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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亦舒]假如蘇西墮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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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4 08:52:50 |倒序瀏覽
假如蘇西墮落 作者:亦舒

內容簡介

美麗可愛的蘇西因出身為私生女,童年記憶甚是孤獨,

然而父親蘇富來死後,留下一份奇怪的遺囑,

在遺囑公佈日起算,一年之內,凡有行為墮落者,遺產即被充公,分予其他子女。

這一年內,四兄妹的生活忽然變得刺激多姿。

其餘兄弟姐妹由於品德問題,紛紛被取消繼承權,

戲劇性的場面此起彼伏,善良的蘇西並無喜悅的神色,

而天性樂觀向上的蘇西呢?蘇西會不會墮落?

然而,一套陳舊的木偶所帶來的緣分,她卻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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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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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4 08:54:41
第一章

  那一通重要電話打進來的時候,蘇西正在開會。

  她只是宇宙廣告公司的中等職員。

  秘書輕輕說:「蘇小姐,一位雷家振律師找你,一定要親自與你講話。」

  上司老陸立刻發作,「叫他留言,蘇西你稍後複他,我們正忙呢。」

  蘇西不是個不識相的人,可是一聽是雷律師,立刻說:「這是我一個重要電話。」

  竟不理老陸彈眼碌睛,自管自站起來走出會議室。

  「雷律師,我是蘇西。」

  「蘇西,他們決定下午四時到我辦公室聽遺囑內容,你準時到。」

  果然是等了近一個月的消息。

  「蘇西,假如你得不到什麼好處,請勿失望。」

  蘇西吸進一口氣,「我明白,我原本不貪圖什麼。」

  雷律師笑,「我很瞭解你。」

  蘇西回到會議室,披上外套,抓起手袋。

  老陸急問:「喂,你又開小差?」

  「我真有要事。」

  老陸蹬足,「蘇西,我記你大過。」

  蘇西停住腳,轉過頭來,「家父遺囑今日公佈,我非第一時間知道內容不可。」

  老陸聳然動容,他約莫知道蘇西的身世,「那你速去速回。」

  蘇西趕了去。

  銀行區步行比乘車快,她走了十五分鐘便到雷律師事務所。

  雷家振是好人,這些年來,從來未曾小覷過她們母女,你要是知道看低一對孤苦的母女是何等樣容易,你就會佩服雷律師為人。

  蘇西早到。

  雷律師親自迎出來。

  她一臉笑容,上下打量蘇西。

  「去梳好頭,補一補妝,一會兒他們整家會來。」

  「是。」

  雷律師脫下她戴著的鑽石耳環交給蘇西,「這會使你亮麗。」

  蘇西輕輕嘆口氣,真是個好心人,不想她太過寒傖。

  她到化妝間照鏡子,荊釵布裙的她濃眉大眼,若有時間金錢大肆修飾,想必另外有一種味道,可是早上出門,已經勞碌了整日,此刻外型有點野性難馴。

  蘇西梳好一把天然鬈發,這把頭髮一遇潮濕,即時失控,好比海藻。

  她戴上鑽石耳環,抖了抖衣服,走出去。

  他們一家已經到了。

  浩潔蕩蕩四個人,母親與一子兩女。

  年紀都比蘇西大,端坐雷律師對面,蘇西推門進去,他們只佯裝聽不見。

  他們連頭都沒抬,只當蘇西透明。

  多年來蘇西都承受著同一待遇,氣餒之際也十分氣惱,可是這種感覺已隨父親辭世而煙消雲散。

  她絲毫不介意,挑後邊角落一個位子坐下。

  雷律師咳嗽一聲。

  「人都到齊了。」

  沒有人應她。

  雷律師開啟了一隻棕色大信封。

  「這份遺囑,立了有三年,一直存在我這裡。」

  她取出文件。

  辦公室裡連掉下一根針都聽得見。

  蘇西感覺有點悲涼,上一代恩怨已隨著生命結束消逝,今日即使一無所得,她也無所謂,當然,他們會笑她,但她並非一個敏感的人,她有更實際的事情需要料理。

  雷律師輕輕讀出遺囑:「我,蘇富來,是一個小商人,經營電子零件生意,娶一妻一妾,妻李福晉生一子蘇進,兩女蘇近、蘇周,妾黃遙香已離異,生一女蘇西。」

  雷律師讀到這裡停了一停。

  一個人的一生,原來用簡單的幾句話就可以交待。

  蘇西輕輕嘆息一聲。

  在靜寂的辦公室裡,籲氣聲清晰可聞。

  眾人動也不動,蘇西坐在他們後面,覺得他們似石膏像。

  雷律師讀下去:「李福晉及黃遙香生活細節早另有安排,不勞我再操心,因此,我將財產平均分為四份。」

  此言一出,蘇太太李福晉第一個霍地轉過身子來。臉色如鍋底般黑,怒不可遏。

  蘇西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大意外了,父親並不喜歡她,幾次三番,同她說話,往往頭也不抬,眼睛看著別處,令她難堪。

  可是到頭來,他辦事公允,蘇西淚盈於睫。

  雷律師讀下去:「承繼我的遺產,還有一個條件,你們四人,不得墮落。」

  聽到這裡,不要說是蘇西睜大雙眼,莫名其妙,連雷律師都露出些微狐疑之色。

  他們四人更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最大的墮落,便是懷疑我這份遺囑的真實性,違者立刻失去繼承權。」

  他們馬上靜下來。

  「由今日起算,一年之內,由雷家振律師及我好友朱立生公證,凡有行為墮落者,遺產即被充公,分予其他子女。」

  這時,蘇西實在忍不住,衝口而出:「什麼叫做墮落?」

  只聽得蘇近與蘇周也問:「對,墮落有什麼標準?」

  「在這一年內,各子女可支遺產的利息使用,我財產不算豐厚,每人約可分到一千萬美元。」

  遺囑已宣讀完畢。

  蘇進霍地站起,「這張遺囑有問題,我會找律師來研究,家父生前,明明向我暗示,財產將分兩份,我是家中唯一男丁,占一半,兩個妹妹分剩下那一半。」

  雷律師忽然拉下了臉。

  蘇西從來沒見過她這般凶神惡剎樣,只聽得她一字一字說:「蘇進,你若對亡父的意願一點尊重也無,我會與你周旋到底。」

  蘇近也大怒,推翻了一張茶几,「那三幾厘利息,叫人如何運作?」

  雷律師斬釘截鐵地說:「或者你可以考慮學蘇西那樣,找一份工作,自食其力。」

  蘇進一陣風似刮走。

  蘇西端坐不動。

  蘇近與蘇周扶起母親,走出辦公室,走到門口,母女三人一起轉過頭來瞪著她。

  她們終於走了。

  雷律師說:「來,喝一杯慶祝一下。」

  蘇西定一定神,抬起頭來,接過香擯,一飲而盡。

  「什麼叫做墮落?」

  雷家振微笑,「觸犯法律,也就是墮落了。」

  「吸毒呢?自殺呢。」

  「別擔心,雖無一定準繩,社會總有公論。」

  蘇西又問:「蘇進會不會搞事?」

  「他若輕舉妄動,你的財產便會增加。」

  「假使我們四個人都墮落呢?」

  「那,有幾間大學的獎學金會因此得益。」

  「這一年內,我該如何循規蹈矩?」

  「蘇西,做回你自己就很好,現在,回家把好消息告訴你母親。」

  「謝謝你,雷律師。」

  蘇西先回廣告公司。

  老陸迎出來,「怎麼樣?」

  蘇西笑著反問:「你說呢?」

  老陸端詳她,「呵,」他喊出來,「蘇西,你已是個富女了。」

  「可不是。」

  「你要辭職?」

  「不,我會做下去。」

  老陸堆上笑容,虛偽的誠意自他的皺紋裡湧出來,「那真是我們的榮幸,你一定會給我們帶來更多客戶。」

  「首先,我要告假。」

  「當然當然,處理財產是非常棘手的事。」

  蘇西開著小小日本車趕回家去。

  母親坐在露台上看風景,聲音有笑意,「分到你那份了?」

  「雷律師已知會你?」

  「是,她很滿意安排。」

  「媽,你呢?」

  「一個女孩手邊有妝奩總是好事。」

  「媽,從此以後我可以罷買日貨,置歐洲跑車了。」

  「恭喜你。」

  「媽,你高興嗎?」

  「我替你開心。」

  蘇西追問:「你自己呢,母親,你自己呢?」

  她啞然失笑,「現在你經濟獨立,不勞我掛心,下個月我可以乘輪船去環遊世界。」

  蘇西開懷地笑。

  「可是,蘇西,你要小心,你不能墮落。」

  「不會,墮落也不是易事。」

  「蘇西,你太天真了,一個人甚易墮落。」

  「我不相信。」

  「嫁人為妾,即十分墮落。」

  蘇西不語。

  她母親苦笑,「去,去選購歐洲跑車。」

  她站起來,身段高挑,同蘇西一個式樣。

  「我約了人打橋牌,晚上不回來吃飯。」

  「你不想知我得到多少?」

  「一切都是你應得的,你也是他的女兒。」

  她出去了。

  蘇西知道母親想藉故靜一靜,今天這件事勾起大多回憶,她一定感慨萬千。

  累了一天,在雷律師處喝的香擯又冒起泡來,蘇西躺到長沙發上去,不消片刻,已經熟睡。

  也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了。

  因為擔心,也與心理醫生談過夢境。

  開始的時候,夢見她自己走進一個客廳。

  蘇進蘇近與蘇周都已經坐在那裡,這不稀奇,可是突兀的是,他們是成人,她卻還是小孩。

  她尷尬地站在一個角落,不知道為什麼來,也不知道需見什麼人。

  忽然聽見蘇近與蘇周咕咕笑。

  當然是笑蘇西。

  蘇西本來不叫蘇西,父親叫她蘇迪(內「西」),一樣有一隻撐艇,只是少了一點。

  母親在填寫出身證明文件的時候,沈默地、固執地只寫了一個西字。

  自此以後,連名字也成了笑柄。

  蘇近與蘇周是那樣喜歡取笑人,事實上,她們的嘴至今尚在原來位置上而沒有笑歪,堪稱奇跡。

  蘇西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夢,不久她會醒來,可是仍然難堪羞愧到極點,夢與現實何其接近。

  只聽得蘇近笑道:「渾身都是毛,簡直似只動物。」

  夢中,她們每次取笑諷刺揶揄的題目都不一樣,內容卻保證一般精彩。

  「你看她那頭髮眉毛,簡直黏在一起,手手腳腳黑墨墨,一看仔細,也是汗毛,哈哈哈,是個毛孩。」

  無論她們說什麼,蘇西總是開不了口,承受著無限屈辱。

  她試過在夢中掙紮張嘴,可是只能發出啞啞之聲,似只烏鴉,急得她熱淚直流,於是引起更多恥笑。

  心理醫生同她說:「你已經長大,不必理會出身,鼓起勇氣,開始自己的生活,庶出有什麼關係,你一旦耿耿於懷,自卑不已,這噩夢終日會折磨你。」

  真是分析得好。

  蘇西嘆一口氣,正想自夢中走出來,忽然之間,她看到自己的手腳身體迅速長大拔高,在數秒鐘內變成一個大人模樣。

  噫,蘇西不再是七歲,蘇西已是二十三歲。

  接著,她呀地一聲,發覺會得開口說話。

  她指著蘇近,「你!」

  蘇近吃驚地抬起頭看著她,這是誰、什麼時候進來、怎麼會得站在門角。

  「哎呀,是那個女人的女兒。」

  「我叫蘇西,」她一字一字說出來,「蘇──西。」

  她踏前一步,握著拳頭。

  蘇近與蘇周害怕了,姐妹摟作一團。

  蘇西甚有快感,想揮舞拳頭,作一次大突破,可是鈴聲大作,甚為吵耳。

  剎那間,她醒了。

  哎呀,這是一個好夢,她真不願醒來。

  第二天一早,她去探望司徒醫生。

  司徒是個英俊溫柔的年輕人,現代譯夢人,而且會替客戶堅守秘密。

  他聽完蘇西敘說,想一想,「你已得到釋放,不再自卑。」

  蘇西很安慰,「我相信如此。」

  「不過,一個真正不介懷的自由人,不會做這種夢。」

  「這個我也懂,從今以後,輪到他們夢見我揮舞著拳頭分掉他們四分之一財產。」

  司徒耐心他說:「不,也不是那樣。」

  蘇西靜下來,「應該如何?」

  「應該心胸裡完全沒有那一家人,你才會得到真正釋放。」

  蘇西釋然,「這是至高境界,明鏡本非台,向來無一物。」

  司徒也笑。

  「不,我恐怕會永遠記得他們。」

  「那麼,你心中永遠有創傷。」

  蘇西承認,「可是,每個人心中都有傷疤,人生怎會十全十美。」

  「說得很好,有沒有想過遺產怎麼樣用?」

  「我不懂投資,也不會做生意,我想,會慢慢使用利息。」

  「已經可以令你舒服地過一生。」

  同一天,雷律師找她:「你得見見朱立生。」

  「誰?」

  「請勿掉以輕心,這朱立生與我同樣是你的品格評選人。」

  「我可不知家父有這位老友。」

  「你一向知得很少。」

  這是真的,她從未踏進過大宅的門,過年過節,父親只來稍坐一下,看看她就走,像個有特權的客人,一次,約七八歲模樣吧,她忽然客套地同他說:「謝謝你來看我們。」她記得父親笑了。

  又有一次,他帶來一個朋友,送蘇西一套栩栩如生的西遊記人物玩偶,蘇西珍藏至今。

  蘇西懂事的時候,父母已經分開,他把她生活安排得相當好,房子、車子、每月支取零用及家用。

  中學畢業,替成績不是上佳的蘇西找了幾間小大學,蘇西挑美國加州是因為當時一個小男朋友也要到西岸升學,結果到了彼邦,兩人只見過三次面。

  蘇西並沒有讀得名列前茅,是,她是庶出,那邊永遠看不起她,但是她卻沒因此患出人頭地及揚眉吐氣情意結。

  那太吃苦了,何必付出巨大代價去令看不起她的人對她刮目相看呢。

  她的身份是不可轉移的事實。

  畢業時,父母同來參加她的畢業禮,那幀照片她一直珍藏。

  想到這裡,雷律師打斷她的恩緒:「明日下午六時,你到美國會所德薩斯廳見他。」

  「遵命。」

  父親病發的一段時期,她應召去看過他,蘇進他們十分不放心,再忙也有一人抽空坐一旁監視,毫不避嫌。

  蘇西認為他們欺侮病人,十分憤怒。

  可是她其實並不認識病中的父親,他從來都是個陌生人。

  與一般病人不同,他並沒躺床上,也不穿睡袍,照樣穿西裝在書房中工作。

  每次見到蘇西,總是很寬欣。

  「你來了。」他說。

  除此之外,沒別的話。

  有時也說:「來,替我把這份資料儲入電腦。」

  通常,那個監視人會露出極度不安的神情來,像一隻貓被人扯住尾巴倒吊一樣。

  漸漸他瘦下去,考究的西裝與襯衫越來越大,似只空洞的殼子。

  然後,他進了醫院。

  晚上六時,德薩斯廳。

  一走進去,便看到一大瓶黃玫瑰,她精神一振。

  她向領班說出她約的人,恃者連忙帶她到一張空桌坐下。

  蘇西想喝酒,可是太陽還未下山。

  她聽人說過,日落之前喝酒,是墮落行為。

  蘇西嗤一聲笑出來。

  她不知身後已經站著一個年輕人,津津有味看著她。

  等到發覺身邊有一道影子,才轉過頭來。

  她十分訝異,這不可能是朱立生,這人不過三十,不不,甚至不超過二十六歲。

  果然,他伸出手來,一邊說:「家父有事臨時趕往新加坡,他失約了,叫我來招呼。蘇小姐,我叫朱啟東。」

  蘇西反客為主,「你好,請坐。」

  「家父說抱歉,改天再請蘇小姐。」

  因本來見的是他父親,蘇西不禁老氣橫秋、視朱啟東為晚輩,順口問道:「讀書還是做事?」

  那朱啟東有點迷惑,這個一頭鬈發的年輕女子與他一般穿白襯衫藍布褲,他從未見過女子有那樣旺盛的毛髮,一轉過頭來,他看到天然濃眉,小扇子似的睫毛,與一雙炯炯大眼。

  朱啟東有點失魂。

  他故意必恭必敬他說:「已經在做事了。」

  這時,蘇西已經知道語氣不對,有點造次,可是一時下不了台,只得死挺,輕描淡寫地問:「幹的是哪一行?」

  朱啟東順她的意,誠惶誠恐地答:「我是一名小兒科醫生。」

  啊,他的眼睛出賣了他,笑意自他眼角飛濺出來,沾到蘇西臉上。

  「怎麼會有空?」

  「我正放假。」

  「你時時放假?」

  「不,剛參加無國界醫生組織到蒙古烏蘭巴托回來。」

  蘇西探探身子,「去幹什麼?」

  「我負責幫助當地兒童醫治縫合兔唇裂顎。」

  蘇西凝視這個年輕人,肅然起敬,可是嘴巴仍然問:「沒有薪酬?」

  「是志願行動。」

  「自備糧草?」

  「正確。」

  「烏蘭巴托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夏季白天氣溫升至攝氏四十五度,可以把柏油路曬至龜裂。」

  蘇西聳然動容。

  她不出聲了。

  朱啟東知道他面試已經及格,鬆一口氣。

  半晌,蘇西試探地問:「我可以叫一杯啤酒嗎?」

  「當然。」

  太陽落山了,金光射到蘇西毛毛的鬢角上,把她白皙的臉襯托得似安琪兒。

  朱啟東聽見他的心在說話:這是一見鍾情嗎?

  他看著她貪婪地喝起冰凍啤酒來,天真地呀一聲,瞇起眼,情不自禁地表示享受。

  物質世界裡,有這樣平常心的女子已絕無僅有。

  父親叫他招呼她,他卻已決定追求她。

  她是誰?不知道,也不重要。

  朱啟東心思蕩漾。

  只聽得蘇西問:「你可擁有診所?」

  「不,我在大學醫學院任職。」

  呀,他不急急替孩子治傷風感冒賺錢。

  蘇西十分納罕,這樣的年輕人在都會中實在見少,怎麼可能在她面前出現,她運道轉了。

  她微笑,「這好似一個盲約。」

  朱啟東承認,父親回來時非得謝他不可。

  今早還想藉故推辭。

  「啟東,你替我到美國會所去見一個人。」

  「爸,叫秘書替你改約會日期豈非更好。」

  「不不不,故人之後,不可將她在約會日曆上推來推去,你去見她。」

  「我不認識她。」

  「是一濃眉大眼的年輕女子。」

  「我沒有空。」

  「我說你有空,你就有空。」

  朱啟東看著他父親,「爸,所以我經濟一向獨立,否則真要被霸道的你支使得團團轉。」

  現在,他反而要感激他,父親的秘書一定有蘇西的電話地址。

  正想讓蘇西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口袋裡的傳呼機響起來。

  朱啟東第一次覺得有人比他那僅一歲的換心病人更重要。

  蘇西很瞭解,「醫院找?」

  「是,我需即刻趕回。」

  「你不必理我。」

  「我可否再約你?」

  「當然。」

  「不能送你,抱歉。」

  蘇西笑著撥動雙手,「快走快走。」

  朱啟東匆匆忙忙離去。

  有些男人空閑得會蹲在美容院裡陪女友熨頭髮,不不不,這不是蘇西心目中的男伴。

  她獨自坐在那瓶黃玫瑰前,直至天色緩緩暗下去。

  真舒暢。

  原來父親一直對她一視同仁。

  她從來不知道,直至今天。

  好幾次,當她還小的時候,不知多想伸手去握父親的大手,卻提不起勇氣,她怕他會推開幼小的她。

  後來,父母分手,更加看不到他。

  蘇西羨慕那些可以在父親懷中打滾的同學。

  被爸爸一把揪起,扛到肩上坐著看球賽,居高臨下,無比尊貴。

  吃冰淇淋時毫不經意,糊得一嘴一臉一身都是,由父親擦幹淨……

  她一直以為父親已經忘記了她,直至今日。

  蘇西長嘆一聲,回家休息。

  他為什麼不早點有所表示呢,原來他一直把這個小女兒放在心底。

  半夜,蘇西聽見外頭悉悉響。

  開了燈,出去看到母親替她收拾書房雜物。

  「媽媽,」  母女倆緊緊擁抱。

  在這剎那,蘇西覺得她什麼都不缺乏。

  這間書房原本屬於父親,他走的時候並沒有把東西搬走,都還留著:笨重遲鈍的第一代私人電腦、參考書籍、鋼筆、手錶……

  蘇西相信兩個可能:要不,母親未能忘記他,故此一切都留著,書房像間紀念館。

  要不,真正忘記了他,所以屬於他的東西就像其餘傢俬雜物,扔在那裡懶得收拾。

  蘇西知道母親已經忘記了他。

  記惦他的只是蘇西。

  母親睡了,蘇西卻醒著。

  她坐在寬大的花梨書桌前,翻翻這個,動動那個,消磨失眠之夜。

  一顆田黃石印章上雕著小篆「幾許溫柔」四字。

  小時候問母親是什麼字,她說:「不知道」,語氣幹脆決絕,後來,蘇西把圖章印出來,去問人,才知道刻的是什麼,只覺蕩氣迴腸。

  蘇西對他們的事一無所知。

  感覺上父親一直在找溫柔體貼的女伴,一次又一次失望。

  負心人可能不是他。

  母親後來也有男朋友,她處理得很好,他們從來沒有在蘇西面前出現過。

  至多將車駛到門前接她,被蘇西在窗口看到。

  「那是誰?」

  「媽媽的朋友。」

  「是親密朋友嗎?」

  「不,吃頓飯,解解悶的朋友。」

  「會結婚嗎?」

  「放心,沒可能。」

  母親說過話倒是算數的。

  這樣的男伴好似換過三四個,到了十六八歲,蘇西十分鼓勵母親出外尋歡作樂。

  她等她門。

  男伴永遠不進屋來,為此,蘇西感激母親。

  為什麼要子女叫她的男伴為叔叔呢,多麼突兀,什麼地方鑽出來如此怪異的霧水親戚。

  最近,母親已經很少出去。

  蘇西很擔心她會寂寞。

  眼皮漸漸抬不起來,伏在桌子上睡熟。

  回來,發覺身上蓋著毯子,母親已經外出。

  她手中還握著那方田黃閑章。

  攤開手,幾許溫柔四字端端正正蓋在她手心之中。

  蘇西笑了。

  她洗把臉,淋個浴,出門。

  到了相熟的美容院,老闆娘珊珊走出來招呼,「咦,今日怎麼有空?」

  「珊珊,幫幫忙。」

  「什麼事?」

  「替我熨直這把頭髮,還有,眉毛修得細一點,你看,我腿上汗毛又長出來了。」

  抱怨完畢,她頹然坐下。

  人家老闆娘微笑起來,「心情欠佳可是?」

  「有人笑我是毛孩。」

  「不知多少小姐太太上門來要求熨一個大蓬頭。」

  「我今日非洗直剪短不可。」

  「不要與你的天然髮質鬥。」

  「老闆娘,你有錢不賺,認真可惡。」

  「我做生意憑良知。」

  「快動手吧。」

  師傅過來,笑笑,只梳了兩下,稱讚道:「這頭髮羨煞旁人。」蘇西的氣彷彿已經消了一半。

  師傅又說:「今日換個花樣,我幫你拉直,明日又捲曲,你說好不好?」

  「不好,不如換個頭。」蘇西已經平靜下來,所以女性統統愛上美容院。

  「我不能改變客人,我只能使客人看上去整齊美觀精神。」

  蘇西只得揚揚手,「動手吧。」

  話雖那樣說,離開的時候,照照鏡子,也差點不認得自己,眉毛明顯細了,頭髮伏貼光滑,嘴上汗毛已經淡不可見。

  蘇西十分滿意。

  她到雷律師事務所去歸還耳環。

  雷律師不在,她把耳環交給秘書。

  剛好在這個時候,主人家回來了。

  她提著鮮紅色公事包,神氣十足,從前哪裡有這樣漂亮的中年女性。

  她一見蘇西,立刻一愣,「這是誰?」

  蘇西揚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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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4 08:54:58
第二章

