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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玫玫]貳嫁新娘[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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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2 09:02:36 |倒序瀏覽
貳嫁新娘 作者:凌玫玫

內容簡介:

本以為屬於女人的幸福沒有她的份,
怎知即將嫁的妹妹被山賊抓了一去不回,
唯利是圖的老爹硬要來個偷天換日的戲碼,
可惜新婚之夜便東窗事發害她被打入冷宮,
無端端待在她的破落院邸也會惹事生非,
每每為了陌生人而賭上自己一條小賤命,
雖然她那俊帥卻冷酷如鬼魅的假相公很生氣,
但瞳眸中的怒火怎麼好像漸漸染上情慾烈焰,
嚇得她東躲西藏,卻怎麼也逃不了,
雖然他好像愈來愈不介意弄假成真,
但好歹她也是早已[心有所屬]的癡情女。
就算他真打算與她白頭偕老,
那也得先拐出他的真心再說也不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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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2 09:04:35
楔子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詩?邶風?擊鼓》

  宜豐縣郊外臨近溪水處,矗立一棟華宅,宅前兩、三輛馬車,有人正搬運著行李。

  年僅六歲的小女孩,正以悲傷的雙眸望著這情景。

  「別難過了。」男孩走到她面前。「我會再回來的。」

  女孩抬起頭,皎潔的面容滑落了淚水。

  「你會記得我嗎?」男孩用力點頭,從懷中取出一隻香囊,從裡頭拿出一塊扁平的石頭,透著淡藍色的光澤。

  「這個送給你,我自己也有一塊相同的,這樣我回來就不怕找不到你了。」

  女孩翻翻石頭背面,刻了一些字。

  「這些字是什麼?」

  男孩不禁臉紅,支吾其詞,「你自己去查查看就知道了!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記住,我一定會回來。」男孩爬上馬車,馬車駛動了。他不停朝女孩揮動雙手,直到車身隱沒。


  *******************************************************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白華兒盯著淡藍色的石頭,這種顏色的石頭並不多見。「當初給我這些話,如今人又在哪兒呢?」她輕撫左臉頰,長歎一聲。「就算人回來,在瞧見我這張臉,大概只有落荒而逃。」

  「小姐!小姐!」突然閨房門被撞開,丫鬟紅惜一股腦兒衝進來。

  「發生了什麼大事嗎?瞧你慌張的。」白華兒小心翼翼將石頭放進香囊裡。

  「有人來提親了,是二小姐喔!」紅惜比手劃腳地說。

  「小昱?哪一戶人家?」白華兒感染了她的興奮,興味十足地問道。「是大人物,城西的莫堯皇少爺!」紅惜開心地好像自己要出嫁一般。「他是咱們江西布政使莫大人的兒子,有財又有勢,二小姐可找到一個好婆家。啊!怎麼了?小姐,你臉色不太好看。」

  白華兒霎時的喜悅轉為沉重的憂愁。小昱嫁給莫堯皇,這豈不白白糟蹋嗎?

  「你沒聽說嗎?莫大人是勤政愛民的好官,但莫堯皇卻是風流無節制的紈褲子弟。

  莫大人遠在南昌,鞭長莫及,才任由莫堯皇在宜豐縣胡作非為。我看……他是相中小昱的姿色。」

  「這麼嚴重啊!那二小姐不就很慘?」紅惜鎖緊眉頭,同情地說道。「恐怕不只於此。」白華兒懸著心,非常不舒服。「你有沒有聽清楚他這次娶的是妾還是正房?」

  「妾?不會吧!以老爺名望,怎可能委屈二小姐……」紅惜不怎麼有把握的繼續說道:「對呀!莫少爺向來只娶妾,他根本不打算娶正房。」

  「爹大概又被滿堆的金銀財寶眩惑得理智不清了。」華兒掩上雙眼,神情十分傷痛。

  難道,她們姐妹們的命運,只能操縱在他人之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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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2 09:05:22
第一章

  白錦川蹙額,又歎氣又跺腳。

  「你帶幾個身強力壯的家丁上九嶺山,就說為找尋小昱遺失之物,看看能不能發現她的行蹤。另外,對外宣佈小昱為準備成親,暫且移居郊外別院。」

  ******

  過了半個月,仍然沒有小昱的消息。

  白錦川煩惱得頭髮不知灰白了多少,再過七天,就是大婚之日,倘若對莫家無法交代,他那套攀龍附風的計劃不僅全泡湯,說不定還會惹上禍端。

  他不能容許這種情形發生,他非得想個辦法解決才行。

  ******

  「爹,您在說笑嗎?」華兒繡到一半的蝶舞雙飛掉落於地。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白錦川雙手置於後,面如堅石。

  「莫家娶的是小昱不是我啊!我豈可代嫁?」華兒覺得這簡直荒謬極了。

  「蓋上紅頭蓋,誰也不知情。」

  「瞞得過眾人,但瞞得過莫堯皇嗎?」華兒撫摸左頰,神情失落。「一眼就會被看穿的。」

  「看穿又如何?莫堯皇的個性我清楚的很,娶了醜老婆這等丟臉事,他肯定不敢大肆宣揚,更逞論上白家討公道。到時你只要編段謊話騙過他,說臉上的胎記是提親後才長出來的就不會有問題。」白錦川城府之深,令華兒心寒。

  「可是,爹…」

  「無衣傷寒病篤,白家只剩你一個女兒。你若不肯代嫁,莫堯皇會對咱家採取什麼行動,你心裡有數。」白錦川動之以情。

  華兒頓覺寒意直上心頭。

  莫堯皇這個人性情苛刻,如果不順他的意,的確難保他不會對白家不利。

  「而且我等於給了你出嫁的機會,可能是你一輩子都求之不得的,你反倒要好好感謝我。」白錦川實在不講理,話全反著講。

  「不,還是不行,這……」華兒握緊腰際的香囊,掙扎矛盾。

  「你敢違逆我?白家由我作主,容不得你說『不』。」白錦川斬釘截鐵放出話,轉身就走,不顧後頭華兒聲淚俱下的求情。

  怎麼可以?她在等人啊!至少讓她等到他,讓她看看他的模樣,讓她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為什麼要逼她出嫁?嫁了莫堯皇,可能什麼都看不到了……

  ******

  娶親在莫家算是家常便飯,有著前面四位姨太太的紀錄,大家準備起婚事可是駕輕就熟,只不過這次對象是白家,因此比前幾次都隆重了些。

  按理說,娶妾不需任何禮儀,所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多餘,求親、下聘、親迎等手續更是不必要。然而,以莫堯皇的怪脾氣,娶妾這種小事,辦得如娶正房,前四位如夫人都是如此,而白小昱夾帶富豪之女的強勢,自是有過之無不及。

  當日,華兒順利被迎進莫家的別香院——莫家為第五位如夫人準備的住所。

  華兒在拜堂時,一顆心「噗通、噗通」地幾乎快跳出來,現在來到房內,總算較為安定。

  紅惜不時地向門外探頭,回身向華兒報告。

  「小姐,別緊張。看這時辰月,那個莫少爺鐵定會喝得不省人事,起碼今晚可以逃過一劫。」

  「可是以後還是要面對事實!」華兒摸摸腰邊依舊沒有解下的香囊。

  「老爺也真鐵石心腸,不顧你的安危,草草把你嫁進莫家。小姐,你說莫少爺會不會對咱們不利?」紅惜提心吊膽著。

  「我也不知道。」華兒只剩絕望。

  等不到她要等的人,嫁了一個她不想嫁的人,前途茫茫,她白華兒的命數就此盡頭嗎?

  此刻,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華兒趕緊蓋好紅蓋頭,紅惜則隨侍一旁。

  房門緩緩開啟,來者望見裡頭兩個人,低沉的嗓音朝紅惜命令,「你可以下去了。」

  紅惜當場看傻了眼,身體不聽使喚似的,跌跌撞撞地出了房。

  她早耳聞莫堯皇貌似潘安、衛價,今日一見,更在兩者之上。

  英挺的身量、輪廓分明,尤其那雙丹鳳眼,彷彿專司勾人魂魄,才看一、兩眼,她都不禁入迷。

  以他這種條件,娶八位、十位如夫人都不是問題。不過,嫁了這種丈夫,恐怕妻子只會短命。

  她都不曉得該替小姐高興,抑或惋惜。

  莫堯皇得意洋洋拿起秤尺。

  江南佳麗不在少數,他所閱過更是上千,白小昱在他們當中可稱得上是上上之選,能從白銀川那隻老狐狸手中得此佳人,他自然欣喜不在話下。

  重要的是,她口不能言語,這是他要她的最主要原因。

  一個啞巴,換來寧謐,換來忠誠……秤尺輕佻,紅蓋頭飄落於床。

  莫堯皇驚慌向後退了幾步。「你……你是誰?」

  「我……」華兒急忙掩嘴,她現在是小昱,不能開口的。

  紅惜聞聲匆匆進房。「怎麼了?」

  莫堯皇怒火中燒,指著華兒。

  「這醜女人到底是誰?白小昱呢?」

  「她……」紅惜相當為難的樣子。「她就是我們二小姐啊!」

  「你說什麼?」莫堯皇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這個滿臉胎痕的女人是白小昱?」

  「其實……在您派人提親後沒多久,小姐突然患病,臉上就長出了這些奇怪的東西,大夫也束手無策,所以不能怪我們家小姐。」紅惜遵照白錦川先前所教的說詞,一字不漏地說道。

  莫堯皇半信半疑,托起華兒的下巴。

  「白家臉上長有胎記的,不是老大嗎?怎麼連白小昱也遭殃?」

  「所以說才糟糕啊!」紅惜趕忙編著理由。「事實上,我們大小姐也不是一出生就這樣,她是七歲那年才慢慢浮出胎痕。大夫說,二小姐應該也是同樣情形,只不過遲了好幾年。」

  「可惡!」莫堯皇冷峭的一雙鳳眼,掃過華兒一瞥。華兒全身打了一個冷顫,緊垂下眼。

  「我要的是沉魚落雁之貌,不是醜八怪。」莫堯皇用力將秤尺丟到華兒身上,憤恨地走出門外。

  「小姐,你不要緊吧!」秤尺正巧打到華兒上臂,紅惜扶住手臂,左瞧右看的。

  「沒事,別擔心。」華兒勉強綻開笑顏。

  雖說被嘲笑對華兒而言是家常便話,但莫堯皇毫無掩飾的言語,甩頭離去的行為,看在她眼裡,仍免不了添上一筆傷處。

  ******

  古來只聞新人笑、舊人哭,喜新厭舊是男人慣有的特性。因此莫家上下都認為莫堯皇得到白小昱這新鮮的花朵,必會流連數日而忘返。沒想到新婚當夜他卻在其他姨太的房裡度過。之後的日子,壓根兒沒再踏進別香院一步。

  這種舉動無疑提供了大伙茶餘飯後談論的話題,而姨太太們,本著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的精神,更是要探求出真相,於是紛紛差人到別香院一窺究竟。

  得知事實的眾人,大笑不止,私底下拿華兒作取笑對像者,不勝枚舉。然而,在莫堯皇面前,大家卻又相當識相,絕口不提此事。

  只是苦了華兒,每天不堪其擾。除了紅惜,對誰都不能開口,別香院的日子,宛如一條永無止境的空白隧道。

  所幸莫堯皇並沒有找她麻煩,雖然他自新婚夜後不再找過她,總令她有些落寞,不過彼此相安無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紅惜不高興地邊喃喃自語邊回到別香院。

  「受不了,全是一群嚼舌根、道人是非的傢伙。」

  一進門,華兒正悠然自得地在刺繡。

  「小姐,你真有閒情雅致!」紅惜嘟囔著。

  「你在外面又受了什麼氣啦?」熟知紅惜脾氣的華兒,繼續手上的工作,問道。

  「你都不知道,那些丫鬟、家僕,個個都吃飽了撐著,專講閒話。」

  「他們講了什麼閒話?『華兒依然沒有停止刺繡的動作。

  「他們說你……」紅惜不情不願地扁著嘴。「不就那些話。」

  華兒看了紅惜一眼,面露無謂的微笑。

  「這些話你應該很習慣,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可是小姐,你不會不甘心嗎?白家在宜豐縣算是有頭有臉,憑這招牌,他們也當敬你三分。再說,莫少爺都不來找你,你不在乎嗎?」

  華兒聳聳肩。「莫堯皇只愛美人,我構不上資格,不得其心是自然而然。」

  「那是他沒有眼光,不僅莫少爺,整個莫府上下都是。他們根本不懂小姐,不明白你的好,隨隨便便就以外表論斷他人,真是有夠膚淺。」紅惜氣沖沖為小姐抱不平。

  華兒笑笑,心中頗得安慰。

  「我有瞭解我的紅惜就夠了,莫家人懂不懂我並不重要。」

  「小姐,你太容易滿足了。」紅惜不滿地說。

  「咦?你有沒有聽到聲音?」華兒豎起耳朵。「好像是琴聲。」

  華兒望向窗外,遠遠有一人影,背對著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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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2 09:05:53
第二章

  盛夏的六月,天空晴朗無雲。

  宜豐縣的市集上,來來往往的人潮不斷。

  一位少年書生,約莫十九、二十歲,背著包袱,在人群裡四處張望,最後停在茶水攤前。

  「老闆,請問一下,這裡有沒有一處姓莫的人家?」

  「你是指莫堯皇少爺嗎?有啊,他就住在城西。你是他什麼人啊?」老闆隨口問道。

  「我是他堂弟,打四川來的。」

  老闆上上下下巡視少年好幾遍,粗布麻衣,鞋子磨得指尖幾乎快露出來。這副德行,會是那位有錢少爺的堂弟?

  「客倌,不急的話,留下來喝碗茶吧!」雖是質疑,老闆還是熱情招呼。

  「謝謝。」少年咧嘴笑道。

  才剛坐定,就傳來隔桌二位客人的談話聲。

  「你聽說了沒?白家二小姐要出嫁了。」

  「什麼?」客人差點被茶水嗆住。「白錦川那老狐狸捨得嫁掉她?」

  「可不?這白小昱雖是啞巴一個,但怎麼說也長得國色天香,貌美似玉,想從那個視錢如命的白錦川手中娶到她,銀兩不知道得花上多大筆?」

  「到底是哪個幸運的傢伙得手?」

  「不就城西的莫堯皇,莫少爺嘛!」

  聽聞熟悉的人名,少年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趕緊改換位子。

  「請問二位,你們剛剛談的是……莫少爺要娶親嗎?」

  客人不覺突兀,答道:「沒錯,城西的莫堯皇啊!」

  少年不解地搔搔頭。「可是據我所知,他在幾年前不是已經成親了嗎?」

  客人相覷一笑,其中一位細心為他講解,連沒問的部分都全盤托出。

  「小兄弟,敢情兒你是外地來的?難怪不知道。莫少爺可是咱們當地出了名的怪,如果我記的沒錯的話,他是五年前才來到宜豐縣。他一來可不得了,一口

  氣買下城西所有的土地,甚至,城東、城北都有他的產業。」

  「一座城都去掉二分之一了。」另一位幫腔道。

  「這有什麼奇怪呢?他是商人嘛!」少年覺得理所當然。

  「就是這點怪啊!他明明是江西布政使大人的兒子,有的是璀璨前途,怎會來到我們這種小地方,做這些買賣?」

  少年失笑道:「誰規定當官的兒子不能從商?」

  「話當然不是這麼說的,撇開這些不談,莫少爺行徑最怪在於他的娶妾。」

  「他還娶妾?」少年不可置信睜圓了眼。

  堂哥完完全全放棄了嗎?那位漂亮姐姐,他一點都不留戀?

