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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為卿狂之二蠻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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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8 23:15:48 |倒序瀏覽
完顏術、完顏術……一個教她又愛又怕的男人!
  因緣際會救了他一命,因而被他揀回去養著,還欠下了償也償不清的人情。
  人情債最難償,貼身伺候、軟語關懷、心心唸唸為著他,還償不盡他的情意。
  不想愛他,他卻可以寵你、愛你到你無法不愛上他;
  真愛了他,他卻又殘酷得教你就算再愛也只能選擇逃離……
  愛也苦,離也苦,兩難啊!乾脆就這麼撒手,她什麼都不管了……
  不就是喜歡了、愛上了,苦什麼?!又有何難?!
  粗蠻魯直、壞脾氣一向就是他的特色,
  兒女情長,這娘兒們的玩意,他裝不來、學不道地。
  對於君緋雪,能給的、能賞的、能疼寵的,他都做足了。
  難道還不夠?非得用說的不可?非得把心掏出來才行?
  這麼地愛著她,她竟然逃了……這招也算傷他個徹底!
  但別以為他會輕易放棄,該是他的,別想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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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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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8 23:16:28



楔子
  君家村裡流傳著一句老話,說是老天爺十年一災。

  只是,這十年以來,君家村裡不但無災無難,田裡收成更是年年好。

  久而久之,人們便將那句老話當成馬耳東風,連茶餘飯後閒聊也懶得提起了。

  那年,又是個豐收的一年,麥子甫收割完畢。

  八歲的君緋雪拉著爹爹的手,向她娘君氏及十歲的姊姊君如畫告別,準備到鄰村去探望姑婆。

  三日後的一個夜裡,地牛翻身。

  君家村裡的所有人全被那陣猛烈地震搖醒,還來不及驚呼出聲,屋樑椽柱便已在瞬間拆毀倒塌。牆傾屋塌之聲,不絕於耳,遍地啼哭叫號之聲,恐怖煞人。

  君家村及鄰近幾座村子,死屍遍野。氣候乾熱,屍體腐敗之後,屍蟲蛆蟲滿地鑽營。糟糕的是,地震並非當時最慘情景,隨著地震而來的是——饑荒。

  在無草木可啃食的狀況下,活著的人,啜泣而食已逝之親人。

  痛心啊!食不下嚥啊!只是,與其讓別人吃了自己親人,不如自己動手,或者還能保全屍首的大致完整哪。

  如此生不如死的情況之下,君氏和女兒君如畫卻奇跡似地活了下來。個性剛毅的君氏,在地震甫襲的隔日,便帶了女兒往鄰村出發,尋覓丈夫及小女兒緋雪。

  十天之後,君氏母女二人找著了丈夫的屍首。君氏心裡有譜,小女兒緋雪約莫凶多吉少了。災難當前,稍有姿色的女孩、女子全被賣到鄰縣,以換得溫飽,況且是擁有沉魚落雁之貌的小女兒緋雪啊!

  君氏為了求大女兒君如畫不被拐賣到青樓賣笑,當下便替大女兒如畫改了男子名,並將其衣帽、髮冠全都易為男子狀。

  興許君氏母女命不該絕,君氏竟於此時遇著了一個回鄉認屍的遠親徐公持。她磕著頭求對方收下她們母「子」。

  徐公持喪偶多年,膝下無子,見小男子清秀可愛,便一口答允,接了他們一同回京。

  京裡富饒,花陣酒池、香山藥海。燕歌酒館夜夜笙歌、車馬闐塞道路,君氏母女至此走上了一條活路。

  母女倆心中唯一遺憾,但為那名失蹤的八歲小娃,君緋雪。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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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8 23:17:11
第一章
  五年後——

  十三歲的君緋雪揪著胸前衣襟,顫抖地躲在一處廢墟農捨之空炕邊。她渾身像有把焰火在焚燒,胸口疼得像是有千百根針在戳扎似的。

  一陣冷風刮過,吹得樹上殘葉窸窣作響,凍得君緋雪連忙縮入一塔高高疊起的破竹簍子邊,牙齒發顫地看著天上落下的白雪。

  雪片落在她久未梳理之糾結污發上,突顯出她一臉一身的髒污,只有那雙黑白分明的翦水明眸透出了些許絕色麗人之姿。

  扶養她五年的古婆婆告誡過她,她要想活著不被賣入青樓糟蹋,就得扮成這副臭乞丐的德行。久了,也就習以為常了,她甚至想不起來上一回洗澡是在何年何日了。

  只是……她活著,要做什麼呢?

  爹死於那年地震間,娘和姊姊生死未明。而將她從瓦礫間救起,並視之為女兒的古婆婆,也在月前因為瘟疫而過世了。

  她活著,究竟是為了哪樁?

  一陣尖銳的劇痛驀地擊上君緋雪的胸口,她巴掌大的小臉皺成一團,兩日未進食的身子卻連抽搐的力氣都提不起來。

  她自小便患有心疾,早已習慣心窩裡這般苦疼的刺痛了。胸口的痛,像是有一把火在燒,燒得五臟六腑都委頓了,卻又燒不死人地折磨著。這幾年要不是靠著精通藥草之術的古婆婆,頻以「救心草」為她護住心脈,她早已嗚呼見閻王了。

  偏偏古婆婆過世後,她一個人在這密州流徙著,卻始終找不著她常服的那一味救心草,看來老天爺終於是要收回她這條破命了。

  她到了天上之後,應該就能見著爹、娘和姊姊,還有古婆婆了吧……

  君緋雪一念及此,那兩片與雪同等慘白之唇瓣,總算揚起一抹淺笑。

  「哈哈,你沒丟中我,蠢娃。」

  「瞧咱的厲害!」

  君緋雪聽見不遠處有孩子打雪仗的嬉戲聲音,可她的眼皮卻是漸漸地垂落了。

  昏沉間,她憶起兒時爹、娘,帶著姊姊與她在雪地裡嬉戲的情形。姊姊吹笛,她則偏好在雪地上旋舞,旋著旋著、旋著旋著,像是要飛上天一般……

  君緋雪揪著衣襟之右手頹落身側,小臉一偏,失去了知覺。

  大雪落得更凶了,無情地覆了她一臉一肩,她卻仍然沒有醒來。

  此時,正在不遠處打雪仗的那群孩子走到了她的面前,對她指指點點著。

  「臭乞丐死了嗎?」

  「不知道,咱們試試——」

  一個壯小孩掐了一個結實的雪球,使勁地朝臭乞丐的臉面扔過去。

  「痛……」君緋雪痛得驚醒了過來,捂著臉,縮著身子趴在雪地上。

  「臭乞丐裝死騙人!」

  「打死這個臭乞丐!」

  君緋雪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一顆一顆和石頭同等堅硬的雪球,便已不留情地痛擊上她的全身。

