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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去鄉下的火車上,遇見過一個女孩子。
她坐在我的對面擺弄著她的相機,在我側過頭去看著鐵軌之外漫山遍野的白茫茫的蘆花的時候,我感覺到她對著我摁下了快門。
我對她笑笑,沒說話。
但她卻開始很熱情的跟我攀談起來,她問我,美女你是去旅行的嗎?
我想沒有必要對一個旅途上認識的人說起太多,便微笑著點點頭。得到我這個友善的笑之後,她問我,既然是旅行,你為什麼一點行李都沒有呢,甚至連相機都不帶?
我張了張嘴,我想要怎麼跟她說呢,我認識一個人,他無論去哪裡都不帶行李,不做計劃,不帶相機,有時可以為了一碗好吃的餛飩就中途下車改變行程,走到哪裡就看到哪裡,或許那才是真正旅行的意義。
但我最終什麼也沒說。
那個女生向我要了地址,不久之後我收到了她寄來的照片,我側著臉,眼睛裡有無限的落寞。
她在那張相片的背後寫了一句話,給我哀傷的朋友。
還有一張便簽,她說,你非常漂亮,但你看起來真的很不快樂。
我凝視著那張照片中自己的眼神,那個眼神與嘉年臨上警車時回頭看我的那一眼,漸漸重疊。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但有時我又覺得那一幕就發生在昨天。
墨北扶住當時還很虛弱的我,我和嘉年隔著推推搡搡的人群看著對方的臉,他蠕動了一下嘴唇,卻沒發出聲音。
但我曉得他說了什麼。
他叫我照顧奶奶。
鳴著笛的警車和救護車都漸漸遠去,我一步都沒有追。人群漸漸散去了,地上有一灘來歷不明的血。
墨北緊緊的將我攬在懷裡,他說,蘇薇你哭啊,你哭出來啊。
但我就像一尾被丟棄在沙灘上的魚,身體裡沒有一絲水分。
我有多後悔,如果不是我在喪失理智的情況下對嘉年說“我要他死”,如果我肯早一點振作起來,嘉年的人生不會寫著這麼慘重的一筆,他的人生或許不會是那個樣子。
但不是那樣,又會是什麼樣?
我把自己那張照片貼在牆上,旁邊是一張闌珊穿著紅色毛衣的照片,那時候的她看上去是那麼凜冽,就像一塊冰一樣。
黃昏的房間裡光線昏沉暗淡,空氣逼仄。
我靜靜的看著牆壁,感覺到時光像一條河流,從我的手邊慢慢淌過。
我在這頭,而我們的青春,在那頭。
是在很久很久之後,闌珊的身邊已經是另外一個與我們的青春毫不相干的男孩子了,她從北京打電話給我告訴我,她的中指上已經套上一枚指環了的時候,我們才聊起了多年前的那個晚上。
在顧萌怒氣沖衝的甩了陳墨北一個耳光然後轉身開著她的寶馬MINI絕塵而去之後,我躡手躡腳的從樹後面伸了頭出來,想看得更仔細一點。
陳墨北站在原處捂著自己的臉,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腳,一動不動。就像小時候我們一群野孩子打球砸爛了別人家的玻璃,大家都跑了,只有陳墨北一個人登門去道歉,無論那家的老爺爺怎麼兇,他都只會低著頭說“對不起”。
我本想走過去好好安慰他一番,但我馬上又想到,就算我真的口若懸河舌燦蓮花的對他說一大堆話,他有真的能聽進去幾句呢。
所以我只好又默默的縮回了樹蔭裡,帶著一點好奇和一點不忍安靜的看著他。
樹影與樹影之間,他的頭是低著的。他的背影卻如此悲傷,他身體微微傾斜的弧度,已經投射在地上被昏暗的路燈拉長的影子,這個靜止的畫面瀰漫著濃重的悲傷意味。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轉過身來對著一棵樹喊:“出來!”
我嚇了一跳,我想不就是一個耳光嗎,當初顧萌被人包養也沒見他神經失常到這個地步啊,我正尋思著怎麼回事的時候他箭步衝了過來,指著我,色厲內荏的說,蘇薇,你給我滾出來!
