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凌玫玫]貳嫁新娘[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1-8-22 09:15:17
第九章

  「五姨太,您還好吧?」呂老總管從她背後走來,扶起她。

  「我沒事。」華兒狼狽地擦拭臉上的淚水,怕給人瞧見。

  「要不要到亭子裡休息一下?您似乎走不動了。」呂老總管體貼地問道。華兒首肯,步上了亭階。

  「這是您掉的吧?」呂老總管掌中有一香囊。「我適才走過來時在路上看到的。」華兒趕緊拿回來,硬實的質感使她稍微寬了心。

  「它對您很重要?」呂老總管明知故問。

  紅腫的雙眼挑著歎息的笑意。「我以為它對我很重要,我以為我可以從一而終,如今,我卻利用它騙人。」

  呂老總管明瞭其中的涵義。「人之所以不相信人,其來有自。信任需要勇氣,不信任同樣需要莫大的決心,承受莫大的煎熬。」

  「既然如此,為何選擇不信任?把自己丟在煎熬境地裡,比較好過嗎?」華兒惱道。

  「五姨太,當人被背叛得傷痕纍纍時,不是每個人都懂得自我療傷,然後跨越障礙。」呂老總管頗具深意地說道。

  「少爺究竟有著什麼過去?」華兒彷彿可以想見莫堯皇悲慘的過往。

  「少爺一落地,我就看著他長大。他脾氣溫順,待人和氣,那聰明伶俐的模樣,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呢!」呂老總管眼裡閃爍著回憶的光彩,但隨即被憂愁替代。「無奈一趟南昌行,毀了少爺。」

  他迎上華兒疑惑的目光,問道:「五姨太,您是否也與外人一樣,認為少爺不過是個風流的紈褲子弟,靠著父親的庇護才得以恣意妄為?」華兒垂眸,並無回答。

  她是曾經有過同樣的看法,可是……「少爺表面上是風光的布政使之子,但您可知,事實上,少爺是老爺的私生子。」

  「什麼?」華兒低呼,眨動的雙眸透顯出震驚。

  「少爺是老爺因醉酒而與一名婢女產下的孩子,後來老爺怕大夫人對婢女不利,交代我將她帶到宜豐縣郊外,生下少爺後,她卻在產後沒多久就去世了。出世初十年,少爺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親,我怕他孤單,就設法讓堯學少爺陪他一起。可惜天不從人願,大夫人還是發現了他,在他十歲之時,硬命人將他帶去南昌。剛開始有堯學少爺一同伴著情形倒還好,但過兩年,堯學少爺回四川後,只能以每況愈下來形容少爺的處境。他在南昌受盡虐待,每天耳朵接收到的皆是冷嘲熱諷,不僅大夫人,其他的姨太太與她們的兒女親戚,都只會想盡各種方法侮辱少爺、欺負少爺。」

  「莫大人呢?他總不會默不吭聲吧?」華兒愈聽心沉得愈深,像刀刺在心口,痛與血漸漸擴散。

  「您以為少爺是什麼身份?一名婢女的孩子,沒被踢出家門、棄之荒郊,已屬大幸。老爺是個好官,卻不是個好父親。除了當年送走婢女這件仁慈之舉外,他壓根兒不在乎少爺的死活。對他而言,少爺與他府內的奴隸沒有兩樣,他連正眼都未曾瞧過少爺。大夫人強行帶回少爺,也是怕少爺將來可能會壞了老爺名聲,影響他的仕宦之途,因此將少爺留在南昌,是最萬全的方法。您認為在這種環境下,少爺性情焉能不變?他還能相信人嗎?」

  華兒心下大凜,眼眶盈著淚水。

  這是他的過往、他的人生?而她竟天真地一徑想說服他「信任」?無怪乎他厭惡她至極。她根本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瞭解。沒有相同經歷的人不可能體會到其中的傷痛與絕望。

  她……也是……「直到成年,少爺堅持獨自返回宜豐縣,靠著自己的才能,建立了莫府的威勢。大部分的人只看表面,以為少爺是靠父親而起,他們哪知他有多努力!」呂老總管講得義憤填膺。

  真可笑,以前的她也是看表面的一群。

  「五姨太,江西如此廣大,鄱陽湖畔多得是繁榮城市,您曉不曉得為何少爺獨獨鍾情宜豐?」呂老總管別有用意,話頭指向了華兒。「因為這是他的出生地啊!」華兒覺得十分合理。

  呂老總管眼尾的紋路再度密集。「少爺十歲那年,遇到了他的初戀。那個小姑娘他非常非常喜歡,因此他想盡辦法與她相處,討她喜悅。可惜南昌之行硬生生將他們兩人分離。臨別之際,他送給小姑娘一塊泛著藍光的石頭。」

  手中的石頭似乎在剎那間散發溫熱,褐眸木然地盯著呂老總管,華兒失神了半晌。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上面刻的是《擊鼓》篇的詩句沒錯吧?」呂老總管求證道。

  華兒撐著頭,好一段時間才消化完他的言語。

  「你看過石頭?」她幾乎得用力才能問出話。

  「我親眼看著少爺刻的。堯學少爺也在一旁呢!」

  堯學……老總管……啊!她記起來了,那個男孩子身旁確實出現過一位老伯伯與一個小她兩、三歲的小娃兒。

  他們就在她面前,她居然未曾發覺。

  「你看到香囊裡的石頭得知的?」

  「不,您一進門我就認出來了。」可別小看他老年人的記憶。

  「我這張臉……你還能看出來……」華兒撇開頭,試圖整理所有的突如其來。

  「感覺告訴我的。我不看人的外表,我相信少爺也是。」他暗示道。

  「怎麼可能?」華兒無奈地揚揚嘴角,繼而想起什麼地抓住呂老總管,「這件事少爺知道嗎?你告訴他了嗎?」

  「沒有。」呂老總管看得出華兒的在意。「我不會說出去,一切由您自個兒定意。」

  華兒感激地露出淒切的笑顏。「謝謝你。」

  「五姨太,少爺的過去,我未曾向誰訴說過。今天之所以透露與您,是因為相信您對少爺的心意。唯有您能改變他的心,重新拾回對人的信任,少爺需要您!」

  呂老總管起身,不留華兒反駁的餘地。「我想我該告辭了。」

  華兒伸出手想阻,話卻擱淺唇邊不成聲。

  她明白老總管的用心,然而,物是人非啊!

  她不得不承認,得知事實的一刻,除了驚撼,還有無法言喻的喜悅。然而,一思及自身的改變,面貌已非往昔,她拿什麼勇氣去面對他?

  十六年前的相遇,皎潔的面容存於他的記憶;十六年後,她能以這張醜陋的臉摧毀曾經嗎?

  她不要,絕對不要!至少讓美好的回憶銘刻他的腦海裡……也刻在自己心上。

  這樣就夠了……******

  南風輕拂樹梢,沙沙響聲襯托出寧謐,頗有「鳥鳴山更幽」之境。

  蘅蕪樓上,一具空殼望著遠方,靈魂仿若飄向天際,被夏日微醺的風兒打散了。

  看著這樣的采葛已經三日,華兒只能歎自身無力,幫不了她。

  原本以為莫堯皇會將采葛再度隔絕,但三日來完全沒有風吹草動,太過安靜反倒令她不安。

  華兒取下香囊,思維又從采葛身上跳回記憶。

  擔心采葛是真,然而,掛心此事也非虛假。想不到十六年來朝朝暮暮等待的人會是他。原本還為愛上他而感到無奈,對另一顆石頭的持有者藏有一份愧疚,現在正好,什麼雜亂不堪的情感都可以丟棄了,因為……已經夠了……他活得好好的,一切都相當平安順利,不用她擔憂無助了…她已經等到,也看到了,該死心了。

  華兒擰著心,鎖實眉頭,握緊香囊。

  如果真的死心,為何心頭滿滿痛楚?

  為外表的自卑、為命運的無可奈何、為愛上他卻永無後路…事實上,他是不是十六年前的他,是不是石頭的擁有者,她並不在乎。她依舊深愛他,不會改變……好可悲的事實,因為無論如何,這份愛終究得不到回報。

  他是莫堯皇,只愛美艷的佳麗;她是白華兒,臉上長有胎記的醜女。兩者絕對不會產生交集。

  也好,起碼還有回憶可以溫存,還有誓言令她感動。「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多美的詩句!想當初就為了這兩句話,才死纏著彤弓教她詩經。

  如今……該扔進記憶的深處了……就當做一切未曾發生,她是注定獨守空閨的第五妾,就此認命,什麼都不要再想了……「喂!你幹什麼?這裡是什麼地方,容得你這樣莽撞?」樓下傳來紅惜的惱怒聲。

  華兒探身一瞧,一位粗布鄙衣的男子正在梯前與紅惜爭執。

  「拜託你,讓我見見采葛……求求你,一面就好,讓我見見她。」男子幾乎要下跪地求道。

  「老兄,你進莫府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難道你不曉得莫府的規矩?男僕不可以隨意進出姨太的居所,假如讓少爺知曉,你還想不想活啊!」紅惜好心分析道。

  「就算活不了也沒關係。只要見她一面,我死也瞑目。」男子堅決的神情,讓華兒忍不住仔細打量他。

  白淨的面容,單薄的身子,紅惜說他是男僕,她倒覺得比較像讀書人。

  「你這傢伙是驢子投胎的是不是?這麼頑固,都跟你說不行了……」語未畢,紅惜見他抬頭,眼睛睜得老大。

  循他視線而去,采葛正好看著他。

  華兒也注意到了,面無表情的采葛黑眸裡閃逝而過一線光芒。

  「采葛,是我啊!仲雲,你記不記得?」男子登時激動起來,硬要強行上樓。

  采葛沒有動作,華兒匆促下樓一擋。

  「如果你再如此無禮,我就要喊人了。」

  「五姨太,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是你救了采葛。求求你讓我跟她見面、說說話好嗎?」

