的瞳孔,似乎尚未從方才的事件中回過心神。

  “我可以幫你遞狀提告,幫你出庭為你辯護,我還是唯一的目擊證人,你把這個案件委託給我,是再適合不過的。”見她臉色仍是慘白,眼眸慌轉著,胸口壓著的那份煩燥,還有辦公室那番對話後遲遲未退的惱意,讓他苛薄道:“不過我想,依你的邏輯,你應該會說,反正他也沒有真的犯下什麼嚴重過失,不必意氣用事,和他作對是吧?”

  聞言,她呼吸忽地一窒,睜圓著眼看他。眨了下眼後,她思緒逐漸凝聚,也懂了他的意思。他可是在氣她?就因為她說了他不喜歡聽的話,所以他拿她說過的話來回堵她?

  見她眼神帶著不可置信,然後像是受傷的看著他,他心頭像被紮了針似的,微疼著,但他也沒收斂,反倒更加冷絕地掀動薄唇,仿佛這樣,就能忽視心頭那細針紮般的,淺淺的疼。

  他蔑笑了聲,沉聲道:“其實想一想,他會這麼對你,你也逃不了責任,一個女人舉止如此輕浮,言談輕佻、不正經,難怪他如此不尊重你。今晚遇上這種事,你該怪誰?”看見她外套下的襯衫下擺被拉出來,還有那隨意挽起的發髻也略顯淩亂時,他想起方才那男人摟抱她的姿態,他莫名一惱,又口不擇言地說:“我真提告了,對方反駁一句你平時舉止就這麼招搖和輕浮,我恐怕也找不到話為你辯護,因為那是事實。”

  看著她慘白了一張臉,他再道:“反正你心胸寬大,絕對不會提告的,我又在這邊多嘴什麼?時間晚了,快回去吧。”他眸光冷冷掃過她雪白的面容,提著公事包走過她面前。

  利之勤身軀顫了下,忙伸手扶靠著車身。從未想過那樣涼薄的話會從他口中說出,她僵直著身子,失焦的眼神落在一處。

  他恒常冷漠寡言,除非工作上的事,他不會跟誰主動攀談;他一貫孤僻疏離,除非是公司聚餐,他私下不會跟哪個同事有所聯係。

  知道他就是這樣冷冰冰、不討喜的個性,但她發現他其實是面冷心熱,否則也不會在她病著時,還獨自去探望她,也不會在她屢次逗他時,他只是繃著臉,卻沒真的對她口出惡言。但料想不到,在察覺自己對他已生了情思時,她才知道原來她在他心裏,是這樣糟糕的一個人。

  他覺得她輕浮、不正經嗎?但那只是她的一種自我保護罷了。

  爸媽過世時,叔叔姑姑待她說有多好就有多好,她交了心,全然信任他們。姑姑說要幫她把爸媽意外身故留下的保險金拿去定存,叔叔拿了幾份文件要爺爺奶奶簽名,還要了她的印章,說是要幫爸爸的公司做更大的投資,所以需要也擁有爸爸公司股份的爺爺奶奶和她的簽名或是印章。

  爺爺奶奶簽了名,她交了印章,沒多久,叔叔和姑姑神氣的在他們面前宣布爸爸的公司已被他們賣掉,他們準備帶著各自的家人遠走國外,直到那時她才驚覺,原來她被騙了。

  她哭著問姑姑為什麼要騙她,姑姑說因為她看起來一副乖巧模樣,感覺上就很好騙,想不到也真的很好騙,隨便唬弄幾句就乖乖把心掏出來。

  那是她第一次嚐到被至親背叛的感受。

  大一那年,交了個男朋友,兩人感情甚好,好到她想著畢業後就和他結婚,怎麼知道最後分手的理由,是因為她不肯和他進行到最後一層關係,所以他要和她分手。而他也坦承,因為她美麗,而且看上去乖巧柔順,以為只要哄個幾句應該就能騙上床,怎麼知道交往後才知道她這麼頑固,所以他放棄了。

  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背叛,對象變成男朋友。

  她氣、她怒、她惱,她認真思考著,她是不是真的長得就是一副乖巧懂事,可以任人欺騙宰割的模樣?她的人生難道要這樣一直被信任的人欺騙?

  於是,除了爺爺奶奶,她再也不願相信誰,她一改作風,把自己打扮得妖嬈性感,舉止刻意輕浮,就算讓人誤會她是壞女人也無所謂,因為這樣就不會再有人以為她很單純、很乖、很好欺負,男人也會覺得她高高在上的美豔姿態,必是不好追求,而不敢對她表示好感。

  她不想再被誰看見她的脆弱,因為脆弱,就會特別渴望溫暖,一旦哪個人在她脆弱時給予一點溫暖,她就有可能對那個人掏出所有,就像當初她對叔叔和姑姑那樣,所以她總是笑著生活,一副她過得很快樂的模樣。

  只要笑著,就會快樂,這樣,別人就看不見她的脆弱;這樣,她跟誰都會有著一定的距離,也就不會再有機會受傷了。

  她對誰都一樣,想開玩笑就開,不在乎別人對她的觀感,喜歡她也好,討厭她也好,那已經不重要。

  可是遇上秦子深,卻已經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別人怎麼認定她,她都無所謂,說她不正經、說她長得像狐狸精、說她三八、說她只會賣弄身材都沒關係,可是他這樣想她時,她卻是難過得要命。

  以為只要塑造一種形象,讓這形象成為自己的保護色,她就會過得很好,而這幾年來,她確實做到了,但想不到,現在卻因為自己的這層保護色,讓她喜歡的男人也這麼以為了。

  她眨了眨微微模糊的眼,輕笑兩聲,轉身往車門方向走去。

  還是學不乖啊,不是告訴過自己,不要對哪個人動心的嗎?

  一定是生病那時,他那帶著關心的探視,讓她無法自拔的喜歡上了……
低著臉,想拿鑰匙開車門時,才發現鑰匙不在手中,她隨即摸了摸西裝外套兩側的口袋,是空的。想到皮包,才驚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把皮包弄掉了。

  也許是剛才掙紮中,被扯落的也說不定,她轉身,腳步虛軟地往方才走來的方向找去,兩膝隱隱生痛,加上方才的驚嚇與掙紮讓她體力幾乎用盡,她走得踉踉蹌蹌,一雙大眼有些茫然的看著地面。

  她先在一輛車的後車廂下看見自己的皮包,她跪在地面上,彎著身子勾住皮包的背帶,手一拉,皮包回到她手中。她又看見她的車鑰匙就在前方幾步路的地方,她撐著車體起身,走了過去,才想彎身撿拾,身子突然一陣無力,她軟了雙腳,跪在地面上。

  伸手握住鑰匙,捧在胸口,她閉上眼,禁不住想,她怎能這麼軟弱呢?不管是吳先生對她做了那樣的行為,還是秦子深對她說了那樣的話,她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傷心、哭泣,都不能改變這曾經發生過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堅強。

  親人和愛人的背叛,她都經曆過了,還有什麼是她不能承受的?

  只有繼續笑著,才能暫時忘記那些不愉快,才能讓生活好過一點。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趕快回家洗個澡,煮一碗熱騰騰的泡麵,吃飽後好好的睡上一覺,明天醒來,她還是那個愛笑又熱情的利之勤。

  她笑著睜開眼,愣了幾秒,身後的燈光將她前方的地面照出一片光亮。拿著皮包和車鑰匙站起身,一回身,見到那立在車門邊的身影時,她怔了一怔,隨即笑了出來。

  秦子深的車身才剛繞出停車位,面前那道纖影便映入眼底,見她突然坐跌在地上,他心一提,隨即亮了車燈,打開車門。

  看著她虛弱的模樣,心中竟生懊惱!他方才那樣對她說話,是不是太狠絕?

  當她起身轉過面容時,他瞧見了她臉上那稍縱即逝的脆弱,但下一秒,她竟對他展笑,他皺眉看她,懷疑起自己是否眼花看錯。

  “秦律師,剛才忘記跟你道謝了。”利之勤的臉上,掛著她一貫美麗熱情的笑容,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謝謝你的英雄救美,能讓秦律師出手相救,我今晚一定會有個好夢的,晚安了喔。”她提步,膝傷讓她步履放緩。

  見她走路姿態和平時略有不同,他淡漠的褐眸淡掃過她,在觸及她腿膝上的傷痕時,他眉間褶痕深了深。為什麼這種時候,她還笑得出來?

  “受傷了?”在她經過時,他忍不住問了。

  “噢,只是擦破皮而已。”她低頭看看腿膝,歎了聲。“啊呀,真討厭呐,這樣穿裙子就不好看了。”她若無其事的笑了兩聲後就要越過他,他卻出聲喊住她。

  “不要動。”他一雙眼眸沉沉盯住她。

  他審量的目光淡掃過她,當瞧見她頸背上隱隱透著水光,髮根也有濕意時,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怕到冒冷汗!她在故作堅強!

  胸口像被細針戳了幾個小孔似的,微微抽疼著,不會致命,卻讓他疼到發酸。

  片刻,他低啞著音嗓道:“坐我的車,我送你回去。”

  聞言,她怔了幾秒才笑說:“我有開車啊。”她比了比自己的白色小車。

  “上車。”他當然知道她有開車。見她瞪大眼看他,動也沒動,他又開口:“不上車?那我們就這樣繼續站在這裏,站到天亮剛好可以上班。”

  見他一臉不容拒絕的堅硬態度,她垂下眼眸,繞過車頭,坐進他的車。

  ***

  利之勤看了眼那早她一步踏出電梯的男人。

  她不知道這男人究竟是怎麼搞的?和她爭執、趕她出辦公室,又對她說了那樣的話後,後來又開口要送她回來,然後堅持送她上樓來。

  在車上時,他沒再開口說話,只是沉著臉,專注地開車。後來經過麥當勞,他突然把車子轉入點餐車道,迅速點了一份套餐,並再加點一杯咖啡後,便一路開到她住處樓下。

  她以為他應該會就這樣走了,怎麼知道她進電梯,他也跟著進電梯,一到她住處樓層,他還比她早踏出電梯,好像他才是主人似的。

  又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她跨出電梯,從皮包裏找出大門鑰匙。

  她打開大門,沒打算請他進門坐坐,一來她不以為才有過爭執的他們,讓他進家門是好的做法,那畢竟太尷尬;二是她以為,他也不會想踏進她的住處。

  踏進屋內,轉身時,見他站在門外沒有打算離開,她尋著適當的說詞,才想開口時,他倒先說話了。

  “家裏有醫藥箱嗎?”他看著她,深邃如琥珀的褐眸,隱隱爍動著什麼。

  她愣了下,才答:“有啊。”他是見到她腿膝上的傷才這樣問吧?

  他低應了聲,打開手中提著的紙袋,從裏頭拿出一杯咖啡後,把那一大袋餐點遞給她。

  “要給我?”她訝然的看著他。她還以為,他是要買回家吃的。

  他一手捧著咖啡,沒應聲,只看了她一眼,說:“明早八點我會過來接你。”

  說罷,轉身就走向電梯。

  她抱著那一袋食物,傻了幾秒才回過神,她走出門外,靜靜看著他等待電梯的背影。心思一轉,她客氣道:“秦律師,我明天一早和朋友約了要跑步,跑完回來衝個澡就去上班,我不確定幾點會回來,所以你不用過來,我讓朋友送我就好。”

  秦子深聞言,緩緩轉過身子。跑步?走路速度明顯變緩的人了,還能跑步?

  他目光刻意落在她腿膝的傷口上,好半晌,才徐徐揚睫,慢慢掀動嘴唇:“你不繼續當律師是對的。”她連說個謊都支支吾吾,還撒了個誰都有辦法判斷真偽的謊,在這行要繼續走下去,並不容易。

  她還不及反應,就見他已轉身踏入電梯,電梯大門隔開了他的身影。

  她垂落長睫,看著手中的速食餐點。

  雖然無法看清他在想些什麼,也根本不知道讓他前後態度轉變如此快的原因是什麼,但她想,自己是不能再去招惹這個男人了,保持距離才是最好的方式。

  那麼,就從明天開始吧。

  ***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晚到底是怎麼了,情緒幾乎失控。

  下樓的秦子深並未離去,只是站在中庭,他一手夾著煙,一手捧著那杯咖啡,目光落在一處。

  他是很冷漠沒錯,是很不好相處沒錯,他知道小高、廖秘書和小花他們,其實不太敢和他說話,更別說聊天,而葉律師和王律師最多也只是在開會時,針對委託案件與他做討論,只有樓上那個女人,一再的接近他。

  她是個讓人覺得很頭痛的女人,輕浮的舉止常讓他氣惱,但一對上那雙水靈靈的大眼和那張笑顏,他只覺無奈,沒辦法真的對她發脾氣。然而今晚,他卻對她說出那樣的話來。

  他以為,就平時她對他那樣熱切的態度,關於陳小姐的那件訴訟,她應該是支持他的,但她卻提出和解的想法,擺明了要他認輸。什麼案子他都可以輸,這種訴訟案,他不會輕易放棄。

  他考律師不是為了贏,他是為了幫那些和他受過一樣傷害的民眾,爭取一個公道。她既然都知道他母親是因為醫療上的疏失才會離開,她怎麼能不站在他的立場替他想,怎麼能不支持他的想法?

  說到底,他想要的——是她的支持?

  但,為什麼想要?他皺著眉,吸口煙,抬臉看著她住處的方向。

  很久以前,他就是這樣獨來獨往了,他習慣了孤軍奮鬥,怎麼今晚,卻會因為她那番不支持他的想法,而動了情緒?

  他的情緒還一發不可收拾。她離開他辦公室後,他不久便跟著踏出事務所,他原想開車去繞一繞,或者能讓自己被她攪亂的思緒清明些,怎料走進停車場,卻看見見她被男人纏上。

  見她被那樣對待,他惱怒不已,一般人撞見那種情況,憤怒是正常的,可他除了憤怒外,還多了些什麼,偏又厘不清當時的思緒。愈是想要厘清,就愈是紊亂;愈是紊亂,則愈鬱煩,煩到怒氣全往她身上去。

  她不過是個女人,遇上那樣的事,他竟然牽怒於她?她才是受害的那方,不是嗎?他氣的究竟是她的言行老是輕佻,才讓人誤會,因而真對她做出侵犯的動作?還是氣自己讓她遇上那種事?

  他情緒向來隱藏得很好,多年來,除了站在律師席上,他幾乎沒有明顯的情緒起伏,但認識她後,他三番兩次被她挑起脾氣,她讓他連連破了原則。

  平時面對訴訟,分析得頭頭是道,條條有理,怎麼這時候,他腦袋卻像全打了結似的,完全無法正常思考?