  「你為誰改變自己?」

  蘇西答:「我自己。」

  「你頭一個要愛你,以及接受你,你必須學會與你相處。」

  「我明白。」

  「這裝扮怪怪地,不適合你。」

  蘇西扮一個鬼臉。

  「見到朱立生了?你們談過些什麼?」

  「朱立生有急事去新加坡,派兒子朱啟東做代表。」

  「啊,你見過啟東,」雷律師十分高興,「那年輕人真是一表人才。」

  「且甚有內涵。」

  「是,我看他長大,是名毫無缺點的年輕人。」

  「是個完人?」

  「稍有牛脾氣,三歲大就到處逼長輩扮病人給他診症,達不到目的就生氣。」

  蘇西駭笑,「多可愛。」

  「畢業後一直到第三世界落後地區去贈醫施藥,一點經濟頭腦也無,幸虧父親是個成功生意人,否則空有學問抱負,生活也成問題。」

  唁,原來如此。

  「結婚沒有?」

  「誰要他,你會嫁他嗎?」

  蘇西笑,「為什麼不?」

  「他很少在家。」

  「跟他跑天下好了。」

  「小姐,他去的地方還有霍亂天花為患。」

  蘇西吐吐舌頭。

  「一次他給我看照片,他抱著病童的時候並沒有戴手套,我驚問:『口罩、手套呢』,當地的軍人入病營都戴口罩。」

  「他怎麼說?」

  「他茫然答:『為什麼要戴手套?』」

  蘇西點點頭。

  「他想都沒想過,你說是不是神經病。」

  「他與父親不和?」

  「咦,你怎麼知道?」

  「生意人銖錙必計,恐怕不以為然。」

  「不,他們父子感情很好。」

  「那真是難得。」

  霄家振律師看到蘇西眼睛裡去,「還想知道什麼?」

  蘇西索性再問:「他母親可易相處。」

  「父母已離異多年。」

  蘇西說:「啊,同我一樣。」

  雷律師笑,「說對了。」

  「離婚,可算墮落?」

  「我實在不想承認,不過,早三十年,社會風氣的確如此封閉,幾乎公認離婚是墮落行為之一,當事人,尤其是女方,性格上必有什麼不妥之處,離婚婦人是侮辱稱呼。」

  蘇西聳然動容,「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二十年前,同居而不婚,亦系墮落。」

  「嘩,那吸煙可算墮落?」

  「在一些保守固執的母親眼中,穿高跟鞋,也是墮落,那是舞女穿的鞋子。」

  「那麼,做舞女應該怎麼辦?」

  「一直不十分確定,至今,有所謂名媛認為名牌衣物不應售予身份曖昧女性,還有,任職歡場,肯定是自甘墮落,應與麻瘋病人關在一起。」

  「現在麻瘋已經絕跡。」

  雷律師接上:「那麼,數夜之女最毒。」

  蘇西抬起頭想了一想,「我還有一個問題。」

  「請問。」

  「倘若我們四人統統墮落,財產又如何處理?」

  雷律師變色,「不會吧?」

  「墮落的準則如此虛無飄渺,四人全部不及格也不稀奇。」

  「他另有錦囊,到時拆啟,必有指示。」

  「蘇進有否給你麻煩?」

  「他敢。」

  蘇西沈吟,「他這個人----」

  「我知道,一向欺壓你的是蘇進。」

  蘇西抬起頭想一想,推說:「不記得了。」

  雷律師微笑,「蘇西,假使我有一個女兒,我希望她像你。」

  蘇西啞然失笑,「鍺愛錯愛,我既非美人,又不是天才,有什麼用。」

  「是你那種絕不讓任何人與事幹擾你過好日子的樂觀精神。」

  「是嗎,」蘇西詫異,「那也計分?」

  「一百分,我至討厭怨天尤人,不住抱怨,心中沒有一件好事的人。」

  秘書進來說:「雷律師,董先生已經在等。」

  蘇西站起來說:「我告辭了。」

  「我們再聯絡。」

  蘇西忽然問:「可以約會朱啟東嗎?」

  雷家振醒悟,這才是蘇西真正要問的問題。

  「當然可以。」

  「不犯規?」

  「一點關係也沒有。」

  「謝謝你。」

  蘇西鬆口氣,奔到街上,歡呼一聲。

  可是天正淅淅下雨,不得了,她那把花了不少時間吹直的頭髮保證又會反彈。

  蘇西想回廣告公司去打一個轉,與同事說幾句。

  她走的路十分迂迴,她喜歡穿過各個商場順帶看看櫥窗,已是多年來的習慣。

  蘇西看到一方絲巾,駐足打量,這時,她發覺身後有一個中年人。

  跟了她有一段時間了,他也佯裝看櫥窗。

  一眼就知道這一類衣著普通的男子對古靈精怪的女裝不可能有興趣。

  蘇西不出聲,她買了一杯冰淇淋,坐在廣場的長凳上慢慢吃,男子消失了,也許躲在後邊人群裡,一直到蘇西站起來,他都沒有再出現。

  莫非是多心。

  她走近珠寶店,他又出現了。

  蘇西嘆口氣,有人跟蹤她。

  為什麼?當然是要看她日常行蹤如何,從中研究挑剔。

  這還會是誰,一定是蘇進。

  蘇西握緊拳頭,十分氣忿,新仇舊恨全部勾了起來。

  雷家振律師說得對,最會得欺壓她們母女的,便是這個比她大十二歲的半兄。

  蘇西屬牛,他也屬牛,碰巧大一號,但是蘇西從沒見過如此奸詐的牛。

  十多年前父母分手,也是蘇進導演的好戲。

  他痛恨她們母女,認為她們破壞他家庭,恐懼父親終於會離開他們那頭家,故此從來不放過蘇西母女。

  他終於等到機會。

  他派人跟蹤,不,不是蘇西母親,而是他親生父親。

  他捉到父親約會一個女演員的證據,把整份證據送到蘇西家去。

  聘用私家偵探是蘇進慣伎。

  蘇西記得母親看到錄影帶時十分平靜,聲線有點無奈:「唉呀,我這會子可難下台了。」

  本來已經十分動搖的一段關係被這條導火線完全摧毀。

  蘇西回憶到這裡,握緊拳頭。

  每個人一生中都會遷怒一個人一件事,蘇西憎恨蘇進。

  這個人不學無術,絕不長進,年複一年,學做生意、炒賣地產、搞日本餐館、批發時裝、電子零件、旅遊公司……七十二行,幾乎什麼都做齊,沒有一樁不虧大本,簡直是無底洞。

  他最怕有人來分薄他的身家。

  事成後,蘇進不住炫耀他的手段,親友全部知道這件事,傳為笑柄,日後輾轉傳到蘇西耳中。

  她從未與母親商議過這件事。

  父親如此不忠,長遠也沒有意思。

  蘇西本來想走進派出所,好警告那個跟蹤者,終於改變了主意。

  她有更好的辦法。

  蘇西叫部車子回家,她想到了以彼之道,還諸彼身,反正她現在也有多餘的錢可花。

  她正收集資料,電話鈴響了。

  「我真怕你去了別處度假。」

  是朱啟東,蘇西心頭一陣溫暖。

  雖然都會人海茫茫,不過要找一個人,一定可以找得到。

  「想約你吃晚飯。」

  蘇西揶揄他:「醫院隨時會傳你。」

  他十分無奈,「所以不大有人肯陪我吃飯。」

  「我來好了。」

  「六時正接你。」

  「那麼早?」

  「想早一點看到你。」

  「好,我在家等你。」

  蘇西趁這個空檔聯絡了一家郭氏私家偵探社。

  郭氏曾經是宇宙廣告公司的客戶。

  蘇西說出她的要求:跟蹤、報告、拍攝、錄音。

  那是很例牌的工作。

  偵探社說:「我們需要他的照片、住址、辦公地點。」

  「我立刻把資料傳真過來。」

  蘇西忽然想到,其實兩兄妹都墮落不堪,沒有一個好人。

  她有絲內疚,朱啟東若知道她這另一面,可會深深吃驚失望?

  不管了,她必須保護自己,敵人已經動手,她也該準備武器了吧。

  偵探社立即有電話過來,「資料收到。」

  「拜託。」

  蘇西籲出一口氣。

  她剛想打扮一下,門鈴已經響起來。

  果然是朱啟東。

  如果對方派人守在她門下,一定知道她正在約會見證人的兒子。

  好呀,沒問題。

  朱啟東進來,「伯母不在家。」

  蘇西笑,「她的約會比我多。」

  她斟兩杯冰凍啤酒出來。

  「地方很寬敞。」

  「是呀,老房子、老傢俱,裝修一直沒變,廚房牆角還有母親替我量度身高進展記錄,最多一年高三英吋半,真厲害。」

  朱啟東笑著坐下。

  蘇西忽然疑心,「你為什麼不問我父親?」

  他可是已經打聽過她的家事,如果有,她對他的印象一定大打折扣。

  可是朱啟東莫名其妙,他說:「對,伯父也不在家。」

  蘇西微微笑,「家父已經去世。」

  「對不起,我不知道。」

  蘇西十分矛盾,這時,她又希望他什麼都知道,省得她費唇舌解釋。

  「我是庶出。」

  「兼是私生子,父母從來未曾正式結婚。」

  「一直以來,生活非常節省,必需品不缺,可是也沒有奢侈品。」

  「現在好了,得到一筆遺產……」

  交待身世是天下最辛苦的事之一。

  蘇西沈默了。

  朱啟東說:「我從不知道坐家中喝啤酒可以這樣舒服。」

  蘇西笑答:「那是因為你知足。」

  他端詳她快樂天使般容顏,滿心歡欣。

  她為他修飾過,可是鬈發野性難馴,早已飛彈得四處都是。

  他忽然問:「你的眉毛怎麼了?」

  「我修過。」

  朱啟東大吃一驚,「可是,濃眉最漂亮。」

  蘇西意外,「你喜歡?」

  朱啟東大力頷首,「剛健、嫵媚、精神奕奕。」

  蘇西心花怒放,「那,以後我不碰它們了。」

  朱啟東趨近一點,想說些什麼,這時,他的傳呼機又響。

  他一怔。

  蘇西已經笑起來。

  「咦,今晚我休假。」

  呵,他為她告假。

  他取出手提電話撥到醫院,告訴值班人員:「你應找上官,今晚他輪更。」舒出一口氣。

  蘇西說:「讓我們出去吃飯。」

  「不如到舍下。」

  唔,一個無國界醫生的家可能真是一間寒舍,去見識一下不妨。

  「好。」

  蘇西取過外套跟他走,這才發覺,她對他,還沒有說過「不」字,一直都是好好好好好。

  對別的男生可沒有這樣馴服,「不,我想早點走。」「不,我頭痛。」「不,今明後晚都有事。」「不,我不會跳舞。」不,不,不。

  門口停著一輛蛤蟆似新式歐洲跑車,一看就知道性能超卓。

  但蘇西訝異,「這是你的車子?不像呀。」

  「實不相瞞,妹妹啟盈見我有約,借出跑車給我,她說,女孩子喜歡新車。」

  蘇西微笑,「你本來用什麼車?,』

  朱啟東揚揚頭,「我沒有車,步行十分鐘可到醫院。」

  蘇西笑,「步行很好。」

  「那以後我也不用改變自己了。」

  「當然不必。」

  蘇西設想到他仍與家人同住。

  住宅在山上,半獨立洋房,佈置名貴大方,朱立生父女都不在家。

  朱啟東的書房十分簡潔,書桌上放著他在各國工作的照片。

  蘇西仔仔細細逐張欣賞,問題多多。

  「這是什麼病?」怵目心驚。

  「很可怕,叫食肉菌。」

  「啊,我聽說過。四十八小時可以致命。」

  「唉,至心酸是看到兒童患一般抗生素可迅速治療的疾病,但因缺乏藥物失救。」蘇西不語。

  片刻女傭請他倆用膳。

  菜式清淡可口,蘇西吃了很多。

  一樣是父母離異家庭,他們這一家又不失溫暖。

  「有無啟盈的玉照?」

  「嘿,她最愛拍照。」

  攤開照片簿,真是琳琅滿目,朱啟盈在一問著名法國珠寶公司任公共關係職位,人長得漂亮,打扮時髦,完全走在時代尖端。

  「這是家母。」

  蘇西衝口而出:「最年輕美麗的伯母。」

  朱啟東笑,「啟盈同母親一個印子。」

  「令尊呢?」

  「他不喜歡拍照。」

  蘇西有點失望。

  不過她沒想到看老照相簿也會那樣有趣。

  「幾時介紹我認識啟盈。」

  「你會嫌她幼稚。」

  蘇西連忙說:「不不不,我才笨拙呢。」

  「聰明人都那樣講。」

  蘇西急急賠笑,「折煞我了。」

  他的手提電話又響起來。

  「對不起,我聽聽。上官,什麼事?嗯,原來如此,女朋友的表姨媽娶媳婦,非去吃喜酒不可,我也有女朋友呀,一樣走不開,吹牛?她就在我身邊,不信,她同你說幾句。」

  竟把電話遞給蘇西。

  蘇西駭笑,「哪一位?」

  那邊又笑又說:「你是小朱的女友?他找到女友了?你央求他代我當三小時夜更可好?他一向是我們這種有包袱之人的救星。」

  蘇西笑彎了腰。

  朱啟東在一邊教她說:「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蘇西對上官醫生複述:「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那上官一直嚷:「厲害,厲害。」

  蘇西笑著說:「他馬上來。」

  上官說:「皇恩浩蕩。」

  「你的同事都那樣可愛嗎?」

  「上官的確特別一點。」

  「我告辭了。」

  「對不起,原本可以去看電影。」

  「改天好了,機會多多。」

  他送她返家。

  母親看著她,「這樣高興,去什麼地方來著?」

  「同某君約會。」

  做母親的感嘆:「異性相吸,無可抗拒,人類天性如此。」

  「是,」蘇西承認:「人類命運如此。」

  「現在都是明白人了,合理得多,我像你那樣大的時候,我媽對我說:『遙香,何必嫁人,你陪我出入教會豈非十分聖潔』。」

  蘇西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事,不禁奇道:「外婆真的那樣說?她不結婚,何來女兒?」

  黃女士答:「用諸別人身上的才叫規矩,她成為我的終身反面教材,至少,這一段母女關係,可以由我控制。」

  蘇西籲出一口氣。

  第二天一早,雷律師找她。

  「蘇進要求開緊急會議。」

  「有必要敷衍他嗎廣

  「將來,你也可以召他出席開會。」

  蘇西當然知道蘇進想說些什麼。

  她抵達律師事務所的時候他們三兄妹已經到齊。

  蘇進一見蘇西進來便指著她厲聲說:「你與朱立生之子朱啟東來往甚密,究竟居心如何?」

  蘇西不語,靜靜在一角落坐下。

  蘇進怒不可遏,「企圖私通公證人,還有什麼公平可言?」

  雷律師開口了:「你稍安毋躁。」

  蘇進轉過頭來,「雷女士,你一直偏幫蘇西。」

  雷律師也提高聲音:「一個人有權結交朋友,即使這人是朱立生之子。」

  蘇進氣白了臉,「好,我明日就去追求朱立生之女。」

  雷律師不怒反笑:「這也是你的自由,你大可以那樣做,可是如果你以為你有機會影響朱立生的判斷,你就錯得很厲害。」

  蘇進道:「蘇西已經左右了你的看法。」

  雷律師凝視他,「你也大小覷我這個長輩了。」

  蘇進拍桌子:「要在這裡尋公道是不可能的事。」

  「你少在我辦公室大呼小叫。」

  蘇進叫妹妹,「我們走。」

  然後他指著蘇西,「我一定會證實你墮落。」

  蘇西既好氣又好笑。

  蘇近與蘇周兩姐妹仰一仰頭就跟著走了。

  雷律師沒好氣,「早知不接這份古怪透頂的遺囑來辦。」

  蘇西問:「一妻一妾可算墮落?」

  「站在女性立場來說,是天下最荒唐的墮落行為。」

  蘇西微笑,「可是,他卻不准我們胡調。」

  規矩,是用來加諸別人的一件事。

  別人犯錯,罪不可恕,自己的閃失,則永遠情有可原。

  「蘇進怎會知道你約會朱啟東。」

  「他用私家偵探。」

  「卑鄙。」

  「我也用私家偵探盯他。」

  「蘇西,怨怨相報何時了。」

  「我想多瞭解這一個大哥。」

  「你看,金錢萬惡。」

  蘇西笑,「可不是。」

  郭氏偵探社有人在家門口等她。

  「蘇小姐我們找個地方說話。」

  一定有重要消息。

  「請到舍下。」

  把那位郭先生請進書房,輕輕關上門。

  蘇西接過一隻大信封。

  打開,是一疊照片,拍得玲瓏清晰。

  蘇西一看,震驚,呆住,掩著嘴。

  真沒想到!

  照片裡兩個男人,一個是蘇進,另一個是----一張非常英俊熟悉的面孔,蘇西認識他,她定期見這個人,他是蘇西的心理醫生司徒偉文。

  蘇西一時不知作何反應才好。

  天下竟會有這樣怪異的事。

  她抬起頭來,看著天花板,手足無措。

  只聽得郭偵探說:「他倆每星期一及五定期見面,來往超過一年。」

  蘇西吞下一口涎沫。

  「兩人感情很好。」

  蘇西用右手不住撫摸左手臂,像是想把汗毛安撫下去的樣子。

  「你沒料到會發現這樣的秘密吧。」

  蘇西頷首。

  「潘朵拉的盒子一打開,所有邪魔古怪都飛逸出來,叫人永無甯日。」他說的是希臘神話故事。

  過片刻,蘇西試探著問:「這……算是墮落嗎?」

  小郭有一絲訝異,卻十分平和地答:「成年人有權選擇密友。」

  小郭說得對。

  「這兩個人,一個是我大哥,另一個是我的醫生。」

  小郭意外,「不是你的男友?」

  蘇西籲出一口氣,「不不,謝謝天,幸虧不是。」

  小郭如釋重負,「那,我比較容易說話了。」

  什麼,難道還有下文?

  「事情有點複雜,你看。」

  小郭再掏出一隻信封。

  案中有案,這偵探查案好手段。

  信殼裡仍然是照片,一位資深記者說過,一張照片勝過千言萬語,果然。

  蘇西一看,聳然動容:「啊。」她低呼出來。

  可不是值得驚叫,這次,照片中一人是司徒醫生,另一人是美貌少女,兩人態度熱暱,司徒的手正在撫摸少女的長髮。

  蘇西說:「這女孩是司徒醫務所的接待員殷小姐。」

  「呵,你全認識,這三角關係對你不陌生。」

  「如此複雜!」

  「蘇小姐,我正擔心你也是其中一個主角。」

  蘇西忍不住,「啐。」

  「既然是個旁觀者,再好沒有,」小郭停一停,「他們的關係日趨緊張,蘇進已經起了疑心,在星期一與五以外的日子裡,都出現在醫務所附近。」

  「嗯。」

  「蘇進是一個浮躁驕做的人----」

  「你怎麼知道?」

  小郭微笑,「我藉故向他問路,得到非常不禮貌的待遇,從此得到的結論。」

  「是,」蘇西點頭,「他母親寵壞他,他為人自私、自大。」

  小郭這才明白到,兄妹同父異母。

  他說下去:「我預料紙包不住火,蘇進不會妥善地處理這件事。」

  蘇西十分擔心,「都是成年人,不會鬧事吧。」

  小郭想一想,「我們走著瞧。」

  他站起來告辭。

  蘇西趁母親尚未回家,匆匆收起照片。

  一向厭惡蘇進的她忽然起了憐憫之心。

  這人原來愚昧至此,他自己住在玻璃屋裡,卻向別人扔石頭。

  這是報複的好機會。

  只要把兩份照片送到大宅,蘇西一看,必定面如死灰,如果想更徹底地叫他們丟臉,更可叫蘇太太也收一份。

  以彼之道,還諸彼身,不算過分。

  但是,蘇西卻不打算那樣做。

  她所失去的已經無法挽回,報複只有使她變得像蘇進一般陰險,她一向看不起他,如果變得同他一樣,蘇西無法向自己的良知交待。

  那才是真正的墮落。

  蘇西決定把這個秘密放在心中,不去揭發,說也奇怪,心內重壓忽然消失得一幹二淨。

  也許這便是寬恕,可是,更可能是自愛。

  那家人一直踩低她,那不要緊,她可不能輕賤自己。

  蘇西決定維持緘默。

  她忽然聽到門外有聲音。

  啊,是母親忘記帶鎖匙?

