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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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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安琦 ] 子不語 3 灶王書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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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8 00:59:1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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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他說了晚點會來找她,可是自那之後,卻連著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雖然老嬤嬤將她安排得很妥當,可是沒見到他,心裡還是覺得不舒坦。難道當富有人家的打手真的很忙嗎﹖忙到不想她的菜,甚至……還忘了她。

  「該死的翟天虹!」因為習慣早起,可是早起之後又無事可做,於陽只能走出住了幾天的雜物房,在外頭胡亂打拳排遣。

  因為埋怨翟天虹,所以她每出一拳即暗咒一聲,每踢一腿就罵上一句,然而罵歸罵,她的腦子卻無時無刻不出現翟天虹的那張臉。

  她想著他偷吃菜還佯裝無事的樣子,想著他糾正她罵粗口的嚴肅樣子,想著他因她不會騎馬而大笑的樣子,也想著他聽她說心事的專注樣子,還有……就是他寬闊的肩頭、大大的手掌和厚厚……笑著的嘴唇,那樣子看起來好像剛剛燉好的紅糟肉,軟軟地,讓人好想咬……

  咬?赫!想什麼?笨於陽妳……妳發昏了!

  不得不承認,這幾天來除了吃喝拉撒睡,其餘時間她的腦子都是塞滿了翟天虹的影子,她不曉得自己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唯一能確定的是--症狀嚴重!

  拿來冷水潑了臉,於陽又開始出拳踢腿,直到打了好一輪,才停下想進屋歇息,只是當她就要進門之際,一股味道就這麼鑽進她鼻。

  「咦?是春韭……欽,這菜不該是這樣炒的!」雖然那味道只出現一會兒便淡去,但她卻已察覺出造菜人的疏失。當下,她循著味道來源,旋即往那方向奔了去。

  原來是府裡的人正做著早膳!她一路跑到離雜物房有一段距離的灶房,那灶房很寬,看來有耆長府上的數倍大,可是裡頭居然只有一名廚娘?

  「韭芽爛了,豬肉老了。」進了門,於陽就是這麼一句。她走到桌邊,望住那盤被那小廚娘端著的韭黃肉……「片」,皺起眉頭。

  「妳是誰﹖」險些嚇掉了盤子。小廚娘愕然。

  「我?我……是新來的,這裡怎麼只有妳一個?」對著灶房內一應俱全的陳設,於陽不由地興奮。

  「因為老師傅全都被老爺趕走了,所以灶房就剩兩個大嬸和我,大嬸們剛剛才到後門去跟販子收菜,妳……真是新來的?我怎麼沒聽管事說過。」能來這裡的人,大部分都是老爺由外地請來的名師,但是受寵往往只有一時,到最後還是沒法滿足老爺的要求,全都被遣了回去,這其中還包含了一名前任御廚呢。而眼前這個姑娘看來年紀也似乎沒她大,這?

  「對呀,我是新來的。嗯……妳這些菜是做給誰吃的﹗」瞪住地上桌上豐富的材料,她的手……好癢好癢哇﹗

  「我家老……老爺。」吞了下口水。

  「老爺?」砧上擺著一把片刀和一塊上等的豚肉,模樣就像正等人剁,於陽再忍不住,她洗完手便摸了上去。

  「喂,妳別亂動﹗」

  「我沒亂動。」她沒動,她只是想做菜。一股強烈的慾望驅使,她橫掌抄起片刀,將豚肉拍上砧板,眨眼就開始動作。一時之間,只見那片刀在她手中化成一道銀光,如同游魚般在肉塊上刃出綿密的痕跡,末了,她將肉一推,那原本一大塊的厚肉,竟已成條條均勻的肉絲。

  這看得小廚娘訝然。「妳……是怎麼辦到的﹗」她還沒看過有人能以這種速度將軟軟又韌性十足的肉切得這麼完美的。

  「這不難,只要記得『拉切』,刀子往前推的時候力氣小點,刀子往後拉切的時候力氣要大點,因為豚肉是有韌性的。」說著說著,手又拿來砧旁一把清理好的韭芽,那把嫩黃在她的刀下,很快就成一段段的素材。

  對著還熱著的鍋,她順便抄起杓子便對鍋緣淋下油料,只見她左手將肉撥下,炒了會兒撈起,跟著又將嫩韭下鍋。

  「添火!」以腳勾起地上的細柴枝,一腳踢進了灶爐內,且一間她手上快炒韭芽的動作並未停下。「春天的韭菜嫩,只要大火炒個十八下,再加上半熟肉絲攪個兩三下,喏,就好了。」

  「嘩!」看著一條條肉絲與一節節韭芽在火上頭翻飛,小廚娘只顧著瞪大眼,等菜炒好端上桌,她的口水也不曉得擦過幾次了。「妳這功夫……哪學的?手和腳居然可以同時用上,我可能一輩子都學不到這地步。」

  「一輩子?太誇張啦!妳若想學,我可以教妳,只是妳不可以偷懶就是了,我也是這樣被爺一鞭一鞭兒教會的。來,妳還有哪些需要做的,我一邊炒妳一邊學。」嘩﹗半個月沒進灶房,沒想到她會思念到這程度。看著滿桌滿地的菜,她的心,好癢好癢﹗

  一旁,只聽見小廚娘連聲說好。



  當翟天虹來到灶房時,於陽早被三個廚娘圍得不見人兒,他站在門口,觀賞著裡頭的「盛況」,直到於陽從灶上又造出一道菜。

  「好了,這一道,記得蔥要嗆香了蝦子才能入味喔。來,趁熱吃。」於陽在頻頻響起的讚歎聲中將菜端上桌,那翡翠蝦斗的沖天香味幾乎要誘死數人腹中的餓蟲了。

  「不行啦,這些都是替老爺準備的,我們不能動的。」兩個老廚娘嚥著唾沫說。

  一聽,皺眉。「可是妳們不是說那老爺不管聞了啥味道都想吐,還會把不喜歡的菜扔到地上嗎?!那還管他做啥?別管那麼多了,做好的東西沒進到人的肚子裡就是踏蹋了。」催促完眾人,她轉過身去將爐火降下。

  「不成不成啦,行不通……啊?大少爺!唔……」忽然,其中一名廚娘嚷道,而她那正捻著一尾蝦的手也趕緊將蝦塞進嘴裡,跟著立即背到身後。

  「唔,大少爺。」不知何時,另兩名廚娘的嘴裡竟也塞進了蝦子,她們低著頭悶聲喊。

  誰呀?而正在降爐火的於陽則轉過頭一看。

  「啊!」見著翟天虹,她跳了起來。「你終於出現啦!這幾天你到哪裡去了?知不知道我想找你,卻找不到有難受啊?」來到他跟前,她的兩道濃眉早扭成結了,但不忘擦擦臉,好讓自己干掙些。

  不知怎麼搞的,看見她,他的心情就霍地轉好,即使對著的是她皺眉齜牙的模樣。

  「對不住,我有事又去了一趟蘇州。」翟天虹笑道。先前在蘇州的那段時間,他與一些商號作成協議,但回來對過帳後又發現一些問題,所以他必須再跑一趟。

  「你去蘇州了?難怪……可是也不能放我一個在這兒。」

  她抱怨的舉動,看在他眼底,是一陣甜意,縱使她耒表示什麼。

  「妳在這裡不也不無聊。」看向灶房內的其它三人,她們嘴裡的東西似乎已經吞下去、但餘光仍不時掃著桌上那些菜。

  菜?怪了,為什麼今天看到於陽的菜,他卻不會有想吃的衝動?在去蘇州的那幾天,他還想念到任何人做的菜均吞不下喉的,甚至,他還為了早點吃到她的菜,早歸來著。

  「那是碰巧,今天之前我可是無聊到想撞牆耶,都是你害的,吃我一拳!」佯怒地朝他掄出拳頭。

  接住她打過來的拳頭,並將她的手包覆在掌中,而就近看著她的眼呀眉的,不禁,剛剛的疑問得了解答。原來是這樣,「來,妳跟我來。」

  「啊,你別拉我啦﹗我還沒將大娘她們教會……」翟天虹將她帶往屋外,循了條小徑就一直往前走,只是看著他……「你做啥一直笑?」從一出灶房,他的嘴就一直上揚著。

  「因為我開心。」一手摸上自己的前襟,那裡頭有個鼓鼓的東西。他帶她到庭院的涼亭。

  「你帶我到這裡……做什麼?」進了涼亭,他要她坐下。

  「我有個東西給妳。」也坐下,並掏出一直塞在前襟理的小布包,他交給於陽。

  瞪住他,不明所以,但接過那繡著金絲線的荷包袋時,她的心不住有著小悸動。是緊張,她曉得。而等倒出裡頭的物品,她張大著嘴!

  「這簪子是我在蘇州買的,我看到上頭的金烏,就想到妳。」

  「金烏,想到我?」好美呀!亮晶晶地。

  「於陽,太陽,金烏。」說實話,換作別人根本不會這麼聯想,可是當他瞥見這鳥鳥的時候,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她燦爛的性子。「妳不試試嗎?」瞧她盯著簪子發楞。

  「我……」雖然上面的鳥是很美,可是另一頭尖尖的卻不曉得做啥用的,這種東西她從來沒看過,難道是拿來戳癢的?

  「不喜歡嗎?」

  「喜、喜歡啊。」這是頭一回有男人送她東西耶,而且還是他!她怯怯地笑。

  「那試試。」笑著,指著頭。

  還指定用在頭上喔?「好。」拿起簪子,將尖尖的一端穿進發中,她煞有其事地來回戳起癢來,且一邊皺一邊嘟壤:「其實……你不必買這麼好的東西給我啦,不過是拿來戳癢也做得這麼美,不用想一定很貴。欸,雖然你把我扔在這裡十天半個月的讓我很生氣,可是就算沒買東西給我,我也不會真把你怎樣啊。」

  她的頭髮多,這東西尖尖的正好可以搔到最癢處,比起以前她拿削尖了的筷子還好用。

  終於試完,她拿下來左右端詳,並笑說:「這東西比筷子好用,戳這麼大力也沒破皮哩﹗呵呵!我看要是身體哪裡癢,也不需要將手伸到衣服裡頭抓,直接哪兒癢就戳哪裡就好了。」正巧臀部有些癢,她順便戳戳。

  「什麼?」聞言,翟天虹先是一傻,但等他意會之後,不禁搏脾大笑開來。

  「你又笑?這個真的比筷子好用啊,以前我拿筷子戳,都經常破皮流血的。」

  「哈哈,相……相信,我相信……」

  看他笑到捧腹,她忍不住站了起來,氣道:「你不相信是不是,要不然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將簪子遞到他面前,但見他拿過簪子不試卻繼續笑,她終於感覺到不對。「喂!喂喂,這東西……這東西難道不是拿來戳癢的?」眉頭糾結。

  「哈哈……不是。」

  「那……」

  「是拿來綰髮裝飾的,難道妳從沒見過嗎?只要是女子都知道的。」

  「綰髮?」是整理頭髮嗎?他說只要是女子都知道,可是她雖然是女的,卻不曉得。莫名地,他的話讓她一陣羞窘,轉眼,更脹紅了一張臉。

  「其實像妳那樣戳也沒人說妳不對,即使想戳臀……」翟天虹想起她剛剛的舉動,又不禁笑得更厲害了。只是他完全沒料到,那羞到直想找個洞鑽的於陽,竟撇頭就跑。「於陽?」

  於陽三步並兩步地跑。其實,她也不曉自己跑啥勁兒,可是就是沒由來地覺得難受。那感覺,就好像在他面前自己並不像個女人、不像個姑娘家,但這些……以前她並不在意的呀!

  「呼呼……這院子怎麼這麼大?灶房在哪個方向去了?」跑了一會兒,停下腳步,她發現自己在太湖石陣中迷了路。她迷走著,最後終於看到長廊。「是那邊嗎?」情急,她又往那壓根沒印象的長廊跑。

  「於陽!」這回她還來不及跨步,就被隨後的翟天虹抓住了臂膀。「妳為什麼跑﹖」

  「我……」好不容易涼了的臉,登時又熱了起來,她低著頭。

  「是我說錯話了嗎?」問她,雖她搖頭,可是頭卻愈壓愈低,不得已,他抬起她的下頷。「臉抬起來。東西不會用沒什麼大不了,每個人都有他會跟不會的東西,就像我只會吃、只會拿筷,卻不會動鍋杓的意思一樣,是不?」

  雖她聽進了他的話,可頭還是壓得低低的。

  「於陽。」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他也壓低了瞼,直到四目相對。突地,他笑!「妳難為情,是因為我嗎?」

  於陽攢起眉頭,瞪住他。

  「妳喜歡我對不對?要不然剛剛那個情況,依妳的個性根本不會在意。」他的笑容擴大。

  笑,就只會笑!氣死她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不還板著個臉的,現在怎麼成天笑不停?「老娘我才沒喜歡……啊!」才抬頭,就被他擁進懷中,那讓她愕然,並下意識想掙脫。

  「知道嗎,才去蘇州半個口月,我竟然會想妳……」

  他的聲音,經過他厚實的胸,傳到於陽耳朵裡時,已成沉沉的震撼。他想她?這這這……聽了,停止掙動,此刻換成她的心,狂跳。

  「……的菜!」

  菜?他的馬後炮,讓她狂跳的心,驟然停了。

  「但是……」

  但是?猛然,她的心又復活了,只是跳得很慢,一抽一抽地、小心翼翼地,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只是很久,他似乎只顧著沉默,最後按捺不住,她抬臉吼道:「喂!你的屁到底要不要一次放完?如果不說就放開我,要不然小心老娘我賞你個十八刀哇!」她最討厭人家吊她胃口了!