  他又徐徐吐出一口煙圈,思緒未見清朗,卻有寂寞在胸口沉澱。

  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一直到見她住處再無燈光透出,他才緩緩走出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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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3:32:02
第六章

  下班後的會議室,桌上沒有讓人看了就感到壓力的卷宗,也沒有電腦,換上的是一整桌的中西式美食。炸雞、鹵味、炭烤、披薩、熱炒,還有各式各樣的甜點和手工餅乾,當然酒和果汁是不可少的。

  這是事務所固定的聚會,職員生日、離職、新到職,或是慶祝哪位律師贏了大案子時,就會辦上一次,有時上餐廳,有時就像今天這樣,讓大家決定吃什麼,再派兩個人出去買。

  今天是法務小高的生日,壽星最大,他決定在會議室聚餐就好,可以毫無顧慮的聊聊客戶或是案子。

  “這麼豐盛啊?”踏進會議室的葉剛,看了眼桌面上的美食後,發現少了自己的貼身秘書時,開口問:“利秘書呢?”

  “咦,剛剛還在啊。”小花看了看,起身才想走出去找人,人已出現在門口。

  “我在這裏。”利之勤一腳跨進會議室,笑了聲。“我去拿杯子。”她把杯子擺在桌上後,看了看座位。

  “哎呀,不用看了,秦律師旁邊那個位子是留給你的。”廖秘書一面說,一面指著秦子深左側的空位。

  他旁邊的位子?利之勤愣了一下。

  小花嘻嘻笑兩聲。“剛剛我們在裏面擺這些菜時,偷偷決定好座位的,因為我們看你很喜歡鬧秦律師,每次看你們對話的樣子,就覺得好可愛耶,所以你坐秦律師旁邊是最正確的。”

  “這樣啊……”利之勤垂下眼簾,像在思考著什麼,片刻,她揚睫而笑,又是一貫的甜美笑容。“想不到你們都幫我想好了,這樣我就不用費心思想盡辦法擠到他身邊去坐啦。”語末,她踩著高根鞋,如往常那般,姿態從容的走到秦子深左側的座位。

  “秦律師,不好意思,委屈你嘍。”坐下前,利之勤細聲對他說。

  那聲秦律師,讓秦子深皺了皺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幾天,她好像都這麼喊他?除此之外,他還感覺她像是在躲他?

  她的言行舉止沒什麼不同,一如往常,偏又讓他感受到微妙的不同,好比說她這幾天似乎不再刻意找機會和他交談,又好比說她出現在他眼前的次數變少了。

  他已有了私人辦公室,兩人在事務所裏碰面的機會,的確不比初時,但一天遇上個四、五次是再正常不過。以往她老借各種名義大方進出他的辦公室,偶有幾次在茶水間相遇時,她也不會放過交談的機會,然而這幾日,進他辦公室提醒他行程的,幾乎都是廖秘書。

  他記得葉律師讓兩位秘書輪流協助他,但以往出現在他面前的總是她,這幾日突然換成廖秘書,他還不是很適應。是葉律師把工作全交給了廖秘書,還是她真的在避開他?

  “既然人都到了,大家就別客氣了。”葉剛倒了杯果汁,舉起杯子。“今天是小高生日,我先祝小高生日快樂,希望你早日通過國考,加入我們的律師團隊。”

  “謝謝。”小高也倒了杯果汁,捧著杯子,靦腆地笑道:“我也很希望這次能考上,可以穿上律師袍,然後站在律師席上,那好威風。”

  利之勤笑了聲。“你考律師不會是為了這種理由吧?”纖指努力剝著烤明蝦。

  “要穿律師袍還不簡單,看是要跟你們葉大律師借,還是秦律師,不然我也有啊,幹嘛為這種理由那麼辛苦念書呀。”王獻緯搖搖頭。“好威風?哎唷,年輕人就是愛耍帥!”

  “也不全是為了律師袍,當然最主要的是想要幫一些不懂法律的民眾。”小高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在三位律師面前說這個,好像有點自不量力的感覺。”

  “怎麼會?我覺得懂法律的人都很厲害耶,我就什麼都不會,只會接電話。”小花吐吐舌,又說:“我就很崇拜利秘書,她連法條那些都很清楚耶。”

  小高點點頭。“我也覺得利秘書很厲害,什麼都懂的樣子,如果去參加國考,應該很輕鬆就考上了吧?希望將來我的秘書,也能有利秘書這樣的能力。”

  “就是啊,都是秘書,我懂的東西和利秘書比起來,根本就是小兒科。”廖秘書也補上話。

  利之勤愣了幾秒,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坦白說她其實有律師資格,也上過法庭為當事人辯護,如果現在說出來,好像會轉移了今晚聚餐的用意。她笑了聲,道:“怎麼講到我這裏來了?小高才是壽星,話題人物應該是他。來吧,小高,我敬你一杯。”她把蝦肉放進碗裏。

  看著自己油膩膩的手,再看看自己尚空著的杯子,才想著是不是應該先去洗個手,身側男人已幫她倒了一杯果汁,還抽了兩張面紙遞到她手中。

  她微詫地側過臉容,男人已低下面龐,默默進食。

  “哇,想不到秦律師這麼體貼利秘書,我一直以為你很討厭她咧。”廖秘書嗬嗬笑。輕鬆時刻,她才敢這樣跟秦律師說話,平時哪這麼好膽啊!

  小高點頭附和。“對啊,之前秦律師還在大辦公室跟我們大家一起上班時,我常常看到利秘書把秦律師惹得快要跳腳了,我也以為秦律師很討厭利秘書耶。現在看起來,好像是我們誤會了,嗬嗬。”

  利之勤因為同事這番話,傻了好幾秒。

  體貼,這確實不像身側男人會做的事,她不曾見他對誰體貼過,更別說是她。

  他討厭死她了,怎麼可能對她體貼?但眼前這杯八分滿的果汁,還有手中這兩張面紙,偏又是證據,這男人到底在想什麼?

  明明對她說過那麼過分的話,現在又做了這種體貼的動作,他、他。

  倏然想起自己應該回幾句話,她暫時不去臆測他心思,哈哈笑了兩聲後,看著同事說:“你們平時都說我騷擾秦律師,結果你們看,現在秦律師為我服務了呢,那都要歸功於我平時很努力的在跟他建立同事情誼啊。以後大家也要像我一樣,常常去騷擾他,下次他就幫大家倒果汁了,你說是不是啊,秦律師?”她偏過臉容,匆匆看了他一眼,隨即轉開面容。

  秦子深轉過面龐,卻只捕捉到她快速移開的淡淡側顏,他蹙著眉看她,目光帶著探究。

  就是這樣,她這幾天看似正常,對他的態度依舊不大正經,但她的眼神似乎不曾與他交會過,她不是不看他,但就如同方才那樣,她的眼神只與他的匆匆擦過,不正視他。

  每每當他抬眼或是側眸,想要看著她時,他捕捉到的只有她剛移開的餘光,或是急偏臉容的動作。她是不想見到他?還是仍為了陳小姐那件訴訟在與他嘔氣?

  利之勤用面紙擦淨兩手後,起身拿了瓶香檳口味的氣泡酒,直接旋開瓶蓋。

  “來,小高,祝你生日快樂,國考順利,快快成為大律師。你看,我很有誠意喔,老板只喝果汁,我喝酒耶。”說罷,她笑了聲,然後就著瓶口,灌下一大口。

  冰涼氣泡在口中散發微嗆的甜味,她眯了眯眼,讚歎道:“這好好喝喔,香香甜甜的。”

  “利秘書,我不喝酒是因為還要開車,不是沒誠意。”葉剛淡笑著。

  “醉了就叫小黃送回家就好,又不一定要自己開。”她聳聳肩,又喝一口。

  “叫車麻煩。還有,我記得你不大能喝酒,所以這樣就好了,別再喝了。”

  “喔,對,利秘書你還是這樣就好。”小高想起什麼,附和了聲。

  “小高,你生日耶,當然要好好慶祝!”說著,她又喝了一口。

  “利秘書,我勸你還是別喝了,上回小高剛到職那天去了餐廳吃飯,你不過才喝幾口紅酒就醉到抓著小高猛唱歌,把第一天上班的小高嚇得臉都白啦。你該不會忘了這件事吧?”咬著鹹豬肉的王獻緯不客氣地掀她底。

  小花噗一聲笑出來。“對呀對呀,小高那時候真的有被你嚇到喔。”

  聽到糗事被提出來,利之勤突覺熱氣從身體一路往上竄燒,連頸項、耳朵、臉頰,全都熱呼呼的,不知道是不好意思的反應,還是酒精開始發揮作用。

  “那個……哎呀,那次是意外啦,我今天要雪恥,證明我沒那麼容易醉。”她緊握著玻璃瓶身,難得出現羞澀表情。

  “利秘書,你酒量真的很糟啊,我們大家都知道啦,所以不要逞強了,不喝又不會怎樣。”廖秘書拍了拍一旁壽星的肩膀。“小高,你說是吧?”

  小高接下話。“對,喝果汁就好!”

  同事們一來一往,不斷提醒她的糗事,尷尬不已的她想出聲反駁,偏偏身體和臉頰上的熱意沒有消退現象,連頭都開始感到沉了些。身體的反應還真快,才喝下肚沒幾分鍾,已經開始侵襲她的意識了嗎?

  她輕輕搖頭,試圖將那份沉重感驅逐。“酒量不好可以練啊,現在正是讓我練習的好機會。”她握著玻璃酒瓶,又要往嘴邊送時,身側男人早一步探出大掌,覆上她的手,製住了她的動作。

  她酒量只有幾口紅酒的程度嗎?那就不該再喝了。

  “對啦,秦律師這樣做就對了,千萬不要鬆開手,要是讓利秘書喝完了那瓶,等等我們這些人,不知道哪一個會被她抓著聽她唱歌。”王獻緯出聲讚好。

  “不過老實說,利秘書唱歌很好聽啊。”廖秘書回憶著那個畫面。

  “而且喝醉的利秘書好可愛耶,臉紅紅的,笑得傻傻的。”小花補充。

  “對對對,她會那樣……”因為這個話題,同事們聊開來,吃喝得更開心。

  秦子深從頭到尾都沒有應聲,鏡片後那雙眸色淡淡的眼睛只是看著她。

  利之勤低垂發沉的頭,看著那幾乎把自己的手背都包覆住的溫熱手掌,當他的掌心覆上自己的時,她心跳有一瞬間亂了拍,直到現在還覺得心口怦怦然的。她瞪著他溫熱的手掌,驀然想起他那晚在停車場的嘲諷,她莫名的惱了。

  他這樣到底什麼意思?她都盡可能避開他了,他卻又做了這樣像是出於關心的動作……抬眼看了看同事們,正聊得開心,沒人注意到她,她被他覆住的手掌微微掙紮起來,秦子深施了點力,不讓她掙脫。

  她看著他的手,用著他能聽到的音量道:“這樣子,我怎麼吃東西?”話方說完,想到什麼,她偏過臉容,傾近身子,水靈靈的大眼斜瞄著他,如絲那般纏綿。

  “還是……你想喂我吃?我很樂意喔。”

  她笑得很甜,彩妝精致的五官近在咫尺,那長睫揚啊揚的,甚是勾人心魂;她呼出的氣息帶了點蜜桃香和花香,他想那大概是氣泡酒的味道。

  意識到兩人距離如此近,他隨即鬆手,卻讓她逮到機會把酒瓶換到另一手。

  她轉過面容,把瓶內剩餘的氣泡酒倒入免洗杯,她舉起筷子,夾了方才那尾明蝦,咬了一口,慢條斯理的吃著,然後端起杯子啜了口氣泡酒,看似愜意地享受著美食。

  他看著她的自在,卻皺了眉頭。

  “在跟我生氣?”見她耳根和頸背,還有頰面泛著紅澤,且有愈深的現象,他想她對酒精的忍受程度已到極限。這樣不難過嗎?為什麼還要喝?

  利之勤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的把那尾明蝦啃完。

  “因為那件訴訟案我們想法不同?”他想了想,她從那晚的不愉快後,就變得有些奇怪。

  她喝完杯裏最後一口氣泡酒,輕微的嗆辣感讓她眯了眯眸,她笑著看他一眼,伸長手臂又陸續挾了兩尾烤明蝦,一尾放進他碗裏,一尾丟到自己碗中,然後又抓了瓶葡萄口味的氣泡酒。

  “原來吃烤蝦要配酒才美味。”她對他嗬嗬笑了兩聲,打開那瓶氣泡酒後,開始剝蝦。

  他看著她擺明了不想談的姿態,突覺懊惱,他低低一歎,喟道:“對不起。”

  那聲對不起,讓她兩手明顯一頓,她眨了眨長睫,迅速剝去蝦殼後,大口咬下蝦肉,再配上一大口氣泡酒,那微嗆的感覺讓她兩頰持續燒熱,腦袋益發沉重。

  秦子深看著她,又說:“那晚在停車場說的那些話,我很抱歉,那天我情緒不好,說了那樣。”

  “秦律師不吃嗎?”她打斷了他的話,身體往他的方向傾近。“還是要我幫你剝?”看著他鏡片後那雙幽深的褐眸,她甜笑著說完後,想坐正身子,沉重的腦袋讓她只能一手撐著額際,一手舉筷吃掉剩下的蝦肉。

  現在道歉做什麼呢?那個時候她那麼害怕,見到他出現,她知道自己不會被吳先生傷害了,他明明嚇阻了吳先生,可是之後那些話,又讓她像被潑了一桶冰水般的難受。

  她知道他說的其實也沒錯,她的行為舉止確實會讓人誤會,可是再怎麼樣,吳先生也不能用強迫的手段對待她。而當她受到那樣的驚嚇後,他沒有一句安慰的話也就算了,他竟然還落井下石,說了那樣傷人的話……在她對他動了心時。

  她覺得自己又當了一次笨蛋,對他動了心,卻也見識到他的無情。

  如果他這麼討厭她,她就遠離他一點,沒關係的,她這幾天一直做得很不錯,對他就如同對其他人一樣,沒再特別去招惹他了。但從他方才的一些舉動,到現在的道歉,她卻……不氣了。

  她晃晃沉重的腦袋。真討厭這樣的自己,明明那麼氣他,他一句對不起,她就覺得沒關係了,然後原諒他了。

  “你……”你怎樣呢?秦子深問自己。他想跟她說什麼?道歉的話他也說了,現在還能說什麼?問她要不要原諒他嗎?低歎了聲,他道:“不想跟我說話?”

  利之勤聞言,只是握著杯子,一口喝光那杯酒。她抿抿濕潤的唇,斜睞了他一眼,眼神媚惑中帶著迷離。“今天小高生日喔,秦律師有準備禮物嗎?”她笑嗬嗬的,看上去已有醉態。

  “你醉了,別再喝了。”他蹙著端正的眉宇,語調帶了點擔憂。

  她搖搖頭,笑得有些傻。“要去拿蛋糕,還有禮物。”說完一起身,發沉的腦袋讓她身軀晃了下,那動作引來同事的注目,當然也包含秦子深。

  見她身形一晃,秦子深猛然起身,伸手握住她手臂。

  “利秘書,你又醉了啊?”小高呆住。工作能力那麼好,酒量卻這麼差。

  “沒有啦。”利之勤輕掙開那握住她手臂的大掌,另一手揉著方才被男人握過而發熱的地方。“我去拿蛋糕,我還有準備禮物喔。”她嗬嗬笑,繞過秦子深,往門口移動。

  見她腳步虛虛浮浮的,葉剛溫聲問:“利秘書,你不要緊吧?”