  她走到大門前。

  這時,聽到有人在門外說話。」

  抱怨地:「你從來不請我進屋喝杯咖啡。」

  母親的聲音:「這是我女兒的家。」

  「也是你的家。」

  母親沈默一會兒,「希望你多多包涵。」

  「我都包涵了五年了。」

  蘇西嚇一跳,沒想到門外的先生如此好耐心,頓時惻然。

  她是忽然下的決心,迅雷般拉開大門。

  門外兩個中年人呆住了。

  蘇西滿面笑容,「媽媽,請朋友進來喝杯咖啡呀。」

  那位先生雖然已經白了半邊頭,可是精神奕奕,修飾整齊,使蘇西覺得寬慰。

  更寬心的是蘇西的母親,淚盈於睫,轉過頭去,「進來吧。」

  蘇西順手抄起外套手袋,「失陪,我約了人看電影。」

  黃女士同女兒介紹:「這位是鄭計祥。」

  蘇西笑說:「鄭先生,你們多談談。」

  她避出門去。

  母親也是人,也需要異性的慰藉。

  為著女兒,已經迴避那麼久,現在蘇西已經成年,她知道該怎麼做。

  在蘇西眼中,母親最高貴最聖潔,她從來不會當著男友對女兒說:「叫陳叔叔」「叫林伯怕」……男友是男友,同女兒不相幹。

  最討厭是一種把男人帶到家來還要命女兒出來叫爸爸的母親。

  蘇西無事可做,獨自看了一套文藝片,散場後,忽然心血來潮。

  她到醫院去找朱啟東。

  在接待處說出這個名字,就得到禮貌待遇,由此可知,他相當受到尊重。

  不過又問了好幾回,他們才告訴她,他在醫生休息室。

  「小朱連續兩日一夜當更,也許在休息室小睡。」

  蘇西猶疑一刻才推門進去。

  朱啟東躺在長沙發上,一條腿搭地上,累極人睡。

  嘴巴微微張著,有輕微鼻鼾,脖子上診症聽筒尚未除下,鬍髭早已長出來。

  蘇西有點意外,真未想到做西醫如此吃苦。

  她不忍吵醒他,正想退出,朱啟東轉一個身。

  他問:「誰。」

  蘇西輕輕答:「我。」

  朱啟東睜開雙目,微笑說:「你怎麼來了?」

  蘇西有歉意,「打擾了你。」

  「不,我也快下班了。」

  他並沒有起身,卻示意她過去,伸手握住她的手,「蘇西,你是我的愛婀她。」

  隔一會兒,蘇西才想起愛婀她是人體內通往心臟最大的血管,藉以維持生命。

  蘇西也笑。

  片刻,她說:「待你下班後我再來。」

  他點點頭,送蘇西到門口。

  那麼辛苦忙碌,怪不得沒有女友。

  感情多半靠時間孵出來,不痛下功夫,就沒有收穫。

  看看時間,覺得也差不多了,便回轉家去。

  果然,母親的朋友鄭先生已經告辭。

  母親一臉笑容,正在讀報。

  蘇西斟杯茶坐在她面前,自言自語道:「有機會的話,好結婚了。」

  黃女士輕輕回答:「他亦有一子一女,要是結婚的話,這些人會統統被逼成為親戚,非常荒唐,不如維持現狀,清清爽爽。」

  說得十分合理。

  黃女士何需一紙婚書保障什麼。

  早上,母親推醒她。

  「小西,今早你有醫生約會,如果不想去,我幫你推掉。」

  蘇西睜大眼睛,她正約了司徒偉文醫生。

  「不不不,有要緊事,我這就起來。」

  心底有一個聲音在說:蘇西,這事與你無關,佯裝不知是最聰明的做法。

  不知者無罪,知得大多,隨時有殺身之禍。

  這個時候退出漩渦,也還來得及。

  可是蘇西年輕,蘇西心中有氣,蘇西看這個大哥的臉色,實在有段日子,積怨頗深,她也想看看他失意的樣子。

  蘇西準時赴約。

  世界多麼小,蘇西感喟,就在這間醫務所裡,她的大哥與一男一女攘成三角關係。

  那個秀麗的接待員殷小姐如常出來替蘇西登記,神情有點恍惚,比往日沈默。

  司徒醫生看到蘇西,一怔,「看護沒通知你今日約會取消?」

  蘇西搖頭,「沒有。」

  「真對不起,蘇小姐,今日我有事。」

  「沒問題,我改天再來。」

  他吩咐助手:「加添一節時間給蘇小姐,不另收費。」

  蘇西從未見過年輕溫文的他神情如此緊張。

  蘇西到衛生間去了一趟,不過三五分鐘,出來的時候,發覺候診室空無一人。

  她聽到司徒醫生的房間傳出爭吵之聲。

  接著,是傢俱碰撞,瓷器摔碎,有人叫道:「你於的好事!」另一人說:「我已經說清楚,我倆再也沒有瓜葛。」

  蘇西深深悲哀,關係到了這種地步,還不快快結束,還待何時?

  她已經推開醫務所大門,預備離去,忽然之間,聽到一聲女子尖叫。

  那女子刺耳欲聾的尖叫聲持續良久,一聲接一聲,跟著,有人推開了門,跌撞地衝出來,此人正是司徒偉文醫生。

  他一臉恐懼,瞪大雙眼,像是不置信事情會潰爛到這種地步。

  他的雙手抱在胸前,開頭,蘇西還不知發生了什麼,然後,剎那間,蘇西看到鮮血自他小腹湧出。

  司徒轟隆一聲倒在地上。

  蘇西不知什麼地方來的勇氣,她立刻撥緊急電話通知派出所。

  蘇西接著走進司徒醫生的房間去,看到她大哥蘇進呆若木雞般站著不動。

  蘇西四肢這時像風中落葉般顫抖,不知如何是好。

  司徒在地上呻吟:「此事……不名譽……影響大……快走。」

  一言提醒蘇西,她頓足道:「還不快走!」

  蘇進抬頭,看見妹妹,也不及細想。何以她會在這裡出現,聽見走字,便拔足飛奔。

  這時,警察與救護車也趕到了。

  司徒尚有知覺,一口咬定,是他自己錯手的意外。

  「我與女友爭吵,一時氣憤,自殺盟志。」

  警察狐疑地看著蘇西,「你是誰。」

  蘇西立刻答:「我是司徒醫生的病人。」

  「你看到什麼?」

  「我什麼也沒有看到,我自衛生間出來,已經如此。」聲音與雙手都簌簌地抖。

  司徒被護理人員抬出去,門外已聚集好奇人群,警察留下蘇西的地址與電話號碼。

  再一次回到太陽底下,蘇西的胃部痙攣,忽然之間,伏在電燈住上,嘔吐起來。

  路人紛紛走避,有一兩個還掩著臉。

  你看,尚未遭災劫,世人已經唾棄,做人能不小心。

  蘇西回到家,平躺著,絞緊的胃才慢慢鬆開來,不過,一顆心仍然跳到喉頭上,全身的不隨意肌全部異常活動。

  她不住呻吟。

  電話響了。

  「蘇小姐,」是郭偵探,「真湊巧,你也在現場。」

  蘇西只得說一個是字。

  「我已拍下蘇進落荒而逃的照片,相信你必定有用,而我的工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是,謝謝你。」

  小郭忽然嘆口氣,「蘇小姐,恕我多嘴。」

  「郭先生,你是我尊重的人,請直說不妨。」

  「蘇小姐,得饒人處且饒人。」

  「你說得有理。」

  小郭輕輕放下電話。

  蘇西捧著頭深深嘆口氣。

  傍晚,有人按鈴,門外昏暗,蘇西一時沒把訪客認出來。

  「誰?」

  「我姓殷。」

  「啊,殷小姐,請進來。」

  她仍然穿著上午那套衣服,樣子憔悴。

  蘇西忙問:「司徒怎麼樣?」

  「沒有生命危險。」

  蘇西鬆口氣,放下一塊大石;

  「他叫我來向你道謝。」

  「不要客氣。」

  「待他康複,我們決定移民他鄉,從頭開始。」

  「那也是好主意。」

  她悄悄落下淚來,同那樣一個人在一起,想必會終身擔驚受怕:他可會故技重施,他可管得住自己?

  蘇西忽然間:「殷小姐,你芳名叫什麼?」

  「我叫殷紅。」

  啊,叫那樣的名字,感情路上,必不好走,古老人從來不會替孩子取個別緻或與眾不同的名字,就是怕引邪惡神靈的注意。

  她似乎仍然有一絲不放心。

  蘇西一再向她保證:「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殷紅靜靜離去。

  第二天,報紙一角,有段小小新聞,事不關己的人根本不會注意。

  大都會一日之內不知有多少不尋常的慘事發生,此類意外微不足道。

  蘇西的心始終忐忑,原來保守秘密是那樣辛苦的重擔,始料未及。

  母親決定與鄭先生結伴乘輪船遊東南亞,到達合裡,上岸玩一個星期。然後轉飛機返來。

  蘇西真正為他們高興。

  她也想鄭先生知道她對他絕對沒有反感,看到他,會嬌悄地稱讚:「中年人穿深色西裝最好看」之類,使他高興。

  家裡只剩蘇西一人。

  送船回來,還沒掏出鎖匙,大門邊忽然閃出黑影。

  蘇西嚇一跳,本能地退後兩步,瞪著那個人。

  這是誰?

  臉容枯槁,瘦削得仙風道骨,伸出來的手不住顫抖。

  電光石火之間,蘇西喊出來:「蘇進!」

  平素的囂張、跋扈、驕傲、自大……全部丟到爪哇國,今日的他似一個晚期癌症病人。

  蘇西仍懷著一絲警惕,「你怎麼了?……

  他吞一口涎沫,.「你全知道?」

  蘇西怕他口袋裡還藏著另外一把尖刀,「我知道什麼?」

  「我的事。」

  「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別多心。」

  蘇進點頭,「沒想到你會如此寬容,是我看錯了你。」

  終於承認狗眼看人低。

  蘇西仍與他維持距離,溫和他說:「我不明白你講些什麼,我聽不懂。」

  蘇進自顧自說下去:「原本你可以攤開來講,分掉我的遺產。」

  蘇西答:「我已有我的一份。」

  她又補充:「要那麼多錢來幹什麼。」

  蘇進又頷首:「說得好,錢可以買得到的東西,畢竟有限。」

  蘇西加一句:「非常有限,不外是大屋大車這一類滿街都是、人人都有的東西。」

  「蘇西,我欠你。」

  蘇西輕輕說:「兄弟姐妹,誰也不欠誰。」

  他轉身走了。

  蘇西連忙開門人屋,她心酸地躺在沙發上,無故落淚。

  錢可以買到什麼呢,床鋪被褥,兩斤豬肉,幾件新衣,她童年與少年的歡樂都被歧見葬送掉,永遠無法挽回。

  朱啟東醫生找她。

  「你在什麼地方?」

  「醫院。」

  蘇西駭笑,「一直沒回家?」

  「有突發事件,走不開。」

  「什麼時候有空?總也得放你們回家吃頓飯洗個澡吧。」

  「一下班我就來你處。」

  下午,他來了,站在門口不願進來。

  他用手揉著雙眼,渾身發散著醫院獨有空氣清新劑的味道。

  「怎麼了?」蘇西知道有蹊蹺。

  「我很累……病人不治。」

  蘇西啊一聲,「可憐的朱啟東。」

  「情緒欠佳,我還是回家的好。」

  蘇西拉住他的手。

  「我這裡歡迎你。」

  兩個年輕人擁抱片刻。

  蘇西問:「好過一點沒有。」

  他筋疲力盡地苦笑,「有一杯熱可可更好。」

  「我立刻幫你做。」

  蘇西捧著一大杯熱飲出來,他已靠著沙發睡著,實在太勞累了,精魂與肉體分家。

  蘇西替他蓋上張薄毯子。

  朱啟東是個好人,但是好人卻未必是個好伴。

  他整個人已經奉獻給研究工作,醫院手術室才是他的家,他每一絲精力都被病人搾取得幹幹淨淨,作為他的家人,得到的不過是一具時時躺在沙發上的軀殼。

  蘇西是個聰明人,所以她的功課與工作成績都平平,因為她知道,做得好過人十分便需多付一百分努力,太辛苦了。

  毋需認識朱啟東二十年,亦可知道同他在一起生活會十分枯燥。

  蘇西嘆口氣。

  這時,他外套口袋裡的傳呼機又響起來。

  蘇西開始討厭這件裝備,她把它自朱啟東的外套口袋取出,一手關掉。

  一室皆靜,朱啟東可以好好睡一覺。

  蘇西拿起一本小說,獨自讀了起來。

  這真是世上最奇異的約會,二人共處一室,一個看書,另一個睡覺,沒有音樂,沒有對白。

  以後,恐怕還有很多這樣共度周未的機會。

  電話鈴響,蘇西連忙拎起聽筒。

  「蘇西?我是雷家振。」

  「啊,雷律師,有要緊事?」

  她聲音十分嚴肅,「你馬上到大宅來一趟,有個特別會議需你出席。」

  東窗事發了。

  雷律師收風也真快,沒有什麼事瞞得過她的法眼。

  蘇西看了看熟睡中的朱啟東。

  她大可以放心去開會,朱君在八小時內無論如何不會醒來。

  她換上一套整齊的衣飾出門。

  只花了二十五分鐘便抵達目的地,大宅的老傭人替她開門。

  蘇西感喟,少年時她來過這裡見父親,永遠挺胸直行,目不斜視,因為一不留神便會看到白眼。

  今日又來了。

  那只法蘭西座地鉈鍾仍然放在老位置,每過一刻鐘便會當當敲響報告時辰。

  客廳中那盞大水晶燈永遠擦得精光燦爛,纓絡閃著驕傲的虹彩。

  這裡叫大宅,蘇西與母親住的地方叫公館,或是簡稱那邊。

  他們都在父親的書房裡。

  雷律師出來說:「蘇西,進來。」

  一家人齊集。

  蘇西的眼光尋找蘇進,只見他背著所有人面壁獨坐一個角落。

  他的母親面如死灰。

  他兩個妹妹不發一言,一副蒙羞的樣子。

  雷家振律師說:「我們現在與朱立生先生通話。」

  朱立生?他在什麼地方?

  雷家振按下電話揚聲器。

  那一頭傳來宏厚的男聲,語氣卻不失婉轉,他這樣說:「我已看過報告。」

  蘇西覺得朱氏父子聲音相當像。

  雷律師說:「那麼,朱先生,請給我們一個裁決。」

  那個朱先生有點尷尬,「好友竟給我一個如此沈重的任務。」

  雷律師催他:「你請說。」

  朱立生輕輕說:「一個成年人,有權選擇他的伴侶。」

  這當然是在說蘇進。

  「可是,當伴侶變心,他應採取平和合理的態度,傷害他人身體,於理於法都不合。」

  書房內,連掉下一根針都聽得見。

  「對方不予起訴,警方又缺乏證據,蘇進才免去牢獄之災,不過,肯定已喪失遺產繼承權,他那一份,當由三位妹妹分享。」

  雷律師抬起頭來,「各位有什麼異議?」

  一片沈默。

  朱立生忽然說:「案中有一位重要證人,從頭到尾不發一言,我想,你們應該向她道謝。」

  蘇西一聽,連忙裝出一副茫然的樣子。

  真沒料到自己演技如此到家。

  「墮落並無定義,可是蘇進應該明白,糾纏、恫嚇、威逼,最後傷害他人,確是犯罪行為,」說到這裡,停了一停,「我已經講完。」

  雷律師說:「謝謝你,朱先生。」

  朱立生掛上電話,談話中止。

  蘇進一言不發地走出書房。

  事情是如何揭發的呢?

  司徒不說,蘇西也不說,蘇進當然更不會說。

  雷律師像是看穿了蘇西的思想,她輕輕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蘇西雙手一震,手袋差點落到地上。

  小時候同班同學考試作弊,被老師當場捉到,那古肅的老師自牙齒縫中迸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兩句話來,十分震撼。

  雷律師站起來,「散會。」

  蘇西想跟著離去。

  忽然聽見有人說:「諸留步,我準備了茶點。」

  叫誰留步?

  不會是蘇西吧,一定是叫雷律師。

  蘇西自顧自向前走。

  可是她又聽得同一個聲音說:「蘇西,茶點準備好了,請賞面。」

  蘇西不相信雙耳,緩緩轉過頭來。

  一點不錯,說話的正是李福晉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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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4 08:55:42
第三章

  蘇西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手足無措。並非受寵若驚,而是從來沒有與她打過交道,心底下認為可免則免。

  蘇西躊躇地答:「我還有事。」

  可是老好雷律師又代她作主,「我幫你推一推好了,我們喝杯茶就走。」

  蘇西只得頷首。

  偏廳只得她們三個女子。

  蘇近與蘇周不知避到什麼地方去了。

  李女士替蘇西斟出紅茶,「蘇西,多少糖?」

  「一點牛奶,不加糖。」

  李女士點點頭,「所以身段那麼苗條。」

  蘇西心中有氣,想大聲說:「我是你們壞嘴裡的毛孩,我並非淑女。」

  當然,她控制了自己。

  終於話歸正經,李福晉女士說:「蘇西,我們母子都感激你。」

  蘇西一怔,沒想到她如此能屈能伸,居然直接向她道說,可見其人不簡單。

  她當然不能示弱,再度擺出茫然姿態,否認到底:「我什麼都不知道。」

  李女士目光炯炯,搜索蘇西臉上蛛絲馬跡,以她那樣豐富的人生經驗,居然找不到破綻,不禁由衷佩服這個女孩子。

  因此,她完全放心了。

  接著有點心酸,人家不知怎樣教女兒,如此聰明伶俐,處世、做人、讀書、工作,好像都有天分,不必苦昔教導。「蘇西見李女士露出滄桑感慨的樣子來,連忙顧左右而言他:「這茶香極了。」

  李女士立刻恢複常態,「麵包是自製的,你試試這三明治。」

  再坐了十來分鐘,她們就告辭了。

  在車上,蘇西說:「蘇進生活不會成問題吧。」

  雷律師答:「你少操心,他外公那邊還有產業給他。」

  蘇西倒抽一口冷氣,「怪不得這個人一點也不想工作。」

  「是,他根本沒有上進的動機。」

  「你看,懂得投胎多重要。」

  雷律師看了蘇西一眼,微微笑,「你現在也不差呀,」

  是,省著點用,略有分寸,已經一生不憂。

  蘇西不由得伸出雙臂,枕到脖子後邊,舒展一下。

  雷律師間:「朱啟東如何?「、「他太忙。」

  「你也找些事做呀。」

  「可是,我渴望二人的時間共用。」

  「年輕女子總是如此不切實際。」

  蘇西理直氣壯,「所以我們可愛。」

  雷律師說:「你的確有可取之處,蘇近與蘇周則不敢恭維。」

  「不要緊,有那樣豐厚的妝奩,性格再可怕也嫁得出去。」

  「你的財富與她們一樣。」

  蘇西感喟,「可是,我情願小學三年級學校開放日父親會前來參觀。」

  「他從未來過?」

  「一次也沒有。」

  這趟,連雷律師都嘆息。

  母親也時時缺席。

  有些小同學的父母寸步不離,使蘇西明白到掌珠真正的意義,父母一人一邊握住雙手,蘇西跟在後邊看到這種情形,無限豔羨。

  回到家,椎門進去,果然,朱啟東仍然仰滅睡著,動也沒動過。

  蘇西覺得好笑,真的嫁一個這樣的工作狂,全個家會落在她一人肩上,待他自醫院出來並睡醒,孩子已經大學畢業。

  她到廚房煮了一鍋羅宋湯。

  忽然聽得有人呻吟。

  她知道朱醫生已經醒來。

  「怎麼樣,睡足沒有。」

  「香,香,餓,餓。「指著嘴巴。

  真要命。

  接著他又揉揉雙眼,「我們已經結了婚?」

  蘇西笑,「你尚未向我求婚。」

  「在夢中,我倆已經白髮蕭蕭,兒孫滿堂。」

  啊,壺中日月長。

  蘇西問:「你可需淋浴?」

  朱醫生漲紅面孔,「不不,我回家才處理。」

  蘇西沒想到他會這樣靦腆。

  相形之下,她更為豪放,也許,在保守人士眼中,即系不羈。

  蘇西取出大碗湯及整條蒜茸麵包。

  朱啟東讚歎:「天下竟會有如此美味。」

  狼吞虎嚥。

  他真需要一個人專門服待起居飲食。

  「家裡好舒服。」

  蘇西看到另外一個危機,他是那種永遠不喜外出交際應酬的人。

  「讓我們出去跳舞。」

  朱啟東微笑,「我情願看電視新聞。」

  猜中了。

  「你不覺悶?」

  「有你陪我,我怎會悶。」

  蘇西既好氣又好笑。

  「不過下星期醫院有個籌款晚會,你要不要來?」

  蘇西忙不疊答應,「要要要。」

  過兩日,同雷律師談起朱啟東性格。

  雷家振讚不絕口:「標準好丈夫。」

  「不會吧,一點生活情趣也無。」

  雷律師面孔一板,「你覺得他有情趣,其他女子也

  會覺得他有情趣。」

  蘇西笑,「雷律師,你從來沒結過婚,倒是很瞭解

  男性。」

  「蘇西,你揶揄我?」

  「不敢不敢。」

  雷律師自言自語:「這個孩子,倒是同他爹不同。」

  蘇西不由得好奇,「朱立生是個怎麼樣的人?」

  雷家振立刻改變話題:「我陪你去看首飾。」

  「謝謝,我不喜配戴首飾。」

  出席晚宴那日,蘇西配戴的項鏈價值一百九十九元九角,購自廉價商場。

  在燈光下一般晶光燦爛,都是玻璃珠子。

  有一兩位名媛纏住朱啟東叫他述說幼兒換心手術過程,聽到要緊處雙手緊握,淚盈於睫,驚呼出來,全情投入。

  蘇西暗暗好笑,真沒想到演藝學院有那麼多高材生。

  她身邊也有男生,一個個圍上來,「晦你好,我是劉智活,庚洛醫院副經理」「我叫趙則藹,樊元製衣的董事」「在下張若愚,家父張其逸同令尊是好友「……

  他們好像都認識她不止一天兩天了。

  蘇西坐著微微笑。

  隔一會兒她拍拍朱啟東肩膀,「跳舞。」

  啟東立刻與她走下舞池。

  蘇西說:「你看你多受歡迎。」

  啟東回敬:「彼此彼此。」

  他們一直在舞池留連,直到啟東當值時間已近。

  蘇西說:「我送你到醫院。」

  她先去撲粉。

  她坐在轉角處,有兩位女士進來,沒看見她,恣意閑談起來。

  「聽說繼承了家產。」

  「有多少?」

  「一億。」

  「那也沒多少。」

  「可是存銀行一年拿五厘利息,也足足五百萬,到什麼地方去找年薪五百萬的美差?於是她頓時成了香諄悻。」

  「沒出息的男人真多。」

  「奇怪,根本不介意生活費來自何人何處,至要緊

  可以趁現成過舒服日子。」

  蘇西的手凝住,這是在說誰?

  笑,「別在這裡豔羨了,人家三姐妹姓蘇,你姓什麼?」

  咦,這不是在說她嗎?

  蘇西大樂,唁,她居然也晉陞為名媛,成為眾人閑談的主角了。

  真沒好氣,她抬起頭,咳嗽一聲。

  那兩位女士講得興起,不接受暗示,繼續說下去:「我會叫我兄弟留意這每人一億的三朵姐妹花。「咕咕笑。

  蘇西再咳嗽一聲。

  她們二人終於聽見了。

  一人間:「誰?」

  另一人聰明些,「快走。」

  站起來立刻走了。

  蘇西正想離去,又進來一位女士。

  蘇西只瞥見粉紅色大蓬裙一角。

  蘇西剛站起,聽到一聲嘆息。

  好熟悉的聲音,這是誰?