  只是,她的咆哮雖然虐待著他的耳朵,但她氣得生紅的唇,卻讓他情不自禁。

  「噓﹗」

  「噓?」居然還噓她?然就當她學他蹶起唇的同時,翟天虹的臉就這麼傾下。他吻住她聒噪的嘴,並舐著她柔軟的唇瓣,最後,還啃了好大一口。

  「喔!做啥?」原本呈現呆滯狀的於陽吃痛,她哼了一聲,豈料翟天虹竟趁隙又欺了上去。頓時,於陽只覺一股熱氣從頭到腳地沖刷著,而當翟天虹終於肯放開的同時,她卻已軟了腿坐上了地板。

  也蹲下來,霍天虹摸上她呆呆的臉,說了:「不知道怎麼回事,離開不過十幾天,我居然沒妳的菜就吃不下飯,本來我以為是想念妳的手藝,但是剛剛卻發現,其實我想念妳的人比妳的菜更多一點,這下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恍惚地看著他,她的腦袋轟轟作響。

  「我好像喜歡上妳了,很怕以後被妳砍好玩的。」不覺,他的臉再度向她靠近。

  「啪--」地一聲,於陽將手打上自己的嘴巴。「唔唔唔!」

  「別摀著嘴巴罵人。」企圖將她遮著嘴的手抓下,孰料於陽一下子由地上彈跳起來,且往後倒退了兩三步。

  「我……我不是在罵你,我只是……只是……」只是難為情啦!轉過身,她又開步跑。

  「於陽﹗不是那」邊,灶房該往這一邊。一看她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鑽,不幫她指個方向,等一下她可能一腳踏進池塘裡了都不曉得。翟天虹站了起來,望著那提著裙襬狂奔的身影,笑意不覺又爬上了他的臉。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吻她?那個姑娘長得既不美,又一身土氣,哪一點比得上她了?

  長廊這端,有著疾走的兩人,她們才看完不該看到的一幕。

  「小姐,剛剛……」

  「什麼?」要不是隨身的丫鬟喊了金嫮兒,她可能還要失神好久。她盯住也看到同樣一幕的丫鬟。「剛剛什麼?妳看到了什麼?」

  「就是未來的姑爺他……」

  「什麼都沒有!如果妳給我到處宣揚,我就不饒妳!」也許,這宅子裡有很多人曉得她和翟天虹並不親密,但起碼也很多人知道,他和她是自小指腹為婚,所以剛剛那一幕,是絕對不能傳出去的。若傳出去,教她一個堂堂知府千金面子往哪兒擱?金嫮兒妒意廠心,金蓮小腳因為走得過快而生疼,可卻不見她喊痛。

  低著頭,丫鬟摸摸鼻子自認倒霉,雖曉得她家小姐表面端秀,骨子卻極易生妒,但她可也不想自己的主子不歡心的。「那……小姐,您還要找姑爺嗎?」

  「要找我剛剛不找了?」手裡捏著那條她親手精繡、原本想送給翟天虹的絲帕,她斥責著,亦思忖著。可再走上一段,條忽,她停步,且回頭看向前一刻走過的路。「剛剛……妳聽到了嗎?」

  聞言,低下頭。「奴婢什麼都沒聽到。」

  「妳﹖嘖!」氣得跺地。灶房,她剛剛聽到翟天虹喊了灶房,還有上一回聽到這府上的婢女說的,那姑娘走路還抱著個大鍋大杓,想必她人應該和灶房脫不了干係。

  「小姐,您要去哪兒呀?」丫鬟對住那不吭一聲就往來時路走的金嫮兒喊道。

  「書香就往書房裡找,屎臭當然就往糞坑裡挖去!」



  「於陽,菜燒焦了!」小廚娘嚷道。

  「喔……」他竟然咬她的嘴?她的嘴……又不是拿來吃的。以前她的嘴巴也被雞給啄過,雖然一樣痛,可是被雞啄的時候,她就不會有快要死掉的感覺。為什麼?

  「娃兒!菜燒焦啦!快點翻哪!」老廚娘喊。

  「翻……」仍陷在迷思裡。

  「姑娘!妳在做什麼!著火了、著火了!」另一名廚娘跳腳。

  「著火……」手裡的動作快不過爐底的大火,青菜瞬間成了黑菜,一縷焦煙灌進了她的鼻,這才喚醒了她的意識。「啊!死啦,」抄來一旁的鍋蓋,她對著起火的鍋就是一掩,忙了好一會兒,終於滅了鍋裡的火。

  「娃兒,妳究竟怎麼搞的?剛剛不是這樣的呀,」老廚娘抱怨。眼前這些菜,可是跟菜販子精挑細選來的,居然讓她一個發呆就給毀了。

  「我……對不起。」看著鍋裡廢了的菜,於陽竟是久久說不出話來。這是自她學會炒菜之後,第一次將葉燒壞。她……對不起這些菜。「大娘,這些菜……我賠妳。要不,我再幫妳炒一盤好了。」

  「不用不用了,再炒也沒時間了,就方才妳完成的那些,應該就夠老爺吃了。」

  「啥?您說這些是您家老爺要吃的?一個人早膳怎可能吃得了五大盤菜、兩大碗湯呀?更何況他還是個老頭子!不成不成,他一定吃不完,吃不完丟掉比我炒壞了能丟給花草施肥更浪費的。大娘,我看您還是先夾一些起來,你們三個吃不完,我還可以分一點給別人吃。」翟天虹一定喜歡的。說罷,立即想動手,可是卻讓三名廚娘抓手抓腳帶到了灶房門前。

  「不可以,妳這些菜,連我這個當了一輩子廚娘的人都覺得好吃,不整盤送到那刁嘴的死老頭子面前……呃……是老爺的面前吃吃怎成?這裡沒事了,剛剛妳被大少爺拖出去罵,心情一定不好才會把菜給燒壞,去散心喔,乖﹗」老廚娘將於陽推出門外,還奉送了她一個小廚娘。

  「大娘,妳說啥呀﹖我哪被人罵了?」又想進門,可是卻被小廚娘拉著往它處走。

  「於陽,嬤嬤們忙,妳跟我到那一頭去喔。」如果那些菜被順利送到老爺面前,那她和嬤嬤們應該可以保得住飯碗了。至少,她不用每次都被罵得狗血淋頭。小廚娘拉著於陽遠離灶房,這才鬆了口氣。

  可於陽卻不解地問:「妳們真的好奇怪,明明曉得自己做的菜會被糟蹋,可是還是拚命地做,要我,才不幹咧﹗」

  「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和嬤嬤都有一家子老小要養,其實我也不怎麼喜歡我家老爺,很多人都說他根本是中了邪,才會啥東西都吃不下,吃了最好的也嫌壞。」

  「中邪?」好怪的說法。「對了,還有妳跟嬤嬤說我被誰罵?我沒被人罵呀,誰又是大少爺?」

  「大少爺?妳不知道嗎﹖把妳拉出去的那個人就是呀!」

  「啥?妳說翟天虹?這怎麼可能?他只是這府邸的護院打手啊。」

  「啊!妳還連名帶姓地喊?妳既然知道他姓翟,怎麼會不曉得這翟府就是他家?雖然他好久沒回來,但卻是千真萬確是這府邸的少主人!」

  「嗄?」難道那大門上的木匾寫的真是翟府?可明明他說他不住這裡的呀!

  「好了好了,不同妳說這麼多,總之下回再遇上大少爺,記得別妄口。還有,妳……晚點還會過來灶房吧?」她的手藝看來真不是她和嬤嬤們比得上的,有她在,她們至少可以安心。

  「……喔。」於陽隨便應了聲,而小廚娘瞧她有反應,就也放了心回灶房,留下她一個。

  翟府?翟天虹?很久沒回來的少主人?欸,這究竟怎搞的?還是得問問他,可是這宅子又實在大,嘖!考慮好久,於陽只好先回雜物房,只是她卻沒料到屋子裡已有人等著了。

  「爺?」看見老人,她心底一陣驚喜。「您怎麼來的?我還以為這次您一定找不到我了。」

  開心地迎了上去,可老人竟沒給好臉色,劈頭就是一句:

  「妳燒壞了菜?」

  燒壞菜?是呀,她怎忘了爺在意她菜燒得好壞比在意她這個孫女好不好更甚的。「爺,我不是故意的。」

  「沒什麼故不故意,燒壞就是燒壞了,現在的妳不該犯這種錯,辯解也沒用。」

  「可是……」其實她也不是故意要在燒菜的時候想著翟天虹,實在是他……

  「做菜的時候妳腦子想什麼,我不想知道。」

  好吧,既然燒壞了,也沒什麼好說的。咚地,她跪了下來,兩隻手抵著地、額也抵著地。只是,她做出這連貫的懲罰動作,老人卻不動聲色,是以她伸出一隻手,指著一旁的掛櫃說:「灶落在那兒,布揭開就是了。我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又怕積灰塵,所以就先供在那裡了。」

  以往,她要燒壞菜,爺爺都會要她向灶君道歉,像這樣跪,有時還可以跪上半天一天。呵,不過也奇怪,離開爺不過也一個月,她居然會思念爺的那一根細竹,看來,她還真是討打的。額抵著地,她的嘴巴因為開心而笑咧著。只是,等著等著,並不見老人將牌位拿到她面前,是以,她偷偷抬眼瞄了下。

  「咦?」奇怪的是老人就只是那麼站著,他靜靜地看她,一句話也沒再說。「爺,您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您的臉色好難看啊!」

  見狀,於陽跳了起來。只是她攙向老人,那伸出的手卻只撈到一縷空氣。這?她發昏了是不?怎麼會突然覺得爺變透明了。她眨眨眼,而眼前也恢復正常。

  真是,她的爺不過是臉色難看了點,應該是從蘇州到杭州,長途勞累才這樣的吧!

  老人未加回應,他抬眸望向著屋外,眼神頓顯悠遠,並說了:「是舍利托生,竹林裡她放我一回,下回可能就躲不過。於月呀,我恐怕再待也不久了。」

  再待不久?這……這跟以前老掛在嘴邊的死不瞑目有什麼不同呀?

  「爺,您到底怎麼了?什麼叫再待也不久?」老人舉止怪異,於陽難免心慌,可極笨的她又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所以也只能無措地看向外頭。然,她這一看,卻意外發現屋外有點騷動。遠遠,她看見兩道背影,是兩名女子,她們好似才從屋外跑開。「喂!妳們是誰?等等!」

  也跑出屋外,於陽原想跟上去,但突來的一陳錐心感,卻讓她停下了腳步。這……這是什麼感覺?驚訝嗎?還是傷心?

  她只能抱住心坎,懷著疑問,並楞瞪著那背影消失在遠處。

  而那頭,使勁全力奔離小屋的金嫮兒,終於忍不住腳痛,撲倒在地。

  「小姐!您沒事吧?」她隨身的丫鬟驚叫,連忙攙起。

  「我沒事,妳別嚷嚷。她……她跟上來了嗎?」頻頻往後望,拐著腿,繼續走。

  「沒有、沒有,幸好我們跑得快,要不然也像她一樣鬼上身,那就慘了!」剛剛,她和她家小姐原本是想去找那個土姑娘問個仔細的,哪曉得從灶房跟她到小屋,卻看到她不但一個人自言自語,還手舞足蹈的。真是嚇死人了!

  丫鬟滿心愕然,所以也沒空去注意走在前頭的人早已一臉青白。

  是她嗎?她還活著嗎?可她要是活著,又怎和自己長得一點都不像?不過,那要真不是她,自己又怎會出現那種心靈相通的感覺,驚訝、傷心共嘗,就跟十幾年前她還在的時候一樣呢?金嫮兒手搞著胸口,情緒複雜到難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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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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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她家老爺要見她﹖

  「我什麼也沒做,為什麼一定要去見他?不去不去!」隔了兩天,一大早於陽就被三個廚娘簇擁著去見翟老爺。說是因為前天老爺吃了她做的菜後,足足有一刻鐘說不出話,等他吃完了東西,第一句話就是要灶房怏快將造菜的廚子帶去見他。

  「一定得去!這一見肯定對妳有好處,我在這宅子待了幾十年,到現在也才見過老爺幾次,他可是比皇帝老子更難見的。快點快點,到了到了。」老廚娘滿心歡喜地半勸半拉著於陽來到主廂房前。只是於陽腳下蠻勁大,杵在門口就是不給進。

  「好處?能吃就是福,既然這回他吃了我做的東西不會吐,那就代表他根本不是中邪呀,那既然病好啦就好啦,以後也不會找妳們麻煩,更不會浪費食物,那見不見我還不一樣?」一向習慣當個隱形人,這樣被人簇擁著,還真像只要被帶去宰了的豬哩,她不喜歡。

  「別說這麼多了,快進去,進去之後見到老爺,別忘說點什麼。」

  「說什麼?」

  「什麼?嗯……對了!就說我在妳做菜的時候,幫妳添過柴火;那麼她呢,就說幫妳煉過爛葉;還有她,就說幫妳洗過鍋子、洗過杓子什麼的。」沾光,這樣往後才有好日子過。

  「大娘,您為什麼要我說這些?唉,別推我……啊?」掙扎之餘,見一人朝這裡走來。

  「大……大少爺。」另三個人忙對著來人行禮。

  「怎麼回事?我到灶房找不到妳。」來到門前,盯著那前一刻還被人推拉著的於陽,翟天虹問。

  「我……咳,大娘她們……」怪,怎麼一看到他就全身發熱。於陽不覺躁然。

  真是個不懂掩飾心情的人,呵。他笑。「大娘,您們帶於陽到這裡,有什麼事嗎?」

  「是老爺要我們帶她過來的。」

  「我爹?」

  他……「爹」?難道他真是這裡的少主人?本來低著頭,於陽霍地抬眼瞪住了翟天虹。

  「是呀,因為姑娘前天做的那幾道菜老爺很喜歡,所以老爺今早特意要灶房將她帶過來,還吩咐了不能延誤的。」

  吃了她的菜?這麼巧,莫非他剛剛聽來的事,即是和她有關。「原來如此,那我帶她進門就好,您們先去忙吧。」

  「嗯,這……」三個廚娘踟躓,最後還是忍不住再和於陽咬了耳朵後,才肯離去。

  「她們和妳說了什麼?」剩下他倆,翟天虹發現於陽一直瞪住自己。

  「沒說什麼呀,大、少、爺!」剛剛那一聲爹,等於表明了他的身份,而他的隱瞞亦讓她有地不快。

  她這一句,很明顯表達了她的情緒,他知,但卻不以為意,只是去牽她的手,並說:「大少爺這三個字只是這宅子裡的人賞給我的名號,對我並不具特別意義。倒是妳,我在妳面前,不該只是翟天虹,一個喜歡妳手藝,還有喜歡妳這個人的人嗎?」