  「本來,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不足為奇,何況以莫少爺的身份,想要幾個妾都是合理之至。只不過,照理說娶妾不需要任何禮儀,但莫少爺卻以正房之禮連續娶了四位妾,而正房卻空著。」

  「他娶妾……不娶正房?」少年的疑惑愈來愈深了。

  「所以怪啦!而且他四個妾有兩個都莫名其妙死了呢!雖然莫府傳出的消息是自殺,但我看恐怕都是被他凌虐至死的。」客人瞟瞟左右,壓低了聲音。

  「怎麼可能?」少年愣住。

  「反正人們都這麼傳著,搞不好白小昱會成為第三個犧牲者。」

  「白小昱又是誰?」

  「她是宜豐縣的富豪——白錦川的二女兒。說起白家,精采的很。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老大白華兒,名字聽起來不錯,應該如花一般美麗,可是她卻是三個姐妹里長得最醜的,半張臉長滿了藍綠色的胎記,晚上不小心還會被她給嚇死。」

  「可不是?那天我去白家送米,遠遠望見背影,還以為是個漂亮小姐,一回過頭,天啊!那晚我差點睡不著。」

  旁人附和道。

  「老二白小昱是最具姿色的一位,無奈是啞巴一個。老三白無衣,陰陽怪氣,一靠近她就覺得烏雲沉沉的,十足孤僻的怪人。至於老么白彤弓,聰明伶俐的一個男孩兒,不過,男生女相,個性活潑親和,沒遺傳到他父親的陰險吝嗇,算是大幸。」

  少年聽得瞠目結舌。

  這家人似乎相當複雜,堂哥跟他們扯上關係。是好是壞?

  少年向他們道了別,往城西走去。

  ******

  白錦川高坐於後廳,悅展粗眉,癡肥的身子陷入大椅中。

  他揚著高高的嘴角,宣佈了確定消息,白夫人第一個起身持反對意見。

  「老爺,莫家是要納小昱為妾,您怎可答應?再說,婚姻需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事全由莫堯皇一人主導,根本沒知會莫大人,哪合禮呢?」

  「你我不就是父母嗎?」白錦川怒擊桌子,表情猙獰,讓白夫人打了個哆唆。

  「莫家在江西可是有頭有臉的家族,能攀上這門親是小昱的福氣。試想一個啞巴有人肯要,已經是謝天謝地了。你還嫌東嫌西?」

  「話、話不能這麼說。」白夫人顫巍巍地。

  丈夫是她的天,她一向不敢忤逆,然而牽涉到女兒幸福,她絕不能視若無睹。

  「莫堯皇已經娶了四位如夫人,不愁少小昱一個啊!況且,您又不是不明白,他之前娶的女人,有一半都離奇死亡,難道你要小昱去冒這個險嗎?」說著說著,白夫人不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一旁的小昱撫撫她的背,安慰著。

  「有什麼險好冒?」白錦川不耐煩地說。「她嫁的是宜豐縣的首富、江西布政使的兒子,多少榮華富貴等著她享受,她該知足了,別的女人想要還得不到呢!」

  他走向小昱。「總而言之,你給我乖乖準備當莫家的媳婦。」

  小昱冷冷瞪著他,眼裡充滿了輕蔑。

  「你那是什麼眼神?像你這種啞巴,嫁得出去該偷笑了。」白錦川袖子一揮,快步走出後廳。

  小昱握緊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掌肉中。

  在父親的心裡,她是待價而沽的商品,沒有生命、沒有自己的立場、沒有發言的機會,縱使她不是啞巴,長久在他的自私下,恐怕也會失去說話的能力。

  她好不甘願!

  「我可憐的女兒。」白夫人望著小昱,愛憐的指尖順著她的臉龐滑下來。

  「原諒娘的懦弱,無法保護你。」

  小昱搖搖頭,眼眶泛著淚水。

  「明天陪娘去一趟九嶺寺吧!讓神明保佑你在莫家平安無事……能獲得美滿的歸宿。」

  ******

  白家後廳陷入一片愁雲慘霧。

  白錦川踱來踱去,額上的青筋若隱若現,白夫人則是一直哭泣,華兒怎麼勸也沒用。

  「別哭了行不行?」白錦川大吼道。「禍是你闖出來的,還哭?」

  「我不曉得山上會有盜賊……九嶺寺以往一直很安全……怎會料到……」白夫人淚流不止。

  「老爺,我看還是先去報官,讓官府派兵尋找……」老僕白忠開口了。

  「不行。」白錦川一口回絕。「要是報官,整個宜豐縣都會知道小昱失蹤的事,屆時莫家若以此為由退婚的話,我怎麼辦?」

  「老爺,是小昱的性命重要,還是婚事重要?」白夫人痛心疾首。

  「少囉唆,這件事絕對不能洩露出去。」白錦川環視屋裡其餘四個人。「紅惜、白忠,這事兒你們若敢向外透露半分,我就讓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紅惜躲在華兒身後,使勁地搖頭。

  白忠則必恭必敬的。「老爺,我在白家幾十年了,您還信我不過嗎?但是,假如不報官,那小姐豈不危在旦夕?聽寺裡住持說,這批山賊近來在九嶺山出沒愈來愈頻繁,搶人錢財、奪人妻女,手法跟以往完全不同,十分凶狠。若不盡快尋回二小姐,恐怕……」

  她們走到別香院的前院,一少年書生端坐樹下,忘情地撥弄指下琴弦,沉浸在音樂的環繞裡。

  這琴聲彷彿蘊藏吸引人的魔力,華兒不知不覺陶醉於其中,捨不得離去。

  曲盡,書生起座整整衣裳,轉身恰見尚未回神的華兒直挺挺立於原地。

  紅惜扯扯華兒的衣袖,華兒才清醒過來。

  「你們兩位是……」少年很有禮貌地問道,斯文的外表有著與莫堯皇神似的輪廓。

  「問別人之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吧!」紅惜趕在華兒開口前搶先反問,以免她露出馬腳。

  對於紅惜的無禮,少年並不溫怒,反而回以微笑答道:「在下莫堯學,是這裡主人莫堯皇的堂弟,前陣子剛從四川來到江西。」

  華兒見他態度從容,絲毫不被她臉上的胎記嚇到。一般人第一眼看到她,起碼都會有驚訝的表情,然而他卻好像什麼都沒瞧見一樣。

  「換你們自我介紹了……啊!這裡是別香院,那麼你們其中一位應該就是我的堂嫂囉!」莫堯學恍悟道。

  「你說的沒錯!這位就是前幾天嫁入你們莫家的白小昱,白小姐。」紅惜煞有介事地介紹。

  「堂嫂,初次見面,堯學給您見禮了。」莫堯學溫文儒雅地一躬身。「啊……堂娘聽得見嗎?」

  「廢話!不然怎麼會在此聽你彈琴?」紅惜說。

  「說的也是。」莫堯學不好意思地搔頭。「對了,是不是我的琴聲吵到你們了?很抱歉。」

  華兒看他一臉歉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與莫堯皇的臉形相似,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不同於莫堯皇丹鳳眼的懾人和魅惑,倒是含有一抹純真,透顯著凜然英氣。

  華兒朝他搖了搖頭,指著琴,豎起大拇指。

  「你是說我的琴聲……不錯?」莫堯學試著解讀華兒的動作。

  華兒甜甜一笑,頷首。

  「謝謝。」莫堯學受寵若驚。「不介意的話,我再為二位彈奏一曲。」

  ******

  莫堯學一派輕鬆自然走進書房,見莫堯皇專心讀書,喊了他幾聲,他卻完全不搭理人。

  「堂哥!」莫堯學乾脆拍他一記,他才猛然回神。

  「你想嚇死我!」莫堯皇順手合上書,似乎怕莫堯學看到。

  「我喊了好幾聲,是你自己出神,不曉得在想什麼。」莫堯學探身瞧瞧他手上的書本,臉上一副瞭然的笑容。

  「又是毛詩,詩經三百零六篇都快被你翻爛了。」

  「這叫韋編三絕。」莫堯皇假裝正經地說道。

  「是嗎?」莫堯學身手利落搶過書本,明知故問:「奇怪?為什麼三百零六篇裡,唯獨『擊鼓』這頁特別破爛?」

  莫堯皇抿抿嘴,以沉默代替回答。

  「既然想著她,為什麼還要娶妾?」莫堯學不能理解,堂哥若依然思念,為何身邊來來去去如此多女人?「我在四川得知你成親的消息時,還以為你終於找到了你的心上人,願意定下心來成家,沒想到跟我想像的大相逕庭。你已經放棄了嗎?你曾經那麼執著,我認為……」

  「你懂什麼?」莫堯皇冷冷拿回詩經,隨意丟置桌上。「你以為我為何回到宜豐?江西如此廣大,多的是繁華景處,小小一個宜豐根本不在我的眼裡。若非她……我何必於此落腳?」他從懷中取出香囊,裡頭淡藍色的光澤似乎在訴說主人長久的孤獨。

  「你沒有找到她?」

  莫堯皇自嘲地挑挑笑意。「我問過舊家附近的住戶,他們說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個女孩。十六年了,茫茫人海裡,就算找得著她,她也嫁人了吧!怎麼可能會傻傻等待一個不曉得何時才會出現的男人?沒有女人會這麼專情!」

  莫堯學在他雙眸裡讀到了傷痕與寂寞,這幾年來,堂哥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他的性情、作風似乎都產生大變化,誰讓他改變了……「不過,你倒十分專情。」莫堯學實在的言語,卻惹來莫堯皇一頓白眼,但他無懼地繼續分析下去。「否則你不會保留這塊石頭、空下正房的位子,這些都是為了等待她的出現吧!」

  「女人一旦給她地位,只會作怪。所以我只娶妾,是免得自找麻煩。女人唯一的功用,是生子、供男人欣賞,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莫堯皇的話,令莫堯學非常不能苟同。

  他更加確定,堂哥變了,以前的他,絕對不可能說出這類刻薄的話。

  「所以你才不去小昱堂嫂那裡過夜?」

  「什麼時候你也開始管起別人的閒事?」

  「這不是閒事!你既然娶了她,就應該好好陪她,別放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嘛!」

  莫堯學仗義執言。

  莫堯皇盯著他,彷彿他的話是天書,難以瞭解。

  「你是腦子燒壞,還是眼睛瞎了?那種醜女,十個男人有九個不敢接近,娶她我已經夠倒霉了,還要與她同榻而眠,開什麼玩笑?」

  「她是不漂亮,但不至於到『丑』的程度。何況,外表不能代表一切,也許她的內在很吸引人。」莫堯學真誠地表達自己的看法。

  莫堯皇則不以為然地應道:「外貌醜陋再不修養內在,豈不一無可取?你堂哥只對女人的外在感興趣,白小昱是我失誤的棋子,以後不要再提起她。」

  「年華終究會老去,但人心卻可千年不變。」

  「說的好,可惜我只在意青春的年華,而且……我不相信人心。」

  「堂哥……」莫堯學想再辯駁,莫堯皇卻巧妙岔開話題。

  「離鄉試的時間不多了,你應該多加把勁,別辜負嬸嬸對你的期望。」

  莫堯學翻翻白眼,對此話題的提起不怎麼想回應。

  「光說我,你不也是?憑你的學問、資質,求個一官半職易如反掌。」

  「功名我沒興趣。」他輕描淡寫道。

  「我不也是?如果不是娘臨終前的遺願,我才不想趟科舉的渾水。」莫堯學無奈地攤攤手。「不過話說回來,大伯不是很期望你能參加科舉嗎?」

  「他的期望是他自個兒的事,與我沒有關係。」莫堯皇的口吻頓時變得漠然。

  莫堯學識時務住了口,他知道堂哥與大伯處得並不好,但原因為何他就不清楚了。

  「總而言之,你來到宜豐就是為了讀書,其他的事就少管些,專心與你的八股文章作伴吧!」莫堯皇快步走出書房。

  熄▽挾瓷i

  是莫堯皇!他不是不再來別香院了嗎?

  「你不是啞巴?」莫堯皇的表情不是疑惑,而是令人戰兢的憤怒。

  「我……」華兒實在不知從何解釋起。

  「你不是白小昱?!白家竟敢裝神弄鬼唬我。」莫堯皇大吼,右手握成了拳頭。

  「莫少爺,請您不要生氣。」華兒跪下,忍住恐懼。「白家並非故意騙您,而是小昱無法嫁給您。大婚前半個多月,小昱與家母前往九嶺寺,結果遇上一班山賊,混亂中小昱失了蹤影,後來怎麼找都找不到。家父怕惹您不悅,所以只好由我代嫁。」

  「家母、家父?你是白錦川的女兒——白華兒?」

  「是的。」華兒盡量穩住發抖的身子。

  「好啊!白錦川,你敢玩弄我於股掌之中,這筆帳我非要你清償。」莫堯皇咬牙切齒,轉身離去。

  「莫少爺!莫少爺!」華兒匆匆忙忙攔住他。「這一切都是意外造成,求您高抬貴手,放過白家。您要我做什麼都行,任何事我都願意做。」

  莫堯皇拉住她的衣襟朝向自己,兩人的距離只有十公分。

  「本少爺花在白小昱身上的銀兩足夠買幾十個條件比你優秀的女婢,你以為你多希罕?」

  莫堯皇毫不猶豫推開她,華兒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少爺別怪罪白家。如果真要怪罪,就讓我一個人承受。」華兒顫抖地縮於莫堯皇腳下。

  「你父親為了錢,二話不說把你妹妹許配給我作妾;我聽說他待你們姐妹也好不到哪兒去。這種見錢眼開的老傢伙,值得你這樣護著他嗎?」莫堯皇愈說愈有氣。

  「他是我的父親,這層血緣關係砍也砍不斷。」華兒無可奈何地回答。

  談起血緣關係,再加上華兒為家人委曲求情的模樣,莫堯皇不由得一肚子氣,長年的積怨在體內翻騰,他大喊:「老呂,給我過來。」

  近六旬的呂老總管帶著稍緩的步伐出現。

  「少爺,何事吩咐?」

  「看著這兩個人收拾包袱,把她們移到蘅蕪樓。」

  「蘅……蘅蕪樓?這怎麼行?那裡好幾年沒住人了,雜亂不堪啊!」

  「所以才更需要有人搬去。」莫堯皇的口氣不容人分說。

  接著,他朝華兒狠狠撂下話,「以後不准你踏出蘅蕪樓一步,更不准你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蘅蕪樓四面一片的荒煙蔓草,樓的本身更是結滿籐草與蜘蛛網。一看,就是多年無人居住的樣子,陰森的氣氛籠罩其上。

  「小姐,我們真的要住在這種地方嗎?怪可怕的。」紅惜躲在華兒背後,心跳加速。

  「只要整理一下,就不會這麼恐怖啦!」華兒說得不怎麼有把握。

  「五姨太,我可以差人來幫您整理一番,您很快就可以住進去了。」呂老總管好心地說道。

  「謝謝老總管的好意,我心領了。假如讓少爺知曉,你會被連累的。這裡有我和紅惜就夠了。」

  「哪夠?這麼大的地方……」

  華兒瞅了紅惜一眼,紅惜嘟著嘴,不情願地噤聲。

  「五姨太,您喊我老呂就好,『老總管』一詞,我受之不起。」呂老總管瞇起的笑眼,眼角總帶著許多魚尾紋。「不過,少爺已經夠手下留情了,只把你們移往這樓來……」

  「這叫手下留情?別開玩笑了……」紅惜又有話要說。

  「紅惜!」華兒斥道,紅惜扭捏著身子,一屁股坐在樓前長著青苔的石椅上。

  「紅丫頭,我說的可是實話。平時遇到這種情形,少爺通常是毫不留情,好一點的嘛,攆出莫府;慘一點的,也許連命都丟了。」呂老總管無聲長歎。

  華兒與紅惜表情霎時凝住。

  「那……我、我們還算命大。」紅惜拍拍胸口,慶幸道。

  華兒無意識撥弄落在肩前的些許青絲,神情是攙雜懼怕的哀愁。

  偌大的莫府,或許比她想像中來得複雜。原以為裝聾作啞,起碼這無趣的一生可以安然度過,如今看樣子……難如登天。

  「但是,五姨太,有您的出現我就放心了。」呂老總管臉上驀地增添希望的光彩,不同於方纔的黯淡。

  「我的出現?」華兒眨眨眼。

  呂老總管慈祥的笑顏,令她有些錯覺,好像在哪兒見過……「你會給少爺帶來奇跡的,我相信!」他凝視華兒的褐眸,以十足肯定的語氣說道。

  所有人都辨識不清的回憶,唯有他老呂銘刻腦海!

