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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巧]茗香[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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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04:17
第九章

  “今早小姐跟二少爺一起去茶樓對不?”

  剝著紅蛋殼,紀湘擡臉望向滿臉燦笑的明絹。“你在高興什麼?”

  明絹呵呵一笑。“我能高興什麼?是二少爺高興才對吧!”

  “喔?”紀湘挑起了秀眉。“怎麼?你的二少爺又跟你說悄悄話了?”帶著一絲的調侃,她刻意把“又”字提高三分音,特別強調她和嚴奕的熟絡。

  明絹幾乎每天都到嚴家的織品莊去做事,這是為了替她們倆賺點生活費。

  她不想給墨荷太多的負擔,每當她給自己捎來銀子,她都皺眉。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明絹便馬上往嚴家那兒找些活兒回來幹。其實一些簡單的針線她也會做,但明絹總不願讓她做,捨不得讓她操勞,因此經常一人扛下所有活兒,是個很貼心勤快的丫頭。

  而明絹不僅手藝巧,更有繪畫天分,自己嘗試著畫了幾副紙樣讓織品莊的總管過目,總管一瞧,驚豔萬分,並請她繼續畫下去。四年來她邊畫邊學,也就成了織品莊的紙樣師傅,年紀輕輕就有此才能,是注定了要以織品為業。

  嚴奕在織品莊裡也是畫紙樣的,經常與明絹一塊兒做事,經常向明絹打聽她的消息。他會知道她的生辰日子,也是因為明絹,收到了那些貴重的厚禮,她真不知該否感謝明絹。

  “他當然要跟我說,您都不曉得其實他心裡有多慌。”故意把話誇大地說,明絹眸中有著促狹。

  “慌?”紀湘不解。

  “慌小姐不懂他的心意啊。”話都說得這麼白了,小姐不會不瞭解吧?

  眸色一斂,紀湘低頭繼續剝殼,不再搭話。

  她怎會不懂嚴奕的心意?但她沒辦法接受他,也沒資格接受什麼,她已不是玉潔冰清的姑娘。

  “小姐,您不喜歡二少爺嗎?”明絹不禁蹙眉輕問,不懂小姐為何總對嚴奕這般冷淡。

  “怎麼?你打算連這個也向他通風報信?”紀湘有些失笑地問。

  “如果是好的答案,我當然會上報。”微笑著說,明絹水漾般的眸子泛著柔善,只對嚴奕通報好消息不是圓滑,更不為討好,她只是不想打擊嚴奕,讓他難堪。

  唉,有時候她真恨明絹這性子,她該再多嘴點、再多事點,把所有事都抖出去,那麼嚴奕才會死心呀。

  不是嗎?如果讓嚴奕知道她初到蘇州那一年,生活跟情緒是如何地失序混亂,還讓明絹時常擔憂得寸步不離地照料她,肯定會嚇跑他。

  “我跟他是不可能的。”紀湘淡淡地說道。

  多麼輕柔的聲線,卻是如此堅定的語氣,她已把自個兒的心意明確透露出來。

  “快吃掉。”把另一顆紅雞蛋塞進明絹手心,紀湘對她抿唇而笑。

  揚起倩笑,明絹開開心心地將紅雞蛋往桌面輕敲,剝掉殼後,便與小姐一同吃著,簡單卻快樂地慶祝紀湘的生辰。

  兩人宛若姐妹般的情誼,盡在不言中。

  門外春色濃豔,門內茗香濃郁。

  “這茉莉繡球確是極品。”手執瓷杯愜意品茗,細聞滿杯鮮濃香氣,嚴奕不禁勾起了滿意的笑。

  今早在家嘗到如此茶香,濃醇滋味教他愛不釋手,不期然地想起懸於心上的佳人,午後他便攜著茶葉造訪,欲與紀湘一同品嚐。

  清幽的茉莉花香衝擊著她的鼻息,她有些怔愣地看著杯中的微黃湯色,一陣悲愴忽地襲來,讓她眼底悄悄泛起痠痛。

  多久了?她有多久沒喝茶了?

  當她的一顆心,空空蕩蕩地放在蘇州,她便不再喝茶,她怕,怕會回想起自己之前是怎麼為了那人嘗盡茶香、若讀《茶經》,對各種茶葉的味道與特質背記得滾瓜爛熟……

  擱下茶杯,正當嚴奕微笑著望向紀湘,卻驚見她大眼泛著盈盈淚光。“你……怎麼了?”

  聽見關切的低問,紀湘有絲失措地搖頭,不欲於人前失態。“嚴公子慢嘗。”

  強抑喉間幾要洩漏的哽咽,她輕聲地說畢便起身離開。

  眼看她就要走出自己的視線,嚴奕心緒為之揪緊,不假思索地拉住她,突來的衝動使他首次動手抓緊心中傾慕的人兒。

  男人的厚掌緊緊包圍住她,那樣的溫暖、如此的溫柔……似曾相識的溫度讓她脆弱,似是而非的熟悉教她心痛,到底是什麼教她難過得只懂得落淚?

  繞到她身前,她噙滿了淚的水眸惹他心生愛憐,難耐心中灼熱,他施力將她納入懷中,輕擁這讓他一見傾心、朝思暮想的女子。

  被迫靠近這副男性身軀,男人的深濃鼻息緊緊纏繞住她,她含淚閉起目,試著感受、接受嚴奕給予的一切……

  然而,傷心依舊,她難受得只能不停低泣。

  同樣是擁抱,甚至是一樣灼熱的氣息,但為什麼她就是感受不到一絲動心?她不敢相信這世上除了那人,自己不可能在別的懷抱中尋到安慰、抑止哭泣……

  瞧著懷中那微蹙的愁眉、緊閉的眼與狼籍的淚痕,這我見憂憐的模樣教嚴奕怦然心動,放棄思索她的淚因何而生,他俯首,忍不住吻了她。

  唇上驀然出現的溫熱與壓力教她瞠地睜大了眼,倏然推開他,她慌忙制止他的越禮,一雙烏黑瞳眸驚疑不已地瞅著他,沒想到他會如此大膽。

  稍微激烈的排拒動作讓嚴奕不自禁地皺眉,雖明知是他無禮在先,他怪不得她,但他還是被刺傷了,畢竟他是那麼喜歡她、在乎她。

  目光觸及到他暗淡的神色,紀湘沒來由地感到愧疚,也許有些事……她該跟他說清楚。

  “嚴公子……”