然後我就被他像古代獄卒壓著欽犯一樣壓著去了一個大排檔,我們離開那條路的時候,誰都沒有看到馬路對面的林闌珊。
誰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哭了多久。
多年後她在電話裡說,蘇薇,當時我站在馬路的對面像一個看客看著自己的男朋友跟他的前女友在大馬路上糾纏,看著他被她甩了個耳光卻束手無策,明明只是隔了一條馬路,但那一刻我卻覺得我跟他彷彿隔了一生的時光。
蘇薇,我以前看過一本小說,女主角說,風水輪流轉,但我永遠不在那個輪子裡。那天晚上我想起這句話,我覺得她說得真對,說得真好。我想大概我也不在他的那個輪子裡。
我握著電話聽著闌珊在那端靜靜的呼吸以及大雨敲打著窗櫺的背景聲音,沉默以對,我想在過去的那些歲月裡,那場愛情將她傷害到了何種程度,才讓她時隔多年都不能坦然的說出他的名字而是用“他”這麼一個模糊的稱謂來替代。
最後她對我說,那天晚上你們走了之後,我蹲在馬路邊上旁若無人的哭了好久好久,我說不清楚我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哭,走過路過很多人看著我,好多年了,我一直望不了自己當時的樣子,那麼狼狽那麼卑微,那真是一段不夠好的回憶。
我輕聲對她說,闌珊,都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
掛掉電話之前我原本很想像一些偶像劇裡的主角那樣,帶著一點歇斯底里的興奮對她喊,你一定要用力幸福哦,但最終我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珍重。
或許幸福的機緣我們每個人都曾經有幸遇見過,但不是每個人都有獲得幸福的資格,
在我告訴墨北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原本端著相機的手不自覺的抖了一下,那張拍糊了的照片多多少少還是洩露了些許端倪。
他忽然用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看著我,我有些瞠目結舌,如果我的領悟力不算太差的話我想那種表情的名字應該叫做哀愁。
他像是說給他自己聽,又像是說給我聽,或許他不過是說給那些已經從他的人生里徹底抽離了人聽,他說,小時候我爸爸總是打我媽媽,我恨不得他死,可是他病逝之後我卻覺得其實我從來沒有恨過他,後來我明明跟闌珊在一起心裡卻還是掛念著顧萌,即使是她背叛我……蘇薇,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念的人是誰嗎?
我看著他泛紅的雙眼,冷靜的點點頭。
我知道,現在輪到闌珊了。
陳墨北是這樣的一個人,我不知道應該說他好還是不好。曾經我送過他一本相冊讓他放自己拍的那些照片,我在那個相冊的扉頁上寫了一句話。
人人都說你活該獨自淒涼,其實沒人懂你的情長。
從他憎恨的父親到背叛他的顧萌,終於輪到了被他辜負過的闌珊,他永遠只會懷念那些已經離開了他的人,他永遠只會想念那些放棄了他的人。
那嘉年呢?他是不是偶爾也會想起晴田,那個曾經像發了瘋一樣愛著他,那個不可一世同時又不堪一擊的女孩子?
週末的時候我買了很多水果去男子監獄探望他,我們隔著玻璃對對方微笑,不曉得為什麼,即使他穿著囚衣我還是覺得他是我見過的最帥的男生。
我告訴他,闌珊訂婚了。
他挑挑眉,那挺好的,你要是遇到願意娶你的人就別放過了。
我看著他臉上那副無所謂的表情,眼睛裡忽然蓄滿了淚水,但我還是對他笑,周嘉年,你個混蛋,老娘說了等你就等你,你別想讓我去禍害別人。
他笑了一下,罵了我一句,白痴。
但我分明看見他的眼睛也濕了。
所謂宿命,大概就是那麼一回事,在我們還懵懂無知的時候,命運已經是一條奔沒有任何堤壩可以擋住的河流,奔向大海是它唯一的方向。
那個時候我跟陸意涵在一起,我們自己都覺得我們是金童玉女,走在路上總是惹來很多人側目,有的人看我,有的人看他,但我們總是對那些目光視而不見。
那時我們高傲得不知天高地厚,後來回想起來,那個時候其實除了年輕我們什麼也沒有。
但當我擁有了成熟的心智之後,我便原諒了當時狂妄自大的自己,其實青春年少,已經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陸意涵是富家子,動輒喜歡擺很大的排場,作為他的女朋友,我也很樂意享受那些排場,所以當他跟我說他要在最好的酒店開生日派對的時候,我簡直樂得要飛上天去了。
他送了我一套黑色的小禮服,我穿著它照鏡子的時候忍不住打電話給陳墨北說,學長,我告訴你,其實我比你家顧萌還要性感!