  只見那位小姐站在鏡前,攤開手掌,不知什麼閃閃生光。

  蘇西看到她在鏡中反映,咦,這不是蘇近嗎,沒想到她也在訴會裡。

  蘇西還是第一次仔細看她五宮。

  ,大國睛,細長眉毛,高鼻子,小嘴巴,是那種古典灸人式樣,太過工整,幾乎有點俗氣,而且已經過時。

  原來蘇近是這個樣子的人,蘇西知道她要比她大六六歲。

  蘇西故意扭開水嚨頭。

  蘇近轉過頭來,看到了蘇西,若無其事地把掌中物放進小手袋。

  她好似沒有多大意外,看樣子一早在舞池看見了蘇西。

  蘇西抬起頭向她招呼。

  是她先同蘇西攀談:「朱醫生很會跳舞。」

  蘇西溫和地笑,「還好,只踩了我十次八次。」

  蘇近也笑了。

  蘇西問:「誰是你今晚的伴?」

  蘇近役精打采,「一個人。」

  蘇西隨口問:「蘇周沒來嗎?」

  蘇近一聽,臉上變色,「我就是蘇周,你以為我是誰?」

  蘇西張大了嘴,幾乎沒找地洞鑽,她竟把她們兩姐妹認錯了,她反應也快,連忙拍打自己嘴巴一下,「掌嘴。」

  蘇近,不,蘇周笑出來,隨即悵惘地說:「我們兩姐妹跟在母親身後進進出出,好比影子,誰分得出是這個還是那個。」

  蘇西不介意與她多說幾句,可是擔心朱啟東會等得不耐煩。

  可是蘇周也善解人意,「可是怕他等?」

  蘇西頷首。

  「有空一起喝茶。」

  蘇西走到桌子前,看到有人擾攘。

  她問朱啟東:「什麼事。」

  「今晚的主席黃崇三大太不見了首飾,遍尋不獲。」

  「啊,有無報警?」

  「不方便報警。」

  「不見了什麼?」

  「聽說是一朵寶石胸花。」

  「我們可以自由離去嗎?」

  「唯有再等一等了。」

  只聽到同桌一位太太說:「那胸針中央的一顆紅寶石紅得像血一樣,希望不致於有人眼紅。」

  蘇西心一動。

  她抬起頭,護衛員已守住了宴會廳大門。

  「這樣不知要搞多久,好好的氣氛都遭破壞。」

  「朱醫生,你若不介意搜一搜身--」

  朱啟東說:「來,蘇西,我們不多心。」

  蘇西穿一條小小黑色晚裝裙,一目瞭然,「我與你先走吧。」

  那枚襟針面積不小,不能藏在髮髻或是內衣裡。

  他倆順利過關。

  蘇西送啟東到醫院。

  「玩得還高興嗎廣

  蘇西真訴心事:「最好只有我們二人。」

  啟東許下諾言,「我會抽時間出來。」

  那天晚上,蘇西在床上一直輾轉反側。

  不會是看錯了吧,一定是看錯了。

  可是第二天一早,她就起來,打電話給郭偵探。

  她才喂一聲,對方就說:「早,蘇小姐。「他記得她的聲音。

  「郭先生,半小時後我到你辦公室。」

  「咦,你又有事?」

  「見面再談。」

  說也奇怪,本來蘇西的生活平淡無奇,一旦承繼了遺產,忽然變得刺激多姿。

  蘇西問:「這種首飾,可易脫手?」

  「頂多只賣原價十分三,而且極難找人接手。」

  「多麼可惜。」

  小郭微笑,「那只胸針相信還在原地。」

  「你說什麼?」

  「你見過它握在某人手中。」

  「也許看錯了。」

  「我陪你去查個究竟,宜景酒店的保安主任是我兄弟。」

  小郭真有辦法。

  他那兄弟姓苗,一表人才,外型英偉,準時在門口等候師兄。

  跟著看到蘇西,頓時一呆,「我昨晚見過這位蘇小姐。「真好記性。

  小郭笑說:「有好消息,你的頭痛很快會消失。」

  苗主任嘆口氣,「這群小姐太太,又不捨得不炫耀財寶,俗雲財不露帛,露帛要赤腳,你看,遭致眼紅,終於失寶。」

  「也許是意外。」

  「不可能,胸針被人連衣襟割下。」

  蘇西一直不出聲。

  小郭說:「來,陪我到宴會廳化妝間去。」

  苗主任一怔,立刻醒悟。

  宴會廳門已鎖上,須用鎖匙開啟。

  小郭推開化妝間門,每張椅子回倒搜查,苗主任也加入幫忙。

  然後,小郭逐格水廁尋找,忽然之間,他探出頭來,「兩位請過來。」

  胸針躺在水缸裡。

  那顆拇指大寶石果真像血一般顏色。

  小郭笑道:「茵兄,請。」

  苗主任大喜捲起袖子,撈出胸什,裹在一塊毛巾裡,他深深籲出一口氣。

  「郭兄,怎麼被你找得到。」

  小郭笑著指指腦袋,「我今早做了一個怪夢,醒了即刻趕來幫你。」

  「我欠你一個大人情。」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蘇西身上。

  「謝謝你,蘇小姐。」

  蘇西作訝異狀,「關我什麼事?」

  「蘇小姐,可是你昨晚看到什麼?」

  蘇西笑笑,「我千度近視,沒戴眼鏡,一如盲人。」

  苗主任不肯放鬆,「蘇小姐,這個人下會是第一次做案,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你包庇她,等於害了她。」

  蘇西沈默。

  小郭開口:「阿苗,你已得到你要的東西,還嚕嗦什麼。」

  那保安主任只得搔頭賠笑。

  蘇西隨小郭離去。

  在門口,小郭問她:「那人是誰?」

  蘇西微笑,「沒看清楚。」

  「我這裡有一份宴會客人名單。」

  蘇西不為所動,「是嗎,那多好,你饅慢推敲吧。」

  小郭為之氣結。

  蘇西不急。

  她到咖啡室吃完早餐,又回到電梯大堂,果然不出所料,她看到蘇周走近。

  在她到達宴會廳之前,蘇西一個箭步過去,扣住她的手臂,像對她多年老友似他說:「你遲到了「,一拉把她拉進電梯。

  蘇周愕然。

  蘇西在她耳畔說:「他們已經找到那件東西,打算息事甯人,你千萬別進去。」

  蘇周臉色轉為煞白。

  「你速速回家,記住,他們在衛生間已經佈滿眼線。」

  把蘇周拉到商場,與她並排站著,佯裝看櫥窗,蘇西終於忍不住,輕輕問:「為什麼?」

  並沒有期望會有人回答她,可是真意外,她聽見蘇周輕輕說:「眼紅。」

  蘇西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怎還會妒忌別人?」

  「是的,「蘇周語氣裡有一,絲蒼涼,「多謝你把我身世看得那麼好。」

  「覬覦他人之物是不對的。」

  「我知道。」

  「而且,那不過是無用的身外物。」

  蘇周問:「你為何不拆穿我?」

  蘇西不知如何回答。

  「可是要我們一家都感激你?」

  蘇西沒好氣,「對,問你媽拿獎章。」

  她別轉頭就走。

  「蘇西--「蘇周卻又叫住她。

  蘇西轉過頭來,看到一個極之瘦削訪惶的蘇周,忽然發覺,蘇周根本沒長大過。

  蘇西說:「我們改天再談。」

  下午,小郭撥電話給她,「那人,是另一位蘇女士。」

  蘇西答:「郭先生,凡事講證據。」

  「你為何護著她?」

  「我一向比較體貼女子。」

  「她們從來沒有理會過你。」

  「那是她們失敗。」

  小郭說:「你是一個有趣的人。」

  蘇西說:「郭先生,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是嗎,對方被你感動,決定改邪歸正。」

  「偷竊狂是一種心理病。」

  「是,「小郭答:「一些人覺得世人與社會都虧欠他,故此報複。」

  「可是,那人明明豐衣足食,絲毫不缺。」

  小郭答:「或者,在感情上,她十分空虛。」

  蘇西失笑,「那也可以怪社會?」

  「啊,當然,那是最後出路。」

  蘇西大笑起來。

  那天晚上,電話鈴一響,蘇西便取起聽筒。

  對方喂一聲,蘇西辨認到那是朱啟東的聲音。

  她很高興,「朱醫生,假使你願意,我可以再煮一鍋湯請你品嚐,不過,條件是,你不得離開我寓所半  步。」

  對方沒有回應。

  蘇西詫異,「喂,喂?」

  「蘇小姐,我是啟東的父親朱立生。」

  蘇西尖叫起來,啪一聲丟下電話。

  她急得團團轉,漲紅面孔,繼續尖叫。

  電話又響起來,蘇西伸手過去,又縮回來,終於,

  不得不面對現實。

  她嘆氣連連,「朱先生,有事找我?」

  對方聲音充滿笑意,「蘇小姐,我們也該見一次面  了。」

  「不不不,「蘇西巴不得找地洞鑽,「我最近忙得不  得了。」

  「下個星期如何?」

  「更忙。」

  「那麼,十五號以後呢?」

  「朱先生,我查一查,一有空,馬上通知你,再見。」

  放下電話,著實鬆口氣。

  電話又響。

  蘇西真想拔掉插頭。

  「蘇西,我是啟東。」

  蘇西發覺鼻子上全是汗,不,是油。

  「蘇西,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說。」

  「請講。」

  「我想面對面說,十五分鐘後到你家可好?」

  「我等你。」

  朱啟東臉上明顯有難處。

  蘇西立刻說:「無論是什麼,我一定會體諒你。」

  「是嗎,太好了,蘇西,我明天起放假七天。」

  蘇西一怔,「這是好消息呀。」

  「可是,我去年已經答允朋友,一齊到米那瑪山區去做義工。」

  蘇西發呆。

  好不容易盼到男朋友放假,原來他的節目是做善事。

  ''蘇西,要是你叫我推,我一定會推掉。」

  啊,陷她於不義。

  蘇西不上當,微笑說:「我等你回來。」

  朱啟東大喜,由此可知他是真心愛上為貧眾服務,蘇西由衷欽佩他。

  「救助貧童,比吃飯跳舞重要得多。」

  朱醫生說矚了嘴:「我也是那麼想。」

  「這去這回,當心身體。」

  他放心地笑了,活潑地告訴蘇西,上次到彼邦的成績。

  深夜,蘇西在電機上看血淋淋的手術室實錄。

  南美洲落後地區,醫療設施有限,往往只能死馬當活馬醫,醫生把心臟病人敗壞的心肌一刀切除,病人反而迅速痊癒,先進國家大奇,連忙派醫生去實習……

  蘇西關掉電視。

  是疏遠朱啟東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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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4 08:59:43
第四章

  她的要求很簡單:一夫一妻,平實地生活,生一兩個孩子,兩女或一子一女都好,家人須時時伴在身邊。

  她的要求裡沒有大國手。

  待他回來,要趕快對他說明白。

  蘇西頹然,多少有點失望,這麼些年來,只對他有憧憬,她嘆一口氣,可見感情這件事,從來不容易。

  她一向多夢。

  忽然看見一個瘦削的女孩叫她:「蘇西,蘇西。」

  蘇西大奇,「你是誰?」

  那女孩撲過來打她,拳拳到肉,十分疼痛,蘇西叫:「喂喂喂,這是幹什麼?」

  「你搶去我父親,你搶去我父親!」

  蘇西閃避,「你是誰?」

  電光石火問,明白到那是蘇周。

  在夢中,蘇西比她高比她大,連忙握住她雙拳,不讓她動。

  蘇西不由得淚盈於睫,「什麼父親?我一年只見他一兩次。」

  蘇周不相信,呆呆地看著蘇西。

  半晌她問:「那麼,他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蘇西答:「誰知道,他是一個最最自私的人。」

  蘇周掩臉痛哭。

  蘇西深深嘆一口氣。

  蘇西摟住蘇周,姐妹倆緊靠著坐在一起。

  夢醒了。

  蘇西嘆口氣。

  她一直以為蘇近與蘇周她們什麼都有,原來一切並非想像中那般簡單。

  兩個都是破碎家庭。

  下雨了,蘇西坐在近露台處讀報紙副刊,這種天氣是她髯髮的死敵。

  電話鈴響。

  「我是朱立生先生的秘書,找蘇西小姐。」

  聲音成熟動聽,肯定是挑選過的吧。

  「我是。」

  「朱先生想約見你。」

  「我最近抽不出時間。」

  「最快要待幾時?」

  她一本正經地答:「明年聖誕或許。」

  沒想到對方能耐更高:「十二月二十五抑或二十六?」

  「二十六號。」

  「好,晚上七時方便嗎?」

  「七點可以。」

  「屆時我會再來提醒蘇小姐。」

  電話掛斷。

  副刊上正教人如何挑選合適的男朋友,蘇西看得

  津津有味。

  電話鈴又響了。

  「蘇西,你為何不肯見朱立生?「是雷家振律師。

  「我有自由見一個人,或是不見一個人。」

  「人情世故都不顧了。」

  「我不認識他。」

  「他是遺囑執行人之一。」

  蘇西的牛脾氣突然發作,「那是一份什麼樣的怪遺囑,根本元人可以承受到他的遺產,那是故意用來刁難我們的工具。」

  「一年之內沒有墮落行為就可發放遺產。」

  「父母對子女的愛不是沒有條件的嗎?」

  「你試試讀書不及格以及晚晚夜歸看。」

  「我累了,不想見人。」

  「叫朱啟東陪你去。」

  「朱醫生在米那瑪救病童。」

  「啊,這才是脾氣欠佳的真正理由。」

  蘇西承認,「他喜歡我,可是他還沒有準備好,任何女子在這十年內與他戀愛都會遭到冷落,沒有人可以一世等他。」

  「那樣壞?」

  「我的估計與預測完全正確。」

  雷家振一向關心蘇西,嘆口氣說:「我還以為

  「我也以為。」蘇西接上去。

  「我替你約了今日下午見未立生。」

  「我下去。」

  「下午四時立生行,不要遲到。」

  「喂喂喂。」

  去就去,逗留十分鐘就走。

  蘇西像銀行區所有白領一樣,時時經過立生行大廈,可是沒想到那個立生就是這個朱立生。

  秘書出來接待,聽到她名字一怔,看著她,像是想說:你不是明年聖誕才有空嗎?蘇西有點尷尬。

  秘書招待蘇西進會客室。

  小小會客室內有茶點招待,還有許多圖書。

  蘇西邊吃三明治邊翻閱書冊、她手上是一本略為殘舊的英國童話,叫雲尼小熊。

  蘇西不十分喜歡這角色,真是,什麼熊會叫雲尼,而且還是雄性,可是忽然她發覺這本插圖童話是古籍,且是第一版其中一本,非常名貴。

  接著,蘇西發現了寶藏,她發覺會客室內所有隨意供客人閱覽的書都是價值不菲的古董。

  啊,蘇西抬起頭來,這人如此懂得生活享受的細節。

  她改觀了,開始不介意這次會面。

  可是這時秘書推門進來。

  「蘇小姐,我剛接到朱先生電話,他說要遲到一些。」

  蘇西放下書,「我有事,我不能等,改天再約吧。」

  秘書焦急,「蘇小姐,他十分鐘後就到。」

  蘇西搖搖頭,「守時是帝皇的美德。」

  秘書無奈,留不住蘇西。

  蘇西喃喃說:「後年聖誕吧,我可能有空。」

  她拂袖而去。

  才走到門口,秘書追上來,「蘇小姐留步,朱先生回來了。」

  蘇西抬起頭,他一定從另一部電梯上來。

  該不該走呢,蘇西遲疑,照說,他是長輩,她遷就一點也很應該。

  正想轉頭,聽得身後說:「蘇西,對不起,我叫事絆住,累你久等。」

  聲音同朱啟東有七分相似。

  蘇西只得掛上笑臉,回過身來。

  她愕住了,這是啟東的父親?

  朱立生的表情逼切誠懇,他外型比蘇西想像中要年輕十多歲,他身穿裁剪體貼的深色西裝,更顯得修長英俊,蘇西忽然臉紅了。

  「蘇西,我有要緊事同你說。」

  蘇西身不由主跟著他走。

  奇怪,有些人就是有這樣的腔力。

  他請她進私人辦公室。

  落地長窗的光線柔和,辦公室裡靜寂無聲。

  他輕輕說:「請容我解釋力何遲到。」

  蘇西看著他。

  「我剛同雷律師到派出所去保釋蘇周。」

  蘇西一聽握緊拳頭,衝口而出,「壞事。」

  「你果然知情。」

  蘇西不語。

  「你一而再再而三包庇蘇氏兄妹,為何廣

  蘇西低下頭,「我什麼都不知道。」

  「蘇周在一間珠寶店涉嫌偷竊,人贓並獲,聽說已非第一次。」

  蘇西默不作聲。

  「珠寶店店主是我家遠親,現已答允不予起訴。」

  蘇西鬆口氣。

  「可是這件事明顯影響到蘇周遺產繼承權。」

  蘇西又抬起了頭。

  「現在,蘇富來的財產,改由你與蘇近繼承。」

  蘇西木著一張臉,作不了聲。

  朱立生說完了,走到一座龐大的地球儀前面,輕輕轉動它。

  這分明也是一具古董,南美洲的形狀統統不對,可是那時的人照樣生活,~點遺憾也無。

  朱立生說:「蘇西,你並無喜悅的神色,反而叫我高興,正如啟東所說,你天真爛漫,活潑可愛,毫無機心。」

  啟東真的那樣形容她?蘇西心頭一陣溫暖。

  她的四肢彷彿又可以活動了。

  她抬起頭,這時才看到書房天花板一角懸著一隻

  月球儀,與地板上的地球儀恰巧成為一對,此外,書房

  沒有其他裝飾品,多麼新鮮奇突。

  朱立生籲出一口氣,「你極小之時,有次見過我,還

  記得嗎。」

  蘇西靜靜地搖頭。

  她記性絕佳,過目不忘,記憶可以追溯到幼兒期

  去,可是,她不記得曾經見過這個英俊的人。

  忽然她問:「你可有送我禮物?」

  「一套西遊記人物娃娃。」

  蘇西咧開嘴笑,「那是你?」

  朱立生如獲至寶,「你終於想起來了。」

  「我現在還保存著那套泥娃娃,不過,孫悟空原來的金箍棒已經失去,豬八戒崩了一隻耳朵。」

  「這樣說來,你喜歡那套玩具?」

  「是我至愛。」

  朱立生感到非常安慰。

  蘇西問:「之後為什麼不再見到你?」

  「我們搬到倫敦去住了好幾年。」

  「沒有回來過?」

  「實不相瞞,那時我與令尊有點意見分歧。」

  「多謝你贈我玩具。」

  「不客氣。」

  朱立主看著背光而坐的蘇西。

  他記得很清楚,當年那小小女孩與他的女兒大不相同,她穿著套唐裝衫褲,天然吞發垂在肩上,臉容秀美,像個小大人,因此他沒有伸手去拍她,怕唐突。

  今日她五官沒有多大改變,身量比他想像中要高許多,穿平跟鞋都幾乎到他耳尖,晶瑩大眼睛裡似有千言萬語。

  他別轉面孔。

  接著,輕輕咳嗽一聲,「啟東下周回來。」

  蘇西笑,「他喜歡四處流浪。」

  「自幼把他帶著遍世界走,他也習慣了。」

  這可是他兒子的女友?

  「你們發展如何?……

  蘇西小心翼翼回答:「我們是很談得來的朋友。」

  正在這個時候,秘書敲門進來通報,「雷律師來了,」

  雷家振跟著進來。

  蘇西連忙站起,「我先走一步。」

  「不,「雷家振說:「你不必避開。」

  她臉色不大好,朱立生斟杯酒給她。

  半響她抬起頭來,「蘇周乘家人不覺服藥,已經送到醫院裡。」

  蘇西聽見,啊地一聲,都是這張遺囑害事。

  雷家漢嘆口氣,「救是救回來了,情緒十分激動,需接受精神治療。」

  蘇西真沒想到她會那樣不快樂。

  忽感唇亡齒寒,物傷其類,不禁垂下淚來。

  雷律師再斟一杯酒,「蘇進已經到三藩市去避鋒頭,聽說,李女士打算把蘇周也送出去。」

  朱立生訝異:「這正是她最需要親人的時候。」

  雷律師放下酒杯,「對一些人來說,孩子聽後便是子女,孩子一出紕漏便不是子女。」

  雷家振轉過頭來說:「蘇西,你的財產又增加了。」

  蘇西清晰他說:「我不要那筆錢。」

  雷律師苦笑,「這個傻孩子。」

  「她在哪家醫院廣

  「聖心醫院。」

  蘇西說:「對不起,我有事先走一步。」

  「蘇西……」

  她已經離開朱立生辦公室。

  立刻叫一部車趕到醫院去。

  走過附近花檔,心情比較平和,挑了一小束紫色毋忘我。

  蘇周獨自躺在病床上,已經醒來,看到蘇西,淚如泉湧。

  蘇西握著她的手。

  房內只有一名看護陪伴,說不出淒清。

  蘇周嘴唇蠕動,蘇西探耳過去。

  只聽得蘇周沙啞微弱的聲音說:「……她叫我去追趙必華,我沒成功。」

  蘇西發呆、這趙君大概是某公子哥兒,而蘇周口中的「她「一定是她慈母。

  「又安排我與劉法平成為一對,人家根本不喜歡我,人家去侍候香江小姐顧子嫣。」

  蘇周說到這裡痛哭失聲,渾身痙攣,看護連忙趕過來替她注射。

  「這位小姐,病人需要休息,你改天再來吧。」

  蘇西跑到休息室,獨自掩臉流淚。

  她同蘇周根本沒有感情,但是衷心同情她的遭遇。

  蘇西在醫院逗留了兩個小時,始終沒看見有人來探視蘇周。

  蘇西與公司聯絡。

  「我想銷假回來上班。」

  她的上司老陸奇道:「咦,有福不享,認真難得。」

  「享福也得訓練有素才行,像我們,就是不慣,天天在家閑著似只無主孤魂。」

  「歡迎你回來做牛做馬。」

  蘇西歡呼一聲。

  「記住,億萬女富豪,老規矩,不准遲到,不得早退。」

  做回自己最舒服。

  她與蘇周不同,她有工作,每朝知道該往何處去,到了辦公室,又非得把工夫趕出來,人叱喝她,她難為人,一天很快過去。

  蘇周就不行,她每日被專制虛榮的老母逼著去找對象,失敗了還得聽冷言冷語,日久心理變態。

  蘇西不寒而慄。

  第二滅一早,她到醫院去看蘇周。

  病人昏昏人睡,她過去握住她的手。

  看護輕輕說:「她今午出院。」

  「可以嗎?「十分意外,又不放心。

  「她母親的主張。」

  「病人早已過二十一歲。」

  看護說:「她沒有反對。」

  有,自暴自棄也是一種很厲害的抗議。

  看護說:「你是她的好朋友吧,只有你來看她。」

  蘇西不語。

  片刻蘇周醒了,看到蘇西,虛弱地微笑。

  蘇西說:「站起來,與生活對抗。」

  她不出聲,露出感激的神色。

  「回家好好休養。」

  蘇周頷首。

  「想出來走走的話隨時找我,我點子最多,包你開心。」

  蘇周淚汪汪看著她。

  蘇西輕輕道別。

  回到公司,老陸指著時鐘,「小姐,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了,那位難纏的王某人又來了,在會議室等你,指明要見你,「說罷眨眨眼,「為公司權益著想,必要時,請酌量犧牲。」