  嗯?這麼說,也沒不對,因為不管他是不是這宅子的誰,她記得的,也只有翟天虹這個人。不過……「可是我還是希望你有話就直接告訴我,那總比我一個人亂猜亂想的好。」不知怎地,她愈來愈想瞭解他,以前純粹好奇,而現在變成一種想望。

  「妳會對我亂猜亂想?很好,告訴我妳想了哪些?」他故意問。並一邊敲上廂房的門。

  「我……」嘖,這教她怎麼說?就在她彆扭之際,廂房的門被人從裡頭打開,那是一名提著醫箱的大夫,打過招呼後,他自行離去。

  「又請了大夫,這大夫很面生。」進了門,翟天虹對著床榻邊正和著單衣的人說。

  「面熟面生全都是飯桶,診了大半天還是什麼毛病都找不出來!」刻薄說著的依然是那翟老太爺。

  「那是因為您病在心,不在身。」

  「毛病在哪裡我自己曉得,用不著你來提醒。」抬頭,瞥見一旁的於陽,他頓時瞇起銳利的眼。「你倒好,一回來就記得找樂子,這娘兒們在哪個窯子找的?」他訕笑。

  窯子?是說她嗎?,於陽倒八著眉。「喂,那個老人,我不是窯子來的!」雖然她不識字,但起碼也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來著。

  見她一瞼怒氣,老人亦聲量不輸地駁了回去:「看來真不是窯子來的,如果是窯子來的,起碼懂得如何討好恩客,瞧她又魯又污,肯定是路邊搭上的!」

  「啊?什麼路邊搭的?我和翟天虹可是在屋頂上搭到的。還有,我魯是魯,可是哪污了?污也不及你的腦袋污,哼﹗」

  屋頂?翟天虹楞然。

  「這個賤奴,居然敢撒潑﹖給我滾出去﹗」老人一怒,隨手拿了東西就往於陽扔,幸好讓翟天虹接了下來。「你……你竟然幫個賤奴了?不肖子﹗」

  賤奴?不肖子?「喂喂﹗你才是個浪費米糧的糟老頭咧!可惡!」這些天,從大娘們嘴裡也聽夠了關於這老爺的行事,沒想到他的可惡還不只浪費食物這一樣。挽起袖,急欲上前理論。

  「於陽,靜靜。」翟天虹出口制止,他拉著她。

  「你教我怎麼靜?這麼壞的人,當了你爹我還更替你不平,吃我一腳!」手被拉著,只好動腳,她猛力一踢,腳上的鞋就也飛了出去,且不偏不倚正中老人的瞼,讓他吃了一臉塵。

  「咳咳…賤奴!生妳養妳的人肯定是沒受過教化的鄙人,看我不打死妳個野人不可﹗」咆哮一聲,舉起杖就往於陽扑打過去。只是這一撲,他的右腳竟讓行動稍微不便的左腳絆到,人也跟著跌了個狗吃屎。「啊--」

  「爹。」翟天虹放了於陽,趕去扶人。

  「咳,呵。」見這狀,於陽本是楞著,可末了卻下意識地呵了一聲。

  「妳還笑?這都是妳害的,妳居然還敢笑?」老人抬眼怒瞪。

  「我?」她臉垮了。她連動都沒動他,怎會是她的錯?雖然她發出很像笑的聲音是不對。

  「於陽,妳先出去。」

  「我出去?可是是他叫我來的耶,還有他剛剛罵了我爹娘和爺,你怎都不說句公道話﹗」眉頭擰,拳捏緊。

  「妳先出去,有話等一下再說。」兩團火碰在一起,哪有不燒得更旺的道理。扶起老人。

  「我不出去﹗他如果不向我爹娘和爺道歉,我就不出去!」」口氣吞忍不下,因為她在意翟天虹的態度。

  「還不滾出去,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非要我叫人把妳攆出去才肯嗎?」

  她睞著翟天虹,可他也是一臉嚴肅。一氣之下,不再多話,於陽開了門就飆了出去。

  「爹,您不該口不擇言,於陽躁,好歹您也有點年紀,怎麼跟個稚兒沒兩樣。」不幫於陽,是不想氣氛更僵,因為他爹的脾氣事出有因,且存在已有多時,紮實的老頑固一個。

  「什麼?沒想到回到頭來你還是想氣我?說,剛剛那個女人是不是你特別找來的戲碼?」原本還高興那凡事都和自己作對的兒子沒在下人面前給臉色看,豈料……

  「如果失去妻子,能讓一個丈夫發了狂,無時無刻怨著天下人都對不起他,那麼失去娘親的孩子,又該變成什麼樣?和那丈夫一樣嗎?」

  「你--」聽兒一席話,老人頓地呆滯,眨眼,他的思緒又飄回二十年前,那個愛妻病逝的夜晚。

  「爹,您昨天要徐爹立即下帖請來各方大老親貴,為的是什麼?」翟天虹問道。

  「宴請?」慢慢回過神,他看著翟天虹,瞬也不瞬。

  「是不是因為,您找到了娘?」這裡的娘,是娘的滋味,一種能夠讓人滿足的滋味。昔日,他的爹娘就是因美食相遇,娘是客棧的小廚娘,而爹則是剛露頭角的小商人,後而結纔,恩愛非常,若不是二十年前她娘病逝,至今他們仍該是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

  「你娘?」聞言,大醒,這才急問:「說到這個,我也要問你,你說你帶回了那失傳百年的《灶王書》,那書卷在哪裡?這回我找到了個好廚子,我想,非他的手藝才能辦得了一場灶王宴!」

  「那我問您一句,您找《灶王書》,辦灶王宴,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這一問,令他啞口。這些年,他費盡千辛萬苦,也耗費不少人力財力去尋找那「一嘗即足死」的《灶王書》及一流的廚子,究竟……是為哪樁?是因為想炫耀,還是只是單純想滿足口腹之慾?或許剛開始是,但時間一久,當尋寶的激動沉澱,他卻曉得他為的壓根不是這些呀。

  「是為了圓一個夢嗎,就好像娘死而復生一樣?」良久,老人始終無言,倒是翟天虹接說。

  一個夢,就好像他的妻……死而復生一樣?

  不禁,老人因這話而五味雜陳。年少時,情話綿綿半帶笑,笑語裡,他的妻曾說了要用她那一雙手,獨力為他辦一場食宴,宴裡有夫有妻有子,再多就是鄰近幾家人,當作是他倆共同的夢。只是當時他不以為意,認為那不過雞毛蒜皮的小事,之後,到了而立、不惑之年,甚至過了半百,只要她問起,他仍認為不足一哂。

  可當時的他,又怎會曉得,當名利、慾望隨時光蹉跎盡了,那一段看似淡竟是濃的笑語,卻是一直跟害他直到了白髮,才給領悟呀!

  憶起以往,老人耐不住激動,軟了手腳,而這一軟,連帶打翻了一套用來洗臉的污水,那水灑了一地,些許積成水室,水涳中則映照出一副遲暮殘顏……

  「呵,我以為讓她衣食無缺就是愛;我以為讓她出門有車坐、起床有人服侍就是愛,哪裡曉得……哪裡曉得她求的就只有那些,而我卻一點也給不起、一點也不……」對著水裡的影子,老人抑不住那忍了十數年的淚水,哽咽了起來。

  不覺,一隻溫暖的手搭上他的肩,讓他止住了哭意。抬頭,看到的自然是那每每被他喚為不肖子的翟天虹。

  「您的心情我能瞭解,所以這些年,只要我人在外頭,就也不忘幫您注意,雖然《灶王書》終究只是夢幻之書……」話及此,老人不免驚愕且失望,但他還是繼續說:「雖然《灶王書》有可能只是夢幻之書,但我卻肯定找到了那個足以滿足人味覺的人。」



  明明是他爹的錯,他卻連一聲也不肯幫她,年紀大的人嘴巴壞就沒錯嗎?他罵的可是她家的人耶!於陽出了廂房,就沿著長廊走,可是走著走著,竟又迷了方向。「可惡,連路也欺侮我,沒事把屋子造這麼大做啥﹖」

  但說也奇怪,這宅子大歸大,平日也可以見到來來往往的僕役婢女,怎一路走過來,卻不見半個人呢?停下腳步,往隔了個大池的遠處看。「欸,難不成都到那裡了?」

  池對邊,有亭榭,還有一道九曲橋,橋上人潮絡繹不絕,看來有僕婢、也有遊客。遊客﹖

  於陽瞪大眼,看著那些對著太湖石呀水中鯉指指點點的人們,心底有了個大問號。

  怪了,那翟老爺不是吝嗇到連乞丐都不佈施的嗎?聽大娘說,她在這勞事的十數年,從來也沒見過這宅子裡招待過誰的,可今天這狀況……難道是那老人想開了不成?可是看他剛才的樣子又不大像……唉唉﹗管他怎麼著,都不關她的事!

  跨著氣忿的步伐,她本欲離開長廊,可餘光就在這時不小心瞄進池子對邊的一道紫色身影,於是她又倒走了回來。

  「咦?怎麼是她?」是來翟府之前,和翟天虹在竹林遇上的那個叫初一的小姑娘呀,她怎麼也來這裡?好巧﹗

  本來煩躁的心情,乍時因這巧見而消逝了大半,於陽忍不住「初一、初一」地喊著那蹲在太湖石後正和池中鯉魚玩著的人,只是,她並未聽見她。是以,她忙不迭找著通往對邊的路,只是曲廊建造複雜,她轉呀轉地,沒轉出去不打緊,還連帶撞進一人懷裡。那人輕囈了聲,嗓音柔潤。

  完!又撞人了!「對不超、對不……」只是當她抬起臉時,她不由地愣住。

  看著眼前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她心底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生。只是……她認識這個人嗎?

  那如盤雲的發,是陌生的;那如水玉般清透的臉龐,是陌生的;那高貴出塵的氣質,更是她從未遇上過的……雖然眼前這人她是再陌生不過,可不知怎地,她就是要為她那股熟稔給吸引。這人……讓她有一種靈魂被擁抱的感覺,就好像……好像……

  不覺,她激動了起來。「妳……是不是……」顫著的唇瓣讓她話不順暢,她的手直想摸向她。

  而視線交望的彼端,金嫮兒的內心亦俏生澎湃。她瞬也不瞬地看著跟前那和自己等高的人,看著她的笑臉,披散著的油亮烏髮、金蜜色的皮膚,和一身樸素的市井打扮。雖眼前這人的打扮和自己有如雲泥之差,可她就是能一眼識出她。

  是她,是那她一直以為死在大火裡的妹妹,她不需要說話,更不需要表明,因為她壓根是照者原來的模子成長的;也因為再沒人能夠給她這種靈魂找到家的感覺,就好像一杯分開的水,即使一頭加了任何東西,變了質,若再將水合而為一,它們仍能夠在瞬間結合一般呀!

  萬千個回憶如潮水般湧入金嫮兒腦中,有甘甜、也有心酸,但多數以十一年的大火為界。大火之前的她雖然和家人過著刻苦的生活,但甘甜;然死裡逃生後的她,雖過得錦衣玉食,可那卻不再是她,她甚至是……

  撼動之餘,她唇瓣輕啟:「我……」

  「我是不是認識妳呀?」孰料沒耐性的於陽搶先了一步。她內心充滿激動,但又怕太魯莽,所以態度意外地保留。只是她萬萬沒料到這一聲,讓原本話即將出口的金嫮兒,話梗在喉頭。

  她居然沒直接認她?她低下眼眸,並僵著。

  見金嫮兒呆著臉沒反應,於陽以為她是讓自己突來的一問嚇著了,抓著頭,她歉然。「我……呵,對不住,我覺得妳真的很像……」

  「我不認識妳,妳認錯人了!」再抬眸,先前的激動竟已倏忽散去,換上的是冷淡。

  因為於今她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她,如果這一認,那麼她今天的一切,便也等於毀了。她看了身邊的丫鬟一眼。而事實上,這裡旁聽的人,也不僅只有丫鬟一個。

  她的目光落向長廊的另一端,那裡還有個她不讓接近的人。

  金嫮兒回復得乾脆,於陽登時心慌了,她索性改口問:「妳真的真的不認識我?妳是不是於……」

  「灶房今天不是很忙嗎?妳應該是灶房的人吧?偷懶被罵不好的。」撇過臉,遲疑一會兒,邁開蓮步。「走吧!」

  「喔。」跟上去的丫鬟一臉狐疑,只是她的狐疑不只來自這場看似莫名其妙的碰面,更來自於她家小姐的詭異態度。稍早,她們從灶房那裡問來這名喚於陽的姑娘的來歷,不正是想對這於陽來點下馬威的嗎?可是……真怪!

  「等等,等……」本想攔人,可於陽急促的腳步卻因為眼裡瞧見的一幕,而不自主停下,任那兩人逐漸走遠。從後頭,她盯住金嫮兒的腳,看著她因裹足而不穩的步伐,鼻間甚至隱約嗅進從她身上飄出的貴氣粉香。

  許久,等人已消失在遠處,她才低頭看住自己起碼有五六吋長的天足。

  她是於月嗎?如果是,應該不會不認她的;可若她真的不是於月,卻又為何會讓她覺得這般熟悉呢?雖然她的模樣變了,雖她倆看來已相去太多。還是因為,她只是個又粗又魯的土姑娘,所以她才連睬都不想睬她?

  一瞬之間,好多個可是塞滿了她的腦,讓她一向直來直去的頭又痛了。不禁,她槌槌頭,且像掉了半魂似的在長廊踱了起來。

  唉,是太想她了吧,固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可是如果那姑娘真不是她,那為什麼她現在會有一種被人拋棄的感覺呢?心酸酸的,好寂寞……她邊走邊想,也沒注意前頭有個轉彎,人就這麼撞了上去,且一翻,就翻出了一道為了方便賞魚而故意造低的木欄,落入水中。

  「嘩!」她不會泅水呀!雙手忙撥水,眼睛卻閉得死緊,她幾乎連句求救聲都來不及發出,人就一直往池裡邊墜,危急之際,若非眼前及時伸來一根竹竿,她可能不需到眨眼時間就滅頂了。「咳咳……咳咳!」

  抓著竹竿浮出水面,努力呼吸之餘,於陽張眼就瞧進那前一刻還被她怨著的人,翟天虹!

