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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熊莓]凜霜城主(王道之怒雪篇)[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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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2 09:47:55
第九章

  天朝泰平八年,戰爭持續了七年,遠離前線的帝都除了宵禁之外,幾乎感受不到任何戰爭的跡象。

  棲雲水樹內,單鳳樓半臥著,右手持扇將棋盤上的一子往前挪。

  「我說大人日理萬機,要您抽空陪單某下盤棋,還真是比跟聖上喝杯茶還難啊。」三句話不損人就渾身不對勁的單鳳樓,這回語氣倒有點兒酸。

  辛守辰只瞥了她一眼,「如果你願意將棲雲水樹的入口改到別處,我又何需如此為難?」

  「男人尋花問柳在所難免,我這是在為您著想,否則世人當真以為右輔大人不近美色的原因是好男色。」

  辛守辰無語,臉色有點難看。

  「有句話,單某希望大人別見怪。」單鳳樓若無其事地吃掉辛別月的帥,在他愕然之時開口道,「前陣子藺王爺向我詢問,關於雁城太守陣前失職一案,聖上交給大人你定奪,大人可願為藺王爺作個人情,改派藺王爺的侄子……」她沒再說下去,辛守辰那張棺材臉哪根眉毛不對勁,她都瞧得出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至於行軍作戰,軍法至上,循私包庇者——」

  「循私包庇者,擾亂綱紀;貪贓枉法者,禍國殃民,執法者應防微杜漸,絕不容姑息養奸……我說你難道不能換幾句?」她都倒背如流啦?

  「……」辛守辰瞪著她,岔開話題,「再下一盤。」

  單鳳樓支著額頭,閒閒搖著羽扇,歎氣,「我不過是建議你,把這案子交給藺王爺做個順水人情,藺王爺和雁城太守有過節,你交給他處置,他絕不會循私包庇,還能得到藺王爺的人情,不是兩全其美嗎?」

  「執法者一旦有所偏頗,就失去執法資格,國家的正義豈容許公報私仇的行為?」

  「像你這種冥頑不靈的牛脾氣,在官場打滾這麼久,竟然還沒缺路臂少條腿的,簡直是匪夷所思。你不賣藺王爺這人情,可是會落得兩面不是人啊!」

  辛守辰對此不予置評,也完全不在乎。事實上他和這個性格黑白不分,手段奸佞無所不用其極,當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奸臣當那麼久的「棋友」,才真正讓他匪夷所思。他的行事做風和單鳳樓簡直是兩個極端,在朝堂上偶爾針鋒相對,沒人知道下了朝,他們私底下卻把酒言歡,這才吊詭呢!

  或許是為了尋找兄長讓他多了幾分容忍,他承認,於公,他相當不滿單鳳樓的所作所為;於私,卻又不得不承認單鳳樓是講義氣的。

  那日下了五盤,兩人平手。

  雁城太守瀆職一案,很快地塵埃落定,最後他明察秋毫,藺王爺的侄子誣陷忠良,他不僅還給雁城太守一個清白,也將藺王爺最疼愛的侄子問斬。他在朝中從來不屬於任何一派,與其說他對君王盡忠,不如說他天性裡的正義感不容許他偏袒任何一方,他一向心安理得,行得正、坐得直,所以根本不覺得有什麼好擔心。

  他哪裡知道,這日他深夜才離開龍城回安京侯府,路上早就埋伏了藺王爺的殺手。

  但是,辛守辰仍是在子夜前平安回到安京侯府,也完全不知道有人想殺他——這才是單鳳樓覺得最好笑的,滿朝文武,想要辛守辰去死的至少有一半,可從沒人成功過,而這顧人怨的主人翁從來沒發覺自己是這般惹人厭。

  當然,他其實不是惹人厭,甚至是挺可愛的——至少單鳳樓覺得他這個正義感過剩的自癡蠢得很可愛,只不過礙了許多人的眼。

  埋伏在暗巷裡的殺手,全都無聲無息地,被斷了頭。

  慢了一步才趕過來的單鳳樓蹲下身,式神在她身旁提著燈籠,讓她仔細檢視殺手身上的傷口。

  這些殺手都是江湖上頂尖的人物,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地被人一刀斃命,顯然下手的人行動已經到了神不知鬼不覺的地步。而且,因為心裡存疑已久,她曾經找來帝都最高明的仵作,證實了她的臆測。

  擊殺埋伏辛守辰殺手的,除了偶爾被她順手作掉,其他都是同一個人所為,而且這人如果不是左撇子,就是慣用左手持劍。

  找了那麼多年,辛別月還真的就藏身帝都,而這些年來他消聲匿跡,卻能夠如鬼魅般暗殺所有想對辛守辰不利者,原因昭然若揭。

  那麼現在就只剩一個問題了。

  黑若澤對辛別月下的妖蠱,約束力究竟有多大?是否有解除的方法?

  ***

  「你又跑出去殺人了?」幽暗的房間裡,女人的嗓音有些不滿,「我雖然讓你能夠自由在帝都走動,可是你是我的狗,哪有狗跑出去撒野,卻不向主人報備的道理呢?嗯?」

  「啪」地一聲,長鞭狠厲地用在辛別月赤裸的胸膛上,而黑若澤看著他汗水淋漓,鞭痕沁出血水來,順著胸肌流淌的模樣,呼吸漸漸急促起來,發狠地又甩了一鞭。

  「求饒啊?說你下次再也不敢了?」黑若澤變態的欲望隨著辛別月身上的鞭痕越來越多,汗水與血水流淌在結實迷人的肌理上而高漲。

  最後她終於鬆開他身上的鐵鍊,以情蠱逼得他欲望高漲,要他從她後面上她,直到她終於靨足地睡去。

  辛別月赤裸著身子離開那間讓人作嘔的房間。單鳳樓找到他時,他靜立在黑若澤府第後山瀑布下,渾身肌肉憤怒地鼓起,卻無法完全脫離妖蠱的控制。

  裸男呢她也不是第一次看見了,所以單鳳樓坐在樹枝上,羽扇半掩笑容,「你們兄弟倆果真是同血同種,同樣的秀色可餐呢。」

  辛別月看向同樣無聲無息地出現的單鳳樓,沒有警戒神色。黑若澤熟睡著,不會感應到他的想法。

  「幫……我……」單單是這兩個字,已費了他好大的意志力。

  「要怎麼幫呢?」

  「讓我殺……她,她必須醒著。」黑若澤控制了他的意志力,卻也同時讓他發現妖蠱之術的秘密。

  看來,她的咒術又得派上用場啦。

  「我盡力而為,但也得靠你的意志力,你做得到嗎?」

  「死……也會做到。」

  在單鳳樓的幫助下,辛別月殺了黑若澤,她身上與魔物訂下的契約與力量轉移到他身上,讓他得以繼續擁有鬼魅般的感知能力與毀滅性的力量,他不再控制影武衛的意志,而那些同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決定與他同進退,繼續以鬼魅的身分活著。

  「再答應我兩件事。」奪回自我意志的辛別月喊住正要離開的單鳳樓,「別讓守辰知道這件事。」

  「他是為了你才留在帝都。」

  「你應該很清楚,司徒爍不會放我回去。」甚至,司徒爍對辛守辰這個不懂官場規矩的右輔很滿意。站在皇帝的立場,派系制衡有好處也有壞處,而一旦他想阻止其中一個派系坐大,辛守辰這傻子還真是很好用的一步棋,反正他背後總有兩個「神秘人」幫忙護航,還真是不用白不用?

  「好吧。」其實,她也有私心。那傻小子的仇家滿坑滿谷,她一個人可應付不了全部,多了他的兄長在暗中守護,她應該會輕鬆些吧?

  至於那遙遠的凜霜域,至少離帝都的腥風血雨十萬八千里遠,那些始終等待男人們回到故鄉的女人會很辛苦,但至少是安全的。

  「第二件事呢?」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這大概是她這人唯一的優點吧。老實說有時這優點真是不要的好?

  辛別月伸出浮現紅色咒文的右臂,「我希望你和我訂下血契,在我萬一死去,或失去意識時,你能成為影武衛的主人。」

  「……」這是挖坑給她跳啊?她已經夠神通廣大了,不需要影武衛助威,而搶當影武衛的首領,豈不是要她當其一輩子給司徒爍作牛作馬?還讓司徒爍把她當居心叵測的權謀分子?