  蘇西真開心。

  回來了,多好,又能力陸老闆啼笑皆非,又可以為蠅頭小利爭個燦爛。

  辦完公事,有電話找她。

  對方不置信他說:「可愛的蘇西,你在上班?」

  蘇西愉快地答:「是。」

  「現在還上班?「對方忍不住笑了。

  蘇西再也不會把聲音槁錯,「朱啟東,你又何嘗不夭天超時工作。」

  朱啟東笑,「看樣子我是最無權批評你的人。」

  「啟東,你在何處。」

  「我此刻已到曼谷開會。」

  「啊,又延期回來。」

  「不不不,我可望準時回家。」

  蘇西說:「我有話同你講。」有點黯然,該攤牌了。

  朱啟東很愉快,「我也是。」

  蘇西很滿意,現在,這兩父子的聲音再也不會使她困擾。

  又有電話進來。

  「你仍在廣告公司上班。」這無比訝異的聲音屬於朱立生。

  「正是。」

  朱立生笑了,「工作自有魅力可是。」

  「所以許多兆億萬富豪天天工作十二小時以上。」

  「我很高興你仍然守在工作崗位裡,同事怎麼看你?」

  「同以前一樣,我並沒有告訴他們什麼,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朱立生意外,「蘇西,你真是一個特別的女子。」

  「是嗎,也許財產到了手,我會非常揮霍。」

  「打算怎麼樣花。」

  「設一個大學獎學金,甚多同學成績優異但是負擔不起學費太不公平。」

  「你的思路與啟東何其相似。」

  「不不,他身體力行,我只得一張嘴。」

  朱立生又笑,「啟東明日回來,說要給你一個驚喜,你可要去接他?」

  「一定。」

  「我叫司機來接你。」

  「不用,我自己有車。」

  「是什麼訓練得你如此獨立?」

  蘇西答得飛快:「家境欠佳。」

  「司機明天下午三時到你公司來接。」

  這固執的人,再同他爭,便與他一般頑固,蘇西不出聲。

  老陸過來,「今天本來想叫你加班一一」

  「沒問題。」

  「後來想到你那千金之體……」

  「我連一百斤都不足,陸老闆,你有話請說吧。」

  「那麼,趕快去吃碗即食麵,誠威地產公司的人馬立刻就要殺到。」

  通宵工作對沒有家累的人來說簡直是一項節目,這解釋了為什麼都會盛行晚婚,甚至不婚。

  蘇西到底年輕,彷彿越夜越精神,會議到淩晨兩時才散。

  地產公司代表是一個叫孫先黨的小夥子,「蘇小姐,一起去吃粥宵夜。」

  「我正餓得發昏。」

  他把她帶到一間大排檔。

  「有規矩,眼睛不要到處看,有人叫囂,不要搭嘴,吃完即走。」

  蘇西駭笑,「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

  「食物實在美味。」

  的確好吃,不少人駕了名貴房車來。由司機買了,拿到車廂裡吃。

  孫先覺說:「沒想到你那麼隨和。」

  蘇西愣住,「此話怎說?」

  「全城男生都知道你繼承了十億遺產。」

  嘩,十億,那麼多,越傳越誇張,江猢手足太給面子了,蘇西怕擔當不起。

  孫先覺間:「你何須辛勤工作?」

  蘇西忍住笑,一手按住小夥子肩膀,「那都是謠言,爾千萬別相信。」

  「有人真是謙厚。」

  有一部跑車停下來,一個裝扮過分時髦的男人下乍買食物,車子裡的女客好不臉熟,那是蘇周的姐姐蘇乙蘇西連忙別轉頭,佯裝沒看到。

  跑車片刻離去。

  吃完了,小孫送蘇西回家。

  見她只住在一層;日公寓裡,大奇,「要是不嫌唐突,氏可以幫你找一座全海景花園洋房。」

  「我家已經很舒服,謝謝。」

  小孫搖搖頭,「蘇西你是一個怪人。」

  蘇西笑笑,「改天見。」

  回到家,才知道什麼叫做疲倦,只能睡三四小時又得返回公司,通常,這第二天下午才最累。

  但是,有工作的生活是充實的。

  早上,刷牙的時候她才有時間回憶昨夜那一幕。

  蘇近的男友像舞男。

  不過,誰愛同什麼樣的人做朋友,與人無尤,也許他能叫她開心,那也是極為難得的一件享。

  使蘇西覺得奇怪的只是蘇近那蒼白且毫無歡容的面孔。

  公司的電話來了:「蘇西,老闆說要是你起不來的話--」

  「我起不來又如何聽你的電話?」

  她準時上班。

  下午,她只是抽空去接朱啟東,而不是自早到晚專程等他回來。

  所以說,工作給一個人某種尊嚴。

  朱家的車子在樓下等。

  司機拉開車門,蘇西才看到車廂裡已經有人在。

  那女孩子滿臉笑容,伸出手來。

  蘇西衝口而出:「啟盈。」

  「哎呀,正是我。」

  多巧妙的安排,一定是她父親的主意。

  朱啟盈真人比照片更好看,人家年輕女子總有明媚朝氣,不比蘇近及蘇周,永遠似大病初癒,全靠名貴阻飾支撐。

  當下朱啟盈笑,「我喜歡你的頭髮。」

  蘇西苦笑,「希望不是反話。」

  「人家不知要花多少心血才能熨成這樣。」

  蘇西正想客套幾句,朱啟盈卻已經至誠懇地問:「你便是啟東的女友?」

  「呃,我們……還在朋友階段。」

  真沒想到朱啟盈如此直率,「他能馴服你嗎,我想不。」

  蘇西嚇一跳,她不需要一個揮舞電鞭的馴獸師吧,一定又是這把鬈發累事。

  朱啟盈笑,「我不看好啟東。」

  蘇西不置可否,只是陪笑。

  幸虧車子已經到了飛機場。

  蘇西一下車就覺得異樣。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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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4 09:00:03
第五章

  停車場有救護車及警車。

  朱啟盈卻說:「不關我們事。」

  一進等候接飛機的範圍,就有航空公司工作人員高舉「朱啟東醫生「牌子。

  蘇西知道不妙,立即迎上去。

  工作人員馬上拉她們到一角,「你們是朱醫生什麼人?」

  「妹妹。」

  查看過身份證明文件,工作人員臉容嚴肅,「朱醫生在外地感染到病毒,需要隔離,他將會第一個下飛機轉送醫院。」

  朱啟盈頓足,「我知道他會有這一天。」

  蘇西卻問,「有元生命危險廣

  「我們不知道,他登飛機時無恙,中途突然發高燒,是他自己診斷傳染到病毒。」

  蘇西轉過頭去,「啟盈,立刻通知你父親。」

  啟盈馬上取出手提電話。

  飛機降落,朱啟東在另一條通道坐輪椅上救護車。

  蘇西想上前招呼,被警察攔住,不過朱啟東還是看見了她。

  蘇西用手語劃出「別擔心,我愛你。「字樣。

  朱啟東點點頭。

  救護車迅速開走。

  啟盈說:「我們到醫院去見他。「她已經緊張得臉色發白。

  朱立生比兩個女孩子更早到,蘇西看到他與醫生密斟,頭一直垂低,但高大的背型堅強可靠,蘇西放下一半心。

  蘇西搶前問:「是什麼病?」

  醫生抬起頭,「食肉菌。」

  蘇西用手掩著嘴,退後兩步。

  啟盈沒聽說過這種細菌,趨前問醫生:「上官,是什麼傳染病?請再說一次。」

  「是一種四十八小時內不予適當治療即可致命的怪病,細菌迅速侵蝕皮膚肌肉,蔓延全身。」

  啟盈渾身發抖,「啟東情況如何。」

  「萬幸已經受到控制,這還是本市第一宗此類症候,群醫會診,啟東當無生命危險,不過,細菌入侵仙左腿,將來一定有醜陋的巨型疤痕。」

  蘇西落下淚來,不是害怕,而是放心。

  朱立生頷首,「我想看看他。」

  「今日不行,明早醫院準備好了你們再來吧。」

  上官醫生轉頭走開,忽然想起什麼,又回頭。

  「你便是蘇西?「臉上有絲笑意。

  蘇西點點頭,她與上官醫生沖交已久。

  只聽得上官說,「朱啟東的心屬於你。」

  蘇西呆呆地站著不動,直到啟盈叫她:「蘇西,我

  們先回家去吧。」

  蘇西打電話回公司告假。

  朱立生對她說:「蘇西,到我家來,我們需要一起渡過這個難關。」

  蘇西無異議,她不想孤苦地一個人熬過這一晚。

  啟盈把她帶人客房。

  「蘇西,你隨便休息,當作自己的家即可。」

  蘇西感動,與啟盈擁抱,這家人恁地可愛,能夠成為他們一分子,真是福氣。

  啟盈同父親說:「讓我們通知母親。」

  「不,明天見過啟東才把詳情告訴她,現在資料不足,會引起她恐慌。」

  多麼體貼。

  父女輕輕掩上客房門。

  蘇西站在窗前觀景,窗戶剛巧對著遊泳池,十分伯神,她疲倦到極點,和衣倒在床上人睡。

  雖然是陌生的地方,但是覺得十分安全,在這個家裡,凡享有朱立生出頭,沒有人可以傷害到她,自小到大,她都盼望可以這樣舒舒服服地放心地睡一覺,今日願望實現。

  她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天色已經昏暗。

  蘇西洗把臉,走到樓下,這才有機會欣賞朱宅的純現代裝修。

  大廳沒亮燈,看到書房有人,蘇西走過去。

  她看到朱立生正伏案工作,便輕輕在門邊咳嗽一聲。

  朱立生抬起頭來。

  「蘇西,請進。」

  蘇西到沙發坐下。

  他斟一杯黑咖啡給蘇西,「醫院有消息,啟東情況穩定。」

  蘇西啊地一聲,「有元同他說話?」

  「還沒有,明早六時可以去看他。」

  蘇西點頭,「這次算是有驚無險。」

  朱立生苦笑,「去年非洲但桑尼亞某處洪水突然爆發,整條小鎮被水淹,圍困十天十夜,他就在那裡。」

  「這樣忘我,真叫人擔心。」

  「孩子們大了,另外有心思,他母親常怪我不嚴加管教,我卻贊成自由發展。」

  這也許亦是夫妻分手的理由之一。

  朱立生捧起糕點遞給蘇西。

  蘇西挑一塊巧克力蛋糕。

  年輕就是這點好,怎樣吃都不胖,怎樣裝扮都好看。

  蘇西見朱立生凝視她,有點不好意思。

  「有無音樂?」

  「請自便。」

  扭開收音機,一陣爆炸樂聲傳出來。

  「這是什麼?「 朱立生笑問。

  蘇西聳聳肩,「我亦有代溝,這是十多歲孩子聽以勁樂,樂隊好似叫'在死者,。」

  「有這樣的名字?」

  「他們沒有忌諱,還有一隊叫'行屍走肉,。」

  朱立生駭笑。

  蘇西溫和地笑,「所以,啟東不過到阿馬遜流域,不算一回事。」

  朱立生笑了,「有你這孩子,滿室陽光。」

  蘇西大言不慚,「自小學一年級起,老師都那樣說。」

  「你父親很幸運。」

  「我極少見到他。」

  「啟盈比起你,扭捏得多。」

  「她是嬌嬌女,「忽然想起,「人呢?,,

  「適才不適嘔吐,現在房中休息。」

  「我且回臥室,不妨礙你工作。」

  朱立生問:「你想幾點鐘吃飯?,,

  「七時吧。」

  沒想到七時正由傭入送一份晚餐上來寢室給她。

  精緻的一小碗魚翅,一碟炒青菜,一條清蒸魚。

  蘇西原本以為可以與他們父女共膳。

  蘇西找到一疊希治閣電影錄影帶,逐套看下去,直至天濛濛亮。

  朱啟盈輕輕推開門,「你也沒有睡?,,

  「擔心,怎麼睡。」

  「昨夜我想,一個人不必大富大貴,單是一生晚晚可以安然人睡,已經足夠。」

  「誰說不是。」

  蘇西與啟盈談得甚為投機。

  她送來更換衣物,「別嫌棄。」

  「怎麼會。」

  蘇西淋浴更衣,穿上啟盈的白襯衫藍布褲,十分合身。

  朱立生在樓下等她們。

  一家三口出門去看朱啟東。

  看到了也就放心了,隔著玻璃說話,啟東精神尚好。

  啟盈不忘調皮搗蛋:「這下子可不能接吻了。」

  腿上傷口遮著看不見。

  蘇西把手按在玻璃上,啟東連忙也把手按上,手掌對手掌,有無言的安慰。

  啟盈問:「你倆幾時訂婚?」

  啟東笑,「出院再說。」

  蘇西本想分辯,可是今日實在不是時候,對方死裡逃生,怎麼好意思在這種時刻攤牌。

  且擱下來再說。

  「你自己告訴媽媽吧。」

  啟東卻說:「不用了,我都沒事,還叫她趕回來幹什麼,母親的緊張與旁人又不同,極之慘烈悲壯,別讓

  她知道,也就是盡了孝心。」

  說得那樣有道理,一致通過。

  蘇西說:「我下午再來。」

  直接返回公司,一迸門就有人叫她。

  抬頭,發覺是蘇周。

  蘇西連忙握住她的手。

  蘇周微笑,「真有你的,到今日還一大早來上班。」

  蘇西忙問:「有事找我?」

  「我特來道別。」

  「你又要到什麼地方去,身體可以應付嗎。」

  「我母親叫我到紐約進修。」

  蘇西沈默。

  「上回叫蘇進走,現在又輪到我,我們都不配留在她身邊,她容不下我們。」

  這位太太真難相處。

  「蘇周,你好好保重。」

  「我已經聯絡了一位優秀精神科醫生。」

  「那我就放心了。」

  「蘇西,請你替我留意蘇近,她最近與一形跡可疑的畫家來往。」

  那人是畫家?蘇西想。

  「我會幫眼。」

  問得奇,答得也奇,蘇西與她們全無來往,如何幫忙?

  「家裡沒有溫暖。」

  「聽聽這陳腔濫調。」

  「這是真的。」

  蘇西嘆口氣,「那麼,我但白的跟你說,我家也一樣,我開始懷疑世上家庭多半如此。」

  「都是因為一個對感情不負責的男人。」蘇周輕輕說。

  講得好。

  但那是他們的父親。

  蘇西說:「小時候,我家從來不過年,冷清清,我最嚮往像兒童樂園封面中孩子們那樣,穿紅衣,吃年糕,喜氣洋洋,跟父母去拜年。」

  姐妹倆四隻眼睛忽然都紅起來。

  她站起來告辭。

  蘇西送她到電梯大堂。

  蘇周忽然攤開手,把一樣東西交還給蘇西。

  電梯門打開,蘇周走進去,電梯下去了。

  蘇西呆呆地看著手心,那是一隻女裝鑽表,蘇西認出屬於同事蔣女士所有,不知如何,她又去扒了來,蘇周這手腕出神人化,不曉得怎樣練成,十分神秘,有這個本事,到了紐約,想必不會寂寞。

  回到公司,見蔣女士滿頭大汗亂哦,有人在問她:「你肯定剛才還在腕上?」

  蘇西笑笑問:「可是找這個?」

  「唉呀。「大家鬆口氣。

  「我在洗手問拾得。」

  蔣女士悻悻然,「這手錶扣子不靈,我要投訴,「又歡天喜地,「謝謝你,蘇西,你是我幸運童子。」

  中午,蘇西去探訪朱啟東。

  他在看書,用螢光筆注得滿滿,看樣子是在研究功課。

  做過手術的腿被繃帶綁緊緊,擱在一邊,像件不相於的包裹。

  「啟東。」她喚他一聲,輕輕敲玻璃。

  他抬起頭來。

  蘇西做了一個手勢,表示「你氣色不錯「。

  朱啟東訝異問:「你會手語?」

  「只會那麼多,同我的法語一樣,實在有限。」

  朱啟東笑,「你總有驚喜給我。」

  「精神好嗎?」

  「尚可,啟盈一早到倫敦去了,她叫我向你道別。」

  「有事嗎?」

  「對她來說是大事,佳士拿拍賣行有一批明朝傢俱出售,她非趕去欣賞不可。」

  「小公主。」蘇西堯爾。

  看護過來,向蘇西笑笑,「朱醫生情況進步迅速。」

  「他的腿……」

  「幸虧是男生,換了女生,穿裙子難免看到疤痕,還是做男人便宜,你說是不是。」

  「這道疤痕有多大?」

  「腿上肌肉被切除四分之一,朱醫生未來一年須定期做物理治療。」

  朱啟東開口:「你看我女朋友已經變色,請你不要嚇唬她。」

  看護笑,「蘇小姐才不是那樣膚淺的人。」

  蘇西也笑,「不不不,我最貪圖美色。」

  正在高興,身後傳來聲音:「在說什麼?一房笑聲。」

  朱立生到了。

  「爸,來得正好,我須檢查傷口,你陪蘇西去喝杯茶。」

  朱立生轉過頭來,「蘇西有空嗎?」

  「求之不得。」

  蘇西笑著跟朱立生出去。

  朱立生說:「蘇西,有你的地方就有笑聲。」

  「是嗎,我這個人沒有救,天生樂觀。」

  「這是極其難得的一種性格。」

  蘇西笑,「其實我並不笨,也不呆,可是我認真覺得,人生活中只要有一點點樂事,便應慶幸。」

  朱立生頷首。

  他把她帶到辦公室附設的私人茶座。

  地方清靜,長窗開出去,是一個天台花園,整個大都會就在腳下。

  「真美。」

  「當初設計,建築師並不贊成。」

  「那一定是個俗人。」

  朱立生笑,「比起啟東,我也俗不可耐。」

  「啟東是另外一類人。」

  朱立生忽然問:「他適合你嗎。」

  「啟盈說不。」

  「你自己怎麼想?」

  「我是一個凡人,總希望男友帶著我四處耍樂散心,陪我說說笑笑,不,我不認為他適合我,他的伴侶必須懂得犧牲。」

  朱立生凝視她,「你打算與他說明。」

  蘇西十分但白,「待他出院再說。」

  奇怪,怎麼會對男友的父親如此坦誠。

  「你會婉轉吧。」

  「不,不必轉彎抹角,千萬不能吞吞吐吐令他誤會,直截了當便可,我們關係不深,他不會受到傷害,最多有點失望。」

  她對情況有真切估計。

  朱立生放下一大半心。

  隨後他又唐突地問:「你的未來對像需要什麼條件。」

  蘇西笑嘻嘻不答。

  朱立生有點不好意思。

  半晌,他聽得蘇西低聲答:「他需富生活情趣,懂得享樂,當然要有經濟基礎,呵,並且溺愛我。」

  朱立生很小心他說:「要求很合理。」

  蘇西笑,「家母卻說我實在太奢望。」

  朱立生不語。

  「我一直覺得向男友交待身世是件難事。」

  「何必交待。」

  「可是我希望他知道。」

  朱立生訝異。

  「我渴望傾訴。」

  「你的身世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有很多家長已經會不滿意。」

  「那種亦非好人家。」

  蘇西低下頭,淚盈於睫。

  朱家本來再理想沒有,若要尋找歸宿,朱啟東真是最佳對象。

  他沒有時間陪她,她大可以自尋娛樂,可是,蘇西發覺她有點老土,她認為同一個人在一起,必須愛那個人。

  這真是性格上悲劇。

  城市天空有煙霞,同她心情一樣迷茫。

  「我須回去了。」

  「我送你。」

  他親自駕車。

  「是回公司嗎?」

  「請光送我回家,我讓你看一樣東西。」

  家裡只有鐘點工人在用吸塵機。

  她請他進書房,找出一隻小小鞋盒,打開,小心翼翼,萬分珍重地取出四隻泥娃娃。

  「看,他們四師徒安然無恙。」

  朱立生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一方面又感慨時光飛逝,當年小娃娃已是成年女子。

  當中這十幾二十年是怎麼過的呢。

  容易得很:工作、養育子女、再離一次婚,就全部報銷。

  花時間比花錢更快,像水一般蕩了出去。

  朱立生記得這間小小臥室,設備簡單,但是十分整潔,書桌上擺放著所有小女孩鍾愛的小玩意,趣致可愛。

  蘇西已是大人了。

  他微微笑,鼻子發酸,可是他懂得俺飾自己,他說:「可惜白骨精已經不見。」

  蘇西一怔,「你說什麼?從來只得他們四個,沒有白骨精。」

  雖然語氣肯定,可是鼻尖冒出汗珠來。

  朱立生笑了,「看你,那麼緊張。」

  蘇西生氣,「你整治我。」

  「真沒想到你會那麼喜歡它們。」

  「後來我長大了,也到處托朋友替我找,可是也許老師傅們都退休了,造型不夠稚憨,手工都太過俏麗,我很失望,仍然玩這一套。」

  玩偶眼睛鼻子都摸得模糊了。

  「你喜歡美猴王故事。」

  「是,悟空一向是我偶像。」

  朱立生笑說:「我也欣賞他的適應能力。」

  蘇西看看時間,「我得回公司去了。」

  他們走的時候,工人仍然在吸塵,像是逗留了不知多久,可是只有十分鐘。

  蘇西坐在辦公室,心思不甯。

  正埋頭工作,忽然聽得有人叫她,抬起頭,「誰?」

  誰也不是,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

  她試圖集中精神,可是不到一會兒,又聽見語聲:「蘇西「。

  蘇西訪惶了。

  她霍地站起來。

  她知道腦海中牽擾不去的聲音屬於誰。

  這樣的事是不應該發生的。

  她泡了一杯黑咖啡喝下去,精神似好些。

  秘書卻在這個時候進來。

  「蘇小姐,有人送這盒禮物來,一定要你親自簽收。」

  蘇西一看,小盒子無甚特別,沒有卡片。

  她在簿子上簽收。

  打開一看,愕住。

  一套五隻泥娃娃,其中一隻正是白骨精。

  秘書看見,咦地一聲,「好可愛,孫悟空三打白骨精。」

  蘇西咳嗽一聲,秘書這才走開。

  一個字也沒有,是,根本不需要字句。

  這一套必定是朱立生珍藏物,今日轉贈於她。

  蘇西小心翼翼捧回家去。

  忽然又似聽得有人叫她:「蘇西。」

  這次她勇敢地回應,「是,我在這裡。」

  彷彿有一隻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遲疑片刻,卻沒有閃避。

  這不是墮落,這簡直是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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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4 09:00:24
第六章