  「你到底是誰?采葛跟你是什麼關係?」

  「我……」男子悲傷地答道:「我是采葛的未婚夫。」

  ******

  除了一閃而逝的光芒,采葛的臉上沒有再出現任何感情。

  顧及男女有別,華兒讓采葛下了樓;江仲雲小心翼翼伸手想要攙扶采葛,華兒側身攔止。

  「她是葛姨太,莫堯皇的妾。」一句話呆了他,悵惘自眼底升起。

  華兒不是沒看到。她令采葛坐定石桌前,也邀了他同坐。、「你是采葛的未婚夫,可是她現在卻是莫堯皇的妾,這中間的矛盾……」華兒有意無意地停頓,意欲他本人說清實情。

  「我……我們是私定終身的。」江仲雲雖然向華兒敘述,目光卻不時瞟向采葛。「我與采葛青梅竹馬,互相意愛,兩家也是世交。來往頻繁,所以我們兩人的婚事,事實上早就被默許。然而五年前家父經商失敗,受到打擊而去世,家母沒多久也走了,元伯父、元伯母仍然待我如初,還讓我住進元家準備科舉考試。

  等到三年服孝期滿,我上京應考,結果名落孫山。本想再等個三年,可是我熬不住日夜思念,於是回到宜豐,沒想到看到的卻是一堆廢墟。鄰人們告訴我元家早已敗落,元伯父、元伯母不曉得流落何方,他們唯一的女兒也嫁給了莫堯皇。」

  江仲雲抱著頭,神情十分悲慟。「采葛不可能心甘情願嫁予他人!她和我的海誓山盟猶在,我們誰也不會背叛誰!我不相信……」

  「所以你就進了莫府,做了莫府的下人?」華兒猜測道。

  「我原本只想見見采葛,問明原因。倘若是她本人情願,我絕不強求,但如果事實不是如此,就算犧牲我的性命,我也要把采葛帶走!」他咬牙切齒。華兒感覺得出來,他相當認真。

  「然而,進了莫府,卻傳出她自殺身亡的消息,當時我簡直快崩潰了!性情一向堅毅的采葛,我相信她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款款情深地凝視采葛,她卻表情依舊,沒有喜怒哀樂。

  「失去採葛,我的生命也等同結束了。我想就留在莫府,至少這是采葛最後待過的地方,有她的氣息,如此相伴一生也無妨。想不到采葛沒死,她活得好好的!

  既知如此,我說什麼都要見上她一面。」

  「然後呢?」華兒雖被他的真誠感動,卻為他的將來憂心。采葛是在什麼情況下下嫁莫堯皇的、她個人的意願都尚是謎,他的癡心真能傳達給采葛嗎?采葛接受嗎?

  「我……我想帶采葛離開莫府這是非之地。」江仲雲毅然決然地宣告。

  華兒不以為然地搖首。「你別忘了采葛現在的身份以及她現在的情形。假如你帶走她,別人會怎麼說她?她神智不清,跟癡兒無異,萬一她好不了,你保證能照顧她一輩子嗎?」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照顧她一輩子,但我願意愛她一生一世。在得知采葛死亡那日,我的心也跟著死了,現在能夠復活,也是因為采葛還存在世間。不僅我的心,我的命也是她的。只要上天垂憐,至死我都會在她身邊!」江仲雲癡情的言語蘊含強大的堅決,華兒不由得動容。

  如此深厚的用情,莫堯皇想必比不上啊!能給采葛幸福的,應該不是家財萬貫的桎梏,而是眼前這個男子。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采葛空洞的眼神有了轉變,吟出此詩的她,雙頰蕩漾滿足的笑意。

  江仲雲心弦震動,攫住采葛雙肩。

  「你記得這首詩?采葛,那你一定還記得我對不對?采葛,快醒過來!不要丟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

  「這首詩到底……」華兒只能看著激動的江仲雲。

  「這是我臨別之際送給她的。恰巧與她的名字相同的篇名,是我全部的心情。」

  江仲雲既心痛又無助。

  這麼說來,采葛對他是有情了,而且是朝暮思念的感情,才會使她在發瘋後仍然記得此詩。

  難不成莫堯皇所謂的背叛指的是……******

  沒有琴聲,只有濃重的酒味充斥。

  任谷園的書齋中,一瓶瓶上等清酒羅列。

  三天來,莫堯皇的眉宇不見舒緩,除了黃湯陪伴,他誰也不想看到。

  可恨的是,怎麼喝都醉不了,怎麼喝她的影子始終深植腦海裡,那一句「深愛的人」總是忘不了。

  她有深愛的人,為何又答應代嫁?這樣不等於是采葛的翻版嗎?

  說到采葛,他差點忘記還有這一號人物存在。這幾天心房全是華兒,哪有空隙留給她?

  您……喜歡上她、愛上她了。您不知道嗎?

  老呂為什麼那麼說?以往他娶妾,老呂從不表示意見,也未曾顯出對誰的喜好厭惡——唯獨華兒,他清清楚楚表達了。

  難道她真的對他很重要?

  莫堯皇看著酒杯液體上浮現的自己,扯了扯嘴角,狀甚悲涼。

  是因為在她身上讀到熟悉的味道,所以才情不自禁?如此與采葛的相遇有何差異?他不過是找了另一個影子代替十六年前的她……是嗎?還要自欺欺人下去嗎?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莫堯皇撫摸著石後的刻痕。

  不同的……他知道采葛與華兒的不同之處。在采葛身上碰不著他對華兒的怦然心動,那種感覺他只在兩個女人身上有過。

  他愛上的是白華兒,不是影子。

  體驗到這個事實,不過憑添更多痛苦罷了。她心裡永遠不會有他一席之地。

  為什麼教他信任,卻又傷害他?為什麼嫁給他、相信他,卻不愛他?

  這層悲痛,比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

  「五姨太,等一下啊!」莫堯皇才聽到家僕的喊聲,華兒已經駐足書齋門前了。

  房內的景象令華兒大吃一驚。先別說桌上的狼藉凌亂,光是莫堯皇一臉的憔悴樣,就足夠她邁不出腳步了。

  他眼裡血絲密佈,下巴長滿胡碴,身子幾乎瘦了一圈,與平常泰然自若的模樣南轅北轍。

  「少爺,五姨太她……」家僕十分為難。之前是琴姨太,這次又闖入個五姨太,他這個看園的真倒霉。

  「下去!」儘管憔悴,莫堯皇的命令仍是充滿威嚴。

  家僕一溜煙退出房外。

  莫堯皇試著站起身,腳步卻不穩,華兒趕忙上前扶住。

  「少爺!」

  「少碰我!」莫堯皇嫌惡地甩開她的手。「我自己可以站得起來。」

  華兒如被針扎般,服從地挪開彼此的距離。莫堯皇瞧了她一眼,心頭雖不捨,卻沒有表示。

  當她出現在門口時,他可以說是喜悅無比的。然而,憶及她心房另一個人的存在,嫉妒大火就旺盛燃燒起來,態度不自覺間變得兇惡。

  「你是新來的,但任谷園的規矩也該清楚吧!」他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語氣。

  「華兒清楚。」華兒哽著聲音,極力不讓情緒表露。

  她和莫堯皇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她必須看清這一點,斬斷所有的情感。否則只會使自己更痛苦。

  可是,愈這麼想,心頭的悲哀就愈深切,宛如將自己擲入深淵似地,沒有未來,沒有希望。

  她實在不想忍受這樣的自己……「跑出蘅蕪樓與闖入任谷園的罪責,華兒定當負起。事實上,華兒今日至此,是有一件要事懇請少爺答應。」華兒自己都不懂,她哪來的勇氣敢與莫堯皇談江仲雲與采葛之事?

  但是,江仲雲用情之深,實在教她無法視而不見。而且對采葛來講,這才是她的幸福吧!

  莫堯皇原本皺著的眉頭更加緊鎖了。

  少爺、少爺,她就只有這個稱呼嗎?打從進門來,她不曾視他為丈夫,用語遣詞永遠是遙遠的敬稱,這是她所謂的「信任」嗎?如果是的話,他寧可不要。

  他要的是……她的心啊!

  「哼!難得你會開口。想要什麼,說吧!」他只能以冷漠包裝自己,以避免傷害的侵襲。看在華兒眼裡,卻是厭惡她的表現。

  「請少爺放過采葛,讓她離開莫府。」華兒敘述得非常平靜,但一顆心七上八下,根本不敢預料莫堯皇的反應。

  「你說什麼?」莫堯皇雙眸頓時大火焚燒,華兒膽戰心驚地一退。「那女人給了你多少好處,叫你幹這事?」

  「沒有。采葛已經不是正常人,她待在莫府不見得好得起來,何不放她出去,讓她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也許——」華兒忽地掩口,暗恨自己多嘴。

  莫堯皇鐵青了臉,一把抓住華兒,口吻極度惡狠。

  「姦夫出現了?他來找采葛?」

  在憤怒的遮蔽下,華兒仍能透視到莫堯皇隱藏的另一種情感——受傷與悲哀。

  這是采葛背叛下加諸於他的?

  「他愛采葛,而且用盡心力去愛,我看得出來您就成全他們兩個,這樣對采葛的精神狀態也有幫助……」

  「你曉得你現在在做什麼嗎?」莫堯皇不懂,為何華兒可以顧到任何人,卻總不肯顧到他的心情。「采葛是我的妾,你要我送給別人?你是什麼目的?」

  「我知道我說什麼、做什麼,您都不會相信,我的動機在您看來都是不純的。

  但是有一點請您認清,他們兩人一直深愛彼此,這絕對是事實。您沒有愛過采葛,最起碼也給別人機會去愛啊!」

  「誰說我沒有愛過她?」莫堯皇脫口而出的話,令華兒呆若木雞。

  大姨太、三姨太不是說他誰也不愛嗎?