  「為什麼?」

  「如果不訂下血契,下一個殺死我的人就能控制影武衛。黑若澤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因為她知道如果不是這個能力,司徒爍早就想處置她了。」

  單鳳樓想要他去找別人,可想來想去,還真沒一個適任。她不想辛守辰蹚這渾水,辛別月當然也不會答應;至於單鷹帆,他對影武衛向來是能閃多遠就閃多遠;樊豫就不用想了,那傢伙城府深,卻對司徒爍唯唯諾諾,簡直有鬼;至於司徒爍,她和辛別月想當然耳都不樂見皇帝完全掌握這致命的武器。

  她只能當仁不讓。她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好吧……」單鳳樓伸出手臂,在辛別月引導下完成血契。

  ***

  戰事結束的第二年,一些出征的男人們回來了,原本被土匪掃劫一空的鄰近小鎮也開始重建。沒有了戰爭,土匪也被掃平,凜霜城在吉雅的帶領下重新回到往日西域第一城的榮光。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最後一次因為思念和心碎,而在夜裡啜泣是什麼時候,她必須最晚入睡,最早清醒,她有一整座城的人民和她的孩子要保護,她沒有掉眼淚哀傷的時間?

  戰後,和天朝的關係越加緊密。吉雅曾經為了天朝來使的傲慢而感到羞辱與憤怒,然而物換星移,她從公主變成了代理城主,她突然想到丈夫當年所說的那句話——你還不知道真正的可惡是什麼。

  是啊,真正的可惡是什麼?她的容忍力只有一再被挑戰,並且一再地為大局把委屈和怨憤吞忍,當現實擺在眼前,尊嚴與公義輕如糞土。

  狼城位居西域要地,在軍事戰略與物資上都有獨一無二的重要性,在西域所有狼族人民的心目中更扮演保護者與精神領袖的角色,西方的高原人或許很難攻下狼城,但相對的,它成了一個只要能夠征服,就能證明國力與武力的目標,所以高原人幾代以來無不處心積慮地要對付狼城。

  因此天朝成了狼城最需要,也必須要的盟友——當狼城保持中立,或者只能弧軍奮戰,攻下狼城等於攻下一城的資源,他們當然虎視耽耽;但當狼城與天朝結盟,甚至成為天朝的屬地,翻山越嶺來和地大物博的天朝作對,就變得吃力不討好。然而慶倖的是辛守辰在朝,或多或少有些影響,代表天朝前來交涉與移民者,都是挑選過的,總算慢慢的,狼城的百姓對天朝觀感稍有改變。

  而如果有人質疑她女人的身分,西域最強悍的母狼們會讓他們後悔自己的輕慢?

  這夜,難得的融雪季讓城內大大小小工事都持續到將近深夜才結束,但吉雅仍埋首案上,良久,對最近林場與礦場的營收創下新高而露出微笑。

  是時候重建城裡的學堂了。有了小叔在天朝接應,他告訴她有幾名想要説明邊疆地區,對狼族習俗也頗有研究,而且學富五車的夫子願意移民到狼域,吉雅很快去信告訴小叔,她竭誠歡迎。

  夜已深,她來到窗邊。這座書房是城主所使用,位於霜堡高處,能俯瞰整座城。她想當每一代城主從這座大窗外看著自己的領地,心裡必定都升起一股雄心壯志與堅決吧!眼下城內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已睡下了,月色下滿城的山桃花,美得清幽而沉靜。

  那是他為她種下的山桃花,當年嬌弱無比,花開時點點如淚雨,如今早已堅強地在凜霜群山的山腳下怒放著。

  心還是疼,但現在她會讓自己轉移注意力,想著兒子有沒有踢被?烈揚雖然開始上學堂,但他顯然和他父親一個樣,偏愛往校武場跑,八歲的小蘿蔔頭一個,已經可以騎著小馬,較小的弓也拉得有模有樣,前幾天姐娃和蘇布德,以及她大哥,再加上被銀狼族奉為山神的白狼來到城裡作客,小鬼跟那匹狼玩得不亦樂乎,還吵著也要養小狼呢!

  山神和野生狼怎會相同?野生狼可不會讓他騎在背上,滿城跑地一起惡作劇,一個是山神,一個是小少爺,被整的人們也只有笑著搖搖頭嘍!

  正要轉身去看兒子,黑暗中的遠方似乎有什麼一閃即逝,吉雅定住身子,再凝神看仔細,幾乎就要以為只是錯覺時,東方烽火臺狼煙鳴放,須夷城牆上的守衛也開始鳴鐘。

  怎麼回事?難道又有山賊來襲?吉雅立刻披上披風,背上箭袋和長弓,她先是吩咐被驚醒的保母帶著烈揚躲到霜堡地下室去,然後立刻前往城門查探。

  他們不知道那是什麼人,因為吉雅驚恐的發現,敵人竟然早一步潛入城裡,烽火燃放時已經太遲,城門被大開,那些天朝打扮的都是武林人士,雖然沒有對老弱動手,但他們武功高強,兩名或以上的巡狩隊必須對上一名武林高手。

  看來,就因為他們都作平民打扮,所以才能在白日時混進城內。

  但他們為何要襲城?

  吉雅每一箭都毫不遲疑地對準敵人咽喉與心臟,如今的她面對敵人已不知心軟為何物。

  城裡的屋舍都建有地下室,吉雅在平日就叮嚀百姓,一旦敵人來襲,老幼都要躲進地下室。

  因為敵人全是平民打扮,整座城瞬間亂成一團;每一位守夜人與巡狩隊都必須花更多時間確認對手是敵人或自己人——正值班的守夜人穿著同樣的服飾也就罷,下崗但臨時被吵醒的,都是隨便搭上皮甲和鎖子甲就出門應戰,然而那無異是失去制敵先機。

  吉雅站在霜堡制高處,她的箭只能射向攻擊守夜人與巡狩隊的敵人。

  這群人顯然也不在乎混亂之中打傷自己人,所以並沒有任何辨明敵我的特徵,見到非老弱者就攻擊,吉雅更加不明白他們的用意了。

  但是混亂中,她還是有個想法。

  他們都是武林人士,所持的武器和守夜人與巡狩隊制式的規格不同。

  「攻擊任何持非狼城武器的人?」她大喊,離她較近的巡狩隊員與守夜人聽見了,他們把命令也傳給附近同袍。

  來做客的吉雅兄長也是軍人出身,立刻拿了守夜人的彎刀幫忙守城,他與山神簡直合作無間,一路殺出霜堡,將受重傷的守夜人與巡狩隊護送回堡內,由妲娃與狼城的醫者進行急救,蘇布德則負責安撫所有孩子和老人家。

  寶音雖然不拿守夜人的武器,她和她的大鍋也好認得很,況且這群武林人士還當真不殺老弱與手無兵刃者,寶音扛著大鍋專挑暗巷走,當每一個叛黨發現了沒拿兵器的她,轉身去尋找下一個目標時,緊接著總是腦門一痛,耳朵嗡嗡作響,眼前一暗,就昏死過去了。

  千萬別小看拿大鍋的女人啊!

  守夜人奮力將城門關閉,想不到卻有人從空中襲擊?

  「守住霜堡!」吉雅立刻舉弓射下竟然像生出了蝠翼,眼看就要降落在霜堡內庭的敵人,所有守在霜堡制高處的射手也立刻將目標轉移到天上。

  但來自天上的敵人卻對著堡內投下火藥,不少弓手不是被炸死就是墜樓,霜堡防禦頓時出現缺口。

  就連吉雅身後也是,一柄大刀無聲無息架在她脖子上,逼她轉過身來。

  吉雅面無懼色地看向來人,臉上甚至是平靜的。

  率領空中部隊的蝠翼神教高手,原本冷酷的神情卻一怔。他早聽說過凜霜城代理城主是西域第一美人,但那是多年以前。戰亂連年,就算是第一美人,也會年華老去吧!

  他沒想到月色下平靜地面對他奇襲的西域第一美人,依然美得讓人失魂。

  然而,美人都是致命的,那一瞬間的遲疑,已經夠讓吉雅迅雷不及掩耳地將匕首刺進他心臟。

  刺客不可思議地看著面無表情的美人,他的血濺在她頰上,像一朵用胭脂妝點在伊人芙頰上的紅花。

  美麗的女人,連殺人時都讓人捨不得還手啊……

  吉雅抽回匕首,謹記當年丈夫對守夜人的訓練——掉以輕心者是下一個亡魂。她在對方頸子上多抹了一刀,就像殺雞宰羊那般眼也不眨一下。

  霜堡的防衛漏洞越來越多,她得快點想辦法。烈揚還在地下室!