  「別放別放!我拉妳上來!千萬別放!」他緊張得五官緊皺,而看他這等模樣,那一時沒死成的於陽居然忍俊不住。

  八成前輩子他欠她太多,所以才會在認識她之後,連番救她呵。「滋……」好冷!

  由於多數人都擠至九曲長橋去了,所以岸上的翟天慶只能獨力將於陽往上拉,豈料就在人近了岸邊,那竹竿居然受不了重,「啪」地斷得響亮。

  於陽,誰教妳生在蘇州卻不學泅水,這回肯定淹死妳了。竿子一斷,於陽眼睜睜看著水面又升高,且淹過了鼻、眼、頭頂。在水底,她手腳依舊掙扎,但身體就是不聽話地拚命往池中墜。幸好就在她快沒了氣之前,她感覺到一道力量攬住了自個兒的腰,將她往上帶。

  是他!出了水面,於陽全身力氣只怕一點都不剩,她看著那正努力泅水的人,發現他的臉色居然可疑地蒼白。

  「抱緊我,我應該可以把妳帶到岸上,妳千萬別鬆手。」翟天慶道。

  應該可以?念麼聽起來不是很有把握?喝了過多的水,於陽腦子雖然渾沌,但還能感覺到他倆都正在往下沉。

  「咳咳,我們會不會……死?」看起來好像有點可能,雖然她非常不想,因為她才剛剛「好像」見到了於月,因為她已經喜歡上了這個人。

  「不會……」最後聽進的,是兩個人喝水的聲音,不過也才一下,兩人就也被人以輕功持出了池子。「咳!大哥,咳咳……」回到岸上,翟天慶首先吐出了一攤水,抬頭,也才發現池邊來了好多人。下水救人,雖然也僅一眨眼,不過對他和於陽來說卻是恍如隔世。

  「你不會泅水,跟人救什麼人?」翟天虹一臉鐵青,迅速教人帶著體弱的翟天慶就醫。方才要不是他心頭一陣刺痛,知道他有難,現在這兩個對他而言極重要的人,可能早歸西了。他臉一偏,怒道:「還有妳!」

  「……」看住那板著臉的翟天虹,又看看那被人攙走的翟天慶,於陽被搞混了。

  見於陽悶不吭聲,翟天虹以為她仍因剛剛他不幫她說話生著氣,於是說了:「妳不會泅水又為什麼往水裡跳﹗脾氣壞也不是拿這種方式來發洩的,曉不曉得這樣會連帶害了別人?!」

  脾氣……壞?

  本來還半失著神,卻被這一句喚醒,於陽確定了眼前這一個才是翟天虹,而對住他的視線也頓地燒灼,她虛弱地站了起來,然後用盡最後吃奶的力氣,送他一串:「咳咳……我去他的脾氣壞!脾氣壞怎麼著?老娘我的命可寶貝的,不會隨便拿來浪費,別人的命不是我的,我更沒權利拿來浪費,咳……別人不認識我、不瞭解我,誤會我不打緊,可你認識我、說了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你還誤會我!真是天殺的王八羔子,可惡、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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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8 01:02: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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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枉費她快死的時候還想著他,可惡!可惡的翟天虹!

  「哈啾!」杵在灶房門口的於陽,全身仍滴著水,那狼狽的模樣就好像剛從井底爬出來般。

  「呃……於陽,妳怎麼全身濕,不是還在老爺那裡談事情嗎?這裡揀菜葉、削瓜皮的事,我們先替妳準備就好了。」小廚娘被她嚇了跳,連忙放下手邊的工作,迎上去。

  手裡抱著從雜物房拿來灶君牌位及一副鍋與杓,於陽沒太理會來人,便跨進了灶房,悶悶地說:「我想造菜。」

  「呵呵,姑娘,妳要開始了嗎?這些材料只要再一下就處理好了,要不要再等等?妳看我們一群十數人好像都沒妳一個動作來得快。」十數人?當真是十數人。不知何時,那灶房裡除多了數准裝了滿滿蔬果的竹籃外,竟又多出十幾個人手,她們都低頭忙著。

  「是呀,娃兒,瞧妳全身濕的,去換換衣服再過來,不然肯定會著涼,而且等你換好也正好可以開始呀。」老廚娘笑道。於陽回來之前,管事大人前一腳也才離去,他讓人扛來了好多蔬果及上等肉品,更同時帶來了好多人手,說是要給於陽使喚的。呵呵,就算是杭州第二尾的灶房,可也不曾這麼熱鬧過的。托她福!

  「大娘,我想造菜。」抬眼看住那數張堆滿笑容的臉,於陽又說。

  「好好,這就好,妳再等……」

  「大娘﹗」忍不住,於陽吼了。

  「啊?」笑臉全僵住,因為她們從未見過於陽這等模樣。之前的她,嗓門是大,可是也大得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哪,那今天,是怎麼著?

  「大娘,我想造菜,一個人。」知道自己嚇著人,再開口,聲音便小了點。

  「一……一個人?」這回吃驚的是灶房裡所有的人。因為一個人怎做得了近百人要吃的食物?她不會不曉得,老爺要她辦的是灶王宴吧?她從外頭進來,可也看到將入宴的賓客吧?

  「對,一個人,我一個……就夠了,滋--」吸著鼻水,有點冷。

  「娃兒,妳沒事吧?」看她鬱鬱的樣子,倒像被人欺侮了。

  深吸一口氣,抬頭挺胸,喝道:「我沒事!要填肚子是不?我來就可以了,妳們要歇息的去歇息,有其它事的儘管忙去,我說我來就我來!」看了灶房一圈,對那堆積如小丘的菜雖然有點訝異,但還不忘交代﹕「大娘,這裡有豬頭嗎?」

  「豬頭?好像沒有,妳要豬頭做什麼?」光整治一顆豬頭,就得費去好大功夫,她不會真要一個人來吧?

  「沒有?那麻煩大娘幫我買顆豬頭來,要肉皮平均,皮面平滑,頭毛鑷乾淨的。順便再帶幾副豬締來。」大步邁向灶邊將鍋杓往上一杵,人又踱到雞籠旁,瞧見裡頭沒雞,倒是一邊的水槽裡浸著數只禿鴨。她低頭思索,這才妥協。「大娘,我只要您們原來的三人。」

  啊?要留人了。「當然好、當然好。那麻煩妳們讓讓,出去順便幫姑娘帶顆豬頭和幾副蹄子回來。娃兒,還缺什麼?」將其它人推出灶房外。

  「有鴨,還缺菜鴿,滋--」再吸。

  鴨跟菜鴿?難道……她想做孝子菜?老廚娘眼生精光。這孝子菜是古菜一道,做法以家鴨套野鴨再套菜鴿三禽相套,這麼高超的手藝至今她只聽過宮廷裡有御廚做過,至於親眼,倒是連瞧都沒瞧過。「好,菜鴿,豬頭,豬蹄,妳、妳,還有妳、妳和妳,去問管事取款,說要買材料,快去!」

  薑還是老的辣,老廚娘三兩下就將人手調度完畢。只是等她回頭想再問,卻見另兩人楞在一旁,而於陽則趴在地上,臉對住椅子上擱著的灶君牌位。

  「娃兒?」

  「噓--請神哪!」另兩人噓她一聲。只是請神?

  老廚娘一噤聲,偌大的灶房裡,便只剩鍋子裡的水滾聲及於陽的低語聲。悶悶的嗓音,自她厚重的垂發間傳來。

  「……我到處找不到爺,所以只好請您委屈在這兒看,於家的祖傳菜譜,今天於陽做仔細了,如果做得不好,便回蘇州,當一輩子小廚娘打雜,也不再打混嚷嚷著學武,如有違背,那就讓我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都當小廚娘打雜的--哈啾!」

  「娃兒……妳這是在起誓吧?」永生永世當廚娘?那內容讓三人嘴有唾沫卻嚥不下去。

  「不是起誓,只是想向自己證明自己的存在。爺說的對,也許我真該珍惜和灶君的緣分,而不是一直……為反對而反對,哈啾!呵。」說完,她輕笑一聲。因為這有可能是她這輩子說過最有內容的話了。斷地收起笑容,她拿起椅上牌位,開了木牌後頭的活門,便將裡頭的書卷一抽而出,並順勢鋪上了乾淨的地。

  「於陽,這些紙是﹗」小廚娘看呆了,因為那紙卷倘若整個攤平,恐怕有十五尺長,難怪她帶來的灶君牌位會比一般見到的厚上許多。

  「這是我於家祖傳的食譜,裡面我算過有六十道大菜四十道小點,一共百樣,從現在開始三天三夜不停,我要將這百道菜全部做出來,哈啾﹗」嘖!

  「嗄?」三張嘴齊開。

  「我的力氣和耐力比一般人都強,如果妳們撐不下去想半途離開沒關係--哈啾!」該死!

  「可是……」三人極度疑惑,只是不待她們發問,便見於陽鬆去腰帶,便將腰帶往自個兒頻打噴嚏的嘴上一纏。

  「第一道,開始!」不再多話,於陽手下動作如飛地開展。她握刀的手在砧上跳躍,一道八和爨需用的拌合五味--蒜姜橘梅栗,全在眨眼間成了細末。

  「嗯,為……為什麼她切東西,沒聲音?」資歷淺一點的小廚娘瞪大眼。

  「搖切的手法,刀尖刀股如著一點,鋒鋒貼在材料上,怎麼可能會有聲音?」然在三人還未回神之際,於陽已將未料下鍋嗆了,在略施以鹽、鹵醬與最後的梗米飯,小火微燉一刻鐘即成粥齋。

  「大娘,大碗。」聲音自腰帶後傳來。

  「……喔,大娘幫妳拿大碗。」老廚娘這才回神,忙將盆似的大碗置於一旁,而碗才擱好,但見於陽咨進四五杓粥之後,便顯鍋入碗,那動作雖只一下,竟是讓麝入碗,碗不沾驪。而老廚娘就近一瞧,更是訝然。「這?」

  「嬤嬤,這碗裡……有您的皺紋哪!」也近瞧,小廚娘脫口而出。

  「吱!小娃兒胡說八道,那碗裡才有妳的雀斑咧!」

  碗裡有皺紋雀斑?呵,原來是那八和鰲搗得夠勻細,粥面如同鏡面,顧可攝得人影呀!

  「第二道,開始!」才眨眼,於陽洗了鍋杓,接嚷。

  「慢慢慢……等我把這道端走,啊!妳的手怎這樣冰哪?」接過大碗,小廚娘無意間碰觸到於陽的手。

  「哈啾!咳!」縮回手,同時腰帶後傳來噴嚏聲,但她的動作卻未因此而稍停。

  「姑娘,妳要不要停停,至少換件干衣裳?」

  「滋--不用了,只要一停,想完成這百道佳餚,可能不只要花三天三夜。大娘,完成的菜,就麻煩您們端出去讓人吃了。」目不旁視,於陽只專在於她眼前的一切。話出之際,四五支肥美的雞頭筍已被切成粒粒大小不出小指尖的筍丁,就快下鍋。

  見狀,廚娘們也僅能無奈。而當她們將那八和蘊端出門,卻見三人守在們邊。「大大大大……」

  「大聲無益。」於陽進灶房多久,翟天虹在那就有多久,他做了個噤聲動作。「這菜要端到哪裡?」

  「老爺交代了要款客的大閣。」

  「大閣裡面已經沒人了,現在妳們一個人去找徐管事,要他到後門擺桌,來者即客,菜上了就隨他們意。另外每道菜在出門之前,都先留一點送到老爺那兒去。」

  「後門?可是後門不是都是一些……」

  「沒關係,另外這三天三夜除了端菜的大娘,一干閒雜人都不許進入灶房,就說是我吩咐的。」

  稍早,因為天慶和於陽落水的意外,府裡喧騰成一片,由於當時的狀況看來不太可能擺宴,因此他作了主取消這次的灶王宴。只是始料未及,此時來客該散都散了,回過頭的他竟發現該司灶的於陽非但不受落水的影響,還一路奔回雜物房拿了她視之為命的幾樣東西又來到灶房……

  唉,這教他作何解釋呢?

