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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安琦 ] 拒愛情郎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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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00:01:5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打一開始,他便瞧出顏童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女人……

  不拆穿她,是想弄清楚她男扮女裝,究竟要圖謀他什麼。

  孰料,消息沒探出半點,他倒貪戀起她愛發窘的臉紅模樣,

  這會兒,她臉不紅氣不喘地嚷著要跟眾家兄弟去醉仙樓『見識』。
  呵!他還真想瞧瞧,她要怎生個『見識』法!

  果不其然,花酒沒喝成,就先替他攬了不少麻煩事………

  好不容易解了她身中的淫香之毒,已教他幾欲慾火焚身了!

  這小妮子居然沒有一點身為女人的體認,口口聲聲『小的、小的』,

  竟欲撇清兩人糾葛曖昧的情愫,還不怕死得替他受了一箭……….

  等他弄清楚她的真實身份,她早已帶著殘缺的身心黯然離去,

  而他,勢必追回這個本該屬於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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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00:02:2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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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京城,天氣甫轉涼。  

  喧擾的午後,街底的平家醫館意外地醞釀著沉重氣氛。  

  一刻鐘前,前廳上的平家夫婦才送走了那一年固定上門一次的客人--販馬大  戶「重雲山莊」的老總管裴福。  

  沉默許久,平夫人云若芷首先不耐,她心有不平地喃言:「為什麼又是這樣?  當年咱們平家和他們裴家的婚約不是訂得高高興興的嗎?為什麼到了該嫁娶的時候  ,卻一再延婚,而且還一連延了三次!」

  說好了顏兒及笄那年就要嫁入裴家,偏偏一延再延,今年顏兒都十八了!  

  太師椅上的平家老爺平遙灰眉緊鎖,神情凝重。

  望著不發一語的相公,雲若芷越感不平。  

  「你倒是說說,前年裴家的大夫人急病去世,婚事因而耽擱姑且不談,可去年  同今年,什麼『莊務繁忙不宜嫁娶』,這理由……這理由讓人怎麼相信?再這麼拖  下去,外頭的流言不曉得會傳得多麼難聽!」

  「方纔的情形妳也看到了,老總管只是聽命行事,一切得等義兄回復才曉得。」平遙抬起臉說道。  

  「又是等,咱們可等了足足三年了!」

  心急的雲若芷忍不住大聲了點,平遙連忙示意她噤聲,再往內院張望了會兒。  

  「妳……小聲點,顏兒這陣子忙著到杏花胡同義診,精神不若以往,延婚的事  ,我想過些時候再讓她知道,妳就先瞞著點。」

  聞言,一向急躁的雲若芷難掩氣憤。  

  「為什麼又瞞?」她吸吸微酸的鼻。「如果裴家年年如此,那顏兒不就永遠別  想嫁了?」

  「沒有的事,別胡思亂想。」自己義結金蘭的兄弟裴天放是什麼樣的人,平遙心知肚明,他絕不會因為嫌貧愛富而毀約食言的。  

  「我才沒有胡思亂想。咱們顏兒的脾氣固然是硬了點,可以她的條件也還不至  於找不著更好的夫家,如果裴家不想要咱們這種『大勢已去』的親家,那這婚約倒  不如早點解了的好,省得顏兒平白忍受街坊異樣的眼光!」

  一連幾次,她雖沒當著裴家總管面前明說,同內心不禁揣測:裴家是不是因為平家已然沒落才一再延婚。  

  妻子的直言直語,令平遙心頭一凜,他喝道:「若芷,妳這話別再輕易出口,  曉得嗎?孰輕孰重,義兄他自會斟酌。」

  他已讓裴福帶了話給裴天放,說今天的事已不再只是兒女的終身大事,還關係到兄弟問的信諾。他都說了這麼重的話,義兄他應該會作出合理的答覆才是。  

  一旁,雲若芷不禁被平遙異常嚴肅的表情駭住。她抑制不住一陣酸意湧至鼻頭  ,開始啜泣起來。  

  如果不是因為家道中落,顏兒今天就不需要這麼委屈了……

  ***

  內院裡。  

  平顏扯了把木椅,傍著門邊無力地坐了下來。她端麗的五官早已沉肅一片,而  兩道明晰的秀眉更已擰成了勾狀。  

  她從沒想過讓爹娘為了她的婚事而煩心傷神的!  

  前廳傳來她娘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那一聲聲的促音,就好像針扎一般,次次准  確地刺疼了她的心。  

  她曾想過不止一次,如果,這婚約未曾背負著兩家的承諾;又如果,她從未對  那幼時僅見過幾次面,可卻已忘卻不了的「未婚夫婿」產生情愫,或許她早就要爹  爹將這婚約給解了。  

  然而想歸想,這莫名的情愫卻始終是她心頭無法拋下的一切呀!  

  思及此,平顏不由得縮了縮手掌,她捏緊了那塊打她一生下就傍身的琉璃娃娃  ,直到它隨著體溫褪涼變熱,她才緩緩鬆開指節。  

  望著晶瑩剔透的小娃兒,最後她作下一個決定--一個她認為能解決所有問題  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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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1-9-20 00:02: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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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天後,重雲山莊一場午後陣雨正挾著涼意漫天襲來。  

  雨中,一匹甫緩下速度的漆黑駿馬正漫步於莊前的碎石地上。  

  到了石階前,馬背上的黑衣人習慣地拍了兩下馬頸後,翻身下馬。他將馬匹交  給前來迎接的僕役,旋即進了前廳。  

  今天莊內的僕婢個個像無頭蒼蠅似地慌張竄走,氣氛甚為怪異。  

  裴穎風逕自解下肩上濕透的墨黑披風,他望著奔走的眾人。  

  半晌--

  「少爺!」一聲驚呼。  

  一名最先注意到他的女婢慌張地迎向前,她連忙接過他手上的披風。「……對不住,少爺,奴婢沒注意到少爺進門,請少爺原諒。」

  她福身道歉,並招來一名手捧素巾的小丫鬟。  

  「莊內發生什麼事?」裴穎風接過素巾後,倦懶地問。  

  「老莊主近日身體不適,剛才又開始咳血,大夫才來看過。」女婢回道。  

  「不適?什麼時候的事?」

  裴穎風將濕巾遞回給丫鬟後,便舉步朝內廳走。  

  「七天前。聽大夫說,老爺是怒急攻心,所以才引發了咳血。」女婢跟在他身  後。  

  「怒急攻心?」

  聞言,他突地停下腳步,尾隨的女婢一個止步不及,便撞個正著。她趕忙拾起撞掉了的披風,怯怯答道:「是……是的。」

  「什麼原因?」

  女婢一怔,搖搖頭。「奴婢不知。」

  「不知?」

  裴穎風的神情頓時變得凝重。  

  女婢被他嚴肅的神情駭得心慌,她幾近畏懼地答道:「奴婢是真的……真的不  知,這些話,奴婢也是打其它人那兒聽來的……」

  睨了畏縮的女婢一眼,裴穎風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心急,他放軟語調。  

  「沒事就退下吧!不必跟著來。」

  「是……少爺若無吩咐,那奴婢告退了。」女婢朝裴穎風福了個身,隨即抓著披風急忙退去。  

  欸!數日末眠累積的疲倦,果真亂了他素有的冷靜,瞧她全身顫的,他臉上的  表情有那麼恐怖嗎?  

  裴穎風伸手往臉上一撫,腮上儘是半月未理的鬍渣。  

  「難怪!」

  他冷哼一聲,跟著住他爹起居的「瞰遠樓」走去。  

  數年前,販馬起家的裴天放因每下愈況的病體宣佈隱退後,裴穎風便理所當然  承攬下「重雲山莊」的龐大事業--囊括了江南五省十六家的大型馬莊,和京畿內數十家執牛耳的販馬站,以及北地邊城的三個豢馬場。  

  由於天資聰穎,裴穎風自小就習得滿腦子好馬經,而他在商場歷練出來的交易  運籌之術更不遜於父親,接管不到一年,便將上一代開創下來的產業,硬是拓展了  兩、三倍。  

  他的年少有為在販馬界已是有目共睹!  

  但半個月前,南方突起的擾價風波卻讓堪稱「天之驕子」的他整整數日未眠。  

  忙了數日,風波終於暫平,於今回莊,他渴求的就是蒙頭一睡,可卻天不從人  願。  

  「少爺!」

  在瞰遠樓前,裴穎風遇上正從樓內出來的裴福。  

  「福叔,爹的情況如何?」

  「老爺他……身子仍是很虛,方才服下了藥湯,現正歇著。」比起七天前,今天的情況已經算是輕微的了。

  見裴穎風回莊,裴福固然欣喜,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卻今他大氣不敢喘一下。他不禁蹙緊老眉,盤算著怎麼向裴穎風開口。  

  望著裴福,裴穎風敏感察覺出他異常增顯的老態,於是他更篤定心中的想法。  

  他朝老總管輕輕頷首,便轉身欲進瞰遠樓。  

  見狀,裴福連忙喊住:「少爺!老爺……老爺他已經知道您讓老奴上平家延婚  的事了。」

  原來真是這件事!裴穎風收住了腳步。  

  「都是老奴不好,早知道老爺會氣得引發病症,打死我也不會將這件事告訴老  爺的。」他風乾橘皮般的臉上已然堆滿歉疚。  

  「這並非福叔的錯。當日平家如何回復?」若非情況有異於以往,福叔是不會  自作主張告訴他爹的。  

  「當日平老爺的態度雖然客氣,但老奴看得出來,他……似乎已經無法再接受  延婚的安排,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平老爺還提及了他和老爺的拜把之情,一時之間,老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少爺您又不確定什麼時候回莊……所以老奴才會擅作主張將實情告欣了老爺,沒想到事情竟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老奴……老奴實在對不起老爺和少爺。」  

  說著說著,裴福一雙瘦掌已捏得泛白。  

  聽完裴福的話,裴穎風心裡便有了底,他按了按老人單薄的肩,安慰道。  

  「福叔毋須自責,這事穎風自會拿捏,爹他可有為難你?」

  「沒有……」裴福搖頭。此刻就算跟了多年的主子要趕他出莊,他也毫無怨言。  

  「當真沒有?」

  「沒有,少爺。」

  裴穎風明白,眼前的老好人即使真被他爹為難了,恐怕也不會承認。  

  「既然如此,福叔你跟我來。」於是他只好半命令地促著裴福進瞰遠樓。  

  這時裴福禁不住著急了。  

  「少爺,您就先別進去了,老爺已經歇下,這事等過一陣子再談會好些……」  他急嚷。  

  「沒關係,你隨我來。」

  被拉著進樓的裴福已然無法想像,接下來的場面將會有多糟糕--

  ***  

  「你這不孝子,今天若不給我個交代,看我怎麼處置你!」

  病榻中的裴天放仍不改暴烈的脾氣,他一句句的斥罵聲,硬是撼得屋震人驚。  

  而站在伉旁的裴二夫人李玉娘則慘白著一張素顏。  

  「老爺您別氣,身子骨要緊,我想風兒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她不住地撫  著裴天放的胸口,深怕他一岔氣,又給咳出血來。  

  一旁的裴福也忙著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老爺……您要怪就怪老奴吧!要不是老奴數度上平家延婚,平老爺他也就不  會誤會了……」

  「任何人都別想再幫他說話,尤其是你!」裴天放一雙怒眼活似烙鐵般地瞪住裴福。「這件事若沒人授意就不會有人去做,居然還瞞了我兩次,這下可好,叫我拿什麼臉去見我那拜把兄弟,你……你倒是給我說清楚,究竟是什麼理由,讓你非得去延婚不可?」

  裴天放揪緊前襟,軟身陷進豎起的靠枕內。他瞪住裴穎風,等他給自己一個滿意的答覆。  

  礙於他爹的病情,裴穎風捨棄了直言無隱的答案。他正努力想著一個能讓所有  人明白他的想法,同時又不至於讓人聽了氣血沸騰的「適當」回復。  

  半晌,他說了。  

  「穎風認為近一、兩年並非迎娶的適當時刻。」

  「哦?」裴天放毫不採信。  

  裴穎風瞟了他爹一眼,又說:「莊內產業根基雖穩,但近來的擾價和劫馬事件  卻惹得人心惶惶,若在這時辦喜事,只會分散莊內應有的集聚和人力,所以我才會  作了延婚的決定。」

  雖然與心中想法徹底不符,但裴穎風仍說得句句有理,一旁,李玉娘忙不迭敲邊鼓。  

  「是呀!老爺,風兒……說的極是,況且事關您和平家老爺的約定,我想風兒  絕不會魯莽行事的,你說是不是,福總管?」她朝裴福遞了個眼神。  

  「呃……是……是呀!老爺,少爺他全是為了山莊著想,您別誤會了。」

  兩人拼了命扮和事佬,可始終得不到炕上人的信賴。他自己的兒子有幾斤幾兩重,他比誰都清楚。  

  裴天放在白頭髮下的褐眼,利如鷹隼,他早已看透裴穎風的想法。  

  「如你說的,近日莊務的確繁雜,但據我所知,山賊劫馬和江南擾價兩件事,  如今不是已經解決就是暫時平息,所以……你休想拿這些借口來搪塞!」

  聞言,裴穎風詫異的抬眼。早料中他會有這等反應,裴天放突然放聲奸笑。  

  「驚訝你爹我何以得知擾價已經平息?」他得意悶笑。「別忘了,你還在襁褓  時,我就已經打下山莊如今不倒的基礎,你這小子想瞞我……哼!再過個十年吧!  咳……」

  一下子說了太多話,裴天放不由得岔了氣,他突地急咳,李玉娘連忙端上茶讓他順氣。  

  她拍著他的背,勸道:「老爺,這件事就等您舒坦些再談也不遲呀!」  

  「等?」裴天放哼了一聲。「說到等,我倒想問問這小子,究竟存心讓平家姑  娘等多久,或者是想把我氣到無法管了,才算合了他的意!」

  「老爺……」

  「老爺,老奴不盼您原諒,只是這事少爺並非存心,您若真要怪,就怪……怪老奴好了。」

  這下裴福算是求情求到底了,他頻頻叩頭,只希望他的老主子能息怒。  

  可這些看在裴天放眼裡,卻無法不怒燒到心底。  

  「你們……你們兩個全給我閉上嘴!誰要再敢幫腔,我就連那人一起砍了!」  他耐不住煩,一聲怒斥,手中的杯盤連帶飛碎一地。  

  就在這掀頂巨響之後,裴穎風已不覺再有隱瞞的必要。  

  「爹,這事和其它人無關,您沒必要遷怒,延婚的事全是因為我原本就沒有成  親的打算,才會命令福叔上平家。」

  「沒有成親的打算!」

  「是。」

  「這……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成親,難道是想讓咱們裴家絕後不成!」他面色鐵青。  

  「我從未有娶妻之念,爹您應該不會完全不知,偏偏這婚約又訂得早……」他  頓了下,接道:「既然如此,為了不誤了平家姑娘的終身,或許解了這場婚約會是  最好的決定。」

  「你--」裴天放不禁瞪大眼。他實在無法相信,他兒子真想說的竟是「解除婚約」四個字。他知道他不羈,可也沒料到居然會嚴重到連妻室都不想娶。  

  「你……你這是存心想氣死我才甘心,是不是?好……好,想解除婚約可以,  不過要等你老子我死了再說!」

  「老爺!」

  李玉娘和裴福幾乎是齊聲驚呼,他們從沒見過裴天放這麼生氣過。  

  但裴穎風卻不受影響。

  「穎風並非刻意讓所有人不悅,只是娶妻的事,我應有自主的權利。」他心意已決。  

  這回裴天放怕是氣炸了,他一拳掄向炕沿。「你這是暗示我多管閒事,沒先問  過你的意見就幫你訂了親是不?」

  「爹--」

  面對裴天放氣急的指控,裴穎風縱使能諒解,也不免肅起臉來。  

  「怎麼?被我說中了?你一定覺得我這上一代作主的婚約,是你風流快活的阻  礙。」他存心激將。  

  然而裴穎風卻出奇的冷靜,他沉穩答道:「我從沒這麼想過,只要目前我真的  無意娶妻;再說,平家姑娘才色兼備,一定少不了追求之人,倘若她已另有合適對  象,那不正好成人之美?」

  對於平顏,他已不復記憶,只知她幼時長得挺討喜,在隨他爹拜訪平家那幾次,他甚至還逗她逗上了癮。  

  可是自他十五歲之後,他便逐漸投入山莊的販馬生意,平家他已不再涉足,對  於他那末過門的妻室,也就逐漸淡忘。  

  直至三年前平顏及笄的那一天,裴家收到來自平家的問候……

  「倘若沒有,你當如何處理?是敲鑼打鼓當街販妻,還是索性讓她為你守上一輩子?」此刻,裴天放已全憑一股怒氣強撐住病弱的身體。  

  而一旁,李玉娘也實在不想看這父子倆再僵持於這個無法立即解決的問題,她  又試著插口。  

  「風兒,你爹也有他的道理。女子最重三從四德,平姑娘自出娘胎就許給了你  ,又何來其它適合對象呢?」

  她的一句話,讓裴家父子對峙的氣焰升至最高點。  

  見兩人不語,她又說:「這……名正言順的正室一定得過門,往後你若再有中  意的對象,屆時再納為偏房也不晚,你們說……是不是?」

  「二娘,我想您和爹大概還不瞭解我的意思,我並非針對這樁婚約,而是我自始至終就沒有成親的打算。」

  人一旦自由無羈慣了,自然也就不會對安定產生任何幢憬,婚約對他而言,也  許就是一種無形的牽絆吧。  

  「風兒……」

  完了!難道這孩子就看不出來,她就僅剩這一招了嗎?李玉娘瞬時垮下了臉。  

  而裴天放他在此時掀翻了怒浪,他大吼:「你……總之就是不要這婚約就對了  ?好!很好!你老子我……」

  孰料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一陣暴咳便狠狠吞去他所剩的一口氣,他軟地癱回了炕上。  

  在場的人全傻了眼。  

  「哎呀!老爺!福總管快快……快請大夫!」

  李玉娘一串驚嚷後,不到眨眼工夫,房內便又擠進了數名侍婢。  

  頓時,瞰遠樓內雜聲大作--

  ***  

  「風兒,怎不在樓內等呢?外頭大風大雨的。」

  一刻鐘後,李玉娘自瞰遠樓出來,而裴穎風已在外頭待上一會兒了。  

  「我想透透氣,所以沒待在裡頭。」

  裴穎風被動地抽離沉思,他將視線從雨陣移至身後略顯福態的中年美婦身上。  

  「二娘不得已才將你留住,你剛回莊,一定累極了吧?」

  「不打緊,二娘有事問我?」

  「是關於方纔的事,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可只要見你們父子倆為了這件事而感情不睦,我的心就不知該往哪兒擱。」

  「連累二娘和福叔受波及,穎風實在過意不去。」

  「不……不!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有個問題,二娘不知該不該問。」

  當年,裴、平兩家的婚事是由裴天放和正室孝婉夫人訂下的,如今孝婉雖已過世,以她一個偏房的身份,仍是沒資格過問。  

  「有何疑問,二娘直管問,能講的我絕不會隱瞞。」他看出她有所顧忌。  

  「那麼二娘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風兒,你心中……是不是另有中意的女子?」  或許他只是不願讓所愛的女子屈居偏房!  

  「不是。」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不是!」李玉娘大感意外。「這……既然不是,那麼令你延婚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他,該不會頁不想娶妻生子吧!  

  裴穎風將臉迎向了風源,冰涼的水氣替他帶去了一些因疲倦而起的心不在焉。  

  「我不過是尚未有成親之念罷了!決定延婚,甚至解除婚約的確是自私了點,  但等擾價之事全部解決之後,穎風一定會給平家一個適當的交代和補償。」

  這下李玉娘可全懂了,然而接踵而來的問題,卻也令她不得不擔憂。  

  她望住他。「撇開傳繼香火的問題不談,現下若要你爹違背與拜把兄弟的約定  ,恐怕是比登天還難。」

  「這個二娘就不必擔心。」他自能想出一套適當的方法。  

  「這要我怎能不擔心?瞧你們老的病、少的愁的,依我看,風兒你還是先順了  你爹的意吧!」她仍不放棄勸服。  

  話提及此,裴穎風已不想再多談,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是當然,但是……」

  「這件事還連累了福叔,爹是否為難了他?」

  李玉娘怔忡了下。「老爺對福總管幫著你隱瞞的事,的確氣極了,日前已下了禁令,命他兩年內不得出莊,並負責打理莊內雜務,以示懲戒。」

  裴穎風沉吟了會兒,說道:「這樣也好,福叔也上了年紀,不適合再奔波。」他早知道他爹不會太為難這個陪他打下大半基業的夥伴的。  

  見裴穎風一副心有所會,李玉娘不禁漾開朱唇哂笑。  

  「你爹他呀!脾氣固然臭了點,還是沒忘記怎麼關心人,雖然他將福總管『留  莊安老』,可也沒忘再幫你雇名幫手。」

  「幫手?」他望向李玉娘。  

  「是呀!二娘瞧新來的貼身侍從不但人緣好,而且還熟習記帳和醫術,這萬中  選一的人才,跟在你身邊是再適合不過了。」

  提起這名侍從,她似乎極為滿意,但裴穎風卻濃眉一變。  

  「二娘,莊內熟習記帳的大有人在,爹他為何又另雇新手?況且山莊也有專屬  的大夫。」他不禁疑心大作。  

  玉娘不作地想,她抿唇笑笑。「這二娘就不太清楚了,我想你爹他大概是想有  個人方便你使喚吧!最近你也挺忙的,多個人總是好。」

  她說的有理,可裴穎風卻不以為然,他冷哼了一聲。  

  「爹還真細心,不過穎風認為將這名『全才』的侍從留在莊內也許會有用得多  。」

  他可不想被他爹派來的「奸細」整天跟進跟出!  

  「這是你爹細心的安排,我看風兒你還是……」

  「這事以後再說吧!這裡風寒,二娘您就先回樓,我也得回房去換下這身濕袍了。」

  他振了振身上那自回莊後便沒時間換下的濕袍,跟著旋身欲走。  

  「風兒……」玉娘們想喚住他。  

  「大哥!」

  正當兩人一走一追的同時,長廊底揚起一聲細潤的叫喚和嘎嘎的輪椅輾地聲。  

  裴玳兒朝她多日不見的大哥燦出一笑,她迫不及待地催促身後的丫鬟:「快…  …快!小琲麻煩妳再快點!」

  「小姐,小琲已經沒……沒勁了。」小琲鼓脹著圓臉,力不從心地推著輪椅。一會兒,她轉而要求身後的男子幫忙。  

  「別……別淨顧著看,快幫我推!」

  聞言,她身後的藍衣少年便立即上前幫忙。有了兩人的助力,玳兒極輕鬆就來到她娘和大哥的跟前。  

  李玉娘焦心地盯住愛女,並連忙將她腿上的薄氈往上蓋好。  

  「玳兒,怎不穿厚實點再出來?瞧妳這身薄衣,會著涼的。」她又望向丫鬟。  「小琲,妳怎沒讓小姐加件外衣再出房門?」

  幼時的一次意外,殘酷地讓玳兒成了半身癱瘓,而今,雖然她的身子已調養得較以往健實,但李玉娘仍抑制不住地擔心。  

  「奴婢……奴……咳!」小琲急喘未定,面對突來的一問,頓時氣岔,她急急  撫住胸口猛拍。  

  玳兒笑看著丫鬟。「娘,您別怪小琲,是玳兒一聽見大哥回莊,就急著要小琲推我過來,慌忙之間便忘了添衣了,是不是,小琲?」

  「咳……是的,夫人……哈啾!」原想回答,熟料卻先打了個大噴嚏,小琲忙不迭掩住嘴。  

  見狀,李玉娘不由得輕笑連連,地無奈地搖頭。  

  「瞧瞧妳們主僕倆,這要連小琲都病了,看誰來照顧妳。」

  「沒關係,玳兒都十七了,會自己照顧自己的,對不對,大哥?」她伸手拉了拉裴穎風的袖擺,清艷的笑容有著一絲成熟的氣息。  

  裴穎風只是憐愛地撫上她的後腦勺,但笑不話。  

  突然,玳兒的臉上掛上一抹戲狎的笑,說道:「咦?大哥的衣服怎濕濕的?難  不成你和著衣沐浴?娘,看來會著涼的不是我和小琲,是大哥!」

  「哎呀!都是娘不好,居然忘了妳大哥的衣袍還是濕的!去去去,全都回房去,萬一真染上風寒就糟了。顏童,你跟著少爺,小心伺候著,知道嗎?」

  李玉娘促著所有人,並不忘交代藍衣少年。  

  「是呀!佔用了幾天,童哥哥也該『人歸原主』了。」玳兒不捨地盯住這些天  陪她說笑的少年。  

  顏童?  