  她嘻嘻笑說不要緊,然後擺擺手,腳步微亂的走出會議室。

  秦子深看著自己被掙開的掌心半晌,不明白為何會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受。他扯了扯嘴角,一抹極淡的苦笑悄悄現形。
“對了,子深。”葉剛想起什麼。“上次那位周先生,今天打了通電話給我,他說他想要邀請我和你,以及利秘書明天中午到他家裏吃頓飯,我想他們夫妻能重新一起面對婚姻,是你和利秘書的功勞,所以我婉拒了他,由你和利秘書過去就好了。明天中午要是不行的話,你看要不要自己聯絡一下周先生。”

  “那對夫妻和好了?”王獻緯好奇一問。

  葉剛微笑著點頭。“看來應該是,夫妻倆現在住在外面租來的房子。”

  “利秘書知道周先生要請吃飯了嗎?”秦子深看著葉剛。

  “還沒,我還沒機會跟她說……對了,她拿個蛋糕拿這麼久?”葉剛發現利秘書還沒有回來,他起身。“我去看看她。”

  秦子深見葉剛走了出去,他思量半晌,決定起身跟著走出會議室。

  經過自己的辦公室、接待室,他在經過茶水間時,聽見了裏頭傳出斷斷續續的談話聲。

  他怔了幾秒,腳步一轉方向,步入茶水間。

  說是茶水間,其實空間很寬敞,裏頭除了咖啡機、飲水機外,還有一個冰箱,和一組簡單的桌椅。那不大的圓桌上,擺了一個鮮奶油糊成一坨、已看不出原有圖樣的蛋糕。

  利之勤就坐在椅子上,臉蛋低垂著,讓人瞧不清面容。

  “摔爛了就爛了,沒關係啊,我相信小高不會介意。”他聽見蹲在她面前的葉剛這麼說。

  他蹙起眉宇。原來那蛋糕是被她摔爛的?

  “可是……可是生日是很重要的……”她聲嗓綿軟無力,說話時,腦袋瓜微微晃動。“我覺得過生日好快樂……我喜歡在誠仁過生日……和大家一起吃飯……很快樂……”她笑了兩聲。

  “好,那我們趕快回去幫小高唱生日快樂歌。”葉剛勸著。

  聞言,秦子深走近,收拾著桌上那個還能吃的蛋糕,動作間發出的細微聲響,讓葉剛發現了他。

  “不要……不想過去……”她低著臉搖頭,像孩子在鬧脾氣。

  “為什麼?”葉剛起身,坐到她身側。

  她還是低著臉,搖搖頭,片刻,她忽然滾落眼淚。“老板。”

  “怎麼啦?”葉剛聲嗓柔了幾分。

  “嗚……你說錯了……”她半掀開眼,雖落著淚,但醉態甚是可愛。

  “我說錯什麼?”葉剛輕訝。

  “才不是我欺負秦子深……”她哽了兩聲,控訴著某個聽見自己名字而忽然僵住的男人。“是他欺負我……嗚……好凶好凶……我不想、不想跟他好了……”

  葉剛的眉微微一挑,抬眸看了看五官線條倏然僵凝的秦子深,好笑地反問:“這樣啊……那他怎麼欺負你?”美豔秘書喝醉了就像小朋友啊。

  她搖搖頭,嗚咽著。“老板……我頭好重……我、我想睡覺了。”

  “那我先送你回去。”葉剛話方落,只見另一個男人已跨步上前,他抬眼看著他。

  秦子深遲疑幾秒後,低道:“我送她好了。”

  “哦……好啊。”葉剛一臉了然。

  秦子深矮下身子,看著面前那張半垂的臉蛋。“走吧,我送你回家。你還能走嗎?要不要我攙著你?”

  聽見那個讓她煩惱不已的男人的聲音,她緩緩抬臉。她一雙大眼不知道是因為酒精效用,還是因為淚水的洗滌而顯得朦朧,她那歪著頭、專注認人的姿態非常可愛。

  “你不是老板……”研究過面前的臉孔後,她這麼說,然後轉動沉重腦袋,尋見了老板大人的臉。“我頭好重喔……老板……”她抓著身側的葉剛。

  “酒量真差,大家不是勸你別喝?”葉剛讓她握著自己的手掌。“先回去休息吧,子深說要送你。”

  那個名字像魔咒,她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我才不要他送……他只會欺負我……你、你都說我欺負他……你都不知道……其實他、他很會欺負我……他好過分的……”她兩手握著老板大人,像小朋友告狀般的一直說著,不顧被她控訴的人就在現場。

  “這麼可憐啊……”葉剛忍俊不住地笑了兩聲。“那就更應該讓他送你回去,好好補償你啊。”

  “我、我被欺負……老板還笑……我、我跟你講喔,他、他……”她兩手緊抓葉剛不放,身體微微傾前,腦袋瓜歪著,一副就要倒在葉剛身上的醉態。

  秦子深的臉色難看至極,半是氣惱半是無奈,他一掌握住她兩手,另一手繞過她腰身,微一使力,將她軟綿綿的身軀提起,讓她靠在他胸口。

  “葉律師。”他頓了下,看了一眼那伏在他胸口,明明已沒什麼力氣卻還要掙紮的女人,覺得有些頭痛。“我先送她回去,小高那邊,再麻煩你跟他說一聲抱歉。”他一手攬抱她腰身,一手還得壓製她推著他胸口的雙手。

  “說什麼抱歉,我相信小高不會在意這個的。”葉剛眼底漾著煦暖的笑,一臉興味地看著秦子深。“子深,我這個秘書看起來是很成熟美豔沒錯,工作能力也很強,但終究是個女人,也會有想要撒嬌的時候,別看她平時好像很精明能幹,相處久了,就會發現她其實很脆弱。”

  秦子深看著他,像在等待下文。

  葉剛淡淡一笑。“我沒什麼意思,有些事情……旁觀者比較清楚。”女的控訴男的,男的擔心女的,這還不明顯嗎?

  秦子深知道他話裏有話,只是懷中那柔軟的女體持續扭動,哭音細細的,兩隻無力小手硬是要推開他。他被那哭聲哭得心思浮動,沒辦法細想葉剛的話,只淡點下顎後,擁著懷裏那個不安分的女子離開。

  ***

  “你、你放開我啦……”秦子深一路將濕淚不停的她從事務所帶到停車場,開車門時,手勁稍鬆了點,便馬上被那醉酒的女子掙了開來。他長臂一撈,又把女子勾進懷裏,只是她很不安分,扭來扭去,像條小蟲,加上腳步因酒精而淩亂著,幾次踩了他的腳,讓他頗受折騰。

  “我送你回家,你乖一點。”秦子深打開車門,讓她坐進去。

  “我不要坐你的車……”利之勤兩手推著身體已探進車內,正在幫她調整座椅的他。“啊,你做什麼啦?”見那張清冷俊顏突然俯近,她語聲提高。

  “幫你係上安全帶。”他拉來安全帶,繞過她胸前和腰腹。

  看著面前男人那清俊的側顏,還有那低垂的眼睫,她心口一酸,豆大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秦子深,我、我討厭你……”

  他僵了一下,把安全帶扣上後,才看向她。“我送你回家,回去後洗個澡。”

  “就說了不要你送嘛,你就只會、只會欺負我啊……我真的很討厭你……”

  她哭得有些喘。

  秦子深閉眼輕歎,展眸時,鏡片後那眼眸深深的望著她。“好,只要你乖乖坐好,我讓你討厭。”

  她一怔,大大的眼睛凝著淚珠,那表情好像她真的被欺負得很慘似的。

  他看了她一眼,退出身體,幫她把車門關上後,坐進駕駛座,當他放下手煞車時,發現她一雙水花花的大眼仍盯著他看,他眉心聚攏,淡問:“怎麼了?”

  “你……你是誰?”

  他愕然。醉成這樣了?他沒喝醉過,不知道醉酒還會有這種反應。

  “你、你不要以為你假冒秦子深對我好……我、我就會原諒他……他就是欺負我……我討厭他……”她說完隨即扭開頭,額頭抵著車窗,看向窗外。

  假冒?他低著眉宇,對她的醉言醉語感到不可思議。見她像是安分了,他把車子平穩的開上路。

  早已過了下班時間,路上車流順暢,他並未花上太多時間,就已到她住處。熄了火,他原想送她上樓,一側眸,才發現她頭靠著車窗,睡著了。他傾身,想喚醒她,但想了想,她才剛睡著不久,乾脆先讓她睡一會再說。

  降下車窗,深冬的瑟縮寒意從窗口滲入,見她窄版西裝外套下是薄薄的絲質襯衫,一個心念起,他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輕覆她身上,之後見她睡得像是不怎麼舒適,他解開她的安全帶後,大掌輕托她後腦,將她腦袋瓜擺正,再放平座椅。

  放平座椅的動作,讓她身上那件屬於他的外套滑落,他把外套重新覆上她身體時,心口驟然一跳,自己一整個晚上,為何對她做出這麼多體貼的行為來?

  見她醉了,忍不住就想扶她一把;見她對葉剛展現親昵,他就管不住心,硬是攬下送她回家的任務;現在,又怕她受涼、怕她睡得不安穩……

  他多久未曾對一個女人,有過這樣的心情了?

  深目靜睇她入睡的容顏,細想著自己這多日來,罕有地出現浮躁心情的原因。

  從何時開始,久久不起波瀾的心情竟被她左右得如此徹底了?似乎從第一天上班就開始被影響了,雖然對她的言行不甚認同,卻也算不上討厭。早習慣獨來獨往的日子,她卻每天在他身邊繞,硬是要跟他有所往來,讓他覺得麻煩和……頭痛。

  然而她對於他的冷漠似乎並不以為意,就這樣一天一天,像鍾乳石形成般,一滴一點的滲入、沉積,在他心上結出了一個她的位置,要他不習慣都很難。而真正讓他開始注意到自己心情的轉換,似乎就是從那天醫療訴訟案件的爭執開始。

  意外她竟與他不同立場,進而惱怒,甚至是有一絲埋怨她的不支持,那份怒意還未消退,又撞見她被男人強行抱住的那一幕,說不出的憤慨讓他在逼退那無恥男人後,對她口不擇言,完全忘了那時的她需要的,應該是一個安慰。

  從那晚之後,她對他的態度就在她看似正常的情況下,悄悄改變了。

  他注意到她對他的稱呼改了,那一聲聲的秦律師,喊出了疏離感,讓他甚不習慣,明明初時他不喜歡她老是親密地喊他秦的,這幾天卻異常想念她喊著他姓氏時的那種嬌軟語調。

  他也注意到了她眼神的回避,還有兩人在事務所任何一個角落遇上時,她刻意公事化的態度。之前不論在茶水間、洗手間外、會議室、他私人辦公室等等任何地方遇上,她非得纏上他說上幾句話不可,這幾日她只是淡淡喊了聲秦律師,打過招呼就走開。

  那麼客氣的態度,不是他一開始所希望的嗎?怎麼現在他卻為了她的客氣而煩悶不已?

  細想那晚的爭執,那時的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生氣?她不認同他的想法,所以他惱怒,那是因為想要她的支持吧?見到那個男人對她做出不尊重的舉動,所以他憤然,那是因為擔心吧?原來,追根究柢,他一切脫序的行為就是因為在乎嗎?

  因為在乎,所以他為那晚的口不擇言開口道歉了;因為在乎,所以見到她和葉剛兩人默契十足,他心口就悶……說到底,只是不想見到她和哪個男人太友好吧?

  怎麼會……對她這樣的女子有了這樣的心思?

  他眼神複雜的凝注她的姣好側顏,半晌,他低低一歎,走出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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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3:33:10
第七章

  她嗅到了煙味,那秀氣的眉間輕蹙,眨動幾次眼簾後,她醒來了。

  睜大眼睛,看了看周遭,她躺在車子裏?

  心口一提,她緊張地坐起身來,還處在慌亂情緒中的她,在見到車頭前的男人時,怔了幾秒。

  她回神,看了看車內,認出是他的座車,低眼再見到身上那件不屬於她的男士西裝外套時,她訝然的又看向他。

  他穿著單薄襯衫倚在車邊,低著臉,單手放在西褲袋,另一手捏著煙正往嘴裏送。

  為什麼她會睡在他的車子裏?她記得大家都在會議室幫小高慶生,她也是,之後……啊,他跟她說了對不起,她突然覺得難過,所以喝了很多酒,然後被大家笑說她又喝醉,她還把小高的生日蛋糕掉到地上,接著……她好像在老板面前哭了起來……

  後面又發生了什麼事,她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坐上他的車,看見了他放大的俊顏,再來就再也沒印象了。不知道自己有沒有亂說話?

  早知道是他送她回來,她怎麼樣也不要喝酒……他專程送她回來的嗎?見他低垂著面龐,輕覆在額面的黑髮因為風的流動而微微飛揚,她心念一動,抱著他的外套走下車。

  秦子深看了看指間那根長煙上的微弱紅光。哪年開始抽煙的?好像是母親和父親相繼過世,依蕾也跟著她爸媽遠赴國外開始,在他很需要溫暖、很需要人陪的時候,他以為會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初戀情人,卻選擇遠離他。

  那個時候,他什麼都沒有了,也沒什麼值得他在乎的了,唯有一本本的法律叢書、一條條的法規,才是讓他繼續努力生存的目標,而陪伴他的,就是一根接一根的香煙,借由吸入、呼出的動作,為他排遣長夜漫漫的孤獨,卻也沉澱了更多的寂寞。

  考上律師後,以為自己會就這樣在不斷為人訴訟的生活中孤單到老,再不會為哪個人付出、掛念,沒想到,他卻將那個老愛惹惱他的女子放到了心上。

  美豔、熱情、大方,卻也輕浮、敢言、不正經……那樣的一個女子,不是他欣賞的類型,卻就這樣纏上他了。

  當初和宋依蕾在一起,是因為兩家是鄰居,兩人從小就玩在一塊,到了高中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沒有誰追誰,也沒有轟轟烈烈,就這樣平順的在一起。雖然很平淡,感情卻也不差,偶爾會有爭執吵嘴,但那個年紀,吵架的原因很單純,像孩子一樣,吵了又馬上和好,再不然,也還有兩家父母會幫著說話,他不用去煩惱愛情這種事。

  但這次,那個纏上他心的女人,和依蕾的性子完全不同,若想和她在一塊,該怎麼開口才是?尤其是在他對她說過那樣不堪的重話之後……

  突然間,車門關上的聲音讓他一震,他側眸,見到她抱著他的外套,站在車門邊看他。

  四目不期然交會,在半空中兩相凝望,寧靜氛圍添入幾許曖昧。

  利之勤原是想把外套還給他後,就直接上樓的,但一走出車外,見他倚著車頭的孤寂側影,腳步就這麼定住。

  他……站在那裏等她醒來嗎?為什麼不叫醒她?