  聽見那柔軟的低喚,他心中泛起一陣酸楚。“你很討厭我嗎?”望向那水嫩的嬌顏,嚴奕苦笑著問。

  聞言,紀湘立即搖頭,不想讓他誤會自己,她從不曾討厭過他。

  “你從不直接喊我的名字。”

  “嚴公子”這稱謂,有禮,卻有說不出的生疏與拘謹。

  “湘湘……”他眯眼輕喃,偉岸的身軀緩緩步向她。“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渴望這麼喊你,但你總是抗拒靠近我,讓我不敢這麼親暱地喊你小名,就怕會惹你反感,然而,當我聽到你直喊曾元晟做晟表哥,你可知那對我來說有多刺耳?”把心中的鬱結一股腦兒地說出來,他深沈的臉色與言詞透出了無奈。

  他自己想起也覺可笑,他真的嫉妒過曾元晟,眼紅他跟紀湘熟絡不已的關係。

  紀湘愕然,沒料到自己的保持距離會使他難堪。

  徐步走到她身前,他定眼瞧著她臉上的怔愣,忽然笑了。“有好幾次,我幾乎衝動地想到洛陽去提親,但我知道真那麼做了,你肯定不高興,所以我等,等我們培養好感情,等我們真正的兩情相悅,卻沒想到一等就是四個年頭。”苦澀的言辭有掩不住的嘆息,他對她的感情溢於言表。

  他的深情讓她泛淚,在他身上,她彷彿瞧見了自己的影子。過去她為了討好愛人而傷透心神,現在嚴奕為討好她而不敢貿然衝動,在情愛的道路上,鐵銘勳苦了她,而她,也苦了嚴奕……

  “我知道你的想法……我並沒有逼你的意思,我可以等的。”揚起溫和且自信的微笑,他知道終有一天能打動她。

  透著堅定的字句教紀湘心酸,為什麼?為什麼嚴奕會跟她一樣地選擇用時間來等待、換取意中人的情意?這一切她都經歷過、體驗過,也已深刻明了感情不能勉強的道理,當初她強求、她爭取,可最後得到了什麼?她只落得傷心欲絕的下場。

  不,她不要嚴奕這樣,他是個好人,她不能讓他嘗這種苦果,她不值得他去愛,她……不是一個好女子。

  揮走眼底朦朧的淚,她咬著唇,毅然作了個決定。

  “不要等我,你不會願意等一個不清不白的女子,你會後悔的。”

  勸言般的話語使嚴奕微詫,他輕皺起眉,不解地看著她眸中那抹堅決。

  “我已非清白之身,配不上你。”平聲清晰道出,她以自己的不堪打碎他所有的疑惑與情愫。

  一如她所料,嚴奕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那般錯愕的神色、那樣不可置信的眼神,緊緊地、無言地盯視著她。

  她斂下眸,唇角輕漾出一絲哀傷的淡笑,幽幽轉過身子,離開了大廳,雙腳踏上門外春泥,纖白的身影被璀璨春光濃濃包圍。

  熾熱炎夏時,紀湘收到了從洛陽捎來的信箋,本以為只是墨荷的尋常家書,然而當她笑著拆開信,認真閱畢信中內容後,瞬間刷白了臉。

  紀老爺病重,墨荷要她盡快回去看父親。

  無論他們有多生疏,終究是父女,為著那段永存的血親關係,她還是濕了眼眶。

  翌日中午,明絹打點好一切後,紀湘便登上馬車,可陪同她離開蘇州的不是明絹,而是嚴奕。

  其實他們已有一段時間不曾相見了,他的驀然出現加上要與她一同動身前往洛陽,都教她詫異萬分,但她無力采究他的心思,只想趕快回去看父親。

  路上的顛簸折騰與心中的掛憂,使她感到難受極了,有好幾回她更是忍不住哭了,而嚴奕一直從旁照顧她,細心安撫她慌亂不安的情緒。他確實減輕了她的痛苦,面對他不曾改變的體貼與溫柔,她感激,也感動。

  “湘湘,咱們到了,快醒來。”

  熟悉的叫聲於耳邊迴繞催促,紀湘馬上驚醒過來,一睜開眼便迅速掀起旁邊的簾幕,熟悉的景物霎時展現眼前,她心情有說不出的激動和緊張。

  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

  進了洛陽城後,馬車輾轉來到紀府門前,紀湘匆匆跳下馬車直奔進家門,紀家的奴僕驚見她的歸來,連忙上前侍候。

  “好好招待嚴公子。”拋下一話,她急促奔進紀老爺的住處。

  一個時辰後,紀湘走進客房。

  剛見她的身影,嚴奕連忙步上前。“紀老爺還好嗎?”他關切地問。

  她搖首,大眼漸漸凝起水霧。“他睜眼看了我一眼後就閉上眼睛,我喊他,他也不回答我……”而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床邊守著他、看著他。

  她不曾後悔當年的匆匆離開,但是回來以後,她才知二娘陪著姐姐去了京城,一去便是四年,這些年來,爹都一個人過……看著年邁的父親躺臥在床,那一刻她後悔極了,她不該出走多年,置父親於不理的。

  “沒事的。”執起她冰冷的小手,嚴奕想給她多點堅強的力量。“見到女兒回來了,他心裡該是欣慰的,別想太多,讓他好好休息。”他柔聲安慰她。

  在前往洛陽途中,紀湘曾哭著對他訴說她和父親多年來的疏離,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點點頭,任他如此緊握著自己,這時候她多需要溫暖與依靠。

  忽然想起了心中另一至親,她不禁開口說道:“我想去看看姨娘——”

  “還有晟表哥和荷表嫂。”笑著接下她的話,他深知她心裡的惦掛。

  輕漾出笑,他燦亮如陽的親切笑容驅走了她心底所有陰鬱。

  自娘親去世以後,曾家便成了她第二個家,一個她高興就過來小住的窩,一處她極之喜愛的地方——因為這裡有疼愛她的人。

  離開洛陽四年,現在終與曾家人久別相逢,她們的心情皆是激動的,但眼看各人安然無恙,心中縱曾有千萬掛憂,可於此時也化做了濃濃安慰。

  四年的光景,曾夫人看起來更老了些,但慈顏不變,和藹可親的笑容仍是紀湘所熟悉的;墨荷也變了,紅潤的面色與豐滿的身段增添了她成熟的韻味與美態,可見這四年來的相夫教子生活,她是過得多麼幸福美滿。