  空中部隊甚至炸毀房舍,讓戰事雪上加霜。偏偏這時敵人也學聰明了,他們取走陣亡的守夜人與巡持隊武器,讓狼城防守者防無所防。

  所有人只能將防守範圈縮小,聚向霜堡,但他們也只能守在大廳與地下室入口,因為空襲部隊突破了防線,早已侵入堡內。

  飄落的桃花落在血泊中,吉雅從沒如此心寒過。

  就在眾人準備做最壞的打算,與敵人同歸於盡時,東方傳來一陣號角聲。

  那是天朝的軍隊。看來烽火臺上的狼煙,鄰近的狐城與駝城都看到了。

  「但是城門是關上的。」

  幾名身手以靈敏著稱的守夜人,決心冒死去開城門。

  「剩下的人掩護他們?」吉雅也換上黑色斗篷,方便在夜色中行動。

  然而他們還沒接近城門,城門卻已在天朝援軍來到城下時,打開了。

  在城門的守衛戰中倒下的幾名守夜人,拚上最後一口氣,把門給打開了。

  辛守辰領著狐城與駝城的軍隊,再加上一隊他的親信及時趕到,人多的優勢,再加上這群叛黨根本不料天朝會先一步知道他們襲城,最重要的是,來自西方的「盟友」遲遲沒出現,叛黨們的士氣大受影響,很快地狼城的情勢控制下來。

  「小叔怎麼會趕來?」

  「叛黨作亂,西域和東海都有風波,我接到可靠人士……」黑心奸佞的某可靠人士,「咳,我接到消息就連夜趕來。嫂子可有接獲我的書信?」他在離開帝都時就讓飛鴿傳書先一步往西域,通知吉雅即刻限制不明人士入城。

  吉雅搖頭,看樣子信鴿早被劫持。

  士兵忙著清點傷亡和善後,屍體抬到廣場上,一息尚存者,自己人抬到醫所救治,敵人抬到地牢,眼前醫療人手有限,就只好放著晚點再治了,誰教他們要作亂?

  辛守辰許久未回狼城,抱著八歲大的調皮侄子,長途奔波的疲憊一掃而空。

  「城主?」守夜人領隊從地牢審訊室慌慌張張地跑回來。

  雖然吉雅總強調她是代理城主,好像空著城主之位,丈夫遲早會歸來那般,但城裡的人也不知是有心無心,總覺得「代理城主」要念四個字,念完敵人都兵臨城下了,所以總是很有默契的省略。

  「剛剛右輔大人進城時,我聽見他們說什麼高原人不守信用,我心裡起疑,就把他們關進大牢,獄卒和我躲在隔壁偷聽,原來他們和高原人聯手,但高原人不知為什麼沒有出現……城主你說怎麼辦?」

  吉雅和辛守辰面面相覷。西方的瞭望台怎麼會毫無所覺?

  無論真假,親身探查看來是勢在必行了。吉雅立刻命令全城再次進入戒備,反賊全鎖進牢裡派人看守,必要時全下迷藥迷昏免得作怪,醫者在霜堡大廳待命,老弱全聚到霜堡地下室接受保護,並且留下足夠人手守城,由寶音負責擔任臨時總指揮。

  接著吉雅與辛守辰各帶領著精銳部隊和熟悉凜霜群山地勢的巡狩隊,往西方前進。

  ***

  凜霜群山的雪線邊緣,以及凜霜城到阿古拉山各個部落中間都設立了守夜人的哨塔。他們到達哨塔時,守衛很清醒,堅持自己完全沒有察覺任何動靜。

  可高原人的入侵非同小可,他們不能掉以輕心。辛守辰勸吉雅回城內等他消息。

  「我既然負責保護凜霜城,在沒得到讓大家安心的結果前怎能就這麼回去,他們還是會感到不安。」

  他們決定集體行動,由對這一帶熟悉的巡狩隊員領路。凜霜群山原本就是狼城的天然屏障,高原人如果要夜襲,路徑的選擇有限。

  就在天將大白,他們來到凜霜群山雪線上天候惡劣的地段,連馬匹都不太願意前進,正想回頭時,前頭的巡狩隊發現了狀況,所有人都警戒起來。

  他們圍成圓方陣形朝前方繼續前進,最週邊的都是巡狩隊的高手,能防止敵人突然來襲。

  但是前方等著他們的,只有一大群高原人的屍體以及零星的打鬥,雪地都被鮮血染紅,又很快地結成紅色的冰。

  前方的巡狩隊立刻對準戰鬥中紅髮的高原人放箭。

  「你們是……」辛守辰可不知道有影武衛的存在,只是瞬間認出了故人。

  「天啊?這不可能……」巡狩隊的前鋒驚呼聲引來眾人注目,然後就見她哭了出來,「大哥?」她衝向前方那名身受重傷,不得不將長劍插在雪地上支撐起自己的黑衣人。

  零星的戰鬥在他們趕到後很快地結束了,那些抵擋住高原人入侵的,竟然都是一張張曾經以為戰死沙場的熟面孔,瞬間他們不知道究竟是故人的英魂顯靈,或者是其他?總之見到了故人,他們又驚又喜。

  除此之外,血泊中也有些不是高原人的生還者,他們發現這些黑衣人都是當年失蹤的狼城頂尖高手。

  黑衣人們雖然大部分沒死,對這場重逢似乎並不像他們這麼激動,只是朝故人扯了扯嘴角,甚至還有心情開口要酒喝。

  但所有人都笑了出來,邊笑邊哭,上氣不接下氣地,他們開心極了。

  他們開始分頭搜尋生還者,碰見黑衣人以外的高原人就直接補刀。

  吉雅的心跳得飛快,這些人都是她丈夫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他一定也跟他們一樣沒死!

  每個人都帶著無法言語的興奮與激動,在一片血紅中尋找故人,甚至追著那些不遠處打鬥的聲響前往助拳。幾個天朝士兵在原地開始做簡單的擔架,辛守辰則派了人快馬加鞭下山去,要求更多支援。

  戰鬥的痕跡甚至蔓延至樹林裡,吉雅跟著幾名守夜人一起入林搜索。

  不知不覺間,她竟然與其他人分開來,因為她似乎聽見樹林深處有騷動。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逞強,可是一股強烈的直覺讓她不願就此回頭。

  一名負傷的高原人從岩石後衝出來的一瞬間,她冷靜舉起弓,一箭封喉。

  看來她最好背對所有空曠處。

  正想往後退,她突然被一個高大的男人無聲無息地擒抱住,並捂住口鼻。

  她的手已經握住腰間的匕首,動作卻突然頓住。

  曙光已從東方露臉,林間霧氣仍重,或許因此讓她有身在陰陽邊界的恍惚感,她但願這一切並非她的夢境。

  她認出男人的手套,她當年親手一針一線縫的手套。

  她顫抖著,雙手覆上他右手。她記得他的身高,記得他肩膀的寬度,記得他懷抱的溫暖,以及他的強壯與野蠻,所以他總是笑她太柔弱。

  男人鬆開手,吉雅在唯恐美夢驚醒的恐懼中緩緩轉身。

  男人的髮削得極短,眉毛和下巴多了幾處舊疤,那雙灰眸裡的情緒猶比她夢境裡更壓抑、更火熱。

  他是不是變了?又或者是因為淚霧讓她看不清?怕他又笑她嬌弱,吉雅真想告訴他,這些年來她從不允許自己哭泣。

  黑若澤以吉雅的面孔和他交歡的畫面,曾經是辛別月的夢魔,他多麼痛恨那女人毀了他餘生唯一的美夢——他和妻子過去的溫存甜蜜,最後總扭曲成黑若澤以吉雅的臉孔,和他變態地交歡,讓他從夢境中驚醒,反胃欲嘔。

  如今他才知道,黑若澤就算易容得再像,也無法讓那張美麗的臉像他的妻子一般牽動他心弦,他的妻是真正的絕世名花,他倆初識之時她純潔無瑕的嬌美,黑若澤偽裝不來?他們相戀時她柔情似水的嫵媚,黑若澤也偽裝不來?如今她經歷數年風霜,扞衛著狼城,傲然挺立於凜霜群山的絕代風華,黑若澤就算徹頭徹尾變成她的模樣,也無法擁有?

  夢魔裡的魔女變得灰白、渺小、淺薄,而他的美夢正在他眼前綻放。

  吉雅抿緊唇,不想掉淚。她既欣喜,又心酸;既想念,又怨懟;既愛戀,又委屈……他怎麼捨得拋下她一個人?