  裴穎風順著眾人的視線望去,這才發現站在玳兒身後的人的確眼生。  

  難不成他就是那新來的侍從?  

  模樣竟纖秀如女子,而且以他不出十七、八歲的年紀,居然還能通習記帳和醫  術?  

  他爹該不會認為揀了個不討人厭的小伙子,他就不會起疑心了?  

  有趣!裴穎風不由得冷笑,他盯了少年半晌,隨即回身離去。  

  而新來乍到的顏童則努力地加快腳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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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1-9-20 00:03: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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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悄然降臨。  

  墨黑的蒼穹中,除了偶爾露臉的牙形淡月外,還瀰漫著雨後飽滿的霜氣。  

  「攬風築」前,伺候裴穎風沐浴更衣的丫寰僕役早已離去,只留下顏童癡癡候  著,或者是說,是裴穎風要「他」在外頭等著。  

  可這一等,竟然也超過了一個時辰!  

  他是故意的。顏童不禁這麼想,因為莊內的管事並末交代「他」該做這些事。  

  望了身後透著燈光的窗欞一眼,顏童又垂下頭,繼續搓掌取暖的動作。  

  顏童呵了呵氣,自腰帶間的暗袋中拖挾出一隻紅色小袋,從中掏出那塊琉璃信  物。

  他輕拂了下,喃道:「姻緣此定,琉璃為憑……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一定……」  

  「來人!」

  驀地,屋內傳出的沉厚男聲打斷了顏童的沉思,他趕緊收起東西,跟著附上門邊。  

  「少爺……您叫我嗎?」他問。  

  屋內的人並沒有響應,許久,顏童又準備開口--

  「不叫你我叫誰?進來!」

  怔了一下,顏童望了望週遭。的確,他是多此一問。  

  於是他推門而入。  

  迎面而來的水氣和淡香令他不由眨了眨眼。等他定睛一瞧,眼前的景象卻駭住  了他原想向前的腳步。  

  裴穎風居然泡在浴桶裡,而且大半截的身體還裸露在桶外!  

  他遒健的雙臂正舒懶地分擱在浴桶兩側,而半干的漆發則呈濕條狀貼附在頸肩  。  

  顏童望著他完美的麥色裸背,不自覺緊張地吞了吞口水。下一刻,他立即別開  眼,不去看他健壯的身形。  

  「少爺……您尚未沐浴完畢,我看我還是等您洗完再進來。」他可不貪戀這「  美男浴」!他低著頭急忙想退出房外。  

  但裴穎風卻不准。「誰讓你走!趕快把門帶上,你總不是想第一天就把主子給  凍死吧?」

  經他一說,顏童才猛然意識到:陣陣的冷風的確直由身後灌進屋內,連他都冷得受不了,更何況是裸裎的他?  

  裸裎!  

  一想到這,顏童頓時感到進退兩難。他究竟給自己找了什麼麻煩?居然第一天  就得和他共處一室,而且他還……一絲不掛!  

  但要不照著做,他這新來的侍從說不定會因不聽使喚被辭退的。  

  不成!他都還沒開始調查,怎能就這樣被辭離呢?  

  但是……

  天人交戰中的顏童雙眉皺得像小丘,而遲遲等不到身後人反應的裴穎風則懶懶朝門口瞟了一眼。  

  「呃!」顏童被駭了一跳,他匆匆關上房門。當他再回頭時,臉上已換上一副  無害的笑容。「對……對不起少爺!顏童笨手笨腳,耳朵也不頂靈光,請您見諒。  

  」裴穎風盯了「他」一會兒,隨即面無表情地轉回臉。  

  「把桌上的長巾拿過來。」

  顏童只得按吩咐,拿來炕旁几上的長巾,他挨近浴桶,兩手一呈。「少爺,長巾。」

  他站的位置,正好能讓裴穎風伸手構著,可他似乎沒有接過的打算,依舊保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少爺?」

  端上片刻,顏童忍不住手發酸。他抬起頭,望進他刀削似的側臉,倏地,他又極不自然地垂下頭。  

  「不過來幫我拭身?」同時,裴穎風說道。  

  「拭身?!」顏童心頭猛撞了一下。  

  「相同的話我不說第二遍,怎麼伺候人,我想『你』應該很清楚。」他的語氣  已略帶不耐。  

  這下可好!顏童蹙眉。  

  以往他是經常幫胡同裡生病的老人、小孩擦澡,但現在要他幫一個男人擦身子  ,這……這不僅是為難他,簡直可以說是要了他的命。  

  而且這男人還……

  裴穎風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狂傲氣息,是顏童自見到他後,便無法忽視的。  

  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男人,只要他一個動作、一個眼神,就足以撼得「他」血  液凝集,心頭怦動。  

  縱使如此,依眼前的情況看來,他就像火燒樹上的手猴--只能上,不能下了  。  

  於是他定了定神,攤開了長巾跨向前。  

  「啪啦!」一陣破水聲,裴穎風自橢圓形浴桶中跨出,他毫不掩飾地站在鋪於  石板地的長毯上。  

  而原以為已作好準備的顏童一見到他赤裸的男性胴體,還是亂脫了序。他下意  識地以手上的長巾遮住那令自己窘迫的來源,動作出奇俐落。  

  須臾,他暗暗鬆了口長氣。這一切似乎並不像他想像的容易。  

  「你都是這麼替主子拭身的嗎?」裴穎風突然一問。  

  他極為靠近的聲音令才放鬆的顏童又駭了好大一跳,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臂不僅  還環在他精壯的腰桿上,就連他帶著水珠的前胸也近在眼前。  

  毫無選擇,他抬頭想避開這足以令人窒息的一切,孰料這一抬眼,望進的更是  兩隻正鎖緊自己的半閉黑眸。  

  瞬時,他巴掌大的臉蛋刷成了絳紅。  

  裴穎風沒再吭聲,他瞇起眼,仔細地打量起身前的人。  

  瓊口檀鼻、丹唇秀啟,濃密的長睫點綴著烏亮的水眸,就連雙眉都不染而黛。  若非姿勢限制,他甚至可以想見,這張絕美的俏臉一定搭著一副完美的胴體。  

  「她」分明是名女子,不折不扣的女子!  

  不過是頃刻之間,顏童居然有種被看透的感覺。

  她極不自在地避開裴穎風的視線,而後努力地將長巾在他身後打上結。完成後  ,她慌忙想退去,不料卻被突來的大掌擒住下頷。  

  「『你』,抬起頭來。」裴穎風低聲命令。  

  由於顏童並未立刻照著他的話做,所以他便放縱著自己冰涼的長指扎進她被困  住的下巴中。  

  「少爺……」顏童吃痛。  

  「我讓『你』抬頭。」他重複,眸光像會吃人。  

  這種窘境顏童是怎也沒料想到,為了脫身,她拚命想著方法,最後,她索性頭  一抬。  

  倏地,映入裴穎風眼中的又是她那看似無害的笑容。  

  「笑什麼?」不知怎地,他對她這種笑容極沒好感。  

  「顏童……知道少爺現在在想什麼。」她放手一搏。  

  但這聽似高深莫測的話,竟完全沒引起裴穎風的興趣,於是她又接著說了。  

  「您現在一定正在懷疑顏童是名子吧!這……常有的事,也難怪少爺會誤會。  」  

  「哦?」

  裴穎風看戲似地吭了聲,但擒住顏童下頷的手卻末稍放。  

  「為什麼我會這麼說?因為顏童上有四名姊姊,自我爹娘去世後,顏童便一直  由姊姊照顧至今。由於幼時環境影響,加上同輩間又無同性作伴,經年累月耳濡目  染地,顏童便成了這模樣,就連長相……欸!或許少爺不信,但它偏偏是個事實。  」  

  結束一段蹩腳的謊言,顏童不知已連帶歎了幾口氣,就不知裴穎風信不信,於  是她偷覷他,然而他的表情卻毫無變化。  

  迫不得已,她繼續說道:「這……顏童不夠剛強的長相著實造成了諸多誤會,  就連初入山莊時,夫人和玳兒小姐都曾懷疑過呢……啊!」

  她突然痛呼,因為裴穎風的手指已緊得不能再緊。「我……不管少爺信不信,顏童千真萬確是個……男人。」  

  事到如今,顏童只好豁出去了。她昂起臉瞪住裴穎風,等著他揭穿自己。  

  但裴穎風的反應卻遠遠出乎她意料。  

  「妳今年幾歲了?」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什麼?」

  「回答!」

  他盯住她的眼神深奧難懂,而語氣則霸道高傲。顏童縱使被激出一絲怒氣,可也得忍住。  

  「……顏童甫滿十八!」她強作鎮定。  

  然而就在她回答的同時,裴穎風的手指竟悄然退去。  

  他相信了?應該是!  

  半晌,顏童終於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她定定神,正想往後退去,孰料裴穎風  一個無預警的動作,讓她才吐出的氣倏地又倒抽入肺。  

  他的大掌居然撫上了她的胸!  

  頓時,顏童踉蹌地駭退了好幾步。她睜著瓷盤大眼,瞪向正在謔笑的裴穎風。  

  「妳……果然是名『男子』,倘若妳是名女子,十八歲可就不只長這樣了。」他故意嘲弄地說。  

  什麼?!  

  他……竟然這麼憑斷她是男是女!顏童張大嘴,臉色更是翻了好幾轉。  

  看著顏童錯愕的反應,裴穎風笑得更邪惡放肆了。  

  原本還倉皇未定的顏童一見他笑,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  

  原來,他只是在試探她!  

  「是呀!顏童本就是男子嘛!如果早知道少爺要這麼個試法,那麼顏童也就不  會讓少爺多聽我一篇廢話。」她無害地笑道,還作勢拍了拍自己勒了棉布的前胸。  

  「妳……很好。」

  原本還等著她自暴性別,沒想到卻被她反將一軍。此刻裴穎風固然不是滋味,卻也不急著揭穿她了。  

  因為敢這麼特異奇行的女子實在少見,況且她還是他爹派來的細作,不鬥白不  鬥!  

  最後他露出一抹詭笑,說:「妳!讓人撤下浴具後,留下。」

  他自行套上了衣袍,接著若無其事地躺上炕床。  

  「留下?少爺您若還有其它吩咐,顏童或許能一起辦妥。」才剛脫了身,她可  不想在這兒久留。  

  然而炕上的人顯然沒給她選擇的餘地,他已經合上眼,假寐了起來。  

  迫於無奈,顏童只得退去。  
  ***  

  重雲山莊的闊與大,顏童在初進山莊時就已領略過,可她卻也不知從攬風築到  傭人房喚家丁來撤去浴具,居然也得花去半刻時間。  

  等她再回攬風築時,炕上的人明顯已入睡。她暗自慶幸,正想就這麼離開,可  卻不經意發現沉睡中的裴穎風臉色有那麼一點異常。  

  霎時,行醫懸壺的側隱血液不禁在她心頭蠢動。  

  於是她坐上炕,習慣地將手背擱上他的額,替他測起溫來。  

  她盯住他的臉,也稍微探了他的鼻息。「……沒有發熱。」一切似乎並無大  礙,可當她再順勢摸向他垂在身側的手時,她不禁訝然。  

  「好冰!」剛泡過澡的人,四肢不應該是這麼冰涼的。  

  她立即伸手切上他的腕脈衝,不料這動作卻驚醒了裴穎風。  

  「妳做什麼!」他迅速地坐起身,並反扣住顏童把脈的手。  

  她縮了縮手。「我只是想替少爺把脈。」為何他一臉捉到賊似的?  

  「把脈?」

  裴穎風心疑。以他一名習武之人,竟這般輕易讓人近身,若不是他真累慘了,就是身前這人向他下了蠱咒!  

  剔除了後者,他冷冷問道:「為什麼把脈?」

  「因為顏童見少爺臉色有異,所以才想替您問問脈。您極有可能已染上風寒,只是症狀未出,不如……讓顏童去替您請來大夫。」她又試圖縮回手,可仍是不得法。  

  「請大夫?」

  「是。」以他方才懷疑自己的樣子,顏童不認為他會願意讓自己替他看診。  

  顏童一響應,裴穎風反倒沉默起來。他犀利地盯住她,像不吞了她便不甘心般  。  

  片刻,他突然說道:「倘若今天妳連個小風寒都沒辦法替主子解決,是否就代  表了山莊沒有雇妳的必要?」他出奇地咄咄逼人。  

  這一問令顏童猛然瞪大了眼。原來他並非對她一無所知!  

  「少爺,顏童只是……」

  「混口飯吃的確不容易,我不清楚當初妳是如何入莊補缺的,但蓄意瞞騙就是不對!我不想為難妳,也可以放妳安然離去,不過妳要想再繼續騙吃騙喝,那我也只得將妳送至官府,秉公處理。」

  他毫不留給平顏辯白的時間,說完一篇聽似「寬宏大量」的話後,他便雙臂橫抱,靠向床柱,等著看戲起來。  

  雖然不清楚裴穎風對她的敵意從何而來,更不清楚他為何總挑她毛病,顏童仍  是受他無理的態度所影響。  

  她緊抿起唇,不語。  

  見顏童不說話,裴穎風不禁一陣快意上心頭,他又加油添醋說道:「怎麼不說話?心虛還是害怕了?無論如何,我勸妳還是趕緊逃命實際些。」

  說著說著,他又遞給她一個輕蔑的眼神,這下顏童再也按捺不住。  

  「顏童何須心虛害怕!當初入莊,我完完全全是照著山莊規矩來,而我也確確  實實懂得醫術,所以決不是像少爺您所說的『騙吃騙喝』!」她用了幾個疊字強調  自己的清白。  

  「哦?」

  他還是不信!  

  裴穎風一臉的不以為然,已徹底挑起了顏童的硬脾氣。  

  「伸手!」她突地要求。  

  「為何?」他盯著她。  

  「把脈,顏童不想就這麼被人誣指。」所以她決定治治這個難纏的病人!  

  下一刻,她不待裴穎風伸手,逕自扣住了他的腕,迅速切上他的脈衝。不到眨  眼工夫,她緩緩道出。  

  「脈相尚屬平和,五臟六腑暫且無恙,但四肢末梢冰寒而體乾燥熱。」離開腕  間,她純熟地撫上他的掌間穴位,跟著使勁揉按。  

  一股椎刺的疼痛瞬間沿著裴穎風的掌間直上,誘得他原本還不甚明顯的頭痛因  而加劇幾分,他望向刻意用力的顏童。  

  「痛吧?」她問,旋即又伸出兩手,朝他的兩鬢及頸後按去。  

  這回,原本的刺痛轉成不遜於鞭笞的痛覺,由顏童指腹揉壓之處貫進,而一直  沉默不語的裴穎風再也不想忍受她的為所欲為。  

  他粗魯地抓下她在他頸後肆虐的手,並一把叩住她纖巧的下巴。  

  「妳,看著我!」他逼迫她直視自己。  

  顏童並未立即照做,她只是不疾不徐地宣佈她診斷的結果:「睡眠不足、疲累  過度加上風寒引發的頭痛,若不服藥,不出明午,病症必會加重。」

  說罷,她才姍然抬眼。  

  「妳……」

  霎時,原本還想對她喝斥的裴穎風卻突然停住,他望住她因微怒而熠熠發亮的黑眸,久久不能移開視線。  

  「如何?」顏童並未察覺他眼底的一絲紊亂。  

  「什麼如何?」

  「診斷結果--睡眠不足、疲累過度加風寒。」她等著他的肯定。  

  然而此刻的裴穎風對她完全切中的結果毫無興趣,反而開始對顏童的固執和自  制力起了那麼一丁點好奇。  

  笑了笑,他鬆開了縛緊她下巴的長指。  

  「來談筆交易如何?」他問。  

  「……交易?」

  一感到下巴的松放,顏童立即起身離開炕床。她退了一段距離,並悄悄地鬆了口氣。  

  裴穎風回復到原先抱胸的姿勢,對著一臉狐疑的顏童說道:「就妳剛才的表現  ,我仍不確定有留妳的價值,不過……我可以給妳機會。」

  他把自己的好奇,說成了寬宏大量。顏童不禁緊張,她不安地瞅住他。  

  「三天之內,如果妳能治癒我的風寒,總明白,是『治癒』,那麼我便會讓妳  安心待在我身邊,且不再為難;相反地,三天後我若還有丁點的不適,妳便得收拾  包袱離開。」

  顏童想了一下。這交易聽起來還算公平,而且也在她能力範圍之內。她點點頭。「就三天,但是……顏童有條件。」

  「條件?說來聽聽。」

  「第一,這三天之中,上自服藥下至休憩,希望少爺能完全配合我的安排。」

  合理!裴穎風點頭。  

  「第二,顏童曉得莊內有間藥材房,但未經獲准,一般人不得進入,為了方便  備齊草藥,希望少爺能允許小的自由出入。」

  「可以,還有呢?」

  「……沒有了,就這些。」只要他願意配合,治好一個小小的風寒絕難不倒她。  

  「妳的條件可真少。」他笑。原本以為她會耍什麼花招,沒想到還真想以「真  材實料」取勝。  

  「……那麼,如果少爺沒其它吩咐,顏童便先退下了。」她作了個揖,並轉身  準備離去,可走了幾步,她卻又像想到什麼似地突然回頭。  

  「怎麼?條件沒說完?」他的目光未曾稍移,即使是她離去的背影。  

  一觸及裴穎風深不可測的視線,顏童便馬上垂下頭,她吶吶道:「不……不是  !顏童只是想告訴少爺;照顧少爺是我的責任,更是我被雇來的原因。顏童不才,  不求能得少爺賞識,但也衷心企盼不被您……厭惡。總而言之,只要讓顏童跟著您  ,雖不敢說有好處,但也絕不會有任何害處,您儘管放心。」

  說罷,她又作了個揖,緩緩退去。  

  這女人……說這些話究竟是想洗脫她「監視者」的嫌疑?還是在暗示他處處刁  難她?  

  盯著顏童的背影,裴穎風的唇角不自覺牽出一道弧度。  

  「顏童……」事實上,他對她並不反感。  
  ***  

  「不行!我一定得到重雲山莊將顏兒帶回來!」

  夜半,一句喝喊驚飛了一隻歇在平家後院梧桐樹上的夜梟。  

  「相公,你先別急!」房內,雲若芷正忙著拉人。  

  半刻前,頭才剛沾枕的平遙被雲若芷的一句話驚生了起來。他正著急地將腳湊  進床下的兩隻布鞋內,跟著又抓起了一旁的外袍。  

  「顏兒荒唐,沒想到妳也跟著一起糊塗,竟然到現在才告訴我!」他一直以為  這些天顏兒到城郊的貧區義診去了,怎知道……

  「相公……」心慌的雲若芷一時接不上話。其實她也是今早看了「杏花胡同」的王大嬸拿來的信,才知道她那寶貝女兒早已瞞著他倆去了重雲山莊。  

  「我知道延婚的事讓大家心煩,可是這種事情,並不是她一個人上裴家就能解  決的。」

  平遙連腰帶都沒繫好,人就急匆匆地往門口踱去,但雲若芷的動作更快,她在門前將他攔下。  

  「相公,你想上哪去?」她的眉糾在一塊了。  

  「裴家!」  

  「裴家?!」她瞪大眼。「現在上裴家太晚了,何況從這兒到重雲山莊也得個  把時辰。」

  「無論多晚,我都得去把顏兒帶回來。」他左右閒著身前的人,但雲若芷就是不肯讓他出門。  

  片刻,平遙終於耐不住地低吼:「若芷!」

  「相公,你別急別氣,先聽我說。」她硬將平遙拉回床上坐著。「我知道你一定沒法諒解顏兒的作法,可是她會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妳知道了什麼?」看他那急性子的娘子一副吃了定心丸的樣子,平遙不得不起疑。  

  他勉強靜下心,見她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這個……是顏兒七天前留的信,今  天早上,胡同裡的王大嬸才交給了我的,你先看看。」

  接過信,平遙將信打了開來,平顏晰秀的字跡朗然而現。  

  爹娘:一切安否?  

  待爹娘接獲此信,顏兒或許已入重雲山莊多日。  

  上裴家打探延婚一事,顏兒實考慮周詳才付諸行動,所以請爹娘切勿懸念,顏  兒定會好好照顧自己,且量力而為。  

  顏兒的終身已令爹娘煩心多年,而今顏兒的愚念愚行一定更讓爹娘掛心。於此  ,也僅能請求爹娘原諒。  

  顏兒停留於山莊之期不能確定,唯待查明原因之後,自會返家。而此間,顏兒  亦會適時捎信告知近況,請爹娘安心,並保重身子。  

  不孝女平顏頓首



  信箴內容雖然簡潔,卻讓平遙沉思上好半晌。  

  他凝重的表情讓雲若芷志忑不安,她不禁將柔夷覆上他肌肉緊繃的大掌。  

  「相公,顏兒這麼做,一定是想減輕咱們兩家的直接衝突,而且裴家至今沒有  回音也是事實。依裴老爺的脾氣,不可能由得你擱下重話仍遲遲不回復的,所以一  定是有其它原因,他才無法直接同咱們商量。」

  「可是難道讓顏兒暗地上裴家打探就妥當了嗎?萬一被人認出來,會招來更多的麻煩吶!」

  霎時,他擱在腿上的手是握得更緊了。  

  「這……我也想過,可是據王大嬸說,顏兒她向人借了好些件男袍,她一定是  扮了男裝上裴家的,所以……」她這麼推想。  

  「所以應該不會被識破?」他接道。  

  雲若花點點頭。  

  平遙頓時氣煞愛妻的粗心。「欸!真不知道妳這娘怎麼當的?妳以為顏兒扮了  男裝就沒事了嗎?不成!明早我還是得去裴家一趟。」

  他這一說,雲若芷又更是急嚷了起來:「不……不行吶!相公你這一去,顏兒不就真露了餡了?」

  露了餡!這……是不行!  

  平遙原就鐵青的臉,霎時又天崩地垮。  

  難道……就真的只能由著她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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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00:03: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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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微亮,萬物還浸染在靛藍中,重雲山莊的一角便已騷動起來。  

  第三天了,為了不礙著廚房內的作息,顏童一直是在廚房外另起的小火爐上,  煎熬一日三帖的藥湯。晌午時分,屋外的天氣仍算涼爽宜人,但一到入夜或清晨,  煎藥的過程反而成了漫長的折磨,往往一帖藥煎下來,她的臉頰不但給凍紅,四肢  也凍得麻木。  

  不過這一切都還算值得!  