  在融融笑語間,她們回味著彼此的不同,時間帶走了那麼多,卻帶不走一直連繫於她們之間的深厚親情。

  “娘……”

  一道軟軟的小嗓音響起,張媽抱著一個小娃兒走進大廳,她的出現深深吸引住紀湘和嚴奕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這小娃兒。

  “這就是智親王爺的小福晉?”感興趣地挑起眉,嚴奕看著那領銜了最尊貴的身份的小人兒,眼中閃著驚奇與一絲敬畏。

  曾氏絲綢是皇宮大內的禦用絲綢,今年春天曾無晟被召進京面聖,親身聽從萬歲的旨意於宮內趕製聖上想要的絲錦樣式。絲成後,嘉慶帝龍心大悅,對曾對晟留下極好印象,便下旨要把曾無晟的獨女許給他的皇二子智親王,決定待曾賢年到十四時,就將其引為智親王的側福晉,這樁滿漢指婚轟動全國,也成一時佳話。

  墨荷笑著頷首,從張媽懷裡抱過自己的心肝兒。“這是嚴叔,賢兒叫嚴叔。”

  轉臉看了看那陌生的臉容,賢兒隨即癟起小嘴偎進娘親胸懷,不肯叫人。

  曾夫人看了,不禁對嚴奕笑道:“這娃兒啊,就是怕生。”

  嚴奕微笑著搖頭,表示沒關係。

  “來,這是表姑姑,湘表姑。”不介懷女兒的無禮,墨荷臉上滿是寵溺的笑意,繼續為女兒介紹。

  本以為賢兒會照樣不睬人,豈料墨荷聲音才落,她就馬上露出小臉,一雙清靈亮眸望向紀湘,目光既陌生又熟悉地盯著她瞧。

  得到賢兒專注的正視,紀湘不禁對她揚起笑臉,她這麼一笑,賢兒癟著的小嘴連著眼兒一起變圓、瞪圓,一副驚訝的模樣。

  賢兒對紀湘特別的反應挑起了眾人的注意,下一刻,她竟掙開了墨荷的懷抱,直奔向紀湘。“湘表姑、湘表姑!”她大聲喊著,伸出小手拉著紀湘的裙襬。

  紀湘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麼了?別對湘表姑拉拉扯扯的。”墨荷不禁走上前。

  “賢兒喜歡湘表姑嘛!”噘起小唇,賢兒嚷著,仰起小臉望著紀湘,對她咧嘴甜笑。“湘表姑也喜歡賢兒嘛!”

  天真的笑靨與親熱的叫喊教紀湘心生憐愛,多討人喜歡的小東西呀!

  賢兒一直“湘表姑、湘表姑”地叫個不停,教紀湘聽得眉開眼笑,最後應賢兒的要求,牽著她出去玩,留下曾夫人和墨荷兩人招待嚴奕。

  賢兒特地把紀湘帶到後園,這裡是她最喜歡玩耍的地方,尤其是在夏季,因為這裡的白玉蘭都開了,跟娘親一樣的,她好喜歡白玉蘭的香味。

  而眼前茂盛成群的樹叢,教紀湘幾乎看呆了。

  整個後園滿是高大的玉蘭樹,舉目所及都是綠葉與白花,剛才她還未真切踏入,在外已能聞其芬芳,這裡的花香濃郁得幾可襲人。

  “好多花兒喔。”賢兒雙手捧著盛滿了白玉蘭的竹筐,笑眯眯地仰望著紀湘。

  紀湘綻開笑顏,蹲下身與賢兒齊高。“這是誰給賢兒摘的呀?”

  賢兒格格一笑。“湘表姑猜猜,猜對了我要張媽給你一塊好好吃的乳酪酥!”

  “咦?只有一塊嗎?好小氣喔!”癟起唇,紀湘故作不滿地咕噥。

  “啊?”歪著小腦袋,賢兒嘟了嘟嘴。“湘表姑喜歡吃乳酪酥的嗎?那我要張媽天天給你做。”

  喔,為啥勳叔沒告訴她這個呢?嗯,她得告訴勳叔,原來湘表姑好喜歡乳酪酥的喔!

  真是慷慨。

  紀湘不禁泛起微笑。“嗯,那我猜了喔,這些花兒是園丁哥摘的吧?”

  咧開嘴,賢兒笑著搖頭。

  “王總管?”

  聞言,賢兒皺起眉頭,不斷搖頭。王總管那麼老,怎麼爬上樹搞花啦?

  困惑的蹙眉,她實在猜不到,苦笑了下。“唉,湘表姑笨,吃不到賢兒的乳酪酥了。”

  咦?湘表姑笨嗎?勳叔不是說湘表姑很像她,就跟她一樣聰明嗎?

  “不會吃不到啦,湘表姑喜歡吃,我就要張媽做給你吃。”賢兒綻開笑容,公佈答案。“這是爹爹給娘摘的。”說著,她捧起籃子,埋臉細聞。“好香呀!”

  輕揚起笑,紀湘站了起來,看著滿園白花,聞著滿園香氣,她幾乎感受到了這裡的繾綣情深。

  當年曾家遷居,為的就是這裡的白玉蘭,贏得了墨荷的動容,也得到了墨荷的芳心,晟表哥所做的一切是多麼美麗、多麼溫柔,而墨荷,又是多麼幸福。

  能得此生深愛,攜手並肩恩愛度日,他們真的……無憾了。

  “湘表姑、湘表姑,賢兒送你花兒啦!”

  叫聲拉回紀湘的注意,低頭看著嬌憨的笑顏,她心頭掠過一絲感懷。

  她也曾這麼拿著花兒,燦笑著把芳香獻給長輩,是什麼時候,換她做長輩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已經這麼大了,光陰總似離弓之箭迅速飛走,教她想抓也抓不住,就像有些東西她越是想把握,卻只會流失得更快。在歲月匆促流逝間,有什麼是可以留得住的?是回憶、情感、還是……傷痕?

  思緒恍惚間,她撫著手中嫩白花瓣,不經意地轉過身,視線不期然地落在園門下的男人,剎那間,她的呼吸幾乎梗住了。

  看到那突然回過頭的嬌容,鐵銘勳的心也在一瞬間繃緊了。

  被濃香深深包圍的同時,時光彷彿停止了流動,讓眼前所見的,變得不真實極了。

  豔陽高掛,耀目熾光刺疼了彼此的眼眸,他們必須眯起雙眼,以眼簾阻擋過熾的陽光才能看清眼前人,眼中的乾澀一如他們枯竭已久的心房,令人難受不已……

  心緒複雜,他們已分不清此刻心底是喜是悲。

  他看著她,深深地凝望著她的臉,彷彿只要這麼看著,就能填補這四年來的空洞,揮去他們之間的空白……

  他們都明白會有這麼一天,在有生之年,他們終會相逢的一天,本以為在相見的那刻,會是難以形容的激動,然而,卻是如此地平靜,甚至是相對無言。

  “啊!勳叔你來啦!”