  安排妥當之後,翟天虹便想悄聲進入灶房,只是身後的人動了下,他這才注意到她們。是金嫮兒主僕兩人。「嫮兒,灶房燥熱,妳們別待在這裡了,天慶還要麻煩妳照顧。」

  「可是……」還是天慶?難道他們之間除了他就再沒交集點了?聞言,悻然。

  「他比我需要妳。」只此一句,不再多言,他隨即入了灶房,且揀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站定,而一旁能瞧見的便是那奉著灶君牌位的木椅,及覆地開展的古老書卷。



  悄悄,大半夜過去,灶房已出大菜十八道,小點十一道,眼前大灶上除要慢火燉著豬頭、豬蹄,其它小灶均已熄火等待明晨再起。

  「呵--」窩在門邊的數名廚娘們,忍不住睡意,紛紛打起呵欠來。

  「大娘,妳們要睡就去睡吧,這裡沒其它事了,咳咳……」蹲在灶邊,看顧著爐火的於陽嘴上仍纏著層層腰帶布,期間廚娘們也有人要她乾脆除下,可卻讓她一句不想污染食物給當了回去。而經過一整天,她身上的衣物雖然已經被爐火給烘乾,但偶爾發出的噴嚏卻已轉成不停歇的咳嗽聲。

  「不成不成,留妳一個我們連覺都睡得不安心的,我們要待在這裡,反正一輩子在廚房工作,把灶房當閨房睡的機會下回可沒有啦,況且還有灶君作陪,哈哈!」老廚娘笑著往牌位方向望去,可竟看到了那早就在那兒,卻壓根被所有人遺忘的人。黑暗中的翟天虹朝她做了個噤聲動作。

  「欸,怎說到一半不說了?有灶君作陪,嬤嬤怕臊啦?呵呵……」眾人齊往那木椅方向裡,害得翟天虹得頻頻做出噤聲動作。

  一下之間,灶房全靜了下來,只剩那面對爐火背對著翟天虹的於陽,她慢慢將柴往爐口推進一些。

  「呵……咳咳,怎麼不說話了?那換我來說……我說,對灶君,大娘怕臊,可是於陽卻是真怕她的。我怕灶君,也怕爺,尤其爺,他教我這些,十幾年從沒斷過,這之間我雖然從沒討厭過造菜這事,可是卻不喜歡那種被推著走的感覺,每次一想逃,我回頭看到他,就又咬著牙往前走;可是儘管這樣,我還是怕他到頭來只有失望……因為我知道,再怎麼努力,也許我永遠都達不到他所要的。大娘……我有個問題可以問妳嗎?」

  「問吧。」

  「妳……會不會怕讓對自己很重要的人失望呀?」

  「欸,娃兒,妳怎這麼想?妳會的這些,大娘我可能一輩子都不及呀,妳爺在哪裡,我找他理論去!」於陽啞啞的聲音充滿無奈,令老廚娘擔心。

  「是呀!姑娘……」她壓抑的情緒亦令所有人困擾。

  豈知就在她造起這氛圍之後,又忽然笑說:「呵,我是胡說的。」

  「啥?」

  「哎喲!」

  「啊,這娃兒真該打!」乍時抱怨聲此起彼落。

  只是在眾人如釋重負之際,卻唯有那站在角落的翟天虹,真正懂得那一句「胡說」背後的苦楚。隱約,他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景況那是一個小女孩孤單對著爐灶,日與夜均不停息的模樣。

  只是她口中始終惦記著的爺呢?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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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8 01:04:17 |只看該作者
 
  只要還能說笑,就代表精神還好,然而在隔了一天,夜又深了的時刻--

  「呼嚕……呼嚕……」前一晚的呵欠聲,到了這晚有一半已經換成打呼聲。

  「咳咳……」

  「姑娘,我看這世上沒人再比妳勤快了,兩天了耶,呵--」一旁,老廚娘早在他兒子帶來的單被裡睡去,留下年輕一點的廚娘,勉強睜著兩隻眼。

  「大嬸,您要睡就睡吧,外頭的人也走了一半;要不您先回去,天亮再過來就成。」爐前,於陽曲著膝,縮成一團,只剩兩隻手偶爾會往灶裡補柴。

  「真的可以嗎﹖那我就先回去,明早等我把孩子和男人打點好了,就馬上過來。」

  「嗯。」

  醒著的人離去,留下的,除了於陽,皆早早入夢。喔,不是,是除了於陽,還有那翟天虹。這兩日夜,他都是這麼守著她的。他看著她和廚娘們說笑,看著她忍不住睡意偷偷打盹,看著她如廁回來後調整火候的專注,看著她咳嗽時不斷聳動著的肩頭,還有聽著她那偶爾不知對誰發出的低喃……

  這些,雖然只是一些再細小不過的動作,但,卻讓他瞭解什麼叫做「大而化之」中的「纖細」。

  唇線不自覺牽起,翟天虹的視線終於移了開去,並落向那沉浸在一方月色中的書卷,他擬注著書卷上水分不足的墨字,心裡已不再似剛進門初見它時那般驚艷。因為倘若他是在遇見於陽之前就見著這書卷,或許他會為了卷裡奇詭的圖文而讚歎上一年半載不止,不過今日順序相反,情況也就大不同。

  這卷裡的秘技,只對能將它發揮到淋漓盡致的人有用處,如同他一般,必得經過一張嘴,才能體會下筆之人的心意的饕客,書卷根本就如那文盲手上的筆,無用呀﹗

  趁著爐底柴火響起嗶嗽聲,翟天虹欲出灶房,本想這一回會如同這兩日夜中數次的進出一般順利,孰料那始終背對著他的於陽竟突然吭聲。

  「……爺,您別又走了。」

  又走?不會吧?翟天虹訝然,他注意週遭,並未發現她喊著的爺。

  「咳……豬頭要爛才能剔骨……知道知道了……咳咳!」只是她雖是喊著,可一顆頭顱卻仍擺在膝蓋上,這讓翟天虹明白,她又打盹了。

  不發跫音地走到她身邊,盯著她在爐火中泛著微亮的睡瞼,他蹲下,且摸上她的額。不出所料,是燙的,一股衝動讓他想叫醒她,拉著她去就診,可她卻在這時又動了下。

  「豬頭要爛……豬……啊?」對著他一張臉,於陽霍地轉醒,她瞪大一雙兔子眼。

  「於陽,妳燒得厲害,先去見過大夫喝過藥,再過來,好不?」原本搭在她額上的大掌,順勢揭下她纏在嘴上的腰帶,露出她異常乾燥的唇。

  「不要,咳!」聲音極啞。

  「妳這樣撐不下去的。」

  「你出去。」

  「妳還在氣我罵妳?」說罷,她不語,他又問:「這次動鍋杓,和我有關?」要不她怎會突發奇想,在未經告知要辦灶王宴的情況下,決定來個三天三夜不熄灶?

  「不……不是。」低著眼眸。

  「那是為何?」

  為何,不就是因為……「沒……為啥,老娘我高興。」他的掌心雖溫溫的,但相對於她發熱的臉卻是微涼的,所以偎起來很舒服。她的臉無力地枕在他的手上。

  還有力氣回嘴,很好。「去看大夫,要不然我請大夫過來。」

  「不行,會影響,你走吧,別理我,真的。」嘴裡要他走,可是卻極想他留下,因為剛剛她還渾身難受得要命,現在看到他,居然好像喝過藥般,舒坦一點點了,雖她還是氣他。

  「要我別理妳不可能,不過我知道妳已經無法收手,離妳的完成一百道菜餚的時間還有百夜,如果妳不擋到那時,看我怎麼處理妳這個不盡責的廚娘。」

  看著爐火兩日夜沒睡,這叫不盡責﹖「我哪時……」本想頂回去,可當她瞧見了翟天虹也是兩日夜未眠所留下的痕跡,那滿佈血絲的眼睛和腮邊青青的鬍髭時,她住嘴了。

  「怎麼不說話?」

  「你……在這裡待多久了?」看著他,眼眨也不眨。

  「妳多久,我多久。」

  一句「真的?」她沒問,反而問:「我多久,你多久,如果……如果我還要繼續持下去,你會陪我嗎﹗」這話,來自她心底最最寂寞的那個地方,那裡有個孤單的女娃兒,蹲在灶邊,等著人來。她等人摸摸她、疼疼她………

  「多久,」個月嗎?不會。」

  不會,他居然直截了當說不會?「是……是嗎?」為什麼這」刻,她好難過?是因為被拒絕了一個蠢問題,還是因為拒絕她的人是他?

  看著她紅了眼眶,這才曉得自已多狠。他靜了會兒,說了:「妳這是在向我求愛嗎?」

  「啊?」

  「如果是,沒問題;如果不是,那我不會等。」笑道。見她呆滯,又補一句:「我胡說的。」

  「你!」聽了,攏起濃眉,本想伸手賞他一拳,可是卻因為兩人距離過近,幾乎臉貼臉,所以她的手只能在他胸前蠢動。她低頭看著手,再抬眼,對上的卻是他的唇。

  兩唇只有」指之距,他平穩的鼻息,交雜著她急促的呼吸,構成曖昧的氣氛。

  盯著他愈來愈近的嘴巴,她忍不住哼了:「不……不要咬我。」

  聞言,他笑,同時餘光瞥向四周,而後說了一句!「這裡留給我,一天之後。」長指劃過她的唇瓣,人便站起,往門口去,留下撫著唇楞然的於陽,和早被談話聲吵醒,正竊笑著的一群廚娘。

  而出灶房,翟天虹發現外頭等著個人,是金嫮兒;她擁著一身嫌厚的衣物,身邊無丫鬟隨行。

  「妳怎麼在這裡?」翟天虹意外,畢竟此時已深夜。

  金嫮兒無言。如果說是因為身體不適睡不著,他肯定不會相信,也肯定會趕她回去。不過這卻不是謊言,因為她的心……和他此刻所在意的那個人,是相連的。她病著,她曉得,不過今時的她,卻連同情都不能給,因為她是她的敵人﹗

  「回去吧,或者,妳要跟我去看天慶?」這次落水,讓身子骨本就孱弱的天慶一病不起,他現正與病魔搏鬥,而那也是這兩天他一再進出灶房的主要原因。

  「不要,我是來等你的,別趕我。」

  「是嗎?」

  「不是嗎?我從小就等著你,你離開,我等你回來;你回來,我等你找我,但是我等到什麼?每次都是把我往天慶那邊推!」她討厭這種感覺。

  「妳認為全是我的緣故?」月色下,他看著她的眸,坦然無隱。而她回望的眼神,卻從怨慰到逐漸心虛。「如果是這樣,我道歉,因為我以為妳早站在他那一邊了。」

  「什麼叫做我站在他那一邊﹖而且那一邊是哪一邊哪!」她僵持,未久更道:「我不曉得現在是什麼情形,但是我一直知道,你和我是指腹為婚,是未婚夫妻,這一點,你可記得?」

  「我沒忘記,但我也記得,和我訂親的嫮兒早香消玉損。」

  「你……這話什麼意思?」聞言,她腳下一顛。

  「這話妳懂,而我也不須明說。或許妳我兩家從未再提,但我能告欣妳的是,我原本的妻在三歲那年得了熱病,成了半癡,隔一年冬夜大雪,她在看顧人的疏忽下,在房外凍了一夜,因此引發其它病症。而在她病痛之間的數月,天慶特愛找她,因為他認為天生弱骨的自己能活到當時,那麼雖是半癡卻精神頗佳的她定也能脫過那回的病魔,豈知……」

  「你不是說不明說了,那……那還提出來做什麼?」原來他和天慶早知道了!而真正不知情,卻只有她一人?

  她以為人人當她是金嫮兒,而她也是如此努力地扮演金嫮兒的!她愕然。

  不過,雖然她是在那一場大火中被人救了,而救她的人剛好是到蘇州縣府上作客的杭州知府,甚至之後被帶往蘇州知府府邸的她,在一次因緣際會之下,被那困痛失愛女而得了失心瘋的夫人當作是金嫮兒,繼之以這身份扶養成人。可,這也並不代表婚約就是失效的呀!

  她以複雜的心情看著他。

  「也許這對妳來說有點難以置信,又或許妳會怨我和天慶為何早知卻不道破,不過我和天慶卻同時以為,如今誰是誰根本不重要。這事,我小時不提,的確是因為天慶喜歡妳;而我稍早不提,則是以為妳與他早心意相屬。不過到了這時,如果妳仍覺得這婚約有意義,或者嫁予我是妳真心所盼,那麼,就當我剛剛一番話從未說過,且我明早就上金府履親。」

  「你!」

  「該說已說,請妳慎重想想。我去看天慶,明晨等妳回復。」

  「翟天虹,等等!」在金嫮兒的低嚷下,那毅然的背影已沒入如水的夜色中。



  最後一夜,近晨,丑時,屋外看來將降雨。

  「姑娘,剩最後一道菜了。」

  「嗯。」

  「娃兒,妳還可以吧?大少爺昨晚兒離開就沒再進來,還是讓我們去找大夫過來?」雖然她的動作每每準確無誤,但她蒼白的臉色卻讓身邊的人不得不為她擔心。

  那問題,已問過於陽無數次,只是這回她連聲「嗯」都沒答,因為她此時的注意力全給了砧上的一切了。

  游刃於豬頭熟爛的肉皮與骨之間,她的力道雖只須下二至三分,但卻需要更高的技巧。若皮肉脫骨在先,再下鍋蒸悶,做出來的燒豬頭形體必定糜爛不雅,所以依照書卷上的做法,得將整顆豬頭下鍋悶至熟爛,再取出將皮肉與骨分離,而也因為皮肉爛透,所以分離時的刀工必得快、準、輕,要不仍是等於前功盡棄。

  「嘩,」就在圍觀眾人的嘩然聲中,那滿濫茴香的半邊醬色皮肉,竟是滑溜得脫骨而下,乖乖躺上砧板,跟著,於陽又一個滑刀……「嘩!」

  咻咻咻!另半片皮肉下砧,立即被於陽手中的快刀切成片狀,而順著皮肉一拱,那平的皮肉即刻又成厚實的拱丘狀,就宛如未曾離骨。

  「大娘……盤……」才出聲,人就軟了,伏上灶邊的於陽不忘輕扣那盛在刀上的軟肉,不讓落砧。

  「哎呀,怎麼這樣?」數人趕緊一攙。

  「沒關係,只差這程序了,放開我……我可以自己站。」使盡力氣直起軟掉的腿,於陽執意將頭皮裝盤,見狀,誰也不敢動她,怕一動,那刀上的極品便會亂了形。

  直起身,於陽平刀將皮肉往花盤上攤去,而反覆兩次,那蒸上三日夜的豬頭竟是再次在眾人眼前氣宇昂揚。

  「姑娘……妳這沒骨的豬皮居然還會笑?」不誇張,那豬嘴部分就是個彎彎的弧。「是死得瞑目才笑的!大家快看牠的兩隻耳朵,哇……會動!會動!於陽,妳看牠是不是會動?」所有人的目光全移到於陽身上,她們看著她乾裂的唇,揚起一道笑「呵……第一百首,這就是書上說的,豬耳朵上有軟骨,爛而不爛……」話來不及說完,人又軟了。幸好這時進門的翟天虹剛好扶住她,要不然她可能會一頭栽進那還熱騰騰的蒸鍋裡,成了下一顆燒豬頭了。他將她打橫抱起。

  「你……來了,我……」偎在他胸前的她,若非一口氣撐著,已有立即昏去的可能。

  「一百道完成了,想功成身退沒那麼簡單,我帶妳去見見妳的客人。」

  她的客人?於陽來不及思考,人就被帶到門邊。「等……等一下……」手指向灶房角落。

  是灶君及《灶王書》。再回眼看著於陽,翟天虹露出溫暖的笑意。「是妳的客人,也是牠的客人,一起去。」



  只是來到翟府後門,看見的卻是一群衣不廠體的乞丐,他們有些仍窩在宴桌邊,有些則縮到牆角,但個個手中無不抱著盤碟、抱著碗,有的一隻,有的則滿懷。

  行為略為正常的,可能就剩那坐在最邊桌的一名青年和一名紫衣少女。

  「各位大哥、大叔、大伯們,這是第一百道,也是最後一道的福神笑。」將拼成一大花盤的香品擱桌,老廚娘朝著那三天三夜不停嘴的客人們嚷了。

  可怪的是,她嚷雖嚷了,那一群數十人的客人卻沒一個動的。莫非是全吃撐了不成?還是她的聲音太小!