  她沒力氣閃躲,只得更往竹簍子後面縮。不料,孩子們卻還是不肯放手,他們踢開竹簍子,拿著雪球死命地扔她。

  君緋雪耐不住痛,知道自己該快點逃,但她失去了走路的力氣,只得匍伏著往農捨後方的竹林裡爬去。

  「她跑到鬼竹林裡了!」孩子們大叫著,一哄而散。

  鬼有何懼呢?至少鬼不會拿雪球扔人、不會朝她唾口水吧!君緋雪苦笑地拖著身軀前進。

  地面上乾枯竹葉染了雪氣,濕了她破舊薄衣,孱弱的身軀每拖進一步,都是一種折騰。好不容易爬到一叢巨大竹子邊倚著,她還沒來得及昏迷過去,一陣兵劍交接的聲音就已由遠而近地傳入耳中。

  她想逃開,可實在沒有力氣了,只得無聲地縮起身子,不想被任何人發現。

  金槍刀劍撞擊聲,砍殺撕裂骨肉之聲,慘烈淒叫聲不絕於耳。君緋雪捂著耳朵,卻怎麼樣也擋不住陣陣殺戾之聲。

  殺叫之聲漸弱,濃濃的血腥味卻逼得她不得不睜開眼。此刻,心口抽搐雖已挨過,但她還是沒法子走人哪!

  她悄悄回頭,從竹叢間看到了幾名紮著辮發的金兵。那獰惡笑容及殺氣眼神,讓她更加瑟縮躲入竹叢間。

  「管你是什麼戰神,這下子也得認分地死在別人土地上了!居然膽敢支持叛軍,擁立完顏雍即位!」帶頭將領大笑踢了下地上的男人。

  「以後戰神的封號非您莫屬了!」

  「哈哈哈……」

  待狂妄的笑聲逐漸遠去,君緋雪這才放膽抬頭,往前看去——

  一個身著黑紫色盤領短袍的男人,正倒在血泊與五、六名金兵之間。

  君緋雪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地震那年死屍遍野的情景乍然浮現腦海間,讓她眼裡擱上了淚光。

  鮮血大量地自男人的各處傷口汨汨流出,染紅了雪地,濃濃的血腥味嗆得她幾度欲噁。

  「噁——」君緋雪摀住口鼻,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就要走人。

  「來……人……」一聲微弱的呼聲,飄入君緋雪的耳間。

  他還沒死?君緋雪重重咬住唇,強忍著心裡的恐懼,緩緩將自己拖進那一大片血雪之間。

  「你……還活著嗎?」她的聲音顫抖得幾乎說不出句子來。

  男人驀地睜開眼,一雙鷹虎般利眼凶霸地瞪著她。

  君緋雪嚇得跌坐在地上。

  男人很快地又閉上眼,只有青白的唇瓣,不停地蠕動出話語。

  「去……城裡大街悅來客棧找殊爾哈齊……快去……把我腰間金玉環……拿去……會有重賞……」

  君緋雪低頭看著那只價值不菲的金玉環,不自禁嚥了口口水。光是這隻金玉環,就可以讓她吃饅頭過上好幾年了吧!

  偏偏她行乞了幾年,就是學不會竊取財物這等昧著良心之事哪。

  君緋雪彎下取起那隻金玉環,收在懷裡,卻眼尖地在他的頸邊,發現了古婆婆拿來為人止血化瘀的紫雲草。

  這人命不該絕哪!

  她撲上前忙摘下紫雲草,放到嘴裡咬碎,敷到他頸間及胸口幾處碗大的血口上。

  只是,她餓了幾天,實在沒了力氣,隨便咬了幾口,便已是氣喘吁吁了。加上此處血味腥膻,讓幾年沒嘗過肉味的她,幾乎撐不下去。

  「快去!」男人再度睜開眼,蠻橫眉眼地瞪了她一眼。

  「是。」君緋雪慌亂站起,身子一陣昏眩,整個人旋即撲倒在地,冷雪滲入她的薄衣裡,讓她的意識清醒了幾分。她想著自己這條命是不想活了,但能救上一個想活的人,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君緋雪跌跌撞撞地從雪地裡起身,幾度顛簸,卻又幾度爬起,心裡記掛著要將救人當成她這輩子所做之「最後」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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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晚,君緋雪被身形矮壯的殊爾哈齊載在駿馬後,快速地朝著竹林前進。

  五名與熊同等魁梧的帶刀黑衣護衛,騎著駿馬尾隨他們之後,奔馳速度如風,刮得樹木全都嗚嗚作響。

  她緊抓著殊爾哈齊短袍,只覺得方纔這些人給她吃的饅頭,隨時都要嘔出口了。

  原來,人要死,也不是件易事。現下她四肢百骸都在疼,但在吃了些許食物之後,身子似乎又有力氣繼續活著受苦了。

  好難受!君緋雪咬住唇,強嚥下一口胃間的酸腐之氣。

  「到了嗎?到了嗎?」殊爾哈齊回過頭,粗聲地質問著她。

  「前頭小河右轉的那處竹林就是了。」她小聲地說道,手還在抖著。

  「喝——」

  殊爾哈齊吆喝了一聲,鞭策馬匹往前疾衝,教君緋雪整個人猛撞上他的後背,又是一陣頭昏眼花。

  「看到頭兒了,」黑衣護衛們大叫一聲,一下子便將短袍男子給圍在中央。

  殊爾哈齊也隨之跳下馬,君緋雪也連帶地被扯了下來。

  她無力站立,虛弱地看著幾個大男人迅速地餵了紫袍男人吃了藥丸,並為其上了藥。

  這些人不是漢人,他們身形大高壯,說話語調也不自然,而且臉頰兩側還繫著蠻族髮辮。但他們不壞,一路都對她甚為禮遇。

  「有人用草藥幫老大止了血。」一名護衛說道。

  「是你嗎?」殊爾哈齊紅著眼眶,回頭看著這個瘦小的乞兒。

  「那邊的藥草止血很有用,你們可以咬碎替他敷……」君緋雪微聲地說道,整個人無力地坐在地上。

  「謝謝你。這些銀子是我們的一點心意。」殊爾哈齊從懷裡掏出一袋銀子,恭敬地以雙手遞上。

  「不用……」君緋雪搖著頭,眼睛卻盯著那袋銀子。救人一命得到了一袋銀子,那她還要活下去嗎?