陳墨北嗤笑一聲,滾滾滾,顧萌她是純真少女,你這個瘋婆子哪裡配跟她比。
我並不生氣,或許真是自我膨脹到了一定的程度,旁人說什麼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
那天晚上的自助餐品種很多,連甜品都玩盡了花樣,我挽著陸意涵的手承接著大家的讚嘆,說實話,女生都有虛榮心,奉承的話誰不愛聽呢。
或許就是我那時的高調,引發了顧萌心裡一些從來不曾對墨北啟齒的想法,或許就是在當她穿著白襯衣布褲子靦腆的看著我笑,眼裡卻有難以掩飾的艷羨的時候,她心裡那個原本緊閉的,關於對物質的瘋狂熱愛與迷戀的潘多拉魔盒,“砰”的一聲,打開了。
周嘉年入場的時候我已經喝了很多香檳,整張臉都紅彤彤的,我揪著陸意涵問,我是不是很漂亮是不是很漂亮啊?
他笑著揉揉我的頭髮,對我說,是,非常漂亮。
然後我們同時看見了從門口走進來的周嘉年。
他有多帥?如果我說我後來再也沒有見過比他更英俊的男孩子,那或許帶了太過主觀的個人色彩,但我只想說在我看見他的那一刻,我的酒意全散了。
我停下了原本踉蹌的腳步,怔怔的看著他。他的到來讓陸意涵感到十分興奮,好像這滿場的來賓都抵不上這一個人。
陸意涵把我拉過去,大力的拍著他的肩膀,兩隻眼睛裡冒著精光,他對我說,這是我最好的兄弟,周嘉年。
繼而轉身對周嘉年說,我女朋友,蘇薇。
我挑起嘴角看著對我敷衍的點了點頭的周嘉年,滿場音樂與喧鬧忽然在那一刻都化為了寂靜,甚至是陸意涵,他都像是被鏡頭模糊了的角色,不再清晰的呈現在我的視野之中。
餐廳裡溫暖的黃色燈光籠罩著滿身鋒利銳氣的周嘉年,他與周圍那些喜笑顏開的人顯得那麼不同,與這歡快熱鬧的氣氛顯得那麼格格不入,我聽見他對陸意涵說,不好意思,來晚了。
我的笑容漸漸便有些意味深長了,後來我告訴他,其實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下定了決心,這個人,我要定了。
中途我上洗手間的時候剛好看到周嘉年走了出去,說不清為什麼我就在他身後悄悄的跟著去了,我躲在酒店的柱子後面看見一個女孩子抱著他,劇烈起伏的背影說明她哭得很傷心。
隔的太遠了,我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但當那個女孩子抬起頭來的時候我看見了她的臉,很孩子氣的一張臉,還有一頭很長的大波浪捲發。
是個美女。我暗自想。
周嘉年送走了她之後走到柱子旁看到了一臉奸笑的我,他停了停,又繼續向前走。
我忽然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餵,她跟你說了什麼?