  「咳……」她清清嗓,又準備嚷嚷。

  「福神?」聽她喊完,首先一拐一拐走到桌邊的,是個體態壯碩圓滾的乞丐。

  「你……你還需要吃嗎﹖」天,哪來這麼胖的乞丐,他肚間的油脂可能不比這一頭豬少。

  「我……吃!」不坐椅,僅抄碗及筷,他探出的手是顫抖的。而將那滑溜香透的豬頭皮夾進碗裡再進嘴裡,他僅含著未嚥下,兩道淚便這麼自下弦月形的眼中,滑自他肥厚的腮邊。

  「你……怎麼了?」

  「嗚嗚……」不答反哭,那模樣嚇壞問話的廚娘,而在嗚咽聲之中,他亦同時將那豬頭皮慢慢吃完,跟著說了:「我就知道,這豬兒不賤,他是福神,是福氣!」

  「誰跟你說豬賤了?」

  「唉,妳有所不知,他是睹物思故,吃了這麼好吃的豬皮肉,更是悲從中來,感動呀。」一名老丐頭走了出來,他拿箸敲碗就這麼數了起來。「欸,這小哥原本住山西,養得豬仔好得意,誰知前年出瘟疫,全圈豬仔淨歸西。豬死人窮囊來洗,幸好有點棺材底,誰知買豬錢湊齊,豬商狠心卻來欺。身無長物本就急,連人帶錢竟全拐。這下作了賤奴矣,粗活粗事還得宜,哪知瘟疫又來臨,豬商竟贓下毒去!天下就是這怪奇,沒飯吃了還買毒液?不過衰了不打緊兒,那冤情沒到衙門裡,人已打得慘兮兮。幸虧老天還有眼,小老兒剛好到哪裡,知道人善被人欺,救得胖子我功德齊,只是胖子當乞丐,說了人人當懷疑,直說是豬賤害慘伊呀,害慘伊!」

  「唉……」這往事說得現場人心酸,只是有個疑問。「嗯,可是這小哥既是行乞,怎生……怎生這--麼壯碩?」

  「哈,福神樣兒乞丐命,想肥只要一吸氣。」老丐頭一句玩笑話惹得所有人開了心。「哪,其實不止他,還有其它人,我說給妳聽。這妳瞧人人抱大碗,其實都是心有感,那瞎子吃了燉雞蛋,想起他娘進尼庵;這瘸子滿口香稻飯,也想起他爹勤農忙;雙喜臨門兩色卷,啞巴吞了淚汪汪,」問啥事這感傷?直說妻兒另拜堂。話兒說到這為止,有個問題還掛肚腸,翟府出齊灶王宴,他來吃菜我喝湯,想來老爺壞心腸,怎會腦兒突靈光?再問誰人辦大場,等人回復我脖子長呀,脖子長!這位大嬸,妳是翟府的人,應該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吧?!」數十名乞丐全將目光向她。

  「這……」她們一群婦人家都是被叫來幫忙的,為什麼要辦這場原本要請貴客的食宴,她也不曉得了。

  「是灶君……」一旁,於陽答道,被翟天虹半擁而立的她,手裡抱著灶君牌位及書卷,模樣就像快厥過去了。

  「欸?小姑娘的意思,是說這場灶王宴是謝神用的?」看著那面帶病色的人。

  「不是謝神,是灶君感念各位大哥將食物給了其它人,寧願由自己餓肚子來行乞,所以特地向大地求來一場,回饋給諸位的。」翟天虹接說。

  「回鍰﹖」這答案雖怪,但卻妙得人人服口。「小兄弟說的,既然是老天給的,那麼我們就該謝天是吧?」

  「對……對,要謝天!感謝她讓我們吃了這一頓絕無僅有的美食,就算明天就死掉,我都沒有怨言了!」胖乞丐首先跪下,對著天直拜。而見狀,所有吃過這頓三天三夜守宴的人,也都一一拜倒。

  然而,那頭拜得熱和,這頭扶著於陽的翟天虹,卻擰著了心。「於陽?」看來她已不支。

  「謝謝你……」果真,於陽笑著說罷,便攤軟兩隻臂膀,昏了過去。翟天虹一急,只記桿抱起她往宅子裡去,而遺忘了那掉在地板上的灶君牌位和書卷。

  忽地,一陣挾著小雨的夜風襲來,捲走了較輕的書卷,留下較重的牌位。

  而也僅一會兒,那牌位前出現了一道嬌小的紫色身影,她拾起了牌位,隨即緊追著那被風捲走的書卷,一路進了條昏暗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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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18 01:04: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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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月。」

  「爺,要說幾遍你才曉得我不是於月?每次都要糾正你,好累的呀!咳咳……」爐底的火一直生不起來,冒出的煙熏得她眼淚直流。

  「嗯,是於陽。這回我記得了。」

  「咦?!」回過頭,看著那站在灶房門口的老人,確定她沒聽錯。

  「怎麼了?」

  「爺,你今天心情很好嗎?」爺是不是在笑呀?因為老人背著光,所以表情她看不真切。

  「對,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因為我從沒見你笑過。」轉過頭,想將一塊柴塞進爐裡,可卻被木柴的碎片刺進了掌心,害她痛呼一聲。

  「於陽,妳過來。」

  「啊?爺要做什麼?我……我會趕快把火生起來的。」猛地轉過頭看著老人,很緊張,怕又是一頓打。

  主動走近,無奈道:「於陽,爺是不是對妳太凶了?」

  「凶?不……」本想否認,可是難得爺主動提起,她順勢說了:「爺是很凶啊!」

  聽了,也笑了,老人蹲下。「手給我。」

  「呃……爺,你別訓我,我真的只要再一下,就把火生起來了。」當真探手又要去添柴,這才發現,自己的一雙手居然變小了。「啊?我的……我的手怎麼……」

  驀地,一雙大而溫暖的手,包裹住她因訝異而正著反著的小手,那讓她在瞬時間安靜了下來。「刺到哪兒了?」老人問。

  「這……這裡。」原來爺是要幫她挑刺。她睜大一雙眼,看著那張好近好皺好老的臉,一顆心暖和著。爺……第一次這麼近瞧她,他甚至連一回都沒碰過她,當然那根細竹除外。

  一邊挑著她掌心的刺,一邊問:「於陽,爺一直對妳這麼凶,妳……會怪爺嗎?」

  會怪爺嗎﹖老實說……「會!」

  「哪,刺挑出來了,這下不會痛了。」聞言,並不驚訝,靜了一會兒,只是低頭笑著。

  「會!」因為老人僅是笑,於陽怕他沒聽見,她又吼了一次。

  「還有,於陽,生火的時候不能一直塞木材,妳拿出來一些,讓氣進去,火才會燒得旺,曉得嗎?」

  還是笑?十幾年來的笑容,爺全在今天給了,可是她卻不喜歡。「會、會、會!我討厭爺!討……」話不及吼完,人已被老人抱個滿懷,她整個身體就像嵌進他身體般,好暖好暖……

  「爺……」那暖意哄得她直想睡,她不自主彎起兩臂,想回抱住那正疼著自己的人,可小掌一握一鬆之間,竟是無物。她愕然地看著老人,且在同時發現他臉上的皺紋,竟消失了一些。

  對她笑了笑,老人站起,俯看著小小的她,良久,幽幽道:「於陽,這回爺真要走了。」

  「爺要走﹖爺要走去哪裡?」是不是因為她說會怪他、討厭他,所以要走?

  「去一個我該去的地方。」回首望著屋外,那裡有個人正等著地。

  也瞧見了外頭那個人影,於陽站起,再度發現自己的個頭兒居然只比爐灶高一點。

  「是誰?那是誰?是她要帶你走嗎?」眼睛適應了屋外的光線,她瞧清楚了那個人,且驚訝自己居然識得。

  「不是她帶我走,是老天爺。老天欠我一個願,今日她還我一個願,願足了,我當然要走。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尋了數百年,幫我圓了這個願的會是一個女娃兒。呵,這回輪我欠妳了,但我又該怎麼還妳?幫妳找回妳最需要的東西,好不好?」

  「什麼願呀願的?爺,您說什麼我全聽不懂!我只曉得您不能走,現在的我連生火都不會哪!」不管這次抓不抓得住他,都得抓!提步,欲撲向老人,可腳卻似定了根,動也不動。

  「娃兒,現在的我沒什麼再能教妳了,勤快一雙粗蘭手,滿得己身破皮畫,從今開始,妳造的,就是自己的,爺此去雲淡風清,妳也無須再掛念了,聽見沒?」話聲出,人已飄至遠處。

  「爺!別走!」眨眨眼,淚水竟是奪眶而出。

  然恍惚之間,她似乎將爺看成另一人,是個陌生人,陌生的年輕男人。可不管是老人還是陌生的年輕男人,她清楚,那是爺!是大火救她脫困的爺,是數十年不斷教她手藝的爺,是看她從小娃兒長成大姑娘的爺呀!

  「爺!別丟下我,嗚……我……我不怪你,剛剛是胡說的,全是胡說的!我只是不喜歡一個人,我只是希望手痛的時候,爺能替我呵疼;學不會的時候,爺摸摸我的頭,我不故意說怪你,爺回來!爺回來--」淚水沾了滿臉,從眼睛留下臉頰直滴到胸前。可儘管她狂哭狂號,那人影終究還是消失無影。「嗚……爺……」

  「於陽,好了就走了,別讓人發現了。」

  「嘖?」這聲音?放下抹著眼淚的手,她看見灶房門口站了個人,她正轉過頭來看著自己。而才眨眼,她就被她牽著往屋外走,走走走,直到走至一處長廊口,她拉她躲到一株盆樹後。

  好怪好怪,為什麼眼前這一切,她會這麼熟悉?而且於月是小孩,她也還是小孩?

  「我一個人去比較不會被人發現,妳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來,肚子餓,啃窩窩。」於月伸出小指,邀她玩她倆才知道的遊戲。

  下意識,也伸出手與她小指對小指、拇指對拇指,嘴裡喃喃有詞。

  「嗯,包袱妳拿著,等我回來。」笑著,且放了勾著的手,於月快步離去。而於陽……

  「別走……」

  莫名,她嘴裡囈出一句,再抬頭,瞧見那於月就要沒進黑暗裡。是呀!別走!這一分離,雙生子就落單了。她不要沒了爺又沒於月﹗她不要一個人!

  「於月,別走!我們永遠不分離,不分離--」

  這回腳不再似生根,她努力奔呀奔,瞧進前頭的人影,就猛力一撲,抱住了她的腰身。



  天,怎麼會有這麼不安分的病人?幾天來不知道要抱他幾次,就算男人的腰桿粗,也禁不起這樣的「熊抱」呀。翟天虹手裡端著藥湯,眼睛卻直望著那前一刻還躺平,下一刻竟飛撲上來的人。她臉朝下對著他的下腹間,依然故我地繼續發出「拱……拱……」的鼾聲。

  「於陽?」

  「嗯。」吸著口水,踏踏那溫暖,稍許,才悠悠轉醒。可她雖然睜開眼,眼前卻還是一片黑暗。於是她緊抱著那溫暖,又準備繼續睡。

  「喝藥了。」

  喝藥?霍地爬起,看著那端著藥碗的人,有點恍惚,她敲敲昏沉沉的頭,再看。

  「不是作夢,雖然大夫說醒過來就沒事,但藥還得繼續喝到完全好為止。」

  瞪住翟天虹遞到她嘴邊的那匙藥,雖是迷惑,但仍一口吸完。「咳……苦的。」

  「藥當然是苦的。」莫非燒壞腦袋?放下碗,摸上她的額。好好的,她昏睡三天的第一晚就不熱的。

  嚥下喉間苦味,抓下他的手,猛力撲前一擁,兩臂縮緊又縮緊。

  「於陽?妳的力氣很大,這樣我不死也半條命。」這下他確定她的病好了。

  陡地放開,兩眼竟已濕潤。「幸好你是真的。」她知道這樣很呆,但是夢裡爺和於月都走了,現在對她重要的人就只剩他了!是夢也罷,是真實也罷,她不再放過任何一個!找回來,她要找回來!

  「於陽!」

  在翟天虹的訝異聲中,那於陽竟以極快的速度穿上鞋直奔屋外。到廊上,她雖不清方向,但見路就沖,見彎就轉,看著許多人影從眼前過,可卻不見她所熟悉的人。

  「大叔,您見到個老人嗎?駝背、花發,大概有七十多歲,他走路不快!」

  問著來人,來人答無,她又繼續跑。

  「大娘,您看到個老人嗎?七十多歲,頭髮花白,駝背,走路不快!」

  再問來人,答案竟是如出一轍,最多加了一句:「很多老人都長這樣呀,姑娘。」

  是呀,很多老人是都長這樣,可爺對她來說,卻是特別的。該死的於陽,偏偏妳又沒讀過書,連形容個人都不會!駝背、發花、走路不快,就只會這麼問嗎?

  「啊!對,他叫於三泰,不是這府裡的人,您看到他了嗎?告訴我!」真笨,早該這麼問。

  可那人卻還是搖頭說無,最多好心再加一句:「不如妳去問徐管事,這府裡上下的人,他都記得;如果不是府裡人,也要經過他那關。」

  「喔,謝謝!」揮汗如雨,又繼續跑。徐管事,找徐管事!可是……「大娘!」等她記得回頭問,那大娘已不見人影。笨蛋呀!沒問怎麼知道徐管事在哪?