  「小丫頭,收下銀子吧!替自己買頓好的吃,你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殊爾哈齊大聲說道,拍拍小乞兒的頭,將銀子塞入她的手裡。

  君緋雪低頭,紅了眼眶,不是因為那袋銀子,而是因為渾身髒臭的她,已經許久不曾有人拍過她的頭了。

  心頭的激動牽扯出胸口的一陣痛,君緋雪難受地彎下身子。

  心疾又要發作了了!幾天沒吃藥,果然是撐不下去了。君緋雪的手指苦抓著黃土地上的石礫,額間冷汗涔涔地滑過青白頰邊。

  「頭兒眼睛動了一下,」一名黑衣護衛此時驚呼出聲,忙扶著頭兒坐起身來。

  「你們……來了……」完顏術腫脹眼眸半掀,唇邊溢出鮮血,嘎聲問道:「那個完顏亮死了嗎?」

  「完顏亮被亂箭射倒,已死。他的軍隊也已潰退了。」殊爾哈齊跪在完顏術身前,激動地大哭大喊著。

  「老天有眼。」完顏術鬆了口氣,閉上了眼,嘴卻沒停止罵人。「哼……你們……來得還真快……」

  「頭兒!這小乞兒餓得連走路都是用飄的,算是拚了命趕來通風報信的。屬下無能,罪該萬死,竟先讓完顏亮賊人的走狗找著了頭兒的蹤跡……」

  完顏術右手微抬,止住了殊爾哈齊的話。

  「問她……願不願意一起走……」完顏術沉聲說道。

  大伙目光全落到了小乞兒身上,只見她蜷在地上,痛苦地喘著氣。

  「小丫頭,你願意跟咱大夥一起離開嗎?包你有吃有住,不用在這邊被欺負。」殊爾哈齊大聲說完,又伸手去拍拍小乞兒的頭。

  「我……」君緋雪睜大眼,還來不及回答什麼,胸間頓時襲上一陣心痛如絞,接著她斜身側倒在地上,昏厥了過去。

  「小乞兒!」殊爾哈齊在第一時間衝了過去,拍打著她的小臉。

  君緋雪依然毫無知覺。

  「帶……她一起上路……我完顏術絕不能讓……救命恩人喪命在冰天雪地裡……」完顏術嘎聲言畢,也緊閉著唇,隨之人事不省了。

  此話一出,黑衣護衛們便為君緋雪被上了披風,將她抱上了馬,恭敬態度一如對待頭兒一般。

  君緋雪在昏迷中,被餵了一顆養氣仙丹,撐著一口氣,直到他們為她找來了郎中治療為止。

  昏沉中的君緋雪,渾然不覺自己被載入車輿間,在那個深夜裡便離開了中原,到了江北的大金國,人生至此徹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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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月悠悠,君緋雪已在金國度過了三載光陰。

  十六歲的她,被殊爾哈齊收為義女,並在王府裡被照顧得極好。除了大寒之際,偶爾會犯上幾回心疼之外,她的身體算是一切無礙了。

  此時,又是初冬時節。

  金國燕京,草木少沙漠多。寒風一吹,冰雪的凍便排山倒海地灌入屋內。人高馬大的金人或者不以為意,但身子向來虛弱的君緋雪卻早已點起火盆取暖了。

  君緋雪坐在長榻窗邊,擱下手裡正編織的蓑毯,伸出凍僵雙手到火盆上烘烤著。

  一張粉雕玉琢的臉孔,在火光間閃爍著傾國傾城風華,雖然才是十六歲之齡,卻已擁有沉魚落雁之貌。

  她一身弱不勝衣,連梅花都得嫉妒她的靈氣過人——

  額間一顆硃砂痣,有著奪魂般之艷麗;纖細柔眉,是用最好水墨松脂也調不出之淡雅;水凝杏眸,是千山冰湖才能氤氳出的靈秀出塵;粉唇如花蕾,巧鼻如懸玉,更遑論那一身冷肌雪膚,便是羊脂白玉也不及其萬分細滑。

  君緋雪美得驚人,可當她單獨一人時,兩道柳眉卻總是似顰非顰地含著輕愁。

  「娘、姊姊,你們還活著嗎?」她拿起娘當年繡給她的舊荷包,輕歎了口氣。

  多年前行乞時,她曾碰過君家村之人,只說村裡沒見著她娘及姊姊的屍骨或蹤影。當時她自顧不暇,只當她們全遇難了,只盼著能早早到天上一家團聚。可現下她身子骨強健了些,若是手邊再有些銀兩,她便能到中原尋找她們了。

  多虧了這些金人哪!

  她記得當年在中原時,國人多咒罵金人暴虐無道,欺壓漢民,可這些金人待她極好,他們不但飽讀漢籍,甚至個個都能說上漢語,且王府裡紀律極佳。漢人之間經常出現的仗勢欺人景象,她在這裡倒是一回都沒瞧見過。

  君緋雪將娘的荷包收進懷裡,繼續將蓑草細絲和麻一併織入毯間。這是要給殊爾哈齊義父的蓑毯,他膝蓋不好,蓑毯鋪在床榻上可吸濕氣。

  饒是她命不該絕吧。她萬萬想不到自己當年在竹林裡救到的,竟是金國的王爺,完顏術。

  三年前,完顏術趁著陪同暴虐前皇完顏亮至中原征戰之機會,於軍中起義與金國燕京官員們裡應外合,擁護新主即位,因此被完顏亮派兵追殺,險險喪命異域。

  義父說幸虧完顏術心臟長偏了,否則早早上西天了。可完顏術傷重,足足養了三個月的傷,才有法子下床。只是他才病癒,便又領軍出發征戰了,她從此沒再見過完顏術一面。

  此回征戰,不知完顏術和義父他們會在何時回府呢?