  “醒了?”秦子深先回過神來,大步邁向她。“外面冷,你剛醒來,應該把外套穿上。”他咬著煙,拿過她抱著的外套,披上她兩肩。

  他陡然貼近的體魄,透著暖暖的熱度和煙草氣味,她心口怦然一跳,急退了一大步。“那個……”她抬眼,白色煙圈迷蒙了他的臉,透著幾分邪魅,她不敢看得太真切,微微低眸道:“謝謝你送我回來,我上樓了,你也趕快回家吧。”

  她拿下肩上那件他的西裝外套,遞給他時,又說:“晚安。”腳步一跨,她越過他。

  這樣子,她是不是顯得太沒禮貌?他送她回來,她就這樣走掉似乎有點說不過去,但留下來又能說什麼?和他四目相望嗎?

  經過警衛室,步入中庭時,才想起自己的皮包不在身上。

  忘在他車上了嗎?回頭找他,必然又是一陣尷尬,他那聲對不起直到現在都讓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才好。她固然氣惱那晚他不客氣的譏諷,但她也不是愛計較的性子,他道了歉,她就會原諒,隻是就算她再不計較那些傷人的話,面對他時,還是回不到初時的自然,因為對一個人動了心,就會在意對方眼裏的自己。

  但不回頭找他,她這一身帶了酒氣的衣物沒得換,她甚至連家都回不了,總不能就站在這裏等到天亮。

  希望他還沒離開。

  沉沉一歎,她回身,一眼就看見了他,他真的沒走,只是站在那裏看著她。

  走到他面前,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能讓我拿個東西嗎?我的皮包大概掉在你車上。”

  秦子深看她一眼,沒說話,他走到副駕駛座,打開車門。

  見他像在等她,她快步靠了過去,彎下身子,她看了看車內,裏頭並沒有自己的皮包。“我的皮包……不在你車上嗎?鑰匙在皮包裏面。”

  他愣了幾秒,才略帶歉意的說:“抱歉,我忘了幫你拿。”他一面說,一面繞過車頭。“上車吧,我載你回事務所拿。”

  “不用不用!”她聞言,忙搖首。

  “不用?”他目光沉沉。“你不打算進家門了?”

  “我搭小黃過去就好。”

  “你身上有錢付車資?”他皺眉。

  她想了想,說:“我可以請司機等我,我上樓拿了皮包,就能給他了。”

  他隔著鏡片看她,目光帶著審量。以往老纏著他,現在卻一副不想與他有所牽連的模樣,他不明白這女人究竟在想什麼。

  沉吟半晌,他沉聲道:“你在警衛室等我,我回去幫你拿。”語落,隨即坐進駕駛座,發動引擎就離開。約莫半小時後,他帶著她的皮包,回到她面前。

  “謝……謝謝。”利之勤接過他遞過來的皮包,胸口微微燙著。

  這種深冬夜裏,他不回去躲在被窩睡覺,站在車外等她醒來,還跑了一趟事務所,幫她拿回皮包,讓她可以進家門,她除了一句謝謝外,是不是該表達些什麼?

  請他上去喝杯熱茶嗎?

  然而,若再與他有私人接觸,想要疏遠他的心情,就會受影響了吧?但他幫她送皮包回來,請他喝茶應該沒關係的,就純粹請他喝杯茶,感謝他的熱心,這真的沒什麼吧?她有什麼好難以開口的?

  不過一杯茶而已,她的腦袋卻在要不要之間,呈現拉距戰。思量半晌,她迂回地開口。“那個……你還有事嗎?”

  秦子深愣了下。這是在下逐客令?這麼不想與他相處?隱忍的情緒,在褐眸閃爍間,微微晃動著。片刻,他終究只是淡掀了掀抿直的薄唇。“沒事了,你早點休息。”說罷,他轉身離開,沒機會聽到她下一句問話。

  如果沒事的話,要不要上樓喝杯熱茶?

  她想這樣問,但看著他漸遠的背影,腳步走得如此急促,她突然慶幸自己沒問出口,因為他看起來,很不高興啊。

  ***

  茶水間,早到的職員們習慣在這裏享用自己帶來的早餐,順便八卦。

  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忽然擱上桌面。“小高,這是你的生日禮物。”利之勤走進茶水間,看著正在用早餐的法務,一臉不好意思。“抱歉啊,本來昨天就要給你的,結果啊……”

  “結果又喝醉了,哈哈哈。”廖秘書接話,不客氣的哈哈笑。

  “怎麼這樣啦,我又不是故意的。”利之勤也把自己的早餐擱上桌面。

  “還說咧,大家都勸你不要喝的嘛。”小花接話。“小高也勸過你啊。”

  小高搔搔頭。“比較抱歉的是我啦,因為我的生日讓利秘書又喝醉了,還破費準備禮物。”

  “又?”利之勤瞪著他。“你講得好像我常喝醉似的?”

  “本來就是啊。”小花邊咬蛋餅邊說:“秦律師就不提啦,也沒看過他喝酒,不知道他酒量,所以他不算,扣除他,整個事務所就利秘書你的酒量最差啦。”

  “酒量差有什麼不好呢?”利之勤從紙袋內拿出自己的早餐,她優雅的啜了口熱咖啡,微笑著說:“酒量差有很多好處啊。”

  “什麼好處?”廖秘書湊過臉。

  利之勤輕咳了聲,道:“比如說,當你暗戀一個人,不敢告白時,就可以把自己灌醉,然後借著酒意和喜歡的人告白啊,酒量好的人就不能用這種辦法了吧?”

  想到什麼,她又補充。“而且,喝醉了,還可以來個酒後失身,嗬嗬。”

  “噗。”小花翻翻白眼。“好爛的方法喔。”

  “所以……利秘書。”廖秘書一臉好奇。“依你這種說法,你昨天有失身給秦律師嗎?”

  “你、你亂講什麼啊?”利之勤差點嗆住。

  “是的嘛……昨天聽老板說,秦律師送你回家啊,然後我們經過昨天,都發現了一件事喔。”廖秘書神神秘秘。“我們發現秦律師其實還滿溫柔體貼的啊,幫你倒果汁、幫你拿面紙,還送你回家,我們就沒有這種待遇。”

  “那是、那是因為……”利之勤憶起昨夜他的一些舉止,耳根莫名一熱,握著咖啡的手緊了緊。“哎呀,因為他就坐在我旁邊呀。”

  “不對喔。”小花搖搖手指。“秦律師那麼冷漠,不像是會隨便幫人倒果汁或送人回家的那種人喔。我昨天就坐在他另一邊啊,他就不幫我倒果汁。”

  “利秘書,我也覺得是這樣,秦律師對你比較好。”小高突然湊上一句。

  “什、什麼啊?”利之勤哈哈笑了兩聲。“他很討厭我啦,真的真的。”

  “討厭你還會送你回家喔?”廖秘書一臉懷疑。

  “大概是因為……因為……”利之勤思索良久,找到了最有可能的答案。“我想,可能是他也很想回家,剛好我醉了,他就正好利用這個機會送我回家啊。”說完,連她自己也不相信這樣的理由。若是這樣,他又何必等到她醒來?而他,究竟為什麼要送她回家,還等到她睡醒?

  “是這樣嗎?可是不要忘了秦律師還幫你倒果汁,又遞面紙耶,如果討厭一個人,怎麼可能為對方做這種事?”廖秘書決定八卦到底。

  “因為……”因為什麼她也不知道,她又不是秦子深,怎麼會知道他昨晚到底是哪裏不對勁?想起他幫她拿回皮包後,冷著臉急著離開的樣子,她怎麼樣也沒辦法告訴自己他待她真的比較特別。

  沉吟半晌,她狀似輕鬆道:“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常騷擾他,所以他跟我比較常接觸,然後就自然而然幫我倒果汁了呀。倒果汁又不是什麼特別的事,你們這麼大驚小怪的,如果想要他幫你們服務,常常去騷擾他就好了啊。”

  “嗯嗯,倒果汁真的是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啦,但驚就驚在……”廖秘書朝小花和小高曖昧的眨眨眼。“不知道會不會倒出什麼感情來?”

  收到暗示,小花接話:“對唷,就像秦律師昨天倒的那杯柳橙汁一樣的感情,就是那種酸酸又甜甜的感情啊。”

  “你們、你們。”利之勤兩腮漫開紅澤,罕有的詞窮了。“不說了,我要去工作了。”說完,她端著咖啡、提著還裝有鬆餅的紙袋起身。

  一回身,見著擋在門前的高瘦身影時,她愣愣地立在原地。“你、你、你……呃嗯,早、早安啊,秦律師。”快速收拾好震驚的情緒,她嘴角綻出甜美笑花,對他一笑後,試圖離開,卻見他沒打算讓開的意思。

  她咬著唇,只能低著眼睫等他離開。他是不是聽見他們的對話了?

  那還在八卦的三人一聽見秦律師三個字,馬上抬眼,一見到秦子深沉冷的五官時,三人僵在椅上。

  “早、早呀,秦律師。”身為男人的小高,率先出聲。

  “秦、秦律師吃過早餐了嗎?要不要進來這邊和、和我們一起用?”廖秘書硬著頭皮說。真是見鬼了,大老板葉律師沒人怕,反倒怕起這位秦律師!

  一起用?小花一想到那張萬年寒冰臉,隨即開口:“啊,我突然想起來,會議室的桌子我還沒擦,等一下要開會了,我先去整理一下。”抄起桌上還沒吃完的早餐,閃人去。

  “啊對,說到開會,我先去整理資料。”小高也閃得快。

  “啊啊!”廖秘書跟著嚷了聲。“小高,我這個月的客戶資料還沒建檔,我跟你一起回辦公室好了。”隨手收拾一下桌面,廖秘書跟著小高離開。
見三人陸續走出茶水間,利之勤順勢也想跨出步伐,卻在下一秒,見男人的身影又擋住了門口。

  他、他到底要做什麼?他們三個要離開,他就那麼大方的讓他們過,她要走他就堵住門口!這人實在是、實在是……她愈想愈惱,卻只能壓抑情緒,一張小臉憋得紅通通。

  不管了啦,她若是硬要過的話,他也不敢伸手擋她吧?這麼一想的同時,她跨出步伐,卻失算,他上前一步,擺明了她別想出去的姿態。

  她思索著該怎麼開口時,已先聽見他清冷的聲嗓。“周先生約我們中午到他家吃飯。”

  “啊?”她一時沒會意過來,愣愣的看他,兩頰還透著未散的紅澤。

  “離婚訴訟那位,周太太後來撤回訴訟。”秦子深盯著她不放,揣想著方才那些對話中,她的答案有幾分真實性。

  “哦……喔,你說那位婆婆不喜歡她的周太太嗎?”她有些納悶。“約你和我去他們家吃飯?”

  “嗯。”他低應了聲。

  “為什麼?”

  他看著她。“周先生的意思是他和周太太能重新面對他們的婚姻,是因為我們的關係,所以邀我們過去坐坐,吃頓飯。”

  她點點頭,低垂眼簾想著什麼,片刻,她笑道:“這是秦律師的案子,我去湊什麼熱鬧呢?我的本分是秘書,不能搶了律師的風采,也不是陪吃飯的喔,嘻。”

  她神情愉悅,彎著嘴角笑,眼底卻有一抹極淡的情緒。

  還是覺得有一些難過啊,在他說了她自以為是葉律師跟前的紅人後。即使他昨晚為了那天的言行道了歉,她也原諒了,但就是忍不住想要這樣回答他,難過的或者不是他說了那樣的話,而是說的人是他。

  聞言,秦子深僵了,但一雙深目未放過她,緊緊纏著她低下的眼眸。

  她仍舊氣惱他那天的失言嗎?昨晚的道歉她不接受?還是後來的酒醉讓她一並忘了他那聲對不起?是不是該再表示一次歉意?但這時間點似乎不對。

  他抿唇片刻後,清冷的音色略重了些。“周先生約的是我和你,中午別走,坐我的車一起過去。”帶著不容拒絕的口氣說完後,他提著公事包轉身離開,不讓她有反駁的機會。

  他想著,也許中午和她過去周先生家裏的路上,在車內他應該可以跟她說些什麼。

  但他沒想到,緊接而來的例行會議之後,一通電話卻讓他得趕去刑事局陪同當事人接受偵訊,問訊之後又移送地檢署複訊,前前後後耗掉他近九個小時的時間,此刻,腕上薄表時針指著七點,他忙到連午餐都還沒機會吃,更別論中午和周先生的約定了。提著公事包,他一踏進事務所,就見葉剛方從辦公室走出。

  “現在才回來?”葉剛提著公事包,神情意外。

  秦子深疲憊的應了聲。“跟去地檢署複訊了。”

  “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葉剛一手搭上他肩頭。“我和客戶約好了,所以得先走,我交代利秘書關門了。”

  “她還沒下班?”他眼眸望向葉剛身後的大辦公室,果然見到最裏端她位子上還亮著燈。

  “嗯,說是一些資料還沒整理好。”葉剛看了下表。“那我先走了。”

  他淡點下顎,看著葉剛離開後,眼神調向她的辦公桌。從這方向望過去,屏風隔板擋住她的身影,他看不見她。

  他原是打算中午在車上和她說幾句話的,但一個意外狀況讓他錯失一次機會,那麼等等要約她一道晚餐嗎?若是昨晚的道歉她覺得不夠誠意,待會兒請她吃個飯賠罪,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下了決定後,他先回辦公室將一些資料收拾收拾,然後進入洗手間洗把臉,他熄了該熄的燈光,走到她所在的大辦公室區。

  才一踏進辦公區,就見她握著手機,僵立著身子,而下一秒,她像是聽到什麼似的,軟了身子。他心頭一詫,快步靠了過去。

  剛結束通話的利之勤,以最快的速度關了電腦,然後收拾物品,她心裏發急,一急就亂,手機不小心摔到地上,皮包也從椅子上滾下,物品掉了一地。

  她顫著手,彎下身子,急急忙忙摸著地板上的物品,想要塞進皮包,但眼前一片水花花,看什麼都是隔著一片淚海,怎麼也看不清晰,她該塞進皮包的物品根本沒落人皮包內,又滑到地面上。

  忽然間,一隻溫暖的手掌覆上她手心。

  她愣了下,一抬眼,積在眼眶的淚就這麼成串而下。

  秦子深幫她撿完所有物品後,將皮包和她掉在地上的手機,還有她放在椅背的西裝外套遞給她。

  她一接過,轉身就要走,手臂卻被人從後拉住。

  “你要去哪裏?”他不知道那通電話說了什麼,但從她的反應看來,大概不是什麼好事。

  “醫……醫院。”利之勤急著走,顧不得什麼禮貌,腿一提就要離開。

  “出了什麼事?”見她淚流不止,他哪能就這樣放她自己離開?

  “奶、奶奶……奶奶午睡後,就一直、一直沒醒來……”她哽著聲音,“爺爺說……說剩、剩一口氣了……”她推著他的手。“我……趕著去醫、醫院。”

  他聞言,沒時間細思量,直覺道:“我送你。”他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的手,關了所有的燈光和大門後,便帶著她離開。

  ***

  原以為明天周休假日,今晚的高速公路會塞上一段時間的,但這一路南下的車流意外的順暢,三個半小時不到,秦子深已將車子開進位於南投的小鎮,車內一片寧靜,偶有幾聲輕微的吸鼻聲。

  秦子深趁著紅燈時刻,側眸看了她一眼。她額抵著車窗,不知道在想什麼,但他能確定的是,從車窗映出的她,看上去精神並不好,這樣子的她,還想自己開車下來?

