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海角天涯 第十一章 情定
劉星道:「解九琅出名後,城裡的達官貴人都忙著巴結他,雲家也不例外。唉,也是解意輝那小子太出彩了,人長得俊不說,功夫、文采又都好,偏偏又看上了雲姑娘。軟磨硬泡了半年多,終於把雲姑娘娶到手了。不要怪雲姑娘,你一狠心拋下她就走了,她難道還能為你守一輩子嗎?」
君自傲輕歎一聲,道:「我憑什麼怪她?我和她又曾有過什麼嗎?解九琅這樣的人會生出什麼好兒子來?我只是怕解意輝誤了她。」
劉星點頭道:「是啊,這下你們可要難辦了,若是動上了手,那……」
柳柔的聲音自樓下傳來:「你們說完沒有?快下來看看咱們天姑娘!」劉星見君自傲一副眉頭深鎖的樣子,正不知說什麼好,聞聲急拉著君自傲直奔樓下,道:「不想那麼多了,事情已然如此,想也無用。來,下樓看看你的天姑娘去!」
君自傲嗔道:「胡說什麼,什麼叫『你的天姑娘』?」劉星笑道:「你這小子,是不是當鬼王太久,已經不知人間七情六慾這回事了?這種事非要別人點出你才清楚麼?想想你們為對方做的那些事,誰看不出你們的關係?我看啊,這天姑娘早晚得當我的弟妹。」
不得君自傲說話,劉星便已將他拉到樓下,他也不好再開口。
柳柔站在大堂中央,旁邊的天涯摘下了黑袍上罩住大半個頭的頭罩,露出一頭如水般的秀髮。柳柔心思細緻,並未將天涯的頭髮弄成尋常女子的髮式,而是配合著天涯這一身穿戴,巧用心思,獨創了一種簡潔而又能顯出女子柔美的髮式。
雖只是改動了一下頭髮,給人的感覺卻已經大不相同,君自傲和劉星眼見不由呆住了,天涯見狀面上一紅,就要將垂在背後的頭罩翻過來,柳柔忙攔住她,道:「天姑娘害羞啦?」天涯道:「哪個害羞!」柳柔道:「那就不要再戴這黑乎乎的頭罩了,你現在的樣子才叫美呢,女兒家就當如此。」
君自傲道:「你苦忍了這麼多年,也該過過正常女子的生活了。今日就先從這頭髮開始,慢慢習慣吧。」天涯猶豫了片刻,終赧然點了點頭。
此時店中已無客人,四人就在大堂中坐下,談起天來。天涯身世特殊,加之這些年形成的冷傲脾氣,平時根本不曾與誰多說過話,更別說是談天,如今突然出現了柳柔這樣一個活潑開朗,又十分健談的女子和她說些貼心話,她反而倍感不適,十句到有八句搭不上,不過女兒間互訴心事的這種感覺,卻又令她倍感舒心。
劉星則和君自傲談起這一年多他的際遇,提到和柳柔成婚時眉飛色舞,提到雲紫煙嫁給解意輝時又唉聲歎氣。
君自傲傾聽著劉星的傾訴,心中卻並不起多大的波瀾。他自己也覺得奇怪,暗道:「也許是經歷得太多了,面對這樣的人生起伏,就不再有什麼感慨了吧?」當聽到雲紫煙如何嫁給解意輝時,他也只是心中感慨,微微有些酸楚與為難,而當年那種心碎的牽掛和難捨的情懷,卻已不復存在了。
也許,是因為他已越來越接近前世的鬼天君,也許,這正如他所想,是因為經歷過太多的悲喜無常。
更或者,是時光蕩滌了一切,改變了當日的情感,變化了人的心境,讓曾經的熱烈變得平淡,讓曾有的愛戀變成漠然……
其實細細想來,他和雲紫煙之間又何曾有過什麼真正的愛戀?雲紫煙為人善良,對他和娘親視如親人、關愛有加,或許無形中,君自傲把對她的感恩當作了情、對她的關愛當作了愛。而時過境遷,一年分別的時光自然可以讓這種本非刻骨銘心的感情,變得平淡。
但再平淡,雲紫煙也是同他一同長大的童年夥伴,再平淡,也仍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之情,所以一想到明日就要面對她的公公和夫君,君自傲就不免憂心忡忡。
談了大半夜,天涯和柳柔都有些倦了,而劉星興致未減,仍在說個不停。柳柔便拉著天涯到後堂休息,留下君自傲和劉星在大堂中談天。
不知不覺天色已亮,二人說得也有些累了。這時天涯自後堂緩步而出,道:「咱們也該回去了,不然大家找不到咱們,一定……」她未說完,後面的話似是不好出口。
劉星嘿嘿一笑,道:「不錯不錯,畢竟還未成親,一起夜不歸捨,怕別人要說長道短。你們快走吧,辦完事別忘了再來這裡。」天涯聞言滿面皆紅,轉身向外就走,道:「君自傲,我在外面等你。」