  在她抬手一點攻擊力也無地打在他胸前時,辛別月低下頭,吻她。

  她停止一切的埋怨,他也停止一切對往事的掙扎。這一刻只需要一個溫存纏綿的吻,去安撫他們曾經淌血不止的思念。

  他嘗到她淚水的滋味,她也嘗到他久戰後嘴角的血絲,但那吻仍然像溫柔的小川,流淌他們心田,多年的灰暗與無望,漸漸被滋潤著。

  良久良久,連其他人都找到這裡來了,尷尬地轉身回避,他們才自彼此的氣息中戀戀不捨地分離。

  「我就知道……」辛守辰緩緩走來,眼裡有著激動。

  辛別月只是看了一眼這些年來他一點也不陌生的傻老弟,他想他那句話一定不是因為總算發現他這個兄長背地裡幫他擋掉多少麻煩。

  「我沒時間閒聊,」辛別月看著吉雅,「叛黨的目的還有墓穴,他們的目標應該是當年遠嫁中原司徒皇室的月狼皇后墓,我必須親自去看看,弟兄們和高原人戰了一夜,他們就拜託你了。」他這話是對著弟弟說的。

  「我跟你一起進去。」吉雅的目光根本沒離開過丈夫。

  辛別月沒反對,只是握住妻子的手。

  「我派幾個人跟你們下去。」辛守辰不放心。

  「家族墓穴外人不得擅闖,你忘了?」

  「那我也……」他真的很不放心。

  「小叔,如果有萬一,凜霜城和烈揚就拜託你了。」彷彿訣別一般,她卻微笑著,追隨丈夫的腳步是篤定的。

  「……」辛守辰瞪著手牽著手,頭也不回地遠去的兩夫妻。

  兄長過去明明是個絕不肯讓妻小涉險的大男人,但他卻在那一刻看見了他們倆寧可同生共死也不願再分離的默契。

  只需要看著彼此的眼,緊握著雙手,就能心意相通,不需要任何言語。

  他倆的相戀有如凜霜群山的融雪季那般的短暫,相思比冰封大地更漫長,當黎明的曙光終於稀釋冰冷的濃霧,他倆十指緊扣、彷彿開天闢地之初就該相伴相隨的背影,慢慢地,一同消失在白色濃霧之中……

  凜霜幽月‧狼城飛花

  月狼皇后墓,位於凜霜群山深處。當年狼族的多羅公主遠嫁中原,司徒氏僅僅是一方霸主,司徒爍的父親與祖父滅了中原其餘四個國家後,才追諡上三代先祖。月狼王后當年並沒有生下王子或公主,不想王上為滿朝文武的廢後聲浪左右為難,於是自請求去。但雙方終究拉扯糾纏了數年,月狼王后才被廢離,而且破例獲准離宮回到西域,只是自此後位便始終懸著。司徒爍的父親在滅了四國後,考慮到拉攏西域狼族,便將曾祖父唯一的王後跟自己的曾祖母一同追諡為皇后。

  皇后墓與辛家的家族墓園入口,同樣能看到狼城,只是皇后墓朝東,顯然是為了讓她與東方可徒氏君主千里相望。而兩座巨型墓室之間有密道相連,這秘密只有辛家人知道,之所以相連的原因,據說是辛家歷代家主的秘密,吉雅認為自己身為婦道人家,並不想多問。只是這條密道讓他們有可能趕上叛黨的腳步,畢竟橫越自家的墓穴,總快過在雪線上趕路。

  然而就算只是辛家的墓穴,一路仍是顛簸辛苦,畢竟當初墓穴方位挑了視野最清晰,但路線也最陡峭之地。辛別月始終沒放開吉雅的手,他知道妻子不願拖累他的腳步,不肯讓自己放鬆或喊累,但他仍是多放了幾分心思在她身上,時時攙扶並放慢腳步,險要的地段便直接攔腰抱著她跳過去。

  家族墓穴的入口建在一座冰鑿的白色洞穴內,洞穴並不深,每年辛家男兒整理墓穴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將會在凜冬時節增厚的冰層以鐵鍬清掉一些,以保持洞穴寬闊,這些年來吉雅也沒疏忽過。洞穴盡頭,兩頭以冰岩雕成、蹲坐的狼分立左右,守護著歷代狼城城主的墓穴入口。厚達數尺的墓門上鑲嵌了三顆排列成三角,比人臉大的三色石珠。

  辛別月啟動家族墓園的機關,進入墓穴的外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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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外殿十分整齊潔淨,入口開啟瞬間,壁上的狼頭形火炬立刻因為正確的機關密碼而點亮了。吉雅來過一次,是老城主的棺槨移進來時,她知道為了表示對家族長輩的敬重,前人特地留下外殿中央一口活溫泉和一面巨大的冰鏡,讓入內的子弟先行整理容貌。

  吉雅知道阻止叛黨刻不容緩,但她實在心疼丈夫數夜的奔忙未曾休憩,軟語求道,「讓我伺候你沐浴過,再進入墓穴裡,對長輩和皇后也比較尊重,好嗎?」

  辛別月看著妻子,怎會不知道她的用意。然而此刻,他竟也有些累了,或者說想要與她就這麼單獨待著,哪怕偷得片刻清閒也好。

  「好,」他露出那種在過去總教她面紅耳赤、不懷好意的微笑,「你也累了一天,一起洗吧。」他自己動手脫下鎖子甲和皮甲。

  名義上結縭多年,她卻還好似他的新婚妻子那般,對於要和他赤裸相對感到嬌羞。但是她確實也忙了一夜,臉上恐怕還有敵人的血跡哩,這麼進入墓穴才是大不敬。於是她也默默脫下衣裳。

  辛別月攙扶她踏進溫泉池,她依然像盡責的妻子那般,撥打水花在他身上勞累的肌肉上按摩著,柔荑滑過他眉眼和胸膛,在他臉上和身上的傷痕處忍不住逗留許久。

  她好想問問他這些年在何處?為何不告訴她他安在的消息?他過得好嗎?

  受傷的手還疼嗎?卻也不想破壞這一刻的寧靜。她想,未來她有得是機會聽他解釋吧。

  辛別月也學她——過去他早就想這麼做,但他的女人怕羞,他得逞的次數少得可憐。

  隨著他粗獷的大掌在妻子柔滑的肌膚上熨貼撫摸,也隨著妻子的手眷戀地輕觸他的臉龐,辛別月過去幾年來總要黑若澤施下情蠱才能對她的挑逗硬挺的男性,卻對著妻子變得無比的昂揚和壯碩,甚至故意頂著她的肚臍一下一下地挑逗和頂弄。

  吉雅嬌嗔地睨了他故作無辜的表情一眼,「這裡可是長輩們的長眠處,將來我們都要回來見他們的,你別亂來。」

  「子孫製造子孫是件好事,他們會覺得很高興。」他吻她。

  什麼子孫製造子孫?他真的打算亂來?吉雅好氣又好笑,「別鬧了。」她被他鼻尖與氣息在她耳邊的搔癢逗得想笑,卻不敢笑得太放肆。

  其實她也想吻他,只是無法像他那般大膽而孟浪,仍是故作專心地雙手在他胸腹與背上潑著水,按摩遊移。他也是,只是他的手很快來到她翹挺的臀上,捧住她,然後將她抬起。

  「別……」吉雅驚呼,但雙腿仍是為了保持平衡夾緊他的腰。溫泉水滑,丈夫昂揚的熱鐵堅硬地抵著她穴口,在她身體下滑時順勢擠進緊窒但早已濕熱的甬道。

  「嗯……」許久未被充實的幽穴被撐到了極限,他熟悉的熾熱與堅硬讓她渾身戰慄著,快感爬滿全身,她甚至看到冰鏡裡,兩人模糊卻赤裸交纏的身影,羞得閉緊雙眼。

  先祖的神靈請原諒他們。吉雅只能在心裡祈禱,手臂卻不禁攀向丈夫昂藏寬闊的肩,讓自己枕著他的頸窩撒嬌。

  辛別月啄吻著妻子,也以臉頰蹭著她,耳鬢廝磨。 他不想急躁地挺進,而是抱著她來到水淺處,水的浮力和他的步伐讓吉雅的身子載浮載沉,卻又不致於完全向下滑開,她的幽穴把丈夫的巨大咬得好緊,因此她的妖嬈與他的陽剛緊密地磨蹭抽插著,令她只好咬緊唇,不讓難耐的吟哦逸出口,因為那一刻點燃的野火焚燒的是整整九年的相思與寂寞。

  辛別月坐下,讓她的腿盤著他的腰,他的手溫柔地滑過她的髮間,不捨再有半分急切,因為泉水讓她的髮絲濕潤地纏繞著他,他怕扯傷她。

  吉雅的眼蒙上一層情欲的氤氳,她抱緊他,在他唇邊吐氣如蘭,接著宛如妖女般扭動腰肢。

  他現在明白,他的妻才是最致命的妖女,不需要情蠱與妖術,已能令他理智崩潰,情潮沸騰。他狠狠吻住她故意以舌尖輕佻地咬他耳朵的小嘴,抱緊她嬌柔的身子,借著水的浮力發狠地往上挺刺,並且惡劣地狎揉著在水面上晃顫的軟乳,以指尖揉蹭著敏感挺立的乳尖。

  吉雅仍然只敢悶哼著,甚至咬住自己的手指,他壞心地伸手探向他們的交合處,撫弄起她私處飽滿腫脹的小核,甚至令她向後仰,他則彎下身,伸手挑逗地頂弄她在他眼前晃動的乳尖。

  「啊……別這樣……」吉雅終於忍不住嬌啼著。

  辛別月扶住她的腰,讓她更沉更扎實地承受他的需索,溫泉水面都因他倆的交歡而激蕩出水浪,他粗重的喘息與低沉的呻吟,更是一聲比一聲狂野。

  她太久沒有被他所充實,感受他的強悍佔有,幾乎一下子便高潮滅頂,但辛別月仍然硬挺且強勢,甚至在她顫抖的花穴把他絞得更緊時,越發地壯大與火熱,挺進的速度也更猛烈了,她只能啜泣地伏在他肩上,無力地被推向另一波高潮。

  他們分開了九年,這九年間早該有了好幾個孩子,要是長眠的辛家列祖列宗對他們竟然在墓穴裡乾柴烈火的溫存有任何意見,最好他娘的裝作沒看見,要不以後逢年過節,也別想有子孫成群來祭拜了?