  佇立相視久久,賢兒的聲音打破了凝結於他們之間的沈默。

  猛然驚醒,她垂下了眸,藏起過往情深,她沈靜地繼續撫弄手上幽香,沾了十指芳郁,唇邊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淺笑。

  “勳叔……”奔到園門前,卻見鐵銘勳一臉的恍惚,賢兒不禁扯了扯他的衣擺。

  還沒回過神來,一抹身影忽然掠過他身旁,並在他專注的目光裡,迎上了她。

  最後,他眼睜睜地看著紀湘跟隨嚴奕,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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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04:33
第十章

  到了午膳時候,飯桌上難得坐滿了人,多了鐵銘勳、嚴奕跟紀湘三人,氣氛看起來顯得熱鬧多了。但看似平和的背後,卻是一片暗潮洶湧,過去未解的情感糾結,使得各人在暗地裡懷著不同心事。

  鐵銘勳和紀湘的心緒皆是複雜難安,曾氏夫婦更是少不了緊張的份,不斷暗暗端詳他們兩人的臉色與舉動。

  曾元晟特地回府用膳,為的就是要瞧瞧紀湘,加上他與嚴奕早已認識,兩個男人在絲綢織品上總有說不完的話題。他們如流水般的健談笑語,悄悄融化了紀湘內心的侷促,讓她不致顯現慌亂。

  她一直靜謐無語,也一直不肯正視與她相對而坐的鐵銘勳,說不出心底漸漸浮起的恐慌為何,她只知道……不能觸及他,即使只是一個眼神或微笑,都不能。

  “我看不如這麼辦吧!奕弟到舍下來小住,好讓咱哥倆把絲綢聊個痛快!”朗聲笑道,曾元晟偷瞄了下異常沈默的鐵銘勳,心忖他這老哥能幫的,就是把老弟的“威脅”趕到自家來,別的,得靠他自個兒努力嘍!

  “小弟閒時必會過來拜訪,不過我想在湘湘回來的這段時間裡,好好陪她。”

  噙著溫文的微笑,嚴奕婉拒了曾元晟的好意。

  簡單的三言兩語,表明了他對紀湘的關愛與熟絡,讓桌上各人心裡有數。

  這時丫環端來菜餚,談笑聲也隨之停歇下來。

  自然而然地,嚴奕主動將紀湘碗中的飯倒來自個兒的碗盤裡,熟知她飲食上的習慣。

  最尋常的一個動作看在鐵銘勳眼底,卻是無比地刺目錐心,他臉色頓時僵住。

  這是一個諷刺,昔日她主動把飯盛到他碗裡去,一如她的感情般雙手奉上、獻上,豆 豆 小說閱讀網如今她不再給予了。卻有另一個人跟她分享,彷彿在對他宣告著她的情感與人生……今後將不再有他,他曾有過的權利與位置,已被嚴奕所佔據、取代了。

  今天從相見到離去,兩人皆是無言無語。她是心如止水、無話可說;他是心有萬愁、有口難言。

  “再不加把勁,湘湘可要被那小白臉搶走嘍!”

  嚴奕和紀湘兩人才一踏出廳門,曾元晟就馬上變了臉,聲聲訕笑。

  方才用膳時,嚴奕那不經意流露出的呵護與體貼,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對紀湘確有意思。

  “嘿,近水樓台先得月,小白臉這是暫住紀家先得人,危險啦!”繼續閒閒地說著風涼話。

  鐵銘勳一逕沈默。他不是不明白曾元晟的話,他……不是無動於衷。

  突來的重逢,使得思緒與情感一併起伏混亂,她的淡然更教他無措。

  苦等四年,她終於回來了,但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紀老爺,面對她淡泊得幾近陌生的面容,以及刻意迴避他的眼神,他為那份他不懂、不瞭解的心思而心慌,他不怕她恨自己,只怕她……已不再對自己有任何感情。

  看他愈加深沈複雜的臉色,曾元晟暗嘆,他越來越抓不住這老弟的想法了。

  想來也替他難過,自湘湘離開後,儘管他生活上沒太大的變化,人卻變了,變得寡於言笑、陰鬱冷峻,雖把茶莊打理得井井有條,但他終日面容陰沈、眼神空洞,人像是行屍走肉般地度日……

  “勳叔!”

  嬌滴滴的呼喊聲打斷曾元晟的沈思,只見小賢兒跑到鐵銘勳面前不住撒嬌,嚷著要他抱抱。

  緊抿的薄唇泛出淺淺笑痕,鐵銘勳抱起了她,黑眸有著溺愛之情。

  “很好嘛!終於有點表情了。”挑起眉,曾元晟嗤笑著調侃。這人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時常整天下來都是不言不笑的,彷彿永遠只有那固定的木頭表情,他幾乎無法與他溝通。

  而賢兒,是唯一能讓他有反應的人。

  只因賢兒總在他脆弱的時刻,乖乖的,不撒嬌,不哭鬧,她會安靜地窩在他懷裡,彷彿很專心地傾聽,這樣的乖巧教他更生愛憐。

  多年來深埋心中的苦澀與悲痛,他忍不住跟賢兒低訴,而時至今日,他不知道這樣單向的景況,是否結束於紀湘的歸來--

  “賢兒呢?怎麼不見了她?”走進墨荷房裡,紀湘終於忍不住問。

  那娃兒平日黏人黏得緊,每回來曾家都瞧見她不是黏著姨娘就是黏著荷表嫂,方才她在姨娘那兒見不著她,如今在荷表嫂這裡也不見其蹤影,真是奇怪了。

  “她到勳表弟那邊去了。”墨荷輕聲回道,悄悄觀察紀湘的反應。

  嬌唇逸出淺笑。“賢兒也挺黏他的。”她語調平淡,似是對鐵銘勳這三個字再也勾不起一絲波瀾。

  墨荷點點頭,不禁深切望進她那清澈無波的眸子,想看透她是否真那般平靜。

  斂下眼,紀湘下意識地輕揪裙襬。“我聽晟表哥說……賢兒得讀書了對不?”