  腳不停,她又繼續跑,且逢人就問:「請問徐管事在哪兒﹖」

  問了很多人都沒人知道。終於問到了個小丫鬟責,她答了:「徐管事在二少爺房裡,我剛從那裡出來。」

  「喔,謝謝。」本想繼續跑,可她忽然一嚷。「啊」

  「什……什麼事?」那小姑娘被她還略帶沙啞的大嗓門嚇得魂不附體。

  「對……對不起,我只是想問二少爺的房間在哪裡?」這宅子太大了,幸好沒忘了問。

  「就在……」

  丫鬟話沒說完,於陽就已兩腳騰空。原來是隨後追來的翟天虹,將她抱起。

  「天慶養病需要安靜,廂房設在宅子的最裡面,告訴妳也不見得找得到。」他腳下如飛。

  楞了楞。「可是我有腿。」

  「我知道,可是妳病剛好。」

  聞言,於陽望住翟天虹,目光不再移去。想起第一次讓他抱著,應該是那一回為了抓雞從屋頂上摔下來的時候,那一次,他是因為想知道燉肉的人是誰,所以才救她;而第二次,則是為了不想讓食物踏蹋了;第三次,是在竹林裡,那一次,是因為被人追殺,所以他才抱著她逃命。雖然那幾回他心裡是不是擔心著她,她不確定,但至少這一次,她清楚了。

  不覺一陣感動,平日魯而無文的她,此刻也要為這樣的他,心折。

  「到了。」到了翟天慶房前,翟天虹放下她,她便急著敲上門,巧的是,那老管事正好開門走出。「徐爹,於陽問你找人。」

  「找人?誰?」

  「是我爺﹗於三泰,七十多歲,蘇州人,花頭髮,駝背,走路不快。」於陽急。

  「於三泰?這……什麼人,我沒印象。」只是想了好一會兒,搖頭道。

  「沒印象,怎麼會?剛剛小姑娘說只要是在這府裡進出過的人,每個您都識得的。」

  「是沒錯,但是於三泰這人……」想了老半天就是沒印象,老管事素來無紊的頭腦也給弄糊塗了。「姑娘確定他進來過?」

  「對!我確定!我到這府裡沒幾天他也就來了,還有我在灶房裡的那三天,除了第一天找他不著,其餘兩天他都在!我做菜,他坐在一旁監督,而且還一步都沒離開過,那些大娘、嬤嬤們應該也都瞧見了。」

  「這?」瞧她言之鑿鑿,老管家就快想破頭,只是這時一旁的翟天虹卻困惑了。

  她的爺,三天有兩天都陪在灶房裡?如果是,那為何一直持在灶房裡的他沒瞧見?除了她打盹時喊的那一聲爺……

  「於陽,妳沒記錯?」

  「沒,他真的真的在這裡!我不會騙人,你去過灶房,應該有瞧見吧?」

  有瞧見嗎?不,他沒瞧見,而且自始至終,他都未曾見過於三泰這個人,連在蘇州耆長府上那一回,也是。

  「你別跟我說沒看到!」翟天虹困惑的表情,讓她更是急。這個樣兒,好像只有她知道爺、看到爺,其它人全不知似的。「啊,對了,那您知不知道有個穿紫衣的小姑娘,她和一個青年一道,她應該是你們府裡的客人。」現實不得解,心裡發慌的於陽忍不住問起那夢裡出現的人。是她帶走爺的,

  「客人裡面是有這兩位,來自江州,姑娘姓談,公子姓仲孫,談家經商,和府裡有點往來,而他們因為出門在外,且有談當家的手書引薦,所以便借住下來,原本只求一宿,但剛好遇上灶王宴,就多待了幾天,不過今天一早他們就離去了。喔,這麼一提我倒想起來,我這有一封談姑娘留下的信箋,說是等於姑娘醒來,再交給妳的。」老營事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交給於陽,只是於陽抽出信紙,對著信紙,久久不語。

  「我來。」直到曉得她不識字的翟天虹拿過手,他對著那紙上短短一行字,念道:「此去雲淡風清,切勿掛念;若不堪思念,我就在妳心中。」

  聞言,不禁哭出聲來……

  「呼呼……爺--」她立即又開步跑。



  同時間,廂房內。

  「嫮兒,外頭誰來了?我聽到大哥和於姑娘的聲音。」床上,翟天慶病色稍霽。只是他問完卻不見那站在門邊的人反應,於是他下床朝她走去。「嫮兒?」

  「啊﹗」

  「小心!」發著楞的金嫮兒一嚇,登時掉了手中猶剩一些藥湯的碗,若非翟天慶及時將她往懷裡帶,她可能已經被落地的碎片傷及。「有沒有怎樣?」

  「沒有,衣服沾到了一些而已,撢一撢就好。」她低頭清理裙襬,而霎時,她撥弄裙片的手,被翟天慶握住。其間,她發現他的手微微發著燙。「你又發熱了?」反握住他。

  「沒有,我只是緊張。」

  聞言,鬆了口氣。「有什麼好緊張的?」將他攙回床榻。

  「妳一直看著外面,我怕妳離開。」這幾天,對他而言就像是一場夢,此刻他是情願活在夢中,再也不願醒來。

  「我縱使離開,也還會再回來,你總不能讓我哪裡都不去。」

  默默看著她,似乎看個幾百幾千遍都不厭倦,尤其這幾天,她雖然一直持在他身邊照顧他,但他看著她、聽著她的慾望,卻是日益加劇。「嫮兒,妳知道嗎?如果沒有妳,也許我早就不在了。一直以來,我努力讓我的生命有目的,而妳……呵,妳對我,真的很重要。」

  換她回望住他,良久說不出話。這是頭一遭,她有著真正被人需要的感覺,那與她娘,也就是知府夫人之間的那種感覺是絕然不同的。在他眼前,她是真正的她,而不是金嫮兒。

  「你不會後悔?你可要看清楚,我是個很自私的人,非常、非常自私。」

  「我曉得。」他低頭笑。

  他曉得?!「是呀,你曉得。」她也笑了。

  好奇怪,雖然天慶的態度從以前以來一直是如此,但就在這一刻,而也一直到這一刻,她居然才體會到那種無怨尤的溫柔。呵,以前的她究竟是怎麼了?莫非只是為了排斥而排斥?還是人性在作祟呢?不過不談這些,現在若再重頭來過,應該來得及吧?

  那一夜,和翟天虹講明之後,隔天,她並未再去找他,而是選擇了來找翟天慶。而在照顧天慶的這幾天,她把很多事情想了再想,雖然不曾將一切都想透徹,可起碼,她把自己看清了;於月終究是於月,而不是金嫮兒,一個帶著富貴的名字。

  而今天之後,除了那已無意義的婚約,似乎還有一些問題等待著她去解決--比如於陽,對她,是認與不認?!

  思及此,她不由得想起方才外頭的情形,且困惑。

  於陽呀於陽,妳這麼急著找的,究竟是誰?爺,老早就在十一年前大火的前一晚,就離開人世了啊……



  一個月後--

  「來,吃粥。」

  「我沒生病,不要人家為我準備。」

  「這粥我熬的。」

  「啊?」坐在池邊發呆的於陽,抬起頭,訝異地看著那端著碗的人。

  「剛剛進灶房讓大娘教我的,肉片加青菜熬米一刻鐘,雖然不難,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將碗端到她面前。「妳幫我看看哪裡要改進。」

  瞪住那碗裡白玉鑲翠的顏色,一股清新的米香同時鑽進她酸澀的鼻間,一整天未沾食物的嘴,也因而生津。

  「吃一口看看,不好的話,我下次改進。」笑道。

  還有下次?他這次動鍋杓就要讓她掉了下巴了,她從沒見過男人進灶房的!咽嚥口水,端住碗,舀了一匙粥,送進嘴裡,合著。

  「怎麼樣?好不好吃?這回讓妳笑不打緊,人人都有第一次。如同我,第一次騎馬,第一次上學堂,第一次離家,第一次談生意,難免不適應;如同妳,第一次進灶房動鍋杓,第一次將菜燒壞,第一次到遠方,第一次沒爺在身邊……這都沒關係,因為人人都有第」次。」一個月下來,能找的能問的,都問過找過了,雖然尋人的佈告依然貼在城牆上,而也讓人回蘇州找過,但於三泰這個人似乎只存在於陽的心裡,對其他人,包括蘇州耆長府上的人來說,根本就像不曾出現過似的,頂多只瞧過她自言自語。

  不過說也奇怪,人找不到,那跟著於陽多年的灶君牌位和灶王書,居然也一併失蹤?

  另外,在臨行時留書給於陽的談初音亦遍尋不著,頂多只從談家問得,她於今已從佛修行,雲遊四海去了。

  「粥……很好吃。」躺上舌,米粒旋即化去,僅留下香甜,滿足了她的味覺,她不自覺一口一口將粥喝至碗見了底。以前造菜,總要試嘗,十幾年下來,濃的淡的甜的鹹都不足為奇,可這粥卻讓她忍不住想再嘗一碗,因為那裡面有滿滿的關懷與情感。那讓她不禁眼眶紅。「滋--吃完了,還有嗎?我還要!」

  吸了鼻,且偷偷眨去眼裡的濕意,遞出碗。曾幾何時,她不再看過翟天虹板著臉,他微微揚起嘴唇的樣子,現在已經變成她每天一定要看的。

  「有,還有很多,一定讓妳吃到吃不下為止。」接過碗,人往旁邊讓了點,讓她瞧瞧那一群跟著他來的人。

  「於陽,我照妳的方法炒了肉絲韭黃,妳幫我看看對不對?」小廚娘手裡端了個盤,那韭黃在陽光下閃著宜人的色澤。

  「姑娘,妳也幫我看看這道活烹鯉做得對是不對?哇啊!別跳呀!把了油的再回池裡也不會變成活的呀!躺好躺好!」作勢按住那僅有嘴和尾動著的魚烹調。

  「呵呵,會跳就不對勁了,大娘確定肉熟了?」廚娘要活寶,於陽不禁被逗笑了。那是一個多月下來,她第一次展笑顏。

  「當然熟了,我夾一口讓妳嘗嘗,如果成功,我回去也要造給我那口子和笨兒子瞧瞧,讓他們知道老娘我也不是只會把屎把尿的。」

  說罷,所有人均笑開。而正當數人討論那道奇異的活烹鯉之際,一道吆喝由清至近傳來。

  「讓讓!讓讓!重死我了,擋我者死!快閃,」到了於陽面前,老廚娘已氣喘如牛,她將手上端著的沉重物往她面前一呈。「娃兒,妳也幫我瞧瞧。為了這個,我也學妳三天三夜不睡,一會兒處理好還要給老爺送去的。」

  自從灶王宴嘗了於陽的百道菜之後,她家老爺挑食的病竟不藥而癒,現在只夢灶房出什麼,他就吃什麼;而也才短短幾天,本來骨瘦如柴的人,居然足足胖了一大圈。而且也可能是因為吃了喜歡的菜,開心了,現在他的脾氣也不再似以前那麼刁難了。

  看著那蒸籠裡還冒著煙的豬頭,於陽想笑也笑不出來了。「嬤嬤,您怎麼……」

  「怎麼把豬頭端出來?哼,還不是她們一群害的,要她們再等我一會兒也不願,直說要跟著大少爺來!恨只恨我的刀不夠快,切個豬頭可能要花半天﹗」氣得跺腳,只是這一跺竟讓受不住重的手滑了,而這一滑,那籠裡的豬頭也跟著飛跳出來。

  「哇--」人人驚喊,幸虧於陽動作怏,裙襬一攤,飛撲出去,將豬頭接了個正著。

  「呼!幸好!」跪在地上,對著落在裙片上的豬頭,她放心笑開。只是當她想爬起來的時候,竟發現有個人站在不遠處的廊柱後。

  「啊,娃兒,忘了跟妳介紹,還有知府千金,剛剛我們一群忙著都忘了招呼她,不過她也說了要來向妳學手藝喲!」

  學手藝?於陽站起來,將豬頭放回蒸籠,眼睛看著那朝自己走來的人。

  能再次遇見她,一定是天注定,這回她一定要將問題問清楚。「妳……」

  「這是我蒸的桂花涼糕,雖然甜釀是去年制的,但是味道應該不差,妳幫我嘗嘗。」金嫮兒朝她淡淡一笑,兩手一呈。

  桂花涼糕?於月又香又甜的桂花涼糕?

  她這是不是在告訴她,是不是於月,嘗了就知道呢?

  望住那盤上晶透的糕點,拈了一塊入口,於陽問題雖未問出口,但答案已隱隱浮現在心中,她的笑容,大大、大大地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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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1-9-18 01:05:44 |只看該作者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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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湖畔,靈隱寺。

  早課誦經聲朗朗於長廊上,因而掩蓋過了廊上兩名小僧談話的聲音。

  「喂,無能,你怎麼清理一間禪房清理那麼久?偷打盹是吧。」尖酸問著。

  「哪有?我……我也不想待那麼久呀,誰……誰教師父給我起了法號叫無……無能,我動作慢點有什麼關係?而且你也不曉得,那……那禪房裡供了多少牌位,還得一個一個擦,很麻……麻煩的!」遲鈍答著。

  「麻煩?我看是你笨吧,那些牌位沒事晾在那裡哪會髒?隨便抹抹不就得!」

  「我……我才沒像你這麼取巧,是自己的事就得幹得仔……仔細的。」停頓一下,突然改口說:「不……不過你說的也對,抹太仔細好……好像也不大好。」

  「耶?奇怪喔,今天你怎麼認同我的話了?說!是不是幹了什麼好事?」

  「沒……沒怎麼,我只是擦得太仔細,不……不小心把一個牌位擦斷了,不……不過沒關係,那個斷掉的牌位我已經拿……拿到灶房裡的角落藏起來了,不會有人發……發現。」

  那個牌位,是月餘前由一名男施主和一名小女施主帶過來的,當時他們和師父商談要將牌位永久供奉在寺裡,他也在場的。不過也幸好聽了師父和他們的談話,所以他曉得他們並不是本地人,而是雲遊四海帶髮修行的行腳人,可能不會再回杭州,因此,這事只要他不說出去,就也不會有人發現了,呵!