  也不留給華兒問話的機會,呂老總管留下話後就走人。

  「如果您有需要的話,請務必吩咐我老呂。」

  呂老總管離開後,紅惜癱瘓似地說:「光看這一大塊地方,我四肢就無力。

  小姐,日落之前,我們整理得完嗎?」

  華兒尚未從呂老總管謎樣似的言語中清醒,因此紅惜的疑問她根本沒聽進耳。

  「我來幫忙好了。」搶在華兒回神之前,莫堯學精神奕奕站在她們身後開口。

  「你來啊?行嗎?」紅惜不太信任地看著這位文弱書生。

  「行不行待會就分曉啦!」莫堯學胸有成竹。

  「不可以,萬—……」華兒終於回復意識,忙阻止。

  「放心,有罰有責我自己擔。」莫堯學馬上打斷她的話。

  ******

  在三人的齊力合作之下,日冥之前總算將蘅蕪樓整理出大概。

  趁著晚風徐徐,夕霞燦爛,紅惜泡來一壺好茶,給二人解疲。

  「想你堂堂一位少爺,幹起粗活倒不輸給府內長工。」華兒佩服地說道。

  「什麼少爺?事實上,我不過是平常人家的小孩罷了。」莫堯學追述起他的身世。「五年前,家父去世後,我與母親相依為命。為了分擔家計,我什麼活兒都做過。直到年前,母親因病也走了之後,她交代我到江西投靠我大伯,我才從四川來到江西。」

  「你為什麼不直接上南昌?你大伯不是住那兒?」華兒問。

  「我想回宜豐縣啊!」莫堯學笑道。「我小時候和我堂哥在宜豐縣郊外住過一段時間,後來因故我們兩個都搬到了南昌,沒幾年後,家父和大伯不和,父親一氣之下,不願我繼續留在江西,就把我帶回四川。其實我對大伯那邊的家族根本不熟悉,當然除了堂哥之外,因此,這次前來江西,想想不如和我堂哥一塊住,應該會比較輕鬆自在。」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你與莫少爺的感情不錯囉?」

  「豈只不錯,親如手足。雖然我們分開這麼久,但彼此早年的情誼仍在。」

  莫堯學端起茶杯,用舌尖試著品嚐。

  華兒若有所思。像莫堯皇這般高傲。自我的人,也會眷戀舊情嗎?

  「華兒堂嫂!」莫堯學的叫聲使華兒停止神遊狀態。

  「什麼?」

  「我這個堂哥以前不是這個樣兒的,他很溫柔體貼,對誰都是笑回常開,雖然偶爾愛把心事往裡藏,但絕對不像現在外頭傳的那麼薄情寡義,也不是你眼前所看到的他。我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他,不過,他的外表與骨子裡鐵定差別頗大,不瞭解的人,或許很難不恨他。所以,請你千萬不要怨恨他,雖然我明白他對你有許多得罪之處……」莫堯學突然將話題移到這上頭,華兒有些錯愕,但旋即聳肩,十分看開的模樣。

  「我從來沒有想到要恨他。」與其說恨,倒不如是恐懼切題的多。「錯的確在我,是我欺騙了他,讓他娶不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

  看來莫堯皇有位好堂弟,真切為他著想,為他站腳。

  然而,他不若外界傳聞那般嗎?風流無節制、刻薄寡情……幾乎所有宜豐縣的人民對他不是怨,就是懼,連她精明的父親都曾經栽在他的手中呢!

  這種人……會過得快樂嗎?

  華兒一怔,她幹嘛管他活得如何呢?他是她不能涉足的範疇啊!否則她一定會惹禍上身。

  「關小姐什麼事?」紅惜不滿了。「小姐也是不得已,莫少爺不希罕娶小姐,小姐也不見得希罕嫁給他。」

  「紅惜,少口無遮攔。」華兒輕叱道。

  在莫堯學的面前談論莫堯皇的是非,不妥吧!

  「紅惜說的沒錯。是我堂哥無福,不能見識到華兒堂嫂的好。不過,他若有機會深入瞭解,想必會無法自拔。」

  華兒注視他,不瞭解他話中的含意。

  怎麼今兒個撲朔迷離的話語如此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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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8-22 09:06: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現春回偷東西,準備告知少爺嗎?所以她要除掉你這眼中釘。」

  「可惡的丫頭,竟敢太歲頭上動土。」何采卿雙手叉腰,氣道。

  「二位姨太,這邊請,少爺正在大廳等候。」呂老總管恭敬地以手一指引。

  「什麼?相公要見我?」何采卿慌張無措地巡視自己。「我現在一定很狼狽,老呂你去告訴少爺,請他等會兒,我回房梳洗一番。」

  她趕快奔回房。

  「五姨太,您呢?也要回房梳洗嗎?」

  「我?」華兒指指自己,有點困惑。「少爺也要見我?」

  「是的。」

  「他不是討厭看到我嗎?我只會惹得他更生氣而已。」華兒極力避免與他碰面的機會,找理由搪塞道。

  「這是少爺的吩咐,五姨太,請您跟我走吧!」呂老總管瞇眼笑著,心中正期盼奇跡的發生。

  然而就華兒而言,卻是感覺另一層地獄的即將開啟。

  莫堯皇必定想折磨她,才會見她。畢竟她出言不遜,大大傷害了他的威信。

  既然弄不死她,也會整夠她吧!

  二人來到了大廳,莫堯皇仍是一張冷漠的臉。

  呂老總管稟告何采卿交代的,莫堯皇一揮手,總管退侍一旁。

  華兒屏息,福身,盡量不去看那雙誘人的丹鳳眼。

  「你,抬起頭來。」

  彷彿明白她的顧慮,莫堯皇故意命令道。

  華兒深呼吸,靜靜挪定視線。

  她明瞭三姨太所說的了。這雙眼確實令人難以抗拒,如果她凝視久了,或許會迷思其中。不過,好奇怪,她似乎讀出一種曾經之感,似曾相識。

  咦?她以前見過他嗎?

  莫堯皇仔細端看這張佈滿半邊胎記的臉,假若除掉胎記,也算是一張姣好的面容。

  華兒被他盯得不太自在,燥熱漸爬上雙頰。

  「怎麼啦?之前的氣勢跑哪去?」莫堯皇有意捉弄她,揶揄道。

  「少爺饒華兒不死,已是大幸。華兒有何氣勢可言?」

  少爺二字聽來刺耳,雖說她不是白小昱,但也嫁給了他,就不能學其他女人喊他相公嗎?

  「不知少爺有何事召見華兒?」

  「我不能見你嗎?」

  莫堯皇本不想再動怒的,可是這女人的言語處處都在考驗他的耐性。

  不過,他倒是慶幸,這個女人不是啞巴。

  「華兒自知面貌醜陋,不想惹少爺生氣,所以……」

  殊不知她已經捋了虎鬚了。

  他本來只想瞭解為何她會篤定采卿是無辜的,現今見她一副避之惟恐不及的模樣,他打算和她耗下去。沒有女人不享受與他相處的時光,而眼前這女人卻只想逃。

  「你為什麼知道采卿是無辜的?」

  莫堯皇高高在上地問。

  同樣的問題,她實在不想重複回答,但又不能不開口。

  「是直覺。直覺讓我認定三姨太是清白的。」

  莫堯皇傾身向前,眉頭緊蹙。

  「依你的直覺,拿自己的生命賭上一個陌生人的清白?」

  「是的。

  華兒淡然應道,褐眸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打他出娘胎以來,第一次碰到這種人。

  人不都該是自私自利的嗎?為了自己的生存,吞食他人的權利。而她卻準備賠上自己性命,也要證明一個不相干的人的清白?

  女人為引他注意,耍的伎倆他瞭若指掌。若說她是為吸引他,那方式未免太拙劣。雖然他不得不承認,她可能無意引起他的注目。

  一股濃郁的香氣飄散進來,何采卿濃妝艷抹出現在門口。

  「相公,你嚇死我了,我早說我絕不可能做出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她走近莫堯皇身邊,旁若無人地嬌嗔道。

  莫堯皇對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微感不悅,卻也沒有拒絕她的承迎,只是餘光一直飄向華兒。

  看到這種場面,華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尤其怪異的是,心頭梗著的不是尷尬,而是另一種談不上來的難受情緒。

  「少爺,請問我可以離去了嗎?」華兒終於鼓起勇氣問道。

  莫堯皇想留住她,一瞬間,他為此念頭感到可笑。

  他看過的美人何只千數,這個醜陋的女子,何足他掛念?

  他大手一擺,華兒領得指示,頭也不回離開大廳。

  ******

  一見華兒平安歸來,紅惜樂得手舞足蹈,急忙趕到廚房,為華兒下碗豬腳麵線,去去晦氣。

  華兒上樓,步伐遲緩,腦子裡盤旋的儘是適才的景象。

  她甩甩頭,歎息,拿起石頭。

  「你到底在哪裡?『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不盼求與你白頭到老,只求見上你一面,了卻心中相思。」

  不知為何,她想起莫堯皇和那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馬上敲了自己一記,她不能胡思亂想,莫堯皇怎麼也不可能是那個她朝思暮想的溫柔男孩。

  過了幾天平靜日子。一日午後,莫堯學抱了幾本詩詞前來蘅蕪樓。

  蘅蕪樓前的石桌,華兒正安靜地刺繡。

  「華兒堂嫂,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莫堯學將書全攤在石桌上。

  「這個……做什麼用的?」華兒感到莫名其妙。

  「三堂嫂吩咐,從今以後我就負責你的學問,我現在可是你的老師。」他笑容滿面,似乎非常樂意接下這差事。

  「她當真?」她以為柴房的對話只是開玩笑。

  「你不喜歡?放心好了,中國文學博大精深,只要你一跨越門檻,定會一頭栽進去,樂而無限了。」他埋首於翻書中。「先學什麼好呢?宋詞好了,李後主的如何?情高意真,堪稱詞中之帝。」

  他自顧自優遊於其中,華兒不忍打翻他的興致。

  事實上以前在白家,給彤弓教了一段時間,背過些詩句。家裡四個孩子,只有他受夫子的教導,其餘的除自己以外,則靠自學,小昱是為與人溝通,無衣則是興趣。

  反正現在時間多著,學點不同的東西也不錯。

  於是,莫堯學熱切地指導華兒。

  「李煜是五代南唐的國君,說起他的生平,坎坷至極……」

  華兒聽得出神,神情十分專汪。

  好死不死,莫堯皇散步到了蘅蕪樓前。

  這幾天總是不知不覺浮現白華兒的影子,搞得他心神不寧,連身旁的佳人慇勤服侍,他也興味索然。

  他以為自己只是想換換口味,但心中那股想見卻益發強烈。

  忘不了……她願意為他人犧牲生命,縱然泰山崩於前也不更改的堅毅眼神。

  一個女人,為何可以如此?

  因此,他懸著心事,腳步不由得晃到了此處。

  然而,他所看見的卻是令他大發雷霆的景象。

  「你們兩個,光天化日之下在幹什麼齷齪事?」他克制不住地大罵。

  「堂哥……」莫堯學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莫堯皇沉重的一拳就揮到他臉頰上,教他整個人摔到地上去。

  「堯學,你沒事吧?」華兒趕緊扶起他,查看他的傷口。

  「瞧你們親密的樣子,令人作嘔!」他在幹什麼?他幹嘛無緣無故發脾氣?

  管他的,他顧不得怒氣源自何處,反正他就是不高興。

  「少爺,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得動手動腳?」華兒也氣惱了。

  又是「少爺」二字,稱呼堯學就直呼名字,對他卻是敬而遠之的稱呼語。

  「你雖然是代嫁,畢竟也是我莫堯皇的妾,竟敢大白天就和男人調情起來——」

  「你在說什麼?堂哥!」莫堯學忍住痛楚大聲說道。「我是在教華兒堂嫂李煜的作品,她是我的嫂子,我會有什麼非分之想。」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莫堯皇完全在氣頭上,不肯冷靜思索,以堯學的為人,絕對不會背叛他。「你要明白,我隨時可以攆你出去。」

  「你攆啊!」莫堯學全然無懼。「我不怕你趕我出莫府,但我不容許你侮辱我和華兒堂嫂,我們沒有什麼見不得人!」

  二人對峙,僵持不下,華兒夾在中間,進退維谷。

  「很好!」莫堯皇抿住唇,逕自上樓。「白華兒,今晚就由你來服侍我。」

  聞言,華兒愣住,久久吐不出一個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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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2 09:08:13
第四章

  「動用私刑?」華兒詫異地問道。

  「對啊!對啊!」紅惜說話的速度因興奮快了起來。「就在後院,一群家丁圍在一旁,莫少爺坐在上頭,不停地拷問三姨太。小姐,走吧!咱們也湊熱鬧去。」

  「不行,我不能離開蘅蕪樓。」莫堯皇的警告猶在耳畔。

  「有什麼關係?躲在樹叢裡,誰也瞧不見。」紅惜興致盎然地鼓動。「平時那個三姨太狂得跟什麼似的,我倒要親眼看看待會兒她有什麼下場。走啦!小姐。」

  拗不過紅惜的執著,華兒只好陪她來到後院,隱藏在離現場不遠的樹叢中。

  果真如紅惜所言,壯了排成一列,莫堯皇高坐於上,儼然為官府的衙門。

  這種場面她不是沒見過,爹不就常搞這排場嗎?罔顧人的尊嚴,草菅人命……華兒頓覺胸口一陣沉窒,她討厭這種場面。

  「相公,我真的什麼都沒做,求你相信我!」三姨太何采卿哭天喊地,耗盡了力氣。

  莫堯皇冷眼望著這個他花費千金買來的名妓,表情看不出是悲是憤。

  「這只靴子從你床底下搜出,你敢說你跟進財那狗奴才無染?」他的聲音幾近要將何采卿凍傷。

  「我不知道啊!靴子打哪來的我完全不知情!搞不好……搞不好有人想陷害我。進財呢?叫他出來跟我當面對質!」

  「他早畏罪溜了。你再狡辯!給我打!」一聲令下,壯丁們手中的粗棍紛紛朝何采卿身上落去,淒慘的哭叫聲令人不忍聞。

  華兒怔忡看著這一幕,漸漸莫堯皇的身影與她記憶裡的白錦川重疊。

  不分青紅皂白,仗著個人的權重、愛好,任意凌虐他人。

  直覺告訴她,何采卿是清白的。再打下去,又會有一條無辜的生命被毀掉。

  「住手!」華兒不自覺站出來。「你們會打死她的。」

  壯丁們停下手,奇怪這個陌生的醜女人來頭為何,敢大剌剌在莫少爺的面前發號施令。

  當意識流竄到腦海裡時,華兒不禁倒抽一口氣。

  她做了什麼?怎麼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完了,她、完、了。此刻腦海裡滿是這三個字。

  「誰叫你出來的?」莫堯皇的語氣是山雨欲來。

  華兒顫聲回答:「是我……我自己出來的。」

  紅惜躲在原處,涔涔冷汗從額頭滴落。都是她害了小姐,怎麼辦?她得想辦法解決。忽然,靈光一閃,她想到了某個人,她急忙閃人。

  「你好大的膽子,我的警告全當耳邊風嗎?」

  「華兒不敢,只是……」華兒畏畏縮縮,聲音低到自己都聽不見。「人命不該隨便糟蹋。」

  「什麼?」莫堯皇沒聽清楚,吼道。

  華兒雖然在白家已習慣白錦川的大吼大叫,但對莫堯皇的叫聲,似乎無法免疫,震得她腦袋轟隆轟隆作響。

  反正依這情勢不論解釋為何,她可能都是死路一條,何不堂而皇之將心中想法掏出來,或許還可救人一命。

  首次華兒抬頭挺胸面對莫堯皇,壓抑雙唇的抖動,清晰的字句說道:「光憑一隻靴子,就斷定三姨太偷人,未免過於草率吧!人命無價,把人活生生打死在你眼前,你真會痛快一點、自在一點?她是你同床共枕的妻妾,你總不會沒有絲毫感情?最起碼得查明真相,再來論斷啊!」

  大家的臉上同時寫出「震撼」二字。

  莫堯皇氣得全身發抖,別說整個莫府,即使全宜豐縣,也沒人膽敢當著他的面肆無忌憚大放厥詞。這個不起眼,不,醜的如鬼的女人,居然做了這件不要命的事。

  看莫堯皇的神情,華兒清楚沒多久斷頭台就等她上了。爹的命令她從未違背過,而這個男人比爹更可怖,她卻幾乎面不改色地反抗。

  什麼原因?活的不耐煩了嗎?