君自傲狠狠瞪了劉星一眼,道:「胡說什麼!」劉星一吐舌頭,道:「早晚的事嘛……快走吧,別讓人家等急了。」
告別劉星,二人並肩向客棧走去。君自傲只覺有些尷尬,便道:「我這兄弟就是這個脾氣,你……你別見怪。」天涯輕輕點了點頭,道:「你這兄弟……人挺不錯的,挺……挺有趣的。」君自傲啞然而笑,心道:「這劉星人緣倒好,連天涯也如此說他。」卻不知天涯心中所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走著走著,天涯忽問道:「雲紫煙是什麼人?」
君自傲輕歎一聲,道:「在我未出世之時,家道中落,爹死於意外,娘懷著我到羽林投親不遇,蒙雲府收留,這才有了個安穩的棲身之所。雲紫煙是雲府的大小組,她生性善良,對我和娘很是關照……」
天涯又問道:「只是這麼簡單麼?」
君自傲心中略有些酸楚,道:「我只知她是個好人,便盡我所能回報她。只是小時候的我太倔強了,總覺得自己居於他人屋簷下,若太過慇勤就不免顯得奴顏媚骨。所以對她,我從來都是一副冷面孔。但她卻從不計較,這只讓我覺得欠她更多……我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到後來,我竟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她了,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那是我們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啊……
「她哥哥雲紫羽和她完全不同,那傢伙更像她娘——尖酸刻薄、盛氣凌人,他從小就慣於欺負我,而每次,總是雲紫煙護著我和我娘,但那次,她卻終究沒能保住我娘……
「劉星看不慣雲紫羽總欺負我,就設計將他痛打了一頓,沒想到這傢伙就把氣撒到我娘身上,將我娘從廚房調去馬房,結果我娘被馬踢傷,就此去了……
「那時我差點入魔,殺光雲家所有人,多虧師父及時出現,才未發生那樣的悲劇。一面是對我和娘像親人一樣的雲紫煙,一面是害死我娘的雲紫羽,我能做何選擇?雲家人再壞,也是她的親人啊……我只能選擇離開——遠遠地離開這裡,因為一見到雲家人,我就無法克制殺人的衝動……」
天涯默然無語,半晌後才道:「我能理解你……你很喜歡她吧?她已經嫁給解九琅的兒子了,你又打算怎麼辦?」
君自傲搖了搖頭,道:「我真不知現在如何面對她,更不知怎樣做才能不傷害她。為什麼她一定要嫁給解意輝呢?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又是半晌的沉默,天涯忽斬釘截鐵地道:「不要查了。我不在乎天下人怎麼看我,反正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只要我不纏著你,有龍紫紋在,他們也不會為難你的。」
君自傲一震,停下腳步,目視天涯,道:「你說什麼?」
天涯道:「我不想再查下去了,因為我說的全部都是謊話!」冷笑一聲,又道:「你們太天真了,告訴你,那個地方根本不叫天家村,那只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小村莊罷了。殺了鐵流玄之後,我碰巧找到了這麼個小村莊,於是我就殺光了村裡所有的人,目的只是為了將來騙過天下人而已,可笑,你們竟然相信我!」隨即便是一陣大笑。
君自傲怔住了,片刻後,他憤怒地吼了一聲:「天涯!」硬生地打斷天涯的笑聲。目視天涯,他激動地說道:「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大家為了你甘心與武林正道反目,事到如今,你卻這樣對待大家,你這是為什麼?」
天涯仰天一笑,道:「君自傲,你以為我很領你的情麼?我邪印尊者向來習慣獨來獨往,從不需要別人幫忙,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一樣如此!」