  「咦,是什麼牌位?這麼不耐擦?」

  「是個厚……厚的灶君牌位,牌位裡還有了……一卷被水淹過的紙。」

  「哈!你騙誰呀?灶君牌位就該往灶房裡面待,怎麼會被送到寺裡頭來供奉?還什麼厚厚又有淹水的紙?嘿嘿,你一定幹了更不得了的好事對不對?我要告訴師父去!告訴師父去!」說罷,人也跟著跑。

  「哇?是真的啊!別去告訴師父啦,無……無恥,無……無恥,無恥回來!」

  全書完



  番外篇之「傳家寶」

  寂寥的秋意,充斥著一座相思樹林,黃葉遍佈的林內有小屋一幢,而一縷如薄絲的炊煙正由屋內飄出,且裊裊地布上灰雲密佈的天際。

  小屋,其實是座灶房,只是與一般灶房不同的,是這屋子外頭還守著兩名持刀的大漢,而看著即將中天的日頭,其中一名滿臉瘡疤的大漢以刀柄敲上了小屋的木門。

  「喂!菜做好了沒?大人等著了!」他的叫嚷加上刀環與木頭相擊之聲,著實令人心驚。只是,屋內除了灶底燃燒豆箕的嗶啦聲響,並無人響應,因此他再以刀柄重敲。「喂!菜究竟完成了沒有?誤了時辰,小心你一家老小。」

  一家老小?其實裡頭的人已經沒有一家老小了,他一行六人,是寶卷爺取下其位居豫州刺史的兄弟蕭懿時的意外收穫,而今,六人也僅剩一人。不過說真的,那六人之中,爺真正要的,卻只有屋子裡的廚子,其它,諸如兩個老的早挨不了勞役命歸亂葬岡,另外兩個又小又病的也早早下去見了閻王,而剩下的,就是他那頗有姿色、年方十七的妻室。呃,想想,那妻……不,是那穿著露膚白轂紗衫的美人,在大人的懷中還真是烈性到極點了!唉,只可惜,紅顏都是薄命,尤其是強奪來的。

  「東西,好了。」

  突來的人聲,嚇了那瘡疤漢子一跳,被打開的門縫中,說話的是一名披頭散髮、滿腮雜髭的黃瘦男子。他的眼眶雖已下陷,但眸采卻晶亮異常。

  「吱,真是鬼上身了!」那非人非鬼的模樣,真看不出他只有二十餘歲!嗤了男子一聲,漢子回頭使喚」群等在屋外的婢女、侍從進入屋內,不一會兒,他們又出了屋子,只是人人手上都多了東西,有些是鍋,有些則是盤與碟;那鍋與盤碟的上頭,無一不盛著色香味俱全的珍奇菜色。而看著一盤身價極高,腹內有脂、腹壁柔腴的北方桂頭舫魚從眼前過,兩名看守的漢子也忍不住垂涎三尺。

  「這……真是見鬼的精。」另一名漢子脫口而出。他說的自是男子巧奪天工的廚藝。這人被囚於小屋至今大概也有將近數月,竟然還能每日做出新菜,有時固然材料相同,卻還能變出完全不重複的菜色,這……莫怪乎爺要將他擒來,因為光看眼前菜,他幾乎已有「嘗一口即足死」的想法。

  「的確是精。」瘡疤漢子也以袖子擦去腮邊不自覺淌出的唾沫,並眼睜睜看著那些菜被瑞遠。

  「想吃嗎﹖」霍地,那始終站在門後的男子又出聲,他陰森的模樣又駭了兩名漢子一回。

  「找死,快給我乖乖縮回去!」其中一人欲關上門。

  「想吃嗎﹖那舫魚,我留了一點,像前幾回那樣,只要你們再給我一點紙……」以腳板抵住門縫。

  「住口!再多話,割了你的舌頭!」聞言,兩人齊怒喝。

  「不會有人發現,東西進到肚裡,沒有證據……」

  聽了,兩名漢子均楞然。東西,進到肚子裡……沒有證據?門內傳出的低沉話聲彷若魔咒,那咒聲鑽出門縫,雖只在他們的耳畔廝磨,但卻咒力強大得直教他們心頭顫動,兩腮更倏地積出滿滿的唾液。

  東西,入了口,進到肚子裡的確不會留下證據,只要他將紙收好,根本不會有人發現……

  這話,雖讓兩人蠢蠢欲動,但一思及那年少卻荒淫無道的主子蕭寶卷,卻還是不得不忌憚。他們的頭顱還想留在項上的!

  是以,兩方對著門縫就此膠著,一方靜靜地等待;而另一方則天人交戰……半刻鐘過去,忍受不住天生的口腹之慾,其中一名漢子猶是脫口問了:「你……只留了舫魚?」

  「喂,你不怕……」另一人緊張。

  「閉嘴,你不也忍不住?!」手忽地抓上同伴的前襟,待其心虛噤聲,他便又立即看向門內人。「你還有什麼?」

  「那要看你給我多少紙,也許……多一點墨……」

  「少得寸進尺,只有紙!」探了下樹林,無人,於是一人快速地從懷中掏出一卷粗紙,而後遞到門前讓裡頭的人看一眼。「這裡少說有一尺,換你兩道……兩道菜,去……去端來。」他的口鈍,非來自畏懼,而是因為腹欲擾亂了思考,當下,他的腹間就好像有千萬條蟲在鑽動,不痛,卻難耐,這下他連手都顫了。

  「兩道……」門的內側,聲音漸遠,但才一會兒,門口又再度有了動靜。「這裡,一道是火燒舫,一道……是箸頭春。」兩隻盤子被擱在地面,而後緩緩推出門外,其中一盤躺著舫魚,而另一盤則擺著熏色完美的鵪子。

  頓時,一道沙沙聲響起,那紙卷被粗魯地塞進門縫內,而隨即而來的,則是門被猛力風上和上鎖的聲音。

  冷險看著光線被合上的門阻絕,門內的人似乎早習慣這被拘禁的窘況。他緩緩拾起掉左泥地上的紙卷,並拖著染上不明疾病的弱軀,走到了屋角處。就著地上的一方破席,他席地而坐,而把身前的一隻老舊木箱當成桌,他將剛才換來的紙卷鋪於其上,且同時拿出箱畔那伴他數月的斷角瓷硯及掉了一半毛量的馬毛筆。

  「呵……正所謂美食能讓人生,亦能教人死。」整筆之際,他唇間迸出一句帶有線重哭腔的低喃。這時,要是平日的他,該放聲大笑的,因為任何人都抵擋不住他所創造出的菜,縱使是如外頭兩人一樣受過精良訓練、擁有強大毅力的武人。

  將適成硬塊的筆毛往嘴裡塞,他以唾液濡濕軟化後,便開始在紙上沙沙地塗寫起來。而時過一柱香,他塗寫的速度依舊未慢下來,因為,在他筆下蜿蜒而成的,是做僅存的生命,亦是他一家老小逝去的生命,所以他只能以更嚴峻的態度來完成。

  昨夜,他意外地入了夢鄉,那是自他被囚禁於此的第一場夢,而夢中,他的妻含著淚與他訣別,是以他知道,除他以外的家人都已遇害,他們全都死在蕭寶卷的荒淫下,同時也是死在他無法丟棄的天賦下。曾想,倘若今日他未曾擁有一般人望塵莫及、能將水中陸上天中的萬物化為珍餿的天才,今日,他一家老小或許就無須死得這麼冤枉了。只是話說回來,這天才既是老天爺賜的,就算有冤,他又能如何﹖

  「咳﹗」筆尖行至紙盡處,他力道一失,人也跟著伏上木箱,並對著泥地嘔了一口血,那血轉眼沒入泥粉裡,成了一攤殷紅。

  凝望著那片血污,他半失神地自懷中抽出一卷繪滿圖與字的紙卷,而將前一刻完成的部分接連於其上,他終於完成了一卷書。這是一卷即將背負第六人性命的書,只是書是完成了,而那將書裡珠璣傳下去的人呢?人在哪裡?

  「傳人?哈哈……根本無人,能讓我死得瞑目的人在哪裡?老天爺,你告訴我,哈哈……」

  思及自己的過分天真,他抬起頭來放聲大笑,而就也在同時,他的餘光瞟見了爐灶後,那在小窗邊閃動的一道黑影。

  「誰﹖」男子倏地站起,而那原本在窗外偷窺的人,也給他突來的舉動驚得摔到地上。

  「哎啊!唔……」發出聲音的是個小男孩,他怕自己叫得太大聲,未了還搞住自己的嘴巴。

  男子用盡餘力爬上爐灶,他越過窗欄往外頭看,卻只瞧見地上一隻拚命在牆邊蜷縮的腿。

  「誰?誰在那裡?你出來,我不是壞人。」被囚禁的日子裡,除了門外的守衛,他能遇上的便只有一些婢呀僕,因此深怕嚇走外頭的人,他努力以最友善的聲調說著,並同時注意著灶房門口的動靜。而在他低聲呼喚良久之後,那縮在窗台下的人,終於肯露出半張臉。「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男子將臉擠在窗欄邊,也才勉強睇進底下的一雙骨碌大眼。

  男孩眨眨眼,似乎察覺被關在裡頭的人沒有威脅,於是探出整張臉,他怯懦地說:「我……我家住在林子外面,因為聞到好香的味道,所以跑來這裡。是大叔您在燒菜嗎?」男孩很瘦,瘦到讓人懷疑他家人是否給他飯吃。

  「是我在燒菜。你在這裡多久了﹖」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好久了,從天還沒亮就在這裡看,我每天看大叔洗菜切菜……」

  「每天?」訝異。

  「嗯,我是每天來,不過外面那些凶巴巴的大爺都沒發現喔!」洋洋得意於自己躲藏的功夫,他竊笑,待平復笑意,他又抬頭看著男子。「大叔,你是不是被關起來了呀?你……好像生病了耶。」他以前也看過臉那麼白的人,不過那些人過不多久全死了。

  「我……是被關起來了。」

  聞言,男孩的眼由先前的平靜換上忿怒,他站了起來。「我知道,都是那些壞人,那些一壞人專門抓人關起來,等我長大,我要打扁他們﹗」

  「噓,小聲,你不想還沒長大就被抓了吧?」回頭看向門口,無動靜,隨即他又對男孩說:「你……是肚子餓才過來的嗎?大叔這裡有東西可以讓你帶回去,你可以分給家裡的人吃。」眼看這世道亂,連在上位者都忙著手足相殘,哪還有人理會市井小民的生死?給他一餐,雖救不了他,但起碼讓他熬到明天想下一餐。

  聽了,男孩噤聲,但一會兒,他又小聲說:「大叔,我爹被抓去進宮殿了,家裡只剩我娘,我雖然肚子很餓……但是我絕不是來討東西吃的。」

  男孩的話,讓男子宛若迴光返照,他瞪大眼。「你到這裡……不是想討東西吃?」

  男孩搖搖頭。「第一天我是聞到香味跑過來,可是後來我是來看大叔燒菜,嗯……大叔,您可不可以告訴我,要學多久才能像您一樣,殺雞,雞不會叫;殺魚,魚死了還會跳?」

  殺雞,雞不叫;殺魚,魚死了會跳?這孩子……難道是讓他的廚藝給吸引了?男子看著他,須臾,他的心情竟無理由地興奮起來。「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那些,我是怎麼做的?」

  「嗯。」用力頷首。

  孩子認真的反應,讓他嚴峻的眼神頓時柔化,他又問:「如果我說學這技藝會很苦,你還學不學﹖」

  「學﹗只要能燒出讓大家吃了還想再吃的菜,再苦我都學。」

  「好孩子……」這真是天意,在他死前找到了傳人,雖他不曉得他有無這方面的天分,但只要有心,即使他學不成,他的子孫中也一定有人會學成。

  「可是,大叔您被關起來了,還能教我嗎?」盯住眼中有淚光的男子,男孩疑惑。

  「我不能親自教你,但有書卷為師,循圖依字,你定能慢慢摸索,你……習過字嗎?」

  「我……沒有。」

  「沒關係,來,手伸上來,大叔有樣東西交給你,往後你要時時刻刻研習,就算不識字,照著圖演練,終有一天也能學會裡頭的技巧。」將那利用百餘個不眠夜完成的心血交至男孩細瘦的手中。「這書卷,叫做《灶王書》,今日給了你,也就等於給了你的子孫,以後,你就照著裡頭的方法,和你自己的想法去為世人造吃了還想再吃的菜,替真心想吃東西的人造菜。」

  「……《灶王書》?嗯,謝謝大叔。」接過書卷,男孩宛若收到寶物般的棒至胸前。

  「不是大叔,該叫師父。」男子仔仔細細地端詳著男孩,探出窗欄的手,指尖亦好不容意構著男孩稀疏的發。這……是他的徒啊!

  師父﹗師父?男孩瞪大眼看著男子,一時之間沒法反應,不知怎地,這一剎那之間男子居然給他如同父親一樣的感覺。而也在兩人凝注著對方之際,灶房外頭有了動靜。

  「有人來了,孩子,你該走了,別被人發現……快走,千萬別回頭!!」雖才見面不到眨眼光景,但托付了書卷,他也就成了他的正式傳人,恍然間,他竟開始不捨了。若非情況如此,他還真想親眼看看這小孩未來會成龍亦或什麼也不是。他……想親眼看!

  男孩在他幾番的催促下,這才反身對著樹林跑去,然當他努力邁著腳步的同時,亦不覺濕了眼眶,更回頭對著小屋喊:「師父,我叫於大寶,您一定要活下去,和爹一樣……」

  男孩的聲音不大,所以才出口就讓秋風帶了去,而也一直等到他跑出樹林,那餘音才依稀傳到憑窗的人耳中。

  呵,那孩子喊他師父呢!胸臆間一股推力,他嘔了此生的最後一口鮮血,人則魂斷爐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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