  他原以為大概是在台北哪家大醫院,帶著她上他車後,一問之下,才知道她奶奶在埔裏基督教醫院的急診中心,他慶幸他當時拉住她手腕的動作夠快,沒讓她自己離開。

  她很沉靜,除了剛上車時有較明顯的啜泣聲外,之後就沒聽見她發出任何聲音了,她只是愣坐著,面容朝向車窗,偶爾,會聽見她吸鼻的聲音。他知道此刻的她必然相當擔心她的奶奶,所以她靜默是可以理解的。

  而他也不開口,除了上國道前,他在便利商店買了咖啡和幾個麵包、禦飯團塞給她,要她多少吃點東西之外,他沒再和她說過一句話,因為他相信她需要的是寧靜。

  號誌燈跳了,他踩下油門,依著衛星導航的指示,找到了醫院,他把車子開進停車場,車才停下都還未熄火,副駕駛座上的人影已開門衝了出去。

  秦子深隨即熄火下車,他快步追著前頭那腳步踉蹌的女人,她腳步甚亂,其間一度跌倒,看得他心驚膽跳,才想上前扶她一把,下一秒就見她彎身脫下高跟鞋,赤著腳又往前頭奔去。

  他拎起她的鞋,再度追上去,一進入急診中心,殯葬禮儀公司的禮儀師已在現場協助。

  “爺爺。”利之勤見到正用手背抹著眼睛的爺爺,心急的奔了過去,突地腳下一個虛軟。

  “小心。”一隻手臂橫過她臂下,穩穩撐住她。“你不要急。”快步追來的秦子深,恒常清冷的聲嗓沉穩穩的。

  她像是沒聽見,腳步倉促地走到病床邊。“爺爺!奶奶她……”

  “醒不來啦,就……就醒不來啦,剩那一口氣啊,大概在等你回來,我……我要先送她回去啦。”利爺爺眨眨下垂的眼瞼,擺擺手,隨即再度用手背抹去濕淚。

  “丫頭,你跟救護車走,我先回去……準備準備。”

  聞言,利之勤眼眸睜大,她看著戴著氧氣罩的奶奶被移到擔架上,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見她一臉震驚惶惑,秦子深走到她身側,聲嗓柔緩地說:“之勤,聽見我說話嗎?”他單手輕握她下巴,轉過她麵頰,將她的臉容轉向他。“之勤,聽我說,你現在不要激動,只要安靜陪著奶奶上救護車就好,你不要哭,否則她會捨不得,會走不開,那只會加深她的痛苦。”

  她點點頭,硬是忍住淚水。他知道她聽進去了。

  “還有,要一直告訴奶奶,說醫生說她病好了,你現在要帶她回家,要奶奶跟好。記得,不要摸她、碰她。”他凝視著一臉神傷的她,又低低說著,語調沉柔。

  她那樣的神情,讓他像是看見當年的自己,這樣的心情如此沉痛又不捨,他體會過,又怎會不懂她現在的心情?

  他一個人面對母親的死亡和父親的病重,不過十幾歲,他就必須獨自面對這樣的打擊,一個人傻傻地接連辦完雙親的後事,那沉痛的無力感,還有誰比他深刻?

  看著她孤單地跟在擔架後的身影,那突然抽顫的肩膀,還有虛浮的步伐,讓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就這樣離開這裏,他拋不下那纖瘦抖動的薄薄身影,他心疼那忍住眼淚的神情。

  他拎著她的鞋,拿出車鑰匙,往停車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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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3:33:47
第八章

  “爺爺來,這裏坐。”哀哀的誦佛聲不斷,秦子深攙著利爺爺,走到大廳左方的長椅上。

  一路跟著救護車來到這裏,看著護士拔掉氧氣罩和點滴,並宣布死亡時間後,她便一直跪著。禮儀師跟她說了些話,她消失一會兒時間,再出現時,已換過了衣物,素淨著臉蛋在那裏跟著念誦佛號。

  其間,任誰跟她說話,她都是濕潤著眼眶,一臉茫然地看著對方。他知道現在的她很傷痛,也沒去打擾她,只是幫她看著她方喪妻的年邁爺爺。

  “小夥子,你是之勤的朋友?”利爺爺腔音很重。折騰了整晚,他神態顯得疲倦。

  “我們是事務所的同事。”秦子深態度客氣。

  “你幹啥的?律師呀?”

  “對,律師。”

  “之勤那丫頭跟你很好吧?那孩子肯讓你送她回來,一定是很信任你。”

  很好嗎?不,他們並不算好。遲疑了會兒,秦子深道:“我們是同事,同事間本來就會互相照顧。”雖然目前是同事,但他想要的不只這樣,只不過現在不適合談這些。

  利爺爺嗬嗬笑,笑得有些苦。“那丫頭連你都瞞過啦。”

  “爺爺的意思是?”秦子深疑惑的看著他。

  “說起來,那丫頭也是可憐呐。她爸爸是我第一個孩子,很有才氣地,和他老婆,就是我那個大媳婦啊,兩個人白手起家,開了一間貿易公司,後來還把丫頭的叔叔和姑姑帶進公司,有錢大家一起賺呀!她爸爸就是那麼照顧自己的弟弟妹妹,很好的人呐,我可是很以他為榮地。本來我們一家過得和樂融融,那丫頭又是獨生女,她爸媽疼得咧。誰曉地呀,那丫頭讀國中地時候,她爸爸和媽媽去南部看貨,在高速公路發生車禍就死掉啦。”利爺爺原先坐得直挺挺,兩腳大張,兩手手心貼在膝上,在提及長子長媳時,頭頸略低了。

  他低著頭,看著水泥地,繼續說:“之勤那丫頭好傷心,她叔叔和姑姑說會好好照顧她,也跟我和老婆子保證會好好照顧我們,誰知呀,那兩個孩子良心被狗啃啦,把我和老婆子的積蓄騙光光,連之勤那丫頭的存款、她爸爸幫她買的基金,還有她爸爸那家公司的經營權全都騙走啦!連她爸媽死後的保險賠償都騙光光,兩個人帶著自己的老婆老公逃到國外去啦!”水泥地上,有一顆又一顆染深的圈圈。

  “你都不知道啊,那丫頭哭著問她姑姑為什麼要騙她,她那個不要臉的姑姑笑她太好騙啦,長得一副就是等著被騙的傻樣子呀,那丫頭聽了好難過,一直問我為什麼姑姑和叔叔要那樣做?”利爺爺激動起來,拍著自己的大腿。“怪就怪我和老婆子教育失敗啊,教出那樣一個不要臉的兒子和女兒,才會害之勤小小年紀,就要去打工賺學費!她打工回來,每天晚上都還很認真地讀書,她說她怕以後又被騙了,所以要認真讀書,以後可以讀法律。”

  “爺爺,不要激動,自己身體要顧好。”秦子深握住利爺爺的手,眸光悄悄落在那跪在靈堂前的身影。原來,他們有著如此相似的過去?

  “我顧什麼身體呀我?老大帶著他媳婦上天堂啦,老二老三騙光我們的錢遠走高飛啦,留下我和老婆子還有之勤那丫頭。現在……現在連老婆子也兩眼一瞪、雙腳一伸丟下我和之勤啦,我年紀大了,活著幹啥呀,只是拖累之勤那孩子……”利爺爺嗚嗚哭出聲來,老淚縱橫。

  秦子深見老人家滿臉濕淚,喉頭一酸,他輕拍利爺爺的手背。“爺爺,別這樣說,之勤聽到會難過,我相信她很樂意照顧爺爺的。”他拿出手帕,遞給利爺爺。

  “爺爺,把眼淚擦一擦,之勤要是看到您這樣哭,會沒辦法安心幫奶奶辦好後事,您現在是她唯一的親人了,也是她唯一的依靠,您要是哭壞了身體,要她以後怎麼辦?”

  利爺爺接過手帕擦拭眼淚,片刻,含著哽咽的聲嗓又道:“對呀,我要是走了的話,之勤怎麼辦?那個孩子變得很奇怪,我不看著她找到好對象,把她嫁出去,我不甘心地。”

  秦子深淡淡笑了笑。“對,爺爺要看著之勤當新娘。”

  “那個孩子呀,後來變得奇奇怪怪,腦袋瓜裏不曉地裝了什麼著。”利爺爺抬起滿布歲月痕跡的手掌,擺了擺,又道:“那丫頭大一那年交了個男朋友,跟她一樣讀法律係地,她有帶回來給我們看過,長得人模人樣,結果要升大二那年暑假,突然不要丫頭啦,丫頭好傷心,老婆子問她為什麼分手,她只說男生騙了她,但騙她什麼,她也不肯跟我們講。”

  利爺爺拍了下大腿,又道:“之後丫頭就變了個性子,打扮穿著變得很時髦,這裏露一塊,那裏露一片,裙子短得要命!她每次從台北回來,她奶奶就會念她一頓,要她穿保守一點,說話有氣質一點,結果她說她以前就是長得太乖,才會被叔叔姑姑還有男朋友騙。她說打扮成熟一點、性感一點,女人會以為她很精明,會嫉妒她的美麗,男人會以為她有很多男朋友,會以為她不好追,這樣大家就不會接近她,這什麼怪想法?老婆子說啊,就是因為她叔叔姑姑還有那個男朋友都騙過她,她才把自己變成那樣。傻呀,她真是傻呀!以為那樣笑笑著過生活,就會比較快樂,但她真的快樂嗎?”

  這就是她老是舉止招搖輕佻的原因?因為怕受傷害,所以建立一套保護裝置,以那種不受歡迎的形象來面對每個人,讓大家誤會她、甚至對她的言行感到討厭,這樣她就會被孤立,這樣就沒有人可以了解她的一切,她也就不會被傷害了嗎?

  如同她爺爺說的,真傻!除了他之外,誠仁哪個同事對她不好?她難道打算要一直戴著那層面具面對大家?她以為那樣一直嬉鬧過生活,就會得到平靜?

  利爺爺心情恢複了些,他突然想起什麼,抬起猶帶傷心的面孔,看著身側的年輕人。“小夥子,你叫啥名字來著?”

  秦子深回過神來,恭敬地答:“爺爺,我姓秦,秦朝的秦,名字是子深,子孫的子,深夜的深。”

  “秦子深呀?”

  “是,秦子深。”他點點頭。

  “你開車送丫頭回來,一定也累了吧?你要不要進去歇一會,這樣麻煩你,真不好意思。”

  “爺爺別這樣說,我看之勤接到電話時,氣色和精神很不好,她自己開車下來也危險,同事一場,我送她下來也是應該的。”

  “開到這裏要好幾個小時,你去睡一會吧。”利爺爺起身。“你過來,我帶你去我房裏睡。”

  “爺爺,我不累,倒是您應該休息了。”秦子深跟著起身,攙著利爺爺。

  “我還要幫忙之勤,她一個人在那邊跪,我怕她……”

  “我會照顧她,爺爺別擔心,先睡一覺再說吧。”他跟著利爺爺走進房裏,讓老人家先睡下。

  確定老人家不會有什麼問題後,他回到前頭客廳。

  他看著那依舊跪著念誦佛號的秀影。一旁電風扇將她的頭發大肆翻掀,像在張揚她不敢表現的傷心,他突然想起那次在停車場時,她差點被欺負的畫面,還有他譏諷她,她慘白著臉的模樣。

  他這輩子活到現在,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如此痛恨自己!

  ***

  她跪太久了。

  冗長的虔誦中,秦子深端了杯水,走到她身側。“之勤,喝點水。”他微微彎身,看著她低垂的濕潤眼睫。

  見利之勤動也沒動,他又說:“休息一下,喝口水,就算不為自己身體著想,也想想你爺爺,他還需要你的照顧。”

  她眨了下長睫,緩緩側過面容,男人鏡片後的眸光很溫煦。

  “休息一下好嗎?你跪好久了。”見她有了反應,他唇畔噙著淡淡的笑意,她點點頭,試圖站起身,但久跪的雙膝已施不上力,她腳下一陣軟麻,身子半靠在他及時探出的臂彎裏。

  “小心一點。”秦子深一手握住杯子,一手環過她腰身,撐起雙腿虛軟的她。

  “來,不急,慢慢走。”

  她雙手緊抓著環在她腰間的手臂,跟著他走到屋外。

  他右臂微微使力,半摟半撐著她坐在長椅上,把水杯遞給她,見她喝了兩口水後,他在她身側落坐。才坐下,就見她又起身,神情有些慌張。

  他一把握住她手腕。“你要去哪裏?”

  “沒看見爺爺,我要去找他。”

  “放心,他沒事,已經睡了。”

  “睡了?”她看著他,回到他身側坐下。

  “嗯。”他點點頭。“我陪著他進房間,情緒還算平靜。”

  她眨眨眼睫,愣了好幾秒,之後她才想起自己從醫院回來到現在,她只顧著自己的傷心,忘了照顧爺爺。

  “都是你、你陪著我爺爺?”她那雙覆著睫毛膏和眼影的大眼,褪去色彩後,如此澄淨,像個孩子。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遠移,看向前方幾點星光爍動的天際,淡淡道:“他有年紀了,總是不能太傷心,有個人和他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會比較好。”

  利之勤聞言,眼眸微微瞠大,她靜靜注視他的側顏,胸口泛著暖意。她微微一笑,垂下眼簾,軟嗓低低地輕喟。“還好有你。”

  那聲幽柔中含著哽咽的女嗓滑過耳膜,他心口一個震蕩,偏過臉龐看她。她雪白臉蛋有些疲憊,低垂的長睫在她眼下投落兩扇小彎弧,那少了唇蜜的菱唇微微翹著,銜著一抹極淡的笑弧,左頰卻滑下一顆淚。

  他低歎了聲,指腹隨即抹了過去。

  溫熱的觸感讓她驚了一下,她抬起長睫,撞進他深邃的褐眸裏,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後,她的臉頰略現暖色,眼眸慌轉了圈,神情不自在的說:“我、我是說……謝謝你。”

  秦子深沒應聲,只是深深看著她。

  被他那樣專注地看著,她抿了抿略乾的唇,輕道:“你一定累了吧?從台北開車送我回來,又幫我照顧爺爺。要不要先去洗個澡,然後睡一下?我房間可以先借你睡覺。”她想到什麼,又補充說:“我去找毛巾還有牙刷給你,還有我….”

  “不要忙,我不累。”他目光不移,深深看著她。“倒是你,才應該去休息,你要忙上好多天,不休息怎麼會有體力?”