  蘇西把面孔伏在臂彎裡呻吟。

  這個當兒,幸虧有雷律師打電話來。

  「蘇西,再過七個月,你便可以繼承大筆遺產。」

  「我這才發覺,沒有它,我也可以過得很好。」

  「你太瀟灑了。」

  「我們不應被錢牽著鼻子走。」

  雷家振笑,「孩子仍是孩子。」

  「那麼,請我吃飯。」

  「蘇西,到我家來。」

  蘇西對雷家十分熟悉,有空常去,少年時把功課帶到雷家做。

  凡是母親心情欠佳,她就避難似躲開數小時,待雨過天晴,她才返家去。

  她到今天仍然感激有那麼一個好去處。

  雷家振一直獨身,蘇西記得有一陣子她最怕世上有兩個人會結婚,一是母親,一是雷家振。

  這兩個人對她生活影響至大,她們如果結婚,就沒有人會照顧她。

  可是,今天她又最最希望這兩個人可以結婚。

  吃飯之際,蘇西說:「結婚總是好的。」

  「不過結婚先要有對象。」

  「你一定有追求者。」

  「是嗎,你看好我·

  「當然,有事業的女性最受歡迎。」

  雷律師嘆口氣,似有難言之隱。

  蘇西溫和他說:「我己長大,你有話,可以對我直說。」

  「是,「雷家振微笑,「在感情方面,你比我能幹。」

  蘇西謙曰:「還未算專家。」

  「實不相瞞,我等一個人開日,已有多年。」

  蘇西一怔,「多少年。」

  「有十多年。」

  「什麼?「大吃一驚。

  雷家振亦苦笑,「幾乎是一輩子。」

  「這人可知道你心事?」

  「當然明白。」

  「卻一直沒有開口求婚。」

  「沒有。」

  「他可是自由身?」

  「一。早離婚。」

  「稀,故意為難,不是好人。」

  「我也這樣想。」

  「你仍然同他在一起。」

  「藕斷絲連,好些日子。」

  「那就是你不該了。」

  雷律師苦笑,「一直沒有找到更好的,兩人之間也沒有第三者。」

  蘇西搖搖頭,真沒想到英明果斷的雷家振會在感情事上如此萎靡。

  「再遲些就不能再懷孩子了。」她惋惜說。

  雷家振一怔,「我沒想過要'廠女。」

  蘇西大不以為然,「孩子的笑聲可救天下蒼生,人人都應有孩子。」

  雷家振笑了,「蘇西,我肯定你會有這種福氣。」

  蘇西把手按在她肩上,「謝謝你。」

  兩個女子談了一宵私事。

  蘇西想,那個人會是誰呢。

  她蘇西可不會等誰超過一年。

  這裡不高興,立即到別處去,只有中年人才會如此磋舵,專愛搞氣氛,浪費半生時間也要弄它一個蕩氣迴腸。

  不過,那個人,究竟是准呢。

  第二天,她在醫院門口碰到朱立生。

  「好嗎?「她靦腆地問。

  「啟東情況相當好。」

  蘇西點點頭,忽然閃開,沒有說更多的話。

  一口氣走到樓上,發覺朱啟東已經挪到普通病房,她放下一顆心。

  床邊放滿親友寄來的慰問卡。

  啟東看到她,笑得咧開嘴,「蘇西,讓我握住你的手。」

  蘇西連忙遞手過去。

  啟東如獲至寶,雙手掬住.深深·一吻。

  「看你下次敢不敢不小心身體。」

  啟東笑說:「活著真好。」

  蘇西嘆口氣,「又該出發到盧旺達去了。」

  朱啟東十分天真,「你怎麼知道。」

  一猜即中

  「後東,我有話同你說。」

  「請講。」

  「我們認識多久。」

  他答得飛快,「三個月。」

  蘇西一驚,「才三個月?像有三年。」

  啟東的感覺剛相反,「我卻願意每天回家都看見你的面孔。」

  可是,蘇西想,你的家在帝位,在卡達曼都、在泰遼邊境、在津巴布韋、在阿根廷……

  蘇西勉強地笑一笑,「啟東,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朱啟東當然不是笨人,一聽這話,已經覺得奇怪,

  正想追究,有人推門進來。

  一看,卻是好友上官,這裡是醫院,醫生進門,不

  必敲門。

  上官笑著說:「漂亮的女朋友又來了,你看人家對

  你多好,盡心盡意,不嫌你木獨,阿朱你真是三生修

  到。」

  蘇西低下頭不知說什麼才好。

  上官替朱啟東檢查身體。

  他滔滔不絕,「我一直認為一病就見人心,誰肯天天來,誰就是好伴侶。」

  朱啟東微微笑,握住蘇西的手。

  上官又說:「阿朱,我是你朋友,總得提醒你,一出院,好去挑選訂婚鑽戒了。」

  蘇西忽然站起來;急促他說:「你對我一無所知--「說到一半,走了出去。

  上官一怔,忍不住笑起來,「看,怕難為情。」

  蘇西站在走廊喝咖啡,她叉著腰於生氣,上官若是托世在上一世紀,又是女人的話,便是傳說中的三姑六婆。

  剛才若非他闖進來,事情已經和平解決,這個討厭的人!

  不如寫一封信吧,這種信,叫「親愛的約翰「信件,格式是這樣的:「親愛的約翰,我真討厭寫信,可是我必須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愛已經飛逝,實無必要拖延,我又愛上了另一位親愛的約翰……」

  蘇西嘆口氣,她還是贊成面對面講清楚。

  做人至要緊公道。

  她離開了醫院。

  走到門口,有人叫她:「蘇西。」

  蘇西沒有抬頭,她已聽過這個聲音叫她多次,分明是幻覺。

  正想低頭疾走,一個高大身型擋在她面前。

  是朱立生。

  他雙手插在西裝褲袋裡,看著她微笑,原來他一直在這裡等她。

  蘇西連忙低下頭,不知怎地,她忽然有點心酸,任由這段感情發展的話,她肯定是要受到責難的吧。

  一時仿惶,只想逃避。

  她往右,朱立生也把腳步挪向右,蘇西又急急往左,不料朱立生也正想讓她,蘇西撞到朱立生懷中去。

  她連忙退開,漲紅面孔。

  朱立生與她並排走。

  他微笑,「我們喝杯咖啡可好?」

  蘇西能吃,結果她叫了橘子汁、鬆餅、香腸煎蛋,最後才來一大杯咖啡。

  朱立生駭笑,「天天這樣吃。」

  蘇西十分滿足,「是。」

  朱立生不置信,「不怕胖?」

  「三十歲之後再算吧。」

  「看,這就是年輕。」

  蘇西微笑,「說說你二十三歲時的趣事。」

  「當時在英倫半工半讀,感覺上老是吃不飽,食用驚人地惡劣,早餐有種腥臭的小魚,大抵是貓頭鷹嫌棄的食物,沒齒難忘。」

  蘇西訝異,「這麼說來,你白手興家?」

  「我、你爸以及雷家振,我們三人是老朋友,要不徒手搏鬥,要不就一窮二白。」

  蘇西聽得津津有味,再添一大杯咖啡。

  「三人之中以雷家振環境最好,時時請我倆吃燒肉飯。」

  蘇西說:「聽說那時連傳真機都尚未發明。,'

  「是呀,也沒有攝錄影機,也無私人電腦,連小型計算機才剛面世。」

  蘇西睜大雙眼,「我的天,怎樣做功課。」

  朱立生微笑,「就這樣,挨過寒武紀,宇宙洪荒,來到先進文明世界。」

  蘇西看著他笑,「也不是多久以前的事。,,

  這時,不斷有人過來與他打招呼,都像是不相信朱某會在這種時間這種地方出現。

  一個公眾人物在適當時刻便會避開公眾。

  朱立生卻不介意被人看見他同蘇西在一起,談笑自若。

  他說下去:「然後我結了婚。」

  蘇西試探問:「是富家女吧?」

  朱立生詫異,「你怎麼知道。」

  蘇西攤攤手,「啟盈的氣質總得遺傳自某人。」

  「是,她父親是新加坡華僑,一家數姐妹都在倫敦讀書。」

  蘇西有點安慰,回憶裡沒有苦澀,那是好事。

  「後來,嶽家支持我做生意。」

  「你成功了。」

  「可以這樣說。「他嘆口氣。

  可是,感情卻一日淡似一日。

  真懷念那種清晨到女方家門去等的日子,春寒料峭,雙臂抱在胸前取暖,大半個小時過去,口吐白霧,尚未見伊人下來,乎一塊小石子敲響她寢室的玻璃窗,好叫她推窗看下來。

  他抬起頭看向她,一如羅蜜歐看來麗葉。

  這樣的好日子都會過去。

  漸漸生分到陌生人一樣。

  蘇西忽然問,「我長得可像她。」

  朱立生凝視蘇西。

  蘇西略覺緊張。

  「不,一點也不像。」

  蘇西放心微笑。

  「只除出一點。」

  「是什麼?」

  「我一向喜歡快樂的女子。」

  蘇西十分放心。

  「她是那種吃到一筒冰淇淋也當世上美食,陶醉得會瞇起眼睛晤一聲的人。」

  「她的快樂一定感染了你。」

  「你也是。」

  蘇西笑答:「那是很好的讚美。」

  吃早餐的人漸漸散去,只剩他們一桌。

  連蘇西都詫異,時間竟過得這樣快。

  這個約會該散了,可是蘇西動也不敢動,她十分猶疑躊躇。

  生怕一分手下次約會不知要等到幾時,可是一直拖下去又不是辦法。

  她心中著急,這是從來沒有的感覺,然後,她纂然醒悟發生了什麼事,雙目充滿訪惶地看著朱立生。

  朱立生伸出手來按住蘇西的手背。

  年輕的蘇西淚盈於睫。

  「下班我來接你。」

  這正是下一次約會,蘇西用力點頭。

  朱立生別轉頭去看著別處,他也有點身不由己,鼻子發酸。

  他送蘇西返寫字樓後一時感慨萬千在銀行區娜岡。

  呆站在櫥窗面前,心中巴不得想奔上大廈找到蘇西緊緊將她擁抱。

  為什麼不?生命之路已經走了一大半,再不爭取永遠沒有機會,他正想縱容自己,放肆一次,店內經理卻出來招呼他。

  「朱先生,請進來看。」

  這才發覺原來站在相熟的銀器店外。

  經理熱情地問:「看中什麼,朱先生?」

  朱立生只得說:「那一式數款紙鎮……」

  「一共十二款,朱先生。」

  「都送到立生行吧。」

  他轉頭離去,吸進一口氣,冷靜下來,仰起頭,嘆口氣。

  一個小生意人,庸碌半生,看著蘇西那朝霞般笑容,簡直自慚形穢。

  他可不知蘇西也不好過。

  回到辦公室,她走到梳妝間,對牢鏡子,呆視,差點沒驚呼出來。

  頭髮照例不受控制,鼻尖不知幾時爬出好幾顆雀班,額角發油,身上衣飾又不夠華麗。還有,她嫌自己塊頭大大,手腳太笨,怎麼做一個優雅老練中年人的女伴?蘇西掩住臉呻吟。

  半晌才回到外邊。

  在走廊碰到同事蔣小姐。

  「嘩,「對方打量她,「蘇西你似魂不附體。……

  說得好。

  蔣小姐以神算子那般口氣說:「一個女子看上去半死不活模樣,只有兩個可能;一是戀愛,二是失戀。」

  蘇西吃驚,「是嗎,我們進化到今日,心中也只得這兩件事?不是老闆不升我職?」

  蔣小姐冷笑,「他不升我,我自立門戶。」

  蘇西停一停神,「不,我沒有失戀,也不是戀愛。」

  蔣小姐似笑非笑,「不認拉倒。」

  蘇西走進小房間坐好。

  片刻蔣小姐又進來,借文件,抱怨公司制度,然後閑閑地問:「你母親可喜歡他?」

  蘇西嘆口氣,「不可能。」

  蔣小姐睜大眼睛,「那他一定是個精彩的人。」

  「同你的想像力比差遠了。」

  蔣小姐看著蘇西只是笑。

  這是什麼邏輯:母親不喜歡的一定是好情人?

  蘇西用手托著頭,在這種情況下還可以完成工作,也真是奇跡。

  她倆為一項產品新譯名躊躇。

  「'不羈的風'可好?」

  「年輕人會知道什麼叫不羈嗎,一看到不認識的字,心中不高興,還怎麼肯掏腰包。」

  蘇西笑了,「說得好,我們又不是槁文學作品。」

  「一代比一代不識字。」

  「大抵也不能怪他們,生活上沒有需要,學來元用,便不願浪費時間精力,要做的事實在大多,教育制審失敗,小學生每天竟花一個多小時往返學校,累壞人。」

  蘇西詫異、「我們幹嗎談論這樣嚴肅的問題?」

  「因為你不願把心事告訴我。」

  蘇西把她推出房外。

  「蘇西。」

  那個聲音又來了,是朱立生嗎,上午剛見過,一會兒他又來接她,怎麼聲音還在耳邊索繞。

  蘇西終於鼓起勇氣站起來,「我在這裡。」

  那不是你的對象。

  蘇西吃一驚,原來不是朱立生,原來是她的良知在說話,良知怎麼會承受了朱立生動聽的聲音?可見她只願意聽見他的聲音。

  蘇西倔強地問:「為什麼?」

  你從未見過他年輕的樣子,你只會看到他日漸衰老,你會甘心嗎。

  蘇西悲哀了,「這是遺憾。」

  聲音越來越清晰真切:「孩子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個衰翁。」

  蘇西反擊:「想得大多不切實際。」

  「蘇西,他是你男朋友的父親,想想世俗眼光會怎樣看你們。」

  蘇西訕笑,「他有財有勢,世俗能拿他怎麼樣。」

  那個聲音嘆息了。

  還想辯駁下去,秘書來叫她開會。

  下班,她提早離去。

  到了家,才淋浴,電話跟到。

  「我知道你有壓力。」

  「對不起我失約。」

  「沒問題。」

  「我只想回來妝扮一下,每到下班時分我看上去都似個流浪兒。」

  朱立生大表詫異,「在我眼中,你一直像小仙子。」

  蘇西一邊擦頭髮一邊笑。

  「你現在打算見客嗎。」

  「此刻好過得多了。」

  「我在你家樓下等。」

  蘇西想化一個淡妝,但是她知道無論抹什麼顏色的胭脂,那口紅在她唇上漸漸都會轉為一種深紫紅,她不愛化妝,不如不用的好。

  她只穿白襯衫藍布裙下去見他。

  看到朱立生,雙眼緩緩潤濕。

  「怎麼樣了?」

  「與理智搏鬥,十分痛苦。」

  「那麼,聆聽你的心。」

  「我不信任我的心。」

  「上車來,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

  「我不想換衣服。」

  。」你放心,不是舞會。」

  她上車坐好,開了車窗,把身子探出去吹風。

  他並沒有著令她關窗坐好,危險?還怕什麼,世上最心驚的便是他們兩人此刻的關係。

  車子最終停在遊艇會碼頭。

  「呵,在船上看晚霞。」

  「由我掌舵。」他微笑。

  他帶她走近一艘中型遊艇,船身上漾著「不羈的風「四字。

  這麼巧。

  蘇西大大訝異。這一陣不羈的風,可要把他們吹往何處?

  甲板上放著兩隻大大的野餐籃子,蘇西自心底裡歡呼出來。

  朱立生問她:「想到什麼地方去?」

  「可駛往南中國海嗎?」

  「較大的船才安全。」

  「你今晚不必招呼客戶,不用開會,毋需等北美洲的消息。」

  朱立生答:「那些事早十年已經辦妥。」

  「你有時間?」

  「我的時間一早收為己用。」

  那多好。

  許許多多人為著生活整日在外跑,跑成習慣再也不耐煩耽家裡陪家人,再年輕三十年也不管用,時間全用在外人身上。

  蘇西忽然有頓悟。

  她說:「我見家父的所有次數,可以數得出來。」

  「他一直比我忙。」

  「你認識他比我深。」

  「我不敢那樣說,要真切瞭解一個人,談何容易,況且後來,我們因工作繁忙而日漸疏遠。」

  船駛離岸邊,蘇西看到一天紫色晚霞。

  「真美。」

  她躺在甲板上仰觀天象。

  朱立生坐在帆布椅上欣賞天真爛漫的蘇西。

  蘇西把雙臂枕在腦後,不自覺地開始談條件。

  「你願意天大回來吃飯?」

  朱立生微笑,「回來?很多時我根本成日耽在家,管家抱怨沒有時間吸塵,怕吵我。」

  蘇西十分滿意,又問:「你為人可隨和?」

  「分好幾個階段,青少年時絕不為任何事妥協,力抗強權,鬥爭到底,到了壯年,發覺社會對我實在不薄,火氣漸消,時思回饋,心平氣和。」

  「請教你,遇到不公平的事,如何處置?」

  「一笑置之。」

  蘇西大奇,「那多懦弱。」

  朱立生笑笑,「大勇若怯。」

  蘇西閉上雙眼咀嚼朱立生的忠告,她實在需要這樣一個懂得指導她的人。

  況且,你看,這一切現成的享受,都跟隨朱立生而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實在是大大的引誘。

  蘇西不敢再想下去。

  那邊,朱立生也想知道得多一點。

  他問:「你怎麼看物質?」

  「相當貪圖,不過到了某一程度,夠了也就是夠了。」

  朱立生微笑。

  「我不是華服珠寶的奴隸,我甚至不會去做它們的主人,但我盼望生活豐足。」

  「我也是,因為熬過苦,我才怕吃苦。」

  他取出香擯,蘇西幫他拿杯子,打開野餐籃。

  他又笑,「出要有車,食要有肉。」

  蘇西伸一個懶腰,「以及一艘叫不羈的風的遊艇。」

  他們倆在星光下享受了一頓豐富的晚餐。

  夜涼如水,蘇西說:「該回去了。」

  「跳一支舞如何?」

  「我只會三步四步。」

  朱立生微笑,「我也是。」

  他開啟音樂。

  曲子纏綿輕盈,充滿喜悅之情,而且十分悠長,忽然之間,蘇西發覺音樂經過特別處理,十餘分鐘尚未結束,這一曲比其他十首曲子還長久。

  遊艇、音樂,以前一定有其他女性享受過。

  蘇西不覺嗤一聲笑出來。

  朱立生有點尷尬,這個聰明精靈的年輕女郎真的

  贏取了他的心。

  「我們是該回去了,你若覺得累,可到艙裡休息。」

  「不不,我不疲倦。」

  他教她怎樣控制遊艇。

  蘇西想:誰還願意同那些少不更事的青蘋果約會,

  事事還在摸索中,連看一場電影不是要問准老闆就是問准媽媽。

  住父母家中,星期天還得陪伯母喝茶,過時過節買了禮物上去討好,三姑六婆意見多多,婚後不時有親戚前來串門……

  半生過去不知有沒有好好談過一次半次心,照樣生了女嬰嫌沒有男孫,添了男孩又說男女都無所謂,總之不願給媳婦佔半點苦勞,除非同他們死鬥,可是實在放不下自尊心。

  蘇西從來沒考慮過同那種家庭打交道。

  船慢慢泊岸。

  水手在碼頭上等候。

  「還高興嗎?」

  「非常非常開心。」

  「真不想放你回家。」

  蘇西笑著打個呵欠。

  經過這次約會,她的心踏實許多,即使回家,也不怕他不再同她聯絡。

  他開車送她到樓下。

  「至今尚與母親同住。」

  蘇西笑,「地方還算寬敞,真話是:我那份薪水,實在不夠開銷。」

  「陪母親也是孝心。」

  「她才不要我陪。」

  朱立生道別:「我明日與你聯絡。」

  蘇西依依不捨。

  和衣倒在床上,床褥似不住晃動,像煞在波浪之上,蘇西用枕頭蒙住腦袋。

  墮落的蘇西:虛榮、浮誇、埋沒了良知,淨貪圖眼前的享受。

  蘇西是完蛋了。

  不知怎地,她卻絲毫沒有內疚,開開心心地墮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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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4 09:00:42
第七章

  回到公司,秘書說:「蘇小姐,有客人在等你。」

  這又是誰?

  蘇西記得從前有一位叫張月生的同事,同有婦之夫來往,事情拆穿之後,成日價提心吊膽,一聽有客人攏她,立刻嚇得魂不附體。

  可是,她害怕的一日終於來臨,一日,人家的髮妻尋上門來,衝進會議室,一杯熱咖啡潑她一頭一身。

  這張月生第二天就辭了職。

  蘇西的客人又是誰?

  她走進會議室,人客轉過頭來。

  咦,是蘇近。

  同蘇週一樣的古典美人,尖鼻子尖下巴,不過,神色沒有蘇周緊張。

  「找我?」

  她點點頭。

  蘇西和顏悅色,「有什麼事嗎。」

  蘇近想一想,「我還是開門見山的好。」

  「請說。」

  「蘇進叫我來通知你一聲。」

  「他好嗎?」

  「他下個禮拜在三藩市舉行婚禮。」

  蘇西張大了嘴。

  「他找到了對象,決定安頓下來。」

  「啊,這是好事。」

  「他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

  蘇西覺得事有蹺溪。

  「可是家母不打算觀禮,也不讓我去,我想,只窄你是自由身--」

  蘇西明白了。她覺得義不容辭,微笑說:「我去好

  了。」

  蘇近凝視蘇西,「爸說得對,蘇西,你是比我們強。」

  蘇西抬起頭,「他那樣說過?」

  蘇近答:「他一直那樣說。」

  蘇西不語。

  可是,他從來不曾面對面稱讚她。

  「謝謝你,蘇西,這是請帖。」

  蘇西伸手接過。

  「媽也不讓我送禮。」

  「我替你選一件禮物好了。」

  蘇近的手動了一動。

  蘇西馬上明白,她過去握住她的手。

  蘇近淚盈於睫。

  「蘇周知道這件事沒有。」

  「已通知她,不過,她一向與蘇進不和,我想她不會去。」

  那麼,只得蘇西一人了。

  「我告辭了。」

  蘇西送她到門口,才回來看那張帖子。

  同所有的結婚請帖一樣,白底熨銀字,用歌德體英文寫著:「蘇進與彼德麥費頓邀請閣下參加他們永結同心誌慶……「接著是地點與時間,蘇西必須立刻趕去。

  她即刻訂妥飛機票與酒店,如此匆忙,只得乘頭等倉。

  並且把行蹤通知雷家振律師。

  「去多久。」

  「三天」

  「你也太好心了。」

  「蘇近開口……」

  「打算送什麼?」

  「一對手錶吧。」

  「那麼,替我帶一對鋼筆去。」

  「一個人攜那麼多禮物,我怕海關不讓我過去。」

  「到達;日金山才買也可以。」。

  「雷律師,不如你也走一趟。」

  「我走不開。」

  「功夫擠一擠,不知行不行。」

  雷家振沈默。

  蘇西只得知趣他說:「算了。」

  「原本我是長輩,應當參加他的婚禮。」

  蘇西又說:「假如我結婚,你來不來?」

  「我是主婚人,你說我來不來?」

  「偏心。」

  「世事原來就不公平。」

  「蘇進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

  「那麼,就不要做令家人下不了台的事。」

  蘇西嘆口氣。

  她無法說服雷家振,蘇西肯定世上無人可以令她轉彎。

  蘇西在飛機場才有時間同朱啟東交待。

  「啟東我有話說。」

  「這一陣子連談話機會也無。」

  「可不晃」

  他咕咕笑,「醫院是公眾地方,真不方便。」

  「等你出院。」

  「快去快回。」

  蘇西正拎著行李進艙,忽然有人按著她肩膀。

  蘇西嚇一跳。

  抬頭一看,既驚又喜,原來那人是雷家振。

  她笑了,「我知道你會回心轉意。」

  「我是律師,應當公事公辦。」

  蘇西點頭。

  「我的位子在你左邊。」

  放好行李,雷家振到洗手間去,蘇西翻閱雜誌。

  有人過來招呼:「蘇西。」

  蘇西驚異得說不出話來,這又是誰?