  「丫頭咧,你躲到哪去了?」殊爾哈齊的轟天大吼在雪地裡炸了開來。

  「我在屋內啊。」君緋雪一聽見義父聲音,忙笑著打開了大門。

  「義父,你回來了!」君緋雪在瞧著了義父肩臂上傷口時,笑意頓時凝滯在唇邊。「你又受傷了,傷得重嗎?」

  「我這點傷不礙事,頭兒肩上那支箭,才真是驚人地深啊,現在大夫還在幫他處理。」殊爾哈齊拍拍君緋雪的頭,卻忍不住對著她那張臉又是一陣嚷吼。「丫頭,怎麼我三個月沒見到你,你又美得讓義父快看不下去了。」

  要是當年有人告訴殊爾哈齊,那個又臭又小又黑的小乞兒會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他可能會用自己人頭和對方打賭。

  「義父,你別拿我尋開心。」君緋雪微紅了臉。

  「除了這宅院裡,你哪裡也別去,懂了嗎?」殊爾哈齊板起一張鐵鍋臉,再度交代著。君緋雪這張臉,任誰看了都要惹禍的。

  「我知道的。」君緋雪走到短櫃邊拿出一件短襖。「義父,我幫您裁了件新襖,用的是您前些時日差人拿給我的灰狐毛。」

  「哈哈哈,這下子我那些弟兄們肯定又要眼紅了。」殊爾哈齊喜不自禁地將短袍穿上了身,笑呵呵地摸摸這、碰碰那的。

  緋雪丫頭心細,做出來的衣袍,那縫線刺繡就是無人能及。府裡人若有些微病小病的,她的藥草知識倒也幫了不少忙。加上她識字,府裡的師傅教孩兒誦讀漢文書籍時,她總也跟著在一旁幫忙。久而久之,孩子們的漢語變好了,君緋雪的金語也說得甚是流利了。說她蕙質蘭心,一點兒也不為過啊!

  要不是他覺得丫頭年紀尚小,加上頭兒這三年來都在外頭征戰,就算回府也是暫停兩、三日休養,他倒真有些想叫頭兒收了君緋雪進房。

  像君緋雪這般冰雪聰明的美人兒,是該有個像頭兒這樣的漢子守著。

  不過,眼下內亂已定,宋朝之割地、銀幣、綢緞及百萬貫錢之進貢也已再度恢復,想來幾年內,是不會再有長期征戰之事了。那他如今為頭兒婚事推波助瀾一番,總不以為過吧。

  「丫頭,你膽子夠大嗎?」殊爾哈齊突然問道。

  「義父為何有此一問?」

  「頭兒那裡的婢女總待不長,他身邊幾個小廝又老是粗手笨腳的,老惹頭兒生氣,偏偏他這回傷得不輕,需要人好好照顧著。」

  殊爾哈齊這話可不假,完顏術脾氣差,嗓門又大,沒幾兩膽量的人,光是頭兒一聲獅子吼就被嚇到九霄雲外了。

  「義父是要我過去幫忙嗎?」君緋雪柔聲問道,柔荑卻不免緊張地緊握成拳。

  王爺脾氣極惡的傳言,她這幾年確實是聽得不少。

  「你願意嗎?」殊爾哈齊問道。

  「當然願意。我能夠待在王府裡養尊處優,都是沾了王爺的光,要我幫任何忙都是應當的。」君緋雪說道,確實也想償還這些年來的人情。

  「好好服侍王爺吧。或者王爺能幫你找著你的家人,也說不定……」殊爾哈齊意有所指地說道。

  「王爺會答應嗎?」君緋雪的水眸裡閃著期待。※www.4yt.net

  「傻丫頭,我又不是王爺。不過,義父以為只要你夠認真,別被他的壞脾氣吼倒,又能得他的緣,在服侍他一段時間後,你想要什麼豈又有得不到之理呢?」英雄難過美人關,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嘛,殊爾哈齊雙手插腰,仰天大笑了起來。

  君緋雪看著義父笑得那麼開心,也就跟著笑了。

  雖然她私心以為義父未免將一切想得太容易了些,王爺對待府內人及軍裡弟兄雖是情深意重,但那脾氣亦是眾所皆知之惡劣。想得到王爺的緣,恐怕是比登天還難之事吧!

  不過,只要能有一絲機會尋找到娘及姊姊,再難的路,她都會咬著牙根忍下來。

  君緋雪在心裡如此告訴自己,緩步跟著義父走向王爺完顏術的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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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8 23:17:55




第二章
  此時在完顏術堂屋裡,除了他粗重呼吸聲及大夫脖子汗珠滑下的聲音之外,一片靜默。

  完顏術坐在長榻上,曲身伸著右臂置於矮幾上,讓郎中為他挑淨傷口裡的木屑。

  「剔淨了嗎?」完顏術沉聲問道,額上青筋隱隱跳動著。

  「再等一會兒……」大夫的手掌抖了幾下。

  「滾出去!」完顏術怒目一瞪,大吼一聲,聲震屋簷。

  王大夫被嚇得後退了好幾步,就連一旁捧著水盆的小廝都嚇得差點翻倒了盆。

  「頭兒,木屑若不剔淨,傷口容易發炎。」一名黑衣護衛上前勸誡道。

  「再讓他那只發抖的手剔上半個時辰,我一樣會氣到連命都沒了!」完顏術劍眉下那雙霸眼一沉,光是氣勢就足以嚇得人魂飛魄散。「你還不滾!是等我拿把劍在你身上刻個『庸醫』當記號嗎?」

  大夫顧不得藥奩還擱在地上,嚇得轉身就逃。

  「原來那個王大夫沒事到中原去搞什麼鬼?這下可好,我受了傷,還得忍受一個沒膽的窩囊廢!」完顏術咆哮出聲,劍眉下的野獷臉孔張牙舞爪地好不嚇人。

  「頭兒,八百裡外都聽見您吼聲了。」殊爾哈齊笑嘻嘻地進了門。

  君緋雪低著頭,緊跟在義父身後。

  屋裡的冷意,讓她輕顫了下身子。外頭的雪分明下大了,怎麼這屋內竟沒生半點炕火取暖嗎?王爺不是受傷了嗎?受傷之人必然體虛啊!