  話題一轉,提起曾家那心肝寶,墨荷清亮的眸光驀然黯淡下來,微蹙的眉間儘是愁悒。“賢兒是該讀點書,將來嫁進王府……得要知書達禮的。”

  紀湘蹙眉。“荷表嫂,你不想賢兒嫁進王府?”她大膽道出幾能殺頭的問題。

  “就是不想,也不能抗拒,這是皇命。”嘆息著,墨荷神色憂鬱。“別人都說這是皇恩浩蕩,是咱家祖先之靈,是賢兒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日後曾家將憑藉著與皇家結親的關係而飛黃騰達……可我卻不覺得那是值得高興的事。”

  “你是……擔心賢兒的將來?”紀湘不確定地問,想瞭解、分擔墨荷的心事。

  “賢兒嫁的不是個普通人,而是個親王,我真的怕……她應付不來,畢竟滿漢分歧仍然存在,況且說實話,她這樣嫁過去有啥得意風光的?說穿了,還不是做小的、做妾的……”娓娓道出心底所有的憂苦,墨荷不禁紅了眼眶。

  她不要榮華富貴,她只要女兒永遠平安、一切安好便好。

  “荷表嫂……”感覺到她為人母的掛慮,紀湘此時總算明白她的愁眉為何了,沒有任何父母親願意讓自個兒的孩兒受苦、受委屈,孩子痛,爹娘更痛。

  “我心裡很苦,但許多話都不能說出來,我想了好多,想到她十年後就得走了……我和賢兒只剩下十年時間……這教我怎能不心痛?”淚水早已滑落,她失控地哽咽起來。

  沒了一貫的精明冷靜,現在坐在她面前的,只是個為親兒受盡擔憂與不捨的無助母親,紀湘禁不住心酸,明白她肯定是忍了好久,又不願把這份苦澀訴予丈夫,因此長久下來,憂懼便如繃緊了的弦般,稍一輕微觸碰,便會繃斷。

  “你們是母女,就算隔多遠都不能斷去你們之間的連繫,你們是血脈相連的。”紀湘上前握住墨荷的手,柔聲安慰道:“婚姻不能選擇……也許這就是命定的緣,世間事自有老天爺安排,你就別太緊張擔心了,賢兒會幸福的,她肯定會幸福的。”她堅定地道,也衷心祝福賢兒。

  在紀湘細膩的安撫下,墨荷慢慢止住了淚。“女兒終要嫁出去,這個我懂的,只是她那麼小就得嫁人,還要離我這麼遠,想著就覺得難受了。”畢竟她自己十八歲才嫁人。“那你呢?感情上又有什麼想法?我瞧那嚴奕……待你挺不錯的。”拭去淚,墨荷把心思重放在紀湘身上,不禁關切低問。

  紀汀搖首。“我對他只有像晟表哥那樣的感情。”

  墨荷心中一熱。“那麼勳表弟呢?你又有什麼想法?”

  跟丈夫一樣,她也私心希望他們能重修故好,這些年來鐵銘勳過得並不好,對於當年那衝動的做法,她也一直心存愧疚。

  加上紀湘回來已經五天了,鐵銘勳那邊毫無動靜,她這兒也是平靜得緊,這實在教人憂急。

  單刀直入的問話教紀湘無措,她垂下了眸,忽然萌起的情愫使她只懂逃避。

  “其實我到現在仍不知當年發生了什麼事,以致你這般堅決地要離開,但四年了……”她淺嘆,語重心長地道:“什麼都夠了。”

  她知道她的心結仍未解開,但她不願她再繼續逃避下去,四年的封閉與躲避,是時候結束了。

  墨荷的話打進了紀湘的心窩裡,教她心底浮起微微痠疼。是啊,匆匆四年過去了,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

  “荷表嫂,謝謝你。”含淚的目光盈滿了感激,她始終欠墨荷一個謝謝。

  她知道這四年來,自己是怎樣讓表哥表嫂難為,對她的突然離開,他們想盡辦法去瞞過所有人,為了讓她好過些,他們隨她恣意逃躲,儘管想她回來,卻從不硬逼著她回來,假如沒有他們的庇護,她是不可能有那麼愜意安寧的日子。

  誠懇的道謝教墨荷心疼澄澈的眸子透出了幾絲堅強,讓她陡地意識到紀湘真的長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枕在她腿上,在她懷裡為情心酸、哭著問她該怎麼辦的孩子,現在她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和做法,她不再依賴任何人了。

  回到紀府,紀湘第一件事就是到竈房去。

  “老爺已在用膳了。”竈房裡的嬤嬤說道。

  她點點頭,然後退出竈房,直往紀老爺房間走去。

  正當她思忖著是誰把飯菜端進爹爹房裡,一抹嬌小的身影突然掠過她眼前,她眸光一亮,立時綻出驚喜的笑靨。

  “賢兒?”紀湘加快了腳步。

  正在石階前踢著小石頭的賢兒,乍聞叫聲便立刻轉過頭來,見到是紀湘,小臉即時充滿了燦爛笑容。“湘表姑!”

  “你怎麼來了?”蹲下身,紀湘笑著摸摸她粉嫩的臉頰。

  “我跟勳叔來看姨公公啊。”賢兒也學著伸出手摸摸表姑白皙的臉。

  紀湘一怔,笑容霎時凝結住,得知他就在房裡,他們就只隔著一扇門,她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也許是意外……她沒料到他會出現在自己家裡。

  “湘表姑,人家好想你,你想不想賢兒呀?”沒留意紀湘微僵的臉色,賢兒逕自張開小手臂摟住她纖細的肩膀,臉埋在她芳馥的脖子裡嗲聲撒嬌。“咱們進去好不好?我保證不會吵到姨公公的。”她軟聲說道,不想待在外頭待勳叔啦!