  「不愛她,就不會救了她全家,也就不會被背叛了。」莫堯皇瞬間蒼老了五歲般,落坐,手撐著頭,往事的憶起似乎是種折磨。「第一次見到她,是我失足落水被她救起之際。後來她父親經商失敗,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我出錢救了她全家,她自願以身相許,所以我娶了她。可是,過了兩個月,她竟然懷了孩子。」

  「有孩子很正常啊!」

  「孩子已經四個月了。」莫堯皇冰冷的解釋。「兩個月前娶的新嫁娘,腹中怎麼會有四個月的胎兒?」

  至此,華兒完全明白了。采葛之所以嫁給莫堯皇,是為了腹中江仲雲的骨肉……「她的以身相許是幌子,不是恩情,不是愛情,是絕情的欺騙。她的心中從來沒有我的存在!」惆悵未褪,在莫堯皇的黑眸中清楚地呈現…「可是她救了你不是嗎?若論恩情,至少是一報還一報……」

  「就因為她救過我,我才娶了她。因為她身上有著十六年前那個女孩的影子,我才會愛上她。」莫堯皇顫抖地撫過掌中的石頭。「我不斷說服自己,相思能夠了卻,就算是影子也好,找不到十六年前的她,有采葛的陪伴就好。我試著愛過采葛,我愛了,可是她卻背叛了。」

  無數的回憶、情感紛沓而至,華兒懷疑自己還能負荷多少。

  他也在等,與她一樣,等著十六年前的彼此。

  他並非無情、冷漠,事實上他的情感比誰都來得熾熱。

  莫堯皇牽動唇畔,為自己的言行感到可笑。

  「我幹嘛告訴你這些?你根本不會懂。」

  「我懂!」華兒不自覺答道。

  莫堯皇疑惑地看著她。華兒酸澀地解釋,「我相信您對采葛的感情,不然,您不會如此痛苦。」

  「你連我對別的女人的感情都願意相信?」莫堯皇轉頭閉眼,都不曉得該高興還是傷心。

  她是相信啊!只是內心苦味漫溢。他對十六年前的她情重,她當然感動。然而,采葛也佔據他的心,這讓她不由自主升起一股情愫,既陌生又熟悉。她倒希望他什麼人都不愛,也好過他心頭藏著其他人。

  「您對采葛有情,采葛一定感受得到。我竟然前因後果都不瞭解,就提了這種蠻橫的建議,非常抱歉。」華兒低頭歉道。「既然采葛對您如此重要,就請少爺好好珍惜,不要再把她囚禁在湘紅院。請大夫來治療她,等她好了,你們就可以在一起,日子久了,采葛一定能夠明白您對她的一番心意……」她強顏歡笑。

  「白華兒!」莫堯皇悻悻然地推她至牆邊,兩手環住她。

  華兒睜大無辜的雙眼,她說錯什麼了嗎?

  「你非得把我推給別的女人,你才甘願嗎?我說的話,你聽不明白嗎?我愛上的是影子,今日的采葛已經失去影子的氣息了。或許我對她有過感情,但那是以前的事,我不可能再愛上她了。」莫堯皇目光膠著於華兒的褐眸,頃刻間,壓抑的熱情爆發,他俯首牢牢攫住華兒的唇瓣,手掌滑過她的青絲。

  她的唇、她的髮絲,多麼引人遐想啊!她合該是他的女人、他的妾,誰都不准奪走她,包括她的人、她的心!

  「少爺……」華兒主動掙開他的鉗梏,臉容是不解的受傷。好不容易放棄的決心,她不想讓它死灰復燃。「這個吻……是您的賞賜吧!我不要這種東西。」

  莫堯皇神色遽變。

  他認為白華兒傷了他,而他是否也在傷害她呢?

  「不,絕對不是賞賜。我會證明給你看。」莫堯皇柔和的口氣是華兒鮮少聽見的。「那個男人在哪裡?把他帶過來,采葛的事也該有個了結了。」

  他雙膝一屈跪於地,額頭點地。

  「莫少爺,我為我的無禮、莽撞道歉。求求你放了采葛,一切錯誤是我一人造成,不關她的事。」

  「你真好笑,天底下有哪個做丈夫的會將自己的結髮妻子讓給另一個男人?

  何況那個男人還免費送了他一頂綠帽子。如果是你,你肯嗎?」嘲諷之意昭然若揭。

  江仲雲脹紅著臉,卻無話可回。

  莫堯皇瞥了他一眼,唇畔藏著狡黠的笑,回身自櫃中拿出一把匕首,丟到江仲雲面前。

  「你要我放了采葛,行!只要你肯將匕首刺入你胸膛,我立刻放采葛走。」

  莫堯皇瞪住華兒,阻止她即將開口的反對。

  江仲雲捧起沉甸的匕首,幽邃黑眸在深深歎息。良久,沒有舉動。

  「不敢嗎?我想也是。至死不渝的愛情是不存在的。」莫堯皇彎身欲收回,江仲雲卻不放手。

  「至死不渝的愛情怎會不存在?你會這麼認為是因為你尚未遇見命中注定的真心人,倘若遇見了,別說一生,縱然性命,你都願意交託她手。」江仲雲的笑顏安然得令人詫異。「莫少爺,臨死之前,我只求一件事,你答應了,我才肯行動。」

  「你說吧!」

  「請好好照顧采葛,無論她能否恢復原來的模樣,請你珍惜她、愛護她,並且……不要提起我這個人。」

  莫堯皇別開臉,頷首。

  江仲雲滿足地點點頭,二話不說,轉眼間匕首已插進胸口。

  華兒著急衝上前,卻不見血液流出;江仲雲皺了皺眉頭,沒有痛苦的感受,手中的匕首突然彈離身。

  兩個人頓時愣在當場。

  莫堯皇撿起匕首。「這是我在南京買的玩意兒。很像真的吧!刀鋒的光芒很容易被誤以為銳利無比。」他背對他們,將之放回櫃中。「走吧!老呂在後門應該安排好馬車,你帶著采葛離開宜豐,不要再回來了。我在南京認識一位老神醫,采葛的情形他應該有辦法幫忙,地點老呂會告訴你,你到達後報上我的名宇,我相信他願意伸出援手的。」

  江仲雲仿若置身夢境,怔了半晌,爾後又磕頭又道謝,熱淚奪眶。

  莫堯皇根本不轉過頭,冷冷地說道:「再不走,等會兒我後悔就來不及了。」

  江仲雲匆匆起身,奔出房外。

  「您老早就打算這麼做對不對?」華兒凝住他的背影,問道。

  「人與人的感情能夠多長多久呢?或許我想從他身上找出一點證據,才會玩這種把戲。至死不渝、天長地久,真的還是有人願意相信、願意遵守。采葛能夠遇到這種人,一定會幸福的。我們彼此折磨也夠了,放她自由,等於也釋放了我。

  最重要的是,我要向你證明,我已經對她無心了。」莫堯皇回身,視線焦灼地射進華兒的褐眸。

  華兒心跳如擂鼓。為什麼要向她證明?他對采葛沒有感情了,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原本放棄的決心正在一點一滴瓦解。

  她屏住呼吸,問道:「那麼,您找到了證據嗎?您也像江仲雲一樣,願意相信至死不渝、天長地久嗎?」

  「你呢?」莫堯皇突然後悔把問題拋回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1-8-22 09:17:58
第十章

  「我相信。」華兒絲毫沒有疑頓。「如果我是他,為了我深愛的人,我一樣也會毫不猶豫將匕首刺向胸膛。不能為他而生,至少為他而死。」

  晴天霹靂擊中莫堯皇的心坎,他強忍住打擊,裝作面無表情。

  「他呢?你深愛的人也能這樣對你嗎?」表情可以假裝,但語氣全然洩了底。

  「我不知道。」莫堯皇也能如此待她嗎?她不敢想。

  「不知道?」莫堯皇大吼,怒氣騰騰。他握住她的肩膀,搖晃著。「你深愛的他究竟哪點好,值得你為他付出?你是我的妾,為什麼還愛上別人?為什麼不給我機會?」

  他也愛她啊!縱使將自己生命交託予她,他都不在乎地愛她啊!

  華兒訝異地凝視這雙邃秘的黑眸,雖然焦急憤躁糾結其中,依然不改它的魅惑。

  他這話的意思是……不是她自作多情?

  算了,即使是她誤會都無所謂了,她不想再隱藏自己的感情,深愛的人近在咫尺,她不願再把情感扔到天涯去。

  華兒伸手撫上莫堯皇的臉頰,似乎要確定他的存在。

  「請你告訴我,你也能像江仲雲對待采葛那般待我嗎?」

  莫堯皇錯愕,腦裡迅速思考華兒言中之意。

  「沒有什麼深愛的他,自始至終,我愛的只有你。」華兒笑著流淚。「進門前、進門後,我愛過的男人唯有你一個。」

  莫堯皇僵若木柱,神情呆然。

  華兒自嘲地搖搖頭。她果然是自作多情。別再丟臉了,回去吧!