  因為除了前天的輕微發熱,裴穎風的風寒並沒加重的傾向,而在喝了她調製的  蓄神湯後,他的精神更有了明顯的好轉。看他神清氣朗,她的心情也就跟著輕鬆不  少。

  掀起壺蓋,顏童探了探湯汁濃縮的程度。她忖算了下時間,接著拾起一根短木棒撥撩火勢。  

  孰料撥著撥著,爐底竟嗶啵一聲蹦出一塊燒紅的火星,顏童一個閃避不及,那  高溫的炭火便鑽入了她的袖口。  

  「呀!」

  她驚喊一聲,並迅速地抖動著衣袖,可那頑強的炭渣卻在袖底貼了好半晌才掉出來,等她撩開袖擺一瞧,她凍涼的手臂上已經被燒傷了好幾處。  

  顏童咬牙忍住痛,清除著皮膚上的炭末。  

  「怎麼了?你怎麼了?」

  突地,廚房裡蹦出了一名小丫鬟,她手裡抓著一張矮凳和濕巾,顯然已猜中情況。  

  「沒……沒事。」顏童微蹙著眉頭,對著這些天總黏著自己的錦兒笑笑。「…  …妳忙妳的。」

  「怎麼會沒事!瞧你一副痛苦的樣子,要不是被火燒到,就一定是被藥湯燙到,那表情我看得可多了呢!喏。」小丫鬟嚷道,並將手上的濕巾遞給顏童,然後在矮凳上坐了下來。  

  「謝謝妳,錦兒。」敷上濕巾,顏童手臂上的疼痛頓時減輕許多。  

  盯著她,錦兒托起腮,吃吃笑道:「不用客氣,其實煎藥這種事交給我們這些  粗手粗腳的下人來做就行了,你又何必親自動手呢?」

  「咦?」

  「嘻!我說,雖然你也是被雇來的,但我看得出來,你和咱們這些粗人不一樣。」看顏童一臉疑惑,錦兒笑得更狡黠。  

  盯著錦兒狡獪的笑容,顏童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她知道她只是個不服小的娃  兒,而不是因為意識到什麼才這麼對「他」說!  

  半晌,她又逕自拿著蒲扇搧起來。  

  「哈!不說話就代表承認,我可足足觀察了你三天,這一回絕不會錯。拿來!  」沒有得到預料中的注意,錦兒自然有些不高興,她孩子氣地伸手向顏童要蒲扇。  

  顏童沒把蒲扇給她,反倒從懷中摸出一隻紅瓷盒,將它塞進錦兒粗糙的手中。  

  「妳的手部凍裂了,這藥膏一天上一次,遂完藥後就別沾水。嬤嬤們如果有需要,就先將就點用,用完我再想辦法。」藥膏是她離家時帶出門的,所以量並不多。  

  握緊掌中的藥盒,錦兒骨碌的眼不禁瞠大又瞠大。一會兒,她嚷道。  

  「你……你就是這點不同,這該怎麼形容?」搔搔頭,她努力搜索腦子裡少得  可憐的詞彙,可就偏偏找不出適當字眼,來形容顏童這個她注意甚久的「男子」。  「唉!反正……反正就是不同!你既不像咱們這些下人一般粗俗,也不像那些個成  天黏住少爺的女客,穿得漂漂亮亮,其實一副壞肚腸!」

  說完,錦兒又做了個嫌惡的表情。  

  「女客?」聞言,顏童停下了搧火的動作。  

  這是入莊以來,頭一回聽人主動提起有關裴穎風的事情,所以她不由得豎耳傾  聽。  

  「是呀!」錦兒哼了聲。「還不是一群狐狸精,逮著機會便巴著少爺不放,或  許在少爺面前她們真的美如天仙,可私底下,她們也不過是群會欺負咱們這些下人  的討厭鬼!」

  「錦兒……」丫鬟的口無遮攔,讓顏童不得不擔心。若讓「有心人」聽到,恐怕會添麻煩。  

  「我……我說錯什麼了嗎?」顏童的眼神令錦兒不自在。「我沒說錯呀!這無  論是尚書府來的千金,還是大布莊來的大小姐,全都是一副討厭樣。唉!如果你是  個女人,那該有多好!」她搖搖頭,望著「俊美」的顏童。  

  錦兒天外飛來的一句,驚得顏童一身冷汗。  

  「如果你是女人,就正巧和少爺配一對,那麼那些個狐狸精也就不會上咱們這  來了,你說是不是?」

  「不是!」

  正當錦兒感興趣地盯著顏童瞧時,廚房內突然冒出一聲。  

  「哎呀!糟糕!」瞬間,錦兒像意識到什麼,她抓起矮凳轉身想逃難,可閃避  不及,仍是被從廚房走出來的廚娘一把擰住了耳朵。  

  「死丫頭,妳又放著工作不做,盡黏住顏兄弟了!」婦人斥道。

  「痛……嬤嬤,錦兒不敢了啦!」雖是求饒,錦兒仍是一副鬼靈精樣。  

  「還曉得痛?」她戳了下錦兒的鼻頭。「成天就愛偷懶,今天妳嚼舌根的對象  要不是顏兄弟,我看妳明天還留不留得住這張大嘴巴。」

  「知……知道……」

  說罷,婦人轉向顏童哈腰。「顏兄弟,對不住!又給你添麻煩了。丫頭的話就當胡言胡語,你可別真信吶!」

  幾天下來,這陣仗顏童已瞧進不下十次,於是,她自然地點點頭。等那兩人都回廚房後,她又不自主地回想起錦兒說的話。  

  裴穎風果然是不乏對象的!  

  望著爐火,顏童陷入沉思。  

  不自覺,天已大亮--

  ***  

  他……進去了嗎?  

  半個時神後,顏童捧著才煎好的藥蕩站在裴穎風的書齋前,可卻遲遲未抬手叩  門。  

  因為一時失神,她居然想事情想到誤了時間,雖然與她平日送藥的時間只差了  一刻鐘,但裴穎風卻極有可能已用完早膳,進了書齋。  

  若她記得沒錯,初入莊時,管事就特別交代過,裴穎風只要一進書齋,任何人  --包括管事們,一律不准打擾,何況她只是個新來的小侍從?  

  但是……這藥湯他又非喝不可!  

  忖量了一會兒,顏童還是敲了門,然而,書齋內卻沒人響應。於是她又敲了幾  聲。  

  還是沒人應門,難道他還沒進書齋?  

  最後顏童只好硬著頭皮推開了房門。她張望了下,偌大的房內果真空無一人。  

  顏童鬆了口氣,跟著走進書齋。她小心翼翼將藥碗擱上桌,然後打算出門,可  當她回身欲走的時候,桌上的某樣東西卻吸引了她的汪意。  

  黑色的矩形木桌上,平鋪著一條滾著絲邊的白絹巾,絹巾質地極好,微微泛著  暈亮,而巾角以七彩線精繡的「鴛鴦浴愛圖」更是栩栩如生。

  但令她一時移不開視線的,除了那雌雄愛鳥相依顧盼的圖樣外,還有那繡在巾上的成行詩句。  

  那是一首示愛詩,行文露骨,顏童每讀一句,雙頰便不自主地發紅髮燙。當她  目光落在詩尾的女子閨名時,心頭更是不受控制地緊縮。  

  呆望了半晌,顏童深吸了口氣,打算不去理會這可以明顯想像的情形。她稍微  移開焦點,但接著入目的,更令她愕然。  

  絹巾旁擱著一隻約莫三個指節寬的「白玉鳳雕」,鳳首偏右的造形,透露其為  一對中的一隻。  

  這是定情物嗎?  

  顏童不禁想像,那另一隻龍首左偏的玉雕,必定是在絹巾主人手中,而那絹巾  的主人……

  思及此,顏童居然抑制不住地難過起來,雖然裴穎風已有意中人的情況她在入莊前就已假設過無數次,可終究無濟於事。  

  垂下眼睫,顏童下意識伸手探向桌上的東西。  

  「看來妳對那些東西還挺感興趣的。」

  「喝!」

  書齋內突然響起的說話聲,著實讓沉思中的顏童駭了好一大跳。她倏地轉身面向聲音的來源,裴穎風就站在房內的書架前。  

  「少……少爺!」他是什麼時候進屋的?她怎麼一點都沒察覺。  

  定了下心神,顏童看見裴穎風手捧著帳本,這才恍然想起,書齋內有間專門用  來儲放帳本和重要文件的密室,除了老莊主裴天放以外,就只有裴穎風曉得進入的  方法。  

  既然如此,那他該不會以為……

  顏童不由得心慌,她神魂未定地說道:「……顏童不曉得少爺已經進入書齋,剛剛我只是……好奇。」

  「好奇?」

  「是。」顏童點點頭。  

  裴穎風放下了帳本,跟著坐了下來。他覷了桌上那些管事剛才送來的東西一  眼,旋即又盯住顏童。  

  「我看好奇的不是妳,恐怕還另有其人吧。」他指的是他那病榻上的爹!瞧她  方才一臉認真的樣子,想必是巴不得將東西打包起來,好向她背後的主子領賞去。  

  「顏童……不明白少爺的意思。」顏童不解。他該不會是將她當成了偷兒,而  「另有其人」指的是收贓的對頭吧!  

  「妳明不明白無所謂,只要那『該明白』的人清楚就行了。對了!妳……找我  有事?」

  裴穎風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他一面說,一面還拈起絹巾欣賞著,動作之餘,更頻頻將絹巾往鼻前湊,陶然的神態彷彿正享受著絹巾的餘香般。  

  見狀,顏童不禁感到些許困窘,她壓低了頭,不自然地回道:「我……沒事,  只是幫少爺送藥來,您若沒其它吩咐,那顏童便不打擾了。」

  這女子還真容易逗!小小動作居然也能讓她臉紅成這般。  

  頓時,裴穎風興起了一股作弄她的慾望,他挑著唇邪笑。  

  「這麼快便想退下?幾天來我看妳侍候別人倒比侍候自己的主子來我勤。廚房  裡的嬤嬤、丫頭和莊裡的雜役、家丁,他們身上的大病小痛妳倒醫得挺徹底,而我  這個無關緊要的人……咳!我這個無關緊要的人,病死了可能還喚不來人家的一點  注意。」毋須抬眼,裴穎風自然知道顏童是一臉愕然。  

  說罷,他更煞有其事地咳了兩聲,而顏童也果真一臉驚愕。  

  「少爺您這麼說真是折煞顏童了,而且您的病……」

  「而且什麼?」他截斷她。「我的風寒可是一點起色也沒有,痊不痊癒得由我來說,妳只管專心伺候著。」他又佯咳幾聲。  

  聽完,顏童的臉色不由得沉了一半。  

  病症痊不痊癒哪有由著病人說的道理?更何況現下他的風寒早好了八、九成了!

  他是存心刁難!顏童有了結論。  

  「少爺您……」

  「過來!」裴穎風沒給她機會辯白。「過來餵我喝藥,今早我可是病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他倚進了椅背。

  「……」顏童的表情更難看了。  

  「不就是餵我喝藥罷了,妳若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我看我也沒有留妳的必要  。」見顏童一臉不服,裴穎風補上一句。  

  他這算是威脅嗎?顏童蹙眉。為什麼從第一天開始,他就一直以為難她這個小  侍從為樂?  

  許久不見她有動作,裴穎風終於肅起臉。「看來妳己經作好決定。這樣吧,明  早我就讓管事清了妳這幾天的薪餉,而妳為定丁們看病的部份……就跟帳房多領個  二十兩紋銀,算是診金吧!」

  他擺了擺手,示意顏童可以退下了。  

  霎時,顏童驚嚷「少爺……顏童並沒說我不願意呀!」

  「願意就過來,還磨蹭什麼?」剎那間,裴穎風的表情迅速撤換,他像獵人看見獵物掉進陷阱般地暗笑。  

  其實餵藥對顏童而言只是件稀鬆平常的事,問題是她現在要喂的對象是個狂妄  自大的男子,但礙於身份,她心中縱有不甘,仍是得乖乖照做。  

  她走近了裴穎風,端起藥碗,並將一匙匙舀起的藥汁吹涼,再往他嘴裡邊送。  

  然而在餵藥的過程中,她手臂上那被燒傷的口子頻頻被她粗糙的袖布磨痛,而  且每一抬手,她就得痛上一回。  

  不知從何時開始,看著、逗著眼前的女子竟成了他裴穎風消磨時間的趣事之一  ?甚至於只要她一個困窘的表情、一個回嘴,就能為他帶來莫名的歡愉。  

  這是前所未有的!  

  他細凝住顏童,正想釐清這種感覺,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覷見顏童臉上的一抹  細微表情時,他的好情緒也就跟著消失無蹤。  

  他猛然叩住她提起的右手。  

  「呃!」一陣劇痛霎時縱裴穎風手抓之處傳開,顏童忍不住痛呼。  

  「怎麼?伺候我當真這麼令妳嫌惡難耐?我可沒強迫妳。」他誤解了她的反應  ,因而些微不悅。  

  「少爺,我只是……請您先放手!」裴穎風正緊緊抓痛她的傷口。  

  他冷笑。「只是貪財,還是只是迫不得已讓我爹逼著來監視我?」

  「監視?」顏竟困惑。「我不是……呀!」  

  她的否認,迫使裴穎風更加重了手勁。衣袖下,她的傷口已經被抓得血水直滲  ,捱不住疼痛,顏童禁不住腿軟。  

  眶當!她手上的碗匙連帶摔碎。  

  見狀,裴穎風終於感覺有異,因為他使出的力道並不足以令她痛成這樣。於是  ,他鬆開手,改叩住她的手腕,而顏童的衣袖也漸漸滑至手肘處。  

  「這是……」他看見了她手臂上已然慘不忍睹的燒傷。「妳燒傷了?什麼時候  的事?為什麼不及時處埋?」

  原來她那不自然的神情全是因為疼痛使然,他居然還以為她是老大不服氣!  

  對於裴穎風一連串的問題,顏童只能力不從心地搖了搖頭。煎完藥,她就只惦  著將藥盡快送到書齋來,根本沒時間理會手臂上的傷;而現在她更是沒空理會,因  為她的腦子已被裴穎風方纔的指控填得滿滿的了。  

  「少爺,顏童……確賞是老爺雇來的沒錯,但絕不是為了要監視您。我現在既  是少爺的隨身侍從,自然事事都會為著少爺,與老爺無關。」  

  她吃痛地瞪住他。原來他就是為了這原因而處處為難她,可是,他所謂的「監  視」又從何而來?  

  都痛成這樣了,居然還不忘替自己辯解!盯住顏童倔強的臉,裴穎風不得不搖  頭歎氣。他站起來將顏童拉出上椅後,便自書櫃下的儲物屜拿來一盒子的瓶瓶罐罐  。  

  「別動。」他挑出需要的藥品,隨即握住顏童的手腕,仔細端詳著傷處。  

  「這……這傷顏童會自己處理,不必勞煩少爺。」她發窘地想縮回手。  

  「我叫妳別動。」他牢牢抓著她。「清洗傷口會有點痛,妳忍著點。」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啊!」一向幫人擦藥擦慣了的顏童,完全沒想到清洗傷口居然會這麼痛。  

  「我早說了會痛的。」

  裴穎風朝傷口吹了吹氣,而後替她上藥時,也不忘觀察她的反應,怕一不小心又弄痛了她。  

  漸地,顏童已然忘了再推拒。她困惑於他突然改變的態度,也沉迷於他溫柔的  低語和動作中,不知不覺,她的兩頰開始燒燙了起來。  

  「像妳這麼容易臉紅的……『男人』,我還是頭一次見著。」他看見她的反應  ,不禁嘲弄。  

  「我……少爺您為什麼……」

  「為什麼想替妳上藥?」他替她包紮好了傷口。  

  顏童點頭。  

  「因為我從不虐待下人,即使是一名處處不聽使喚的隨身侍從。」他的回答真  假摻半,因為除了裴福,他從未對任何一名僕役這麼關心過。  

  「我……不聽使喚?」她瞠大眼。  

  「我沒說是妳,不過妳想承認我也不反對。」他因她單純的反應而低笑。  

  「您……」原想辯駁,可顏童卻突地停住,因為她發現,現下的氣氛是她和他  見面之後最平和的一次。  

  原來,他並不是時時刻刻都愛挑人毛病的。像是響應一般,顏童報以裴穎風一  個微笑。  

  「顏童謝謝少爺,這傷口稍後我會自行處理,恕不必擔心;還有少爺方才提到  的『監視』,顏童確實不知道怎麼回事,但總而言之,『監視』並非顏童被雇來的  目的,您大可放心!」

  「妳……」裴穎風頓時著了迷,不是為了顏童一番辯駁的話,而是為了她那抹發自內心的絕美笑容。  

  她那滿含笑意的星眸,和花瓣似的嫣唇,無一不撩動著他的感官。驀地,一股  慾望驅使著他低下頭。  

  「叩!叩!」

  就在他的唇觸及她笑意的來源之前,一陣敲門聲響起。  

  哪個傢伙那麼會挑時間!  

  裴穎風不禁暗咒。他望住顏童那近在咫尺的微笑,旋即意猶未盡地以拇指刷過  她的嘴唇。「妳的嘴……沾了炭末。」

  「炭末?」聞言,顏童便怯怯地以手背擦了下嘴,孰料她這生嫩的反應,又硬是撩得裴穎風慾望再起。  

  這時敲門聲又不識趣地二度響起,於是裴穎風只能打消念頭。  

  「誰?」他問。  

  「是老奴,少爺您不是叫人找我嗎?」門外,裴福正等著對帳。  

  「福叔……」裴穎風想起了正事,他望向顏童。  

  顏童連忙蹲地收拾起碎杯盤。「……少爺若無吩咐,那麼顏童便退下了。」收  完,她往門口走去。  

  「妳手上的傷,記得處理。」盯著她,他不忘補上一句。  

  雖然他的語氣聽來像命令,但顏童仍是回頭向他頷首。「是的……謝謝少爺。  」

  「謝我?」

  望著顏童的背影,裴穎風不由得搖頭輕笑。如果她曉得他剛才想吻她的話,她還會想謝他嗎?  

  一進門,裴福便瞧見裴穎風難得的一派悠閒。  

  「童兄弟怎麼了?瞧他臉色有些怪異。」顏童的困窘和裴穎風的笑容令裴福有  些怪奇。  

  「沒什麼,我的風寒好了,而『他』卻得了風寒,現在正發著熱,所以臉紅了  點。」裴穎風隨便應了句。  

  「原來是這樣,那還真糟糕!大夥兒的痛都讓他給醫好了,沒想到他自己卻給  病了。要不是有童兄弟的藥帖,我這肩疼的老毛病還不知得犯上幾天!」

  裴福不疑有他,一面翻著裴穎風遞給他的帳冊,一面歎氣說道。  

  「她也替福叔看了診?」

  「是呀!沒想到他年輕歸年輕,醫術倒還不差,日後跟著少爺一定能幫上不少忙,不像老奴……唉!就連這次北上運馬也沒能跟隨。」

  自從裴天放病倒後,裴福一直自責,就連現在和裴穎風說話,也是左一句該死、右一句對不住的。  

  見老人臉色一垮,裴穎風立即轉回正題。「福叔,前天托您清點莊內馬匹,北  地馬還剩幾匹?」

  裴福怔了下,回道:「呃……扣除該給城內馬站的,仍余三十匹。」

  「三十匹,其中有無贏病?」  

  「除了斗傷約兩匹公馬外,其它狀況良好。」

  「好,這是這一季的合同,您看看。若無意外,一個月後我會將不足的匹數分批運回莊,屆時您再依約定的數量分送十六莊。」

  他將合同遞給裴福,裴福看完內容,不禁訝異。  

  「少爺,這馬價……」

  合同上的馬價實在低得離譜,扣除成本,利潤根本少得可憐,更何況還要千里迢迢將馬從北地運到南方!  

  「擾價的結果。」他的驚愕在裴穎風意料之中。  

  「但是……」

  「只此一季,所以馬匹送至各馬莊時,務必交代『銀貨兩訖』。」想起了麻煩事,裴穎風不自覺伸手按上了兩鬢。  

  「少爺?」裴福擔心。  

  「不打緊。」他擺擺手。「擾價的元兇若不早點揪出來,風波一定還有再起的  時候,到時勢必還得忙上一陣的。福叔,穎風北上期間,就勞您和十六莊多應和。  」

  「是,一切有老奴。」

  見裴福振作,裴穎風暫且安了點心。「那麼接下來,挑選北上的人手……」

  ***  

  出了書齋,顏童走在往廚房的長廊上,心中的悸動未曾稍減。  

  撫了撫唇,裴穎風逼近的鼻息似乎仍在,方才要不是那陣敲門聲,她還真的以  為,他是想吻她了!  

  可是事實證明那是絕無可能的,因為他畢竟沒有吻她,何況她現在在所有人眼  中,應該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他若真有此念,那不成了「斷袖之癖」了嗎!  

  而且他那嗅著絹巾的舉動……

  想到這,顏童的心情不由得落了一半,她的腦子不由自主地浮現絹巾主人的名字。  

  芙蓉--百花之冠的芙蓉,她一定生得極美,而他……必定也極戀著她吧!倘  若芙蓉便是裴穎風的意中人,那麼她是不是就該有所覺悟了呢?  

  在一切尚未確定之前,她的心只怕是無法平靜了。端著碎杯盤,顏童忡忡地往  廚房踱,怎知一個不小心,她居然在轉角處撞上另一頭的來人。  

  「哎呀!哪個冒失鬼走路眼睛盡住口袋裡揣!」裴玳兒的貼身丫鬟小琲禁不住  驚嚷:「小姐您沒事吧?有沒有撞著?」

  見一地的碎杯盤,小琲又更是心急地往自己主子身上探,深怕她沒被撞著反被劃出口子來。  

  「小琲我沒事,妳瞧瞧對方有沒有傷著,我這椅尖老是撞傷人的。」玳兒憂心  地交代丫寰。  

  在確定玳兒沒事後,小琲這才氣沖沖的插起腰準備罵人。「我道是哪個傢伙撞  了人不道歉……呀!原來是你!」她盯著半伏在地上的顏童。  

  「童哥哥!」玳兒連忙望向地上的人。「……小琲,快扶他起來,看看摔著沒  ?」

  聞言,顏童忙不迭支起身子直擺手。「沒……沒關係,我站得起來,倒是玳兒  小姐,顏童有沒有傷著您?」

  「傷?傷得可大哩!這回不簽終身契留在莊內為僕為役,怕是永遠賠不了了!」小琲接道。  

  「小琲!」玳兒瞪了存心損人的丫鬟一眼。「瞧妳就愛整人,我什麼時候撞著  了。居然還要人簽終身賠償?怕是妳這丫頭喜歡童哥哥,要他在莊裡待久點吧!」  


  「小姐!」

  玳兒一句話羞得小琲直往她身後躲,嘴兒還嘟得老高。  

  「童哥哥別在意,小琲就這個性。」她看著蹲在地收拾杯盤的顏童。  

  「是顏童的錯,小琲姑娘不過是護著小姐罷了。」

  玳兒笑笑。「童哥哥剛從大哥的書齋出來嗎?」

  「少爺和福總管正談著公事。」顏童點頭回道。  

  「他們一定是在談後天北上運馬的事,這幾天一定很忙,童哥哥你一定也不得  閒吧?」

  「我?」

  「是呀!娘說爹不准福叔跟著大哥,而你是大哥的隨身侍從,又會醫術和記帳,大哥自然不會漏了你。這……大夥兒都走了,莊裡可又要靜上好一陣子。」玳兒略感落寞地說。  

  北上運馬?顏童怔忡,裴穎風壓根沒跟她提起過。  

  垂下眼,玳兒歎了口氣。「既然如此,玳兒也不好礙著童哥哥,在你們回來之  前,我也只好天天上『百芎園』陪我那些花花草草解解悶了。」

  玳兒的兩隻黑眸隨著抑鬱的語氣轉呀轉地,突然間,她眼睛一亮。  

  「咦?這是什麼?」她伸手從輪椅的右輪間拉出一個「異物」,那是一隻紅絨  合口袋,她掏出袋內的東西瞧了瞧。「這個……是琉璃嗎?」

  她手上的晶瑩佩飾,正隨著她的把玩閃著純淨的光。  

  她的琉璃!  