  她搖搖頭。“我想再陪奶奶一下。走吧,我先帶你去我房間。”

  他動也沒動,依舊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好半晌,才聽他淡冷的聲嗓低緩道:“你睡,我就睡。”

  利之勤看見他眼底濃濃的擔憂,驀然想起自己幾次腿軟時,總是有一雙有力的臂膀撐著她;想起在醫院見到奶奶從病床被移到擔架上,她茫然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時,總是他冷涼的聲嗓在她耳畔低柔指示她。

  雖然他老是擺著一張冷冰冰的臉,雖然他對她的言行老是不以為然,雖然他曾經在言語上刻薄,但從台北下來南投,到送奶奶回來這一路上,只有他在她身邊,連爺爺都是他在幫她照顧著。

  他不是討厭她嗎?她才要與他疏遠,他卻又給她如此深刻的溫暖。

  是的,這一刻,她很傷痛、很脆弱,卻也因為他的陪伴,讓她更明白自己原來是如此渴望一個寬闊的肩膀、一副厚實的胸膛,可以容她哭、容她笑的懷抱。

  他那毫不掩藏的憂色和罕見的溫柔,讓她瞥開目光,確定眼淚不會滾下後,才又回過臉容看他。她綻著甜美笑靨,眨了眨大眼,輕浮地說:“秦律師,你是在邀我跟你同床共枕啊?在我們鄉下地方,這樣未婚就睡在一起會被說話的,等回台北,看要去你那裏還是我那裏,都好啊。”

  若是在這之前,他定是在心裏罵她不三不四,但現在,他除了心疼,再沒有別的。“為什麼要開這種玩笑?”

  被這樣當面戳破她的故作堅強,她突然失去了勇氣,低垂著長睫,苦笑著說:“因為……我很傷心啊。只要一直笑著,就會忘記傷心是什麼,但其實,我根本都沒忘,都沒有忘……”一滴眼淚落在她纖白長指緊握住的水杯內。

  那晶瑩珠淚滴落水杯的畫面,讓他心口遽然抽痛,他一手捧過她手中的水杯,放在身側空位,另一手攬過她秀肩,把她壓近胸口。“哭吧,哭過會好一點。”

  “你不是說不能哭?”她哽著聲音,小臉埋在他胸口。當年跟著叔叔姑姑去認車禍身亡的爸媽時,沒人告訴她不能哭。

  “那是怕奶奶聽見你的哭聲會捨不得離開,但現在你人在外邊,她聽不見,沒關係的。”他語氣藏著自己也未覺的憐寵。

  她哭得很秀氣,或者該說很壓抑,也許是受他的話影響,怕被她奶奶聽見,所以她哭聲細細的、悶悶的,不細聽根本不知道她在哭,只有那顫抖的身軀,和他胸前的濕熱,透露了她的沉痛與傷楚。

  好半晌,她啞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從他胸懷間傳了出來。“他們都……都不等等我……等我、等我看他們最後……後一眼……我、我還有話……還有好多話沒跟他們……說、說啊……”這樣子靠著他,讓她感覺自己像是跌進溫暖的港灣,只想棲息在這,好好放肆大哭一場。

  她果真放肆了,像個孩子似的,哭到打起嗝來,語不成句。“爸……爸爸媽媽這樣……連奶、奶奶也是這樣……我只剩爺了……只剩爺爺了……”她哭得斷腸,兩手抓著他襯衫前襟,擰皺了、哭濕了他胸前一片。

  那抽抽咽咽的哭聲,那無助的低嚷,像隻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心臟,讓他渾身發痛。他想起自己年少時,也曾經這麼傷楚、這麼無助過,卻沒人為他伸出溫暖的雙手,為他承擔悲傷……

  他嗬口氣,眨了下發燙的眼瞼,溫熱手心撫著她微亂的髮絲。

  那麼,就由他來幫她分攤傷痛吧。

  ***

  天色大亮,利之勤幽幽轉醒。

  她坐起身,在床上失神了好一會,直到耳膜漸漸接收到外頭傳來的佛號聲,霎時,昨晚發生的一幕幕瞬間回籠。來不及細想自己怎麼會睡在房裏,她兩腳套上鞋子,走了出去。

  她在屋外找到了呆坐在長椅上,眼神望著遠處的爺爺。看著那一頭花白頭髮,她喉間一酸,靠了過去。

  “爺爺……”她坐在爺爺身旁。

  “醒啦?”利爺爺一見到她,隨即握住她手心。“洗臉了沒?”

  她搖搖頭。不知道是素顏關係,還是太過傷心,她的臉蛋顯得蒼白又脆弱。

  “想先來看看爺爺。”

  “我沒事、沒事!”利爺爺擺擺手。“你那個同事說地對,我不能太傷心!我還要健健康康看著你嫁人,見到你嫁人,我才能放心!”

  聞言,利之勤愣了幾秒,才想到秦子深。“我同事……爺爺,他人呢?”

  “我讓他去我房間睡覺啦,那小夥子昨天開車下來,一定累壞了,我早上四點多醒來,看見你就坐在這椅子上,整個身體躺在人家身上睡覺,他看你睡得熟,也不敢亂動,我想他應該是一整夜都沒睡,所以叫他把你抱回你房間,要他先去睡一下。”

  她躺在他身上睡覺?一時之間腦筋轉不過來,她呆了呆,直到爺爺的聲音又傳來。“丫頭,去洗把臉,然後跟你奶奶上個香,你林媽媽煮了清粥,上完香去吃一點東西。”

  她回過神,應了聲後,隨即走進屋裏頭,待她該做的事都完成後,再走到屋外時,見爺爺身側坐著的,是鄰居林媽媽的兒子。

  爸媽離開後,她曾經在這棟老房子跟著爺爺奶奶住上許多年,直到考上大學才北上。這附近的鄰居都很熱心且熱情,每一戶人家她幾乎都認識,鄉下地方和大台北的冷漠匆促不一樣,總是溫暖了些。
她還沒開口,林中惟已發現了她。“之勤,你還好嗎?”

  她點點頭,沒有說話。

  “丫頭,我進去坐一會,你陪中惟坐一下吧,他早上剛回來。”利爺爺起身,神情略顯疲憊地踏進屋內。

  “利爺爺看起來還是很傷心。”林中惟看著她的側影。

  “幾十年的夫妻了。”她將視線從爺爺身上轉到他臉上。“早上剛回來?”

  “嗯,回來沒見到我媽,問了我爸才知道她在這裏,也才知道利奶奶的事。”

  他在新竹上班,周末假日才回來一趟。

  她低垂眼睫,似在調整情緒,片刻,她柔嗓低了幾分。“林媽媽人真好,我這兩年在台北工作,陪爺爺奶奶的時間少了許多,都是林媽媽有空就過來陪陪他們說話,還有林爸爸也是。中惟,我很感謝你們一家人,真的……”

  “講那什麼傻話?利爺爺和利奶奶是看著我長大的,就像我自己的爺爺奶奶一樣,我媽平常沒什麼事,過來這邊走走看看,她還比較有伴呢。”

  “你不明白的。像發生這種事的時候,陪在爺爺身邊的應該是叔叔和姑姑,可是……”語未竟,她紅了眼眶,哽著聲音說不出話來,她手心捂住嘴,不想失控。

  “我知道的。”林中惟一把握住她的手,一雙凝注她的黑眸溫柔得像在擁抱她似的。“我以為我們就像家人一樣了,沒有他們,還有我啊。”他一直心疼這個女孩,想要好好照顧她,卻總找不到好時機表白。

  “所以我才特別感謝你們啊……”她抬眸看他,含在眼眶的淚順勢落下。

  林中惟一個心疼,抬手就想抹去那頰上的淚,她看著他的手掌,莫名地想要移開臉龐,而一道清冷聲嗓的出現,讓林中惟的手尷尬地收了回去。

  “我想洗個澡,方便帶我去嗎?”秦子深突然來到他們身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睡得並不好,縱然疲憊不堪,但一閉上眼,她那張哀傷的素淨臉蛋、她那淚流不止的模樣,還有她那一聲聲細細的哭聲,讓他心窩抽疼著,一下一下微微刺痛著,他想起自己當年失去雙親的傷痛,心憐她這時的悲傷。

  在床鋪上翻轉著,睡睡醒醒,他發現這樣並沒能讓他減輕疲勞,反倒愈躺愈覺厭倦時,他幹脆不睡了。起身後走到大廳,並沒見到她,倒遇上她爺爺,爺爺跟他說了她人在屋外,他一走出,就見到她和一個男人在交談。

  也許是哪個聽到消息前來吊唁的親友,他不以為意,但看見她像是哭了,用手心捂住嘴,而男人隨即握住她手掌時,他略覺不舒坦,直到男人伸手像要觸碰她面頰時,他哪能容許?

  他大步上前,找了個最恰當不過的理由,阻擋了男人的舉止。

  看見他時,利之勤先是呆了幾秒,發現他身上還是昨日那件襯衫和西褲,她才想起爺爺說她睡在他身上,她突覺一陣尷尬地調開目光。

  她看著林中惟,彎身鞠躬,並道:“我先帶他進去。”

  說完,她領著秦子深進屋,一路繞到屋子最深處。她推開浴室門,走了進去,先打開瞬熱式電熱水器,又將洗臉台上方的鏡面打開,找著什麼,她一面找,一面說:“老房子,除了熱水器我後來換過之外,其他東西都很老舊,要委屈你了。”

  秦子深倚在門邊,看著她的背影,沒說話。

  她找出新的牙刷,合上鏡面時,從鏡裏看見了他凝視的目光。四目交會,他那專注的眸光讓她不自在,想起昨晚自己就那樣在他懷裏痛哭,又聽爺爺說她睡在他身上,她赧顏,隨即轉過身。

  她面對著他,視線卻落在手上的牙刷上。“新的,給你用,我等等去外面拿條毛巾,乾淨衣服的話……我記得奶奶的櫃子裏還有留幾套爸爸的衣服,你不介意的話,我拿給你換。”

  她私下就是這個樣子吧?像一般女孩一樣,若不是昨晚聽她爺爺說了那些事,他當真會以為她是個沒什麼矜持的女人,也可能永遠都料想不到,平時那位精明美豔又輕浮的利秘書,也有這麼貞靜柔弱的時候。

  他眼神來回在她素淨的瓜子臉上,在注意到她眼下微微突起的暗青時,他伸長手,指腹輕貼她眼下。“有眼袋了。沒睡好?”

  她搖搖頭,眼下那溫涼的指腹讓她心口一悸。她當然感動也感謝他從昨晚一路相陪至今的幫助,卻也害怕著他太多的關注,那樣不像平時的他,害她失去鎮定。

  眼前該想的、該做的事都與他無關,她必須離他遠一點,才不會繼續受他影響。

  這麼一想,她低著眼移動身子,走出門,指著門邊的櫃子,說:“我等等幫你把衣服拿來,會放在這裏。你換下的也放在這裏,我再幫你拿去洗。”說完,她低著臉就要離開。

  “那個男人是誰?”她身後的他,突然這麼問。

  “誰?”她停步,納悶地回首看他。

  “剛剛和你說話那個。”他皺著眉。

  “鄰居。”

  他看著她,想著昨夜她伏在他懷間哭得斷腸的模樣,又想著方才那男人握住她兩手的畫面,他劍眉沉了沉,掀嘴問:“你都這樣讓男人隨便碰你?”

  聞言,她先是怔然,片刻後,那雙微腫的眼眸慢慢瞠大,駭然地看著他,像是他說了什麼外星文般。見他像在等待她的答案,她目光透著憤然,然後,傷心的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那匆匆走開的背影,讓秦子深有一瞬間的失落與深深的懊惱。他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在他明白她所有外在表露出的形象的動機後?

  嫉妒,真的會讓人失去理性。

  ***

  利之勤再回到工作崗位,已是一個月後的事了。

  在奶奶去世後第三天,傷痛的心情較和緩後,她撥了通電話給葉剛,說明了情況,她想就算一些附近鄰居會常在爺爺家走動,但終究不是家人,奶奶剛離開,爺爺還需要人陪,所以她決定休一個月的假,處理奶奶的後事,並多陪爺爺幾天。

  一個月時間說長不長,但一些該做的事也不能就這樣擱下,她又打了電話給廖秘書,交代一些事項,並請老板再找個新秘書。

  她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她請假期間,隻剩廖秘書,一個秘書要掌握三位大律師的行程確實不易,所以找了新秘書可以分擔工作,再說依秦子深的工作量來說,也該有自己的秘書了。秘書負責單一個律師的工作,會比較確實一點。

  這一個月期間,同事們也在奶奶去世後的第一個假日南下吊慰,秦子深更是每個假日都南下,前兩星期都還忙著奶奶的後事,但奶奶出殯後,家裏其實沒事了,可他仍舊出現。

  一直到她恢複工作後的第一個假日,她想著奶奶剛走,回去陪陪爺爺也好,想不到她星期五下班後趕回南投,他星期六一大早也跟著到,她覺得很納悶,奶奶的事情都辦好了,他為何還出現?

  她見爺爺似乎很喜歡找他說話,兩個男人常坐在屋外的長椅上,不知道在聊些什麼,雖然對他很是氣惱,但見爺爺開心,她也就沒表示意見。直到昨天中午秦子深先離開後,她才知道兩個男人到底都聊了什麼。

  爺爺先是拉住她,說他很喜歡秦子深,然後問她到底喜不喜歡,她想也沒想的就回答爺爺。“就算我喜歡他也沒用,他很討厭我啊。”

  然後在好奇心驅使下,她問了爺爺他們都聊些什麼,爺爺才說他們聊了各自的家庭情況,讓她覺得懊惱的是,爺爺竟然連她只交過一個男朋友的事也提了,這不是掀光她的底了嗎?她對他的感情世界,可說是一無所知呢。

  她輕嗬口氣,很是無奈,真不知秦子深那個男人接近爺爺,到底想做什麼……

  “利秘書,你不舒服嗎?”站在利之勤身旁的女子出聲詢問。

  利之勤從微亂的心思中回過神,她看了眼陳秘書,輕輕搖頭,微笑道:“沒有啊,剛好想起一點事情。嗬!”

  陳秘書今天剛到職,老板要她先帶她熟悉事務所的環境,往後就由她負責秦子深的客戶和他的一切行程,

  上星期一回來上班時,她以為會見到新秘書的,畢竟一個月前她已告知廖秘書提醒老板該找個新秘書了。但也是她回來上班時,才知道老板的意思是等她回到工作崗位時,再應徵新秘書進來。因為她突然請了一個月的假,她原來的工作被平均分配給其他同事了,本來就忙碌的大家因此更忙碌,沒有人有時間可以帶新人,所以乾脆等她回來上班時,再找新人進來。

  就這樣,在她恢複上班的第二個星期,事務所多了這位新秘書。

  方才已帶這位陳秘書看過事務所大致環境,現在就是帶著她和自己日後要密切合作的律師夥伴,先彼此熟識一下。

  她收妥心神,敲了敲門板,裏頭的人應了聲後,她帶著新秘書推門而入。

  “秦律師,我帶你的秘書來跟你認識嘍。”她語調輕鬆,走到他麵前。

  秦子深從卷宗中抬起臉,他淡瞥了她身側的女子一眼,目光重回她臉上。“認識什麼?剛才會議中葉律師不是介紹過了?”他語調透著難以親近的冷漠。

  稍早前的會議,葉律師已當著大家的面介紹過這位新同事了,她現在這行為不是多此一舉?讓他難以理解的是,沒事弄個新秘書給他做什麼?