  莫堯皇鐵青著臉,話不出日,只手一揮,兩個壯了架著華兒來到他的跟前。

  「打!」果然,該來的還是會來。華兒緊緊閉上眼,咬住牙根。

  「等一下!」又一攔阻的言語。

  莫堯學匆匆自另一頭奔來,隨在後頭的紅惜因為懼駭,遠遠藏在轉角。

  「堂哥,她們……」

  「這是我的家務事,不容你插手。」

  「她們是你的妻妾,你要如何處置,我自當無權過問。但是請你深思,她們都是你重價買來的,打死她們不等於浪費無數銀兩嗎?」

  「你什麼時候銅臭味沾得這麼重?」

  莫堯皇斜睨他一記。

  他豈會聽不出來,堯學是為了她們的命才故意將他的目標岔開。

  「將她們兩個關進柴房,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准見她們的面。」

  他走近莫堯學,在他耳邊低語。「我可給足你面子了,小堂弟!」他諷刺似的加重後面三個字。

  ******

  「快餓死啦!」何采卿在柴房裡又喊又叫的,一點都不像餓得快死的模樣。

  「相公難道真想活活餓死我?唉呀!老呂怎麼還不快差人送飯來。」

  華兒呆呆坐在干稻草上,何采卿的惱、怒、倦盡收眼底。她突然發覺,何采卿十分適合走戲子這條路,她的表情生動,肢體語言活潑。

  純粹感覺而已,華兒沒有惡意。

  同時間,華兒發覺身後有悉索聲,站在木條直梗的窗外正是紅惜。

  「小姐,我給你送吃的來了。」紅惜壓低聲音,將一袋饅頭、包子遞進去。

  何采卿一聞人聲,即刻衝了過來。

  「是相公要你送來的嗎?」

  紅惜不具善意瞪了她一眼。「莫少爺早就吩咐所有人不准靠近柴房,誰還敢送飯來?這一袋食物是堯學少爺交代我送給我家小姐的,你這位堂堂的三姨太,可別眼紅啊!」

  「紅惜!」華兒示意她別多話。

  紅惜撇撇嘴,懶得觀看何采卿的反應。她滿懷歉疚對華兒說:「小姐,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硬拉你湊熱鬧,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不怪你,是我自個兒多嘴。你快回去,萬一被瞧見,麻煩可就大了。」

  打發掉紅惜,華兒回身坐下,卻見何采卿兩眼呆滯,口中唸唸有詞。

  「三姨太,你怎麼了?」

  何采卿似乎等著人問她這句話,她哇啦一聲,哭倒在華兒懷裡。

  「相公……他真的不要我了……為什麼?我什麼都沒做啊!」

  何采卿中氣十足,哭聲直入雲霄,在她身前的華兒不得不摀住耳。

  「別哭了。你不是餓了嗎?吃點東西吧!」華兒將包子遞到她面前。

  她胡亂拭掉淚,臉上濃艷的妝亂得一塌糊塗。幸好此處沒有鏡子,不然她猜想她會哭得更厲害。

  她些微猶疑地接過包子,連聲謝謝也沒有,狼吞虎嚥起來。

  見她滿足的模樣,華兒心情不知不覺輕鬆了些。

  「喂!你為什麼要幫我說話?我不記得你欠過我人情啊!」她問。

  華兒偏著頭,咧開嘴笑笑。

  「因為你確實沒有偷人啊!」

  「你怎麼知道?」

  「直覺吧!看你的眼神,不像是會做那種事的人。」華兒天真無邪地答道。

  何采卿不知該哭該笑,這個女人腦子正常嗎?

  「直覺?你沒搞錯吧?你差點因此失去一條性命唉!」

  華兒嬌怯地漾著笑。「可是你的確沒做,是不?」

  何采卿的防備一下子被擊落不少。

  她自幼被賣入妓院,看慣了女人諂媚奉迎男人、彼此明爭暗鬥的伎倆。江南第一名妓就是這樣踩在許多女人肩上得來的。嫁入莫家,檯面下的較量也從未止過。女人天生就是如此,擊敗對手以彰顯自身的優越,同情對方只會招來禍端,她一直深信這個道理。

  然而,眼前這個女人,看她的臉,應該是相公娶錯的第五妾——白華兒,不設法討相公的歡心,反倒為她強出頭,惹來殺機。說她笨,也笨得太徹底了,若是城府之深,沒有人會拿生命開玩笑!

  「喂!」何采卿不客氣地道。「聽說相公一次也沒到你那裡下榻,甚至把你趕到荒無人煙的蘅蕪樓?」

  「我本來就不是少爺要的人,這種待遇算是寬厚了。」華兒認命地說。

  「你不會不甘願嗎?」對女人這種問話已經違反她何采卿的原則,不過看在這個傻女人為她站腳的份上,她可以多少幫她一下。「雖然你是逾齡而嫁,長得又相當相當不出色。但是,你還是會渴望有個男人好好愛你吧?」

  華兒垂首,手無意間撫上了腰際。

  她日夜等待的人……「所以說,」何采卿當她默認。「你本身就要有足夠吸引相公的條件,學會如何取悅他。」

  取悅莫堯皇?她壓根兒不感興趣啊!

  「你會不會彈琴?」

  華兒搖頭。

  何采卿抓起她的手,端詳半晌。

  「女孩子的手指要如削蔥,彈撥銀箏才會字字真。可是你看你,指若枯筍,你當真是千金大小姐嗎?」

  華兒抽回她的手,苦笑道:「天生的,沒有辦法。」

  「那吟詩賦詞呢?這總該有點基礎了。」

  「我是識點字、背過點東西,但是這種文人雅士的玩意兒我懂得不多。」

  何采卿一臉「饒了我吧」的表情。「那麼不用說,歌唱樂舞你肯定是一竅不通?」

  華兒頷首。

  「說的也是,你是千金大小姐出身,自然用不著學這些東西。可是若要相公注意你,這些技藝不可免。這樣好了,如果我們還出的去,我免費找人傾囊相授。」

  「啊?」華兒發現自己好像招惹了一位麻煩人物上身。她得趕快讓話題從她身上移開。

  「當初少爺是怎麼看中你的?」

  何采卿不覺有異,思緒回到了過去,倔傲的口吻緩緩道出:「當時在秦淮河畔,你若去打聽一下,就知道我可是鼎負盛名,多少王公貴族拜倒我裙下。」

  「少爺也是其中一員嗎?」

  「他呀……」何采卿無可奈何地攤攤手。「連甩都不甩我,還是我親自去搭訕,他才肯看我一眼,不過,憑他那雙邃秘的瞳眸,的確值得我主動。所以,與其說他看中我,倒不如說是我相中他。一個俊秀多金又才學淵博的男人,加上江西布政使之子的頭銜,哪個女人不搶著要?即使為妾,也無所謂。攀著他,我下半輩子就不愁吃穿了。」

  「你……應該愛他吧?不然,不會願意嫁給他才對。」問句出口,華兒不由得訝異,人家夫婦之間的感情,於她何事?何必多此一問呢?

  何采卿皺皺眉,不以為然地答道:「像我們這種出身的女孩,看盡了男人醜態,愛情對我們根本無價值可言。當然,我喜歡相公,因為他長得英俊挺拔,與他相處是種享受,而且他又可以給我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我的所需幾乎一應俱全。」

  「這是你喜歡他的原因?」不知為何華兒忽然為莫堯皇覺得悲哀。

  建立在外在與物質上的感情,隨時有傾坍的危險。這樣的感情,有任何意義嗎?

  「沒錯。」何采卿理所當然地頷首。「相公娶我們,當我們是排遣寂寞的工具,我們盡我們的責任,於是得到我們該有的報酬,就這麼簡單。」

  華兒感覺得出來,何采卿雖然口頭上如此灑脫,但內心卻蘊藏一抹失落。

  「我不懂,少爺擁有四位妾,怎麼還可能寂寞呢?」難道沒有一個人值得他相伴一生?

  「相公一直是孤獨的,因為他根本不相信『人』這種東西。他絕對不可能真心待我們,他不愛我們,這點我們都有共識。所以想在莫家好好生存下去,除了取悅他,別無他路。」

  「假如……惹他動怒呢?」華兒似乎可以預知答案。

  何采卿無奈地笑笑。「就像我們現在這樣,離死亡也許不遠了。」

  「那麼……二位姨太太的死是……」進門之前,華兒聽盡了有關她們死亡的各種推測,娘還特地千交代萬交代要她小心自身安全,一場出嫁,弄得如送喪般。

  她並非不在意這些謠言,只是沒有事實根據,她不想妄加猜測,免得自尋煩惱。

  然而,踏入莫府以來,也未曾聽人談論過。或許,是空穴來風吧!人終究都會走向鬼門關,不過有人走得比較快而已……不管如何,華兒就是想探求出真相。

  何采卿神色剎那間黯淡,視線有意無意膘往窗外。

  「她們兩人……是自殺而亡。」

  華兒杏眼圓睜。「自殺?!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只曉得一個是以白布自縊,另一個則投池自盡,兩人死時腹中都懷有胎兒。」

  華兒一下子忘了該如何反應,整個人一動也不動的。

  「怕了嗎?」何采卿睨她一眼。「很有可能是相公的傑作喔!」

  「怎麼可能?再怎麼狠心,總不會不顧自己的親生骨肉啊!」華兒激動地說道。「是親生的嗎?」何采卿若有所指地提示。

  華兒心弦一震,驚訝地注視她。

  何采卿面露無謂的微笑。「四姨太自盡的池子就在你蘅蕪樓的後面,隔座圍牆罷了。」

  「蘅蕪樓後頭有池子?」華兒更加詫異了。

  「那池名叫『湘紅池』,迎池建了湘紅院,原本是四姨太的居處。現在早已渺無人煙,跟你蘅蕪樓有的比。我告訴你,莫府不是平常人家,光是它的房屋、佔地,就足以使人暈眩。我勸你不要亂逛,不然難保不迷路。」

  「我看我逛不起……」莫堯皇早已限制她的行動,她能去哪兒?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害我?我和他們無冤無仇。」

  「你不是發

  紅惜被趕到僕人房,蘅蕪樓只剩華兒和莫堯皇。

  日沉月升,房裡寧謐得僅聽得到兩人的呼吸聲。

  華兒始終保持一段不算遠不算近的距離。

  她不懂莫堯皇究竟打什麼主意,他不是視她如鬼魅,能避則避,為何又主動要她服侍他?

  她唯一能夠想到的理由,大概是他準備一次好好折磨夠她。上回大難不死,這回豈能逃過?再加上他誤會她與堯學,她鐵定一腳被踩入地獄了。

  「過來!」莫堯皇以不許有人反抗的口吻命令道。

  華兒聽話地上前,但仍保有一段安全距離。她低下頭,自進房以來,沒有正視過莫堯皇。也許是怕他那雙丹鳳眼,怕自己被勾走魂魄……不、不是的,她對莫堯皇只有恐懼,哪會有這等事?

  想得連她自己都有點心虛。

  「我的臉很難看嗎?你每次非得低著頭?」莫堯皇不滿。

  「不是,華兒是怕少爺被我的臉嚇著……」

  「誰能嚇著我?憑你?抬起來!」

  一抬起頭,就得迎上那雙眼。華兒無聲歎口氣,照辦了。

  莫堯皇暗暗咒詛自己。

  天下美人他閱過無數,從來沒有足以令他怦然心動的,除了十六年前……而今這個日華兒,竟……竟令他心跳加速。原本以為自己暫時厭倦了嬌美的面容,想嘗試點別的,但……該死,他都忘了她有半邊臉長滿胎記。尤其她一雙略帶憂愁而無邪的褐眸,幾乎快粉碎他只親近美女的原則,甚至,他憶起另一塊石頭的持有人……怎麼可能?差別太大了。

  「你很怕我?」莫堯皇輕佻地問,以掩飾心湖的波動。

  「少爺是莫府的掌權人,高高在上。華兒不是怕,是尊敬。」她口是心非。

  「除了『少爺』二字,你沒有別的稱呼語了嗎?」他粗魯地抓住她的手腕,驚訝她的手腕出奇地細嫩。

  莫家沒飯給她吃嗎?養成她這身子。

  或許是意識到男女之間的差別,華兒羞怯的臉龐兒泛上霞紅。她微力掙扎,卻叫莫堯皇抓得更緊。

  「你代白小昱而嫁,算是為我的妾,為何仍以『少爺』稱呼?」他恨她待他如陌路人,待堯學卻像熟人。到底誰才是誰的夫婿?

  華兒眼神迷惑,他應該巴不得娶的不是她,為何還要她……難道這是他折磨她的方式?

  「少爺尊貴無比,我不過是妾,怎敢……」

  「那堯學就不尊貴了?你直呼他的名諱。」

  「因為……」華兒猶豫該不該說出實情。「堯學像……弟弟,所以會覺得……」

  莫堯皇放了手,整個情緒因為一句「弟弟」降溫許多。

  他在搞什麼鬼?為什麼會鬆了一口氣?

  「幫我寬衣,我要就寢。」他得找話講,找事做,才能抑止腦子不去思考情緒起伏的原因。

  華兒打了顫,寬衣……這表示……不可能,莫堯皇絕不會看上她,他應該只是要上床睡覺。

  話雖如此,華兒還是止不住手指的顫抖,把原本只需幾秒鐘的動作,拖長了數分鐘。

  論一般情形,莫堯皇早破口大罵,但今兒個他卻興致勃勃瞧她的遲鈍。

  愈看她,那種熟悉的感覺就愈強,為何?

  終於解開第一顆扣子,華兒喘了口氣,額頭早已冒出細汗。突然,冷不防地,莫堯皇將她推倒在床上,丹鳳眼幾乎貼上她的臉。

  她必須閉上眼睛,她不能看他的眼,否則……然而,她克制不了,深邃的眼眸暗藏排山倒海的誘惑,怎麼辦?她好像寧願沉溺於他眼裡,也不願喚起僅存的一點理智。

  他的眼,有曾經的熟練,這是她甘願沉溺的緣故嗎?