  她驚喜莫名,是朱立生,是朱立生。

  「你也去三藩市?「蘇西漲紅了臉。

  他笑了,「我怕你寂寞。」

  蘇西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聽到你的行程,趕緊也訂一張飛機票。」

  「誰告訴你我要旅行?」

  「雷律師。」

  說到曹操,曹操就到。

  雷家振自洗手問出來,看見朱立生,意外得不置信,驚喜交集,呆在那裡。

  這一切都落在蘇西眼中,原來雷家振不知道朱立生會上飛機。

  而更錯愕的是朱立生,他像是一時之間弄不明白為什麼雷律師也會出現。

  一時三人都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蘇西把他倆的表情貫通融彙,忽然之間靈光一閃,真相大白。

  啊,原來如此。

  朱立生來見的是蘇西,可是雷家振卻以為自己才是他的目標。

  一加一等於二,蘇西這才知道朱立生便是雷家振等了大半生的那個人。

  蘇西找不到地洞,巴不得跳下飛機去。

  朱立生神色也尷尬到極點。

  只有雷家振,那樣英明神武的她竟絲毫沒有存疑,心花怒放,以為朱立生一定是來陪她。

  蘇西不由得別轉了頭苦笑。

  愛情是盲目的這句老掉了牙的話原來一點不錯。

  服務員過來提醒他們飛機即將起飛。

  一行三人不得不坐下來。

  蘇西夾在他們二人中間。

  世界本來好好地運作,然後,這個叫蘇西的女子出現了。蘇西低下頭,非常內疚,痛苦地呻吟一聲。

  可是,正因為年輕,沒有什麼事可以令她失眠,地球塌下來也這麼說,她靠在椅墊上熟睡逃避。

  雷家振笑著說,「你看看蘇西,同十二歲時一模一樣。」

  朱立生渾身不自在,也只得豁出去,陪著笑,「沒有心事。」

  蘇西側著頭,正向著朱立生這一邊,濃眉長睫,以及微張著的嘴,都可愛到極點。

  朱立生茫然,他握著的手在冒汗。

  一聽到蘇西要到;日金山,他沒有多想,立刻追隨,為的就是想多看她幾眼。

  中年人的心情只有自己最最明白。

  他仰慕蘇西的熱情、但白、懇切,她的青春深深感染了他,她使他快樂。

  沒想到雷家振誤會了。

  只聽得她說:「我差點騰不出時間來,幸虧臨時改變主意,否則,你就撲了一個空。」

  朱立生不出聲。

  有一個聲音同他說:趕快講清楚吧,三言兩語,叫她知道,你不是為她才上飛機。

  可是說這幾句話,比登天還難。

  雷家振把手伸過來,想有所表示。

  朱立生忽然叫住服務員。

  「一杯威士忌加冰。」

  這時,蘇西動了一動。

  雷家振替蘇西蓋上一條毯子。

  她好奇地問朱立生:「你陪我來三藩市,是有話要說?「不會是求婚吧,她有點緊張。

  沒有回音。

  再看,朱立生也已經睡著。

  雷家振莫名其妙,不過,城市人的確個個都累,一有機會就倒頭大睡。

  航程不算遠,蘇西先醒來。

  「還沒到?「伸個懶腰。

  「快了,「雷家振說:「到底是中年人,挨不住。」指朱立生。

  蘇西轉過頭去看他。

  她放下了心,他的睡相不難看,有些中年人平日站著,看上去還充得過,一躺下,臉上肌肉往兩邊塌下去,老態畢露。

  朱立生的睡姿文靜得很,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雷家振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情意。

  蘇西心想,她恐怕注定要失望了,但願事情拆穿之後,她只恨他,不要恨蘇西。

  雷家振說:「你看他,那樣累還來陪我。」

  蘇西在心中嚷:不不,不是你。

  可是嘴巴沒有勇氣說出來。

  他們下了飛機,朱立生說:「到舍下去休息吧。」

  蘇西卻推辭:「我已訂了酒店房間。」

  她想避開他們。

  低著頭,叫部計程車走了。

  雷家振奇道:「這孩子怎麼了。」

  蘇西淋過浴,換好衣服,到商場去選購禮物。

  之後,又到公園去逛一會,才回去小患。

  雷家振的電話把她喚醒,「車子在你樓下,一起吃飯吧。」

  日本館子十分幽靜,只得她們兩個女人,喝清酒、吃壽司。

  朱立生沒出來。

  雷家振說:「他的業務跟著他的人,走不開。」

  蘇西忽然問:「他做哪一種生意?」

  「同你父親一樣,生產電子用品,最近向電腦零件進攻。」

  「還這樣忙於什麼呢。」

  「男人沒有事業,等於女人少了衣飾,看上去不登樣。」

  蘇西笑,這話還是第一次聽。

  「要不要到他家來看看?地方很大很漂亮,全海景,對著金門橋。」

  蘇西搖搖頭。

  「蘇西,要是你願意,那也是你未來的家。」

  蘇西嚇一跳,背脊出冷汗,半晌,才想到雷家振指的是朱啟東與她。

  她不響。

  「明天一早我來接你去觀禮。」

  「好的。」

  「立生不去,他不過是來陪我。」

  說的次數多了,幾乎連蘇西都開始相信。

  旁邊桌子來了一對情侶,吃飯的時候也如膠如漆

  蘇西籲出一口氣。

  她不會與任何人分享一個男友,自幼她必須與。」分享父親,她已經受夠。

  「母親好嗎?」

  「很好,謝謝。」

  「有無可能結婚?」

  「希望會。」

  「她環境比我好。「雷家振感唱。

  「怎麼可能,「蘇西不以為然,「你有本事。」

  「她有你。」

  蘇西羞愧,「我不是孝女。」

  雷家振拍拍她肩膀,忽然她驚喜地抬頭,「看是詐來了。」

  朱立生找了來。

  蘇西頓時沈默。

  但是她心中又覺得有一絲刺激,原來偷愉摸摸,瓦以有這種樂趣。

  雷家振說:「咦,對面馬路有一檔糖炒栗子。」

  蘇西說:「你喜歡吃,我幫你買。」

  不待雷家振答應,一個箭步走出去。

  雷家振笑,「這孩子。」

  朱立生放下筷子,「我去看看。」

  他也走了出來。

  街角風大。

  蘇西看著他,他也看著蘇西。

  而雷家振則在日本館子的窗口看著他們。

  日籍小販把栗子交給蘇西,捧在懷中暖呼呼。

  風真勁,他倆一時不願回到室內去。

  終於,蘇西轉頭回到餐館內。

  蘇西把栗子交給雷律師。

  她正在吃串燒白果,故笑說:「白果白果,許多送信的人都忌諱。」

  飯後他們分頭回家。

  第二天一早,雷家振來接她,兩人不約而同芽象牙白的套裝,蘇西不禁笑了。

  雷家振帶來一頂緞子蝴蝶結型帽子,蘇西戴上,覺得剛剛好。

  雷家振一直這樣照顧她。

  「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婚禮。」

  蘇西輕輕說:「不過是私人儀式,法律尚未通過。,,

  到了會場,發覺與一般禮堂的裝飾差不多。

  剛站定,蘇進已經迎出來。

  他緊緊握著妹妹的手,忍不住張望她身後,希望其餘兩個也來。

  但是他只看見雷律師。

  他不敢露出失望的樣子來,怕對人客不敬。

  他微笑說:「歡迎你們來。」

  出現的客人才是最要緊的。

  「我給你介紹彼德。」

  蘇西看一眼就喜歡麥費頓。教養不是裝得出來的一件事,他不但高大英俊,難得的氣儒雅。

  蘇西與他握手。

  彼德問:「好像還有一位蘇小姐,沒有來嗎?」

  啊,把雷律師誤會成蘇西的姐妹了。

  雷律師笑起來。

  咦,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對一位女士最佳的恭維,便是減她的壽。

  彼德抬起頭來,看到蘇西正抿嘴,他灰藍色雙瞳濺出一絲笑意。

  肯定是個聰明人,但願他會好好照顧蘇進。

  麥費頓家族全部人等在場觀禮。

  他父親是一名劇作家,母親是時裝設計師,兄弟三人,親切和藹。

  彼德本身是一家古玩店的老闆。

  雷家振在蘇西耳畔輕輕說:「幸虧來了,否則,真不知道世界已經大方到這種地步。」

  儀式簡單,二人交換了指環,擁抱一下。

  酒會在附近的酒店舉行。

  彼德說:「蘇西,假如你不必回去梳妝,可到我小店來參觀一下。」

  蘇西笑,「我不用換衣服。」

  選擇多麼明顯,誰高興對牢梳妝鏡子呷哩嗑噴。

  她先把禮物送上。

  彼德拆開來一看,立刻把手錶與紐扣戴上,表示尊重,並且給他的父母觀賞。

  蘇進投來感激的目光。

  雷律師說:「他整個臉容祥和得多,彼德對他有好影響。」

  「有人那樣愛我,我脾性也會舒但。」

  「我得回去小慈。」

  「耽會兒。」

  麥費頓古玩店並不小,事實上樓高三層,貨色包羅萬樣,都是精緻的擺設,標價柏五百美元至萬餘元,人人負擔得起,可以想像生意一定很好。

  蘇西對一串古董黃水晶珠鏈多看了兩眼。

  那麥氏好不擅觀人面色,立刻喚人取出給蘇西戴上,並稱讚說:「陽光顏色襯陽光笑臉至好看不過。」

  蘇西微笑,「無功不受祿。」

  他看看標價,「十元。」

  「大便宜了。「蘇西忍住笑。

  「那麼,一百元吧。」

  像到了鏡花緣中的君子國一樣。

  蘇西覺得有趣到極點,「五百元我替你買了它。」

  「不可以不可以,收到足一百二十元。」

  蘇西答:「好吧。」

  彼德又說:「你來看看這把拆信刀,三十元買下,送給雷女士最好不過。」

  蘇西一看,只覺好看,忍不住取起觀賞。

  彼德在一旁解說:「花百姿製品,沙皇時代;日物,相信由宮中流出,刀身由西伯利亞綠玉雕成,刀柄鑲一俄國古金市,金市上頭像是凱撒琳女皇,裸上鮮紅色搪瓷,本來金市最忌上色,可是由花百姿做來,卻又妙到巔峰,請注意它的原裝飾盒。」

  太漂亮了,雷律師案頭多一把這樣的裁紙刀,想必生色不淺。

  彼德請她到後堂喝咖啡。

  他輕輕說:「蘇西,看得出你是真心關心進。」

  蘇西笑一笑,「應該的。」

  「蘇西,有空到舊金山來,當是自己的家即可。」

  「一定。」

  蘇西與他擁抱一下。

  她喜歡彼德比蘇進多。

  丫餐酒會時因為人多,已不方便說話。

  蘇西與雷家振並非坐在同一張桌於上。

  蘇西喝了許多香擯。醉醺醺的,十分愉快,她喜歡婚筵,人生苦多樂少,一定要自尋歡樂。

  好兒位男生過來同她說話,仲蘇西信心充沛,忽然之間,她不再嫌自己的鬃發太蓬,眉毛太粗。

  一名侍者過來,遞給她一張字條。

  蘇西一看。連忙丟下眾人向花園走去。

  那處有一座亭子,柱上掛滿紫籐,香氣撲鼻,白色粉蝶來往穿梭,朱立生就在那裡等她。

  蘇西無奈地笑。

  「你看上去像仙子一樣。」

  蘇西摘下帽於,撥散頭髮,嘆口氣,坐下來。

  朱立生忽然問:「你可願在這甲結婚。」

  蘇西答:「但願如此,可是,首人,我們有。一大堆解釋需要處理。」

  「你的感覺可與我一樣。」

  蘇西看著他,輕輕答:「是,肯定一樣。」

  他嘆口氣,「我會負責。」

  「一人負責一半。」

  朱立生忽然發覺:「你喝過酒。」

  「壯了一點點膽,可是非常清醒。」

  「希望酒醒後不致'於改變主張。」

  「我希望我會。」蘇西苦笑。

  朱立生走近她身邊,伸出雙手,輕輕握住她的纖

  腰,低下頭去,親吻她的秀髮。

  早上剛洗過,頭髮深處似還有一絲潮濕,他嗅著髮香,陶醉得帶一絲淒惶。

  真沒想過到今日又會與愛戀一頭撞上。

  一定須謹慎處理,否則萬劫不複。

  半晌他抬起頭來,忽然看到有人站在他們面前。

  跟著,蘇西也呆住。

  那人,當然是雷家振。

  她站在那裡已經有一些時間了,目睹一切,他們沒發覺她,她則太過震驚,像那種暮然中槍,不知血自何處噴出,詫異得要四處尋找傷口的人一樣,一下子不知痛。

  三個人互相凝視。

  這時,蘇西伸過手去,握住了朱立生的手。

  過了很久,才聽得雷家振哺吶說:「這不是真的。」

  蘇西覺得再加以掩飾,就不是一個人了。

  她鼓起勇氣說:「是真的,們是,我不知道他同你的關係。」

  雷家振而如死灰,看著朱立生,「你欺瞞我。」

  朱立生只簡單他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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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4 09:02:56
第八章

  雷家振漸漸恢複知覺,她一陣心酸,無法抵擋,蹬蹬向後退廠三步。

  她的學養、她的理智、她的聰敏,終於在這一刻派上了用場。

  她的聲音鎮定得令她自己都吃驚,「你原本可以早一點告訴我。」

  朱立生迷茫地答:「直到這一刻,我才肯定我的去向。」

  雷家振轉過頭去看蘇西,「你呢。」

  「我會與他結婚。」

  「朱啟東又如何。」

  「他是我的責任。」

  雷家振悅:「看樣子,好像無人無事查以抵擋你倆。」

  他們異口同聲回答:「正確。」

  雷家振低下頭,她看到地下血跡斑斑,哎呀一聲,掩住胸脅這血只有她一個人看得見,她腳步踉蹌,觸鼻是一陣腥臭昧,這紫色的叫什麼花,如此難聞,令人一世難忘,雷家振頭都昏了。

  蘇西想過去攙扶她。

  雷家振深深吸進一口氣,轉頭,一個人走出去。

  蘇西跟在她身後,被朱立生拉住。

  「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蘇西低下頭,「我無異用一把利刀插進她的心臟。」

  朱立生訝異問:「你真認為有這樣嚴重?」

  蘇西看著他,「你太不瞭解女性了。」

  「我們不要再討論這個問題。」

  有人出來找他們。

  蘇西一時不能走,她負責賀詞。

  人客中已沒有雷家振,她一定已經離去。

  等到筵會結束,蘇西與朱立生趕回家去,只見人去樓空。

  那把西伯利亞玉裁紙刀摔在大理石玄關上,斷為兩截。

  朱立生自樓上下來,「走了。」

  明知如此,失望依舊。

  雷家振當然不會坐在朱宅等他們回來談判。這會

  兒恐怕她已經乘飛機離去。

  蘇西覺得元味。

  連蘇進都希望得到親友祝福,蘇西自然也不例外,

  這是人之常情。

  失去雷家振,她心中極不好過。

  這位女士待她如子侄,一向幫她、扶持她,真沒想到,今日她會負她。

  朱立生看著蘇西,「內疚?」

  蘇西點點頭。

  「可是,感情是自私的。「朱立生有點焦慮。

  她擁抱著朱立生,落下淚來。

  朱把下巴扣在她頭頂,說不出話。

  蘇西自幼渴望有人照顧她,以她為重,在必要時扶持她。這樣的願望,朱立生似乎可以成全。

  她當然自私自利,即使霄家振一生一世憎恨她,她也不會退縮。

  算到最後,她不過只有她自己,她不為自身設想,誰會為她設想。

  「讓我們回去吧。」

  蘇西點點頭。

  朱立生替她作出一連串安排。

  趁母親尚未回來,她搬了家。

  商業社會中,有錢好辦事,最快最美,立刻可以辦妥。

  蘇西就是這樣搬進風景最幽美的小平房裡去。

  母親回來,蘇西告訴她:「我已經搬了出去。」

  黃女士訝異,「加了薪水。」

  「一點點」

  「搬到何處?」

  「甯靜路。」

  黃女士更加意外,「你中了彩券?」

  蘇西想想,答:「是。」

  黃女士凝視女兒,「你知道你在做什麼?」

  「完全清醒。」

  「對方,可是有婦之夫?」

  「不,早已離婚。」

  「可有證據?」

  「有雷律師證明。」

  「蘇西,你自己當心。」

  蘇西略覺悲涼,這麼些年來,都是她自己當心,燈塔是她,船也是她。

  「我明白,母親。」

  黃女士別轉面孔,嘆口氣,「我不是好母親。」

  蘇西連忙說:「你是世上最好的母親。」

  黃女士看著女兒,「也好,享受了再說。」

  蘇西笑,「我也是那麼想。」

  受寵,被愛惜,都是難得的享受。

  並且,他給她很大的自由,他甚至沒有限她同朱啟東攤牌。

  這個時候,啟東已經有三天沒見過蘇西。

  不過,她還是來接他出院。

  啟東一見她便說:「蘇西,你見了我腿上的疤痕再說話。」

  輕輕揭開褲管。

  蘇西蹲下檢查,從未見過那樣可怖的瘡疤,如果在電視螢幕上出現,肯定要加陵鏡打格子,但是蘇西一向沒怕過這些。

  她問:「可痛?」

  「還可以,每星期回來做物理治療。」

  「要多久才能跳舞?」

  「也許永不,「他有心開玩笑,「你還要我嗎?」

  蘇西一怔,「啟東,我想同你詳談。」

  他坐上輪椅,「出去再說。」

  蘇西推著他出醫院大堂。

  朱家的司機過來接手。

  在車上,蘇西握住啟東的手,「啟東,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朱啟東轉過頭來,「你為什麼強調我們是朋友?」

  「啟東,我們的確是朋友。」

  朱啟東變色,「你的話裡有蹺溪。」

  「啟東,我只能做你朋友。」

  「我不要做你的朋友,「他著急,「你是我愛人。」

  「我從來沒有答應過。」

  「你種種暗示接受--」

  「對不起,是我引起你誤會。」

  「蘇西,發生什麼事?」

  蘇西低下頭。

  「因為我受傷?」

  「當然不是。」

  「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蘇西說:「我有強烈依賴性,需要對方大量時間人力與物力,並非你理想對象。」

  朱啟東看著她,「這個說法真夠技巧,到頭來是為我好。」

  蘇西不出聲。

  「你另外有人。」

  蘇西點點頭。

  「他條件比我高。」

  「不,只是比較適合我。」

  朱啟東鼻子先紅,「你已盡量做得最好,講話如此圓滑。」

  「啟東,工作才是你全部。」

  「我可以——」

  「不,不要為任何人改變自己。」

  朱啟東雙目也紅了起來。

  「而且,還有誰會比你更瞭解自己,你會放棄你的

  工作嗎?」

  朱啟東激動的情緒漸漸平靜。

  蘇西淚盈於睫,卻又含著微笑,「說不定幾時,你

  決定到澳洲大曠野去為土著治病一年,或是到加拿大

  北部冰原去替愛斯基摩部落服務。」

  他們緊緊握手。

  蘇西懇求:「別惱我。」

  朱啟東不肯應允。

  蘇西嘆口氣,落下淚來,用手背抹去。

  她感懷身世,不能控制情緒。

  車子停下來。

  「到家了。」

  朱啟東輕輕說:「早知這樣,永遠不出院也罷。」

  「請不要這樣講。」

  「我怎麼樣說話,不用你管。」

  他拄著枴杖,獨自下車走進屋子裡去

  司機說:「蘇小姐,我送你回去。」

  蘇西上車。

  車廂裡還有朱啟東自醫院帶出來的消毒藥水味。

  朱立生在家等蘇西。

  他打量她,「臉色那樣壞,可是攤了牌。」

  「猜得對。」

  「他可接受?」

  「還好。」

  「噫,「朱立生說:「在繁華都會中,最易求的是名利,倘若不是名利,事情就比較複雜。,'

  「我渴望被愛。」

  朱立生答:「你必須明白,我們之間,有一個年齡差距。」

  「我很清楚這件事,就因為這樣,你才有時間、智慧、能力愛一個人。」

  朱立生相當鎮靜,「將來呢?,'

  蘇西笑,「多遠的將來?你指明天,抑或明年。」

  「十年,二十年。」

  「推想到那麼遠,豈非自尋煩惱。」

  朱立生釋然。

  蘇西笑道:「肯定二十年後,你仍然比許多男於英偉。」

  朱立生從來沒有接受過對他外型如此直接的讚美,一時說不出話來。

  蘇西問:「不是說去坐船嗎?」

  那是一隻簇新的白色遊艇,船長一百六十英尺,船身上課著蘇西二字。

  她伏在甲板上,曬得背脊金棕色。

  「你肯定?」

  「他的至愛並非我,而是他的聽診器。」

  朱立生說:「但願那日我沒有叫他去代我見你。」

  蘇西卻又微笑,「我相信命運,你呢。」

  朱立生籲出一口氣。

  他們走到露台坐下,那日有煙霞,並且懊熱,蘇西只穿一件單衫,也漸漸冒汗。

  她問:「你愛啟東嗎?」

  朱立生很平淡回答:「假如有一顆子彈向他射夫我會毫不猶疑替他擋住,他對我也一樣。」

  蘇西頜首。

  朱立生轉過頭來,「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問,秒可以告訴你,在這種生死大事發生之前,我仍然會追求理想生活,而他也是,並且沒有事可以阻擋我們。,,