君自傲氣得渾身打戰,方要再言,天涯已沉腰坐馬,道:「你我今日就此分別,永不再見!」言罷一拳擊出,人在瞬息間消失不見。
這正是八拳中可以消隱身形和氣息,讓人完全隱跡的第一拳。這一拳打出,君自傲便再看不到天涯的身形,感覺不到天涯的氣息,天涯就此在他眼前消失了。
一怔之後,君自傲立刻飛身而起,不顧街上早起行人驚愕的目光,展開一雙陰氣之翼翱翔天宇,四處尋找天涯的身影。從城裡到城外,他瘋了般四處疾飛,找遍方圓數十里,卻仍看不到天涯的蹤影。他運起瞑界,試圖將天涯喚入其中,但天涯的意識中充滿了反抗,任他如何努力,也無法硬將其帶進瞑界。無奈中,他只得落回地面,頹然向客棧走去。
回到客本,見眾人早已在大堂等候多時,沈緋雲見只有君自傲一人回來,便問道:「君大哥,你到哪兒去了?可曾見到天姑娘?」
君自傲歎了口氣,道:「天涯走了。」眾人聞言一怔,沈緋雲問道:「走了?她到哪裡去了?」柳依依也追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君自傲頹然道:「她是為了我才……都怪我,說那麼多做什麼?」御風道人道:「師弟,你坐下來,把事情慢慢講清楚。」
君自傲便將自己的身事和昨夜至今發生的事一一向眾人道出,眾人聽畢便已明白,只有沈緋雲不解其意,還在問著:「那天姑娘又為什麼要走呢?」
柳依依歎了一聲,道:「天姑娘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女子,她只怕君公子為了她和解家動手,到時萬一傷瞭解意輝,那雲姑娘豈不要痛苦終生?而君公子,亦因此而痛苦。天姑娘是寧願自己背負著惡人之名,讓天下人唾棄,也不願讓君公子受這樣的痛苦啊!」
君自傲喟然道:「天涯啊天涯,你太傻了,和你的清白相比,我就算有什麼痛苦,也是微不足道的啊。」柳依依搖頭道:「君公子,難道你還不能明白嗎?天姑娘對你的情誼早已超出了朋友之情,如果你因她而忍受痛苦,那比什麼都讓她難過啊!」
風巽亦道:「愛一個人,付出多少也覺值得,有時只為了搏其一笑,也許就要忍受無數辛勞。然而只要見到所愛之人開心,就會覺得怎樣都值得。君公子,天姑娘對你情深至此,你又當如何呢?」
君自傲只覺一陣眩暈,心中充滿了驚愕。是啊,想想從前的一切,那桀驁不馴的邪印尊者向來冷面傲對天下人,何曾在乎過誰?這天下一切彷彿都與她無關,世人的生死都不入她的眼,唯有對他君自傲,卻是一直形影相隨,患難與共。她為了什麼?護送龍行雲、與龍吟交手,這一切是為了誰?
仔細想來,天涯對自己態度的變化歷歷在目,初時的冷言相對,後來的溫婉而言,都無一不在透露著對他的關懷。除了對他,天涯何曾對別人多說過一句話?何曾理過別人的什麼喜怒哀樂?除了對他,天涯何曾關心過誰——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幾句話?
風巽道:「君公子,人生難得能遇見肯為自己做如此犧牲者,天姑娘確是你最值得珍稀的人。雲姑娘雖對你有恩,但畢竟已經嫁做他人婦,難道你要為了她而辜負天姑娘的一片深情麼?」
柳依依歎道:「巽哥哥,不要逼君公子了,他為天姑娘甘願與天下人為敵,這不已經說明了一切麼?只是……現在面對的是青梅竹馬的昔日戀人啊!」
風巽聞言輕歎一聲,道:「情之為物,卻是天下最難說清的……」
紛亂的思緒如秋日的落葉一般,無止無休地飄蕩在君自傲腦中。如何以對?如何以對?猛然間,君自傲想起了言雨瀾。
全身一震,帶血的那一幕又出現在眼前,他不由暗道:「君自傲,你再不可猶豫不決了,難道你非要等到天涯出事的那一天,才又翻然而悔麼?天涯對你有救命之恩,又有這麼長時間相處的情誼,你有什麼理由拒絕她、辜負她?」
目光中的迷茫一掃而空,君自傲道:「大家放心,我君自傲若負天涯,天誅地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