  薄唇就要貼上她的,她手偶然間碰到腰際的香囊。

  理智與情感同時清醒,她用力推開他。

  「少爺……我……」華兒倉皇瑟縮到床的一角。

  她懂了,這才是真正折磨她的好方法。

  莫堯皇的表情攙雜迷惘與不捨,迷惘於自己的舉動,不捨於即將擁有的唇瓣。

  她合該是屬於他的女人,卻膽敢如此拒絕他。

  他大可再壓制她,然剎那間,清晰的記憶忽現。一張嬌小沾滿淚痕的臉龐,全身濕答答守在他的身旁,那張臉,逐漸與眼前的她重疊。

  他心房大震,該死的回憶,現今弄得他神智不清。

  他蠻橫地拉她下床,一個人自顧自的、外衣也未脫,躺在床上呼呼作睡眠狀。

  華兒摸著疼痛的手腕,坐上桌旁的椅子。

  她該慶幸。可是內心這種感覺卻少之又少,取而代之的,多是惋惜。

  惋惜什麼?她不敢往下想。

  她撫摸香囊。是的,她在等人,她只愛一個人……未久,她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莫堯皇想宰了那些雞,一大清早的啼聲擾人清夢。昨夜他輾轉難眠,視線總不由自主落在背對他睡去的華兒身上,直到月近落去,他才睡著。

  合眼不到幾個時辰,就被吵醒,自然脾氣不會好到哪去。他按著額頭起身,見華兒依舊在睡夢中,本欲大叫,卻忙掩口。

  他不想喚醒她,他獨自下床,走近她身旁。

  趴著的上半身,露出半邊潔白細緻的面容。他就這麼呆呆盯上一段時間,直到窗外涼風一襲,他才回過神。

  自己的兩頰是發燙的,記憶裡的心上人如昨晚一般,與她重疊。

  他一再叮嚀自己,絕對不可能是同一人。

  生怕她再趴下去會染上風寒,他小心將她抱上床,她夢囈了幾句,仍然睡得安穩。

  才將棉被蓋好,他把手一抽,恢復神智般,訝異自己居然在為她服侍?!向來只有身邊女人幹這事的份兒,什麼時候也輪到他?

  他倉卒地衝出房,下樓,巧遇紅惜端著洗臉水而來。

  「少爺。」她有禮卻又不安地福身。

  「水是端給你們小姐的嗎?」口氣是難得的輕柔。

  「嗯!」紅惜有點不習慣這種口氣。

  「先端回去吧!你們小姐還在休息,讓她多睡會兒,別吵醒她。」

  語畢,他走離蘅蕪樓。

  紅惜怔怔望著他的背影,口中喃喃道:「他也有這麼溫柔的時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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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漱葽哀悼自己的下場。

  「這樣好了,罰你整晚陪我欣賞月色。」

  聞言,華兒抬眸凝視莫堯皇,瞬間忘記他雙眸的魅惑可能對她造成的影響。

  「不滿意這個決定嗎?」莫堯皇饒富趣味地盯著她呆然的模樣。

  難得她願意主動直視他的面容,可是,他卻依然無法解釋在她身上讀出的熟捻是什麼,甚至,無法抑制他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當然不是!」華兒急揮手否認。

  她只是詫異,這種不算處置的處罰。

  良久,華兒張惶撇開視線,心跳快得她幾乎窒息。

  她是不是身體出了毛病?還是因為懼怕的關係……不,她知道不是,是另一種陌生的情愫,再添上某些曾經的感覺。

  她究竟在何處見過他?不然心頭的熟悉不可能如此強烈啊!

  似乎很有默契,兩人都不再正視彼此。

  「一輪飛鏡誰磨?照徹乾坤,印透山河。」望著圓月,莫堯皇著迷似地忽然吟出。

  華兒鎖住他的側臉,剎那間,她感受到另一個莫堯皇的存在,或者說,相異於大家所謠傳的,好像現在她看到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一點都不會使人懾懼,純淨得如同她當初遇見的男孩……怎麼搞的?又想到他!

  「誰的作品,知道嗎?」莫堯皇丟給她問題。

  華兒「想當然耳」地搖頭。

  「張養浩的折桂令,寫秋月的清朗,也許不是那麼應景吧!還得過個一個半月才到秋季。不過,今夜的月實在迷人,才不知不覺想到這首作品。」見華兒悶不吭聲,莫堯皇覺得奇怪。「怎麼了?瞧你一臉傻愣愣的,不喜歡和我待在這裡?」

  「不是……」說實在的,她有一點點開心呢!但是,她不應該有這種感覺才對,她已經有了喜歡的人……莫堯皇沒有繼續追究原因,只問:「你不正在學習李後主的作品?背幾首來聽聽。」

  聲音如梗在喉嚨中,上不去下不來的,華兒張大嘴巴,就這麼沉默半晌。

  莫堯皇曉得她還跟著堯學學東西嗎?應該知道了,才會這樣問。她該怎麼回應呢?

  「堯學的為人我很清楚,上次是我太過衝動,誤傷了他。」似乎可以讀出華兒的顧慮,莫堯皇為她挪開懷疑。

  當時的不分黑白,他自己事後也嚇了一跳,不懂什麼因素使他失去理智。

  華兒嘴角浮起驚喜,莫堯皇的釋懷讓她也開朗起來。

  「背不出來?」莫堯星眼角餘光一挑。

  「背……背得出來。」

  華兒不好意思輕輕吟道:「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鳳蕭吹斷水雲間,重按霓裳歌遍徹。臨風誰更飄香屑,醉拍闌干情味切。歸時休放燭花紅,待踏馬蹄清夜月。」

  華兒安靜等候莫堯皇的評論,心弦是繃實的緊張。

  「好一個『待踏馬蹄清夜月』,李煜的確風雅豪邁。告訴我,為何選擇這首《玉樓春》?」莫堯皇想明瞭她能答出什麼答案。

  「我覺得這個作品最能表達李後主的個性,天真、純潔,像出世的嬰孩,自然不矯作,如初放的白蓮,也因此,他才會落到國破家亡的境地。知道了他後期的遭遇,詞裡的富麗堂皇反而增添些許傷感,非喜而是悲了。」華兒眼眸籠上了一層莫可奈何。

  「正因他命運的坎坷,才能有如此的創作,這是文人的悲哀。像蘇東坡,若不是一貶再貶,他文章裡的境界,不會如此高妙,受人景仰。這是生命歷練的造就。」突然間,莫堯皇失聲笑出,訝異自己的認真。

  華兒專心的聽講,被他的笑給打斷,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我從不對女人談詩賦詞,你是第一個。」

  「是嗎?」這是褒還是貶?她聽不出來。

  一旦無語,周圍的蟲叫聲反襯托出靜謐與兩人之間的尷尬。

  「少爺,晚上您都不睡嗎?」好不容易提起勇氣問的話,卻是如此愚蠢。華兒好生後悔。

  莫堯皇眉心攏聚,十分不滿意她的稱呼。

  「我不是說過了,別叫我『少爺』,你可是我的妾!」

  「可是我……」她本不是他意中之人,該有的界線自然不能逾越。

  「是不是尚未圓房,所以你不肯改口?」

  「啊?」華兒嚇了一跳,重心不穩,差點摔下石椅,幸虧給莫堯皇抱個滿懷。

  如此的接近,華兒一顆心都快承受不住,她迅速拉出距離。

  不明就裡的莫堯皇,對此舉動感到受傷。

  他就這麼惹她厭?連短暫的接觸她都不願意?

  「對不起,我……」

  「你非得這麼唯唯諾諾嗎?看到我就像看到鬼一樣,我真如此令你深惡痛絕?」

  他覺得心房被殘忍地蝕了個大洞。

  「不……」她不是討厭啊!只是……只是心頭怪怪的,又不知如何處理這莫名情感,唯有逃……何況,她是代嫁者,不是真正他要的新嫁娘……思及此,胸日一陣揪緊的難受。

  「我不是小昱,不是你要的新娘,我會害得你被人嘲笑,我的存在,對你是種桎梏,我……」

  聞言,莫堯皇黑眸數種情緒轉換,伸出的雙手停在半空中,他強抑下擁抱華兒的衝動。

  他在高興什麼?又在壓抑什麼?

  過去種種霎時浮上心頭。背叛、痛苦、絕望……「笨蛋!如果我那麼容易被流言蜚語所傷,我還能活到今天嗎?既然你已經嫁給我,就別再提起錯娶之事。」莫堯皇三言兩語解除了華兒的愧疚。

  華兒心頭掠過一絲絲竊喜與一抹不安。

  莫堯皇起身,步出亭子。

  「你以前與采卿相識嗎?」話題一下子從南繞到北,華兒反應不及,傻傻注視他的背部線條,回答:「沒有。」

  「說的也是,一個是秦淮河畔的青樓女子,一個是千金大小姐,不應該有所牽扯。」他轉過身。

  華兒愕然,莫堯皇的語調與神情瞬間冷硬如雕像,先前的純淨完全消失,恢復成她最初所見的男人——高傲而冷酷。

  「你為毫不相干的她,願意犧牲你的性命,是嗎?」

  華兒不懂莫堯皇為何舊事重提,她以為這件事已落幕了。

  然而,在莫堯皇心中,始終植著巨大的過往陰霾,將他步步逼入煎熬與矛盾裡。

  「這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看見莫堯皇戴上防禦的黑眸,華兒頓覺心傷。

  她說錯什麼了嗎?何以他有此轉變?

  「生命無價,無論對或錯,生命都有它存在的價值,我們沒有權利定其生死。」

  「即使這個生命背叛了你,你也無所謂?你能灑脫視之嗎?」憤怒襲上了莫堯皇絕美的臉龐。

  華兒感覺得出來,他的情緒並非針對她,而是不知名的人、事或物。

  「可是就算你除去這個生命,背叛的事實終究存在,抹煞不了的。」

  「你一定沒有嘗過被背叛的滋味,所以才說出這種話。」莫堯皇的傷悲取代了憤怒,華兒仿若可以看見,一圈圈痛徹心扉的漩渦正無情地將他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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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莫堯學捧著書又出現在蘅蕪樓,華兒在石桌前正津津有味讀著李煜的作品。

  紅惜瞧見他,趕上前一擋。

  「你怎麼又來?想再害死我們家小姐?」

  「紅惜,不得無禮。」華兒輕斥道。

  「我當然得來。」他大剌剌坐在華兒身旁。「我可是華兒堂嫂的老師。」

  「萬一少爺來了……」紅惜說。

  「來又如何?反正我們之間清清白白。我若從此不來,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讓他以為我默認了。」

  「小姐……」紅惜看著華兒,等候她的意思。

  華兒唇畔漫著淡淡笑意。「堯學說的沒錯,我們之間沒有不可告人的事。況且,我還想多瞭解一下李後主的作品、人格,趕走了這個老師,不就沒得學了。」

  「華兒堂嫂果然明理。」莫堯學得意瞧著紅惜,紅惜別開臉,不多言。「對了,堂嫂,堂哥昨晚沒有為難你吧?」

  華兒垂眸搖首,憶起莫堯皇的舉動,兩頰不禁染上淺緋。

  「他……只有氣沖沖獨自和衣上床就寢。」

  唉?那今早她怎麼躺在床上?她昨晚明明趴在桌上!

  華兒現在才想到這個疑問。

  「幸好!我真怕堂哥不講理。」

  此時,不遠處浮現兩個身影,伴隨著憤怒的嗓門。

  「你們莫少爺當我是什麼東西?我親自登門拜訪,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非常抱歉,少爺恰巧出門辦事,一段時間後就會回來。」呂老總管不卑不亢地解釋。

  「哼!是嗎?難得我想要好好瞧瞧我這姐夫,他卻不見人影。」白彤弓冷笑道,語氣裡全然沒有尊敬二字。

  「請白少爺息怒,五姨太的居處就在前面,您應該非常思念她,我立刻領您前去。」呂老總管巧妙地岔移話題。

  白彤弓抬高眉,對面前的老頭兒依然不具好感。

  反正莫家人不都一副死德行!

  呂老總管領著白彤弓來到衡蕪樓。

  「彤弓!你怎麼來了?」看到久違不見的么弟,華兒幾乎熱淚盈眶。

  不同於剛才特意的高傲,白彤弓回復成原有的表情,燦爛的笑顏掛在臉上,奔上前給了華兒一個大大的擁抱。

  「大姐,我好想你!你在這裡過得好不好?莫堯皇那傢伙有沒有欺負你?莫府人對你如何?」一連串的問句頓時令華兒啞口。

  她嫣然一笑,摸摸因著急詢問而漲紅臉的彤弓。

  「一下子丟給我這麼多疑問,我得喘口氣才回答得完。」

  「我擔心你啊……」白彤弓瞟瞟華兒身後,發覺多出一個陌生人物。

  他步向莫堯學。「你是誰?長工嗎?」

  「彤弓,堯學是莫少爺的堂弟。」

  「喔——」彤弓故意拖長尾音。「想必你比莫堯皇也好不到哪裡去。」

  「彤弓」華兒沒想到彤弓如此直接。

  「當然!」莫堯學搔搔頭,豪爽地肯定。「我不過是個連前途都茫然的窮酸丁,哪比得上我堂哥?」

  彤弓有種被人將了一軍的感覺。

  「我想不打擾二位了,我和老總管就告辭了。」

  彤弓望著二人身影遠去,思考半晌。

  「莫家人也不全然討人厭嘛!」

  「堯學與老總管都待我相當和善,事實上,在莫府的生活我過得不錯。」華兒張大清澈的褐眸,企圖讓彤弓信服。

  「真的嗎?莫堯皇呢?他待你怎樣?沒有欺負你吧?」彤弓半信半疑的。

  「他……他人不錯啊!」華兒只能回以籠統的答案,按著胸口不明原因的心跳加速。

  似乎提及他,她的心頭就有些異狀出現。

  恐懼嗎?好像不是……「紅惜!你說,我大姐究竟在這裡好不好?」彤弓轉向紅惜求證。

  突然被點名的紅惜,平日的氣勢馬上滅了大半。在彤弓面前,不論做什麼說什麼,紅惜總是手足無措。

  「小、小姐她……她……」紅惜結結巴巴的。

  「彤弓,你不要為難她了。」華兒適時救了紅惜一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講到這我就有氣!」彤弓一掌洩恨於石桌。「我出門辦事才一個半月,爹居然就這樣把你嫁出去,而且對像還是莫堯皇。全宜豐縣誰不曉得他逼死了兩個老婆?爹分明存心把你送進獅子口!」

  「看你的樣子,鐵定跟爹吵了一大架吧!」熟知彤弓個性的華兒,用膝蓋猜也猜得出過程。

  「能不吵嗎?你也好,二姐也罷,嫁誰都可以,為什麼偏偏挑中莫堯皇?爹除了錢以外,什麼都看不見嗎?」

  華兒鎖緊眉頭,無言以對。

  「搞得你嫁入莫府、二姐下落不明。」彤弓咬牙忿忿說道。

  「小昱還未尋著嗎?」華兒焦急攫住彤弓的手臂,問。

  「連續好幾天派長工幾乎搜遍了整座山,依然無消無息。」

  「爹仍不肯報官?」華兒不敢置信,都什麼時候了,他……「他死都不肯,說什麼一旦告知官府,不就擺明了他欺騙莫堯皇,莫堯皇不會放過他等等的混帳話!」彤弓鄙蔑地說道。「拜託,錯嫁的消息早如火如荼傳開,現在宜豐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什麼?外頭知道了?」她以為莫府人該會守口如瓶,畢竟事關莫堯皇的面子。

  「你和莫堯皇現在可是眾人熱烈討論的話題。」

  華兒木然,忡忡之感霎時淹沒她。

  不用說,莫堯皇一定也曉得這情形。如此一來,她豈不是害他成為大伙的笑柄嗎?

  一瞧華兒的表情,彤弓立即明白她的心思。

  「錯不在你,你有何不好?一張面皮能代表什麼?娶到你是他的榮幸!」

  「是我先虧欠他的,害他娶不到小昱……」

  「大姐,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把所有過錯往身上攬?你的個性不能改一改嗎?你這樣會被別人吃定的,就像爹強逼你出嫁一樣,你不去堅持,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四個孩子裡面,大姐的脾氣最溫和,最不喜與人爭,也因此,她總是失去最多的一個。

  華兒無奈地搖首。「我怎樣沒關係,只要白家平安無事就夠了。踏入莫家,對我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的改變,差別不大。你們就不一樣,尤其是你,是我們白家的命根,理當好好保護。」

  「保護我這棵假根嗎?」

  彤弓凝住華兒的雙瞳,含納悲愁。

  華兒清楚他的言外之意。

  「你的存在是爹的希望、娘的護身,比起我來,你應該更辛苦。」

  「大姐,我從來沒有埋怨過我的身份,我只恨以一個獨子的力量,卻不能保護我的姐姐們。」

  「謝謝你。」華兒感動地握住彤弓細緻修長的手指。「相信我,我在這裡真的很平安。」

  華兒發自內心的真誠,除了相信,彤弓還能說什麼呢?

  a她寒毛直豎,想起身逃跑卻因方纔的鬆懈而無力。

  她顫抖地轉過頭,來者手裡的燈籠將二人的面容照得清晰。

  「少爺!」華兒感覺自己彷彿跌入無底深淵了。

  「你……半夜三更的,在這裡幹嘛?」看到她的臉龐,莫堯皇沒有嚇到,只有疑問。

  她在瀟昱亭做啥?