  隨著玳兒困惑的一問,顏童倏地抬起頭。她著急地看著玳兒的手中物,又連忙  探向自己已然空無一物的腰間。  

  糟糕,一定是剛才撞掉了的,萬一玳兒認得這琉球娃兒,那一切就完了!  

  「……玳兒小姐,那東西……是顏童的。」她急著想要回。  

  孰料玳兒只是認真地端詳起琉璃娃兒,沒聽進顏童的話。  

  「玳兒小姐!」她又喊。  

  「嗯?」玳兒這才抬起頭。  

  「那琉璃是顏童的父親留下來的,是廬品!」顏童緊張得手中直冒汗。  

  「贗品?但是……奇怪,這琉璃我怎有些眼熟?」

  「這東西雖然不怎麼值錢,但對我而言,意義卻勝於價值,所以……丟不得!」顧不得禮數,顏童將手伸至玳兒面前。「小姐……」

  「喂喂喂!手伸這麼長作啥?你以為咱們小姐會吞了這玩意不成?」剛剛還躲在玳兒身後的小琲,一下子又站到前頭來。  

  「我……」

  「小琲!」見狀,玳兒連忙制止。她將琉璃收回袋中,並交還給顏童。「這琉璃娃兒對童哥哥一定意義非凡,是玳兒失禮了,對不住。」

  雖然嘴裡這麼說,可玳兒仍不免有些失望。她相信只要再多讓她瞧一會兒,一定就想得起在哪兒見過它。  

  「謝謝小姐。」拿回琉璃,顏童便立即納回腰間。  

  望向顏童已收拾好的碎杯盤,玳兒無奈地道:「看來童哥哥一定還有很多事得  打理,玳兒也不好打擾,這樣好了,等童哥哥自北地回來,得空再到我那兒聊聊天  ,好不?」屆時再將琉璃借上一倍,有無見過應能得知。  

  「……好。」顏童鬆了口氣。  

  「一言為定!」玳兒朝「他」嫣然一笑,而後便讓小琲推著離開。  

  盯住主僕兩人的背影,顏童仍是忐忑不安。  

  琉璃娃兒是成對的,男娃兒自小她就傍身攜帶,而女娃兒應該在裴穎風手中,  日前末見他拿出,所以玳兒應該沒見過吧……充其量,她還是只能臆測。  

  然而此刻除了琉璃的事之外,她的心頭又莫名地著了一道慌兒。  

  北上運馬?裴穎風真會帶她北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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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00:04: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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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天後,北方邊境五十里處,朝陽鎮。  

  烘暖的日芒甫西下,喧擾的夜幕隨即拉起。  

  鎮中央,一倏狹長街道間,朝廷特許的夜間市集人潮正洶湧,而街角一棟大型  客棧前,更是聚集了急欲解決口腹之慾的人群。  

  客棧二樓,一個時辰前才歇下腳的裴家十數名家丁也正候著酒菜上桌,等候之  余,一群人仍不忘說上幾段葷話來解解悶。  

  然而,就在一夥人興頭正熾的時候,眾人間突然冒出一個聲音。  

  「喂!你們瞧,那小子從頭到尾都悶得像只死鴨子,沒話搭嗎?」

  那人話聲一落,一堆人數十隻眼睛便不約而同地瞧往同一方向,而後鎖定那抹縮在桌角的人影。  

  「他呀……我想他大概是累了,要不就是想主子。」另一人接話。  

  「想主於?!」擠坐中央的長臉家丁瞪了說話的人一眼。「打死我才相信。瞧  他那楞樣,想女人倒還像個幾分,想主子……啐!」

  頓時,他一個啐聲換來十數人的哄堂大笑,也招來其餘食客的目光。  

  窩在桌角的顏童渾然不知自己已成眾矢之的,她仍舊望著棧外某處,一瞬也不  瞬。  

  連著數日的北上行程,她的身體固然已疲倦到了極點,但在見著畢生難得一見  的夜集盛況,她也不免雀躍了起來。  

  可那種興奮的感覺,卻又在一個時辰前踏進客棧時,隱遁無蹤。  

  顏童緊緊的盯住窗外吊懸在客棧門口的紅色酒帘,那上面豎寫著四個令她心情  微沉的金漆大字。  

  芙蓉客棧--芙蓉……

  「喂!死小子眼睛睜那麼大,卻淨往外頭瞧有什麼用,害得姑娘們都不往咱們這看了!」坐在顏童身旁的叫髯家丁蜷起了指節,叩了桌面數響,這才喚回顏童的注意力。  

  「胡……鬍子大哥!」

  顏童調回了視線,卻見一行十數名家丁目光都停在自己身上,恍然的她一時不明所以,便怔了怔。  

  見顏童一臉憨相,鬍子漢一伸壯臂往「他」肩上一攬,玩笑道:「欸!虧你還  是咱們一夥子裡樣子最『入眼』的一個。」

  顏童長相雖然纖弱了點,但無法否認,「他」的確長得頗為俊美。  

  但是有人誇,就會有人損。  

  「入眼?入眼有啥子用處?還不是不經人事!」一名家丁馬上不甚服氣地喝道  。  

  他這一吆喝,一大群家丁便猶如發了泡似地,碎碎的開始討論起來。  

  不……不經人事?!顏童聽了禁不住愕然。  

  幾天下來,家丁們的對話固然少不了玩笑,每回針對著她時,她總是窘一窘便  過,可像現下這般所有的矛頭都指向她,卻還是頭一遭。  

  無法避免地,一股不安強烈湧上她的心頭。她脹紅著臉,努力想辦法引開眾人  過於關切的目光,和那條一直死黏在她肩上的胳膊。  

  「大……大伙別光是聊天,酒菜趁熱用,要不會涼了的。」她指著一桌小二才  端上的菜,但眾人卻不受影響。  

  「嗯……看他的樣子的確像不經人事,這不經人事嘛……總得想想辦法才成。  」一名家丁又起鬧。  

  「想辦法?想什麼辦法呢?」

  一群大漢無不盯著慌張的顏童,一會兒搔搔頭,一會兒搓搓下巴。  

  「……有了!不如……開葷!」

  開葷?!顏童頓時嚇傻。  

  「不成!不成!大哥們要去便去,用不著理我。」她直擺手,且找著空處想避  禍,可身旁的鬍子漢卻似拎小雞般地逮住她。  

  「這怎麼成?咱們兄弟熱和,可不能獨缺你一個,縱使是新來的,咱們也是一  視同仁的。」他豪笑,而一旁的眾人也附和。  

  顏童慌了。「不成!不是顏童存心掃興,而是……而是少爺不在,現今人全走  光了怎辦?」她要真被拉進了酒樓,一切就都完了。  

  但任憑她說破了嘴,那群正在興頭上的家丁卻沒一個能聽進去,而她的腿雖然  已死命地抵住了桌腳,可終究抵不過一堆人簇擁的力量。  

  一回神,她不知不覺已被拎到了樓梯口。  

  「嘿!大哥們在玩什麼?怎這般熱鬧?」

  突然,樓梯間傳來一道清甜的女聲,解救了正無計可施的顏童。  

  「芙蓉小姐!」鬍子漢率先喊道。  

  芙蓉?!顏童朝著聲音來源望去,而後不由得怔住了。  

  一名翠衣女子秀立於樓梯口,她唇間一抹令人絕倒的微笑正朝大伙漾開,如果  此刻不是親眼見她回話,顏童已然將她想成古壁畫中細腰豐臀、完美到讓人不敢侵  犯的九天玄女。  

  「芙蓉小姐怎沒和咱們少莊主一起,倒自己上樓來了?」鬍子漢硬將顏童扣在  身前,即使和美人說話也不讓逃走。  

  「穎風大哥正同販商談事,一會兒便上來,他是……」

  眼尖的上官芙蓉立即注意到眼生的顏童,她一面以指圈玩著發尾,一面仔細打量著這名白瞥俊美的……「少年」?  

  鬍子漢不禁笑道:「我就說這小子入眼吧!芙蓉小姐連咱們幾個兄弟都還沒瞧  透,就先注意到這小子了。」

  「大哥真愛說笑,芙蓉才不會這麼失禮呢!大哥們說是不是?」後頭一排家丁被她喚得心神蕩漾,個個無不咧嘴癡笑。  

  「他叫顏童,是山莊新來的侍從,負責服侍少莊主。咦?小子,見著芙蓉小姐  不喊人的呀!」

  鬍子漢見顏童沒吭聲,他大掌熱和地就住「他」背上拍去,怎知顏童一時煞不住腳,就一個勁兒往上官芙蓉撞去,幸好反應快的鬍子漢又及時將她拉了回來。  

  「哎!太用力了,這小子生澀得很,他不是故意的,不知道芙蓉小姐是碰不得  的。」他忙不迭道歉,又推了推顏童。「顏小子,還不快向咱們未來的少夫人道歉  !」

  「……少夫人?!」

  望向那光身長就高上自己半顆頭的出色女子,顏童睜大眼,卻半刻擠不出一句話。  

  如果芙蓉是山莊未來的少夫人,那麼她又是……

  「瞧您言重的,芙蓉沒事,您也好別為難顏兄弟了。」雖然搖著螓首輕笑,可上官芙蓉一對褐眸卻始終緊盯著顏童。  

  她總覺得「他」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因為按照慣例,裴穎風是從不帶新手北上的,眼前這群家丁,少說也在山莊待  上了五、六年以上,而以他一名年少、經驗又淺的小侍從,竟能破例隨行北上?!  

  「瞧,人長得好就有這好處,芙蓉小姐既然不在意,我也不好枉作小人,但是  ……剛才的事可不能就這樣罷了的。」他衝著顏童賊笑。  

  「是呀!大夥兒怎給忘了,若真忘了就太對不起小兄弟了。」長臉家丁擠眉弄  眼。  

  兩人一起意,眾人馬上又恢復原先的熱絡,哄鬧滿堂。  

  「芙蓉小姐,煩您告知咱少莊主,就說大夥兒帶新人熟悉環境去了,不會太晚  回棧,請他放心。」鬍子漢看一群人迫不及待,便作下決定。  

  上官芙蓉遲疑了下,隨即微笑領首。  

  「謝謝小姐,走吧!」他吆喝。  

  「不行呀!鬍子大哥您別拉……」

  鬍子漢拎著抵死不從的顏童,眼看就要下樓--

  「怎麼?大夥兒在吵什麼?」

  裴穎風沉厚有力的聲音在下層響起,幾聲木梯咯吱響後,人已站在上官芙蓉身後。  

  「少莊主!」意興正高的眾人一見主子上樓,會意一時之間無法下樓,便往旁  邊挪了挪,以免礙著信道。  

  「什麼事?」他感覺出一股激昂的氣氛似乎正醞釀著。  

  「那個大伙說……」順著裴穎風的話尾,一名家丁原本想說,但在意識到理由  不正當後,又立刻咕噥吞了回去。  

  裴穎風不以為意地掃了家丁一眼,家丁臉上的急切與其它人無異,於是他瞭解  自己已打擾了大伙的興致;再看到鬍子漢身前扣了個顏童,他已明白「她」正是服  人起鬧的對象。  

  他望向顏童,可顏童卻在觸及他視線的那一刻,低下了頭。  

  「是這樣子的!」上官芙蓉趕忙搶了話。她退了一步,身子幾乎黏上裴穎風。  「大哥們正嚷著帶新手熟識環境,我看現在客人多,剛才上的小菜也只能墊個底,  不如……不如就讓大夥兒先上街逛逛,回頭芙蓉再吩咐廚子準備一頓豐盛的宵夜,  如何?」

  她朝裴穎風巧笑倩兮,但他的目光卻仍停留在不遠處的顏童身上。  

  「是……是呀!芙蓉小姐說的是,少莊主您不如……」有人已等不及。  

  「趕了幾天路,讓大伙們輕鬆輕鬆當然應該,但帶新手熟悉環境,我倒想知道  你們怎麼個帶法。」家丁會自制,他曉得,但此刻更令他好奇的卻是「她」的問題  。  

  「呃……這個……」  

  一群人東張西望了好半晌,終究還是沒人敢在傲冷的裴穎風面前提起上酒樓的  事。  

  裴穎風只好點人了。「大胡兄你說說看。」

  「……既然少莊主都這麼問了,大伙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咱們正打定主意帶顏小子到鎮上有名的『醉仙樓』見識見識。」

  「見識?」裴穎風斜勾起豐唇。  

  「就……就是開葷嘛!」一名家丁突然忘情喊道:「這小子一副沒見過世面的  楞樣,所以大夥兒便想帶他上窯子瞧瞧,而且……啊!誰打我?!」

  家丁在感到背上一詞悶捶後,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不得體,他連忙閉嘴。  

  「開葷?」裴穎風失笑。如果他沒記錯,眼前的可是名不折不扣的女子耶!「  你們真打算這樣帶『她』熟悉環境,我看『她』是不成的。」

  腦裡一浮現她「開葷」的畫面,裴穎風也就忍不住輕笑了幾聲,而一旁原本還心有芥蒂的家丁們一見他笑,便放寬了心,又開始蠢動起來。  

  「怎麼不成?咱們有的他也有,哪有不成的道理。」一

  「是呀!小子也總有長大的一天吶!」

  就這樣,幾張嘴,三兩句,一群人又像雀兒似地鼓噪起來。  

  見狀,裴穎風再也抑不住大笑。「不是我不准,而是『她』真的不行。你們要  去便去,顏童還是留在我身邊較妥當。」

  他是喜歡逗她,可也不會荒唐到將她丟到一群準備「開懷」的血性漢子中。瞧她此刻窘的!  

  他又盯住了顏童。  

  癡看著裴穎風迷人的笑容,上官芙蓉情不自禁地將手拍上他的胸前。「穎風大  哥可別笑岔了氣,瞧大夥兒興味濃的,讓小兄弟跟去看看,該不會有什麼大礙,你  說是不?」

  「是呀!『看看就好』,沒啥大礙的!」家丁附和。

  「這妳就不知道了,『她』真的不成。」裴穎風輕輕抓下上官芙蓉擱在他胸前  的手。  

  「成的!」  

  怎知從頭到尾都抿著嘴的顏童竟在這當兒蹦出一句,惹得眾人不得不全往她覷  ,而裴穎風卻是垮下一張俊臉。  

  「成的!顏童是個新人,今天讓大哥們這麼不嫌棄,所以……縱使不成,也得  成!」她沒抬眼看任何人,尤其是身前那一對令自己心頭發酸、眉心皺緊的……「  璧人」。  

  「妳?!」她究竟在想什麼?難道不怕出事?裴穎風目光緊鎖住她。  

  「顏童第一回來朝陽鎮,人生地不熟,到處看看、學學也好。」她強笑,並試  著釐清心底那近乎妒忌的情緒。  

  「跟在我身邊,妳有的是機會學!」

  「現在大哥們正好有機會帶顏童四處看看,顏童也就沒必要麻煩少爺,而且……」瞧進兩人如此登對的模樣,她的心頭又不禁緊縮。  

  許久,顏童沒再接話,鬍子漢只好替她打圓場。  

  「顏小子一定是想說,少莊主和芙蓉小姐談心,也不便多他一根大木頭杵著,  是不是這意思,小子?」他以肘蹭了蹭顏童。  

  此刻顏童只希望早點跳脫這令地無措的氛圍,到外頭透透氣,所以她點了點頭  。  

  「我就說嘛!」鬍子漢釋然一笑。「這樣吧,少莊主!一切事由我張鬍子擔著  ,宵夜時保證還您一個完整的小子。」

  「是呀!是呀!」家丁們異口同聲。  

  人多就這好處,湊和湊和著,氣氛瞬時又熱了回來。  

  「是呀!顏兄弟不會有事的,何況再不出門,晚些外頭的市集就要收了。」上  官芙蓉笑臉盈盈,見裴穎風沒吭聲,她索性代作決定。「走吧!走吧!大伙們別忘  了早些回棧,芙蓉會備著宵夜等門的。」

  她一喊,家丁們就宛如得到裴穎風的親准般,不一會兒便全哄鬧下了樓,出了客棧,同時也帶走了顏童。  

  半晌--

  「全都走光了,穎風大哥還想些什麼?」望住若有所思的裴穎風,上官芙蓉心疑。  

  「沒事。」

  「沒事的話,那咱們也逛市集去吧!」她笑著,心裡卻暗潮洶湧。明知吃一名「少年侍從」的飛醋有些可笑,但一股不自在的感覺偏就油然而生。  

  「逛市集?」他有些意興闌珊。  

  「是呀!前些天你收了我一隻白玉鳳雕,難道不該回贈我一物嗎?」

  認識裴穎風六年了,上官芙蓉深知他不喜被束縛的個性,而諸如此類「贈物示情」的舉動固然僅限於她單方面,可她仍是甘於做個善體人意且獨具情趣的「紅粉知己」。  

  然而就在今晚,她卻破了往例,同他作了回贈的要求,所以裴穎風不禁有點意  外。  

  「回贈?」他再確認。  

  「嗯!」她嬌媚點頭。「送什麼都不打緊,你作主意就好。」其實她很清楚自  己共是佔有慾作祟,並非真要他送什麼。  

  而裴穎風又更令她意外。  

  「……那就走吧!」他漫不經心回道。  

  上官芙蓉頓時心花怒放。這簡單的響應,對她卻意義非凡;她之於他,畢竟是  與其它女子大不相同的,而終有一天,他的心也勢必屬於她!  
  ***  

  當一行十數人進了「醉仙樓」後,顏童便逮了個機會溜了出來。  

  與其說她是眾人關注的主角,倒不如說她是眾人興頭的引子。因為自她溜出樓  ,迄今也過了半個時辰有餘,而那群前一刻還嚷著「看她、保她」的夥伴竟沒半個  察覺她的失蹤,更甭提出來找人了。  

  坐在酒樓旁的石階上,顏童只能呆望著幾個等待父母收鋪的孩童打陀螺。  

  此刻的她,是進不了酒樓,也回不了客棧。進了酒樓,難保不被人揭了她女扮  男裝的底;而回客棧……

  想起裴穎風和上官芙蓉在客棧時,那出於自然的默契和親密感,顏童又忍不住鼻間一酸。  

  是難過、羨慕,抑或是嫉妒呢?搖搖頭,她試著想擺脫那被困縛的感覺,但卻徒然。  

  「……原來成人之美並不似想像中的容易。」掏出琉璃,顏童不自覺又對著它  怔望起來。  

  突然,眼前一陣騷動打斷了她的沉思,她猛然一抬眼,竟發覺那一群原本還打  陀螺打得不亦樂乎的孩童已跑個精光,空地上只剩一名體形抽長的男孩和一名扎辮  女孩。  

  「小雪……妳爹娘……」男孩手指著街角,嘴裡顫魏魏喃道。  

  而那名叫小雪的女孩表情更撤換得快,眨眼間已泫然欲泣。  

  「壞人……打爹爹!」她癟嘴,豆大的淚也咻地落下。  

  顏童沒好預感地望向男孩手指的方向,一幅熟悉的情景立刻映入她眼底。  

  收地盤費!瞧攤前那兩名漢子惡形惡狀的,肯定是了!  

  在貧區胡同裡,顏童見多了這種弱肉強食的場面,她知道商家若攢不出銀兩,  砸了攤子丟了生計的比比皆是,而在這情況下,商家要有女孩,最好避著魔爪……  

  那女孩!  

  當顏童站起來想阻止女孩接近時,女孩卻已先她一步,拔了腿就朝她爹娘設攤  處跑去--

  街角的佩飾攤前杵著一瘦一胖兩名漢子。  

  瘦的穿著皮毛衣,腳下蹬著長麂靴,眉骨高聳,鼻樑有疤;胖的較矮,一頭鬈  毛紮成細辮,油亮的禿額在油燈的映照下,更是泛著反光。  

  兩名不速之客長相大異,但臉上的邪氣與陰狠卻如出一轍。  

  「兩位大爹行行好,小的和妻女來這兒擺攤也不過半月,一切才起步,實在籌  不出您要的數目,您倆就再寬貸些日子,小的一定設法將銀兩攢齊!」古老爹拱手  求著兩人。  

  「寬貸些日子?不過才十五兩就得拖上個三、四天,你是存心不把咱爺倆的話  裝進腦裡?呸!」肥鏢四惡狠狠地朝泥地啐了口黃痰。  

  想他肥鏢四好歹也是堂堂「煞血闇門」的四領主,今天要不是因為組織出了亂  子,他也沒必要落得熬著冷風和個老傢伙討價還價的地步。  

  不想則已,愈想他是愈光火。「老三,你看怎辦?」他朝鬼眼三瞟了眼,而鬼眼三卻不發一語,擺明由他去,於是他又轉頭瞪向古老爹。  

  「這……這些……」顫著瘦掌,古老爹不捨地將預備幫一家子添購冬衣的三兩  薄銀悉數供出。  

  「是嘛!咱就不相信你沒錢。」肥鏢四倏地搶過手,他覷了手中的銀兩一眼。  「嘖!就這些?連塞咱老三的肋排縫都不夠!咱看還是您老行行好,快別藏了,早  點將『所有的』拿出來,就能早點回去歇著。」他咧笑。  

  「所有的?這三兩錢便是我們全部的家當,爺……您就發發慈悲,過個兩、三  天……兩、三天我一定攢得出……」

  「攢?攢出個屎屁來!」肥鏢四忍不住暴烈地嚎囂:「要發慈悲找別人發去,今晚要交不出個全數,咱也只得請嫂子和小姑娘到樓子坐坐……咦?怎不見小姑娘呢?」

  說罷,他立即四下找人。那小鬼倒長得水靈,若經老鴨指點,日後定是銷魂美人一個!  

  「跑哪兒去了?既然如比,咱也只好先拿嫂子湊數了!」肥鏢四遍尋未果,便  上前欲捉古大娘。  

  「啊!小雪的爹……」

  「你……王八恙子,敢動我的老婆!」古老爹為了護住古大娘,想也不想,抄起了扁擔就朝肥鏢四揮去。  

  怎知肥鏢四身子固然龐大,閃躲卻異常俐落,他不但輕易奪下扁擔,還順勢踹  飛了古老爹。  

  古老爹飛墜於地後,便從嘴裡吐出一大口鮮血。  

  「啊!爹--」

  小雪自一旁竄出,並直撲向倒地不起的古老爹。  

  「咦?小姑娘可來啦!」肥鏢四驚喜,他輕笑連連地朝小雪踱去。  

  「別動她……咳!小雪……快跑……」古老爹喊了幾聲,便又癱回地上。  

  「唷?妳叫小雪呀!好名字,不過若改成『賽雪』或『敷雪』會更好些。」肥  鏢四為自己的點子得意不已。  

  小雪抹了抹淚,她站了起來,跟著自身後拾出一袋爹娘禁玩的東西就朝肥鏢四扔去。  

  「賽……賽你個大肥豬啦!」

  啪喳!  

  小雪話聲末落,那袋東西就不偏不倚地正中目標。  

  「嘖!什麼玩意見?」肥鏢四往身上黏呼呼的異物一抹。「……馬糞?!妳…  …死丫頭!看咱不剁了妳生吃,咱就不是人!」鼻腔漸滿的騷嗅味,掀翻了他的怒  氣,肥鏢四直向小雪撲去。  

  咚!  