  「頭兒,我給您帶了個貼心人兒過來。」殊爾哈齊笑著說道。

  「你此時帶個娘兒們進來做什麼?老子現在沒心情把她壓平在榻上!」完顏術一陣雷震嘶吼,嚇得君緋雪的頭愈垂愈低。

  「頭兒,這丫頭叫君緋雪,當年在大宋救了您一命,已經在府裡待三年了。」

  「你不是已收她為義女,好好地照顧著了嗎?我不也撥了座院落,讓她在王府裡和你比鄰而居了嗎?你現在突然帶她來,是想做什麼?我現在受了傷,可沒心思理她!」完顏術瞪著殊爾哈齊身後那個頭低到看不清楚臉蛋的怯懦姑娘,又是一陣火怒低吼。

  「我是見她手巧,所以便想讓她過來你這裡幫忙。」殊爾哈齊快手將君緋雪推到了完顏術面前。

  「抬頭!」完顏術沉聲命令道。

  君緋雪依言,緩緩地抬起了頭。

  完顏術怒瞳瞠瞪著她,兩道濃眉小山般地擰起。他的後背驀地冒出冷汗,活像被敵人拿了匕首抵住心口似地心驚膽跳。

  眼前女人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紅,額間那顆硃砂痣襯得她膚白似雪,翦水晶瞳似星,一身我見猶憐的氣質,任誰看了都要瞠目咋舌。

  怎麼有女人能長成這副德行?!※www.4yt.net※仙女下凡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殊爾哈齊!誰讓你在王府內擺了這麼一個禍水,是嫌我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完顏術叫囂出聲,怒眸死瞪著君緋雪。

  君緋雪屏住呼吸,強忍住不後退,卻忍不住渾身抖顫。

  王爺要趕她出去嗎?她屏著氣,卻不敢移開視線,只得怯怯地迎視著他一臉的怒氣。

  「頭兒,先讓緋雪丫頭給您治治傷,挑淨傷口。等您傷好了,咱們再來討論她該何去何從,如何?」殊爾哈齊習慣了頭兒的大嗓門,還是一派談笑風生。

  「你手腳最好快點,否則就給我滾出去,」完顏術瞇起厲眼,對她低喝了一聲。

  一名黑衣護衛上前,很快地對君緋雪說了下情形。

  君緋雪將王爺上下打量了一會兒——他的眼色太亮,唇色太紅,應該是在發燒吧。幾年前,她跟著古婆婆治過一些病患,知道此等發燒症狀泰半是源於傷口發炎。

  「義父,請你先倒杯水給王爺,待王爺喝完水後,再扶他躺平在榻上。」君緋雪柔聲說道,聲清如泉。說完,她轉身拿起幾塊乾淨布巾,擱在手邊備用。

  完顏術喝完水,便被殊爾哈齊扶著躺下,矍鑠黑眸卻還是緊盯著君緋雪。

  「您再盯著君緋雪,她臉上就要被您盯出一個洞了。」殊爾哈齊大笑著說道。

  一道飛紅躍上君緋雪臉龐,頰生桃花,更添美人風采。

  完顏術心念一動,看得更加肆無忌憚了。他以為自己不貪美色,沒想到只是不曾遇見能讓他停眸的女人罷了。

  「我要幫您取出木屑了。」君緋雪半跪到榻邊,卻是先拿起一塊乾淨的布,拭去完顏術額上的汗。

  她冰冷的手為他火熱肌膚帶來春風般舒爽,完顏術倚著枕,緩緩地合上那兩道總帶著殺氣的眼神。

  君緋雪強忍住看到血肉模糊的不適,拿起方才郎中留下的小針夾,用她平時縫紉時的好眼力,一下一下地挑起那些飛散木屑。

  她的手巧,不一會兒便處理好了傷口。

  王爺連吭一聲痛都不曾啊,難道真的不會疼嗎?君緋雪忍不住偷看他一眼,見他緊抿著唇,呼吸平穩,也實在是瞧不出什麼所以然。

  王爺手臂上密麻麻地都是傷疤,也許早已習慣了這般碗大傷口吧。

  君緋雪接過護衛遞來的藥草,輕輕替王爺敷上,感覺他的手臂突然緊繃了下。她不假思索地低下頭在他的傷處輕吹著氣,希望他能少受些痛苦。

  完顏術沒張眼,濃眉卻漸漸地鬆開。

  「行了,大伙都出去,讓頭兒好好休息。」殊爾哈齊壓低聲音說道。

  「義父,可以找人幫我拿一盆溫水過來嗎?我想替王爺擦一下臉。」君緋雪柔聲問道。

  「可他睡著了,萬一吵醒了他——」那可又是一陣大吼哪!

  「他的臉又是血又是泥土,擦淨一些,會睡得舒服些的。」君緋雪輕聲說道。 「也麻煩各位大哥生起這屋內暖炕,在榻邊也擺個火盆。王爺有些發熱,萬一天冷受了寒,那就不妥了。」

  「我就知道你心細,讓你照顧頭兒鐵定沒問題!」殊爾哈齊一樂,嗓門不禁又大了起來。

  「噓。」君緋雪做了個噤聲手勢。

  她擰了條毛巾,盡可能地用最不驚動完顏術的方式,拭去他臉頰、額間的髒污。

  珠玉般光采的瞳眸,專注地望著完顏術,眼底眉稍之柔美,看傻一幫人的眼。

  「怎麼受傷的不是咱呢?」一名護衛如是說道。

  「通通滾出去啦!」殊爾哈齊連拉帶扯地趕走一批人。

  「留她下來。」完顏術緊閉著眼,嘴裡蹦了這麼句話出來。

  君緋雪微詫地看向他黧黑臉孔,卻忍不住再度伸手將他耳際幾縷汗濕的髮辮拂到耳後,盼得他能好睡些。

  「我既然帶了緋雪過來,自然就是希望她留下來啊。」殊爾哈齊笑咧了嘴,臨走前還不忘看了緋雪丫頭和頭兒一眼。

  最好她這一照顧之下,便能留在頭兒身邊一生一世哪。正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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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君緋雪便被留在完顏術房裡,成了他的隨身丫鬟,時光一晃眼,又是一年多的光陰。

  完顏術中意她的心細如髮,早早便將他居宅內外的大小事全交由了她處理。

  君緋雪做得甚是稱職,一來是為了報答王爺這幾年收留之恩,二來則是漸漸發現他雖然脾氣差,不甚有耐心,卻是宅心仁厚、處事公正。宅院裡、軍隊間,他總會身先士卒地扛起重任,替下頭人撐出一片天。

  將滿十八歲的君緋雪出落得更加沉魚落雁,早年的顛沛流離早已淡去痕跡,只是回憶沒法淡忘,她的輕愁於是在一舉一動間漾成楚楚動人風韻。

  早冬,北方天寒,冷風颼颼,刮起沙石,擦落樹葉。

  君緋雪生性畏寒,指尖早已冰冷,可她加了外衣後總嫌動作不夠俐落,因此總是只套了件醬色雲鶴金絹棉袍便在府裡行走。

  此時,在女眷們聚集之外客廳裡,君緋雪正忙著教大伙如何把鞋面壓得又緊又暖和。年初時,她幫王爺縫了雙鞋,他穿得竟連破了都捨不得扔,直誇合腳好穿。之後,他的衣服、鞋子,便沒假手過他人了。