  「我……我……」她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用盡雙手殘餘的力氣將自己撐後退。

  與莫堯皇保持安全距離,這絕對是必須的。

  看到她的動作,莫堯皇不由得既惱火又好笑,他俯身向她,「我這麼可怕嗎?

  你打算連滾帶逃?」

  「不是……我是怕……少爺生氣,因為我……我離開了蘅蕪樓。」她的焦距游移在他的眼與地板問。

  「我想氣也氣飽了。」他一把拉起華兒,讓她安然坐在石椅上。「你還沒回答我,這種時間你在這裡做什麼?」

  華兒低著頭,像犯錯的小孩被抓包一般。

  「我掉了東西,所以來找東西。」

  「幹嘛不白天找?」

  「我怕……」華兒聲如蚊吶。

  莫堯皇沒好氣地落坐,兩人隔著一個空位。

  「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你?」

  華兒戰戰兢兢撥弄手指,?

  她揪著心,恨不得能替他承受。

  「如果背叛避免不了,由它去吧!一個人的背叛,不代表所有人都如此。信任可以重新建立,總有人值得你相信,值得你用心付出而不怕後果。」華兒憶起柴房與何采卿的對話——相公一直是孤獨的,因為他根本不相信「人」這種東西……生存缺少了信任,怎不令人痛苦呢?難道莫堯皇一直以此原則活著嗎?所以才造就出他這種性情。

  為什麼?她好難過,難過到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莫堯皇怔怔佇立原處。

  淚……是為他而落的嗎?誰曾經為他流過淚?這個半臉胎痕的女孩是第一個。

  「我的信不信任與你無關吧!」莫堯皇不敢理會心頭的悸動。

  「是的……」華兒無法反駁。

  莫堯皇提起燈籠。「我送你回去吧!你的燈心已經快燃盡了。」

  引路的人兒近在前頭,華兒卻覺得他們之間橫梗著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

  書本攤在石桌上,華兒托著腮幫子,就這麼盯上片刻半時。

  「小姐,你今兒個精神好像不太好?」紅惜湊近問道。

  「有嗎?」華兒顯得頗為侷促。「大概昨夜睡得不好。」

  豈只睡得不好?她根本沒有睡著。

  腦海裡無法克制地思索莫堯皇的一字一句,是什麼環境與人物造就出他的不信任?

  曾經懼怕他到極點,如今卻渴望眼前有他的出現。

  她拿出石頭。

  可以告訴她嗎?這是什麼心情?她不是忘不了那個男孩?可是現在莫堯皇的影子卻多過於他。

  她一時間紛亂不堪。

  遠遠的,沉穩的腳步聲響起,不多時,三名女子傲視群倫地立於蘅蕪樓前。

  後面兩位女孩顯然是府裡的丫頭,而領頭的女子穿著一身鵝黃,髮飾與穿戴配件可說恰到好處,豐滿的唇瓣是鮮艷的紅,一雙柳眉夾帶秋波流轉。

  華兒不由憶起彤弓曾經教過她的一首詩——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蟈躋,齒如跨胍犀,蹺首娥眉,巧笑倩兮,美且盼兮。

  這名女子宛如詩人筆下的莊姜,艷麗牡丹般,美得奪人眼目……如果她嘴角不是詭異的笑,眼稍不是輕鄙的敵意,她會更吸引人的。

  「白華兒,是吧?」

  連聲音都如出谷黃鶯,銀鈴似地輕脆動人,上天幾乎把最好的都給了她。

  華兒站起身,「請」字正要出口,女子旋即落坐,不管主人的尷尬。

  「我是劉柏琴,莫府的大姨太,論輩分你得叫聲琴姐。」她的自我介紹說得不容置疑。

  「啊……是,琴姐。」華兒呆呆愣愣地,人家說什麼她就應什麼。

  「想不到曾經荒蕪髒亂的蘅蕪樓能整理出這個模樣,不過,也只有你們這種人才住得起。」她一瞥樓身,口吻是明顯的不屑。

  華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她很想問問這位大姨太究竟有何貴幹,但礙於她的自說自話,她也不好開口。

  「的確不是每個人都住得起,像有些人住在金銀財寶堆裡,俗氣得要死,我們家小姐連看都看不上眼呢!比起來,簡單清靜的蘅蕪樓反倒能襯托出我們小姐的氣質。」紅惜毫不畏懼,迎上劉袖琴那雙抑慍的眼睛。

  「這是你的丫鬟?」劉袖琴惡狠地看著華兒,華兒身軀一僵,發覺她的眼神氣憤時與莫堯皇十分相似。

  這是同為夫妻的結果嗎?華兒心裡不怎麼舒服。

  「真是有什麼主子,就教出什麼下人!相公實在冤枉,娶了醜女不要緊,還娶上你這麼不受教的女人。」劉袖琴嘲諷得裸露,完全不留餘地。

  話如刀劍,無情地劈進華兒心坎。她手指無意間撫上了左臉頰。

  她差點忘了,她半張臉的胎痕。

  堯學與老總管從不提她容貌,其他下人因為少接觸,也難有被公開評頭論足之時,最重要的是,近來遇見莫堯皇,他幾乎不再批評她的面貌,讓她都快淡忘了自己真正的模樣……她的醜陋,她不該不記得!

  坐在劉袖琴對面的華兒,仿若失去顏彩、香味的花朵,黯然無色。

  「我們家小姐哪裡丑啦?」紅惜憤激地高聲問道。「比起你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女人,我們小姐不知道要好上幾百倍!」

  「啪」輕亮的巴掌聲,結實地落在擋於紅惜面前的華兒臉上。

  劉袖琴驚詫地忘記把右手收回來,她沒想到白華兒居然會擋掉這一掌。

  華兒垂首,低聲下氣。「對不起,紅惜少不更事,心直口快,都怪我這個主人管教不力,請您原諒。」

  紅惜熱了眼眶,暗責自己又給華兒添了麻煩。

  劉袖琴不滿地瞪住華兒。「我第一次看到主人替奴婢挨打的,你似乎很喜歡在莫府創首例。」

  何采卿的事也是,若不是這個醜女人出來擾亂,何采卿如今不會還跟她搶丈夫。

  她自己得不到丈夫的寵愛也就算了,何必把她好不容易快到手的獨一無二毀掉?只要何采卿不在,丈夫就是她一人的了。

  都怪這女人。

  「紅惜自小就跟在我身旁,與我情同姐妹,我早不當她是下人了。」華兒說得誠懇,但劉袖琴卻聽得厭惡。

  「也難怪,以你在莫府的地位,和那些低等下人確實非常接近,將自己歸類於他們,再自然不過。」

  紅惜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她絕不能再給小姐惹是生非。不過,這個臭女人到底來做什麼的?純粹侮辱人嗎?吃飽了撐著啊!

  華兒不語。其實她說得也沒錯,仔細深思,在莫府,她是什麼都不是。是姨太,可少爺未曾與她同床;是婢女,卻什麼活兒都沒幹過。

  她到底是什麼?

  「我聽說你為何采卿強出頭,你幹嘛這麼好管閒事?守住你的本分不行嗎?

  非得搞得相公心情大壞,苦了我們這些服侍的人!」劉袖琴借題發揮,明明是自己的處心積慮未成功,卻將責任推諉華兒,還牽扯上莫堯皇。

  「我……」怎麼連大姨太也在乎這事?莫堯皇還在生氣?

  對呀!昨夜他態度轉變,就是提到此事之際。他既然不相信「人」,當然也不可能相信她,他一定在懷疑她救三姨太的動機。

  信任……真的如此困難嗎?

  「我告訴你,莫府的規矩中,最重要的就是服從。相公是莫府的掌權者,是我們的丈夫,等於是我們的『天』,不可侵犯,你懂不懂?」劉袖琴的雙眼閃閃發光,簡直把莫堯皇當成她生命裡唯一的主宰。

  華兒能說什麼呢?

  娘也把爹視為尊上無比的天,為什麼身為妻子就得如此?

  天……多遙遠……夫妻不是最貼心的嗎?怎會是天地之喻?

  「少爺最近來過你這兒嗎?」劉袖琴問出了她主要的目的。

  相公近來不曾到她那兒下榻,何采卿那邊也沒聽說,如此一來,只剩下眼前這個醜女。雖然她認為相公不致飢不擇食到這種地步,但來見見這個傳說中的白家大小姐也未嘗不可。

  她的存在,可是大大幫襯她劉袖琴的傾城容顏呢!牡丹再美,沒有綠葉陪襯怎能更顯出它的嬌艷?

  華兒思忖著,莫堯皇只來過蘅蕪樓一次,而且是怒憤填膺下,時間也有一段

  了,應該不算大姨太所說的最近來過吧!

  華兒搖首。

  「想也知道結果,白問了。」她搖曳生姿地起身。

  突然,她不懷好意地噙著笑,拋給了華兒一個問題,一個她不知從何答起的問題。

  「你愛上相公了嗎?」

  華兒心跳漏了數拍,半啟的嘴唇維持原樣,就這麼望著劉袖琴似嘲弄的黑眸。

  啊……美目盼兮……她的眼睛確是黑白分明、澄透如水,與莫堯皇實在登對。

  她不喜歡這個想法,雖然它是事實。

  「相公這等面貌,你配得起嗎?」劉袖琴其實不問也明白答案,哪個女人在見過相公後不著迷的?

  「華兒有自知之明。」苦澀浸滿了全身,劉袖琴的突來一問讓華兒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不愛他嗎?那又何必逃避他的眼?何必擔憂他對人的不信任?

  然而,她是只烏鴉,焉能冀望站在鳳凰身旁?

  「不錯嘛!知道自己的定位。但是,愛上他苦的很,因為他一輩子都不可能看上你,更不會愛上你。」劉柏琴字字句句扎得華兒心淌血,而她自己卻瞬間失魂落魄,自言自語:「應該說……他根本誰也不愛……」

  華兒抬眸,劉袖琴此時的神情她看過,就在何采卿提及莫堯皇之時。

  「琴姐如此絕美,少爺怎可能不動心?」華兒憑直覺一問,卻刺中劉袖琴受傷的自尊。

  相公不愛她,她相當清楚,所以她使出渾身解數,務要他動情。然而,從以前到現在,耗盡了力氣,結果依然不變。

  他的一顆心,比天上雲彩更加難以捉摸。但她絕不放棄,不僅莫府正房的位子,連同相公的心,她一定要得到。

  「相公當然動心,只不過,動的不是愛情的部分,是對美人的正常反應。」

  她膘了華兒一眼。

  「你連正常反應都得不到吧!」

  劉袖琴連聲再見都無,趾高氣揚地,逕自離開蘅蕪樓。

  「這女人來幹什麼的?她有病是不是?」壓抑了好久,紅惜終於爆發出來。

  華兒咬咬下唇,心沉著。

  不論是劉袖琴或是何采卿,其實她們都愛著莫堯皇吧!雖然她們的愛可能帶有許多條件,但深深被吸引卻是事實。

  莫堯皇誰也不愛,對她而言,是悲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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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c「我等你好久了,我好想你,日日夜夜都在等待,一直等待。」

  眼看她視若無睹就要踩入水中,華兒倉卒趨前,然而,握住她上臂的華兒,支持不了她的重量,重心不穩,兩人噗通一聲,雙雙跌進了湘紅池。

  ******

  「拜託,你頭髮不擦於,萬一染上風寒怎麼辦?」紅惜拿著毛巾在蘅蕪樓裡追著女子四處跑。

  幸好湘紅池不算深,華兒使勁攀上岸上石頭,兩人才因此得救。

  「你給我安分點!」紅惜的腳力獲勝,她只手抓緊女子,另一手替她擦拭髮絲。

  洗過澡的她,倍覺嬌稚。華兒細細打量,她的年齡應該與她差不多,以她清秀的氣質,不像是府內女婢,可是也沒聽說莫堯皇有什麼姐妹和他同住,那麼這個女孩究竟是誰?

  無論如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並不是一個正常人。

  「小姐,你打哪兒來弄來這個人啊?」好不容易解決完她的頭髮,紅惜喘下一口氣。

  「說來話長。」華兒邊解釋,還得邊拉開攻擊紅惜的她。

  「這個女人明明有病,小姐,我看我找個大夫給她看看。」紅惜摸摸被她扯發扯得發痛的頭皮。

  「等等,我們先搞清楚她的身份再做打算。」

  「搞得清楚嗎?瞧她那副德行,我看祖宗十八代全忘光啦!」紅惜噘起嘴,不高興地說道。

  華兒牽她坐定床沿,柔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微笑,如同華兒剛開始遇見她的模樣。

  「你必須告訴我,我才能幫你。」華兒不放棄地問。

  「幫……我?」她似乎有了回應,手指著自己。

  「對,我能幫你,但需要你告訴我你的名字。」華兒一字一句地清晰說道。

  「你能幫我找回孩子嗎?」她興奮地握住華兒雙手,黑眸展現希望光芒。

  「孩子?」華兒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孩子怎麼尋?

  「你不能嗎?」失望霎時罩上她的眼。「也對,誰能呢?」

  「不……」華兒最怕看見這種眼神了,那會讓她跟著難受。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她不理會華兒的回答。自顧自吟起詩來。

  「這是什麼?」紅惜沒有聽懂。

  華兒怔住,她記得,彤弓教過她這首詩。

  「這是詩經王風的『采葛』,她為什麼吟出此詩呢?」

  女子彷彿聽得懂華兒的疑問,她傻傻笑道:「我的名字就叫作采葛,采葛是我的名字。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如紡衣般,她持續重複著。

  ******

  采葛靜靜沉入夢中,華兒半坐起身,凝視床上一旁她的睡臉。

  夏夜的涼風徐徐,貼在肌膚上倍覺清爽。

  華兒下床,走近窗沿,仰頭,一輪明月煌煌。

  采葛可以說是累得睡著的,紅惜陪她玩了好一會兒,她才哈欠連連,願意乖乖上床休息,這也實在難為紅惜了。

  話說回來,采葛到底是誰呢?假若非僕非親,還有什麼可能讓她出現在湘紅院?

  華兒閃掠一絲記憶,她怔忡。

  三姨太不是說湘紅院的主人是二位死去姨太中的一位,如今那裡應該是荒蕪、無人居住之所才對。為什麼采葛會在那兒?

  階梯上蘚苔鮮少,定是常有人出入,莫非采葛住在湘紅院?但是它看起來就像廢墟,壓根兒不會讓人聯想到還有人能住在裡面。

  除非……有意掩人耳目……不讓別人發現采葛的存在。

  可是,為什麼?

  華兒仔細回想採葛的一言一行,再加上何采卿的描述,她霍然轉身,盯著床上那張秀美臉龐兒。

  難不成她是湘紅院原來的主人,莫堯皇的妻妾之一?

  她不是死了,而是瘋了?可能嗎?

  華兒按著胸口,甩甩頭設法鎮定。

  倘若確實如此,她絕不能讓別人發現采葛的行蹤,不然,采葛恐怕會再度被囚禁於湘紅院。

  是的,囚禁,她唯一想得到的理由。騙外人說采葛身亡,事實她卻被囚禁起來。

  這是莫堯皇的傑作嗎?她可是他的妾啊!他怎狠心?