  驀地,又是一聲,這回刺痛自他的禿額上傳開,他伸手朝額前痛處一抹。  

  「馬……馬糞加鮮血?!哪……哪個該死的王八恙子,給老子滾出來!」肥鏢  四盯住地上那沾了馬糞的陀螺,不禁氣得青筋暴露。  

  然而長點腦子的販商早在一開始就已跑得一乾二淨,所以他這一番狠話只換來  一片靜默。  

  片刻,他乾笑。「別以為不出聲,咱就不知道你躲在哪兒!」  

  「我沒躲。」聞言,顏童便從暗處走了出來。  

  其實她大可不必插手管事,因為以她手無縛雞之力想對抗這兩名惡棍,無疑是  自尋死路。但是,就這麼看著女孩一家子被欺負,她只怕是比死還難過。  

  所以她手一甩,陀兒一飛,「躲」也成了沒必要了。  

  「哇!咱道是哪號人物敢插手管爺閒事,原來是個渣兒,敢情活得不耐煩是吧  ?」他又摸了摸額頭上的口子。「今天要不宰了你,難消咱心頭之忿。」

  這小子倒清秀得緊,生成男人真可惜了!肥鏢四打量著對手。  

  「忿?是呀!那些『糞』綴在惡人身上正對味,人家說的『臭氣相投』是不是  就這樣?」望著兩人,顏童知道自己已難逃一劫,乾脆耍起嘴皮來了。  

  「死到臨頭還顧得了一張嘴。就算爺今晚運氣背,得多花點時間來捻死礙事的  蒼蠅。」他獰笑地瞥向占家三人。「你們耐著些,等爺活動完筋骨,再來好生伺候  你們!」

  說罷,他便一掌朝顏童劈去。不知哪來的好運氣,顏童竟幸運地躲過這一掌,只是一個重心不穩,跌倒在地。  

  「小子好狗運!」

  被躲過一掌,肥鏢四又是一掌襲來,這回顏童不及閃避,只是下意識地閉上眼。可當一陣掌風自胸前台過後,疼痛並未跟著到來。  

  「呵!咱就說哪來這麼細皮嫩肉的男人,原來頁是個娘們!瞧她軟玉溫香的,  老三,你看是賣了好,還是捉回寨好?」

  肥鏢四垂涎地望住顏童,而鬼眼三卻仍一臉森冷。  

  「你……」定了下神,顏童急速地掩上被劃破的前襟,她站起來,並退了數步  。  

  「想逃?」

  「我不會逃,只要你們放了他們一家子。」

  「喲,談條件了?那可不成,小姑娘是捉來賣的,而妳……得和咱們回銀狼山當押寨夫人。」肥鏢四淫笑道。  

  「齷齪!」顏童怒罵。  

  「再齷齪也將是妳的好良人吶!」肥鏢四無意再和她拖拉,他摸出衣內的「失  心淫香」,便對顏童當頭灑下。  

  「你……對我做了什麼?」須臾,顏童無力跪地。她的外衣上沾了一層黃色螢  粉,怎麼也拍不掉。  

  「別拍了,這玩意兒會讓妳舒舒服服睡上一覺,等一覺醒來,妳就成了咱的好  夫人了。」

  「不……放開我……」顏童沒法反抗,只能任由肥鏢四像扛貨般將她甩上肩。  

  肥鏢四向鬼眼三使了個眼色。「老三,那女孩也得帶走。」

  「不……不行!你們不能帶走我的小雪!」見鬼眼三捉雞似地拎起小雪,古大娘也顧不得害怕,她死命地抱住惡人的腿,並一口咬了下去。  

  「嘖!」腿上滲了血,鬼眼三卻連吭都沒吭一聲,他舉起手,以破石的力道朝  婦人劈了去,婦人應聲倒地。  

  「哇!娘--」頓時夜風中充斥著孩童尖銳的哭叫聲。  

  「呵!老三,看來你也耐不住性子了。」肥鏢四訕笑。「走吧!再不走,衙門  那幫子又要來擾和了。」  

  鬼眼三冷哼了聲,轉身欲走,不料一道光也似的劍氣竟阻斷了他的去路,同時  還削下了他皮毛衣的一角。他望了望衣服上削齊的缺口,旋即朝街角闃暗處看去。  

  「呵咯!」鬼眼三怪笑。  

  「怎麼了?老三,笑什麼?」

  肥鏢四見夥伴一臉怪異,便順著他視線瞧去。等看清來人時,他卻駭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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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00:04:5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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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穎風站在街角,一身的黑袍和飄飛的及肩漆發,更突顯了他噙滿警戒的目光  。  

  「還認得我?鬼眼三、肥鏢四。」他移身月光下。「沒想到數個月來,你們愛  欺負幼弱的習慣仍舊未改。」

  瞟了裴穎風手中的軟劍一眼,鬼眼三又再發出怪異的笑聲,這次他開了口。  

  「呵咯!縱使化成灰,我鬼眼三也會記住在我臉上留下紀念的裴少莊主。」他  恍若打梆子似的破脆嗓音,字字帶著欲將他銼骨揚灰的恨意。  

  三個多月前,煞血闇門在銀狼山谷劫馬,原以為策畫甚久的計畫應會萬無一失  ,哪知運馬隊早和縣衙串通好,來個將計就計。劫馬當天,山谷谷般的樹林被燃放了迷魂煙,使得闇門一干弟兄不但當下被擒,劫馬計畫也因此不攻自破。  

  一場混亂陣仗下來,姑且不論他一張臉被劃個殘破,就連他們的門主也被設計  圍捕了去!  

  這仇一定得報,而且該找當時的運馬隊隊首,也就是現下站在眼前的人--重  雲山莊少莊主裴穎風,加倍討回。  

  「當日的圍剿意在生擒,而非殺戮,劃傷你的臉純屬意外。」當時若不是鬼眼  三挾持樵戶的小孩,威脅他釋放闇門門主--藥皇聶驍的話,他也不會被迫出手。  

  「啐!」

  鬼眼三不屑地啐了口痰。「當時沒將我們一舉殺儘是你的不智,這只是替你自己預鋪死路罷了!」

  「我說了,造成不必要的傷亡並非我們所願,況且你們那些被生擒的弟兄也都受了朝廷招撫,如今正過著尋常百姓的生活。」

  利用談話的空檔,裴穎風探了四下的情況。古家夫婦躺在較遠處,女孩早被鬼眼三扔在一旁,而顏童卻仍被肥鏢四扛在肩上。  

  「呸!」

  這回輪到肥鏢四惡狠狠地道:「誰信你的屁話!闇門弟兄個個立誓『生為闇門人,死為闇門鬼。』只怕他們早被殺了,而咱們大哥……」

  「藥皇迄今無恙。」聶驍如今正囚禁於天子腳下的「黑天牢」內。  

  「無恙?」

  「他若有意受撫,終有重見天日的一天,而你們若一心於草莽,也只能永遠被當成匪寇追討,顛沛流離,何必呢?」

  肥鏢四嗤笑。「左一句招撫,右一句歸化,朝廷若有心,就不會成天搜山剿匪了。」

  「闇門犯案纍纍,難免如此,倘若你們有意歸化,我倒能安排門路。」

  「門路?我看是死路吧!老四,別和他多費唇舌,讓我殺了他!」鬼眼三殺意頓出,他抽出背後長鞭,甩鞭作棍,浸了毒的鞭尖直刺裴穎風胸前。  

  裴穎風晃蕩起軟劍,連續格去數次致命攻擊,但只守不攻。  

  「王八羔子,竟把我的攻擊當兒戲!」鬼眼三怒斥。  

  「裴某從不兒戲,即使剛才的一番話也是。」  

  「廢話少說!你擄我門主、擒我弟兄,又毀我一張臉。裴穎風,我誓殺你!」  


  眨眼間,空中僅見鞭與劍在狂嘯,鬼眼三雖靈活得像頭飛狐,但裴穎風卻總能化險  為夷,見招拆招。  

  「有道是擒賊先賊王,擄你門主勢在必行!」已過百招,最後裴穎風一個長刺  ,劍便由鬼眼三前襟劃過。  

  「你?!」

  他避開了要害,劍尖只在鬼眼三膛上劃出一道血痕,並未利入。  

  「我不想傷你的。」劍倏地又移至鬼眼三咽喉上。  

  「裴穎風,如果想要她活命,就別輕舉妄動!」

  一旁觀戰的肥鏢四突然大喊。由酒樓走出了一大群人,逼得他不得不將短鏢擱在顏童的脖子上。  

  他認得那帶頭的鬍子漢,他們一群全是裴家習過武的家丁!  

  「別傷她。」裴穎風喊道,但劍仍停在原處。  

  「少……少莊主!」原本仍醉眼迷濛的家丁們,一見這場景就全都酒醒了大半  ,他們抄起傢伙作勢圍上。  

  「別動!」裴穎風示意。  

  「少莊主?」眾人打住。  

  「別傷及無辜,放了她,我保你倆全身而退。」即便是人多勢眾,裴穎風亦不  敢鬆懈,他將劍抵得更緊,以防肥鏢四狗急跳牆。  

  「少莊主,您這麼做無疑縱虎歸山,後患無窮,銀狼山一回您忘了嗎?」鬍子  漢握直大刀躍躍欲上。  

  裴穎風一擺手,堵去他下文。  

  「如何?」他繼續和肥鏢四打商量。縱使目前處於優勢,他仍不能拿顏童的性  命當賭注。  

  「成!你先放了咱老三。」肥鏢四回道。  

  「行!」裴穎風果真緩緩偏去劍勢。  

  「咯呵!裴穎風,我們的帳日後必定加倍討回,你必死無疑!」鬼眼三慢慢退  出,在肥鏢四將顏童拋向裴穎風的同時,兩人倏地施展輕功,轉眼沒入黑暗中。  

  眾人擬欲跟上。  

  「別追了,他們的輕功你們追不上。」接過顏童,裴穎風順勢掩上她的前襟,  抱著她快步往客棧方向走。  

  「少莊主,顏小子他……」

  「沒事,中了『失心淫香』。」

  「淫香?那……」

  拋下了身後一干人,裴穎風加快了腳步。  
  ***  

  一群家丁圍著客房,同時也敲了好半天的門,裡頭的人卻仍沒響應。  

  「少莊主,小子中的是失心淫香,您這麼將他關在房裡是沒用的,大伙們認為  找個女人替他解毒才是好的方法呀!」長臉家丁喊到喉嚨快破了,客房裡還是沒動  靜。  

  「少莊主,起碼讓大夥兒進房,也好幫得上忙呀!」

  漢子們你一句我一句的附和著。他們不瞭解,為何裴穎風帶回顏童,二話不說就甩上門將所有的人隔在外頭?

  大家都清楚,中了這毒的「男人」起先固然會昏迷一陣,但醒後卻會獸性大發、六親不認,見著女人想洩慾,而顏童雖然較為瘦弱,可毒性發作後的情況還是料不準的。  

  安靜了許久,房裡的人終於說話。  

  「你們別再多話,情況要真控制不住,我自然會叫你們幫忙,沒事你們就都下  去休息,明早待我吩咐再過來。」

  「明早!」全部的人頓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少莊主該不會想將自己和中了淫香的小子一起關上一夜吧!  

  「呃!少莊主,關於大家的提議?」一些人仍不放心地將耳朵偎上門邊。  

  「有我在,她會沒事!」裴穎風稍顯不耐。「你們讓芙蓉將隔鄰的客房淨空,  說是我要求的,省得外客臆測,還有--」

  「還有?」眾人豎起耳朵。  

  「還有要耳朵的最好別將臉貼在門上,我的劍可是不長眼的。」

  「可是少莊主……」

  不一會兒,房裡果真傳出陣陣磨刀聲,眾人識相,這才逐漸散了去,而裴穎風的耳根子也終於獲得清靜。  

  「囉嗦!」他低咒。要買能找女人替她解毒的話,他還用得著他們大嚷小叫地  「提供意見」嗎?  

  他懸起方才用來趕人的軟劍,坐上床,望著像嬰孩般蜷縮在被中的顏童。  

  「……早知道妳會惹事,可是卻沒料到會惹上那兩個棘手之人,沒那斤兩還想  救人,真天真過了頭了。」他搖頭輕歎。如果不是他不放心,在和芙蓉逛完夜集後  想到酒樓瞧瞧,現下她這條小命可能已經玩完了!  

  挑起唇,他伸手探向顏童粉酡的頰,修長的指節在她細緻的肌膚上旋劃了幾道  留戀的圓弧後,最後停佇在誘人的兩瓣嫣紅上。  

  「為什麼……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妳?尤其是那……發窘的表情……」仔細端  詳著顏童,裴穎風不自覺發怔。其賈從他第一天見到她,就有這種既熟悉卻又陌生  的感覺了,但總百思不得其解。  

  「唔……」顏童突然呻吟一聲,並偏開了頭。  

  「顏童,醒醒!」

  毒性發作了嗎?裴穎風轉而輕拍她的臉頰。  

  根據用毒名典「萬毒譜」記載--

  淫香者,亂人心魄,擾人情慾,首以失精,後以失神,於男子猛力突增,於女子蕩心欲焚,表緣於意,而交歡入浴解之。  

  若他記得沒錯,此毒既「表緣於意」,中毒者發作的程度系依其心念而定,不  一定非交歡才能解毒。今晚只要守好她,等她熬過如同烈火焚身的痛楚後,再配合  入浴,毒自然就化解了。  

  「好熱……」

  顏童開始褪掉錦被,她皙秀的臉龐脹滿異常的絳紅,豆大的汗水更濡濕了枕巾。

  裴穎風拭去她的汗。非不得已,他絕不去動用桌上的軟布和麻繩,因為那些東西尚且會讓男子在掙動中脫臼流血,更何況瘦弱如她!  

  不知怎地,他就是不忍見她受一丁點的傷,就連前些日子她因煎藥而燙傷,都  足以令他……「心疼」?!  

  「呃……好……熱,好難過……」

  眨眼間,顏童的掙動愈來愈劇烈,肌膚上那猶如火炙的痛楚令她痛苦難耐,她不斷踢著腿,腰亦開始不自然扭動。  

  「放鬆,顏童。」

  裴穎風緊扣住她頻頻在自己頸上留下抓痕的雙手,為了不讓她因踢動而磨破腳跟,他索性上了床,以強健的腿箝制住她的。  

  但顏童的折磨並未因他的協助而稍減,倏地,她更是突然後仰起頭,同時囓破  了下唇,殷紅的熱液頓時自她齒間滲出。  

  「放開我,我……難過……」她狂烈掙扎。  

  「糟糕!可別咬舌!」  

  見狀,四肢已然無法空出的裴穎風只能冒險一試,他突地俯下臉,並以吻封住  了顏童自虐中的唇,一股腥甜味隨即在他舌腔中漫開。  

  但願這有用!他暗忖。  

  不一會兒,裴穎風的嘗試果然奏效,藉由親吻的熱度,顏童原先猛烈的抽搐不  但逐漸緩和,連忍痛的表情也瞬間趨於平靜。  

  一切就像狂風過境般,所有症狀竟因一個吻而霍然消失無蹤。  

  遲疑了下,裴穎風這才慢慢移開嘴唇,孰料顏童卻在這時對他的吻起反應。  

  一會兒,她像初生娃兒吮乳般,緩緩淺淺地吮啜著他的唇瓣;一會兒,她又由  吮改舔,像只末開眼的小貓貪享母親的芬芳般,折磨得他心猿意馬。  

  半晌,顏童純純的反應,漸漸在裴穎風身心間勾引起一波漫生的情慾。他十分  清楚這全都是「失心淫香」發作的症狀,因此僅存的理智仍是不自主地與肉慾搏鬥  起來,雖然是越發困難。  

  他極度壓抑地退開了被舔得酥麻的唇,但顏童卻又跟著他的鼻息不讓移開,就  這麼一退一追數次,最後他終於不能自制地重新覆上她的唇,並加深了這個吻,全  然地釋放了兩人之間的渴望。  

  「唔……」顏童細吟著,兩手拳縮在裴穎風厚實的大掌中,不再掙動。  

  熾烈的接觸就這麼一發不可收拾,裴穎風由顏童的唇吻至她纖巧的下頷,靈巧  的舌再由下頷滑至柔膩的頸項,最後停留在她完美的鎖骨上。  

  她柔涼的膚觸,一遍遍解放著他唇問的熱度,他徹底地沉溺在她的香馥中,忘  了自我,也逐漸忘卻了她中毒的事實。  

  撩開了她破碎的前襟,裴穎風忘情地緩緩下移,然而正當他攫獲她如丘壑般起  伏的綿軟前,一聲聲的心跳鼓動聲驚醒了他。  

  該死!他倏地抬頭,並一聲咒罵。  

  他這是在做什麼?!不讓其它人介入為的不就是想避免她被人趁機佔有嗎?而  現下自己卻……

  他又是一串暗咒,並撐開了身子,盯著顏童頸、胸前滿佈著的玫瑰色淺痕,他硬是壓下了自己體內瀕臨爆發的慾望。  

  「唔……」她眨著眼皮。  

  「……怎麼?還難受嗎?」他替她掩上衣襟,並翻身至她的身側。  

  驀地,顏童擰了下眉,隨即緩緩半睜開眼。「裴……穎風……」她似無意識地  喃道。  

  「妳醒了?」他坐起身,注意力仍停留在她身上。  

  「裴穎風……」半張著唇,顏童突然傻笑。  

  「妳……」

  她甜甜的笑容頓時瞭得裴穎風慾火又起,難耐之餘,他的身體居然又開始不安分了。  

  為了控制情慾,他索性將她一把拉起。「醒了就別裝病賴躺著,這房間是我的  ,我可要休息了。」

  他吼她,可被拉起的顏童不但沒反應,柔若無骨的身體反倒順勢趴上了他的胸前,頭更是緊緊地枕著他的肩。  

  「這……」被撲了個滿懷,裴穎風也只能莫可奈何。他調了調姿勢,正想將她  從自己的胸前拔開,不料她居然開始吮舔他的脖子。

  「該死!」  

  原以為毒性已過,哪知剛才那一陣仗卻只是淫香發作的「前戲」!  

  意識到接下來將會是個難熬的夜晚,霎時,客房內響起一陣低咒聲--

  ***  

  翌晨,客房內。  

  床邊,上官芙蓉拳著雙手,盯著熟睡中的顏童已超過一刻鐘。她尖細的眉峰拱  成了凌厲的彎度,淺褐色的美眸更充斥著駭人的敵意。  

  她就知道哪裡不對,原來「他」真是個女人!  

  這來路不明的女人究竟是誰?為何佯扮男裝?若按裴家漢子們所言,她不就只  是個新來的小廝嘛!可是穎風大哥卻出乎意料地在乎她,從他昨晚不曾放鬆過的神  情,到今天一早她推門而進時見到的畫面--

  他居然擁著衣衫不整的她股肱交纏而眠,即使兩人均穿著衣裳,可那親密的感覺……

  一想到這兒,上官芙蓉不禁怒紅了眼。如果可以,此刻她真想將床上的人趕出客棧!  

  因為能讓裴穎風這般呵護備至的,只有她上官芙蓉一個,永永遠遠都只能是她  一個!  

  「嗚……」

  顏童的一聲悶哼,讓上官芙蓉迅速回過了神。  

  「妳……醒啦!身子還疼嗎?」她倏地斂起不為人知的表情,跟著換上一臉襲  人暖笑,並在床沿落坐。  

  「我……怎麼會往這裡……芙蓉小姐?!」顏童眨了酸澀的眼,待視線較為凝  聚時,她訝異地望住床沿的人,跟著想坐起來,可一陣突來的暈眩又將她拉回了床  上。  

  「顏姑娘妳先別急著起來。」芙蓉狀似著急地按住顏童的肩。「這兒是客棧的  客房,妳昨晚中了惡人的毒,身子還沒恢復完全,先躺著休息要緊。」

  顏童按了按發脹的兩鬢,努力想著昨晚的事。  

  昨晚,她是讓那歹人灑了一身粉,可之後發生了什麼,她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誰救了她?而女孩一家子後來又如何了?  

  「芙蓉小姐,昨晚誰救了我?而那小女孩一家子……」腦子一片空白,她不由  得發急。  

  「顏姑娘。」芙蓉又壓回她,緩緩說了:「妳別著急,芙蓉知道什麼一定告訴  妳,妳先躺著。」

  「我……」顏童稍微定了下心,可不一會,她又突然驚愕地瞠大眼。「妳……喊我『姑娘』?!」

  「嗯!芙蓉已知道妳是女子。」

  她勉強牽出笑意,並伸手指向顏童洩了密的前襟,然而在她目光觸及顏童鎖骨上遍佈的吻痕時,她又暗地咬緊了牙。  

  「這……」顏童低頭盯住自己已然露出大半的前胸,旋即羞窘地掩上前襟。  

  「呵!沒關係的,咱們都是女人,沒什麼好害臊。原來我還以為大伙們多了個  小兄弟,沒想到卻是個美麗的小姑娘。」她又是絕艷一笑。  

  霎時,顏童慌了。「鬍子大哥他們知道顏童是名女子了嗎?」如果他們知道,  那麼裴穎風……

  「不!他們不知道。昨晚雖然是他們救回了妳,但當時他們個個多少都帶點醉意,所以並未發現,而芙蓉也是到方才才發現。」

  瞧這樣子,她顯然完全不知穎風大哥救了她的事,既然如此,就乾脆瞞個徹底,省得她藉題發揮,糾纏不清。  

  「這樣嗎?那……幸好。」聽了芙蓉的回答,顏童著實鬆了口氣。  

  「艾呀!瞧芙蓉的記性,居然說著說著就忘了大哥們交代的事,顏姑娘體內的  餘毒末清,得泡澡才行。」她狀作恍然大悟地覷向一旁蒸氣裊裊的浴桶。「來,芙  蓉幫妳,現在沐浴水溫正好。」

  「不……不用了。」

  「沒關係,和芙蓉不用客氣的。」

  她攙起顏童,並順手帶上一套擱在床頭小几上的粉綠紗裙和乳玉白兜衣。  

  那是裴穎風向她要求的,可她自然不曾讓顏童知道!  

  走到桶邊,顏童站定了身子,頭也不像剛才那麼天旋地轉了,於是她淡淡一  笑。「淨身……顏童自己來就行了,不好麻煩芙蓉小姐。」  

  「說什麼麻煩,顏姑娘這樣就太見外了。妳是穎風大哥帶來的人,芙蓉自然得  當自己人看,還有,往後妳就喚我芙蓉好了,這樣親切多了,是不是?」

  看來,她應只是個生嫩的角色,用軟的總比硬逼得她狗急跳牆、不擇手段來得好!  

  「芙蓉小姐的好意顏童心領了,因為現下大哥們仍不知顏童是女子,倘若改了  稱謂,拿不準會引他們心疑的。」芙蓉的體貼,微微撩起顏童內心的自慚形穢。她  真不該嫉妒這樣的一個……好人。  

  「可是……」

  「就當顏童拜託芙蓉,顏童是女子的事請千萬則讓大伙知道,尤其是……少爺,一切保持原狀就好,好嗎?」她認真望住芙蓉。  

  「為什麼?恢復女兒身不是挺自在的嗎?」這是什麼樣的「詭計」?居然要她  幫著瞞。  

  顏童遲疑半晌,迫不得已撒了謊。「顏童不瞞芙蓉,我之所以佯裝男裝全是為  了掙得隨身侍從一職,如果被發現,飯碗不保不說,說不定還會惹上牢獄之災,為  了一家子的溫飽……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還請芙蓉姑娘幫忙!」她懇求。  

  「可是……」

  芙蓉不禁疑心大作,她戒慎地盯著顏童。  

  事情要像她說的,那她應該是瞞著所有人佯扮男裝在山莊工作的,可是何以穎  風大哥知道了真相,卻不揭穿她、轟離她呢?  

  事有蹊蹺!  