  ***

  簡直是失分寸的迷亂,還真是誰也怪不了誰,吉雅只能認命地替自己和丈夫打理好儀容。

  「等會兒。」他拉著她坐下,手指慢慢替她順著髮,讓她枕著他的肩。兩人坐了好一會兒,她溫順地像只貓兒,由著丈夫為她細細整理髮絲,兩人在彼此的心跳聲中靜靜地喘口氣真正地休息,然後才起身出發。

  辛別月在墓室裡經過一間間停放著先祖棺槨的房間時,昂首闊步,大剌剌好似問心無愧,牽著妻子一路往密道的方向前進,吉雅可是羞得抬不起頭,只好在心裡拚命向長輩們道歉呢。

  密道很長,但靠著辛別月抱著吉雅以輕功摸黑趕路,不多時便來到盡頭。

  密道盡頭連結著皇后棺槨擺放處,接著他們發現叛黨因為找不到方法毀壞棺槨,決定炸毀整座墓穴。

  月狼皇后的棺槨製作在當時受到司徒氏君王的重視,比一般皇家規格的機關更嚴密,叛黨找不到方法,便堆了許多炸藥,引線一路向外,在墓穴每一處結構支撐處也綁上了火藥。

  「墓穴要是塌了,可能會引起雪崩。」辛別月和吉雅一邊思考著,一邊也不停將引信剪斷或斬斷。

  「他們應該往出口去了。」

  辛別月突然頓住,遲疑了片刻,本想要吉雅先從密道繞回辛家墓穴離開,但連他也沒把握,萬一皇后墓塌了,密道會不會跟著塌?

  然而他們才跑出棺槨停放處,地面卻開始震動,火藥的引線點燃了?辛別月反應機警地抱住妻子施展輕功飛快閃過坍塌的巨石,耳邊傳來讓人不安的地鳴聲。

  叛黨恐怕不只在墓穴裡埋了炸藥,也許他們想引起山崩,連狼城一起毀滅?辛別月體內的妖蠱與魔物的力量,讓他的感知從未出過差錯,墓穴裡除了他們已無活人生氣,叛黨已經離開許久。

  而理智分析上來說,叛黨們若在墓穴口點燃火藥引信,必然也擔心自己可能受山崩牽連,所以這火藥可能連墓穴外也理了,一路埋到安全處,所以恐怕入口此時早已被炸毀,他們只能向後逃回密道。

  一旦巨大的皇后墓坍塌,雪崩勢不可兔,此刻的狼城完全毫無預警?辛別月在一路飛奔回家族墓穴時已經作了最壞的打算,他卻冷靜地告訴妻子他的計畫。

  「吉雅,辛家當初在建立墓穴時就想過盜墓人若毀壞墓穴,會為狼城帶來可怕的災害,所以先祖們請了當時最偉大的陣術師與咒術師,聯合設計了一道機制,只要打碎入口牆上的三色石珠,當年陣術師設下的機關會立刻啟動,法陣會將整座墓穴冰封,堅硬的千年寒冰足以凝結並且支撐墓穴的坍塌,威力可能也能夠通過密道封住皇后墓。」

  「所以我們要毀掉那三顆石珠?」

  「不是我們,是我。」他腳下沒停,抱住妻子的手卻緊了緊,那不知為何讓吉雅有一股不祥的預感。「你必須立刻回狼城通知所有人,冰封也許只能撐上一時半刻……」

  「你會趕上來嗎?」

  辛別月沒有立刻回答,吉雅立刻補充,「你輕功很好……」他剛剛就抱著她逃離了巨石坍塌不是嗎?

  但是,辛別月早在華丹陽的輪回陣中經歷了墓穴冰封的片刻,僅僅在一瞬間,所有的一切都將凍結,當然也包括他。在踏進家族墓穴時已經勾起他身陷輪回陣的回憶,只是他仍然選擇走上這條路——他必須阻止雪崩浩劫。

  「不管如何,你答應我,平安回到狼城,告訴所有人出城避難。」

  「我們不會再分開的不是嗎?」吉雅幾乎想拖住他的腳步,兩人一起活埋在墓穴裡算了。

  「我知道作為一個丈夫,我讓你吃了很多苦。」他以為自己有機會彌補她,所以也不認為有一天他得說出這句真心話,「下輩子我會更疼惜你,你要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要說這些了你都能死裡逃生了,我不要聽你說這些!」吉雅聲音梗住,心頭一酸,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掉,「我們會一起回去,凜霜城已經太久沒有城主的守護……」

  他們來到墓穴口,地動山搖越來越劇烈。

  「凜霜城主是你。」

  吉雅瞪著丈夫,但他笑了,捧住她的臉,「是你守護著凜霜城,我以你為傲,你是我最強悍的狼后。」也是他最美麗最珍貴的絕世名花。

  吉雅只能吞進眼淚,再一次逼自己只想著未來,顧全大局。

  至少這一次,她可以親自向丈夫訣別。她傾身向前深深地吻住他,然後才困難地,抵著他的額,逼自己笑著開口,「我們的烈揚,跟你一樣有著灰色的眼睛,而且就像你一樣勇敢。」

  他從未親手抱過自己的兒子,更遑論看他一眼啊……

  辛別月笑了,他這才知道在輪過陣中那撕心裂肺卻又無怨無悔的痛楚所為何來。

  「快走。」

  「下輩子,我會等你,再給你一次機會。」她笑著,淚珠滾落在他手臂上,然後逼自己轉身跑開。

  原許願同生共死,再也不分離,這一刻她卻必須逼自己拋下最心愛的丈夫。她終於明白九年的等待,其實始終抱著一線希望,所以能夠在疼痛之餘喘口氣。

  如今卻是看著他送死。她不知道那慢慢凌遲的疼痛,與瞬間絕望的疼痛,孰輕孰重?

  一直等到吉雅踏出冰洞,辛別月立刻抬起巨劍,摧毀第一顆石珠。

  地面瞬間被冰晶覆蓋,連同他的下半身,崩毀的聲響變小了。

  他抬手摧毀第二顆,頂上正搖搖欲墜的冰柱與塵埃瞬間當空凍結,他看到妻子絕望的容顏回望他,而冰洞入口上下的冰柱卻很快地相連成一片冰幕,凝結了生與死。

  他默然地敲碎第三顆石珠,翻手卻見一顆水珠子凝結成冰珠,順著他右臂滑落在他掌心……

  那是妻子的眼淚。

  那也許是他此生最後的意識,整座墓室,就連空氣也凝結成冰,永凍的千年寒冰完全撐住原本就要崩塌的墓穴。

  ***

  雪山並末崩塌。寒冰陣成功地阻止了雪崩埋城的浩劫。

  但龍城的浩劫卻是任單鳳樓再神通廣大也阻止不了。

  叛黨作亂,毀壞龍脈,東海蟒城與西域凜霜城更是差點淪陷,雖然最後的緊要關頭都守住了,倒楣受牽連的猿城卻躲不過焚城命運。而司徒皇室被武林人士尋出的四座龍脈,其實只有東海的龍骨島下長眠著司徒爍的直系先祖,但叛黨卻因龍骨島離中原太遠,又只是海龍脈,而認定它無關緊要,殊不知另外三座對天朝國運才真正影響不大。一座是早已被華丹陽偷天換日而尋不著屍首的天威皇帝陵,墓穴長眠的先皇帝、也就是司徒爍的父皇,早已不知去向;司徒爍一直在暗中找尋其父皇的屍骨,不料此次謀反,天威皇帝陵有墓無主的秘密因此公諸於世。

  除了毀龍脈,此次叛黨謀反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與外族裡應外合以攻下東海蟒城和西域凜霜城兩座邊境重域。

  其中蟒城之役,單鳳樓擅自動用水師,率領自辛別月冰封後就由她控制的影武衛,成功掃平蟒城作亂的鬼域海盜與武林分子。

  但是她心裡很清楚,當初她為了阻止司徒爍大開殺戒,而對叛黨的謀反知情不報,如果無法完全隻手遮天,後果就是賠上司徒爍對她的最後信任。

  「你以為,朕真的不會動你嗎?」司徒爍瞇起邪美長眸,甫養傷出關,年輕的俊顏上是一片死般的白。

  「臣相信,聖上絕不會輕饒任何背叛者。」單鳳樓開口,依然是不疾不徐,面無表情。

  「你有背叛朕嗎?」皇帝的問話,教人猜不出他究竟是抱持著肯定或否定的想法。

  「就如同聖上對以牙還牙的堅持,臣也堅持,做人要說到做到,臣答應故人的承諾,這輩子都不會違背。」

  「這是你最後一次能夠在朕眼前提起她,單鳳樓,因為她,朕所給予你的信任已經用盡,朕身邊不需要會自作主張的奴才,今天起樂南侯的爵位不再屬於你,朕將收回你所有官職。」

  「臣懇請聖上收回成命,樂南侯對國家鞠躬盡瘁……」辛守辰竟是滿朝文武,唯一站出來替她說話的——傻子?