  月影逐漸朦朧了。

  ******

  蘅蕪樓前的石桌,呂老總管眉開眼笑,手裡把玩著象棋棋子。

  「難得五姨太好興致,找我老呂琢磨棋技。」炮鎖將土,車馬在旁窺伺,這盤華兒注定又輸了。

  「包括這局,我已經連輸三局了,老總管,偶爾也讓讓我這個後生晚輩。」

  華兒笑道。

  「呵呵,棋局的世界是不講人情的,如此你的技藝才能進步。」談到下棋,呂老總管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傲氣風發,目光銳利,下手絕不留情。他酷愛象棋的程度,與嗜酒者喜愛喝酒一樣,棋局裡,是他吐真言的最佳時刻。

  華兒就是知道這點,故意擺下棋賽引他入甕。以他在莫府的資歷,鐵定知道采葛與莫堯皇的淵源。

  「不過,以一個女兒家,你的功力算是了不得了。」呂老總管難得在棋局裡誇獎他人,就女孩子而言,華兒是第一人。

  「象棋這門功夫是我三妹教我的,可是,我從來不與她交手。」華兒重新排過棋子。

  「為什麼?因為她是你的老師嗎?」

  華兒莫測高深一挑眉,眼稍藏著笑。

  「因為尚未出手,她就看穿我的心思了。」

  呂老總管不太能理解,華兒也不多言,最重要的目的尚未達到,她哪有空扯東扯西!

  「老總管,聽說蘅蕪樓後面有座池子,叫做湘紅池,是吧?」華兒故作若無其事提起。

  「沒錯。」呂老總管沒有異樣,兩眼掛在棋盤上。

  「迎池還建了棟湘紅院?」

  「是啊!『他依然沒有抬頭。

  「湘紅院現在裡面還住人嗎?」

  呂老總管終於有了反應,他眼裡透露戒慎,注視著華兒。

  「怎麼突然問起這些?你去過湘紅院?」

  「怎……怎麼可能呢?少爺吩咐過我不能踏出蘅蕪樓啊!」華兒帶笑矇混過去。

  「您怎麼會知道湘紅院?您不是幾乎足不出戶嗎?」呂老總管目光仍是謹慎。

  「啊……我是聽三姨太說的,湘紅院以前的主人是一位姨太,不曉得她現在怎麼了?」華兒明知故問,暗中觀察呂老總管的臉色。

  只見他雙臉微垂,愁思飄上了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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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琴聲於任谷園裡悠揚地纏繞,乍聽是清朗溫婉,但細鑒下,卻蘊藏著不淺的煩躁與迷惑。

  劉袖琴貿然闖入任谷園,任谷園是莫堯皇不想有人煩擾的清靜之所,任何人沒有他的允許,不得越雷池一步。

  「琴姨太,不能進去啊!您聽見琴聲了吧?少爺在彈琴時,就是在思考事情,您若進去,連我這下人也要遭殃的。」家僕苦巴巴地說。

  「他最近都睡在任谷園?」如果府內三個女人的居所都尋不著他的話,大概只剩任谷園了。

  「是呀!」家僕戰戰兢兢地答道,大姨太的面容此時有如怨婦。

  她相當清楚,相公極少碰琴,一旦彈琴,心頭定有千結解不開,這種時候他必會在任谷國待上好一段時日。

  近來莫府一切平靜,對外生意等等都十分順利,相公還有什麼煩事?

  不理會家僕的攔阻,劉袖琴兀自闖人任谷國。

  不多時,劉袖琴仁立於琴的對面,家僕一臉恐慌站在她身後,欲言又止。

  莫堯皇彈撥的絃線嘎然而止,合上的丹鳳眼緩緩開啟,眼裡是些許的慍怒。

  「你在莫府不是一天兩天,該知道我的規矩。」這話是說給劉袖琴聽,家僕卻當成自己。

  「對不起,少爺。琴姨太她硬要……」

  「下去,我有要事商談。」劉袖琴命令。

  莫堯皇微微蹙眉,使了眼色,家僕才唯唯諾諾離去。

  「你說的要事最好能使我接受,否則下場你自行負責。」管她是否為結髮多年的另一半,莫堯皇絕情地警告道。

  劉袖琴明瞭莫堯皇的脾氣,他說得出做得到,於是她提出了一個令他即刻揪然變色的建議。

  「相公,休了白華兒吧!」

  「什麼?」莫堯皇指尖碰觸到絃線,瞬間竟斷了兩根。

  「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原因會令你如此煩心,思前想後,只找得出白華兒這個理由。她冒犯你、欺騙你,不識抬舉。白錦川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貨,他生的女兒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加上那副尊容,噁心的要死,叫相公您面子往哪兒擺……」

  「住口!」莫堯皇怒吼,劉袖琴嚇得張口結舌。

  相公雖然會凶她,但未曾如此氣憤,一雙噴火的黑眸幾近要燃她殆盡。

  「你沒有資格批評她!她是我莫堯皇的妾,你說她的不是,等於在指責我,是不?」

  「相公,袖琴怎敢有此意?」劉袖琴識時務地放柔嗓音,小蠻腰恰時地貼近莫堯皇,嬌嫩柔荑撫上了他的胸口。「是袖琴不對,以為五姨太是主因,袖琴也是希望相公開心嘛!您就別生氣了。」

  沒有男人抵擋得了佳人的柔情攻勢,何況是一名足以媲美貂蟬、西施的女子。

  劉袖琴的確猜中莫堯皇心煩的因素,只是原因不如她所言。莫堯皇自己也不懂,為何他脾氣發得狂爆突然。

  難不成真是因為白華兒的關係?

  「相公,今兒個就別睡任谷園了,由袖琴好好服侍您。」她的聲音滿溢軟酥,實叫人難以抗拒。

  莫堯皇推琴起身,環視任谷園,最後目光落在劉袖琴身上。

  的確,只要袖琴存在的地方,其他的人事物轉眼間黯淡無光。她美,而且魅力無雙,有眼光的男人絕不可能放過如此尤物。

  她的年齡比采卿大上幾歲,但風韻毫不弱於她。若采卿是清麗百合,無疑的,袖琴就是花中之王——牡丹。

  奇怪的是,他似乎對花的香味與顏彩愈來愈不感興趣……「你很像楊貴妃。」沒有應允,莫堯皇吐出個牛頭不對馬嘴的敘述。

  劉袖琴一呆。「相公是在讚美我嗎?」

  莫堯皇唇畔含著似調侃又似真心的微笑。「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你有楊玉環的傾國之姿,也有她先意希旨的能力,可惜我不想當唐玄宗。」

  劉袖琴臉色大變,以往相公不會拒絕她的承迎,不管後來進門多少女人,只要她開口,相公可以說都肯接受。當然,她清楚他的底線,因此她相當靈巧地運用她的魅力。

  然而,今天他卻拐著彎子抵拒,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是因為采卿的緣故、我的緣故抑或……」她眸光一閃猙獰。「白華兒的緣故?」

  莫堯皇心潮一陣波動。「關她何事?」

  「這麼說,確實跟自華兒有關囉?」

  「你別忘記你的身份。」莫堯皇不悅地提醒。

  「袖琴不敢忘卻。」她自己的笑容保持在最佳狀態。

  笑話,相公怎麼可能看上那種女人?……雖然她內心嫉妒的芽已悄然萌生。

  「袖琴不過想瞭解,相公對白華兒的態度為何?自從她替采卿求情後,您就老是心不在焉,眉頭難得舒緩。她既然不是您要娶的白小昱,容貌又不出眾,還對您出言不遜,我實在想不出任何您留下她的意義。」

  為什麼留下她?莫堯皇一時之間無話可答。

  因為她可憐的模樣?因為她替她父親求情的關係?

  不可能,他莫堯皇不會因這些芝麻蒜皮的理由留下欺騙他的人。

  但,真如此嗎?那麼,真正的原因為何呢?

  「出去!這裡是任谷園,你忘了嗎?」莫堯皇怒下逐客令。

  劉袖琴知道惹火莫堯皇對她絕對沒有好處,她福身,乖乖步出園子。

  綠葉的出現難免令人迷惘,她相信相公不過想換換口味,等他倦了,仍然會投向她的懷抱。畢竟女人最大的本錢還是外表,男人不可能故意跟自己的眼睛過不去的。

  劉袖琴自信滿滿地邁開步伐,但卻沒有發覺這些念頭背後藏匿的遲疑。

  莫堯皇俯首看著斷弦的琴身。

  思緒從未如此紛雜,無論怎麼努力定心,怎麼拚命讓自己沉浸琴聲,腦海裡總是趕不走某人的影子。

  她平庸無奇,甚於醜陋,為何他念念不忘?

  不自覺想起她的一顰一舉、一言一行……為白家委屈下嫁的她;保護采卿而口出責難的她;蘅蕪樓內笨拙畏懼的她;

  瀟昱亭裡賦詩含愁的她……這是什麼心情?似乎有過,卻遙遠無際。

  信任可以重新建立,總有人值得你相信,值得你用心付出而不怕後果。

  莫堯皇一抹自嘲懸在嘴角,誰值得他相信,值得他付出?

  她沒有被背叛過嗎?

  那種被全世界遺棄的孤獨,被眾人拒之門外的絕望,誰體會得到?

  白華兒根本不懂!

  可是為什麼她的言語卻牽動他內心深處,讓他情緒不斷地起起伏伏?她珍珠般的淚水,像囈語一樣呢喃在他耳際?

  莫堯皇彎身碰觸絃線,懷裡一香囊掉落。

  囊中石頭仍舊,光芒未減。

  莫堯皇盯著它出神。

  「如果是你就好了,也許我就能看清自己,不用再看見寂寞了……」

  表情。

  「對不起,我不知道這裡有人。」華兒爬起身,認真地道歉。

  女子以笑聲回答了她,繼而將視線停在花朵上,繼續地把玩它們。

  「請問您是這裡的主人嗎?」女子眼裡只有花的存在,華兒客氣的詢問,她置若罔聞。

  不見回應,華兒也不好再待下去,她轉身欲離去,此時,女子倏地衝向她,自身後抱住了她。

  「姑娘……」華兒一愣。

  「告訴我,我的孩子在哪裡?」好……好淒惋的聲音。

  華兒掙扎脫身,奔下階梯。一回頭,女子站在台階,空洞的眼神,似斷線的傀儡,神情不再是笑,而是淒涼的哀傷。

  她潔白的膚容,在陽光照耀下,幾乎虛無得令人驚詫。

  如果不是碰觸過她,如果不是白日正中,她會以為她是鬼魅——一名容貌淒美的女鬼「你來了嗎?」女子突然走上前,但非往華兒的方向,而是湘紅池?

  「四姨太投池自盡了。」

  「那她叫什麼名字呢?」

  「您似乎對她非常有興趣?」呂老總管此刻瞇著的眼不是笑,而是猜疑。

  「不,怎會?你瞧,湘紅院就在樓後,住得如此接近,我難免想知道她的事情。」華兒隨便編派了個理由。

  呂老總管精明地揚著嘴角,手指按住「車」朝前行動。

  「將軍,五姨太,您輸了。」

  華兒倉皇地低首一瞧,頃刻間大半江山已毀去。

  「您心不在焉,才導致這盤棋結束得這麼快。」

  「老總管,我不甘心,再來一盤。」

  呂老總管看出華兒的目的,他緩緩起身。

  「四姨太姓元,名叫采葛,大多數下人都喚她作葛姨太。」

  華兒遮口低呼,采葛果然是莫堯皇的妾。

  「她為什麼要自盡?她腹中不是還有胎兒嗎?」華兒急忙追問。

  呂老總管額頭一皺。「五姨太,老呂尚有要事待辦,先告辭了。」

  「等一下!」華兒奔上前雙手攔住他。「老總管,你既然稱我一聲姨太,我應該有權利知道吧?是少爺害死她的嗎?告訴我啊!」

  她急切想知道真相,想明白莫堯皇是否真是如此狠心、冷血。

  「五姨太,你想從我這兒獲得什麼證明呢?我說是或者不是,不一定代表就是真相。」呂老總管宛如透視了華兒內心深處。

  「可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不會對我說謊。」

  呂老總管無法正視華兒清澈的褐眸,他無奈地搖搖頭。

  「五姨太,對不起,很多事還是少知道的好,告辭。」

  華兒呆立原地。

  老總管不肯明說,是不是意指莫堯皇確如外面所傳聞的狠毒?

  她所愛的他,果真害死自己的妾嗎?

  華兒失魂落魄地上樓,卻驚覺采葛不見蹤影。

  她明明躺在床上睡午覺,她趁著她睡沉了,才敢請老總管前來。怎麼這會兒卻消失無蹤?

  華兒裡裡外外巡了一遍,一個影子都沒尋著。

  假如她下樓,背對樓梯的老總管或許不會察覺,但她應該會看見。

  糟了,紅惜又不在,沒人幫她。如果讓別人見著采葛,麻煩可大了,她不能容許采葛被關進湘紅院。

  顧不得莫堯皇的規定,華兒四處找尋采葛的下落。

  不找還好,一找華兒才真正體驗到何采卿所說不假,莫府大的嚇人,更慘的是,她迷路了。

  東西南北都搞不清,就算找到采葛她也找不到回蘅蕪樓的路。

  忽然問,一聲尖叫劃破天際,華兒尋聲衝去。

  但見一處廣大庭院裡,采葛怒視眈眈,步步逼近跌坐地面的劉袖琴。

  「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采葛咬牙切齒地重複著。

  「什麼孩子?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的孩子不是我害死的!」劉袖琴不斷退後,驚嚇令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失去了。

  采葛瞬間撲上前,手腕扼住劉袖琴的頸子,欲置她於死地,劉袖琴絕美的臉容慘如槁灰,血色漸漸消褪。

  周圍下人聚集得愈來愈多,是懼怕或不願,總之無人肯出手搭救。

  華兒趕忙奔往采葛,拉開她緊箍的雙手。

  「采葛,你醒醒,我是華兒啊!快住手!」

  采葛鬆了手,失落靈魂的雙眼流下了淚水。

  華兒抱緊她,忍不住也啜泣。

  「別怕,我在這裡。我會保護你。」。

  劉袖琴好不容易狼狽地站起來,手顫抖地指著采葛,唇瓣抖得厲害,問道:「元采葛不是死了嗎?怎麼可能出現?白華兒,你使了什麼妖術?」

  「我沒有,她確實是四姨太,只是……只是精神有點恍惚。」

  下人們一聽見采葛是四姨太,霎時退得老遠,眼神表情明顯含著懼駭。事隔兩年,沒見過采葛的也就罷了,見過的大概也早就記不得其容顏,所以他們才會如此無措。

  看來事情鬧大了,這下她怎麼把采葛安然帶回蘅蕪樓?

  「這裡是怎麼回事?吵得大廳都聽見了。」聞及這個憤怒的嗓音,華兒知道完了,采葛是帶不回去了。

  采葛僵直的身軀定定仁立,悲涼的眸瞳鎖住了莫堯皇驚訝與憤恨的神情。

  她的淚水停止了,抿直的唇線展開弧度,她笑了,但卻是充滿嘲弄的意味。

  華兒第一次看見采葛臉上出現傻笑與悲傷以外的表情,然而她的嘲弄,仍然蘊藏哀傷的影兒。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在這裡?」莫堯皇蠱魅般的黑眸此時燃燒著熊熊大火,他步伐顫巍巍地接近采葛。

  「這裡不是你該出現的地方!」莫堯皇大吼。「你該老死在湘紅院,你該嘗盡孤獨與絕望,你沒有資格在這裡!」

  華兒感覺不太對,莫堯皇目光裡的理智正在急速消褪中。

  他……他會失去控制!

  「你這個背叛者!」莫堯皇勒住采葛的脖子,華兒使盡力氣要分開他們,但莫堯皇是個男人,力量不是華兒可敵。

  采葛淚珠再次滾落,可是與先前不同,她是噙著笑意,兩手垂落,毫不抵抗。

  剎那間,華兒有股錯覺,也許采葛想死在莫堯皇的手裡,她盼望由他親自解決她的生命。

  不行,采葛不能死,不管她本人想不想死。快點,誰來幫幫她啊?