  又沉吟片刻,芙蓉選擇靜觀其變。「好吧!芙蓉答應保密。」

  望住她,顏童感激地笑了。「謝謝芙蓉姐,妳真是個……好人。」

  「好人也得看對誰呀!」她虛應著。  

  「那麼……這套衣裙?」顏童指指芙蓉手上的衣服。  

  「哦!這衣裙我收回去了,免得妳露馬腳,妳還有其它衣物可換洗吧?」她問  。  

  顏童點頭。北上時她向貧區人家借了幾套男袍,還夠用。  

  「那就好,芙蓉也得走了,要是讓妳那群夥伴瞧見咱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那可不好了。」她甜哂,隨即旋身出了房門。  

  好溫柔細心的一個人,不是嗎?  

  盯者水氣蒸騰的浴桶,顏童的唇角不禁浮現無力的苦笑。  
  ***  

  朝陽鎮外五里虛的銀狼山腰上。  

  煞血闇門深長的總堂議事廳內,迴盪著斷續模糊的談話聲。  

  「你們見著了裴穎風?」一道山泉般清洌的精潤嗓音說著。  

  「見著了又如何?」肥鏢四提腳上椅,冷冷吭道。  

  「想必又吃鰲?」那人哼笑。  

  「小子你?!」肥鏢四雖不滿眼前人的謔笑,可又苦於他所言為實,而不得不  吞回欲出的抗議。「咱倆是又敗了陣,但那又怎樣?要不是耶羔子仗著人多,咱和  老三哪會那麼容易放棄?下回再讓咱遇上,保他死得難看,啐!」

  「人多不多倒是其次,老三你說呢?」斜臥在巨形龍雕躺椅上的寒琰挪了下姿勢,優雅地撫了撫身下的虎皮。  

  「……」鬼眼三像貝雕像似地站在光線不及處,仍舊半句不吭。  

  「欸!」寒琰歎了口氣,伸了伸兩腿從椅上下來。他移身至天窗斜射下來的光  影中,碩長貴氣的身形加上玩世不恭的俊秀長相,一點也瞧不出具有訓人的架勢。  

  「一個死氣沉沉,一個卻猴急毛躁,難怪總給人欺侮著玩,每回照面不是傷就  是擒,看來咱們闇門氣數不盡也不行了。」他狀似輕鬆地把玩著腰間玉飾。  

  「小子,你說這什麼話!」肥鏢四氣呼呼。  

  「笑話……可也是實話。」他咧開一口白牙。「說真的,那天除了老三被劈了  一劍外,有沒有探得一些老大的下落?」

  「喂!被劈可不是老三自願的!」肥鏢四恨不得轟掉他一臉的不正經,可說實在,自從老大被捉後,這種嬉笑怒罵的情景已不多見。  

  「好好!我當然明白他不是自願的,那到底有沒有?」斂收笑意,寒琰認真地  問。  

  「沒有,裴穎風劈頭就是一堆屁話,不中聽!還說咱老大『無恙』,咱看『無  命』倒是真的。」說完他又啐了一口。  

  「噓!小心隔牆有耳,你可不希望那幾個老頭子窩裡反吧!」雖然那已是既成  的事實,寒琰仍是連聲制止。  

  劫馬伕風後,闇門士氣自然大挫,正是需要個領導,所以「銀狼四梟」中排行  老二的他也就理所當然地被推上「代理門主」之位,而這種情況還得持續到聶驍回  寨或死亡後才會變動。  

  因此縱使放蕩不羈的他壓根不想蹚這渾水,可礙於情面,加上老門主那一代留  下的堂主、香主就只知道爭權謀利,不顧門內弟兄生命權益,斟酌之後,他也僅能  將就擔著了。  

  「弟兄們入門時都立了血誓的,若讓那些個老人坐上主位,那他們下輩子還指  望些什麼?所以在沒救回老大之前,我這代理門主還是得揀著用。」

  他歎道,跟著踱向一把櫸木輪椅前悠閒坐定,推了兩下木輪,他便朝鬼眼三招手。「幫幫忙!」  

  「又沒殘廢,成天玩那把輪椅?」見狀,肥瞟四連翻牛眼瞪向他」。  

  「咳!我看起來有病啊,坐坐不成嗎?」

  「咱就不曉得要你這代理門主有啥子用處!」成天只會裝病,不處理門務,要不是排行是以武功高低界定,他和鬼眼三早不由得他這小子亂發癲了!  

  一臉陰森的鬼眼三不理會兩人的鬥嘴,他走向寒琰並推動輪椅。  

  「老二,聽你的語氣,你已有方法查出老大下落並救回他?」他依舊一陣梆子  聲。  

  「還是老三聰明。」寒淡謔笑,惹得肥鏢四回瞪數眼。「近來官府口風守得緊  ,我上京幾趟也沒法探得什麼,現在既然有個現成的人,我們倒是可以『請』來問  問。」

  他讓鬼眼三推向一張高腳柚木桌。  

  聞言,肥鏢四便呼地自椅上蹦下。「你是說……」

  「裴穎風。」

  「怎麼個逮法?裴穎風武功極高,而他身邊又帶了好幾個身手不錯的家丁,硬碰硬可能不成。」肥鏢四興匆匆。

  寒琰修長的手緩緩撫上柚木桌上供著的物品,他以指瀏覽這他許久未曾碰觸的隨身武器。  

  「咱們不硬碰硬,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挑起紅潤的唇。  

  一旁,鬼眼三的兩顆金色瞳仁也不由得隨著寒琰撫過一副大弓,而激射出光芒  來。  

  他的心正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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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00:05: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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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郊,豢馬場。  

  馬嘶聲與踏蹄聲不絕於耳,除了成排的馬房和偌大的跑馬場外,放眼所及皆為  豢馬場所屬的牧馬草地。  

  跑馬場內,兩名裴家家丁連同一名異族牧馬人正驗著一匹純種北地馬,而柵欄  外,顏童伏在柵木上觀看已超過半個時辰。  

  幾天下來,家丁們都忙著驗馬,而對馬匹一竅不通的她就只有在核算馬價和帳  目時才幫得上忙,其餘時候也只能瞧家丁摸馬腿、挑馬齒和談馬經打發時間。  

  吸了口混合著馬騷味和糧草香的空氣,顏童揮了揮袖子,正想往馬房瞧瞧有沒  有事可忙--

  「嘿!小兄弟,怎不跟咱們一同驗馬呀?」  

  場內一名家丁突然向她吆喝,並朝她走來,而另外兩人也已牽著驗好的馬往馬  房走去。  

  「驗馬的事顏童不懂,進場子只會妨礙大哥們工作。」她對已鑽過柵欄的家丁  笑道。  

  「妨礙倒是不會,只是這是本季最後一批馬,你現在不學,可得等到下一季了  。多少看著會有好處的。」算算時間,前幾批馬差不多都運回山莊了吧!  

  顏童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再說少莊主好像也挺器重你的,除了對帳,倘若你連驅馬的本事都學會了,  往後便只有更吃紅的份,是不是?」他伸長臂膀攬著她。  

  「這……還得仰仗大哥們了。」

  不怎麼擅長說客套話,顏童不自然地垂下頭。  

  見顏童一臉紅潤,家丁突然想起一事。「你的氣色看來好多了,上次中的毒全  解了吧?」  

  「托大家的福,已經全好了,那晚真過意不去,讓大夥兒麻煉煩一整夜。」這  事,她仍不禁暗自慶幸。  

  家丁乍開一抹安心的朗笑,他又拍拍顏童的肩。「沒事就好,其實那一晚也沒  幫上什麼忙,全是少莊主他--」

  「休息了嗎?」

  像鬼魅般,芙蓉突然出現在兩人身後,她手提食籃,笑容可掏。「我帶來了午膳,你們要不要先用?有烤肉卷子、燉白菜肉丸和兩壺頂級女兒紅。」  

  瞪了家丁一眼,她鬆了一口氣。剛才要不是她正好經過,只怕那費盡心思的事  已被這莽漢說破。  

  家丁誤以為美人正向他拋媚眼,他笑得不亦樂乎。「先用膳?咱們可不敢!誰  都曉得這些菜餚是特地給少莊主做的,咱們要真吃了,拿不準保不住這顆腦袋瓜子  ,顏小子你說對不對?」

  他睨向顏童,顏童只得順應地嗯了聲。  

  不料芙蓉卻噘起嘴來,她失望道:「聽大哥這麼說,芙蓉可要難過了……」  

  「不難過!不難過!小的是開玩笑的。少莊主現在人在馬房裡,要不要小的去叫他?」

  一聽,芙蓉回復了笑臉。  

  「沒關係,穎風大哥一定是有事忙著,反正這酒菜也不會涼得太快,我用層厚  布悶著呢!」

  「芙蓉小姐真細心,咱少莊主若討了您作少夫人,一定會幸福一輩子的。」

  「瞧大哥說的,芙蓉這午膳是為大伙準備的,可不專為他。」她表面雖這麼推搪,可心底卻喜歡極了旁人對她和裴穎風關係那種理所當然的態度,那可是她多年刻意營造的成果。  

  芙蓉一面笑著將食籃遞給家丁,一面不忘偷覷顏童。瞧見顏童稍顯落寞的神情  ,她心裡不禁泛起一股得意。  

  在家丁朝不遠處的樹下走去的同時,她拉起顏童的手。「顏……『兄弟』,我  們先用膳吧!不必等穎風大哥了。」

  「我……不餓,你們先用吧!」  

  「不成!妳這麼瘦,不多吃點怎行!」與自己相較之下,她的確乾癟得可憐,  光就這點,她實在不該懷疑裴穎風會喜歡她。  

  不自覺地,她又得意笑開,旋即硬拉著顏童走了三、四步,直到一陣馬蹄聲愈  靠愈近。  

  「穎風大哥!」

  回頭一瞥,幾乎是立即的,她放開了顏童,逕自往柵欄靠去。  

  場內,裴穎風正騎著一匹深棕色的北地馬,逐漸靠近欄外的兩人。  

  輕靠上柵欄,芙蓉朝他燦然一笑。「休息一會兒吧!我準備了幾道菜,得趁熱  吃才好。」

  「不了,我要先試試這匹馬。」他麥色的大掌輕撫著馬頸,像是在平撫馬的情緒。  

  「要留給莊裡的嗎?」見狀,芙蓉問。每一回運馬,他總會另外挑選一、兩匹  留著自用或公用。  

  裴穎風點頭。「不過這匹馬有點性子,還得試一試。」

  和芙蓉聊了兩、三句,他的視線調向不遠處的顏童,而芙蓉也隨著他的目光往後望去。  

  她……怎還杵在那兒!她不禁有些不悅,但仍是笑著說話。  

  「顏童,妳要不要先去用膳,菜涼了就不好吃了,一會兒等我和穎風大哥試完  這馬,就會過去。」說罷,她回頭並踏上木柵。  

  見狀,裴穎風先是沉默了會,但當他覷見顏童那微窘的表情時,他又忽地朗笑  ,並將芙蓉抱上了馬。  

  「小心。」他讓芙蓉坐在他身前。  

  「這馬好高。」

  馬匹微顛了下,芙蓉不禁緊抓住裴穎風勒著馬繩的前臂。  

  而裴穎風也依著她高興。他存心逗顏童。  

  半晌,芙蓉見顏童仍站在原地,她故意喃道:「穎風大哥,芙蓉能靠著你嗎?  」

  「嗯?妳說什麼?」由於她的聲音過小,而裴穎風又心不在焉,所以他低頭再問一次。  

  逮著機會,芙蓉順勢將手拂向他低垂的臉側,而後她在幾乎觸及他下領的位置  微蠕了幾下唇瓣。  

  聽完她的請求,裴穎風只是斜勾起唇,不作反應,並由她傾靠著自己。  

  跟著他又睨了顏童數秒,這才掉頭策馬而去。  
  ***  

  兩人離去後,顏童並未到樹下和眾人用膳,反而朝馬房後的密林踱去。  

  密林裡落滿枯枝枯葉,聽家丁們說,那特有的樹種是為了補充冬季燃料--干  馬糞的不足而栽種的,平時很少人進入。  

  雖然知道人煙稀少,但顏童仍是失神似地直往裡頭走,一直到她被一節枯木絆  倒,這才依著泛白的樹幹縮坐了起來。  

  平顏呀平顏!到現在妳還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在乎這已存在十八年的婚約?  不在乎他因另有對象而和妳解除婚約嗎?  

  如果不在乎,那為何每次看著他倆親密的情景,她都會忍不住別過頭,還心酸  不已呢?  

  「成人之美……始終只是欺騙自己的借口罷了!」  

  一聲聲的自問,像波波紛亂的潮浪,逐漸淤積、梗塞了她的心口。曲起了兩膝  ,顏童再也抑制不住的讓淚水滾落。  

  她終究無法否認,她的心早在仍懵懂青澀的時候,就已為他陷落了……

  密林裡不斷灌進的強風,一陣陣帶去她的喃言,同時也台走她頰畔的濕意,她就這麼保持同一個姿勢,直到一聲極近的斷枝聲響起,她才猛然抬頭。  

  抹去淚水,顏童望向週遭,可附近除了樹枝和幾叢茂密的荒草隨風晃動外,連  隻鳥都沒有。  

  但她卻感覺有人在林子裡,而且還離她不遠!  

  「誰?」心裡警鐘大作,她站起來,並朝林間喊道。  

  然而響應她的仍只有風聲和葉片窸窣聲,於是她更是繃緊了神經。  

  「誰?誰在林子裡?」她又喊。  

  如果是馬場的人,應不至於如此鬼鬼祟祟……但如果不是馬場的人……

  突地,肥瞟四和鬼眼三的臉一下子鑽進她腦海裡。

  不可能!方圓百百里內的土地均為豢馬場所有,尋常人尚且不容易進入,更何況那兩個長相奇特的惡煞!  

  忖量的同時,顏童亦暗咒自己的粗心,因為四下除了樹和草之外,她已無法分  辨自己的來時路。  

  無暇多慮,顏童只好隨意揀了個方向,拔腿就要跑,可正當她跨出腳之際,一  聲離她更近的踏葉聲卻霍地響起。  

  「啊!」

  顏童這回是真被嚇著了,她頭也不抬地就直往前狂奔,怎知才跑了沒幾步,就砰地撞上一睹……「牆」?!  

  驀地,她整個人被反彈至地上,而在她還沒看清狀況之前,一團黑影更是迅速  地往她真撲而來。  

  「呀--」

  顏童本能地弓起腿蹬向那團黑影。正中目標後,她連忙爬起,反身往另一方向跑。  


  那人悶哼了聲,隨即三步並兩步,一把從後頭抱住顏童,兩人就這麼應聲撲倒在地。  

  「唔……放開我!放開我……」

  顏童宛若泥鰍似地開始掙扎,她使盡全身力氣,試著去抓眼前的樹根想爬起,可那緊緊束縛在她腰間的力量,卻令她完全動彈不得。  

  一股屬於男性的沉重呼吸聲逼近她的耳畔,兩倏結實如鋼的臂膀亦緩緩上移,  顏童心底屬於女性的恐懼已全然被挑起。  

  最後,她索性抓起其中一條手臂便咬了下去,用力的程度連她自己的兩腮都不  住地發疼。  

  「妳這傢伙!」

  裴穎風再也無法忍受地低吼一聲。他將顏童煎魚般地硬是扳了過來,並將她囚困於樹根與自己之間。  

  看清來人,顏童頓時僵住了。  

  「妳這擅離職守的傢伙,居然還想謀殺主子!」他怒視著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仍急喘未定。如果早知道來人是他,她就不會害怕得想跑,然而現在雖然弄清了狀況,一股不安卻更緩緩冒出了頭。  

  「妳敢說妳不是故意的!撞疼我也就罷,想拉妳一把還被踹上一腳,踹一腳還  不夠,竟然還咬我!這不是存心,難道是夢遊不成!」

  固然明白嚇著她的是自己,裴穎風數著罪狀的表情仍是刻意地凶狠。畢竟能讓他這麼狼狽的,至今也只有她一個!  

  顏童心虛地垂下眼,不由自主地,她望進他那條烙有自己牙印且正溢著血的手  臂。  

  她那一咬,的確用力過了頭!  

  「很好!不說話等於默認,這些罪狀以後再慢慢算,先回答我為什麼不用膳?  」他問。  

  顏童沒聽真切,她疑惑地瞅向他。  

  「為什麼不用膳?回答我!」這幾天她吃的只怕比隻貓還少,是餘毒末清嗎?  

  「我……顏童不餓。」他問這做什麼?她不解。  

  「不餓?沒有食慾嗎?還是身體不適?」

  顏童搖頭。  

  她的沉默令他不悅。「那又為什麼不留在馬場,一個人到林子裡來?近來盜馬  賊猖獗,我想應該有人跟妳提過,妳如此枉顧自己的安全,是指望誰分心來照應妳  ……說話!」

  試完馬,他和芙蓉便留在牧馬人的帳裡用膳;用完膳,他正想喚她來核對末批馬的帳目,可卻四處找不到人,所以他只好往密林裡找,沒想到真看到她縮在一棵樹下。  

  找著了她,他原本想出聲叫她,孰料卻發現她正在啜泣,於是他索性坐了下來  看她抹著臉歎著氣,直到一陣強風吹斷了他頭頂上的一節枯枝。  

  顏童又是一陣沉默。不能說出口的答案,讓她的眼底閃過一絲近乎傷心的情緒  。  

  而那情緒正巧落入裴穎風眼中。他瞇起眼瞧她,毫不意外地發現她唇角的輕顫  。  

  「妳……餓到沒力氣說話了嗎?」

  她的不知所措令他情不自禁。他將臉貼近她的髮鬢,嗅閒著那股從客棧那晚開始,便讓他魂牽夢縈的清雅淡香。  

  顏童訝異於他的動作,她迅速別開了臉,可那距離卻不足以避開他及肩黑髮的  輕撩。  

  「顏……顏童不用膳,是因為對北地食物仍不能適應;沒經過通報便離開馬場  ,是因為不想讓自己的食慾不振影響其它人用膳的心情,而且……」

  「而且妳不想見到我和芙蓉親近的模樣。」

  顏童不由得倒抽了口氣,他接的話雖然不是她要說出口的話,但卻正是心裡所想的。  

  覷見顏童驚愕的表情,裴穎風更不忌口。  

  「妳是不喜歡見到,而且每見著一次,妳就會心痛一次,而讓妳心痛的原因是  ……」

  顏童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識地猛搖頭。  

  「讓妳心痛的原因是……因為妳愛上了我。」

  待裴穎風把話說完,顏童的眼睛早睜得像瓷盤般大。儘管她的心已幾乎因為他的話而跳到衰竭,她仍必須將那些話當作假設。  

  「少爺真愛說笑!」她勉強擠出一點笑容。「……顏童怎會去嫉妒一對璧人?  以芙蓉小姐的出色搭少爺的不群,只怕連神仙也羨慕;何況顏童只是名下人,還是  個……『男人』,愛上少爺,這根本……」

  「男人?!」頓時,他的眼睛睜得比她還大。  

  「是呀!少爺,咱們兩個『男人』像這樣摟在一起,被人瞧見不太好吧。」她  刻意挪了挪身子,提醒裴穎風她仍被他壓在身下。  

  可是過了半晌,裴穎風非但沒移開身體,反而將臉更深埋進她的頸間。  

  「妳……該不會以為我仍是把妳當『男人』看吧?」他悶聲道。  

  「顏童本來就是個男人。」她感覺他在顫抖。  

  「所以妳在大伙面前仍裝著男聲,仍作男裝打扮?」他聲音裡的笑意逐漸明顯  。  

  「我沒有……」

  「因此妳不穿我讓芙蓉替妳準備的衫裙?」

  他一直以為她是故意和他作對,才不回復女子扮相,所以他也不點破,反而以逗她為樂,只要有她在,他就不迴避芙蓉對他的示好舉動。  

  然而他現在完完全全明白,眼前的人並非「故意」,而是「不知情」!  

  抬起頭,他已經大笑開來。  

  「這……不是妳的錯,錯在我並沒有告訴過妳,早在妳服侍我的第一個晚上,  我就已經知道妳是女子。」

  瞬時,顏童的腦子像被萬匹馬兒踏過,轟轟作響。  

  「不……不可能,你既然早已知道,為何不揭穿我、辭離我?」

  裴穎風斂收笑意,認真回道:「還記得我們先前的交易吧?妳若能在三天之內治好我的風寒,我就得讓妳待在我身邊,且不再為難。」

  他緩緩伸出手掌,撫向她細緻的臉頰。「……妳做到了,所以我也得依約行事,而且……」  

  而且他已經無法克制地被她吸引住了!裴穎風並沒有把話說完,只是開始以唇  廝磨著他手指撫過的地方,由耳垂一路到唇畔--

  「不……不可能,少爺請你放開我!」

  顏童恍若大夢初醒,她心慌地開始掙扎,但是每動著一處,便又被裴穎風準確地壓制下來。  

  「什麼不可能?是這個不可能,還是這個?」吮完她緊蹙的眉心,裴穎風將豐  厚的唇移向她因慌張而張著的唇間……

  突然在這時,一陣狂烈的抽氣聲在不遠處響起。  
  ***  

  「穎風大哥!」

  芙蓉騎著先前她和裴穎風一起試騎的那匹北地馬,矗立於十數步外的一棵樹下。  

  樹蔭遮去她褐眸裡噬人的妒意,她的太陽穴在狂烈地鼓動著,腮幫子更因緊咬  著牙,而顯鼓賬異常。  

  盯著不遠虛的兩人,她忿怒地揪住馬鬃,把它當作顏童的黑髮,狠狠揪著。  

  「顏童……」

  這賤人!她才不過離開穎風大哥一會兒,她居然就有辦法勾引他。原本以為可以井水不犯河水,沒想到她還是將她平日的暗示當耳邊風。  

  她……真該死!  

  滿腦子蒸騰的怒氣驅使芙蓉更用力地抓扯馬鬃,她慢慢收縮指節,絲毫沒注意  到身下馬匹的異狀。  

  牠因她的舉動而不安,片刻,牠開始扭動長頸,並以蹄踢地,而最後在始終甩  不開脖子上的痛覺後,牠突然旋身欲躍--

  「芙蓉!」

  瞧見馬匹極不尋常的反應,裴穎風倏地驚跳起來,他以極快的速度朝馬匹奔去,可就在他即將拉住馬繩之際,芙蓉便已被拋射入空。  

  「啊--」

  她尖銳地慘叫,豐盈的身子在空中狂翻幾滾後,眼看著就要落地--  

  裴穎風接住了她,但仍因速度慢了些,使得她的右腳先頓著了地。  

  「怎麼?有沒有受傷?」看著肇事者揚長出林,裴穎風對著芙蓉問道。  

  然而芙蓉卻對他的問話毫無反應,她死命地緊抱住他,渾身因恐懼而發抖。  

  「芙蓉妳先鬆手,讓我瞧瞧。」見狀,他試著先扳開她的手。  

  而芙蓉突然猛顫一下,她開始抽噎。「不……不要,我……我怕!」她的手臂  吸盤似地攀住他寬闊的背,臉又更深埋進他的胸膛。  

  「別怕,這是地面,妳看,我已經救下了妳。」他叩著地面,試圖安撫她。  

  又過了許久,芙蓉這才緩緩望向四周。  

  「鬆手讓我看看。」見她臉色慘白,他不確定她是否受傷。  

  遲疑半晌,芙蓉終於肯鬆手讓他將她放下,可就在她坐到地面的同時,她的右  腳突然一陣劇痛。  

  「啊--」她哀號一聲,淚水頓時奪眶而出。「我……我的腳。」  

  「讓我瞧瞧。」他想替她檢查,可她卻怕痛地硬縮回腳,然這一縮,她又更是  哀叫連連。  

  「先別動她,讓小的替芙蓉小姐檢查吧,她的右踝可能已經裂傷。」

  顏童迅速走至兩人身旁,她蹲地,並以相當熟練的動作掀開芙蓉的衣擺,脫下她的鞋和襪。

  不出所料,她的腳踝處明顯呈現不自然的扭曲。  

  「顏童!」

  當顏童正欲作下一個動作時,芙蓉忽然喊住她,而跟著響起的,是一聲輕脆的巴掌聲。  

  她結結實實甩了顏童一耳光,顏童也因此往後跌坐。  

  顏童驚愕地抬眼望住她,沒料到迎面而來的,又是更兇猛的一掌。  

  「芙蓉!妳這是做什麼?!」裴穎風截下她的第二掌。  

  「我……」

  芙蓉原本想破口大罵,但在瞧進裴穎風眼裡近似責備的眼神時,戛然停住,她無法置信的瞪大眼睛。  

  不……不可能的!他不可能這麼看她,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一定是那女人……那  女人使了媚術蠱惑了他!  