  「緋雪姑娘,王爺回來了,找不著你,正在發火呢!」一名小廝掀起門簾,氣喘如牛地嚷叫著。

  王爺回來了!君緋雪手裡的鞋面滑落到地上,眼瞳水銀似地閃著亮。

  她忙起身,開口便問道:「他受傷了嗎?」

  「不知道,王爺不許人問。」小廝眼巴巴看著她,只盼緋雪姑娘快點動身,免得自己又遭王爺一頓臭罵。

  「諸位大姊,咱們今天便先做到這吧,我明兒個再來。」君緋雪低頭收拾著桌上的布料細軟,心跳卻是益愈加快了。

  女眷們推推她的肩,笑著說道:「這裡留給我們收拾吧,你還是快些到王爺那裡去吧。他那急性子要是沒能馬上見著你,怕又要吼得掀了屋簷呢!」

  「王爺要真是性急,哪真能等上這麼一年多啊?」殊爾哈齊之妻烏林答氏笑著說道:「我那口子說,王爺八成是在等緋雪長大,再挑個黃道吉日,將她給迎入府吧。」

  女眷們全都低笑出聲了,君緋雪卻是臉蛋微紅,不敢接話。

  她起身走出外客廳,吩咐了小廝們準備些東西,待會兒送進王爺屋內。

  怕完顏術等急了沒耐心,她的腳步走得急了些。※www.4yt.net

  只是,這一走快,她的頭竟開始昏沉了起來,這才想起昨晚睡覺時忘了關窗。

  可別又染上風寒了哪!否則,完顏術面前免不了又是一陣討罵了。

  君緋雪輕咬住下唇,柳眉微擰著。

  她和完顏術之間,真是大娘們所說的那般男女之情嗎?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待她似乎是有些不同。然則,除了這「不同」二字之外,他也不曾對她有過任何逾矩之舉啊。

  那她呢?對他可是男女之情嗎?貝齒在唇間咬出印痕,卻想不清楚她是打從何時開始,在關照王爺時總比對待他人時多了幾分私心。只不過,他是她主子,她多用點心也是應當的啊。

  君緋雪才踏入內院大門,便聽見一陣雷鳴大吼由內室直衝而出。

  「一群沒用傢伙,叫人也要叫上個半天!她再不過來,你們就全給我滾回老家!」

  語音未停,一陣砸杯摔物的暴力聲便隨之而來。

  「小的這就去——」一 名小廝狼狽逃出,見到君緋雪,只差沒跪地謝恩了。 「緋雪姑娘,你總算來了,王爺等得——」

  「我曉得。」君緋雪輕笑著一頷首,蓮步輕移向內室。

  小廝癡傻地看著那山茶花一般清艷笑容,整個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久久還動彈不得。

  君緋雪沒注意到小廝之失神,推門而入內室時,笑意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滲入眉眼裡。

  「您回來了。」她說。

  完顏術正單腳箕坐在長榻上,烏髮披散一肩,久未修剪的鬍髯胡亂在臉上飛揚著,濃眉下的怒眸於是更顯惡凶了。

  他瞪著她纖雅美顏,卻是越看越心煩。

  殊爾哈齊今兒一早便同他說過,回王府後要幫君緋雪招一門親事,害他明明打了勝仗,卻是整日都像火燒屁股一樣地坐立難安。

  「你跑哪去了?」完顏術大掌一拍,榻上茶幾險些被拆成兩半。

  「我在外客廳那邊做些女紅。」

  「你是我房裡的人,誰敢叫你去做事?」完顏術濃眉一揚,稜角面容上之跋扈神色更加猖狂。

  「是我自己去找大伙說話的。」她不想連累其他人。

  「你是服待我的人,自己要知道分寸何在。」

  「是。」君緋雪柔聲應道,也不和他爭辯什麼,橫豎她想去時,她還是會去的。

  完顏術雙唇一抿,知道她這般沉靜可不代表心服口服。他哪一回回到府內時,她是乖乖坐在屋內等人的。

  但她確實有一套本事,把他這屋裡的食衣住行打理得樣樣妥當,讓他現下離開戰場時之最大慰藉,便是想早早回到府裡等著她伺候。

  「你……」完顏術傾身向前,想逼問她關於招親一事之想法。

  「緋雪姑娘,你要的東西送來了。」小廝領著一群人站在門口說道,打斷了完顏術的追問。

  「送進來吧。」君緋雪輕聲吩咐小廝將東西擺到定位之後,又交代了他們退出時務必要輕聲緩步一些。

  可別瞧這完顏術是個武夫,他在家中之講究程度,就名副其實地是位王爺。只是他府內這些年輕僕傭,以為他在沙場征戰吃苦耐勞慣了,便總是忽略了這一點。

  她受到完顏術重用,也不過是比別人多了分細心、多了分用心罷了。這是娘自小所給她的教誨,她豈能不牢牢記得呢?

  「王爺,請用茶。」君緋雪雙手將一隻玉白瓷杯遞到他手邊。

  」是什麼鬼東西?」

  完顏術的目光停在她那雙像是冰雪雕出的細長柔荑上,無法移開視線,恍惚間竟以為那玉白瓷杯上之皙色是自她的肌理傾流而入的。

  「是調氣的參須紅棗茶。」君緋雪站在榻邊,柔聲說道。

  「調什麼氣,我已經是一肚子氣了!以為有一場硬仗可打,沒想到三兩下就攻下那個蒙古部落了。」

  「少些傷亡,不也是件好事嗎?」她就是沒法子理解他在戰場上總是想找到勢均力敵對手之野心。

  「婦道人家懂什麼。」完顏術不以為然地一撇嘴。

  「您受傷了嗎?」她擔心的不過就是這事。

  「右肩上有些小傷,軍醫處理過了,不礙事!」他左掌一揮,右掌拿起瓷杯,先聞味道是否討他歡心,而後再品了一小口。

  嗯,味道果然甘甜。他眉頭漸緩,一口氣喝光了一杯。

  「您上回也說不礙事,卻因為傷口沒處理好,發熱了兩天。」她柔聲提醒道。

  「少囉嗦。」完顏術把杯子重重往幾上一擱,隨手拿起一卷兵書放到眼下。

  君緋雪當真閉上嘴了,不過一雙水亮眸子,偏生還是固執地直盯著他的右肩瞧。

  「一個黃花大閨女,怎麼不懂得害躁,硬是要看男子寬衣解帶呢?」完顏術啪地把兵書往旁一擱,濃眉一挑,黑眸一睨,嘖嘖有聲地說道。

  君緋雪臉上飛紅一路散至耳根,卻還是牢牢盯著他的肩膀。

  完顏術扯開腰間玉吐鶻腰帶,繼而拉松盤領,啪地扯下右肩衣袍。

  君緋雪傾身向前,見他傷口果真癒合得不錯,這才放了心,拉攏他的衣裳,冰冷指尖在不意間拂過他的灼熱肌理。

  完顏術微瞇著眼,把她此時放心神態盡收眼底。無庸置疑,這個小女子關心他!但是她將他當成何等人關心?是主子抑或男子?