  「少爺!」呂老總管以身體硬是隔開了莫堯皇的攻擊,莫堯皇不住地發抖,瑟縮在呂老總管懷中,口中唸唸有詞:「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傷害我?」

  「少爺,別怕,別怕,有我老呂在這裡!」呂老總管不斷輕拍他的背。

  華兒紅了眼,心似被擰住,痛得難以喘息。並非因為她看到了莫堯皇脆弱的一面而失望,而是對他的無助、悲傷感到難受。

  他究竟背負著什麼過去,會讓他足以如此失控?

  莫堯皇忽然閉眼,整個人昏厥過去。

  「進福,快,去請大夫!」呂老總管焦急地吩咐。

  「少爺!」華兒伸手欲幫忙攙住莫堯皇,卻被剛剛一直不插手的劉袖琴推到一旁。

  「你想少爺被你那張臉嚇死啊!」她毫不留餘地地罵道,接著轉向下人們。

  「你們這群笨手笨腳的,請你們來吃閒飯嗎?快把少爺扶到我的金欞館。」

  劉袖琴勝利似地瞅了華兒幾眼,然而對於華兒身後的采葛,卻是連正眼也不敢瞧。

  ******

  華兒躡手躡腳鑽進金欞館附近的草叢,她的角度剛好可以看清房內的一舉一動。

  大夫合眼靜聽莫堯皇的脈動,完畢,他自床沿起身。

  「怎麼?大夫,少爺他沒事吧?」呂老總管著急問道。

  「莫少爺只是一時激動,氣急攻心,沒有大礙,我開帖藥方,給他服個幾天就行了。」大夫迅速寫下處方。

  「謝謝您!進福,送大夫。」呂老總管咐吩。

  「到底發生什麼事?相公怎會無緣無故昏倒呢?」何采卿憂愁地撫著莫堯皇的額頭。

  劉袖琴不是滋味,冷冷揮開她的手。

  「這裡是我的金欞館,可不是你的瑟錦院,少碰相公。」

  「什麼話?相公是咱們的,我為什麼碰不得?」何采卿不甘示弱喊著。

  「二位堂嫂,可不可以不要吵了,讓堂哥好好休息。」莫堯學豎眉不悅。

  劉袖琴與何采卿不情不願地噤聲。

  「這話說回來,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何采卿不放棄問道。

  「還不是那個白華兒,不曉得她怎麼變的,竟然弄得出元采葛!」劉袖琴眸裡滿是氣惱與畏懼。

  「采葛?她不是死了嗎?」何采卿訝異問道。

  「元采葛是誰?」莫堯學朝呂老總管一問,但後者視線卻留在門外。「老總管?老總管?」

  「啊?」呂老總管倏地回神。「您說什麼?」

  「我是問元采葛……」

  「我看堯學少爺您該回去休息了,您剛從朋友家回來,就遇上這事,也累了吧?」他沒讓莫堯學問完話,又打斷劉、何二人的對談。「琴姨太、三姨太,你們也折騰大半天了,回去休息吧!」

  「休什麼息?這兒是我的地方,我當然得留下來照顧相公。」劉袖琴急欲打造自己的形象,讓莫堯皇再度回心轉意。因此莫堯皇醒來時,她一定得陪在身旁。

  「我也要!」何采卿話一出口,劉袖琴狠狠瞪著她。

  「二位姨太忘了嗎?明兒個縣老爺的夫人不是邀你們參加聚會嗎?倘若你們今晚徹夜照顧少爺,明天上妝可就難看多了。」呂老總管不愧是高手,一語射中女人最在乎的虛榮心。

  縣夫人的聚會多是上流人士參與,其實說穿了,不過就是女人間的爭奇鬥艷、虛偽矯揉,但是這種事情大多數的女人總是不嫌煩。

  「也對……」二人有了猶疑。

  呂老總管乘勝追擊。「所以二位姨太今夜可要養足精神,少爺我來照顧就行了。」

  「只好這樣了。」劉袖琴表面上勉為其難答應,其實心裡鬆了一口氣。唉!

  想到相公今天的模樣,嚇死她了。真要她整晚守在相公身邊,她可吃不消,她本打算叫個女婢照看著,自己優閒去呢!「那我上別館了。」

  「我也回去了。」何采卿究竟還是比較注重自己的外表。

  「這樣好嗎?」莫堯學困惑地看著呂老總館。

  「走吧!」呂老總管慈祥地笑著。

  「你不是要照顧堂哥?」

  「放心,有個更適合的人物會出現,咱們就別打擾了。」呂老總管半推半拉著莫堯學出房門。

  見人都走光了,華兒潛行至房內,謹慎關上房門。

  蒼白的面容,無血色的雙唇,床上的他叫華兒心疼。

  采葛與他有著什麼樣的過去?他那近乎歇斯底里的發狂,是因為采葛嗎?

  采葛回到蘅蕪樓,又恢復成先前的空殼,不同的是,她已經沒有表情了。他呢?不會也變成她那樣吧?

  不,她寧願他像以前一樣嘲笑她、譏諷他,也不要他成了無靈魂而徒有軀殼的莫堯皇。

  華兒悄悄坐於床沿,撥開他額前的髮絲,深情款款地凝視著。

  嫁進莫府,幸或不幸?

  遇見了他,愛上了他,她不後悔,也不認為是不幸。悲哀的是,這份心情只能埋藏心房,只是單方面的存在。

  她永遠不會是莫堯皇看上眼的。

  華兒情不自禁握住了莫堯皇的手掌,他的手好大、好溫暖。與他平日的漠然相當不搭軋。

  他是如此地靠近,卻又如此地遙不可及,她心頭梗著痛,也梗著苦澀。

  突然,莫堯皇的手掌使力,華兒怔住,急忙抽手,沒想到卻被他抓得牢固。

  「別放手!陪著我!」莫堯皇閉著眼,氣息雖有些微弱,然口吻卻依然不變。

  華兒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萬一莫堯皇張開眼睛看見的是她,鐵定會嚇著。

  她不是大姨太或三姨太,他一定會很失望。她怕……瞧見他那種表情……「你擔心什麼呢?白華兒!」他徐徐張眸,唇畔是溫和的笑。

  華兒圓睜杏眼。「您怎麼知道是我?您沒看見……」

  「只有你的身上沒有香味,其他人,包括女婢們,身上都有脂粉味道,有時候還濃得嗆鼻。」

  華兒輕輕撫著左臉頰,神情落寞。

  就是因為這紫藍色的胎記,讓她連打扮都省去了。無論如何遮掩,一輩子也抹不去上天賜給她的「記號」。

  沒有香味的女人……莫堯皇很難接受吧!他應該習慣在女人堆裡打滾,少了脂粉味,不就少了她是女人的證明嗎?

  無所謂了,反正莫堯皇不會在乎她。

  莫堯皇看了她幾眼,隨後挪開視線,黑眸不再是魅惑,而是哀愁的蒼涼。

  「嚇到了嗎?」

  「嗯?」華兒注視他的臉龐,他的眼停留別處。

  「我失控的模樣十分駭人,對吧?堂堂莫府的掌權者,為區區一個女人成了氣結昏厥的無用男人。」莫堯皇譏笑自己似地說道。

  什麼人看見都沒關係,唯獨白華兒,他不想讓她瞧見他的狼狽。偏偏她親眼目睹了……「為什麼?」華兒不懂他的論點。「每個人都有情緒,情緒的爆發理所當然,不能因此斷定自己就是哪類人。掌權者也有情緒,也會軟弱……」華兒頓住,發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莫堯皇只是微笑,沒有生氣的跡象。

  這種話大概只有她說的出來,只有她,不像別的女人奉承迎合,她總是誠摯地表現自己。

  他是羨慕、喜愛,抑或兩者皆具呢?

  愛上她?他在跟自己開玩笑嗎?怎麼可能?

  即使不在意她的外表,他承受得起再一次的背叛嗎?

  「對不起,我失言了。」華兒見他不語,以為他在不高興。「這件事實則因我而起,如果我看好采葛,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了。」

  「采葛是你放出來的?」莫堯皇眼神瞬間銳利。

  華兒昂首,對於將采葛帶出湘紅院並不覺有錯。

  「是我把她帶回蘅蕪樓的,她會跑出來是我不對,但是我不認為讓她遠離湘紅院是個錯誤。我不曉得她與您之間有什麼過去,然而,她孤孤單單待在偌大的湘紅院,對她身心是種日漸的戕害。」

  莫堯皇灼灼目光鎖住她,華兒沒有逃避。

  「戕害嗎?」他聲音出奇地平和,回想著與采葛相處的時光。突然,他問了一句聽似不搭軋的話。「你曾經被遺棄過吧?」

  華兒怔怔望著他,他的手指鑽進華兒的指縫間,而她渾然不覺,記憶如脫韁野馬載她回到了過去。

  遺棄……「以你的臉龐,誰願意接近你?從小到大,這種感覺你敢說沒有過嗎?」莫堯皇再次問道,語氣激動了些。「遺棄是背叛的預備,這是一體兩面,伴隨而來的就是孤獨深淵,你既然嘗過這些滋味,你還敢信任人嗎?還敢說用心付出不怕後果嗎?」

  愁意滲進了華兒心扉,她輕啟朱唇:「對我而言,遺棄是必然的。打我長出胎記後,沒有必要,我爹絕對不願見到我,下人也都是一副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鄰居們、小孩兒,沒有人願意跟我作同伴,甚至我的妹妹出生時,一接近我,總是哭鬧不休。這是所謂的遺棄吧!

  似乎在這世界上找不到可以容納自己之所了……」

  莫堯皇手勁加強。

  她並非不懂,其實她相當清楚。那為什麼之前……說出那些話?

  「或許遺棄、背叛與不信任可以同時存在,但是,」淡淡滿足的笑意駐於她嘴角,莫堯皇發覺自己兩頰彷彿滾燙起來。「我依然願意選擇信任。不信任的背後是孤獨,我不認為自己有勇氣承受它。所以,我試著相信人們,我不能否認這其間傷害仍然持續產生,然而,我只知道一點,一個不願意相信別人的人,是永遠無法獲得幸福的。」

  一道霹靂,毫不留情地劈入莫堯皇的心房。他選擇了與她相反的道路,迄今他得到了什麼?孤獨、絕望、痛苦……「可是你知道嗎?相信別人後,所帶來的背叛,產生的絕望。痛苦不比不相信的結局好啊!」

  那就是他好不容易因采葛踏出的一步,卻硬生生地又被推進深淵的結果。

  「然後你就不再相信人了嗎?你不是那麼脆弱的人吧!你是莫堯皇啊!即便如我,生活圈子這麼狹窄,也有可以相信的人。我娘、我的妹妹們、紅惜、老總管。堯學,還有……」華兒凝視他,深情繾綣。「您!」

  氣氛足足凝結了十秒鐘,華兒得到的回應是莫堯皇嘲弄的大笑。

  跟上次一樣,他戴上了面具。

  「你相信我?有沒有搞錯?你聽過外頭的傳聞吧!我是個可怕、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人,你還敢相信我?」

  「我敢!」因為愛他,所以她清楚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她還是願意相信。

  「您的周圍和我一樣,充滿了你可以試著相信的人,呂老總管、堯學,還有琴姐、三姨太她們,她們是你的另一半,所以…」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莫堯皇的眼眸裡已分不清是憤怒或痛苦了。「你在把我拱手讓給別的女人?」

  「我沒有……」來不及解釋,莫堯皇手一拉,華兒整個人貼向他的胸懷,四片唇瓣霎時相觸。他狂熱地索求,她忘了拒絕。

  熟悉啊!熟悉!她的唇、她的身體,在莫堯皇腦海裡不斷閃過這感覺。

  吻,在兩人依依不捨下結束。

  「女人想和我在一起,不是貪求我的外貌,就是我的錢財,你也一樣吧?這個吻算是我賞給你的,如何?不錯吧?」莫堯皇鐵著心,說出這些違心之論。

  不能相信……十幾年來他所稟持的原則,不是用來給她破壞的。

  然而,若非動搖,為何心頭不是堅定,而是沉沉的恨意——對於自己的恨……「外貌?錢財?」華兒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顫抖地遠離床鋪,使盡力氣不讓眼淚掉下來。「你認為我是那種女人?」

  他的吻如此溫柔,為何他的話卻像利箭,一箭一箭扎得她體無完膚?

  「不是嗎?」莫堯皇聽得到自己內心深處的否定答案。她值得他相信,她確實不是那種女人。可是無論如何,他跨越不了他受傷的心靈把關。

  「你把每個人都想成跟你一樣嗎?出嫁前,我不知道你長相如何,雖然你的家產萬貫是宜豐縣有名的,但我一點都不看在眼裡。假如可以選擇,我寧願嫁給我深愛的人……」淚,終究落下了。她在說什麼?這樣說謊的她,有何資格批評他?

  「你有深愛的人?」莫堯皇臉色愀然。

  初生的信任之芽,在華兒的謊言下死亡了。

  「哈哈!」莫堯皇笑得淒愴,他正站在悲痛的無底沼澤中。「你這個背叛者,居然還敢冠冕堂皇地談論『信任』,你背叛了我,我怎麼相信?」

  「一個不懂得信任為何物的人,連被人背叛的資格都構不上。」殘忍的話語,是毀滅的開端。

  「出去!」莫堯皇拿起身邊任何可用的東西朝華兒丟去。那大喊聲,像猛獸負傷的哀號。

  華兒含淚奔出房外,頭也不回地隱沒於遠處的一點。

  情感卻是您始料未及。您……喜歡上她、愛上她了,您不知道嗎?」

  平地一聲雷,轟地炸碎莫堯皇原本就紛亂的思緒。

  「你……你在胡說什麼?她……她那張臉……」

  「對,以五姨太的面貌,按理您不會接近,甚至應該厭惡。可是三姨太的事情發生後,您見了五姨太,在她居處過夜。後來,您愁眉不展,大部分的時日都在任谷園度過,也不去其他姨太們的處所。您以為原因為何?不就全繫在五姨太身上嗎?」

  「你忘了采葛的事嗎?我不會笨到再摔一次跤!」過去的陰影抓奪著莫堯皇的心思,使他不知如何正視自己真正的感情。

  「您內心已經動搖,對五姨太早已產生信任、產生愛,不然您不會如此氣憤。」

  呂老總管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別忘了她的模樣,我莫堯皇只在乎女人的外表!」他似乎想借由大喊來抵抗心頭不斷湧出的真實。

  呂老總管笑了笑,像父親對孩子任性的瞭解。

  「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人,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這是《莊子》書上的一段話,您應該讀過。美醜的標準於人之不同,五姨太現在在您眼裡是什麼樣子,您最清楚。放棄了她,您絕對會後悔一輩子。」

  呂老總管將枕頭遞還給莫堯皇。「天色晚了,以下犯上的罪過,請少爺明兒個再處罰吧!我先告退了。」

  莫堯皇盯著枕頭。

  放棄……她都已經有了深愛的人了,他能放棄什麼?

  ******

  硬咽與喘息相互揉雜,直至氣力耗盡。

  華兒跌坐瀟昱亭前,撫著胸口,決堤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她跑不動了,雙腳顫抖——不是因為疲倦的緣故,而是心碎到極點的結果。

  不相信她,至少別用這麼殘酷的言語待她!

  雙唇還沾留他的氣息,手掌仍存有他的體溫,不相信她,起碼別用這些行動使她錯亂!

  對莫堯皇而言,她是眾多女人中的一個,虛榮自利……華兒痛哭,手猛捶地面。為什麼?為什麼不相信她?他可以不在乎她、不愛她,甚至討厭她,但是,不要不相信她……過去真的如此重要嗎?現在不比過去值得珍惜嗎?為何讓自己活得如同眾叛親離?拉不起谷底的他,她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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