  她跌坐了回去,傷口的痛已然敵不過滿腔的恨意。  

  「芙蓉,妳別再動了,讓顏童幫妳檢查。」裴穎風亦訝然於她的反常,他勸道  。  

  芙蓉充耳不聞,美眸裡逐漸堆棧起「傷心」。「童……一直以來,我都把妳當  成朋友看待的,沒想到妳……」

  她故意這麼喃言,目的在將顏童推進背叛的深淵!  

  而顏童也的確茫然了,她一動未動地保持跌坐姿勢。  

  「顏童,妳……」覷向顏童,裴穎風捕捉到她短暫的失神。  

  經他一喊,顏童這才回過神來。她朝他點了點頭,並繼續處理芙蓉腳上的傷,  看不出有任何異狀。  

  半晌,她說了:「芙蓉小姐的腳沒有外傷,腿骨也沒有斷裂,但踝骨脫臼的部  分得盡也找師父接合,若是等到筋肉發炎腫脹,情況就棘手了,少爺您……」  

  她一抬眼,發現裴穎風正以深不可測的目光審視著她,於是她叉立刻別開了眼  。  

  「我會帶芙蓉上醫館,而妳……」

  「顏童待會兒便回馬場處理今天的帳目,晚點再將帳本送至少爺房裡,您儘管放心。」  

  「帳目我已處理好大半,我說的是妳的傷。」她的臉不但已紅腫一片,唇角更  滲著血絲。

  「這……不礙事。」她搖頭。

  「妳……」

  「穎風大哥,我的腳……我的腳好疼。」見狀,芙蓉又扯住裴穎風的衣袖痛苦喊著。  

  顏童站了起來,她退一步。「少爺,芙蓉小姐的腳傷拖不得。」

  裴穎風沉吟了一會兒,隨即橫抱起芙蓉,並冷冷朝顏童丟下一句:「跟著我,省得又找不到路出  去。」

  他轉身往林外走。  

  跟在裴穎風後頭,顏童的心情已混亂成一片,她顫著手撫上臉頰。  

  頰上明明就如此刺痛,為何剛才卻毫無感覺呢?  

  是因為芙蓉的那番話嗎?還是因為心裡那股早已蔓生到無法抑制的矛盾感?  

  現在的她恐怕是無法釐清了!  
  ***  

  傍晚,客棧內依舊人聲鼎沸。  

  芙蓉在裴穎風的扶持下蹬著腳進入客棧,他們閃著人群正想回到二樓廂房,一  名家丁卻在這時倉皇跑了進來。  

  「少……少莊主!」他喊著,慌忙之間還撞著了幾名酒客。  

  「什麼事讓你念成這樣?」望著好不容易來到他跟前的人,裴穎風問道。  

  家丁一面喘著氣,一面說:「那……那個朝陽官道被封閉了。」就是這消息,  讓他一路從官衙跑回客棧,停都不敢停。  

  「朝陽官道封閉。」

  「是……是,官衙前一刻才發佈的。」

  「官衙?」裴穎風不解,他望向仍依在自己胸前的人。「芙蓉,我得談公事,我先讓人帶妳回房,一會兒我再過去。」

  「穎風大哥……」

  由於裴穎風一臉嚴肅,上官芙蓉縱使有些不願,仍是讓招來的一名小廝,攙著她上樓去。  

  「你把情形詳細再說一次。」裴穎風揀了個人少的角落問話。  

  「就剛才的事,小的和弟兄們才離開馬場,入了鎮經過府衙門口時,碰巧見衙  役們在貼告示,於是大伙便順道一探。」

  「告示上怎麼寫?」

  「上頭寫著『朝陽官道銀狼山段依令封閉』,聽衙役說是因為土石坍塌,人車皆無法通行,才迫不得已封閉的。」

  裴穎風神色一凝。「有沒有說何時恢復通行?」

  「沒有。那衙役也只粗略估算了一下,說大概停花上個旬日才成。」

  「旬日?」他皺起眉。  

  朝陽官道是府衙為了行旅安全,刻意避開盜劫頻繁的銀狼山谷,沿著另一坳口  增建的,如今官道封了,要從朝陽鎮進入臨近的沂鳳縣,便只剩山谷舊道可走了。  

  偏偏這批馬還遲不得!  

  「坍方的原因為何?」忖量半刻,他問。  

  家丁抓抓頭,努力將剛剛聽到的想了一遍。  

  「那衙役說坍方的原因是打山中樵戶那兒探來的,說是前幾天的暖日將山頂的  早雪溶了大半,流下來的雪水速度太快,把官道上頭的土石衝了下來,聽說現在底  下還壓著幾個過路的商旅呢!」

  「山中樵戶?」

  由於消息來源可疑,裴穎風不排除是煞血闇門餘黨作怪的可能。  

  但因為眼前情況吃緊,遲了貨期,擾價便有再起的可能,於是他迫不得已作下  以身犯險的決定。  

  「這批馬無法等到官道修復再走,你去把所有的人叫回來,就說我要和大伙們  商量兩天後山谷運馬的事宜。」

  「山……山谷運馬?!」家丁不由得愕然。  

  「快去!」

  「哦……是!」於是家丁不再遲疑,拔了腿就往外頭跑去。  

  想到這半路殺出來的麻煩,裴穎風不禁拳起五指睡向一旁的桌面。  

  無論這次坍方的原因為何,山谷之行勢必小心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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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00:05: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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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後--  

  天色暗沉,灰蒙帶點石青的積厚雲層,透露了北地即將進入雪季的前兆。銀狼  山谷舊官道旁的陡坡上,隱著一塊城門大小的嶙峋岩塊,岩塊土立有兩人。  

  「哈啾!」肥鏢四首先耐不住寒意打了個噴嚏,他搓著凍紅的鼻子道:「小子  ,咱們一定得站在這風口惹風寒嗎?咱看今天裴穎風的馬隊一時半刻是到不了了,  不如先生個火取暖,你看如何?」

  他瞥向十步遠斜背著弓箭的寒琰,但寒琰卻對他的抱怨充耳不聞,逕自遠眺著腳下的舊官道。

  見寒琰不理不睬,肥鏢四便沉不住氣地提高聲調:「喂!小子你聽是沒聽見?咱想生火取暖。」

  等了兩周時辰等不到獵物已夠他心頃的了,這小子居然挑在這個時候當木頭!  

  半晌,寒琰終於有了動作,他回頭睨了肥鏢四一眼。「你若想讓人發現這裡有  人,或是想讓行動失敗的話,就繼續打噴嚏、裝熊叫、升鬼火,沒人管得著你。」  

  說罷,他又回復到原先的姿勢。  

  聽了,肥鏢四大不服氣。「你……你這話什麼意思?誰想讓行動失敗來著?」  

  「誰?不就是那個打噴嚏、裝熊叫,還嚷著要升火的人。」

  「你?!如果咱真想要行動失敗,還用得著大費心思,領著一票弟兄將朝陽官道砸毀,再易容成樵戶向衙役撒謊嗎?」他氣沖沖指向寒琰。  

  可寒琰卻不理會他,他逕自開始手邊的工作,將背後箭筒的羽箭一一挑出,並  浸上一層藍晶釉彩瓶裡的濃稠液體。  

  待上藥的動作完成大半後,他才又覷向肥鏢四。  

  「這次行動弟兄們無不盡心盡力,而你的『用心』,我更是佩服。」他誇他。  

  「呿!」可肥鏢四卻不領情。  

  見狀,寒琰的臉上已藏不住笑意,他又說:「不過……你用心是挺用心,可也  沒人讓你推個石頭還砸傷一群冤大頭,易個容竟然還挑個『村姑』扮,你……你這  『用心』沒嚇死人就是老天庇佑了!」

  想起了肥鏢四那村姑扮相,寒琰又是一陣忍俊不住。  

  「寒琰?!」原以為他會收斂些,沒想到又來個火上添油,肥鏢四一時嚥不下  氣,輪起拳便朝寒璨奔去。  

  「嘿!別氣別氣!我道歉就是。打傷了我不打緊,灑了老大這瓶『囚魂液』可  不得了,這可是『生擒』裴穎風的利器吶!」寒琰拎著藥皇聶驍特製的獨門毒物當  擋箭牌。  

  肥鏢四迫不得已只好停住了腳,但他的拳頭仍作勢地在空中揮了兩下。「算你  好運道,沒老大保著還有他的瓶子背著,這筆帳姑且記下,待會兒你要射不中裴穎  風,咱可有你好受的!」

  雖然肥鏢四知道,寒琰那「百步外射下人耳」的神准一定讓他討不回帳,但他還是樂得要脅他。  

  「好好!隨你怎麼討都成,只要一會兒別影響我享樂的情緒,事成之後要做什  麼都隨你。」寒琰咧笑,而肥鏢四亦心有所會地獰笑起來。  

  這時,鬼眼三突然自一旁的荒草中閃身而出。  

  「咯呵!老二,他來了。」鬼眼三橫掛劍疤的長臉上,乍現一道狂喜的詭笑。  

  如其所言,山谷的起點也就是官道的前端,果然出現一群愈聚愈密的黑點。  
  ***  

  「呵嘿!」

  獨特的喝喊聲伴隨著甩鞭聲四下而起。  

  自馬隊進入銀狼山區之後,連同顏童在內的一行六人,均極努力地按照計畫將  數十匹馬集中並增快速度,但是一切似乎並不如原先料想的順利。  

  因為今天北地起了一陣異常強烈的風,讓銀狼山谷響起了遠近馳名的風嘯聲,  這種「短似管器嗚鳴,長似狼群唪哮」的風聲,人聽了尚且不寒而慄,更甭說極為  敏感的馬匹。  

  「大夥兒加把勁,通了前面的『烏魎河』,就等於出了山谷了!」見馬群似有  所畏懼般一直無法邁大步伐,裴穎風便朝馬隊喊道。  

  聽著一聲聲喝喊和鞭響接連而起,又在轉瞬間被風聲吞沒了去,跟在馬隊後頭  的顏童不禁覺得詭異。她下意識抓緊馬繩,跟著往週遭的山林望去。  

  不經意,她發現了令馬群緊張的另一個原因。  

  在看似無盡頭的茂密山林間,交錯嵌著大小不一的灰白斷巖。在平日,那些形  狀奇特的巨大岩塊或詐會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幾眼,但此刻,配合著耳邊淒厲的風聲  ,怕是如何冷靜的人都不免將那些岩塊和嗜血的灰狼聯想在一起。  

  而顏童自然也不例外。  

  「想什麼?」

  裴穎風夾了下馬腹,將馬驅近顏童。  

  「沒……沒什麼,顏童只是在想那些灰狼。」見裴穎風靠過來,顏童突地低下  頭。  

  「灰狼?妳也注意到了。」睇了顏童一眼,他望向她方才視線所及處。如果不  是眼前情勢急迫,或許他會將銀狼山之名的來由解釋給她聽。  

  一會兒,收回視線,裴穎風發覺顏童仍是一臉迴避的模樣,不由得,他有些不  悅。  

  因為自馬場那一天以後,她的態度就有了明顯的改變,甚至連他刻意的刁難、  逗弄,她都不再像原來那樣容易發窘,換上一副不容人污蔑的神色。  

  不僅如此,在言談之間,她的冷淡更間接讓他碰了數次軟釘子!  

  她還在介懷芙蓉那一天反常的舉動嗎?  

  無論原因為何,等回到山莊,他一定會想辦法好好懲治這個不理主子的「侍從  」的!  

  無奈之餘,裴穎風也僅能在心裡暗咒一番,並朝著她低喝。  

  「跟在隊伍後頭就得機靈點,為了發呆而脫隊是最要不得的。快過河了,留點  心別給我添麻煩,知道吧!」

  「……」

  抬起頭,顏童張開嘴試著想說些什麼,但就在她的聲音出口之際,裴穎風便已拉偏了馬頭,朝馬隊前頭奔芒。  

  盯著他的背影,顏童不由得兩肩一垮,跌進了馬鞍內。  

  這方法是不是極愚蠢且幼稚呢?她苦笑。減少和他說話、接觸的機會,心情就  不會矛盾,目光就不會再跟著他走了嗎?  

  明知道違背自己的心只會讓自己痛苦不堪,她還是這麼做了!  

  因為她不想在回醫館之前,讓裴穎風的生活起任何不良的變化,更不想因為身  分洩露,而令他和芙蓉產生困擾,所以,她只得用這麼一個辦法--一個愚蠢且幼  稚的辦法!  

  她抬高兩眼,任由焦距跳躍在山谷兩側的斷巖上,而後逐漸模糊。  

  不到半晌,她原本還渙散的心神,卻因不經意瞧見前方高處一塊斷巖上的物體  ,而霍地清醒。  

  「人……那兒怎會有人?而且……」顏童抹去眼眶邊的淚,然後再次確認。  

  「真……真是弓箭!」那穿著不像獵戶的人手中不但持有弓箭,而且還將箭尖  對準了馬隊!  

  見前頭的家丁個個若無其事,顯然是沒發現那前一刻才突然出現的人。於是,一股不祥的預感猛烈地侵襲上顏童的心頭。  

  「巖……巖上有人!大伙們,巖上有人!」

  沒經太多的考慮,顏童立刻朝前頭大喊,但是卻沒人聽見,因為此時馬群過橋的騷動聲已遠遠大過週遭的任何聲響。  

  他們一定是刻意挑在這時候偷襲的!顏童又不安地朝巖上的人望去,而同一時  刻,她已不加思索地策馬朝橋奔去。  

  巖上,寒琰已拉滿了弓,瞄準獨自立於橋頭髮號施令的裴穎風。  

  「有埋伏!小心暗箭!」縱使顏童已扯破了嗓子大喊,馬匹疾馳的速度仍是削  弱了她的音量。

  橋頭,裴穎風依然沒聽見她的示警,他背對著她,姿勢末變。  

  「少爺!裴穎風……」她的最後一聲吶喊,已在相當近的距離內。  

  而裴穎風也終於聽見她的聲音,他回頭望向朝自己疾馳而來的人,但下一秒他  卻怔住了,因為自眼前閃過的,竟是顏童中箭落河的畫面。  

  有好半晌,他無法從那突來的驚悸中反應過來,直到一聲狂喊饗起。  

  「少莊主,是偷襲!人在山巖上!」一名家丁慌張指向敵人所在處。  

  遠處山巖上,寒琰傲然矗立。  

  「是他?!」寒琰全白的裝束,今裴穎風不作他想。  

  「少莊主……怎麼辦?顏小子他……」

  「我來找!你們將馬帶入沂鳳縣後,盡快尋求縣府的協助,然後留下一人作接應,其餘人將馬按時間運回莊,瞭解嗎?」  

  「是!」

  待家丁響應,裴穎風再也抑不住情緒,他心急若焚地飛身下橋。  

  而巖尖上,失了手的寒琰不禁一臉陰森,他收整了弓箭就回身往林子走去。  

  見狀,肥鏢四不由得急喊:「小於,你不同咱們去逮人嗎?沒射中就沒射中,  起碼也留下裴穎風了……呃!」

  驀然,寒琰回過頭來瞪著肥鏢四,看得他不得不噤聲,他臉上的表情定前所未有的駭人。

  「這小子怎麼回事?」寒琰走後,肥鏢四滿臉狐疑地問身後的鬼眼三。  

  「由著他去,咱們還是趁救兵未來之前捉人吧!」鬼眼三粗嘎道。他招來數名  闇門子弟。  

  「可是他實在是……」怪得可以!  

  「他從來沒失過手的,你要想留著一條命,就別在這時候惹他。」雖然是拜了  把的兄弟,但寒琰的過往一直是個謎,所以這個時候他也只能勸肥鏢四能不碰就別  碰。  

  擱下話,鬼眼三就閃身往山下去。  

  無奈之餘,肥鏢四也只好跟在鬼眼三的後頭,捉人去。  
  ***  

  一刻鐘了,她掉進河裡已經一刻鐘了!  

  裴穎風狂奔於河濱的荒草間。他沿著河畔找了好長一段距離,但能見的除了泥  灘外,就只有迅速流竄的河水。。  

  河水冰涼,一般人掉進去尚且頂不了數分鐘,更何況是受了傷的她?  

  而且,她那一箭是為了他受的!  

  一回想起顏童墜河的畫面,裴穎風的心就有如刀剜。他從來沒有過像現在一樣  瀕臨崩潰的心情,更不曾體驗過,失去「所愛」將會是什麼的感覺。  

  但是,此刻他卻完完全全肯定了。失去顏童,他將痛苦至極;失去她,他將會  心痛一輩子!  

  又走過數百尺,裴穎風終於在一處河彎找到被枯木勾住了的顏童。  

  「童!」

  他喊她,但她卻完全沒有反應,只是像具軀殼被河水帶著一漂一蕩,於是,他趕緊將她構回岸上。  

  摟著背中羽箭的她,他不由得恐懼,因為她竟是這麼地蒼白無生氣,猶如一縷  早已不存在於人世的幽魂,他顫著手探向她的鼻息:許久,他終於強笑開臉。  

  在確定顏童仍活著之後,裴穎風不再遲疑,他迅速脫下身上的披風裹住全身濕  冷的她,而後再次狂奔於荒草之間。

  為了避開寒琰一夥人,他朝山裡去。  

  進了山林,他在一處斷巖壓梁而成的洞穴前停下腳,忖思片刻,他閃身入內。  

  所幸洞穴內並不如外觀看起來陝隘、黑暗,走過大約六、七步的窄道後,裡頭  竟出現一片能容納兩匹馬旋身的空間。  

  在確定洞穴的隱密性後,裴穎風迅速找了塊乾淨的角落讓顏童俯臥下來。  

  他試著先查看她的傷勢。如他剛才所見,她窄小的背上沒著一支令人怵目驚心  的黑色羽箭,而傷口處卻僅滲著一小撮血痕。  

  一般而言,中箭的人失血量應不曾這麼少。裴穎風困惑。  

  他接著折斷羽箭末端,並開始褪去她濕透的衣袍。原以為會順利地看見傷口,  怎知她身上居然還纏了一層「異物」?!  

  「這個是……」

  在看清楚之後,他不禁低咒一聲。因為她竟為了扮男人而以布倏纏緊胸口,無怪乎那一次他會認為她「發育不良」。  

  無心再回想,他將布層層解開了去。御除顏童上半身所有束縛皈,他讓她伏趴  在自己身上,並開始審視她潔白無瑕的背。  

  「沒有中毒跡象,但是……」

  羽箭沒入極深,他沾了點傷口邊緣看來怪異的濃稠物在指腹上揉搓,跟著他嗅了下。  

  是麻藥!若沒猜錯,應該還具有止血作用。  

  事情至此,他肯定寒琰是想生擒他,但是為什麼?莫非是想捉他當人質來交換  藥皇聶驍?!

  這賊子!抑不住,他一拳掄向地面。  

  「嗚……」

  驀地,顏童開始呻吟,她全身發抖,但兩眼卻始終緊閉。  

  裴穎風急切地拂開附在她臉上的濕黏髮絲,這才發現她的呼吸更急促且微弱了  。  

  「童,醒醒!」

  他以掌摩搓顏童的頸背,試圖為她驅寒,但每次好不容易在肌膚上留下一絲微溫,卻又給洞裡沁寒的空氣帶去。  

  心灰之餘,他幾乎不抱希望地在她耳畔一遍遍低吼:「童,妳若聽得見我,就  給我努力活下去。我不管妳來自哪裡,到山莊究竟有什麼目的,只要妳醒過來,我  就全不計較了,全不計較了……聽見沒?」

  孰料他的保證竟徹底起不了作用,她的氣息仿似游絲,只消一擾,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該死的我,竟然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迷戀妳有多深!」他又吼。  

  在絕望的逼迫下,裴穎風的手臂一寸寸地束緊了她的腰胸,他忘了力道,直至  一連串吐水聲猛烈響起,他才意識到自己的粗心。  

  然而這粗心卻為自己救回了她!  

  「好女孩。」

  見顏童吐完污水並大口喘著氣,裴穎風不禁狂喜,他鼓勵地在她頰邊蹭了下,接著擁住她倚牆而坐。  

  他鬆開了自己的衣袍,將她整個嵌進懷裡,然後再攏上衣袍,將她完全收納在  自己溫熱的羽翼下。  

  漸漸,顏童終於在他不斷的努力下,回復了暖意。  

  「唔……」

  霍地,顏童恍若不適地挪了下身體。  

  裴穎風頓時喜出望外。他扶住她的後頸,然後看著她一點一點抬起了眼皮。  

  「童……」他喊她,並吮吻她的額。  

  在奈何橋邊徘徊了許久,顏童的意識終於回歸原處。  

  「少……少爺,你沒事……」她使盡力氣拼湊出字句。  

  「我沒事,妳別動、別說話,保留住元氣。」披風下,他捉住她急欲掙動的手  。  

  「巖……石上有人,他拿著弓箭……我來不及阻止,來不及喊你,你沒事吧?  」她的唇眼間滿是憂心。  

  在她策馬狂馳之際,她腦子裡滿滿都是他中箭的駭人畫面,所以現在醒過來,  第一件想知道的就是他平安與否。  

  「我沒事,妳快趴著別動,聽話。」  

  見顏竟因掙動而細喘連連,他使力迫使她貼向自己的頸肩。此刻他固然心疼她  的荏弱,卻又不得不對她的倔氣感到無奈。  

  許久,她終於順從地軟下了身。  

  「妳的傷我看過了,箭上有麻藥,所以傷口短時間內應該不會疼痛,可惜我對  這種麻藥並不瞭解,不知道它會不會又對妳造成什麼不良的影響,總之在讓大夫看  過之前,妳別再亂動好嗎?」他命令她。  

  沉默片刻,顏童無力一哂。「可是……我就是大夫。」

  「妳?!」他意外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這是哪裡?」不想他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傷上,顏童忽地岔開話題。  

  「……是山裡的洞穴。」他望住她無神的眼。「為了不讓馬賊發現,我們得在  這裡待到天色暗下再伺機離開,回到鎮上,我會馬上替妳找大夫……」

  「馬賊?」

  「煞血闇門的餘黨,妳見過的,我和他們舊帳未消,所以連累了妳。」提起傷了她的一夥人,他的怒氣不由得又起。  

  她能感受他情緒的波動,於是她搖頭。「這……不是少爺的錯……大伙呢?」  從她清醒後,就沒再聽見其它人的聲音。  

  「我讓他們先趕到沂鳳縣求援,縣衙的官兵或許已經上路了,妳不必替他們擔  心。」

  「沒事就好。」聞言,她大為安心。「唔……」突然間,她才鬆下的眉頭又急速聚攏,連閉上的眼皮也禁不住輕顫。  

  「怎麼了?傷口疼嗎?」他跟著急躁起來,人掌又移上她的背。  

  一會兒,顏童放鬆了下來,她虛弱道:「不……不痛,是心悸。」

  箭鏃上的毒,正緩緩在她體內擴散,下一刻會引發什麼症狀,裴穎風完全無法得知,他僅能撫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但是……」

  「但是什麼?還有哪裡不舒服?」她的一點小反應,就能撩起他大大的不安。  

  顏童悶聲不答,只是執意將原本垂在身側的手,移到她和裴穎風之間。她挪了  下手心,接著她全然怔住。  

  「這……我……我的衣服?!倘若掌心的觸覺正確,現下的他和她肯定是:「  未著寸縷」!  