  在他面前,她從不故作媚態,經常身穿下人們常著之樸素黑色棉衣。是他瞧不過她糟蹋天生容貌,才賜下了不少花羅織品給她。他瞧不出她對他是什麼心思,只知道以她的姿色,當個王妃都算糟蹋了。

  完顏術皺起眉,卻仍然眼也不眨地盯著她瞧。

  這張臉、這身影,每當他回府一回,便侵入他的心裡一點。待他一經殊爾哈齊招親之舉刺激,便驚覺到自己心中竟住了個人兒時,一顆心早就被她蠶食殆盡,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君緋雪束緊了他腰帶,佯裝沒見到他肌壘分明之身魄,也佯裝不知情他此時一瞬也不瞬的視線。

  「小的察看您的傷口,也是為了大家著想,免得您身體一不適,大伙就遭殃。」她輕聲地說道,離開榻邊,後退了一步。

  「你這麼愛東問西問,就不怕惹火我?」完顏術大掌驀地伸出扣住她的下顎,一雙從不懂迂迴的黑眸,牢牢地鎖住她清澈晶瑩的瞳眸。

  「我怕什麼,我一無所有,也不怕失去什麼。」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她心一驚,卻是力持鎮定地說道:「您弄疼我了。」

  完顏術抽回手,瞪著她雪白肌膚上的兩道指印。

  她一身細皮嫩肉,完全禁不得碰。有時不過才擦撞了桌榻一下,便會留下一道讓人在乎之青紫痕跡。

  「請您閉眼,小的幫您淨臉。」君緋雪彎身在小廝拿來的溫水裡沾濕了布巾,先幫他擦淨臉上的塵土。

  完顏術盤腿坐起,緩緩閉上了眼。

  君緋雪用布巾滑過他小山般的濃眉及剛硬鼻樑,還有他和柔軟二字完全沾不上邊的唇。他啊,渾身都像石塊般地硬邦邦,不需開口便夠凶神惡煞了。這樣的男子,就算想辯稱自己脾氣好,也沒人會相信吧。

  君緋雪唇角噙著一抹笑,還真想不起他何時曾經對誰溫言軟語過哪!

  無預警地,完顏術睜開眼,對上了她的絕美笑意。

  他瞧得癡了,心魂全被她奪了去。可惜,她的笑意只是曇花一現。

  君緋雪心慌地忙垂下眸,不明白他今天何來這麼多反常之舉。往常,都是等到她開口,他才會睜開眼的啊。

  不敢讓自己多想,她執起他的手掌,放入溫水裡,細心地一根一根搓洗著。

  「我另外讓人幫您準備了淨身的水,待您淨身之後,我再幫您束髮。」她一逕低著頭,在水盆間用布巾仔仔細細地洗過他大掌間的厚繭,還有那數不清的細小傷疤。

  「這鬍渣子刺得我難受!」他沉聲說道,瞪著她絲亮長髮。

  「我已經讓人為您準備好剃刀了。」君緋雪拭乾他的雙掌,側身打開一隻絲質軟包,取出一柄金玉小刀。

  聽她一逕您啊您的,敢情只是把他當成主子?完顏術瞪著她溫婉側臉,胸口裡激盪著一股宣洩不去的鬱悶之氣。

  「我要你動手。」

  「我不會。我沒做過——」君緋雪倒抽了一口氣,猛抬頭看他。

  螓首微揚之際,紅長髮絲於是拂過他的臉龐,留下一道蘭芷之香。

  她渾然不覺,他卻是如臨大敵地心跳激昂著。

  「你見我做過那麼多次,不可能不會。」他沉聲命令道,濃眉一皺,不耐地再說了一次。「動手。」

  君緋雪拿著那把亮得晃眼的小刀,緊張地咬著唇。

  完顏術正經端坐著,君緋雪偎在他身邊,現下就連他今天究竟哪裡不對勁,都顧不得了。她只擔心萬一自己一個出力不當,刮傷了他,那該如何是好哪。

  冰涼柔荑撫住他的左臉,刀子偎在他右頰扎人鬍髯上。因為要專注施力,她只得更加彎低身子,一任如蘭氣息拂過他的臉龐而毫不自覺。

  完顏術望著她的美目,置於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喜愛的女人就偎在身旁卻沒法子伸手攫取,這根本是種非人道的酷刑!

  這一年來,他早在不知不覺間將她放進了心裡,只是他急著在這幾年帶出一批精兵,也太篤定她會始終留在他身邊,所以才遲遲不敢出口向她「討人」哪!

  「殊爾哈齊說要幫你談親事!」完顏術火目瞪著她的臉,倏地脫口咆哮道。

  君緋雪一動也不動地站著,金柄小刀就此停在他臉上。

  她定定地佇著,若非呼吸聲太淺急,活脫脫就像尊白玉雕像了。

  「我不嫁。」君緋雪低聲說道,手心裡沁著汗。

  「為什麼不嫁?」一股狂喜湧入心田。

  「我……我打算著有朝一日,要回中原去尋我親人,所以不嫁。」她說,柔荑輕顫著,險些在完顏術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誰准你回中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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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8 23:18:22
第三章
  完顏術咆吼完,飛快移身下榻。