  她轉身,倉卒邁開步伐,莫堯皇急忙抓緊她。

  「別走!」這是狂喜裡摻點不安的請求。

  華兒抬眸迎上莫堯皇欣喜若狂的目光,還來不及思索,就被牢牢擁入懷。

  「不要離開我,我需要你!」卸下所有的偽裝,莫堯皇將自己最真的感受全盤托出。「沒有你,誰來陪我吟詩談詞?沒有你,誰來教我信任?沒有你,我的生命、我的愛要投注何處?華兒,唯有你,我的孤獨才能停泊。唯有你,我才能相信至死不渝、天長地久。」

  似串串珍珠的淚水滾落華兒兩頰。

  她深愛的人,終於在她觸手可及之處,鴻溝再也不是跨越不過了。

  迷人的夏日,正當爛漫……******

  紅惜百無聊賴地往莫堯學房裡探頭一看,裡頭正廝殺起勁。

  「等等,讓我再思考一會兒,這步棋我要回。」莫堯學手按「馬」就要退回原處。

  「堯學少爺,你沒聽過起手無回大丈夫嗎?」呂老總管笑咪咪地。

  「棋子尚未離手呢!我還有機會不是嗎?」莫堯學嘟嚷著。

  呂老總管大笑。不管怎麼走,總而言之,他是贏定了。

  「啊——你們下棋怎麼不找我?」紅惜不滿地問道。

  「你會這玩意兒嗎?」莫堯學瞥了她一眼。

  「你少狗眼看人低。我可跟著我家小姐十多年,棋藝不見得比你差。」莫堯學雖也是主子,但個性使然,與紅惜的相處總像朋友一樣。

  「對了,華兒堂嫂呢?你沒跟著她?」

  「小姐跟少爺出門了,說要到鄰縣賞花燈。少爺不許我陪,害我快無聊死了。」

  紅惜索性坐下來。「少爺最近變得好奇怪,老是往蘅蕪樓跑,帶著小姐四處逛,還說要將小姐遷到別香院,可小姐不肯。也對,蘅蕪樓雖小,住久了也有感情。」

  「我也覺得堂哥近來變了許多,不再是愁眉深鎖,待人的態度明顯柔了些,笑容也不再是以往的皮笑肉不笑,反倒給人一種溫煦的感受,彷彿又回到從前的他。」莫堯學偏著頭,困惑道:「老總管,你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嗎?」

  呂老總管玩著棋子,高深莫測地一笑。

  「奇跡出現了,不是嗎?」

  莫堯學與紅惜面面相覷,如墜五里霧。

  呂老總管仍是笑,再補充道:「命中注定的真心人終於重逢,如此而已。」

  ******

  四圍山色中,一鞭殘照裡。

  「看這天色,再半個時辰就可以抵達靖安了。」莫堯皇朝同坐馬車的華兒說道。

  「少爺,您怎不讓紅惜跟來呢?她一個人一定很無聊。而且你只帶一個車伕,萬———」

  「華兒!」莫堯皇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我只想與你一同賞花燈,要那麼多閒雜人等幹嘛?還有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少爺、少爺地叫了,也不要再用敬稱了,我們的距離仍然如此遙遠嗎?」

  「習慣了,沒辦法……」華兒低首囁嚅道。

  「我不管。」莫堯皇將她攬進懷,「我是你的丈夫,你當然得喊我名字,什麼『少爺』,以後一律不准從你口中出現。」

  「名字?不是喊相公嗎?」華兒抬頭,疑惑道。

  「只有你能直呼我的名字。」他故意不看華兒澄澈的褐眸,揚起的嘴角蕩漾著些許羞澀。「懂了嗎?」

  華兒偷偷抿嘴笑著,原來他也有這種表情。

  自從明瞭彼此的心意後,他幾乎天天留宿蘅蕪樓,有空時還會帶她四處遊玩,以前養在深閨的她,這才知道天地的廣大。

  有他的陪伴,無疑是幸福的。只是,這份幸福能持續多久呢?

  他或許不在意,但是她相當清楚人們投射而來「關注」的眼光有驚訝、有譏嘲,也有羨慕與嫉妒他貌比潘安、衛價,而她卻醜似無鹽,如此極端的搭配,怎不引人注目?

  雖然他大而化之的態度稍稍撫平她自卑的心靈,然而,她的不安仍舊強烈。

  她能擁有這個男人多久?即使有海山般深高的承諾,她依然恐懼。這也是為什麼她始終不願告知他十六年前的事實,她不能把握他們兩人之間會有長遠的未來,那麼至少讓這段回憶保持美好的狀態,就算將來有了變卦,相信他也不會忘了它才是。

  相信地久天長、至死不渝的地,卻無法堅信眼前得來不易的愛情。她實在可悲……就在華兒思緒愴仲中,馬車到達了靖安縣,正是璀璨燥熱鬧之時。

  將行李放置客棧後,兩人就相偕至大街。

  長長的街道,雖非元宵,卻張燈結綵,各式各樣的花燈、燈謎、民俗雜技、小吃……應有盡有。

  突然間,天空綻放出五彩繽紛的煙火,繁華耀眼,好生迷人,讓華兒暫且忘卻心中的煩悶,臉龐露出燦爛的笑。

  而一旁的莫堯皇卻忘了抬頭觀賞難得一見的煙火,目光炙熱地鎖住華兒側臉,一時看傻了眼。

  煙花光彩映照於她開心的臉容,一抹深切的吸引自莫堯皇心湖盪開,層層漣漪晃動著他的自制力。他徐徐靠近她的耳畔,正拍手叫好的華兒興奮地轉過頭,「堯皇,你看,那形狀像不像——」

  猝然,朱唇貼上他的。

  褐眸張得圓大,她反射性向後一退,卻教莫堯皇大手一環,退無可退。

  溫熱潤濕的舌頭相互纏綿著,極其所能地考驗彼此的自制能力。

  直至無法呼吸,兩人才挪開距離。

  華兒垂首,手指有意無意碰觸著自己的嘴唇,眼角餘光拚命審視周圍。

  幸好眾人都專注於天空的絢麗,他們又站在人群之外,接近黑暗的角落,應該沒有人看見。

  「你擔心什麼?」莫堯皇早就看出華兒的顧慮,促狹地笑問。

  「堯皇,大庭廣眾的,你怎麼……」一接觸到他深邃晶亮的眸子,華兒不禁添上幾分嬌羞,眼波流轉不定。

  「沒辦法,誰叫我的娘子如此令人著迷?」莫堯皇攬住她的細肩,笑得真切。

  「別開玩笑了,我有什麼迷人之處?」華兒尷尬地別開臉,莫堯皇卻托住她的下巴,四目相對。

  她難道不知道嗎?她真摯的笑靨、善良單純的心思、體貼的性情,是多麼使他著迷與沉醉!

  「華兒,絕美的容貌我閱過萬千,我也曾經以為這張面皮代表女人的一切,可是,若真如此,為什麼我始終找不到幸福的入口?後來我才明白我忘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他柔情豐溢地凝視她。「那是因為你的出現,我才真正瞭解的……再美的容顏也經不起歲月的摧殘,再動人的外表也贏不了內在的久遠……華兒,是你無塵的心吸引了我,讓我這個缺角的圓,能尋著圓滿的幸福。無論你臉上是否長有胎記,在我心裡,你都是最美麗的女人。外人如何以世俗的觀點打量你我不管,我只知道……我愛你。」

  一束曙光射進了原本因自卑、不安幾要關閉的心扉,華兒盈著淚水,釋然笑著。

  莫堯皇見狀,倒是手足無措。

  「怎麼哭了?我說錯什麼了嗎?」每一句都是他的肺腑之言啊!

  華兒搖搖頭,淚珠沿著頰旁滑落。

  他知道她的心結。她的憂愁,他沒有坐而不理!

  這次華兒沒有在意四周,她雙手緊緊抱住莫堯皇。口中不斷重複著,「謝謝你……」

  ******

  遠處的喧鬧聲依舊,回到客棧房間的華兒倚在窗前,似乎對那彩光十色仍然眷戀。

  「捨不得嗎?我們明晚再逛一回,反正這燈會會持續個三五天。」莫堯皇自她身後環著她的柳腰。

  「怎行?莫府的事不用管嗎?出來太多天不好吧!」華兒蹙眉說道。

  「府裡自有老呂打理,不用我煩惱。」他將頭埋入她的髮絲裡,汲取她每一分味道。

  這個動作令華兒身軀不自覺燥熱起來,她閃躲開,笑道:「會癢的,別弄了!」

  「是嗎?」莫堯皇瞇起笑眼,瞳眸含著澎湃的愛戀。「原來你怕癢啊!那我得好好『伺候』你一番囉!」

  莫堯皇直搔著華兒癢處,笑得她手腳並用,四處躲擋。

  「不要鬧我了!像小孩子似的。」華兒柔嗔道,臉頰泛著淺赭。

  「這是你調教出來的啊!能怪誰?」莫堯皇耍賴地辯解。

  看到華兒開心,他也跟著喜悅。以往情緒是屬於自己的,如今卻深深被她牽動,隨著她而起伏。

  曾經以為一個人海闊天空,想如何就如何,不必受誰制約,是最大的享受;

  可是華兒闖入他的生命後,他才明白真正的享受為何。

  相知相伴,如此一生,就算要他捨去現有一切,他都願意。

  「咦?這是什麼?」華兒腳下踢到一物,拾起一看。

  打開囊中物,華兒神色頓時改變。

  「這是我的。很漂亮的石頭,對不對?」莫堯皇拿起在她眼前晃了晃,淡藍色的光澤歷經十多年後,未曾稍減。

  華兒吸了一口氣,心回怦然。

  「它對你很重要吧!」

  「嗯!」

  「跟十六年前有關嗎?」華兒忍不住問,想徹底明白他的心情。

  莫堯皇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華兒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心想自己是否問了不該問的話,啟他疑竇?之後,莫堯皇收回目光,臉上掠逝一抹歎息。

  「這顆石頭是我十六年前和一個女孩約定的信物。」

  「你們約定了什麼?」

  「你不知道嗎?我以為你應該知道。」莫堯皇視線牢牢鉗住華兒,等待她的反應。

  華兒心跳漏了數拍,扯開嘴角弧度,試圖掩飾本有的慌張。

  「我怎麼會知道?我又沒有另外一顆石頭。」他不可能看出來的,她和十六年前差太多了!

  莫堯皇眸光一閃,了然藏於心田。

  「我的意思是,你讀過詩經不是嗎?石頭上刻的這首詩你應該明瞭涵義。」

  「當。當然了!」華兒鬆了一口氣。「它的意思是:無論死生或距離遙遠與否,都不相忘棄,相與執手,以期白頭偕老。出自邶風擊鼓篇嘛!」

  「不錯,你的詩經底於打得頗穩。」不知怎地,莫堯皇此刻的笑容令華兒頭皮有些發麻,感覺好像洩了什麼底似的。可是,她應該沒露出馬腳啊!