  「妳的衣服全濕了。」

  「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在哪裡?」霎時,她窘紅了臉,開始推拒他的胸膛。  

  「妳別掙扎,穿著濕衣服只會讓傷勢加重,別拿了。」他扣住她的雙臂。  

  「不……不行!」一股強烈的道德感在她心裡發酵。  

  「別動了,傷口會裂開的。」

  轉眼,顏童猛力一堆,便跌至裴穎風身側。  

  失去衣物的掩蔽,洞裡沁人的空氣立即撲襲而來,顏童固然已冷得發顫,仍不  停探出手去。  

  她跌跌停停,然而指尖所及處,除了堅硬的巖地,就只有軟濕的污泥。  

  「別拿了,聽見沒?」裴穎風想阻止她,卻引來她的激動。  

  「別看我!別過來!」她反常低嚷。  

  她可以想像,現下的自己在他眼裡一定不堪至極,於是她又更心慌地撲向前去  。  

  「童?」

  瞬時,裴穎風不由得怔住,看著顏童不尋常的舉動,一股莫名的不安悄然籠罩上他心頭。  

  他看著她明明能拿到衣服,卻偏偏視若無睹地愈爬愈遠,那感覺很詭異,就好  像她……「瞎」了一樣?!  

  「在……哪裡?」她跌倒又再爬起,若地已磨得她皮破血流。  

  許久,裴穎風猛然清醒,他突地喊道:「別再過去了,那裡是巖壁!」他在她  撞上石壁之前,將她擋了下來。  

  巖壁?顏童的臉上是一片茫然。她掩住胸,跌坐了下來,但一會兒她又別過臉  朝反方向爬去,彷彿後頭有人在喚她般……

  「妳的眼睛……告訴我妳的眼睛怎麼了?」

  裴穎風已不忍再看下去,他捉住她,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兩下,結果竟是令他  心寒的。她就連眼臉上沾了沙泥,也沒想眨去。  

  「妳的眼睛怎麼了?告訴我。」瞧她的樣子,她明顯就曉得自己看不見了,卻  沒告訴他!  

  因為心急如焚,他的語氣也就不自覺加重了些。顏童因他嚴厲的口氣而瑟縮。  

  「快告訴我!」他又吼。  

  「我……」

  一時啞了口,顏童心頭一緊,豆大的淚便斷了線地落下。  

  她……是看不見了!  

  視線早在她仍浮沉於水中時就已由明轉暗,縱使之後他救醒了她,她睜眼時瞧  見的,也只是不透一絲光線的黑暗。  

  她恐懼,因為她的眼睛此刻連一點燒灼或刺痛感都沒有!以她行醫多年的經驗  ,她甚至不能為那被河水沖刷也不覺刺激、被淚水湮漫亦不覺溫潤的麻木感作解答  。  

  她……瞎了嗎?  

  一波波吞沒了理智的懼怕,迫使她選擇悶不吭聲,而一層層剝除了信心的無措  ,又更在裴穎風敏銳的察覺下,逼得從不在任何人面前怯懦的她害怕地掉下淚來。  

  「我……沒關係,沒關係……」她別開了頭。  

  裴穎風心擰了,他忍不住將她強攬進懷裡。  

  「別怕!這一定是箭上藥物發作的結果,是暫時性的,等藥性過了就好。」他  安慰她,但惶然的程度卻不下於她。  

  因為人說藥皇聶驍「無毒不能制,無毒不能解。」寒琮箭上的毒肯定出於他手  ,所以沒有他的解藥,痊癒的機會根本無從預料。  

  「有我在……回鎮上我就請大夫,一定很快就能恢復的。」

  ***  

  入夜後,裴穎風順利將顏童帶回了朝陽鎮,可是她的眼傷卻一如料想中的,並  末因麻藥的消退而復原。  

  「情況如何?」

  床邊,裴穎風對著一名滿頭花白的老叟問道。俯臥在床上的顏童臉色明顯又較昨天差了許多。  

  「呃……小娘子背上的箭傷雖深,但只要按時換藥,應該沒……沒事。」

  裴穎風緊迫逼人的目光瞅得老叟渾身不自在,他挪挪一把瘦骨,繼續手邊換藥的工作。  

  「我問的是眼傷。情況如何?」他滿佈血絲的眼睛看來相當嚇人。  

  顏童中箭三天以來,他一直不眠不休看顧著她。雖然鎮內因有剿匪官兵進駐,  所以他毋須提防寒琰一夥人偷襲,但顏童的眼傷還是令他心力交瘁。  

  「眼……眼傷,我看看。」老叟煞有其事地翻開顏童的眼臉。片刻,他狐疑說  了:「這傷……看來像中毒。」

  「中毒!」老人的診斷大異於三天來請過的膿包大夫們,裴穎風不禁訝然。「你看出什麼了?」

  「我……我也只是推測而已,還是甭……甭說了。」老人突然面有難色,只是一個勁兒地支吾其詞。  

  見狀,裴穎風斥遁:「什麼叫做甭說了!今天讓你來是叫你醫病,可不是叫你  來攪局。」

  前三個膿包都只是翻了翻眼皮就嚷著沒法子,今天這個該不會又是來湊一腳的!  

  「我……」老人被吼,著實委屈了好半晌,才小小聲回答:「我是沒法子確定  她失明的真正原因……小娘子的眼睛沒有外傷,但眼角卻積瘀,所以除了中毒,我  實在也想不出有其它可能了,而且……」

  老人忽然皺起疏眉,裴穎風也不急著催他。  

  一會兒,老人喃道:「而且按理來說,眼角的積瘀若和箭傷有關,那麼她背上  的傷口也應該會有相同症狀才對……可是卻沒有。」這可是他從醫數十年見過最詭  異的傷!  

  「欸!沒辦法……」想了很久,最後老人還是搖頭。他順手端起藥缽走向桌前  ,逕自收拾起藥箱來。  

  這……搞什麼鬼!裴穎風臉色大變。

  「你這是什麼意思?話說到一半就想走?快把話說完!」他呼地一聲壓下老人的藥箱,並按上他的瘦肩。  

  頓時,老人被嚇壞了。  

  「大爺請您原諒,不是老朽不醫,而是這傷……我實在沒辦法。」老人恐慌地  拱著兩手討饒,裴穎風頓成使壞的惡霸。  

  「沒辦法?沒辦法你竟然還敢在我面前胡說一通!」

  「我沒胡說呀!小娘子要中了某種反毒,以我的功力是真的沒辦法替她解毒啊!」今天究竟是什麼日子?他這老頭子居然倒霉到連續被威脅數次!他一副快被嚇昏的模樣。  

  裴穎風沒鬆手的打算,他穩穩按在老人肩上的大掌又添加了力道。「你說,這  毒究竟還有誰或什麼辦法可解?」

  「有誰能解我並不清楚,可是……可是若能找來用針灸的名醫替她放毒,或……或許還有那麼一點希望。」被逼急了,老人終於說出解毒的辦法,但在說話之際,他卻恐懼地頻頻望向門口,彷彿怕門外隨時有人會衝進來殺了他一般。  

  一察覺異處,裴穎風便立刻放下人往房門而去,但他打開門,門外卻空無一人  ,於是他又回頭想問話。  

  怎知剛才還被嚇得軟腿的老人,此刻卻手腳飛快地鑽出了門外,逃難去了。  

  望著老人的背影,裴穎風不禁疑心大作,於是他跟在老人身後,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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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9-20 00:06: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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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裴穎風再回客房,顏童已醒來。  

  「大夫……又走了?」一感覺到腰側鋪被低陷下來,她虛弱問道。

  她不清楚自己醒醒睡睡了多久,只知在身旁來來去去的,不乏替她醫傷的大夫。  

  裴穎風沒響應,只是靜靜望住顏童。俯臥著的她,一頭緞亮烏髮半掩住凝脂的  頸項,白瞥的頰畔有著因發熱而微泛的紅暈。  

  如果不仔細看,或許他還會以為她健康如昔,但他卻無法欺騙自己,因為眼前  的她,原本黑如曜石的雙眼早已生氣不再。  

  一思及此,裴穎風又不由得心疼。他伸手緊緊握住她擱在枕畔的手,跟著輕輕  揉捏起來。  

  一觸及他掌心的溫熱,顏童下意識想縮回手,但他手上的力道卻讓她不得法。  

  雖然曉得一直照顧著自已的,除了他之外別無他人,而她也已漸漸習慣那股不  時縈繞於鼻的男性氣息,可他從不事先告知的溫柔碰觸,仍會令她不知所措。  

  注意到她臉上的微赧,他安心了。  

  「妳在發熱,但不是因為臉紅引起的。待會兒喝完粥、服完藥,再睡上一會兒  就會舒服點的。」

  他不忘說笑,而她亦被逗得更窘。她又想抽回手,這回他順了她意,他放開她,並起身自幾上端來前一刻順手帶上樓的熱粥。  

  「來,我扶妳起來。把手搭在我臂上,才不會扯裂傷口。」他掀開錦被想攙起  她,不料她卻神色慌張地將手盡往胸前遮。  

  他愣了下,跟著低笑出聲。「別怕,這次妳穿著衣服,而且從胸前到背後都纏  滿了紗布,我什麼也看不到。」她是他見過最容易害羞的人了!他伸臂攬抱起她。  

  「我自己可以……」她的臉又染上霞紅,手下還微微推拒。  

  見狀,他附上她的耳畔,說:「別逞強,妳是大夫,應該比我清楚這傷口要再  撕裂,將會更難處理,讓我幫妳。」

  沒理由反駁,顏童只得由著他。她偎在他懷裡,然後聽著他的提示,張口將熱粥一口口喝下。  

  「來,還剩一些,全吃完。」半碗清粥在裴穎風半哄半迫的情況下,即將見底  。  

  可顏童卻突然偏開頭。  

  「怎麼了?吃不下還是不舒服?不多吃點墊底是不行的。」此刻他恨不得將所  有能吃的全塞進她胃裡,因為幾天折騰下來,她已瘦得連腕上的骨突都明顯易見。  

  顏童搖頭。沉思片刻,她瘠啞問道:「顏童想知道大夫們診斷的結果。」縱使  心裡有數,她還是想知道其它人的看法。  

  「結果?」他停下喂粥的動作,含笑道:「結果沒什麼好擔心的,若再依方子  多服幾帖藥湯,並按時換藥,妳的傷自然會痊癒。」

  他刻意避開眼傷不談,而顏童也清楚他的用意,但現實終究還是得面對。

  「我的眼睛……大夫們是不是束手無策了?」她將「視線」定在他臉上。  

  裴穎風的俊臉倏地繃緊,他不發一語。  

  遲遲等不到回復,顏童自然心知肚明。她垂下眼睫,笑得雲淡風輕。「顏童清  楚了,倘若今天將我換成他們,結果也會是一樣的,所以……就順其自然吧。」

  其實她並非對失明毫無畏懼,但她明白,今天這傷若是由他來受,她將會比現在更痛苦上千萬倍。  

  所以她慶幸是這結果!  

  然而她這消極的表現卻激怒了裴穎風,他忍不住斥道:「什麼叫做『順其自然  』!難道妳打算就這麼放棄了?」

  「如果有復明的機會,顏童當然不會放棄,只是……」只是那好比大海撈針!  

  痛苦地望住雙眼空洞的顏童,裴穎風感覺自己持著碗的手越發緊握,他的心情  已無法言喻。  

  緊窒的氛圍迫得顏童呼吸困難,她試著轉移焦點。  

  「少爺,喝粥的事顏童可以自己來,不麻煩您。」說罷,她立即伸手尋碗。

  而一旁的裴穎風正陷入沉思中,沒想到她的一探手,竟正巧打中他手裡的碗,剎那間熱液潑灑,碗也碎了一地。  

  「別慌,沒關係!」他迅速讓她靠上豎起的軟枕,跟著起身將自己身上的粥液  振落。一會兒,他問她:「好了,童妳沒事吧?」

  「……」

  下一刻顏童手臂上逐漸綻開的紅花令他傻了眼。  

  「妳燙著了為什麼不喊?」他打來濕巾替她冷敷。  

  顏童欲言又止,一股強過痛覺的無措感湮沒了她。  

  「妳在想什麼?」她複雜的表情令他不安。  

  許久,她回答:「我……沒有,對不起……」

  「不准說對不起!」他吼她:「不准說對不起,我要妳將心裡的感覺說出來,說妳痛,說妳難過,說妳喜歡我、需要我!」

  顏童愕然地「望」向他。  

  「……讓我照顧妳,好嗎?」

  此刻他心底積蓄多時的感情已毫無掩飾地宣洩出來,從他多情的褐眸,完全沒有保留。  

  但顏童卻看不見,她甚至無法控制地讓一股想法盤據了腦子。  

  「如果……如果少爺是因為顏童代您受傷而覺得歉疚,所以想照顧顏童的話,  那麼顏童謝謝少爺。」

  「妳--」他怔住。  

  「我是少爺的隨身侍從,護主本是我的職責所在,少爺實在毋須為此而自責,  更不用負任何責任……」

  是了,就是這樣,他一定只是一時的道義驅使,才會說出這一番話,然而心甘情願的她並不需要這些。垂下濃睫,她眼睛裡的憂傷被掩蓋了去。  

  她居然是這麼想的!裴穎風不禁對顏童的執拗不通感到無奈。但,從頭到尾吸  引住他的,不也就是她那不同於一般女子的硬脾氣。  

  「說不通了……」那麼他只好用做的!  

  一股慾望驅使他俯下臉,緘封了她的唇。  


  「唔……少爺!放開……」

  裴穎風突如其來的舉動著實令顏童驚愕。她看不見,所以自然地推抗,但裴穎風卻徹徹底底地制住了她的動作。  

  他鋼條般的碩臂緊緊捆著她的腰,而另一手則牢牢按壓住她的後腦勺,他狂吭  著她的唇,時而溫柔,時而粗暴--

  粗暴得如同在懲罰她對感情的不坦白;溫柔得像在誘引她說出真心話。  

  一切來得太快,被囚困在他懷裡的顏童根本來不及思考,便已跌入陣陣的慾望  之霧中。她不聽使喚的身體逐漸因他的熱情而變得綿軟無力,而她原就輕淺的呼吸  ,更在他柔韌的吮吻下,趨於窒息。  

  就在她認為自己快斷氣的同時,裴穎風忽然松放了她的唇。  

  他任由她大口大口喘著氣,須臾,又立刻覆了上去。這回他肆無忌憚的舌狂烈  地侵入了她微張的貝齒之間,並擄獲了她禦敵已久的小丁香。  

  「童……」他瘖啞喊著。  

  已然停不下想要她的慾望,他放開她已被吻腫的唇瓣,跟著吻向她纖秀的頸  項,大掌同時松落了她的外衣,隔著紗布揉捻起她渾嫩的圓丘。  

  他十分清楚此刻自己的感受,如果可以,現在他便想佔有她,包括她的身與心  。  

  「嗯……」

  顏童的細喘早已化成連她自己都感陌生的歡愉呻吟,她矛盾,卻無法以理智判別他對她的渴求究竟出自於真心,抑或只是同情與愧疚,她只能被動地隨著他的動作微弱地反應。  

  「唔……」他在層層紗布的縫隙間,尋獲了她敏感的乳尖,他含住了她,溫柔  地吮著,惹來她陣陣的顫慄。  

  片刻,他粗糙的大掌更探入她的褻褲內,掌住了她溫潤的臀瓣--

  「不……」

  過於私密的碰觸,讓顏童的理智略勝過情慾,她急欲掙動,但胸口一陣劇烈的疼痛卻突地來襲。  

  「呃……」轉眼,她拳緊了手掌,額間也逼出了一徘細汗。  

  一注意到她的異常,裴穎風縱使已慾火攀升,也得停下動作。他立即捧住她的  臉急問:「怎麼了?心悸?」

  她霎時變得死灰的臉色,令他看了心急。  

  顏童咬緊牙根,忍下了心間剜挖似的劇痛。待心悸稍過,她才困難地點頭。  

  裴穎風懊惱地擁住她。「對不起,我真不該在這個時候……」

  每一回只要一對上她,他向來引以自豪的自制力就變得毫無用處,即使是這個時刻,她對他的影響力仍是絲毫末減。  

  顏童搖頭並別開眼。她顫著手想穿上衣物,卻力不從心。裴穎風幫著她,待她  整理好衣物後,他讓她趴上床。  

  「以後我不許妳再有這麼消極的想法,妳的眼睛只要請來用針灸的良醫治療就  能痊癒。」他溫存地撫著她的頰。「待會兒我讓人端藥湯過來,妳……」

  「顏童知道怎麼做的,您……不必擔心。」說罷,她將臉轉向床鋪內側,不再說話。  

  望著顏童的背影,裴穎風亦不再出聲。他靜靜沉吟一會兒,最後起身離開。  

  而就在他離去不久,於房外暗處停留極久的芙蓉也才悄然退去。  
  ***  

  往後數日,礙於傷勢,顏童的活動範圍就僅限於客房內。  

  而自從那一次之後,裴穎風亦不再到她房裡探望,只雇來一名北地姑娘從旁協  助她的起居。  

  這樣也好,她終究還是得清醒的。躺在床上,顏童昏昏沉沉想著。  

  他的若即若離,的確今她失望,但她起碼沒讓眼傷變成獲取他憐憫的籌碼,同  時也間接避免了一場荒謬的發生。  

  想著想著,一陣睡意又緩緩襲來,顏童正欲休息,但一聲推門聲頓時令她清醒  大半。  

  「薩蓮,妳將晚膳擱在桌上就好。入夜天氣寒冷,這兒也沒別的事,妳還是先  回去好了。」她讓自己倚著床柱坐起,並對來人淺淺一笑。但響應她的並不是北地  姑娘薩蓮熱情的嗓音。  

  「薩蓮稍早已被我遣退,今晚由我替妳帶來晚膳。」  

  進門的是芙蓉。她將端盤擱上桌,而後慢條斯理地盛起粥來。  

  「芙蓉小姐?!」顏童訝異。經過馬場那一次後,她以為她不會再理她。  

  「是我呀!瞧妳小姐小姐地喊,是不是怪我這些天沒過來看妳,故意同我生疏  起來啦?」她嬌嗔,一雙眼打一進門便盯著顏童不放。  

  「顏童沒這意思,妳別誤會。」因為看不見,她僅能憑聲調揣度她的情緒。  

  「看妳緊張的,芙蓉不過是同妳開個玩笑罷了。」她笑,又道:「對了,妳的  外傷還疼嗎?」

  「不,不疼了。這幾天有薩蓮幫忙,我才會好得這麼快。」

  受寵若驚的顏童不免有些戰戰兢兢。她掀開錦被,伸腿想下床,但芙蓉卻突然訝叫了起來。  

  「別忙別忙,妳別起來了。」她站起身並故意跛著腳拖了兩下,而後重重舉腳  一蹬。「哎喲!」

  「芙蓉……妳沒事吧?妳的腳……」顏童慌了,因為聽聲音,她一定摔慘了。  

  「不……不打緊,只是先前的腳傷還沒好得完全,走急了便絆了下,沒事……  妳別下床吶!」說罷,她又煞有其事地痛吟了兩聲。  

  這時,顏童不得不信以為真,她忙不迭縮回腿。「我不下床便是,妳慢慢來。  」

  見顏童面有愧色,芙蓉這才露出得意的笑。她又「跛」回桌旁盛粥,並端到床邊落坐。  

  「我摔著了不打緊,妳這傷可萬萬疏忽不得,若有個小閃失,穎風大哥會怨芙  蓉沒好好照顧他的『救命恩人』的。」她一串呢噥軟語聽來雖滿是善意,可實際上  卻壤水流淌。  

  天曉得自裴穎風救回顏童的那一夜起,她便沒有一刻不詛咒顏童病情加重,甚  至恨不得她就這麼死去。  

  可卻事與願違,顏童的傷不僅日有起色,連帶著裴穎風對她的態度……

  只要想起那一天從窗縫瞧見他吻她的情景,她就克制不住要恨紅了眼!  

  「來,我已幫妳把粥吹涼了,妳可以自己來嗎?」她刻意將碗端至顏童面前,  等著她自己動手。  

  瞅進顏童伸手摸索的反應,芙蓉不禁暗笑。畢竟比起一個瞎眼女子,她仍是略  勝一籌的。  

  接過碗,顏童雖食慾不振,但為了身體著想,她還是勉強將粥喝完了。  

  「要不要再添一碗,妳今天的胃口似乎不錯?」

  「這樣已經夠了,謝謝妳。」擱下碗,顏童怔忡了會兒,接道:「芙蓉……顏童有些話一直想問妳。」

  芙蓉望了她一眼,這才應聲:「這時候妳還客氣什麼?有什麼話是不能對芙蓉說的?」

  「我想問……妳是不是還在意著馬場樹林裡的那件事?」

  「這……」愕了下,她輕笑。「怎麼會呢?如果我還掛意那天的事,現在也就不會和妳有說有笑,又替妳煮粥了。」

  她壓根沒想到顏童會提起那檔事,不過既然提起了,她就順便將今天的戲碼演  個盡興。  

  「……不如這麼著,芙蓉讓妳看樣東西。」她自袖間摸出了個東西,往顏童手  裡塞。「妳的眼睛不方便,芙蓉說給妳聽。妳手裡的白玉鳳雕是穎風大哥在我生辰  那天特地托人從山莊送來的,玉雕原為一對,現在一隻在我這兒,而另一隻則由穎風大哥自己留著,所以算是一般人說的……」她技巧地留下餘音。  

  撫著掌中物,顏童已知她接下來會說什麼。  

  「其實芙蓉只是想說,我認識穎風大哥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心裡真正想著什  麼,我自然比別人清楚,所以我相信那天的事只是個誤會,就和穎風大哥事後和我  解釋的一樣,所以芙蓉不會怪妳,更不會怨妳。」

  說罷,她瞟向顏童,卻錯愕的發現她竟然在笑。  

  她的唇角微揚,絲毫不見該有的落寞。  

  這是怎麼回事?她該不會沒聽清楚她說些什麼吧?芙蓉霎時垮下臉,正想將重  點重複一遍,顏童卻先開了口。  

  「芙蓉沒有生氣,那顏童便安心了。其實芙蓉和少爺的事早已眾所皆知,婚配  嫁娶也僅是遲早的問題,我……雖然只是莊內新來的小侍從,但若能見著少爺娶得  心愛的女子為妻,自然也是……由衷祝福。」默默吞下一腔苦汁,顏童終於將逃避  了許久的想法說出口。  

  聞言,芙蓉不免疑心大作。  

  這樣誠懇的祝福,居然會從眼前這個她處心積慮防備,甚至想置之於死的女子  口中說出,那是殺了她,也不可能去相信的!  

  最後,她將這歸類於顏童的「心計」之一。  

  霎時,她銳利的褐眸又惡狠狠地瞪向顏童。  

  「妳如果累了,就先歇下吧。芙蓉有事,得先回房了。」她不僅對她的話無動  於衷,反倒決定提早進行自己心中早已成形的計畫。  

  她是絕不可能讓任何人搶走裴穎風的心的,倘若順利,過完今夜,他的心將永  永遠遠屬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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