  單鳳樓翻了翻白眼,手裡摺扇一轉,催動咒術。

  某個傻子當朝暈死過去了。

  司徒爍瞪著她,對她的把戲再明白不過。「來人,還不將單鳳樓攆出龍城?」

  單鳳樓沒等禁衛軍前來,自己張開半舉的雙手,從容退出朝堂,那襲繡著黑牡丹的披風在她轉身時,彷彿傲然地盛開。

  她很明白,司徒爍留她一命,是為了自在。司徒爍的怒火,大半原因卻不是因為她擅動水師,更不是因為她分身乏術致使天威皇帝反寢的秘密被發現。

  而是她讓他從此失去兩名大將,失去兩個最強大的殺人工具?

  蟒城一戰,駭浪侯單鷹帆與愛妻雙亡;凜霜城之役,辛別月與所有影武衛全數殉職——至少她讓司徒爍這麼相信了。

  而她,既不像辛別月,有胞弟在朝成為無形的人質威脅、有凜霜城的百姓與妻子的存亡需要顧忌;也不像單鷹帆,肩負族人兩千餘口的性命安危,她什麼把柄都沒有,卻知道皇帝最多的秘密,擁有令司徒爍忌憚的能力,他勢不可能再給她更多大權。

  右輔辛守辰則因公務操勞,皇帝命他在家休養,還賜與千年人參進補,更命御醫隨侍在側。不只如此,辛守辰及時帶領駝城與狐城軍隊救援了天朝的邊境重城,司徒爍更當朝賜下豐厚賞賜……

  單鳳樓還真不知司徒爍是良心發現呢,還是存心讓那不懂官場潛規則的笨蛋有機會得罪更多小人?

  辛守辰當然沒病,他甫轉醒,連朝服也沒換,就往棲雲水榭跑。

  「我會想辦法讓聖上收回成命,這對你太失公正?」同樣平定叛亂,怎能他受賞,單鳳樓卻受罰?

  單鳳樓只是賞著她的花。她這座水樹裡的牡丹全都盛開了啊,一片魔魅的深紫黑色,是她的最愛。

  「有閒有暇,泡茶賞花,喝酒下棋,」還有多得數不完的錢?「人生多逍遙,你就別害我了。倒是你……」單鳳樓抬眼瞥了他一眼,欲語還休,最後只好搖頭歎氣。

  石頭點得靈,就不是石頭了?唉……

  「你有什麼願望就說吧,我一定盡全力為你達成。」

  單鳳樓一陣好笑,「我的心願啊……」她摘下一朵黑牡丹,「不如咱們來打個賭:在這朵冠世墨玉凋零之前,任何人要是想收買你,你都不能拒絕?」

  當然這花她下了咒,絕對在這傻子頭髮全白、兩腿一伸掛掉之前都不會凋零。

  「我拒絕。」他心平氣靜。

  「還說盡心盡力哩,你連想都不想就回絕了。」單鳳樓將花隨手一丟,辛守辰卻接住了,手指撫過柔軟的花瓣,好似還有一點餘溫,不知為何心裡有什麼被牽動著,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單鳳樓一眼。

  「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答應你,今後會小心,不會直接讓人碰釘子,如果有折衷的通融法,我會斟酌情節給予轉圓餘地。」

  這已經是他這顆冥頑不靈的大石頭最大最大最大的變通了?

  單鳳樓笑了。這算是開了一竅嗎?可要保他的腦袋永遠安穩待在他頸子上,她看來還得多費些心思啊!

  「你不怨聖上判決不公嗎?」他一直以為,單鳳樓是戀權又愛弄權之人,至少單鳳樓總是表現出一副官威十足的架子,將滿朝文武盡情玩弄和奚落。

  單鳳樓唇一撇,看向窗外,語氣已經歎息似呢喃,「一個爵位,換兩個像死穴被按住那樣不得動彈的傢伙自由,有什麼比這更劃算?至於我呢,已經不想再管了,盛世亂世,由它去吧……」

  ***

  日子一樣要過,吉雅不知道這算不算安慰,至少現在她知道丈夫是看著她的,她知道他就在那兒,等烈揚大了,足夠擔任城主重任,她決定搬到山上去,至少能夠朝朝暮暮在離他最近的地方,讓冰封中的丈夫不那麼孤單。

  每當好友來訪,她總是不禁想起她們年輕時天真的夢想,如今回首卻一陣心酸。她們都做到了當年所嚮往的,生兒育女,行醫救人,有教無類,這一路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磨難重重卻終究有志者事竟成,怎知卻也失去了一些更重要的,圓夢該有的甜美滿足,嘗起來竟然也是又酸又苦,但是還是要笑著流淚,抱著希望與樂天的心過日子。

  過了六年,辛烈揚十四歲了,模樣和他父親越來越像,不同的大概是他少了那份憤世嫉俗,卻也野蠻好動地令人頭疼。

  就像此刻,他瞞著所有人,爬上凜霜群山雪線。

  在凜霜城,未成年者不得擅越雪線,這可是鐵律。

  「敖督,你知道嗎,我應該是最年輕的守夜人,除了我爹之外。」辛烈揚對自己才十四歲就征服雪線爬到這個高度,很是自滿。

  幾乎是半個成年人高度的大白狼敖督打了個呵欠,對少年的自吹自擂很不捧場,還抬起後足搔癢,然後在雪地上打了一圈滾,起身時用力把雪花抖得到處飛撤,甩得少年滿身都是。

  那算啥呢,它大爺從小就在大雪山上當山大王哩!

  少年和這頭大白狼可是默契十足,完全明白山神敖督大爺對他的臭屁一點也不以為然。「算了,看在你算是我師父的份上,不跟你計較。」山神當然對他的自誇不以為然嘍,但是跟敖督一起惡作劇,娘親通常不會責駡他,因為是山神嘛,哈哈……

  「不過你可不許看不起我爹,我娘說如果不是他,凜霜城早毀了。他還帶著僅僅二十名守夜人叔叔,殺光了兩百多名高原人欸?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也好想像他一樣……」對自小沒爹的男孩子來說,最喜愛,卻也最不想被別人發現他喜愛的,就是聽著長輩們描述父親諸多英勇的往事。儘管他在心裡將叔叔當成了父親,但對自己真正親生的父親,還是有著一份孺慕與嚮往。

  「烈揚這名字是我爹取的,他一定早就知道我會配得上這名字。」他和大白狼一路探險,走進樹林裡。

  「對了,我們來比賽打獵吧!給妲娃阿姨和娘親加菜,但是絕對不能讓她們知道是在雪線上抓的。」少年率先跑開了。山神可是打獵高手,不偷吃步怎麼可能贏過它?

  山神敖督似乎翻了翻白眼。

  雪線上的生物和雪線下的,與山為伍的成年人會分不出來嗎?天真的臭小鬼。但身為師父兼保母,白狼還是很快地追上少年的腳步。

  兩人探險了許久,不知不覺來到辛家墓穴外。

  「嘿!敖督,你看這裡面好像有什麼……」辛烈揚睜大眼,伸手撥開雪壁上的雪塵,這處的雪壁和其他地方經年累月形成的暗藍色不同,一片淺白之中似乎有些模糊的影子……

  「欸?好像有人……」他把臉更加貼向冰壁。

  一旁的敖督突然發出低狺。

  辛烈揚眼角也瞥見冰壁倒影,心頭一凜,立刻握住弓箭射向雪豹。

  畢竟是年輕人,沉不住氣,敖督快被這小鬼氣到想大吼了。

  是沒看到他已經想辦法和母豹打商量了嗎?