後來嘉年跟我說起那天的情景還忍不住笑,他說,我真是從來沒見過你那麼討厭的女孩子,上一分鐘才知道我的名字,下一分鐘就跑來打聽我的私事。
當然,他沒有回答我。
他回過頭來看我的那一眼充滿了一點厭惡,也許那個時候我在他的眼裡不過就是個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便自以為是的白痴女。
聚會散場的時候,陳墨北和顧萌的臉色都有點難看,雖然他們極力掩飾但我不得不說,他們的演技真的很爛,只要不是瞎子就一定看得出他們有過爭吵,這在後來我坐在陸意涵的副駕駛上看到他們一人攔了一部出租車的時候得到了證實。
周嘉年騎了一部機車,隔著玻璃對我們揮揮手算是說了再見。
我忍不住問陸意涵,為什麼從來沒有見過你這個朋友?
陸意涵的解釋讓我覺得匪夷所思:我自己跟他一年也難得見上兩三次,他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我不知道過去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總之陸意涵說起周嘉年的口氣絕對不像是一個泛泛之交,我暗自想,那好吧,我就用這個理由去接近這個神秘的周嘉年好了。
一個女朋友,想要了解自己的男朋友的過去,這個藉口,還算說得過去吧?
我打定主意之後暗自覺得自己還真是聰明,陸意涵忽然問我,薇薇,你一個人笑得那麼奇怪幹什麼?
我笑了嗎?我自己居然都沒意識到。
在我偷著樂的時候,陳墨北和顧萌一前一後的到了學校的女生公寓門口,顧萌氣沖衝的想要回宿捨卻被陳墨北一把拉住,他忍著脾氣,盡可能放低聲音問,你今天晚上到底怎麼了!
顧萌甩開他的手,別過臉去不理他。
他們在一起很多年,陳墨北從來沒有見過顧萌任性的一面。
顧萌的家裡是一筆算不完的爛賬,母親愛賭,父親吸毒,顧萌從小就是這對極品夫妻發洩怒火的工具,誰要是沒錢了就抓著她打一頓,好像打了她家裡就能變出錢來。
但誰也不明白,為什麼在這樣的家庭裡,顧萌居然還出落成了一個品學兼優的孩子。
這個品學兼優的女孩子在青春期裡唯一做過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某次老師說要開家長會,任何人都不能說爸媽有事不來。
那天顧萌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站起來,鏗鏘有力的說,老師,我的爸媽真的不能來,因為他們都死了。
陳墨北就是因為那一句話對這個女生產生了興趣。那時他因為身高太高了的原因被安排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天高皇帝遠,他每天上課都會躲在下面看漫畫,但他的成績永遠是名列前茅,緊隨其後的就是顧萌。
在那之前他是有那麼一點看不起顧萌這樣的女孩子的,除了會死讀書,還會什麼?
但那天他才發現,原來這個女孩子不是只會唸書考試做習題啊,原來她也有這麼幽默的一面。
他當時當然不知道,這是一種黑色幽默。
但老師明白顧萌的意思,所以家長會那天顧萌的位置上是空的,陳墨北作為學生幹部發現這個現象時還嚇了一跳,以為顧萌真是父母雙亡的孤兒。
直到某天下午放學,很晚很晚了,陳墨北幫老師改完試卷回教室拿書包的時候,發現顧萌趴課桌上一動不動,他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她抬起頭來看著他。
那是陳墨北記憶裡不能淡忘的畫面,她滿臉都是眼淚,一雙眼睛盈盈閃動,那麼輕易就擊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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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完全不認識的一個顧萌,她那種陰冷的表情讓他覺得陌生,以及,恐懼。
我想陸意涵怎麼都沒有想到,他心血來潮辦一個生日派對,原本是想“聚”,到頭來事與願違,這個派對的意義不過為了鋪墊“散”。