  利之勤愣了下。即使他的萬年冰塊臉和那清冷的語調她早已熟悉,但當著新秘書的面就說出這樣的話來,還是很不妥啊,人家新秘書今天可是第一天上班耶。

  她笑道:“剛剛只是介紹名字,現在要讓她接手一些工作了,所以我得帶她來跟秦律師你混熟一點。”她用手肘輕頂了頂身旁的新秘書。

  陳秘書接收到暗示,有些艱難的拉大嘴角笑了笑後,彎身向他問好。“秦律師你好,我姓陳,往後請多多指教。”這位大律師,看起來非常不好相處啊!

  “這些事務後來不是都讓廖秘書處理了嗎?”秦子深看也沒看新秘書,眸光直盯著利之勤。意思是——對於你的刻意回避我都沒說話了,現在還幫他找新秘書?

  利之勤笑了聲。“人家廖秘書是王律師的貼身秘書,只是暫時幫一下忙而已,現在已經找了新秘書,你當然要把廖秘書還給王律師。”

  他一惱,站起身來。“那你呢?”他面孔逼近,像要看進她心裏似的。

  “我?”她納悶片刻。“我當然還是一樣,負責葉律師的客戶業務和其他瑣碎事項啊。”

  “所以……”他兩手撐在桌面,壓低嗓音問:“我連瑣碎事項都算不上?”

  他那像是透著渴盼的眼神讓她心臟怦然一跳,她怔了幾秒,突覺舌尖泛酸,心窩有些疼。他最近的態度老是讓她覺得很曖昧,但她不敢多想,他的性子太沉冷,她摸不著他想法,萬一弄到最後是自作多情,那也很可笑。

  她曾經以為兩人夠熟了,才會在他面前提他母親那件事,而他卻像刺蝟一樣,說了那樣傷人的話,她相信他的歉意不假,但仍是惶然害怕,所以才決定要退回最初的位置,最普通的同事關係。

  她不是救世主,鬧他、逗他、戲弄他,那純粹覺得有趣好玩,她能從中獲得快樂,生活會過得輕鬆一點,就這樣罷了。但一旦喜歡上了,就會希望他能快樂,希望他在面對類似他母親事件的委託時,能放開過去,客觀一點。但顯然,他不願讓她觸碰那一塊……

  “利、利、利秘書……”一旁陳秘書見她像陷入什麼情緒,秦律師又好像在生氣,她手指微顫地扯了扯她衣袖。

  “哦。”利之勤回過神,發現陳秘書的表情帶著畏懼,她抿抿唇,抿掉澀然,笑道:“秦律師在跟我開玩笑啦,你不用怕,他不是針對你,既然已經介紹過了,我帶你去找廖秘書,有些工作要開始交代給你了。”她一面說,一面往門口走動。

  他的問題就這樣被漠視掉,秦子深的耐性已瀕臨極限,他幾乎是咬著牙關地開口。“利秘書。”

  腳下忽地一頓,利之勤緩緩回身,看向他那張被冰霜覆蓋的面龐。“秦律師,要開始一天的工作嘍,請加油!”她笑眯眯的,說完後,拉著陳秘書快步離開。

  一踏出秦子深的辦公室,她嗬口氣,在陳秘書疑惑的目光下,她迅速收拾微紊的心思,帶著陳秘書回到大辦公室,開始為她說明秘書的工作事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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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19 03:34:19
第九章

  不知道什麼時候,大辦公室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好像畢業後正式踏入這個工作領域開始,她就常像這樣忙到很晚。不過再怎麼晚,也晚不過她的大老板,有時候自己都會揣想,老板也許和她一樣,不喜歡回家。

  說是家,不過是個讓她洗澡、睡覺的地方,她真正的家在埔里,所以她早回住處,也沒什麼意義,因為她還是一個人,寂寞的生活著……

  啊呀,她是怎麼搞的?每天不也這樣在過日子嗎?搖搖頭,她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笑了聲。關了電腦後,拿起皮包和西裝外套準備回家時,手機在皮包裏響起音樂,她找出手機,一聽見對方的話,她訝然不已,然後快速步出,走進電梯。

  一走出大樓,就見到那倚著牆的身影。“中惟,怎麼會上來?”她走近。

  “上來拜訪客戶。”林中惟站直身軀,看著她。

  她點點頭。“所以你等一下要回新竹了?”

  “嗯,突然覺得我們離得其實也不遠,怎麼都沒想過要一起吃頓飯呢?”他兩手插在西褲口袋,目光煦暖。

  她眨了下眼,笑得眉眼彎彎。“好像也是,台北到新竹真的不算遠,所以,你的意思是要請我吃飯?”

  見她露出算計的表情,他笑出聲。“我是想要跟你吃飯,不過沒說要請你。”

  “這麼小氣喔?”她睨了他一眼。

  “請你吃飯哪有什麼問題呢。不過台北我不熟,得麻煩你介紹餐廳,最好是有包廂的……”他頓了下,看著她的眸光深情款款,再開口時,聲嗓一轉低沉,溫柔得很。“我……我有話想跟你說。”

  “你……”利之勤看著他。他對她真的有那種意思?她知道他對她好,他雙親對爺爺奶奶也很照顧,連這次奶奶的後事也讓他們幫了許多忙,在這之前,她不只一次聽林媽媽說中惟很喜歡她,可她從來就不以為意,她當他是好朋友,猶如家人般的好朋友,從未想過發展成那樣的關係,而現在,他想要有所表示了嗎?那麼她該怎麼告訴他,她其實對他無意。

  林中惟知道她應該猜出了他想說出口的話,他不只一次要媽媽去試探她,但總沒個結果,這次她奶奶的事讓他見到她的脆弱和哀傷,他想要保護她的念頭因而變得更強烈。

  “之勤,其實我——”他大掌握住她手心,突然覺得趁這時候表白也好。“我想跟你說,我……”

  “不是約好了要一起吃飯,怎麼沒有等我?”秦子深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走出大樓,就這樣靠近他們,他站在利之勤身側,一手攬抱住她腰身。

  腰間突然被一股力量抱住,她驚顫了下,側過訝異的臉容看著秦子深,連自己的手心何時被林中惟放開也沒感覺。

  “你、你——”他們什麼時候約好了要一起吃飯?這男人到底想做什麼?

  “忘了嗎?今天我生日,說好要慶祝的。”秦子深半垂眼眸,鏡片後的目光射出幾要將人融化的熱度。

  他本來打算下班後繞到她住處,好好將兩人間的誤會解開,但才走出大樓,就撞見她和男人談笑的畫面,他認得這男人,在她奶奶出事的第二天早上見過,那時他還一度伸手想要拭去她的淚。

  同為男人,他怎會看不出這男人背後的心思?現在都開口要約她到有包廂的餐廳吃飯了,他哪能不採取行動?他是冷漠,但對於他想要的,誰都不能覬覦。

  “你……”生日?慶祝?他什麼時候變成今天生日,又是什麼時候和她約了要慶祝的?她瞪大眼睛看他。

  “我訂好餐廳了。”秦子深目光灼灼,環在她腰腹的大手又收緊了些。

  “啊?”他是怎麼回事?

  被冷落許久的林中惟,輕咳了聲,澀澀開口:“之勤,沒關係,既然你已經先有約了,那——”他注視著那隻環在她腰間的手掌。對方無論是眼神還是行為,都表示得如此明顯了,他還看不出來嗎?而之勤的目光又如此專注,和看自己的眼神全不一樣,那麼……

  他扯唇,淡淡一笑。“我先回去了。”他說完就要走。

  “中惟!”利之勤喊住他,見著他澀然的表情,她感到相當抱歉。“我——”

  “就這樣吧。”林中惟阻止她繼續往下說。這刻他慶幸自己還沒來得及說明自己對她的感情,這樣往後見面,不會尷尬,也還能是朋友。“你和……”他看了秦子深一眼。“你快陪那位先生去過生日吧,下次回埔里,再一起到我家來,我讓我媽炒一鍋米粉請你們,你不是最愛她炒的米粉嗎?”說完,他好風度的揮揮手,轉身離開。

  “中……”她想喚他,下一秒卻收口了,也許讓他這樣離開,才是好的。

  秦子深見她眸光遲遲不收回,盯著那道遠去的背影,性子恒常沉冷的他竟也管不住嘴。“怎麼,就這麼捨不得他離開?”他酸她。

  聞言,她轉過頭,氣惱地瞪了他一眼,隨即拍掉他摟在她腰間的手,然後用力踩著高跟鞋,往停車場方向走去。

  真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明明就不喜歡她,老是說話傷她,偏還要表現得一副他很嫉妒,而她很對不起他的模樣!他又不是她的誰!

  就是因為他,才讓中惟就這樣走了,她覺得很過意不去,可心底,卻又隱約感謝他的出現,因為他,才讓中惟沒有機會將話說出口,若真說出口了,她會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但不管如何,他也不該摟著她,不該表現出一副他好像很在乎她的樣子。

  見她一副巴不得逃離他的姿態,秦子深徹底被激怒,無法再容忍她那樣劃開界限的行為了,今天晚上,他一定要將事情做個了斷!

  他邁開步伐,快步追上去,在走入停車場時,他一把抓住她手腕。“喂。”

  “你做什麼?”偏頭一看是他,她瞪著握住她手腕的他的掌心,覺得又懊惱又委屈。他老是這樣,對她開口的話又酸又澀,一副很討厭她的樣子,偏又要干涉她的事!

  “去吃飯。”他一手提著公事包,一手握住她,領著她往前走。

  利之勤先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跟你去嗎?我不要。今天根本不是你生日,為什麼要跟你去吃飯?就算是你生日好了,也是同事大家一起慶祝。明天晚上不是要幫陳秘書辦歡迎會?你想提前過生日,可以明天一起辦。”她抽回手。

  “你知道我生日哪一天?”他別有含意的看著她,褐眸深處,隱隱藏著侵略。

  她當然要否認。別開臉,她道:“我不知道。每次有同事生日前,廖秘書會先找我討論聚餐相關事宜,她沒提過你生日的事,所以想也知道你生日還沒到。”

  他看著她秀美的側顏,發現她下巴尖細不少,目光向下探,落在剛剛用手準確碰過的腰身,他總覺得她奶奶過世後,她瘦了些,方才那一觸碰,更確定她有著相當纖細的腰身。“想帶你去吃飯,是因為你好像瘦了不少。”

  利之勤聞言,心口一窒,不明白這男人怎麼可以一面對她冷言冷語,一面又對她流露出關心?很討厭啊,他這樣真的很討厭啊,讓她無所適從。

  “我自己會去吃。”她氣悶的回嘴,再顧不得她平時維持的美豔大方形象。反正爺爺都把她的底掀給他知道了,在他面前她偽不偽裝,已經沒什麼差別。

  見她像是不想與他多有牽扯的模樣,他一整個惱火起來。他已經表現得如此明顯了,她還不懂嗎?還是她真的喜歡剛才那個男人?她怎能這樣,在執意介入他的生活後,又一副想要與他撇清關係的態度?太可惡了。

  他半眯泛著火光的褐眸,直盯著她。“你真是太過分了。”他音色轉重,忿忿然的。

  被指控得莫名其妙,她委屈得不想再跟他說話,眼眶一熱,轉過身子就往車子方向走去。

  他大步上前,在她打開車門前,製住她的舉動,他放下公事包,兩手撐在她身後的車頂上,她被困在他胸膛和車身間。

  “你……”他透著熱度的體魄親密地靠著她,炙燙的氣息落在她鼻端,她短裙下裸露的肌膚還能感受到他西褲布料擦過腿膚的觸感。這樣的姿勢好曖昧,她兩頰火紅,眼眶還微微濕著,她腦袋瓜像是沒辦法運轉似的,這一刻她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原是想製住她,不讓她離開的,但在觸及她濕潤的眼眸時,他心窩驀然發軟,冷冽的眼神漸升熱度。視線緩緩下移,她兩腮紅得讓他想起鄉間小路旁,那果樹上一串串垂掛,在鮮翠綠葉下襯得更成熟紅豔、更甜美可口,任君采擷的玉荷包。

  她說過什麼來著?哦對,她的綽號叫荔枝。他願意承認,她那賽雪的肌膚,那透著紅澤的臉頰,真的就像那殼紅肉白的荔枝,非常可愛,而她這株玉荷包,只有他能採。

  “你真的……很奇怪。”他修長指節輕捺她眼簾,抹去濕潤,恒常清冷的聲嗓此刻卻是柔情萬分。

  “你——”他那雙褐眸好澄透,在夜色下像琥珀,那低嗄沙啞的語調,讓周遭流動的空氣也添上旖旎。她耳根一熱,紅著兩腮應道:“你才奇怪!這樣把我困在這裏是什麼意思?你不是很討厭我嗎?你不是對我的言行舉止很不以為然嗎?那現在這樣又算什麼?”愈說愈委屈,一張小臉氣呼呼的,像嘔氣的小朋友。

  “奇怪的人是你還是我?不管對方的意願喜好,拚命騷擾對方、挑逗對方、戲弄對方,等到對方習慣了你的存在之後,你就漠視對方,還不承認自己奇怪,只會指控別人奇怪,到底是誰奇怪?”他正正經經跟她說,她卻一臉愕然。

  他繞口令啊?還是在唱三輪車跑得快?

  見她一臉傻樣,他又道:“我都知道了,因為怕受傷害,所以你才會故意把自己塑造成那種形象,你說話輕浮、做那些不正經的舉動,其實都只是希望別人不要靠你太近,但你沒想到自己卻在這樣的過程中喜歡上我,所以你開始疏遠我。你怕我真的討厭你,你怕你會愛我愛得無法自拔,於是你到處跟人說我討厭你!於是你漠視我的存在!”

  “我、我才沒有!什麼叫愛你愛得無法自拔?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自戀了?”

  終於聽懂他想說什麼,她又氣又羞又覺委屈。

  他說得沒錯,因為爺爺把她的事全說給他聽,他知道了她的內心,知道了她真實的一面,所以面對他時,她就變得怯懦,變得不敢靠近,那樣像是自己赤裸裸站在他面前,太沒有安全感了。可是,他都知道那是她的保護色,為什麼還要這樣說破?還有,他怎麼知道她喜歡他?

  “我自戀嗎?”他細細端詳面前這張氣得紅撲撲的臉蛋,覺得她惱羞成怒的模樣真可愛,難怪她老是愛惹他。原來,當喜歡一個人時,連對方氣惱的樣子都會是一幅美麗的風景嗎?

  他低喟了聲,指腹抬起她臉緣。他目光珍愛地凝注她,仿佛要將她的影像深植心裏永誌不忘似的。“難道爺爺會騙我?”

  “爺……爺?”她驚駭地瞪著他。他的意思該不會是……

  “昨天下午,我先回台北,爺爺不是問你喜不喜歡我?你忘了自己怎麼回答了嗎?”他微粗的指腹摩挲她軟嫩的頰面。

  她倒抽口氣,一臉震驚。爺爺真的把她的話說給他聽了?