  暗嘆口氣,紀湘攜著賢兒推開門,心知有些人事她無法避免,終要去面對。

  走進房裡,就見床邊坐著一個魁梧的身軀。

  “爹。”輕喊著,她走近炕床,這才發現原來鐵銘勳在喂爹爹進食,眸中掠過一絲驚怔。沒想到他會伺候爹……

  背後傳來的嬌脆嗓音教鐵銘勳心一緊,拿著瓷匙的手幾乎僵住。

  “讓我來。”拿過他手中瓷碗,她低垂的眼始終沒觸及他。

  感覺到她語中隱然的隔閡,他臉上劃過一抹黯然,默然站起身,把位置還予她。

  “你帶賢兒來了?”看到椅上那嬌憨的小臉,紀老爺逸出了慈祥的笑。

  紀湘正想回答,可賢兒嬌潑的聲音搶先傳來--

  “是勳叔帶我來的,但他不讓我進來!”嘟起嘴,賢兒晃著兩隻腳丫子,語裡帶著控訴的意味。

  “我怕賢兒吵到您休息。”鐵銘勳沈聲解釋。

  “不打緊,以前都是你們一起來看我,今兒個沒見著賢兒,心裡都在惦著了。”

  “聽到沒有?姨公公喜歡看到我喔!”對鐵銘勳噘了噘小嘴,賢兒便跳下椅子,跑到紀老爺身旁,一雙烏溜溜在大眼無邪地瞅著她的姨公公。

  紀老爺笑著摸了摸賢兒的頭,感覺她真像小時候的紀湘。

  爹爹與他們熟絡的言談舉止教紀湘微怔。

  聽來……她走了以後,鐵銘勳該是經常前來看爹爹,但……這又是為了什麼?

  他不是恨爹爹的食言毀約嗎?

  手執瓷匙,她心不在焉地攪動著米粥,待手上的觸感不那麼燙了,她便舀起一匙送到紀老爺面前。

  而紀老爺默默吞著女兒遞來的米粥,注意到女兒身後那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瞧的眸光,迷濛的欣慰笑意漸漸加深……

  伺候完紀老爺後,他們三人便退出房間,讓他繼續休息。

  “我要去南門!”還沒踏出門檻,賢兒已先大聲嚷著要去玩。

  紀湘本想退卻,卻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她亦不想被任何人左右心情,她告訴自己該坦然面對,就算站在身旁的,正是把自己傷得最深的人……

  重踏南門市集,這裡依舊繁盛,鐵銘勳將她倆安頓在茶樓裡,轉頭吩咐小二哥下幾道菜後,便出外給賢兒買零嘴去了。

  咕嚕咕嚕地喝下紀湘遞來的香茶,賢兒眨眨大眼,突然說:“我知道你喜歡梔子花。”接著咧開嘴笑道:“但我喜歡白玉蘭。”

  “嗯?你怎知道的?”不經心的笑問,紀湘伸手試淨賢兒濡濕的唇角。

  “是勳叔說的!”

  她聽後一愣,望著賢兒那天真的容顏,她忽然想從她身上知道更多、更多。

  “他……他還跟你說了什麼?”她怔怔地問,目光鎖緊了賢兒的臉。

  “喔,勳叔說了好多喔!他說湘表姑好喜歡吃東西,尤其是張伯的糖葫蘆。

  湘表姑很聰明,曉得那些幹幹的茶葉。湘表姑做事第一,能幹得不得了。湘表姑的心好善良,很會幫助別人家。湘表姑人好好,還有笑起來好漂亮,就像蜜餞那麼甜,他說他好喜歡湘表姑,我也覺得湘表姑好好、好漂亮,所以我也好喜歡湘表姑呀!”小嘴動個不停,賢兒把話全盤道出。

  這就是為何在初次見面時,她不對紀湘怕生的原因,當紀湘向她綻開第一個笑容,她就知道那真是湘表姑沒錯了,一如勳叔所說、所形容的,湘表姑的笑臉真的好漂亮、好甜美!

  活潑的童稚嗓音不斷的繞耳邊,那毫無矯揉造作的純真言語……為何會讓她感到如此揪心?

  是什麼濕濕的東西墜落了下來?無意識地舉起手,她沾了一手淚痕。

  “啊,不哭不哭。”驚見紀湘的淚,賢兒趕緊來到她身邊。“湘表姑不喜歡聽嗎?那賢兒不說了,你不要哭。”她拉著她的手,既笨拙又心慌地安撫她。

  紀湘抱起賢兒。“那些話……你怎麼記得那麼多?”她語調乾澀,疑惑一個五歲的娃兒怎記得了那麼多話?

  “勳叔經常跟我說這個,我都會背起來了。”賢兒老實答道。旋即專注在面前的淚顏上。“湘表姑你不要哭。賢兒不說了,我以為你知道勳叔這麼稱讚你,你會好開心……我以後都不說了。”小手忙亂抹去她晶瑩的淚水,賢兒皺著小眉頭保證,心忖著表姑跟自己不一樣,因為每當有人讚美她,她就會開心得不得了,所以她才把勳叔那些讚美說給她聽,好讓她也開心一下下,萬萬想不到會弄巧成拙。

  擁緊了賢兒,此刻她脆弱得只能靠在她肩上垂淚。

  為什麼要讓她知道那麼多?為什麼他要惦記著自己的一切?

  以為早已淡化、失落的感情,為何……又在她哭泣時襲上心頭?

  鐵銘勳回來時,見到這麼一幅景象,臉色頓然一沈,馬上從紀湘懷裡揪起賢兒。“你做了什麼壞事?”

  賢兒一呆,她從未見過勳叔板起臉的模樣。

  “你、你做什麼?你會嚇到她的。”有絲狼狽地擦去淚水,紀湘連忙起來奪回賢兒,泛紅的淚濕眸子緊緊瞅視他繃緊的臉。

  下一刻,賢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哭聲之大,響遍整個茶樓,眾人為之側目。

  “麻煩你們了。”抱過紀湘懷裡的孩子,墨荷摸摸她的頭,“乖,別哭了。”

  賢兒仍在抽泣,被抱進家門前,她不忘掉頭大叫:“我討厭勳叔!以後都不要跟你玩了!”對鐵銘勳吼完,她便氣呼呼地轉過臉。

  三個大人皆是哭笑不得,墨荷向門外兩人點了個頭,便走進了內院。

  “活該。”

  清脆的嗓音響起,鐵銘勳微愕,望向身旁的人兒。

  “從來沒人敢這麼凶她,你活該被怨。”紀湘涼涼地說道。

  曾家現在算是賢兒最大,連她親爹娘、親奶奶都不曾對她責罵,這男人是吃了熊心豹膽嗎?

  “我……以為她把你弄哭了。”盯著她清秀的眉目,他低沈地道,平日賢兒怎麼調皮他都能容忍,但他絕不容許小娃兒惹她難過,甚至讓她哭泣。

  “呆子。”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她轉身走下石階。

  這男人還是跟以前一樣呆,從不知道他自己才是那個惹她哭泣的罪魁禍首。

  她……剛才是罵他嗎?