我闖入周嘉年的生命之前,他已經有了一個一提起就讓他覺得頭痛的名字,這個名字,叫晴田。
晴田,這個名字讓我想到的是燦爛的陽光下,風吹過大片大片的麥田,麥田是金黃色的,就像那個愛看日落的小王子的頭髮那個顏色。
真是美不勝收的畫面。
她就是陸意涵的生日那天晚上在酒店的大廳裡抱著周嘉年哭的那個女孩子,我一直很好奇那天晚上她到底對周嘉年說了什麼話,周嘉年又到底做了什麼事情讓她那麼傷心。
其實我多傻,無非就是她愛了,而他沒有而已。
我是後來才知道,她跟周嘉年相識,不過緣於一場狗血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當年的晴田與我一樣,有著高調張揚的個性,不過我們所恃的資本不一樣,我是仗著自己長得漂亮,而她是仗著自己家裡的萬貫家財。
她是本城房產大亨的小女兒,上面有個哥哥,早早就送出國去留學,剩下這個女兒全家都看得很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從小就讀於貴族學校的晴田一直以來也是男生追逐的焦點,但也因此一直不太受女生歡迎,比她漂亮的,沒有她有錢,比她有錢的,又或許沒有她漂亮,既比她漂亮又比她有錢的……又沒她那麼會撒嬌。
高中的時候她曾經因為跟男朋友在自習課的時候在天台上接吻被年紀主任撞見,因為實在太過分,兩個人的家長都被請來學校,之後那個男生便被家里送出了國,臨走之前還特意買了個ferragamo的錢包給她做紀念。
在那些牌子對於我,闌珊,顧萌這些女孩子來說還只是時尚雜誌上的奢侈品廣告時,晴田已經走上了收集限量版的不歸路,她迷戀一切限量版的東西,包包,香水,收集,鞋子,以及……美少年。
對於那個男生的離開她並不感到多傷心,倒是那個限量版的錢包著實讓她驚喜了一下。
多年後我收到晴田從遙遠的山區寫給我的信,黑色的字跡在白紙上一路洋洋灑灑,她說,那個時候我真的不懂得如何珍惜別人對我的好,不懂得尊重那些純潔的感情,如果時光可以倒回去,我真想向那些人說一句對不起,由衷的。
但時光怎麼可能倒回去,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我們無能無力的事情,回不去的過去,無法預計的將來,以及那些再也不可能見到的人。
晴田與周嘉年的相識,就是因為那個錢包。
那天晴田是出去給朋友買生日禮物的,到處逛了一圈最後想送一套安娜甦的彩妝好了,偏偏碰上刷卡機故障,只能付現金。
無奈之下她只好去對面的ATM機取錢。
她哪裡有什麼防人之心,對於那個跟了她好久的灰色身影完全懵懂不知,直到她把錢放進錢包裡轉身背一隻粗糙的大手狠狠的擼了一把,然後,錢包不見了。
那天她穿著高跟鞋,踉踉蹌蹌的追了幾步之後差點摔倒在地上,平日里去超市買零食都有司機接送的千金小姐,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要穿著8公分的高跟鞋在鬧市裡親自追賊。
眼看著那個灰色的影子就要消失在茫茫人海裡了,晴田“哇”的一聲就哭了。
她是很容易哭的女孩子,看到流浪貓流浪狗滿身傷痕她會哭,會帶它們去寵物醫院做檢查,替它們治病。看到在寒冬臘月衣衫襤褸沿街乞討的乞丐,或者是挺著大肚子但不知道裡面究竟是孩子還是枕頭的孕婦跪在大馬路上無聲的控訴著負心的丈夫,她也會默默的流淚然後扔下一些錢。
晴田其實是個很善良很善良的女孩子,我想她後來對我做那些事,不過是因為她太愛周嘉年了。
愛一旦扭曲,就會讓人變得面目猙獰。
在她當街大哭的時候,人群裡突然躥出一條白色的影子向那個灰色的身影奔去,若干分鐘之後,周嘉年氣喘吁籲的把那個錢包扔在晴田面前。
晴田就是那麼呆呆的看著周嘉年,他終於不耐煩的提醒她,你先看看錢少了沒有,沒事我走了。
晴田這才慌慌張張的打開錢包,但她自己也不記得原本里面是多少現金了,她對錢這個東西完全沒有概念,她的錢包好像一個聚寶盆,永遠不會空。
周嘉年臉上浮起一個戲謔的笑,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一點點往右邊歪,原本是個缺點,但在女生看來卻是略帶一點邪氣,更叫人難以招架。
他說,媽的,早知道我就抽兩張了。