  辛烈揚一下射傷雪豹,發狂的母豹立刻撲了上來,卻被敖督一口咬住喉嚨壓制住。

  「敖督?」

  死小鬼,還不快跑?

  眼看另一頭豹撲向敖督,辛烈揚舉起弓又射了之前。

  「吼……」

  很好,這下他們把雪豹群給惹毛了?另一處又冒出另一頭巨大的雪豹,敖督不得已,只好鬆開母豹喉嚨,衝向辛烈揚,臭小子總算看得懂暗示,立刻爬上牠的背,讓敖督背著狂奔向山下。

  然而雪豹們開始嗚咽,又多了兩頭豹追著他們直至河谷邊,眼看前無退路,後有追兵,突然一陣地鳴……

  「雪崩?」

  他娘的,他山神欸?他在的時候雪崩,給不給他面子啊?敖督把牙一咬,奮力地往前一跳,竟然跳過了河谷。

  從山上滾落的雪將追著他們的雪豹全沖到河谷底下去了。

  良久,這場小小的雪崩就這麼停止,好似不曾發生那般。

  「敖督……你不會告訴我娘吧?」

  他山神欸!難不成能開口告狀嗎?敖督氣到不想理這小鬼了,在雪地上滾了一圈,把臭小鬼甩下背。

  「不要這樣啦!我烤香噴噴的大全雞給你吃?」

  一隻烤雞就想收買他?他山神欸!烤雞早就吃到不想吃了!

  「妲娃阿姨下次烤包子和甜點時,我多偷兩顆給你,而且我會說是我吃掉的。」妲娃阿姨總是嚴正警告敖督不准把包子吃光?

  白狼總算停住腳步,瞇起眼,回頭看著辛烈揚,還抬起一隻前足……

  辛烈揚笑開了,這可是他和敖督的男子漢手勢,意思是——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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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8-22 09:53:40
終章

  天朝泰平二十二年。

  自從十一年前叛黨作亂,高原人差點夜襲凜霜城,所有狼族部落團結了起來,部落和部落間的崗哨不只日夜有人巡守,狼城訓練出來的精實兵力成了天朝西部最強勁的兵旅,十九歲的辛烈揚年紀輕輕,已受封定岳將軍。

  自然,在狼城,百姓安居樂業,一片榮景。

  有個人蹲在人家店門口煮糖漿,木架上插了一串串肥美碩大鮮果等著裹上糖漿做成糖葫蘆。這種小生意最近開始流行起來。

  只不過今天這攤販賣的果子還真是一個個又大又肥又甜的模樣,圍觀的孩子都流口水了。

  「老先生,這一串怎麼賣?」

  「嗄?」一頭蒼白亂髮的單鷹帆抬起頭,對被喊「老先生」有點不滿。

  來人一楞,想不到白髮下竟然是張年輕人的臉孔,「呃……」

  「你要買哪串?」單鷹帆挑眉,不和死老百姓計較。

  「這串。」來人指著其中叉著半顆蘋果、幾顆梅子和莓果的糖葫蘆,「我要這串。」

  「一百兩。」

  「你坑人啊?」

  是啊,他專長坑人的。「這你就不懂了。你看看,」單鷹帆煞有其事地拿起一串葫蘆果,「你有沒有見過如此肥美新鮮,讓人垂誕欲滴的葫蘆果?」他舉高糖葫蘆,眾人一陣驚歎,陽光下這串葫蘆果還泛著汁水淋漓的光澤啊!

  他繼續解釋,「呐,你們看上面這顆莓果,我特別從阿古拉山上帶下來的,為了不碰爛它,得在一天之內食用並且儘量不曬到日頭。還有這顆梅子,是天朝南方的產物,這時節要找這種又大又肥的很難的啊?還有這顆蘋果,是跟高原人浴血奮戰後坑來的……你說我上山下海冒著生命危險,就串了一串集合天南地北精華於一串的葫蘆果,還要淋上我大東海秘傳的冰糖漿,再以龍眼木熬煮,就算你一百兩,還不把我的血淚交織和揮汗如雨給算進去,貴嗎?」

  客倌們被唬得一楞一楞的,其中一個富賈打扮的豪氣亮出一塊黃金,「我全買了!」

  還真有肥羊上鉤?單鷹帆轉過頭問向一旁陪他蹲在地上,雙手支著臉頰的女人,「小茉,你想吃哪串?」

  原海茉嘟嘴,「全部都要吃!」

  「這樣等一下會吃不下午飯欸。」單鷹帆以著好有耐心的語氣哄道。

  「可是人家好久沒吃了。」小嘴慢慢扁起……

  「好好好,今天午餐就吃糖葫蘆大餐。」然後他轉身向客人一攤手,「抱歉,不賣。」

  「你賣糖葫蘆的不賣糖葫蘆,有沒有搞錯啊?」

  「你看我這模樣像賣糖葫蘆的嗎?」單鷹帆一臉你奈我何的痞樣。

  「那你蹲在人家店門外煮什麼糖葫蘆?」

  「店老闆請我來的,我不想來都不行欸?」

  「你……你有毛病?」來人氣呼呼地走了。

  一個書生模樣的中年男人和一個個子嬌小、腰間垂著柄大鍋的女人自身後店內走了出來。

  「駭浪侯久等了,我們這就回霜堡吧。」

  單鷹帆忍住往後跳的衝動。影武衛雖然不再是影武衛,但形跡一樣像鬼啊?他翻了翻白眼,「駭浪侯是誰啊?老子是龍骨島上捕魚的死老百姓,別亂喊!」說著他俐落地收拾起攤子,把一串煮好的果子拿給原海茉,一行人乘馬車進霜堡。

  大廳裡,某項重要討論正火熱。

  「……雙子城已落成,老百姓也已陸陸續續遷移……」

  「但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要如何在炸山的同時,不傷及辛堡主?」

  「這……」所有人都覺得根本不可能。

  「別說不傷及辛堡主,那冰層太厚了,我早就跟你們說這方法行不通?這些年來我帶著那些工人,甚至是有武功底子的守夜人要鑿開冰層,但它根本一丁點損傷也沒有?」

  哢滋哢滋哢滋哢滋……

  「可是右輔大人說過他有辦法……」

  哢滋哢滋哢滋哢滋……

  「右輔大人只是讀書人,他懂火藥嗎?懂工程嗎?」

  哢滋哢滋哢滋哢滋……

  「……」大圓桌上爭議得臉紅脖子粗的眾人,終於不耐煩地看向那個不停將糖葫蘆吃得哢滋哢滋個不停的小女孩,和同樣咬著蘋果哢滋哢滋吵不停的白髮青年。

  「納穆。」小女孩含糊不清地開口了。

  「嗯?」

  「他們說要炸山,是炸哪裡啊?」她好想看哦?

  「就我們早上經過的那裡啊,你說有人在裡面睡覺的。」單鷹帆反手把吃得剩小核的蘋果籽丟進火盆裡,然後拿出手巾擦手。

  「把冰層刨開不就好了嗎?」哢滋哢滋哢滋哢滋……

  「說得容易?」大廳裡的人不爽了,「哪裡來的小娃子?凜霜群山的冰層是你說倒就倒的嗎?更何況還是過去的天下第一陣術師與咒術師合力設下的寒冰陣,那冰更是比一般堅硬百倍,你當你在吃刨冰嗎?」

  原海茉仍是吃得兩頰鼓鼓,一臉不解地看向一旁的白髮男人。

  「刨山而己,很難嗎?」哢滋哢滋哢滋哢滋……

  單鷹帆拍拍她的頭,很有耐心地解釋,「小茉,當大人們說很難的時候,你只要點頭就好,這樣才不會讓人傷心,懂嗎?」

  「哦。」原海茉看向大廳眾人,點點頭。

  「……」這兩個討厭的傢伙哪來的啊?

  ***

  身為前影武衛的守夜人們告訴吉雅,辛別月還活著時,她就動了這個念頭。但那豈只冒險,簡直是瘋狂,稍一不慎可能連封在冰層裡的辛別月也會送命。而尋找建立這座臨時安頓百姓的雙子城位置也是一大難題,最好不會離凜霜城太遠,在雪崩時也不會遭受波及,又能擁有類似凜霜城的地理條件,好應付萬一大雪崩還是發生的情況下,遷出凜霜城的居民們最起碼能靠著豐饒的土地糊口,最後僅有凜霜城外這座小鎮符合,和鎮民商量過,替他們免費擴建成雙子城,也保留他們的永久居留權,這才把一切談妥。

  這日午時,凜霜城內所有人口都已遷移完畢,守夜人做完最後巡視,紛紛策馬回到雙子城門口回報。

  連老百姓們也聚在雙子城門口的大廣場。他們心情雖然百味雜陳,但如果能把失蹤多年的霜堡堡主救出,或許是值得的吧?城主一個女人家這些年來多辛苦,他們都看在眼裡。

  何況建這城的大多數經費,據說是某個錢多到可以撒在天朝最大的城裡還多到滿出城牆來的好心有錢人出資的。

  真是太好心啦!該給人家立個牌扁吧?