  杵在原地,鐵銘勳愣愣想著,雖然不知自己做錯了啥事惹她瞪、被她罵,但他沒絲毫的氣憤,反倒感到狂喜不已。

  是的,這代表紀湘不再對他視若無睹,代表她願意回應他、正視他了……

  邁步追上去,他決心挽回昔日失去的一切。

  走著他倆曾一起踏足過千萬遍的道路,在無言的相隨間,他們都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眼前的景物不變,而情感……彷彿也不曾改變。

  紀湘心底也驚訝自己的從容以對,不可否認,賢兒拉近了她和鐵銘勳的距離,可心的距離……她卻不敢多想。

  似是不捨道別,他們一路步進了紀府,直至走到她閨房前,才停頓腳步。

  “這個是你的。”把手上的東西交予她,他深邃的黑眸藏著抹寵溺。

  伸手接過,她打開扣紙,發現那竟然是糖葫蘆。“我也有?”她沒想到自己也有份。

  鮮紅晶瑩的模樣誘她一嘗,她馬上張嘴咬下一顆,迫不及待地品嚐久違的甜美,可口中變了的味道卻教她不由自主地蹙眉。

  “味道……不行嗎?”見她臉色變了,鐵銘勳緊皺起眉。“張伯已經沒做糖葫蘆了,我吃遍了南門所有糖葫蘆,這家味道最好。”可再好也比不上張伯的。

  看著他臉上的懊惱,感覺心房緩緩蕩漾出一股熱流,思緒隨之被某種情感緊緊攫抓住,那種教她心酸、令她淌淚的情感……

  那該是很好笑的情境,不是嗎?一個大男人跑到各處買糖葫蘆來吃……不是很好笑嗎?為何她笑不出來?為什麼?

  隨著眼中漸漸凝結起來的朦朧,她這才明白漲滿心窩的,是催人落淚的感動。

  突然浮起淚光的大眼揪緊了他全身的知覺,也教他手足無措,他有點慌亂地奪過她手上的糖葫蘆,然後把它扔掉。

  他的舉動教她又她氣又她笑,他不是真的以為她是為了不好吃的糖葫蘆哭吧?

  紀湘又哭又笑地盯著他。“我真恨你。”

  是啊,她怎能不恨他?這男人明明是這麼地呆,可就是有本事教她傷心流淚,真是……氣死人了!

  儘管她悲喜交錯的臉容教他費解,可他無心探究,一個恨字一下子打亂了他的心跳,他目光凜冽,臉色與呼吸全都僵硬起來。

  被他那牢牢緊扣著自己的視線盯得不自在,她逞強地哼了聲,遂轉身推門。

  她突然的離開彷彿擊潰了他的理智,他倏然將她擁入懷裡,他氣息紊亂,胸口熾灼,四年的煎熬與苦等,五天來的失落與惆悵,這一切幾乎逼瘋了他,無法再深藏的感情瞬間迸裂,他已經讓她躲了四年,不允許她再有逃避的機會,而他也不會再坐以待斃--

  “不許恨我,如果你對我還有感情的話,那就不能恨我,你只能愛我,就像以前那麼愛我,我等了四年,要的不是恨,而是更多更多的愛……”他嗓音沙啞,語調急切,心腔溢滿了不容她反抗的霸道。

  感覺到他失控的倉惶,她先是駭住,可因為他的等待,她又濕了眼睛。“如果……我對你沒有感情的話呢?”那是不是就能放過她了?

  挺拔的身軀一僵,他的呼吸頓時變得濃重起來。“那我寧願你恨我。”咬牙說道,他深黑的眸子有她看不到的沈痛。

  恨他,總比沒感情得好,況且她應該恨他,她有太多恨他的理由了。

  決堤的熱淚一下子便沾濕了他胸前的衣襟,她埋首在他胸前啜泣。她的確恨他,四年前,當她看見他與溦姐擁吻,她便知道自己該是時候學會恨他,如果不恨他,她找不到離開與死心的理由……

  在外逃避了那麼久,她一直以為有些事已經完了、有些感情早已結束了,她也不再是不懂事的女孩、不再是那個日夜跟著他跑的女子,她不要再那麼傻、那麼謙卑地只為獲得他一個專注的眼神,因此她告訴自己,她不愛他,她只愛自己……

  承受地那樣的噬心之痛,度過了寂靜的四年,她認為自己已對他死心了。

  但當她回來,乍見他的第一刻,她卻只能怯懦地選擇封閉起自己的心,怕好不容易才平復的心湖再次被攪亂,怕心坎深處最在乎、最思念的那個人再次打碎自己的心。她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顆破碎過、已然修補過的心,她知道自己沒辦法再承受傷痛,因此她對他視而不見,一再說服自己已不存一絲感情。

  但他總能如此輕易撩撥、敲碎她的心防,對他,她總是還沒絕情,就已經心軟……

  “你知道嗎?紀老爺跟我說過,他這輩子只愛過一個女人,不是二夫人,而是你的娘親。他年輕時為了某些原因,在不甘願的情況下娶了紀夫人,就因為那口氣,他刻意冷落妻子,但多年後當妻子斷了氣,他才醒悟自己是愛她的。在二十年的相處裡,他動過心,卻倔強地不承認,他為此後悔了許多年,在後悔的日子裡愛著一個死去的人……”

  聽著鐵銘勳徐徐道出那個她不知道的故事,紀湘立時呆住了。

  “記得嗎?以前你曾罵過我是大呆瓜,自你離開後,我統統承認了,我的確呆、確實笨,我連自己的心意都弄不清楚,明白了一切後,我只知道自己能像紀老爺那麼後悔,卻不能重蹈覆轍。我不能有那樣的遺憾、不能真的失去你,所以我一直在這裡等你回來。”低嗄地在她耳邊訴說他所有的悔意與情意,他不自禁地把她摟得更緊。

  四年裡他想她、念她、愛她,抱著重逢的期盼,領受了多少空洞與寂寞……

  在他緊窒的擁抱中,她終於崩潰地哭了。

  為什麼每個人都是這樣的?為什麼要到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為什麼要待一切都不能再挽回時,才懂得失去了什麼?為什麼?

  她突然覺得這世間很難懂、人心很難懂,爹對娘原是有著這麼玄妙的感情,到底愛情是否要到死別生離時才會彰顯,好讓當局者明白自己心底最隱蔽的情愫?

  一切都是那麼地難懂,她能把這些事看得透徹幾分?又能明白多少?