  「這就是我跟那個女孩子的約定,要與她一同白頭到老。」莫堯皇目光柔情似水。

  華兒突然羨慕起十六年前的她,居然能讓他有如此溫柔的表情……「可惜,從南昌回到宜豐後,不管怎麼找,都沒有她的蹤影。十多年了,物非人也非,再怎麼強烈的思念,終究改變不了事實。所以後來我才會把采葛當成她的影子,因為她同在河中救了我。不過影子畢竟是影子,並無真實感。我倒覺得——」他湊近華兒面前,十幾年來的相思傾覆全身。「你比較像她,那股熟捻幾乎只要稍稍靠近你,都可以感受到。」

  華兒怔住片刻,腦子裡倉卒搜索任何可以反擊的話語。

  「那個女孩臉上不可能長有胎記吧!所以我怎麼可能會是她呢?」

  莫堯皇深思地抿著嘴不語。許久,他頷首。

  華兒回以不自然的笑臉,內心無可避免地悵然若失。

  如果他知道她就是十六年前的她,會是什麼表情?失望?無奈?還是讓回憶保持在最美的模樣吧!

  「不過……」莫堯皇似要反駁。

  「什麼?」華兒再度緊張。

  「沒什麼,我們該就寢了。」

  其實他想說的是,不管她長相如何,不管她是否是十六年前的女孩,他對她的愛絕對不會有所改變……******

  今日的燈會比昨日更為熱鬧,天際的絢爛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面的燦然。

  「今天人潮好像比昨晚多了許多。」華兒說道,與莫堯皇並肩走在人群裡。

  「這是當然的,因為今晚是壓軸。」莫堯皇自自然然地牽著華兒的手。

  「什麼壓軸?」華兒掩不住好奇與興奮問道。

  莫堯皇故作懸疑地淡淡一笑。「你有沒有發覺周圍的人們不是一對一對,就是夫婦同著小孩兒?」

  華兒聞言,左右張望。「真的唉!為什麼呢?」

  莫堯皇點點她額頭。「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們逛完大大小小的攤子,最後停在賣水燈的攤前。莫堯皇選了個鴛鴦水燈。

  「你想放水燈?」華兒似乎也興致盎然。

  「不是我,是我們。」他拉著華兒穿越人潮,走到街市盡頭,潺潺流水聲悠然縈繞耳畔。

  盡頭一轉,不消一盞茶的腳程,映入華兒眼簾的是她從未想過的景象。

  繁星點點,飄浮於水面,而當微涼的南風輕拂起,繁星霎時搖身一變,宛若眾仙下凡,婆娑起舞。

  「好美……好像夢境才會出現的畫面……」華兒感動得無以名狀。

  「那我們就同游夢境吧!」莫堯皇輕輕執起她手,步向河畔。

  兩人默契十足地放下水燈,燃燒的火焰隨著河水漂流,燦爛奪目的美麗彷彿在祝福這對夫婦。

  「你知道此地放水燈的習俗嗎?」莫堯皇凝視著光芒閃閃的褐眸,撥開她肩前散落的青絲,為她情不自禁。

  「不曉得。不過看起來好像得要兩人合作才行。」華兒觀察了一下沿岸人們的舉動。

  「水燈本是祭河神之物,為的是討它喜悅。不過靖安放水燈有著更深一層意義,相傳只要彼此心儀的兩人一同放水燈,河神就會降下祝福,兩人就能白頭偕老,永不分離。」柔婉的言語自他口中發出,像添了一層又一層的蜂蜜。

  華兒害羞地低著頭,內心默默地祈禱著這份祝福的降臨。

  「其實之所以帶你到靖安,除了欣賞花燈、遊逛外,還有另一個目的。」莫堯星認真的模樣令華兒不由自主緊張起來。

  他這種表情,並不多見。

  「我想迎娶你。」他的語氣是堅決的。

  華兒一愣,靜止了足足半刻。

  「你不是娶過我了嗎?」還是如娶正房的禮儀呢!

  「那時娶的是白小昱,並不是你啊!我希望給你一個名分。」

  「好啊!不過既然是娶妾,就用不著那麼多繁文褥禮了。」反正一切就如他的意,她也想當個名副其實的如夫人……如夫人嗎?跟別的女人分享他?

  華兒有些黯然。

  「誰說我要娶妾?」莫堯皇握住她的雙手,熱烈的情感借由溫度傳輸到她全身。「我要娶你做我的正房、莫府唯一的女主人。」

  「什麼意思?」華兒訝異地注視他嚴肅的臉。

  「我會休掉袖琴和采卿,從此之後絕不娶妾。」

  華兒吃驚地退後一步。她看得出來,他不是在開玩笑。可是,這麼突然……還要休掉她們……「琴姐與三姨太並無過錯,怎麼可以隨便休掉她們呢?」

  「我就料到你會反對。」莫堯皇無奈地說道。「可是你願意與她們分享我這個丈夫嗎?」華兒遲疑了。愛情本身就是一種獨佔的情感,再怎麼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抹煞這個事實。

  是的,其實她自私,她想霸佔。她愛他啊!但是……「沒有理由休掉她們吧!無緣無故的,她們會受到傷害的。」

  「如果我不休掉她們,才是對她們最大的傷害。」天底下大概找不出第二個像華兒這麼愚蠢的女人了,竟硬是要與別的女人分享丈夫。問題是,她這份單純地近平愚蠢偏是他所鍾情的。

  「怎會?」華兒不解。

  「華兒,你應該明白,沒有愛的婚姻對彼此都是折磨,而我這樣折磨自己和她們已經好幾年了。我娶妾,圖的是一時的享樂,未曾付出真感情。放了她們,就像放了采葛,我希望她們能尋到屬於自己的幸福,而不是一輩子鎖在冰冷、沒有未來的莫宅裡。」莫堯皇情深義重地表白。「我愛你,我的愛只能給你,我沒有辦法再分給別人了。」不僅是因為他的摯情,還為他的體貼感到欣慰。他願意為人著想、為人付出,他已經從以往「不信任」的桎梏裡解脫了。

  「你同意嗎?」

  華兒望著他,半晌,回答——「答應我,你要為她們尋到一條最適合她們的路,千萬不能傷害她們。」

  u身拚命搖晃她的身體、然而何采卿毫無反應。

  她傻傻地拔下短劍,以為如此可以減輕何采卿的痛苦,想不到門口突然一聲尖叫,她猛地站起,無辜地望著門前那一群人。

  莫堯皇怔怔地注視華兒沾滿鮮血的雙手與手中的短劍。

  看著眾人的眼神,華兒立即領悟到自身立場的尷尬。她扔下短劍,使勁地搖頭。「不是我!不是我!我來的時候就是這樣!」

  「什麼不是你?」劉袖琴搶先開口,如花似玉的容顏蒙上一層陰險。「你未免太狠心了,采卿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你非得這樣害她?」

  聞言,莫堯皇一挑眉,斜視著劉袖琴,但她完全沒發覺,只顧著繼續痛責華兒。

  「你居然將她的腦袋砸個稀巴爛,你還是不是人啊?」

  莫堯皇的神色更陰鬱。

  「真的不是我!」華兒衝到莫堯皇面前,伸手想抓住他,卻驚黨兩手的骯髒。

  「堯皇,你相信我,我不可能做出這種事!」誰都可以誤會她,但她無法承受堯皇不相信她。

  下人們竊竊私語,目光幾乎都不具善意。地上躺著個死人,而白華兒持著沾滿血的劍,任誰看了都會懷疑。

  然而,仍有人站在華兒這邊。

  「少爺,華兒姨太性情敦厚,不可能殺人的!」呂老總管急忙替華兒辯解。

  「是啊!堂哥,華兒堂嫂的個性你應該最清楚,她不是這種人。」莫堯學也著急說道。

  紅惜則哭哭啼啼的,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誰曉得她是什麼女人?」劉袖琴的大嗓門壓過了求情的言語。「搞不好你們都被她的外表騙了,其實她骨子裡惡如蛇蠍也說不定!」

  「不會的!」紅惜高聲否定。

  「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個下人說話了?」劉袖琴一巴掌就要甩下,卻被莫堯皇怒聲喝止。

  「夠了!」

  劉袖琴咬牙,忿忿地放下手。

  莫堯皇站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冷漠的目光直直射入了華兒眼裡。

  好一會兒,他才幹澀地開口,「來人,把她關進柴房,不准任何人接近她。」

  「少爺!」

  「堂哥!」

  呂老總管與莫堯學同時喊叫,但莫堯皇置若罔聞。

  當下人鉗制華兒雙臂時,她全然不掙扎、不喊冤,清澈如鏡的眼睛定定凝視莫堯皇。緊接著。一絲安心的光芒在她瞳裡閃過。

  華兒被帶走後,莫堯皇遣離了閒雜人等,只留下莫堯學與紅惜,並命呂老總管前往衙門報案。

  莫堯皇走近屍體,看清她的面貌後,悲慼地合上眼。

  半晌,他忍住悲痛,察看屍體的狀況,赫然發現有一個香囊掉落在旁。只消一眼,他即明瞭香囊的持有人為誰,他不動聲色地放入懷裡。

  此刻,押守華兒的下人來報。「少爺,五姨太說有件事定要稟告您。」

  「說!」

  下人簡短陳述後,莫堯皇攢眉吩咐紅惜,她腫著眼點點頭,便盡速奔回蘅蕪樓。

  接著,莫堯皇又在何采卿半握的手中發現一張紙,上面扭扭曲曲寫著「白華兒」三字。

  「堂哥,你不會以此就斷定是華兒堂嫂所為吧?」莫堯學緊張地問道。

  莫堯皇將紙張湊近鼻前,心頭的假設漸次成形。

  「少爺……我、我……拿來了……」紅惜大口大口地喘氣,一邊揮舞手中的信封。

  莫堯皇接過信封,同樣聞了聞。

  果然……「堂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莫堯學揣測道。堂哥那種嚴厲中蘊涵憤怒與悲傷的神情,是他未曾見過的。

  「堯學,我問你,我們為什麼會聚集在采卿的房前?」莫堯皇寒著嗓音道。

  「當時你和我在書房裡討論事情,然後老總管來報告了些事情。接著琴姨太來了,沒多久,三姨太的一個丫鬟也出現,說三姨太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和大家商量,要我們全部過去。」莫堯學將過程詳細說了一遍。