晴田睜著一雙圓眼睛看著面前這個滿嘴髒話的男生,他不同於她之前認識的任何一個男生,那些溫文爾雅的的男生,那些傲慢無禮的男生,那些被家庭和學校教育得千篇一律的男生,那些滿嘴理想抱負卻偷偷摸摸躲起來看黃色小說的男生……
晴田曾經哭著要我離開嘉年,她對我說,蘇薇,我在認識了嘉年之後看哪個男生都不順眼了。
她哭起來很動人,但我只能鐵石心腸的告訴她,對不起,晴田,這個世界上除了周嘉年我看不見別的男生。
陸意涵曾經告訴我,很多人都誤會了嘉年,以為他是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其實要不是高中的那場變故,他應該會像很多人一樣參加高考,升入大學,平鋪直敘的一生可以很輕易的就看到結局。
但命運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的人柳暗花明,有的人激流直轉,在措手不及的時候,人生翻開了全新的篇章。
周嘉年對于晴田來說,就是浩浩蕩盪一場劫難,但多年後晴田在信中給了自己一個很好的解釋:在劫難逃,索性不逃。
那天她為了謝謝他替她搶回了錢包,特意請他去吃飯,周嘉年也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況且他也覺得自己受之無愧。
那是一處安靜優雅的餐廳,人人都在意自己的用餐儀態,喝湯的時候沒有人發出一點聲音。
但是,周嘉年是個意外,他惹來了周圍所有人側目,當然,除了服務生,訓練有素的服務生臉上是不會出現任何失禮的表情的。
晴田用一種新奇的目光看著面前這個大塊朵頤的男生,然後,她笑了。
就是在我琢磨著要怎麼才能從陸意涵那裡不動聲色的弄到周嘉年的聯繫方式的時候,就是在我已經下決心要做一枝出牆紅杏的時候,陳墨北忽然在一個深夜給我打電話了。
我迷迷糊糊的接到他的電話,他一直不吭聲,我還以為他是手機沒鎖鍵盤,正當我準備掛電話的時候他忽然開口了,在寂然無聲的夜晚聽到那麼一把憂傷的聲音,我在頃刻之中完全清醒了。
我蘇薇絕對不是不講義氣的人。
我摸黑穿好衣服,想起宿舍門禁,只得跑到二樓走廊,深呼吸一口,然後縱身躍下,幸好下面是草坪,要不我真想叫陳墨北賠我醫藥費。
我趕到學校湖邊的時候遠遠就看到了煙蒂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滅,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隱約的,我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事。
他抬起頭來對我笑笑,笑裡泛著一點苦,我在他身邊的石頭上坐下來,夜涼如水。
他忽然問我,蘇薇,是不是兩個人在一起久了,真的就會厭倦?
我有點心虛,我想我總不能告訴他,厭倦不過是藉口,背叛感情有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生活中出現了新的誘惑吧。
好在他並不在意我的回答,這個問題不過是他的開場白,我知道接下來一定是一番冗長的獨白,我在這個夜晚只需要充當一個安靜的諦聽者。
陳墨北說,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媽媽那副萬念俱灰生無可戀的模樣,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她很恨他,因為她被他折磨了那麼多年,我以為她會很高興看到他死。
但是她沒有,她哭得很傷心,好像天塌下來了一樣。
我木然的站在太平間裡看著此生與我最親近的那個男人,我不明白一切為什麼可以如此完美的靜止,心臟不會跳了,眼睛不會眨了,怨恨也消失得無影無踪了。
那天晚上顧萌找到我,我對她說,我沒有爸爸了。
她抱著我哭得很傷心,我也哭得很傷心,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對於我的意義不僅只是一個女朋友,更是一個親人,我想我以後就是為兩個女人而活了,一個是我媽,一個就是顧萌。