  “答應我,這輩子再也不要離開了,你要恨我,甚至要恨我一輩子,那麼請你待在我身旁恨一輩子……”嘆息著吻上那濡濕的眼,他瘖啞的字句淨是哀求,他不要再嘗別離的滋味,只要她不離開。永遠待在他身旁,要他怎樣都可以,只要有她在,哪怕她只是單純地站在自己身旁,天曉得那已是一份多大的福氣。

  紀湘泣不成聲,她只能不斷搖頭,無言地告訴他,她不恨他,她很愛他。

  她想要的,自始至終都不過是他的一份專注,得知自她離別後,他一直牽掛著她、惦記著她,而他心裡也一直有她,事已至此,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足了……

  她不必再奢求什麼了。

  “不要再折磨我了,我沒有力氣再等待四年,那太長,太難熬……”

  四年了,什麼都夠了。

  墨荷的話猶在耳邊,是的,他四年的等待,她四年的飄蕩,這四年來的空白苦了他,也苦了自己,過去再多的苦恨、再多的理由也已變得微不足道了。

  真的夠了,他的懲罰、她的淚水,還有他們的折磨……

  “我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但沒有……我從來沒有放下過……”她哽嚥著說,陷在這親暱的貼近裡,當她再次崩潰了哭倒在他懷裡,她才發現自己仍是那麼愛他,她愛戀從不曾遺失在過去裡,依舊緊緊繫於他身上。

  “我也沒有放下,我一直守著你,守得好苦……”喃喃低訴著心底的苦澀,他慶幸自己終有機會對她訴說累積多年的情意,他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告訴她、證明自己有多珍愛深戀著她。

  捧起那讓他心碎的淚容,他吻上了她顫抖的唇瓣,輾轉愛憐,百般溫柔,這是他窮盡一生所要守候的真摯深情……

  人生苦短,他們已平白斷送了四年時間,他們都已真切體會到愛情不是拿來思念的,而是把握每個時候恩愛相偎,攜手相伴,直至終老。

  經過歲月的洗練,他們同樣放不開過去深刻的愛戀,以及曾有過的痛苦與掙紮,確立了彼此不變的愛、認定了彼此的心,他們放不下的同時,卻也拾回了他倆的將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1-9-19 01:04:53
終曲

十天後,嚴奕也是時候離開了。

  來時二人,去時一人,他雖是大失所算,但不要緊,只要她幸福,他便能成全,對她寄予深切的祝福。

  臨行前,在各人忙著幫他打點時,他拉著紀湘走到一旁。

  “嚴少爺,可以啟程了。”

  向王總管點點頭,嚴奕又轉向紀湘。“保重。”微笑著道出最後二字,他唇邊的笑意苦澀,眼眸裡卻流露出片片深情。

  紀湘沒說什麼,只深深地凝望著他,纖麗的小臉寫滿了感激。

  而後嚴奕登上馬車,絕塵而去。

  “他跟你說了什麼?”走到紀湘身旁,鐵銘勳輕問。

  方才看著他倆摒開眾人,逕自站在一角相談,不知怎的,這幕瞧在他眼底,讓感到有些不悅。

  “他呀?”睜大眼眸,紀湘甜笑起來,視線依舊盯著遠方的馬車。“他說我隨時可以到蘇州去,又說假如我被某人欺負了,還有他能依靠,我可以去投靠他,他還說--”

  “你不會有機會到蘇州去!想都別想!”忿然打斷那些刺耳的話,他斷絕她所有離開的念頭。

  瞥了瞥他那難看臉色,她無奈地輕嘆,思緒仍停留在與嚴奕離別的傷感中,目光再次飄到遠方,那張溫雅的俊容隨之兜上心頭,她不經意地道:“其實他陪我回來,是想來提親的……”

  是的,嚴奕待她還是那麼溫柔,儘管當日她摒棄了所有顧忌,對他坦白,可他沒有死心,不介意她過去的種種,仍想著要娶她。

  他的確是個很好的人,可她就是沒辦法對他生出愛意,在拒絕他的同時,只能深深感謝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將銘記在心一輩子。

  聞之,鐵銘勳臉容一凜,神色驀然變得難看至極。

  似是眷念的神情與語氣教他咬牙切齒。“你別老是想著他!”雖然早知道嚴奕對她有意思,但如今得知他竟是對她動了婚嫁念頭,這教他不能接受,儘管嚴奕已走,可他還是感到氣惱。

  啊,他幹麼一臉氣憤的模樣?

  眨眨靈動的眼,紀湘不解地看著他,腦筋一轉,霎時明白他因何事懊惱,嬌嫩紅唇悄悄逸出笑。

  “我好餓喔,咱們去吃糖葫蘆好嗎?”綻出燦麗的笑容,紀湘挨上他壯健的胸膛,撒嬌似地抱住他手臂,膩在他身旁。

  陰霾般的憤懣瞬間掃清,鐵銘勳馬上攜她往南門而去,沒有什麼比她更重要的了,他不能讓她餓著。

  “咱們去拜訪張伯好嗎?他看見你回來,說不定會幫你做糖葫蘆。”勾起寵溺的笑,他不禁輕撫她的臉。

  既然她吃不下別的糖葫蘆,那麼他會想盡辦法,為她弄來她喜愛的“張伯糖葫蘆”。

  “好啊!就算吃不到他的糖葫蘆,去看看他也不錯啊!”紀湘贊成地點頭,畢竟她自小與張伯存著一份情誼,也想去關切一下他老人家的近況。

  嬌憨的笑靨教他心戀不已,不自覺更握緊了她的手,他的眼、他的心為她洋溢著無盡甜蜜與幸福。

  在繁盛熱鬧的市集中,他們始終緊緊相隨,人潮打不散他專注的目光,喧嚷驅不走她的笑聲,在她歡悅的小臉上,恍恍惚惚間,他眼前浮起了一段段溫馨美麗的片段,他溫柔的眸光漸漸加深……

  將來成婚後,他會每天給她煮上一碗紅豆湯,就像她當初那樣為他洗手做羹湯,用心煮出滿碗濃郁芳甜相思意,平日就算他有多忙,也會抽空和她逛街買糖葫蘆。

  她愛桅子花,而他在茶莊後園那片土地上種滿梔子花,每日悉心澆灌、關切照料。花開了,就讓她摘個夠,花枯了,就讓她待在他身旁,等他繼續為她灌溉出新的花兒。

  日月流轉,花開花落,就這麼、就這樣,一起走到盡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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