  「你不覺得奇怪嗎?采卿有事,商量的對象應該只有我才對,為什麼是全部的人?」

  「我當時也覺得怪怪的。不過,也許她真的有什麼重要事想告訴大家。」

  「在她的房裡,這不是十分可笑嗎?」莫堯皇指出疑點。「還有,剛才站在門口時,你看到了什麼?」

  「華兒堂嫂持著短劍,血跡沾了滿手,而地上躺了個人,只看得見下半身。」

  莫堯皇心痛地垂眸,按著額頭道:「我和你看到了相同的景象。」

  他可以感覺到,他將要再次承受某種「背叛」了。

  ******

  大廳裡,氣氛低迷。

  捕頭率領衙差們偵查完現場,隨即返回大廳,準備收押涉嫌最重的華兒。

  下人將華兒帶進,捕頭正要接手之際,莫堯皇出令喝止。

  「慢著!」

  「莫少爺,您可別妨礙辦案!」李捕頭不悅地道。

  「我不是妨礙,而是兇手根本不是華兒。」

  此言一出,眾人瞼色大變,劉袖琴趕緊反駁,「相公,你在說什麼呀?大夥兒親眼看見的,白華兒殺了采卿。」

  「我們只看見華兒拿著短劍,可曾看到她行兇的過程?」莫堯皇注視劉袖琴的目光,幾乎是深惡痛絕的。

  劉袖琴呼吸一窒,游移的眼神顯露出恐懼。

  「話雖如此,」李捕頭說就事論事,「白華兒仍是嫌疑最大的人。」

  「她不會有嫌疑的,我知道兇手是誰。」說完,莫堯皇無法避免地心頭一陣酸楚。

  在場每個人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莫少爺,空口說白話是沒用的。」李捕頭警告道。

  莫堯皇不理會他,逕自站定劉袖琴的面前。「袖琴,自首吧!」

  劉袖琴愀然變色,其他人則是瞠目結舌。

  「相公,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誣賴我是兇手?」

  莫堯皇神情冷峻,唯有華兒能看穿他心中的哀傷與淒涼。

  「並非誣賴,而是肯定你就是兇手。」

  「笑話!你有證據嗎?」劉袖琴倉皇問道。「為了袒護你的白華兒,你連我都狠心拖下水。」她特別加重「你的」二字,彷彿在提醒他的移情別戀。

  「那我請問,為什麼我們聚集在采卿房前,房門尚未踏入,你就知道裡面躺的是她?」莫堯皇尖銳地問道。

  「我……我有說嗎?」劉袖琴明明心虛,卻又硬撐地反詰。

  「有啊!我聽得清清楚楚。」莫堯學做第一證人。

  「我也是!你還劈頭就罵了我們家小姐一頓。」紅惜趕忙回應。

  其他下人紛紛交頭接耳,回憶當時的狀況,沒有人能否認曾聽到劉袖琴說這樣過的話。

  「就算有又如何?那裡是瑟錦院,我會認定倒下的是采卿,有何錯誤?」

  「是啊!你說的沒錯,不過,連屍體全身都沒看過,還能馬上判斷出她是頭部被砸得稀巴爛的,恐怕就只有你了。」

  此言一出,劉袖琴頓時血色盡褪,身子也開始顫抖。

  「我只是……猜測。」

  「華兒手持短劍,一般人看見了,都會認為采卿是被劍刺死的,你的猜測未免過於神機妙算。」莫堯皇步步逼近她,鐵青著臉孔。

  「我……反……反正不是我,采卿手裡不是握著紙張,上面不是寫著白華兒嗎?」劉袖琴已經接近崩潰的邊緣。

  「你沒有接近屍體,為什麼知道紙張的事?」

  劉袖琴呆滯而無力地跌坐於地上,宛若聽見那個計劃了好久的幸福未來,在頃刻間破滅的聲音。

  「這張紙與你送去華兒房裡的信有著相同的脂粉味,華兒從不用脂粉,采卿則是最討厭薰衣草的味道,所以這兩樣東西絕不可能出自她們之手。」莫堯皇痛苦地攫住劉袖琴,搖晃著她。「為什麼?!采卿和你有什麼仇恨,你為什麼下此毒手?為什麼?」

  「為什麼?我也想問自己啊!」劉袖琴空洞的雙眼泛著淚光。「為什麼你從來不肯愛我?為什麼你總是需要這麼多女人在你身邊?我對你忠實,你連感激都不施捨給我;那些女人一而再、再而三背叛你,你卻仍然流連不去。為什麼?你告訴我啊!」

  莫堯皇垂下了手,巨大的悲切正以極快速度啃蝕他。

  「所以,我要殺了那些女人。」劉袖琴倏地露出魑魅般的笑容,黑白分明的大眼凶光閃閃。「二姨太、元采葛,還有何采卿,她們該死,她們全都背著你偷漢子。尤其是那個何采卿,真是蠢得可以,才三兩句話就嚇得她遣走了所有婢女,還乖乖照我的吩咐請你們觀賞她死亡的好戲。妓女就是妓女,永遠改不了的下賤,哈哈哈……」她的笑聲迴盪在大廳,刺耳而淒厲。

  「她們……不是自殺?全是你一手安排好的?」莫堯皇的聲音顯得虛幻而遙遠。

  「相公,我都是為了你,你要感謝我才是。」劉袖琴臉上已失去正常人的光彩。「現在只剩下一個人了,只要她死,我們就可以一輩子幸福地在一起了。」

  莫堯皇當然知道她指的是誰,他牢牢抓住她的手臂。「華兒沒有背叛我!」

  「我知道,但是她阻礙了我們。」劉袖琴理所當然地笑道。「所以,死路一條。」

  話聲甫落,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朝華兒撲去,而華兒居然不閃躲、不逃開,任由劉袖琴扼緊她的脖子。

  「華兒!」莫堯皇拼了命拉開劉袖琴,被她抓傷了臉孔。

  李捕頭和衙差合力制住了劉袖琴,莫堯皇則以身體擋護華兒,生怕劉袖琴再有瘋狂的舉動。

  「為什麼不逃?白華兒你這麼想死嗎?」劉袖琴披頭散髮地大喊。

  華兒淚流不止,「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愛他……比任何人都愛他……」

  劉袖琴停止了掙扎,表情在一瞬間凝住。「我早該看出來的……我早該看到你的心,而非你的外貌,我早該阻止相公愛上你的……」

  劉袖琴就這麼被押離了生存許久的莫宅,華兒哭倒在莫堯皇懷裡,淚水似乎怎麼也流不幹。

  ******

  睽違已久的景象依然存在,只不過……荒涼了。

  沿著湘紅池漫無目的地走著,不曉得何時何地才會是終點。

  倏地,有人從身後牽住他的手,莫堯皇回頭,看見華兒擔憂的臉龐。

  「怎麼了?」他問。

  「我覺得……你好像快要消失了一樣……」微風撩起華兒的青絲,同時也撩動她內心的憂思。

  「怎會?傻瓜!」莫堯皇揉著她的髮絲,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

  然而,華兒心裡太清楚了。他一直強忍著,把所有的自責、傷痛全往肚裡吞。

  劉袖琴帶給他的打擊,也許超乎他所能承擔。

  不知不覺中,華兒視線模糊,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堯皇,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一定在你身邊守護你。我知道我沒有什麼能力,但是只要你需要我,天涯海角、刀山油鍋,我都願意追隨承受。」聽起來如同老掉牙的承諾,卻是她最真誠的心意。

  「這是你說的,千萬別忘記。」莫堯皇斂起笑意,嘴角肅然抿成一直線。

  「那麼我要你答應我,不准故意再將自己置身危險中,知道嗎?」

  華兒淚眼微垂,頷首。

  「袖琴的事已成過去,我不希望你把它當成你的責任,更不希望你用你的生命去交換。當袖琴掐住你脖子時,我的心臟幾乎要停止了。我沒有辦法想像失去你的生活,我可以不要任何人事物,但絕對不能沒有你。」莫堯皇的聲音在發抖,一思及可能失去華兒,他害怕得幾乎發狂。

  「我也是啊!」華兒哽咽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不想看著你痛苦。

  我知道琴姐帶給你的打擊很大,可是我卻不曉得該怎麼辦,我第一次這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如果能夠,我多盼望你所有的負面情緒都由我一個人承受就好。」

  「我不要你一人獨自承受。」莫堯皇緊緊地擁她入懷。「所有的情緒,不論喜怒哀樂,我們都一同分擔。」

  「那麼讓我陪著你,你的憂傷就是我的憂傷,你想在湘紅池畔走多久,我也要跟著走下去。」華兒認真地說道。

  「不用走了,我已經找到終點。」莫堯皇托住華兒的臉龐,含情脈脈。「曾經的傷害和背叛在你出現後已化成灰燼。對於袖琴她們,我有深深的愧疚,但是我不會再將自己鎖在悲傷的塔裡,因為我們的情緒是共有的,我不要你因我而傷心難過。」

  華兒綻放欣喜的笑顏,莫堯皇俯身貼近她的臉龐,薄唇尚未印上,華兒腳尖輕踮,環住他的頸子,主動送上香唇。如何都無所謂,只要他不再心傷,只要他快樂,她就心滿意足了。

  「你不會怪我將你關在柴房吧?」莫堯皇在她耳畔低問。

  「你打一開始就不相信我是兇手,所以才將我囚在柴房,而非立即把我送進官府;你當時的眼神早已說明一切了。謝謝你願意相信我。」毋需言語,單憑彼此的心靈契合,就能洞察彼此的心思,這就是信任的魔力。莫堯皇終於更深一層地體會到了。

  想。事實太明顯了,況且小昱才是「正主兒」,一切都合理之至!