  見守夜人已回報,寶音剪斷單鳳樓交給她的紅線。

  凜霜群山墓園數尺外,靜靜打坐的單鳳樓睜開眼,「動手吧。」她攤開摺扇在空中畫圓,四尊式神立刻現身,圍繞單鳳樓與吉雅周身,形成一道隱隱泛著光的光罩。

  單鷹帆和原海茉站在冰洞右側。

  「小茉……」單鷹帆神色凝重,「如果有問題,不要太勉強。」

  原海茉嗽嘴,「沒問題。」

  她當然說沒問題,這丫頭當年也總說沒問題。「因為你中午只吃糖葫蘆,我怕你肚子餓。」

  「等一下如果肚子餓,我就停手。」

  「好。不是肚子餓也沒關係,頭暈啊,發熱啊,嘔吐啊,便不上力啊,氣血逆流啊,都行,只吃糖葫蘆真的不太靠譜。」

  「真的嗎?」原海茉一臉震驚。

  兩旁的守夜人紛紛無語,這兩夫妻有完沒完?

  「真的,所以下次你只能飯後吃一串。」單鷹帆忍住笑。天知道他拐拐繞繞,是在要她別逞強。

  「好吧。」她一臉遺憾,「我要開始了?」

  原海茉馬步一跨,雙臂變換結印手勢,就見她臂上冒出火龍紋,須夷一團熱焰凝眾在她掌中,火龍繞著她的雙臂,越來越巨大,最後單鷹帆在背後將內力傳給她,原海茉的火龍刃立刻化為巨大的飛龍,以電閃雷馳的姿態朝寒冰陣疾衝而去。

  即便在遙遠的山下,也能看見那條火龍飛舞著,眾人嘖嘖稱奇。

  火龍刃果真如一把能劈開山嶽的利刃,直直刨開冰穴,而冰火接觸的面紛紛化為雪水與蒸氣,瞬間整片山坡下起了在凜霜群山上從未見過的大雨。

  火龍喚醒了冰封十一年的辛別月。

  辛別月看見妻子的眼淚。

  他手中那顆凝結了十一年的冰珠子,瞬間消融在雨水之中。

  在守夜人上前扶住他之前,吉雅已經飛奔上前抱住丈夫。

  一切彷彿仍在夢中,辛別月只是直覺地抱緊吉雅,為她擋去冰融後的紛紛大雨。

  ***

  單鷹帆和單鳳樓的計畫是,以陣法抵陣法,咒術抵咒術,代替寒冰陣繼續封住兩座古墓,盡可能減低大雪崩的可能性,最後仍是崩了點雪,只是大概需要花個數月,最快可趕在雪季前將凜霜城復原。

  某對雲遊四海,到處玩到處吃,到處坑人唬人的夫妻又出發到別處找樂子去了,單鳳樓也趕回帝都向辛守辰報平安——為了不讓司徒爍起疑,他這個右輔當然不能無端告假歸鄉,此刻恐怕是心急如焚地想知道兄長究竟安好否吧。

  吉雅擔心丈夫,幾乎隨侍在側,幸好十九歲的烈揚已經能處理一些城主日常的工作,又有寶音和黃清師父從旁協助,吉雅才能把全副心思放在丈夫身上。

  「好點了嗎?」吉雅就像過去一樣,捧來溫泉水,替丈夫按摩右手。

  辛別月始終看著她,細細審視這十多年來他所錯過的。

  過去的吉雅不曾躲避丈夫的視線,也許多少是因為相信自己的美貌。然而這麼多年過去,再嬌美的花也會枯老,更何況是為了凜霜城付出了青春卻不曾喘口氣的她,吉雅這才發現原來她也有在意自己容貌的一天。她垂下頭,默默替丈夫擦乾手掌,端開水盆後便在一旁假裝忙著。

  辛別月不察她心思,只是開始悶悶地咳嗽,吉雅連忙上前探問,「怎麼了?大夫說你身子沒受到風寒的,是不是他診斷錯誤?」

  辛別月搖頭,「我有點累,你身子過來讓我靠著。」

  吉雅不疑有他,乖乖坐到丈夫身邊,他右臂圈住她,反而將她往懷裡抱。

  他方才看著她,心裡想著,自己真的錯過好多好多。

  錯過她分娩時難熬的時刻。

  錯過她抱著孩子哺乳,哄著孩子的時刻。

  錯過她辛苦勞碌,不小心累倒的時刻。

  錯過她疲憊無助,誰也無法成為她依靠的時刻。

  受黑若澤控制意志,以及冰封時的夢境裡,他曾經夢見過那些讓他心痛的景象,但總是模糊而遙遠,伸手時瞬間遙不可及。

  很多年前,他總是理所當然地享有她的美好,享受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哪裡知道就像今年的桃花謝了,明年盛開時,已不再是去年的模樣,每一朵花,一生也只綻放一回啊。山川都會枯朽,何況是人?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另一手細細理著她的髮絲,那一頭青絲還不見一根白髮。他發誓從今以後,無論風霜如何阻擾,他都要一天一天看著她的變化,一絲一毫也不要錯過。

  他希望在她頭髮全白,兩人都老得視力模糊以前,他還有更多個二十年可以賠給她。

  「還很累嗎?要不要休息?」

  「陪我出去走走吧。」

  辛別月養傷將近一年,吉雅日日夜夜,片刻不離陪著他。兩人在霜堡進進出出,人前人後,她總是表現得小鳥依人,其實是丈夫不想讓人發現自己虛弱到需要人攙扶——至少辛別月是這麼告訴她的,而她也沒多想。

  她始終覺得好像有一絲不對勁,但那絲疑慮總是終結在自己的心軟和柔情似水之中,直到一年後的某一天。

  吉雅難得和寶音出門買些女人家的物事,回到霜堡,下人們告訴她,堡主和少主在校武場比試呢?

  吉雅一聽非同小可,臉色慘白地直奔校武場。

  丈夫身體還沒復原啊,怎麼和正年輕氣盛的兒子比試?她心急如焚,怕兒子不知輕重,這對父子還沒有多少時間適應要如何相處。

  怎知到了校武場,周圍不管是舊日的影武衛部眾,或是年輕一代的守夜人與巡狩隊,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個個看著精采的比鬥看得目不轉睛。

  而校武場中央,威風凜凜地揮舞那柄百斤巨劍的,不就是她那位每天早晚都跟她說「有點累」、「不太舒服」、「有點冷」,所以需要她溫柔擁抱和扶持的丈夫嗎?

  吉雅抱著胸,瞪著場上打得正亢奮激烈的兩父子。

  雖然有黃師父教他拳法,也有敖督教他如何狩獵,弓箭更有母親指導,但辛烈揚知道父親最強的其實是劍法,他多想親自和父親習武啊!

  而兒子的優秀也讓辛別月感到驕傲,但不想兒子太容易自滿,有時他會下狠招撂倒他,而看著那雙年輕的灰眸並沒有因此而灰心或憤恨,反而更加充滿鬥志,辛別月真的欣慰極了。

  打到一半,辛烈揚看見母親瞪著他們倆,當下知道某個愛裝可憐博取同情的老爹這下有苦頭吃了,極力憋住笑,向後躍開數尺,向背對著母親的父親使眼色。

  辛別月轉身,果然看見妻子瞪著他。

  看來比試得暫時告一段落了,辛烈揚很體貼地帶走所有看熱鬧的守夜人與巡狩隊,到外頭練兵去。

  辛別月看著一臉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妻子,將巨劍往地上一插,裝作痛苦地捂住胸口。

  還來?吉雅沒好氣地瞪著竟然一直都在裝可憐的丈夫。

  可是仔細想想,每當他說需要她攙扶時,他從來也沒把身子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反而都是摟著她,替她擋風擋雪。

  吉雅歎氣,小步奔下看臺,讓辛別月抱住她。

  「沒事吧?」明知他是裝的,她還是無法不擔心。

  「不生我的氣?」他在她耳畔問。

  吉雅笑了起來,「服侍老爺是我的責任,我幹嘛生氣?」

  「但是老爺也想疼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吉雅將臉埋在丈夫胸口,實在好笑極了,心窩又暖暖的。

  「老爺不用開口,我都明白。」

  「我想吃你做的酸梅醃桃子,很好吃。」

  「我們可以邊賞花邊吃。」夫妻倆手牽著手,相伴相偎,他在寒風卷起一地落英時,張開自己的手臂與斗篷,默默將妻子守護在懷裡。

  但願今後生死與共,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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