我們一直在一起,連高考的時候填的志願表都是一模一樣,這些年無論做什麼事情都是一起,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之間會產生間隙。
以前我家裡沒錢,有一次我作為學生代表去參加全市高中生演講競賽,我媽媽很內疚的對我說,實在很對不起我,因為我只能穿校服去。
我跟我媽說,腹有詩書氣自華,我不怕。
那次我拿了第一名,我媽很高興,顧萌也很高興,我看著她們的笑容覺得很心酸,但我不怕,不是有句話嗎?莫欺少年一時窮。
我一直相信天道酬勤,我對顧萌這是這麼說,我相信我們想要的人生可以靠我們的雙手去掙得,我希望她對我,對我們的未來都充滿信心。
但是蘇薇,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是以前那個顧萌了。
她開始羨慕那些含著金鑰匙出身的女孩子,驚嘆她們一件外套的價格等於她一個月的生活費。
她說我太過理想主義,好高騖遠,不切實際。
她跟我說,墨北,我窮怕了,我真的不想再等下去,我怕等我有錢買那些名牌的時候,已經沒有同等的青春去呼應了。
陳墨北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我有那麼一點驚心肉跳,雖然我對顧萌所說的那些不能感同深受,但我能夠理解她,我想很多女孩子成長到一定的階段都會開始變得有那麼一點虛榮,有那麼一點物質。
這都是正常的,因為青春太貧瘠,而物質太豐富,欲壑難填這是生命的常態。
但我不曉得要如何寬慰我眼前這個失意的少年,我覺得那些話太殘酷,任何完美的措辭都不能使避免對他造成傷害和打擊。
我只能沉默,一直沉默。
他說,從大一開始我和顧萌都是一等獎學金的獲得者,閒暇的時間我們都會去找兼職來做,我們都是很優秀的學子,我兼職的那家公司已經對我說,只要我畢業願意過去,他們可以給我超過以往應屆畢業生的待遇。
生活已經往好的方向駛去,我不明白在曙光來臨的時候,為什麼身邊的這個人卻日漸陌生起來。
有一天她穿了一件新衣服跟我去食堂吃飯,正好碰見我們班一個女生,她一看見顧萌身上那件衣服就像瘋了一樣跑過來問,說什麼這麼精仿的A貨是在哪裡買的?
顧萌的臉色很難看,我以為她是不舒服,等那個女生走了之後她恨恨的罵了一句,狗眼看人低。
蘇薇你知道嗎,顧萌她從前從來不會這樣說話,她是公認的有修養的女孩子,臉上永遠帶著溫暖的笑,那一刻我看著她,我想是不是我產生了幻覺,是不是我聽錯了?
但這樣的事情發生得越來越多,她身上開始帶著一種我從來沒有聞過的香味,像是梔子花又像是玫瑰,但跟我從前聞過的那些又不一樣。
我對女生的東西不熟悉,直到有一天我跟你一起吃飯,我在你身上也聞到了一模一樣的香氣,你告訴我那是陸意涵送給你的聖誕禮物。
我去查了價格,我看著那個數字,我承認我有點受驚。
那不是顧萌的消費水平可以擁有的東西。
我黯然的低下頭,那是嬌蘭的愛朵。因為我很喜歡所以陸意涵特意送給我做聖誕禮物,價格確實不便宜,也確實如墨北所說,那不是顧萌依靠自己的能力買得起的東西。
顧萌曾經有多節儉,我知道。
有一次週末我閒著無聊,就叫她陪我去看電影,我說我請客。
她原本很高興的跟我一起出來,但看到我化了妝的時候她嚇了一跳,她問我,去放映廳看個電影你還化妝幹嘛啊?
我也很驚訝,我說去什麼放映廳啊,我們去電影院啊。
結果她死活不肯,她很認真的對我說,我覺得學校放映廳挺好的,才兩塊錢一張票,你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在宿舍裡用迅雷下載下來看嘛。
我徹底無言。
不用墨北再贅言,我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我想這件事一旦得到確認,對於他來說不啻於當初他父親的病逝。
如果這件事真的得到了確認,那麼在他的心裡,等於再次面對了一次至親的人的死亡。
那個單純的,謙和的,溫暖的,知足常樂的顧萌,就此死去,取代的是一個拜金的,下賤的,虛榮的,物質的,為了慾望可以出賣自己的肉體和靈魂的陌生人。
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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