  「這位是……」莫堯皇瞟瞟華兒,尋求答案。

  「她……」華兒不想多做隱瞞,深呼吸後啟口,「她是我的二妹,白小昱。」

  小昱慌張地扯扯華兒衣袖,華兒朝她安撫一笑,然而笑容中蘊藏著不易察覺的落寞。

  莫堯皇並不怎麼感到詫異,他挑挑眉,頗具興味地說道:「原來你就是白小昱,果然有出水芙蓉之貌。」

  華兒雖然盡量避免揣測莫堯皇的言外之意,可心頭的窒悶卻怎麼也揮不去。

  「堯皇,小昱想同我住段時間,可以嗎?」

  「可以啊!怎麼說她也是你的妹子,想住多久都不是問題。?」莫堯皇豪爽答應,眼裡浮起不懷好意的光芒。

  「還有,這件事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尤其是白家。」如此要求,華兒沒有把握莫堯皇不會追究原因。

  出乎意料地,他竟微笑點頭,什麼也沒問。

  「唉!看來我這紙鳶是白拿來了,你們姐妹倆一定有許多話要聊吧?我不打擾了。」走出房門時,莫堯皇特意回頭瞥了小昱一眼,唇畔洋溢著別具深意的笑。

  那臨別一眼,華兒看得比誰都清楚。

  ******

  蘅蕪樓前石桌上,兩杯花茶發散著清香與熱氣。

  「這是我特地吩咐紅惜泡的,你最愛喝的花茶。」華兒說。

  「謝謝。」小昱拿起,聞了聞這熟悉的味道,神情滿足。「對了,這裡似乎不見有什麼下人在。」

  「平常就只有紅惜,今兒個我讓她跟老總管下棋去,反正我們姐妹聊天,她在一旁也怪無趣的。」

  「莫少爺沒安排其他婢女給你使喚嗎?」小昱有些打抱不平。

  「是我自己不要的。我已經習慣只有紅惜,再多出些下人,反倒不自在。何況,我根本不需要那麼多人來服侍我。」華兒理所當然地答道。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都不像千金大小姐。」小昱沒好氣地笑道。不過,正因如此,才像她最愛的大姐。

  簡單、樸素、無慾無求……「大姐,你真過得幸福嗎?」小昱突然轉移話題,神情凝重地看著華兒。

  「超過我所求所想。」華兒嘴角一揚,盡可能不將心頭的失落表現出來。

  「他愛你嗎?」無法言語的小昱,比平常人擁有一顆更為敏感的心。她察覺得出來,他們之間流動的情感,是毋需一言一語即能明瞭的。她問得如此直接,華兒反而不知怎麼回答。

  「我相信你們兩人的答案是一致的。看來這個莫少爺並不如外頭傳聞那般苛刻蠻橫,最起碼他對你是真心的。」小昱實在非常開心。原本她在山中聽到代嫁消息時,擔憂得差點昏倒,因為柔弱溫順的大姐哪承受得了莫堯皇這種紈褲子弟的凌虐?幸好事實並非她所想像。華兒垂首,無奈與歎息交織於她的眸中。

  「我愛他,我知道他也愛我。可是你不覺得他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嗎?我現今這個位子不是我的,所以這份幸福不應該屬於我。像你就比我適合他,無論是才、貌、藝,你都出眾,最重要的是,他要娶的本就是你,所以……」華兒無法控制這種想法蔓延。雖然堯皇曾給她許多承諾,但她不希望堯皇后悔,不管怎麼講,他有權利得到更好的,小昱比她優秀太多了!

  「大姐,你在說什麼?」小昱聽得莫名其妙。「雖然進莫宅以來我只看過莫少爺幾眼,但我十分清楚,他眼裡只有你。就算我想要,他也不會看上我。」

  「不,他一直看著你,你沒感覺嗎?」

  「沒錯,可是那個眼神絕對不是喜歡我的眼神。」小昱手語愈打愈快。「大姐,幸福不是必然的,也不是可以隨便頂替的。你不相信自己,也該相信自己所愛的人啊!」

  無聲的語言提醒了華兒——信任。可她不是不信任,而是……為了他好。

  「兩位頗有閒情雅致,在此飲茶談心啊!」莫堯皇雙手置於身後,臉上的笑容似是居心叵測。

  「你今天上午不是要去李老闆家嗎?」華兒挪出位子,下意識地讓莫堯皇坐於她們中間。

  「事有輕重緩急,有些事情非得先解決不可。」他朝小昱微笑,弄得小昱一頭霧水。

  華兒胸中一疼,侷促地起身道:「我去吩咐廚房一聲,教他們送點糕餅過來。

  廚房的朱老頭做的糕餅最好吃了。」

  「等等!」莫堯皇捉住華兒手臂。「我跟你一起過去。」

  「你不是有話跟小昱談嗎?」其實她是害怕才想逃,她害怕自己的猜測成真。

  「要談的人不是我。」莫堯皇轉向花園方向大喊:「你可以出來了,再不出來我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隨著他的呼喚,一名高壯男子徐徐步至樓前。他皮膚曬得黝黑,配上一雙濃眉大眼與結實的四肢,身著粗布衣裳,一眼就知道是名山野村夫。然而,從他全身自然而然散發的堅毅與權威來看,又不像個普通粗人。

  小昱驚詫地自椅子上跳起來,隨後扁扁嘴負氣地別開頭,壓根兒不願注視來者。

  男子看到小昱的模樣,只能搔首踟躕,不知從何開口。

  「艾老哥,事情辦好了,我可不欠你人情了。」莫堯皇拍拍他的肩。

  「知道了,少囉嗦!」男子不耐煩地白了他一眼。

  「走吧!」莫堯皇逕自拉著華兒離去,留下這對氣氛沉重的男女。

  ******

  「等一下,放開我。」華兒使勁抽回被莫堯皇抓得發疼的手腕。「你那麼用力,我的手很痛。」

  「我的心更痛。」莫堯皇愁眸鎖住她。

  「你說什麼啊?」華兒故意忽略他的凝視,惶惶然地環顧左右。「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你怎麼留他們兩個單獨相處呢?萬一小昱發生危險怎麼辦?不行,我要回去。」

  莫堯皇只手擋住她的去路。「他比任何人都要擔心你妹妹的安危,我相信你妹妹也很期盼他的到來。」

  華兒靜下心思忖。莫非他就是那個保護小昱的人?

  「他們的事他們自己會好好處理,現在應該來談談我們的事。」

  「談、談什麼?我們有什麼好談的?」華兒心虛地露齒而笑。

  「為什麼逃避我?」莫堯皇的語氣摻雜絲絲慍怒。

  「我有嗎?」華兒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自從白小昱來了之後,你總是有意無意在逃開我,適才連位子都幫我安排好了。你這麼希望我和她在一起嗎?」

  華兒訝異地抬頭,迎上莫堯皇忿忿的目光。

  「你以為我剛才要解決什麼事情?你以為我和她能擦撞出什麼火花?拋棄你娶這個原本該娶的女人,這就是你認為的我嗎?還是你根本不愛我——」

  「當然不是!」華兒握緊拳頭激動地否定。「我只是認為你可以有……」

  「更好的選擇嗎?」莫堯皇替她接完話。

  華兒愣住,好一會兒才回神。「你偷聽我們講話?」

  「不用聽也曉得。你的心思我看不出來嗎?我真搞不懂我自己,為什麼偏偏愛上你這種女人?別的女人是盡全力守住自己的丈夫,而你總是把我往外推。對你而言,我究竟是什麼?」酸楚流了莫堯皇全身,眼睛、鼻子、嘴唇、手腳……不斷侵蝕他。

  「我的生命裡,沒有人比你更重要了。」華兒輕啟朱唇,柔和哀傷的語調真誠訴說她的感情。「因此,我希望你有更幸福、更美好的未來。小昱出現後,你的眼光總在追逐她,假如你喜歡她,我絕對沒有第二句話,你有權利做更佳的抉擇。」

  「你這個笨蛋!」莫堯皇都不曉得要哭還是要笑。「誰的眼光在追逐她?那是因為剛才那個男人拜託我尋找白小昱,結果她居然在蘅蕪樓出現,我看她只是要確定她的身份。艾老哥是我在南昌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為了償還人情,我才懶得趟這淌渾水。做了媒人,反倒被自己的妻子誤會,我冤不冤啊?」

  「媒人?他和小昱………」

  「他們可是兩情相悅的佳偶,難不成你還希望我去拆散他們嗎?」這消息來得太突然,華兒只能木然地搖首。

  「你呀!教我信任,卻不信任我的感情;信誓旦旦說要在我身邊守護我,而今卻想將我送給其他人。這樣對我公平嗎?」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定傷到他了,她真的是笨蛋,笨到家了……「以後我絕不放開你的手,無論面臨什麼環境,絕不放開!」華兒緊緊握住莫堯皇的雙手,以證明自己的承諾。

  莫堯皇心滿意足地回以擁抱。「我不會有什麼選擇的,因為我只要你。」

  承諾如此真實,心意如此坦自,為什麼她老是傻傻地被自卑絆跌呢?

  「咱們走吧!」

  「去哪裡?」

  「我不是說有事情要解決嗎?該是時候了,馬車在外等候,讓我們回到最初的相遇之所吧!」

  ******

  窗外風景一幕換過一幕,一個轉彎,馬車進了羊腸小道,遠方是潺潺的流水聲。

  華兒側頭瀏覽景色,困惑加驚訝的表情在臉上輪番出現,直至馬車停在一棟老舊的宅邸前,她才忍不住叫出來,「這裡是……」

  「你到過這地方?」莫堯皇直視著她的側臉。

  「我……」華兒不禁結舌。這個地方是十六年前他們一塊兒遊玩之處啊!堯皇為何特意帶她來到這裡呢?他……該不會發現了吧?