  “我回到台北,有打電話給爺爺,跟他報平安,他在電話中順便告訴我,你喜歡我。”不是順便,是他請求利爺爺幫他套話的。總是要確定她的心意,他才好出手。

  好過分,居然和爺爺攀交情攀到讓爺爺出賣她。她覺得非常羞恥,自己喜歡他的心情都被他知道了,她還在扭捏假裝,這樣更顯得自己好愚蠢,也許他正在心裏笑話她呢。

  一陣酸意直竄鼻腔,然後嗆燒眼眶,她眼兒一燙,模糊了視線。

  所以這男人逼走中惟,又纏著她不放,是要她承認她喜歡他嗎?承認就承認,再否認下去,他也不信,反正都這樣了,她就認了!

  吸了下鼻子,她抬起水花花的大眼,倔傲地說:“對,我喜歡你。”說完,她頭一低,鑽過他手臂下,打算繞到另一頭,從副駕駛座上車。

  秦子深眼明手快,伸長手臂又將她撈回懷裏,這次他學聰明,將她雙腿困在他兩腿間,緊密相貼。

  “你做什麼啦?都聽到我承認喜歡你了,還不讓我走?”她半是懊惱半是羞澀地哭著,兩手用力推擠著他的胸膛。

  那哭得可憐兮兮的淚容讓他心疼得要命,他輕啄了下她粉唇,滿意的看見她倏然瞪大眼看他,他又啄了下,才低啞著嗓子道:“一個成年人面對感情時,是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嗎?話也不聽我說完。”

  “啊?”接連兩個啄吻,讓她像是當機一樣,沒了反應。

  他微微勾唇,像在笑,鏡片後的眼色像蜜般,繾綣地黏纏住她不放,然後他垂下眼睫,將目光落在她微啟的紅唇上。

  溫熱的指腹滑過她飽滿豐潤的菱唇,他沉啞著聲嗓,低低開口:“我出手了就表示所有權在我手上,誰也不能覬覦。”話落的同時,他俯低面龐,溫涼的唇瓣隨即貼上她的。

  她的唇好軟好軟,他情難自禁地在她唇腹上輾轉廝磨,片刻,她開始掙紮,他趁她想開口說話時,輕捏她下頷,舌尖順勢滑入她齒間。

  他一點一滴地探入她的芳腔,汲取她的甜蜜,戲逗她的丁香,迫切地要與之交纏。

  她被吻得莫名其妙,直覺想將那在她嘴中放肆點火的濕熱推擠出去,兩人一來一往間,卻讓他纏上她,緊密不分了。

  他一手繞過她背後,輕撫她微僵的背脊,想要軟化她的肢體,試圖挑出她的熱情,他撫觸的力道揉進溫柔,掌心所經之處,讓她衣下的肌膚暖燙了起來。

  她敏感地縮了縮身子,感覺腰背又酸又軟,他修長五指甚至順勢慢慢下移至她腰後,然後一個使力,將她的身軀和他的相貼在一起。

  底下兩條光裸的小腿硬是和他的西褲布料磨擦,那感覺有些刺激卻又帶了點羞澀,她心窩發麻又發癢,像擺了塊糖,跑來一群小蟻分食似的。他的擁抱和觸碰讓她的體溫逐漸攀升,她全身透著熱意,卻又虛軟不已,感覺自己像是快要融化的奶油。

  他綿密的吻中施放著狂野,像愛憐著她又恨不得將她一口吃掉似的,直到她氣喘籲籲,他才自那張甜蜜的小嘴上移開。

  俯視著她,見她一雙眼兒迷離地看著他,像是還未從方才那一吻中回過心神似的,他微微勾唇,低首輕啄了她嘴唇一下。

  她看著面前這張放大的俊臉,好一會兒後才回神,憶起兩人間那火熱的吻,感覺嘴裏還滿是他的氣味,她小臉又是一陣熱燙。

  別開目光,不看他那雙輻射著熱度的美麗眼睛,她不大自在地開口:“為、為什麼?”

  “你指吻你這件事?”他盯著她濕潤的豐唇。“我以為我說得很清楚了。”

  我出手了就表示所有權在我手上,誰也不能覬覦。
她想起他吻她前,說的這句話,他的意思是……他喜歡她?真的嗎?

  “你、你——你說得不明不白的。”她抬起下巴看他,眼神卻有些慌。

  不明不白嗎?他抿唇尋思,片刻,他道:“跟我在一起吧。”

  “為什麼?”她瞠大眼眸看他。“你不是討厭我嗎?”

  他蹙眉。“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討厭你了?那都是你自己說的。”

  “你對我說話很冷淡,”她調開眼光,語氣幽幽的。“說我自以為是葉律師跟前紅人;說我舉止輕浮招搖,就算被男人欺負,你也沒辦法幫我辯護,說我——”

  秦子深一把攬住她,將她抱進懷裏,隨即搶走發言權。“那些全是氣話,你忘掉它們吧。你喝醉那一晚,我跟你道歉了,你忘了嗎?沒關係,我再說一次。對不起,我——”

  “那晚,我有聽見你的道歉,也接受了,你不必再說一次。”她聲音悶悶的。“我接受道歉,但不表示我就會因此認為你不討厭我,那麼刻薄的話,你說得那麼順口,你心裏就是討厭我。”

  他撫著她髮絲的手心頓了下,思量著要不要解釋?他不是那種會向人解釋什麼的個性,即使被誤會,他也從不主動為自己說話。但現在,他若不說些什麼,她會相信他嗎?

  他們之間就算互有情思,但尚未深入交往過,對於感情觀,還沒有共識,也還不了解對方私下生活的真實面,他應該說些什麼,讓她明白自己的心思才是。

  “不是,是看你和葉律師感情好,我心裏不舒坦,才會那樣說你;還有後來,那個男人在這裏對你毛手毛腳,我又憤怒又捨不得,心裏很擔心你,一急之下才會說出那樣的話……”他愈說,愈覺尷尬,不明白自己幹嘛像個情竇初開的男孩般,為了討心儀女子歡心,就對她解釋這麼多,而這一說,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麼幼稚,居然連葉律師他也能吃醋。

  他懊悔的低下臉孔,倏地吻上她嘴唇,她在詫然中,好像明白了他那些傷人話語後所隱藏的情思,曾經對他有過的氣惱與傷心,似乎都因為他的唇溫和他的解釋而化解了。

  他很久之前就對她有意思了嗎?所以他那些聽來刻薄的言詞,其實是在吃醋?

  正因為在乎她,不喜歡她和其他男人有過多的接觸,才讓他因此說出那樣傷人的話來?

  一吻暫歇,他調整略促的呼息,輕咳了聲後,他問:“你那個鄰居……”

  “嗯?”她抬眼看他,心思還在他那番話上。

  “就剛才那個,他常常……跟你見面?”他表情平靜,但略遲疑的口氣,透露出對林中惟的介意。

  “你說中惟嗎?以前常見面,念大學後我自己上來台北,只有回埔里時偶爾會見到。”她注視著他的神情,問:“你在吃醋?”

  秦子深移開目光,說得雲淡風輕。“只是不大喜歡見到他。”

  “他對我很好,對爺爺和奶奶也很好。”她述說著事實。

  他倏然回過臉,眉峰隱隱牽動。“我對你不好嗎?”

  “是不好啊。”她應得理直氣壯。

  “你!”思及自己曾經說過的那些話,他一時間竟無法回應,只能尷尬地移開目光,片刻,他低低開口:“那是因為還沒在一起。以後,就不是那樣了。”

  她看著他,總覺得他那明明在對她承諾什麼,卻又要裝酷的別扭表情真是太可愛,她忍不住,開口問他:“你喜歡我很久了嗎?”說話的同時,她耳根和頸背也渲開薄紅。她並非真如外在形象上,那麼熱情大方,她戀愛經驗只有一次,少得可憐,面對自己喜歡的對象時,心裏也是羞怯不已。

  “唔……”他含糊應了聲。

  “那……為什麼都不表示?”讓她一個人臆測他的心思。

  他頓住,片刻才道:“你對我冷淡時,我才確定自己是喜歡你的,本來想要找機會和你好好談談的,但你一直躲著我,後來又遇上你奶奶的事。”因為感覺自己不被注意了,有了失落感,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是那麼在乎她的親近,也才正視自己早就在相處中喜歡上她的事實。

  見他說話的表情甚不自在,古古怪怪的,她想到他或許是不好意思。

  她現在才發現,她與他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極為相像的,他用內斂的冷漠掩飾,她用誇張的熱情偽裝。也許正因為他們心裏都有傷,所以才會更小心翼翼地試探、觀望、等待,然後讓愛逐漸累積、明朗,他們要的都不是雨後那短暫的美麗虹彩,也不是曇花一現的熱情,而是恒久的溫暖。

  有了這樣的體認,心裏那被烏雲密蓋許久的地方終於見晴,她看著他那雙不掩情意的眼眸,說:“所以真的在吃醋?”說了這麼多,他還沒給她一個正確的答案呢。

  “什麼?”他愕然。

  “你跟老板吃醋,也跟中惟吃醋?”她表情很堅定,像是非要得到他的回答不可。

  他看看她,移開目光,再看看她,最後,他挫敗地將她摟進懷裏,臉頰埋入她髮間。“好吧,我是吃醋。”他喟歎出聲。

  那應得不是很甘願的聲音讓她笑出聲來,笑自己這陣子的壞情緒其實只是他的醋意造成的誤解,平白繞了這麼一大圈才明白了他的心意。

  “笑什麼?”他抬起臉,蹙眉看她。

  “你在問我笑什麼嗎?”突然冒出的男聲,讓兩人驚詫不已。

  秦子深視線略移,見到葉剛就站在她車子的副駕駛座旁,他才發現原來她座車旁邊停的是葉剛的車子。

  “老、老板?”利之勤一回首,見到葉剛時,呆了好幾秒。

  葉剛微微一笑,手指捏著下巴,狀似思量,片刻,他才說:“我是在笑,我真幸福,我的工作夥伴和我的得力助手這麼認真,都下班了,還站在停車場‘研究討論’。”

  “那個……我們是在討論……”利之勤出現少見的無措模樣。

  “你們慢慢研究案子吧,我有事先走。”他沒那麼無聊,繼續留著當電燈泡。

  所以話說完他便坐進駕駛座,把車子開出車位。

  車頭剛滑過那對男女,葉剛突然踩住煞車,他降下副駕駛座的車窗,透過半敞的窗戶看出去。“秦律師,我這個秘書讓你拐去沒關係的,不過你只能拐晚上,白天在事務所時還是要還我啊,我少了她,很多事可都沒辦法完成。還有……請對我的秘書好一點。”看著那對尷尬到只能任由他揶揄的可愛情侶,他笑了聲,然後駕著車子離開。

  請對我的秘書好一點……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利之勤發怔許久。

  她和她那個老板感情一直都很好,就像家人那般,她知道老板是家中長子,也許是因為這樣的緣故,才讓他慣於照顧人,他不只對她好,對其他職員也都很好,所以她很喜歡誠仁,因為就像一個大家庭,這讓獨自在台北打拚工作的她,總是能得到很多很多溫暖。

  車子已遠離,秦子深偏過臉龐,見她一臉若有所思,他低問:“怎麼了?”

  嗯……該怎麼跟他說自己這樣的心情呢?說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幸福。

  她很早就沒了爸媽,一個多月前也沒了奶奶,只剩下爺爺,但現在卻又讓她發現她還有誠仁的同事,還有位好老板,方才又多了個男朋友,她之前怎會以為自己會孤單到老呢?

  她驀然笑了聲,突然抱住他的腰。“剛剛啊,老板不是說你可以把我拐走,但是只能拐晚上的,那……你今天晚上想把我拐去哪?你家嗎?”她一隻手輕佻地把玩著他的領帶,嘴角勾著嫵媚的笑,那神情搭上了風流話語,媚態十足。

  如此充滿暗示的話語讓他一愣,他蹙眉拒絕。“你別開玩笑了,我們才剛開始而已,怎麼能進展得那麼快?”

  他的回答讓她意外,她只是開個小玩笑,他卻回答得那麼認真,這樣會讓她更想繼續逗一下他,使使壞心眼。“那你覺得……交往多久才能進展到那一步?”

  “當然是結婚。”他眼神篤定。

  聞言,利之勤像聽見天方夜譚似的看著他。“你說……結婚?”

  “不應該是這樣的嗎?”他皺眉看她。

  這男人是認真的嗎?在這種觀念開放的時代,還有這種人?她的初戀男友,因為她遲遲不肯進行到最後一步而與她分手,他卻說要結婚後才能進行到那一步。他是說說而已,還是真的認為男女關係不能太隨便?

  “你不認同我的想法?”見她一直瞪著大眼看他,他納悶。“喜歡一個人,不是應該好好保護她,並對她負責任的嗎?那當然就要在結婚後才能對她做那樣的事情,那才是一種負責與珍惜她的表現。”

  他這番對感情的剖白,讓她停頓了好幾秒後,思緒才又恢複轉動。

  因為喜歡她,所以他覺得要好好保護她、對她負責任,不能在婚前就有那樣的關係嗎?因為珍惜她,所以認為一定要給她一個名分後,才能對她做那樣的事嗎?

  憶起前男友的行為,再看看他對感情的態度……這個冷調男人,真是可愛到讓她覺得……覺得好感動。

  她眨了下微微發熱的眼睛,抬眸凝視他正經的面孔。

  她不會懷疑他對感情的態度,只是……她真的沒想過,他思想這麼傳統,傳統到……她現在真想試試看穿性感睡衣在他面前晃,看看他忍不忍得住。

  “所以我如果沒有嫁給你,就永遠看不到你的裸體了?”她還是忍不住使了壞心,手指在他胸前繞啊繞的,口氣曖昧。

  他面色一陣尷尬。片刻,他抓住她手腕,微惱地開口:“你能不能正經一點說話?”但下一秒,見著她眼底那一閃一閃的笑意,猛然想起她爺爺的話,他又對她心疼不已。

  掌心一使力,將她拉進懷裏,他擁抱住她,低低說:“既然在一起了,以後在我面前,你不必假裝自己是怎麼樣的人,想哭的時候就哭,想笑的時候就笑,我不會騙你,你不要防我。”

  她在他懷裏愣了下,兩手緩緩移向他腰後,她當然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的話給了她很強大的溫暖,她也清楚在他面前可以不必偽裝自己,這陣子相處下來,他是什麼性子她看得很清楚,在她身上他圖不到什麼好處,他也從不討好她、博取她好感,這樣的人,她若不信,還有誰能得到她的信任?

  但從認識他開始,她與他之間的相處模式一直都是她在惹他,時間久了,她發現自己竟也很喜歡這樣的相處方式,看他又氣又惱偏又不知該拿她怎麼辦的表情,就讓她心情大好,因為那樣的他太可愛了,那種由著她亂他的姿態,讓她更深刻知道,他待她是最不同的。

  真糟糕,她要怎麼告訴他,她剛才真的有想過要穿上性感睡衣誘惑他?

  片刻,她決定忠於內心的自己,說出了她心裏對他的那份渴求。“那……也請你不要對我有所防備,我會一直喜歡你。”唯有坦誠以對,感情才能恒遠。

  他回應她的,是一記深濃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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