  蘇西印去唇上的汗珠。

  她做了一大壺冰茶,自斟自飲。

  朱立生看著她微笑,「口渴?」

  蘇西答:「是,時時口渴,我的心理醫生司徒曾徽那可能是因為心底熱烈貪慾一件東西的緣故。」

  「可是名利?」

  朱立生遊出去老遠,然後再遊回來,遊泳是他最喜歡的運動。

  第二天,蘇西仍然去上班。

  雷家振的電話來了。

  「我低估了你,你竟然還在做白領,這簡直是報複性示威。」

  蘇西笑:「只有你最瞭解我。」

  「想證明什麼?」

  「我喜歡工作,即使是從前為生活,我也喜歡。」

  「蘇西,我想與你談談。」

  「我隨傳隨到。」

  那樣爽快,雷家振又一陣難受,這原本是她最投機的小朋友,今日卻成為敵人。

  「下班後到我寫字樓。」

  「一定。」

  蘇西知道非說清楚不可,這次會面躲都躲不過。

  下午五時,她獨身去赴鴻門宴。

  雷家振在等她。

  辦公室內有冰鎮香擯,蘇西覺得比任何時候都口渴。

  她自斟自飲。

  雷家振開門見山。

  「蘇西,你繼承亡父一半財產,已經十分富有,不必貪圖朱家財富。」

  「不,「蘇西說:「這不是錢的問題。」

  「我認識這個人超過二十載,「雷家振聲音苦澀,「他不是一個易相處的人。」

  「我可以猜想。」

  「他的前妻失敗,我又一無所得,憑什麼你認為有機會勝出。」

  「我年輕,樂於嘗試。」

  雷家振語塞,過片刻間:「你不會後悔。」

  「愛人,被愛,怎麼會後悔。」

  「將來,你會替自己不值。」

  「愛人,被愛,有何不值。」

  雷家振嘆口氣。

  「我有家母遺傳,在感情事上,十分勇敢。」

  「蘇西,我一直喜歡你。」

  「此事千真萬確。」

  「我從來沒有求過人。」

  蘇西攤攤手。

  「現在有一事相求。」

  「我能做到的話--」

  「你絕對做得到。」

  蘇西微笑,「那是什麼事?」

  「為著我的緣故,離開朱立生。」

  蘇西訝異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雷家振會像所有愚婦一般,開口要求情敵自動退出。

  這種做法,華人有句成語,叫與虎謀皮,怎麼可能成功,蘇西深深悲哀。

  而雷家振居然還以為可以打動他,「蘇西,你年輕貌美,又繼承了遺產,如虎添翼,適齡對像多的是,何必一定選擇朱立生。」

  她說對了,那的確是一項選擇。

  「我與他已有二十年感情,我再也找不到人替代他。」

  蘇西不語。

  「蘇西,你可願意離開他葉

  蘇西不加思索,一口拒絕:「不。」

  雷家振臉色灰敗。

  她忽然露出老態,眼角與嘴角都添了皺紋,且嚴重下垂,形成悲苦之相。

  蘇西覺得不忍,別轉了頭,站起來,「我告辭了。」

  雷家振卻說:「慢著。」

  蘇西更加難過,忍不住說:「別再說下去了,你是雷家振,你損失得起。」

  「我也是人。」

  「無論如何,你應比其他人更有智慧。」

  「蘇西,我會叫你後悔。」

  未了,蘇西雙眼看著天花板,嘆口氣,「一定要做得如此醜陋嗎,我們曾是好友。」

  「正是,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好友?」

  「我告訴過你,我不知道你們的關係,這是實話。」

  「現在你已知道。」

  「你是資深律師,為何在這種簡單的事上與我夾纏不清。」

  「蘇西,你與朱氏兩父於同時戀愛,有乖倫常,十分墮落,我是蘇氏遺產執行人之一,我判決你失去領取遺產的資格。」

  蘇西一愣。

  雷家振以為她會軟化。

  但是她沒有。

  蘇西笑了,「取消就取消,我不關心,現在,你終於明白我繼續工作的原因了,自食其力,最最開心。」

  她拉開門,自顧自離去。

  真沒想到雷家振會上演這一齣戲。

  蘇西還以為她會伸出手來。」蘇西,我祝福你們,仍然是朋友廣

  當然不會慇勤地請蘇西與朱立生吃飯,可是場面話總得那樣說,才不失身份,才對得起自己的學曆年齡。

  可是她竟然出言恫嚇。

  蘇西對父親的遺產有無限厭惡,又不是天文數字,即使無條件發放也不會使任何人過著王公般生活,卻又限制多多,逼使子女承認墮落,不知是什麼意思。

  她不要父親的錢。

  蘇進與蘇周棄了權,不一樣生活得很好。

  少了這筆遺產,也不是損失。

  這筆遺產逼使她最尊敬的長輩與她敵對。

  萬惡的金錢。

  回到辦公室,她才鬆一口氣。

  小小鬥室,無限溫馨,同事們有時合作元間,有時互相往背脊插刀,都是活生生的人情。

  她喜歡工作。

  現在,她又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年輕女子了。

  蘇西用手捧著頭,沈思起來。

  秘書探頭進來,「蘇小姐,你還沒下班?」

  「快走了。」

  原來寫字樓是避難所。

  她到了樓下,發覺朱立生坐在車子裡等她。

  他微笑,「小姐,載你一程。」

  「去何處?」

  「但聽你吩咐。」

  「可以隨時下車嗎。」

  「絕對自由。」

  「只載我一人?」

  「正確。」

  蘇西滿意了,她拉開車門,上車。

  朱立生把車駛走。

  「我聽說了。」

  蘇西無奈地攤攤手。

  「我會補償你。」

  「為什麼?我的損失不過是由於我的選擇。」

  「可是你選擇了我。」

  蘇西嘆口氣,「一直生活得很好,直至宣讀了遺產。」

  朱立生更加覺得蘇西是他的責任,「你放心,我會保護你。」

  蘇西微笑,「我最愛聽這樣的話。「其他一切空泛之詞,都元聊兼肉麻。

  她很慶幸他手臂有力,看著朱立生笑起來,那燦爛的笑臉在他眼內猶如一朵芙蓉花,他淚盈於睫。

  得來越不容易,越是珍惜。

  她是他從另一男子手中奪來。那另一男子,是他的兒子。

  回到平房,看到溫室花圃派了員工來。

  一貨車都是花卉,蘇西隨意挑選好幾款。

  她比較喜歡有香味的白花。

  「真奇怪,上帝是公平的,顏色濃豔的花多數不香。」

  園丁笑,「也不是,紫籐、玫瑰、牡丹,都香氣撲鼻。」

  「難怪曆來畫家最喜歡這幾種花。」

  「蘇小姐我們幫你搭一個紫籐架如何?」

  「好呀。」

  「兼蓋一小小玻璃綠室,幫你置些蘭花。」

  這其實都是朱立生的主意。

  人家送花,他送整座花園。

  正當蘇西認為可以休息的時候,一輛小房車飛馳到門口,緊急剎車。

  蘇西吃驚地抬起頭,她看到了這一刻最不願意看到的人。

  朱啟東。
匿名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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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4 09:03:15
第九章

  他年輕憨直的面孔扭曲著,雙眼仿惶傷痛驚訝。

  他吶吶說:「是真的,竟是真的。」

  蘇西踏前一步,卻被朱立生拉住。

  「一切解釋都是多餘,他不會聽你。」

  說得十分正確。

  朱啟東後退幾步,轉頭,上車離去。

  蘇西頓足,「是誰通風報信。」

  朱立生輕輕答:「還有誰,莎士比亞說,'地獄的震怒還及不上女子受到嘲弄的火焰',她認為我們刻薄她。」

  是雷家振。

  蘇西懇求:「千萬別反擊。」

  「為什麼,你內疚?完全沒有必要。」

  「不,她是我的朋友。」

  朱立生不出聲。

  「也許,我們不住退縮,可以令她息怒。」

  朱立生仍然不響。

  「她是一個飽受教育的女子,我相信她會明白過來。」

  朱立生說:「你回去休息吧。……

  蘇西伏在他胸膛上一會兒,享受他的體溫,然後轉頭返回室內,她疲倦了。

  朱立生駕車離去,他直接前往雷家。

  那公寓是他最熟悉不過的地方,踏上樓梯,充滿感慨。

  一年多前才重新裝修過,他記得還幫她挑選燈飾:「我喜歡拉利克水晶,因為它不閃」「隨你」「可是全屋需要這個數字,一個律師收入有限」「請接受我的禮物」「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伸手按鈴。

  女主人親自出來開門。

  「可以進來嗎?」

  她樵粹硬咽。

  他走進熟悉的客廳,坐在最舒服的沙發裡。

  他完全知道酒瓶放在何處,燈掣裝在什麼地方。

  此刻,他只是累。

  他輕輕說:「請收手。」

  「可以。」

  「請把條件告訴我。」

  「即時離開蘇西。」

  「我們很快會結婚。」

  「我等你求婚已有二十年。」

  「我知道,對不起。」

  「為什麼她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要理會別人的際遇,儘管說出你的要求。」

  「我們有那麼深遠的感情,你才認識她數十天。」

  「我知道。」

  「為什麼?」

  「我不能解釋。」

  「你可有愛過我?」

  「我曾經深愛過你。」

  「發生什麼事廣

  「也許是歲月磨蝕了一切美好的感覺。」

  她用雙手掩著臉,「請別捨我而去。」

  「我一定要走,請停止你揭秘行動,相信我,最終損失在你。」

  「你竟絲毫不為我著想。」

  「我保護她,我更保護你。」

  「我不信。」

  「請講出你的條件。」

  她瞪著他,一字一字他說出來:「我願剖開你的胸膛,扯出你的心臟。」

  他沈默。

  「你會答應嗎?」

  「在你傷害啟東之前,我或者會考慮。」

  「又賴我,啟東遲早會知道一切。」

  「由我親口告訴他,情況大不一樣。」

  「你搶奪兒子的女朋友。」

  「她已打算與他分手。」

  「你與兒子女友結婚,你這罪惡的人。」

  「我願意付出代價贖回我的罪衍。」

  「我不要你的錢。」

  「家振,我瞭解你,一如你瞭解我。你工作了近二

  十年,收入豐厚,但是沒有積蓄。老闆一直說會接受你做合夥人,但是從來不打算付諸行動,近年來也聽你抱怨累,你的理想退休生活是開設……家沙龍式書店,可是欠缺資金。」

  雷家振的臉色更加蒼白,臉上忽然多了許多皺沼,遮掩了她所有的銳氣。

  「我可以成全你。」

  雷家振落下淚來。

  朱立生任由她抒發情緒。

  過一刻他說:「我明日派人送本票來。」

  「錢不可以彌補我的創傷。」

  朱立生嘆口氣,「或許,它可以幫傷口迅速痊癒。」

  雷家振知道她已經沒有選擇。

  朱立生苦笑,「蘇富來如果在生,一定頓足,他怎麼會選擇你我二人來做遺囑公證人,我與你豈不比他的子女更加墮落。」

  他拉開門走了。

  這根本是一個墮落世界。

  也許蘇富來只想證明一件事:我固然不是聖人,你們也好不到哪裡去。

  蘇西約莫猜到朱立生去了什麼地方。

  是那個女人的家。

  她們永遠叫另一個女人是那個女人。

  蘇西印象深刻,幼時。少年時、青年時,母親都會提到那個女人。

  蘇西老覺得蘇太太是一個青面燎牙的老魔怪,成年後才知道黑與白之間有許多種灰色。

  第二天一早,她正在梳洗,朱立生已經來找她。

  蘇西很喜歡這一點,他永遠親自出來,絕對不會叫秘書代勞。

  蘇西聽說過一位女友的遭遇,男友送花由秘書撥電話代勞,他從來不知道花店送了什麼花出去,首飾、衣物,統統由秘書代選,最終那女孩嫁了那名男秘書。

  清晨,難得兩個人精神都很好,蘇西還可以嗅到他身上剃胡水的味道。

  他握住她的雙手,誠懇他說:「蘇西,讓我們結婚吧。」

  蘇西看著他,笑了,「現在?」

  「今天。」

  「我需要考慮。」

  「不要超過十分鐘。」

  蘇西凝視他。

  失去這次機會,她的命運就會像雷家振與母親的混合體。」

  不,不,她憑什麼同雷家振比,人家多麼能幹果斷,且有專業資格。

  蘇西感慨萬千,命運的三岔口就在她面前。

  朱立生自口袋裡取出一隻淡藍色小盒子,一看就知是著名的鐵芬尼珠寶,裡邊裝著的一定是訂婚指環。

  她輕輕間:「花在何處?」

  朱立生再從上衣襟內取出一束小小紫色毋忘我。

  也只有毋忘我可以放在衣襟內。

  蘇西輕輕把盒子打開。

  鑽戒不很大,適中,式樣簡單,方便天天戴,可是質素上乘,在陽光下濺出晶光。

  母親一生都沒有婚戒。

  蘇西淚盈於睫。

  破碎家庭不一定影響到子女前途,可是孩子的人生觀肯定因此改觀。

  蘇西把指環套人左手無名指,她說:「是。」

  朱立生深深吻她的手。

  「在什麼地方註冊葉蘇西問他。

  「全世界任何一個角落。」

  「我比較喜歡靜一點的婚禮。」

  「我會尊重你的意思。」

  蘇西擁抱他,「讓我們今天就結婚。」

  兩個人都害怕夜長夢多。

  「你還有什麼要求?」

  「自由。」

  「婚前擁有的一切,你都可以保留。」

  「我很感激。」

  朱立生微笑,「上班的時間到了。」

  蘇西取過外套。

  「可要到規模較大的廣告公司工作?」

  「日後計議。」

  「我知道宏觀廣告正在找合夥人。」

  「值得考慮。」

  朱立生忽然伸手出去,搓搓她頭頂的鬈發。

  他不相信他的運氣,這麼可愛的一個人,從此屬於他。

  到達公司,推開辦公室,便看到朱啟盈。

  蘇西立刻迎上去,「啟盈。」

  啟盈握住她的手。

  蘇西說:「我很需要朋友。」

  啟盈說:「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啟東十分難堪。」

  「你父親同你說了。」

  「是,昨夜他已通知我。」

  朱立生算是處理得十分妥善。

  美麗的啟盈說:「我一直盼望父母找到快樂,再婚、甚至生育子女,許多朋友痛恨父母再婚,我是例外,子女不應自私,我祝福你們。」

  「啟盈你是一個安琪兒。」

  秘書推門進來看到她們擁抱,立刻閃避。

  蘇西輕輕問:「你不怕我分掉他一半財產?」

  啟盈笑,「一則,那是他的財產,任他怎麼處理,還有用r麼精明的生意人肯分一半財產出去,一定有他的理由吧,子女不便幹涉。」

  朱啟盈竟那樣明白事理。

  「謹請彼此相愛。」

  「是。」

  啟盈說:「我下午同朋友起程到阿爾及爾度假。」

  「祝你一路順風。」

  整個世界都是朱啟盈的遊樂場,她有她的生活方

  式,悠然自得。

  上司老陸推門進來。

  「蘇西,你可是準備結婚?」

  「誰說的?」

  「消息已傳遍全城。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婚後將離開我們?」

  「除非你開除我。」

  「蘇西你真了不起。」

  「當初你為何錄取我?」

  陸某答:「因為我早知你會承受大筆遺產。還有,兼將嫁人豪門,提攜舊日同事做合夥人。」

  蘇西啼笑皆非。

  「說得對不對?」

  「前半截全錯了。」

  「後半部呢?」

  「如果有機會大展鴻圖,一定請你多多指教。」

  老陸大喜。

  秘書進來,「蘇小姐有客人找你。」

  她走進會客室,這次客人是蘇近。

  「你好嗎?「蘇西熱情招呼。

  她為她斟一杯茶。

  蘇近臉容瘦削,精神卻不錯。

  蘇西說:「恭喜你,已是億萬富女了。」

  蘇近大惑不解,「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你為何棄權。」

  「我並非自願。」

  「聽說你與朱氏兩父子同時戀愛?」

  「傳言不可靠。」

  「父子都深深愛你,展開爭奪?」

  「蘇近,不必相信流言。」

  「你長得那麼漂亮可愛,自然得人鍾情。」

  「謝謝你。」

  蘇近有點不相信自己好運,「沒想到父親的遺產由我一人獨得。」

  「你看,他最喜歡你。」

  「下午我會到雷家振律師處簽署文件。」

  蘇西心一動。

  「蘇周近況如何?」

  「天天與心理醫生打交道。」

  「你呢?」

  蘇近有一陣喜悅,「我想結婚。」

  「對象是誰?」

  「他是一個很有天分的畫家。」

  「蘇近,你知道他底細嗎?」

  蘇近看著妹妹笑,「你呢,對於你的愛人,你又知道多少?」

  蘇西嘩聲。

  「大家不過是碰運氣罷了。「她嘆口氣。

  蘇近笑了。

  蘇西還想說話,忽然覺得門邊有人偷窺。

  誰?她抬起頭來,公司並沒有這樣鬼祟的人。

  一邊蘇近已經笑起來,「蘇西,我給你介紹。」

  那人走進來,高而瘦,寬闊的牙床是整張臉最突出部分,成年人外型並不重要,但他的氣質也很差,不知怎地站不穩,身體老是斜向一邊。

  他的眼睛倒是靈活,上上下下打量蘇西,貪婪地在她身上霍霍打轉。

  這些劣跡蘇近全看不出來。

  她得意他說:「蘇西,這是畫家潘庇文。」

  蘇西只得點點頭,心中嘀咕:這可是她所見過最鬼祟的藝術家。

  幹文藝工作的人就是這點奇怪,頂尖一批永遠神采飛揚,瀟灑動人,底下那層卻剛相反,逍蹋猥瑣。

  蘇西無奈,只得同蘇近說:「自己保重。」

  蘇近說:「你也是。」

  走到門口,她才又笑著回頭,「瞧我這記性,我是幹什麼來的?我特地來送帖子給你。」

  打開手袋,取出一張請帖給蘇西。

  蘇西一看,只見是潘氏畫展酒會請帖。

  蘇近說:「記得早點來。」

  蘇西有個感覺,這個姐姐承繼的遺產會去得很快。

  不過,要是那個人使她高興,畢竟也是很難得的事,與旁人有什麼關係。

  你見過幾對金重玉女?世上男女多數配搭得千奇百怪。

  蘇西目送姐姐的背影。

  她叫秘書來:「用你的名義訂十隻豪華裝花籃送去這個地址,我來會賬。「不然,要親戚來何用。

  秘書說:「紐約傳來這一批婚紗樣子。」

  一看,是維拉王的設計,幾款都很簡單別緻,蘇西愛不釋手。

  別的事來得突然會措手不及,但是婚事又不同。

  忽然,蘇西想起尚未通知母親,那一疊婚紗樣子掉到地上。

  她緩緩坐下來。

  秘書笑瞇瞇,「蘇小姐,挑哪一款?」

  蘇西回過神來,「不暴露,包著胸背,卻不失嫵媚輕俏那一款。」

  「我知道了,我把你尺寸去回覆他們。」

  「謝謝。」

  蘇西看看時間,立刻約母親見面。

  「聽說恆陽春的小籠包做得好吃極了。」

  「媽,我們在家中會面,我有話說。」

  她趕了去。

  黃女士一看女兒手上閃爍戒子,就明白了。

  「是誰?「她含笑問。

  「朱立生。」

  黃女士怔住。

  這個反應在蘇西意料之中。

  「你打算正式結婚。」

  「是。」

  「他年紀應與我差不多。」

  「我相信是。」

  黃女士坐下來,「你都想過了?」

  蘇西老老實實地答:「我沒想很遠。」

  「二十年後當他衰老,記憶力減退,體質變弱,甚至多病,你會照顧他?」

  「我沒想過,媽,二十年!也許我們早已分開,也許他看中比我更年輕的女子,更也許我比他更早患上奇怪的疑難雜症。」

  「你已決定了。」

  「結婚是難得的事,媽媽,祝福我。」

  「我支持你。」

  蘇西與母親緊緊擁抱。

  「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在他身上找到什麼優點。」

  「他富有。」

  黃女士嗤一聲笑出來。

  「他肯結婚。」

  「大難得了。「做母親的聲音有點諷刺。

  蘇西假裝聽不到,「還有,他十分體貼我,事事以我為重,我覺得安全。」

  黃女士不出聲。

  「那種感覺真好。」

  蘇西的雙臂環繞著自己身體。

  黃女士點點頭,「自幼這個家沒有給你溫暖。」

  「很多朋友都喜歡年長的男性,與家庭無關。」

  「你體諒母親才會那麼說。」

  蘇西笑了。

  「嫁這樣一個人,凡事不必娘家操心。」

  「你看,媽媽,我眼光上佳。」

  黃女士呼出一口氣,「凡事都沒有十全十美。」

  「說得好,人人都有陰暗面,承認了這個事實,以後可舒服地生活,他已是我所見過的男人中最好的一個,我隨時隨地維護他。」

  黃女士凝視蘇西,「只要這一刻愛他已經足夠。」

  「我們將旅行結婚。」

  黃女士走到露台去站著,良久沒有再回到室內。

  蘇西知道母親已回到過去的歲月裡去。

  是的,黃遙香記得當年蘇富來也偕她蜜月旅行,在歐洲逗留了整整一個月。

  那真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個月。

  每到一地,蘇必然說:「我們在這裡結婚吧。「但最終沒有正式註冊。

  一直拖到黃遙香人老珠黃,別笑,對一個沒有謀生本領的女子來說,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他一走了之。

  蘇西不想打擾母親,她悄悄離去。

  過一日,她去看潘氏作品的預展會。

  為著禮貌,她訂購三兩幅作品,工作人員立刻貼上「蘇西小姐欣賞「字樣。

  蘇西不知那是什麼派別的作品,顏色很濁,線條不明朗,構圖幼稚,但她必須給蘇近面子。

  酒會尚未開始,蘇近迎出來。

  「這邊這邊。」

  她叫蘇西進休息室。

  蘇西微笑著進去,一看室內情況,她呆住了。

  那個潘庇文蹲在一張茶几之前,矮几上平放著一面鏡子,鏡面上的白色粉未排列成一細行一細行。

  蘇西不是鄉下人,她當然知道這是什麼粉未。

  她十分震驚,說不出話來。

  那個畫家抬起頭,咧齒而笑,蘇西不由得退後兩步。

  只見他受了麻醉劑影響,臉上露出亢奮之色,眼珠發黃,說不出的嚇人。

  蘇西渾身寒毛豎起,退出鬥室之外,才喘一口氣。

  她生出不祥兆頭。

  蘇近跟出來,同蘇西說:「你試過沒有?」

  蘇西連忙搖頭。

  「你也來試試,精神十足,從此無憂。」

  蘇西焦急地握住蘇近的手,「你千萬不可。」

  蘇近甩開蘇西掌握,笑道:「你知道什麼,不然何來靈感。」

  蘇西雙手顫抖,「蘇近,你要趕快離開這個人。」

  蘇近像是聽不懂,「你說什麼?他是我愛人。」

  「蘇近,跟我走!」

  蘇西凝視蘇近,她雙眼分外明亮,嘴唇鮮紅欲滴,可是面龐卻瘦削枯槁如骷髏,這樣奇特對比,正是中毒已深的特徵。

  蘇西急得落下淚來。

  這時,那潘氏現形了,他向蘇西招手,「過來,過來,你可要快活似神仙?」

  蘇西突然在剎那間鎮定下來,她堅決他說「不。「然後轉頭離去。

  她安慰自己那顆苦惱的心:那不是你的真姐妹,不用發愁到如此地步,況且,你已盡了責任,一個成年人有他的方向,不受人左右。

  可是當晚亂夢連連,不受控制。

  她尖叫起來,喘氣連連。

  第二天清早,她淋了冷水浴,出外跑步。

  太陽剛出來,晨曦無論在哪個城市都壯觀之極,蘇西心緒鬆弛下來。

  別太悲觀,別把事情想得太壞,各人有各人生活方式。

  跑了一公里,停一下,休息,發覺身邊多了一個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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