  「下車吧!」車門開啟,莫堯皇主動扶她下車,她的心跳漏了兩拍,耳根子不由自主發燙。「你好像非常緊張?」他饒富興味地觀察她。「臉都紅了。」

  「有嗎?大概是天熱,火氣大。」華兒可以想像自己的神情有多麼不自然。

  「喔?那我們到附近的溪邊逛逛吧!近水的地方會比較涼快,走。」他不由分說拉著華兒走向宅邊的小徑。

  小徑的盡頭是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正值夏秋之際,水流量特別充沛。

  「這條溪包含我十歲以前許多的回憶,我常跟堯學在這裡抓魚、戲水,每每弄得全身濕答答才肯罷休。」陶醉在回憶裡,莫堯皇容光煥發。「有一回,正好是我十歲之時,堯學在睡午覺,我貪玩,一個人跑來這裡,想不到腳沒踩穩跌入溪裡,偏偏又遇上水流最湍急之處,眼看我就要到閻羅王那裡報到時,一個小女孩奮不顧身、冒著也可能被激流沖走的危險救我上岸。因為她的出現,我的生命添了無限光彩。她沒有心眼、沒有城府,世界在她看來都是美好的。我不知不覺愛上她,愛了十六年。」

  華兒心弦隨著他的敘述逐漸繃緊,熟悉得無以復加的回憶也隨之打開。

  當時只想救人,顧不得水流是否湍急。好不容易將人拉上岸,卻發覺周圍竟無一人,她年紀小,堯皇昏迷不醒,她急得放聲大哭,本可回頭找人幫忙,卻又怕林中野獸將他吞吃。

  後來仔細想想,他應該是被她的哭聲弄醒的,安然無恙。

  「那個女孩非常幸運,能得你如此癡心愛著。」她有預感,堯皇什麼都知道了。

  「真的嗎?也許我愛的只是記憶。」見華兒不甚明白,莫堯皇伸手取下她腰際的香囊。

  至此,華兒也不否認了。她歎氣道:「失望吧?你愛了十六年的人竟然是我。」

  「是的。」這回答令華兒無奈地閉上眼,但他還有下文,「我非常失望你為何不主動表明,若非老總管的暗示和我自己的猜測,我或許什麼也不會明瞭。」

  「因為我已經變了,再也不是十六年前面容姣好的女孩。」

  「我當初喜歡你是因為你的臉嗎?」

  簡簡單單一句反詰,令華兒不自覺綻放出燦美笑顏。

  「我和你一樣,」莫堯皇取出石頭。「一直在等待。不停的等待。但是當我不由自主愛上你的時候,我才發覺,這段回憶對我來講,真的成了回憶。你是不是這塊石頭的擁有者已經不重要了,即使不是,我還是愛你。不過,『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個承諾我要重新給你。此生此世,絕不改此志。」他將香囊遞還華兒。

  華兒鼻頭一酸,握緊了香囊。

  「對我而言,也是如此。我愛你,不是因為回憶、身份、權位,而是因為你就是你。」莫堯皇執起她的手,兩人眼底儘是彼此的身影。「就這樣一起走一輩子吧!」

  ******

  華兒注視面前的男人許久,粗擴的外表掛著和煦的笑顏,她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消化完他的言語。

  「你說我臉上的胎記……不是胎記?」

  「是的。」艾虎自信滿滿的頷首,小昱溫柔的眼波隨著他,先前的負氣似乎未曾發生過。

  華兒與莫堯皇面面相覷,僅有四人的內廳頓時靜謐。

  「倘若不是胎記,會是什麼呢?所有看過的大夫都說是胎記……」華兒不能理解艾虎的認定從何而來。他看起來並不像大夫,即使眉宇間透露出不容忽視的堅持,她還是很難接受他的說法,畢竟臉上這個記號已經伴隨她十多年了。

  「胎記在嬰孩出生後,有些會慢慢褪去,有些則會遺留。無論哪一種情形,癥結皆在嬰孩時代,又怎麼會發生在當時已經七歲的你身上?」艾虎有條不紊地分析。

  「就算它不是胎記,也不能改變任何事實。這個記號始終無法抹去——」

  「如果能夠呢?」艾虎充滿把握的笑容令華兒一愣,視線足足停留在他面容好一會兒。然後,華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請你別跟我開玩笑了,這是不可能的事。」她以為艾虎純粹說笑。

  「一般大夫都會誤診為胎記,因為他們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釋。但是我只消一眼,就看出你的問題所在。假如你願意,不出個把月,我保證可以讓你恢復成最初的膚容。」

  面對艾虎從容卻蘊涵無限魄力的言語,華兒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反應。而小昱朝她點點下巴,她在小昱眼裡讀到「信任他」三個字。她側頭瞟瞟不發一語的莫堯皇,但見他低首沉思,艾虎的話彷彿挑不起他任何一絲期待或興奮。

  他如此的模樣,教她更加不知所措。

  話說回來,這個艾虎到底是哪號人物?為什麼能做此保證?她到現在都還弄不清楚他與小昱的關係,身為長姐的她,實在難放心將小昱交給這種看起來不怎麼可靠的男人。

  雖然她不得不承認,因他的存在,小昱渾身散發著幸福的氣息。

  「莫老弟,尊夫人好像在懷疑我的能力。」艾虎爽朗地笑道,華兒的猶豫他十分瞭解。「不必擔心,我絕對不是庸醫,凡我開口保證過的案例,從未有失敗的紀錄。」

  華兒雙手緊握成拳,遲疑地回答,「可以……讓我考慮一下嗎?」

  ******

  夏夜的腳步逐漸無所尋覓,溫濕的南風也漸被涼爽的金風取代。

  朦朧月影自樹梢升起,華兒獨倚闌干,任由思緒散落,左手不由自主撫上臉頰,回憶一幕幕在腦海裡播映。

  「記號」能夠消除……這幾乎是遙不可及的癡人說夢,而今卻有人信誓旦旦的保證。

  高興嗎?她明明該有這種情緒的,可為何她的心思卻紛亂不堪?不是不相信艾虎的能力,而是不懂換回七歲前的那張臉,對她有何意義?

  然而,無法否認的是,她心底確實留有冀望。

  堯皇會怎麼想呢?他希望她回復嗎?雖然她深信他不在乎她的容顏,但「女為悅己者容」的心態卻纏繞她心房不休。

  腳步聲踏近,華兒兀自沉浸思索,沒發覺來者膠著的眸光。

  莫堯皇將手中衣裳輕輕披上華兒肩頭,華兒此刻才回過神。

  「你專心什麼呢?連我上樓都不曉得。」他柔和的微笑霎時暖了華兒的心頭。

  「夜涼如水,怎不多穿點?小心生病。」

  華兒聽話地攏了攏衣裳,經他一提醒,她才發覺自己雙臂的冰冷。

  「對艾虎的醫術沒有信心嗎?」莫堯皇試著猜測她的心事。

  「不……我不是……」華兒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莫堯皇沒有繼續追問,目光自她身上挪移到天際的一輪明月。

  「你記不記得我說過艾虎是我的救命恩人?七年前我還在南昌的時候,為了多點財產月,那些偏房們處心積慮想除掉我,竟使出下毒一招,將我害得人事不知。老呂心焦如焚,帶著我遍訪名醫,結果找到艾虎的父親,可惜當時他外出雲遊,只剩艾虎一人。艾虎外表雖然毫不起眼,但他確實繼承了他父親一身的好醫技,甚至『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我的病就是他治好的,所以你大可相信他的醫術。」

  「你……你真的希望看到十多年前的我嗎?」或許,真正讓她矛盾紛亂的是恐懼——恐懼自己的深信會成灰燼,恐懼恢復後會在他眸裡發現前後不同的感情。

  「不是我希不希望的問題,是你,這件事的決定權在於你。」莫堯皇摟住她的細肩,手掌的溫熱借由肌膚的傳達滲進華兒心扉。「改變也好,不改變也無所謂,只要你的心始終如一就夠了。」

  華兒望進他的黑眸深處——沒有閃爍,沒有謊言的影子。

  「我可以相信你,對不對?」

  莫堯皇溫柔地摩挲她的左頰。

  「這是你教我的,當然。」

  恐懼一點一滴地消逝了。

  尾聲一個月後,莫府開始熱鬧起來,下人們紛紛張燈結綵,喜字貼滿內外,而宜豐人們茶餘飯後談的儘是莫府少爺的婚事。

  趕在中秋之前,婚禮盛大地舉行。

  當日,莫堯皇幾乎無心招呼客人,拜完天地後,將新郎官對外的責任全丟給呂老總管與莫堯學,就逕自衝向新房。

  穿戴鳳冠霞帔的新嫁娘安靜端坐床沿,紅蓋頭遮蔽住她的臉。

  莫堯皇不禁憶起和華兒的第一次成親。幸虧老天爺垂憐,否則愚蠢至極的他就會失去深愛的另一半了。

  他拿起秤尺,懷著多日來的思念,挑落紅蓋頭。

  映入他眼簾的是潔白無瑕的臉孔、眨動的明眸和唇畔自然的弧度,他的妻正朝他盈盈笑著。

  他沒有半分遲疑與驚詫,立即牢牢擁她入懷,好似怕她下一瞬就會消失無蹤。

  「艾虎那個傢伙真夠狠,居然無聲無息把你帶離我身邊!就算要治療你的臉,也用不著讓我一個月都看不到你。」

  「你現在不是看到我了嗎?」華兒視線鎖緊他。一個月的相思煎熬她一樣難以忍受,可是艾虎說若要療愈,就得前往他在九嶺山的住處,且一個月內不准見任何人。

  她迫於無奈只好答應,同小昱與他前去。

  「你……習慣這張面孔嗎?」她怯怯地問道。

  莫堯皇注視她,眼神的柔情與以往相同,並沒有什麼差別。

  「我看到的還是原來的你,我愛的還是你。」

  華兒霎時綻放笑靨,雙手環於他頸後。

  除去臉上的記號,也許不是想消減自卑,而是想證明自己沒有愛錯人、信任錯人。

  真正的愛情,不是一張面皮可以衡量——這是堯皇教會她的。

  莫堯皇撥開她額前的劉海,勾人的黑眸貼近了她……夜幕低垂,新婚之夜正漫長。   

    【全書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6 11:0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