  君緋雪的手閃躲不及,在他頰上劃了一刀。

  他眉頭沒眨一下,她卻嚇得將手裡的刀掉到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砰聲。

  「你受傷了——」君緋雪急得用布巾去捂他頰上的傷處。

  完顏術一個反掌握住她的纖腕,將她扯近自己。

  「誰許你回中原了!」氣憤猙獰的臉孔直逼到她眼前,火戾氣勢足以燒盡任何膽敢違逆者。

  「那裡才是我的家。」

  「你的家人都死在那場地震了,你在那裡有個什麼鬼家!」他暴怒地大吼著。

  君緋雪玉荑即刻摀住他的唇,清冽淚珠霎時滑出眼眶。「別那麼殘忍地提醒我……」她雙膝一軟,孱弱的身子往下一癱。

  完顏術大掌一揮,扣住她的纖腰,沒讓她跌落在地,只讓她陷入了他的懷裡。

  君緋雪蜷著身子,胸口疼得教她落下淚來。

  她不是不思念家人,她是不敢去想念啊,心頭傷口一旦見了光,她便得被迫知道那是一個今生今世都癒合不了的痛,至親的家人都離開了,她只剩孤身一人……

  「別哭了。」完顏術嘎聲說道,心疼地望著懷裡哭到不能自已的人兒。

  他驚懼地發現,往昔迎戰著幾十萬大軍,也絕無懼色的自己,竟在面對著她的淚眼婆娑時,完全地束手無策。

  她哭泣時若是放聲大哭也就罷了,他還可以有個理由斥喝她哭得他心慌意亂,偏生她咬著唇,眼淚一顆顆無聲地掉著,揪得人心更難受。

  任由她嫁予他人,現下他是辦不到了。放她離開,回她的中原國土?他也辦不到。所以,他非得留她在身邊不可。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你想怎麼哭都隨你吧!」完顏術陡地將她的臉頰壓向胸膛,結實臂膀一張,將她冰冷的身子緊箝在懷裡。

  君緋雪的眼淚於是盡數地滴流在他的衣襟上,哭到她再也流不出淚水為止。

  「我失態了……」君緋雪從腰間掏出手絹,一隻荷包卻隨之掉落在地。

  「這是——」完顏術為她拾起那只已有歲月痕跡的陳舊荷包。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荷包,我們姊妹各有一個,只是不知她們現在是在天上或是人間……」她啞聲說道,不敢抬頭再讓淚水現形。

  她不該在他面前哭的,她只是一個奴婢,不該逾矩奢求過多的注目啊。

  完顏術挑起她的臉,瞪著她梨花帶雨卻仍然美得奪人心魂的小臉。

  他的指尖自有意志地撫過她那纖細的下巴,他真的相信,只要他多施一分力,她便會碎在他的指掌間。

  「王爺……」她被他看得慌了,緊揪著荷包,開口喚道。

  「這次自蒙古那方帶回了一些漢人戰俘,裡頭恰巧有個姓『君』的。」捨不得這般脆弱的她為鄉愁而苦,他現在只想著要如何討她歡心。

  君緋雪聞言,眸裡映上水光,把他當成天上星斗一樣地膜拜著。

  「我帶你去那裡瞧瞧問問,興許有人知道『君家村』。」完顏術剛毅雙肩難得地垂頹而下。

  紅顏果真禍水啊!他怎能准許一個與軍隊無關之人進入軍營之間呢?他該把自己拖下去鞭打數十下的。

  「謝王爺。」君緋雪拂干淚水,淚眸瞅著他,唇角微彎出」道笑意。

  「總算是笑了。」完顏術的指尖接住一顆她來不及拭去的淚珠,柔聲說道。

  「王爺……」君緋雪凝視著他狷狂臉龐,粉唇微張,卻不明白自己想說什麼。

  完顏術眉目火炯地望著她難得的微憨模樣,心裡卻是相當清楚他若不是已將她當成自己的女人,根本不會說出要帶她到軍營之語。

  此時若非仍顧忌著她畢竟是殊爾哈齊的義女,他得先和情深如父的老副將商量過婚事的話,他早已出手,來個軟玉溫香在抱了啊!

  「王爺,咱們……」君緋雪蟯首微搖,頰邊微紅地避開他放肆的眼。「您何時能帶我去軍營見那位君姓戰俘呢?」

  「明日卯時,我們便啟程。我在馬房大門等你,記得帶件披風,別凍著了自己。」完顏術的指尖撫過她雪白耳珠,眼神似火。

  君徘雪輕抽一口氣,還來不及低頭,他便已轉過身了。

  「我去找肅親王談些公事,晚上甭等我回府了。」若是再望著她那張臉,他可不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君徘雪凝視著完顏術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心魂也跟著走了大半。

  他今兒個真的很不對勁,像是把她視為他的掌中物一樣。君緋雪搗住發紅臉頰,不敢多想他為何如此。

  完顏術是金國王爺,雖然沒有野心登帝位,但總是皇親國戚。而她美其名雖是完顏術的救命恩人,實際上卻只是一個沒有身家背景的漢族女子哪。

  君緋雪按住今晨起來就不停抽疼的雙鬢,低喘了口氣,不敢再多想。

  多想也無益,她和他總是雪泥之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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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卯時,東方天色尚是濛濛微白之際,君緋雪已款款走到馬房大門邊,臂彎裡擱著完顏術的披風。

  完顏術正站在他的黑色駿馬身邊,嘴裡嚼著一根草。

  「您的披風。」她柔聲說道,垂眸望著地上。

  「嗯。」完顏術也不動手,就是定定站著,等候著她的打點。

  君緋雪攤開她為他裁的披風,往空中一揚。

  披風一揚,那只她特別在披風胸前為他繡上的此地特有禽鳥海東青,便栩栩如生地像在空中飛舞一般。

  君緋雪踮起腳尖,勉強勾到了他的肩頭,再將披風拉過他寬闊雙肩,為他繫好胸前絨帶。

  一陣早風吹來,君緋雪輕顫了下身子。

  昨夜,她因著胡思亂想而沒睡好,原就有些不適的身子,情況於是更不佳了。她額頭感覺微熱,骨子裡也沁著寒,但她不敢說,怕說了之後會被逼著回府休息,那她就見不到那名君姓戰俘了。

  「你的披風呢?」完顏術皺著眉問道。

  「我忘了拿。」君緋雪心虛地咬著下唇。

  但你卻記住要帶我的披風?完顏術把這句話按捺於心裡,他板起臉孔,強壓住心裡激盪。

  君緋雪瞧著他陰沉臉龐,垂下眸,低語了一聲。「我馬上回去拿。」

  「甭拿了,上馬。」

  「我不會騎馬——啊——」

  君緋雪驚呼一聲,整個身子便被凌空抱起,側坐上了馬背。

  她怕高,於是緊抱著馬首,全身不停地發抖著。

  完顏術征愣了一會兒,瞪著他的手掌,回味著指尖擁起她纖腰的感覺——怎麼有人的腰能夠細窕到他雙掌一握,就幾乎要捏碎的程度呢?

  「你究竟沒有沒吃飯!萬一傳出我王府裡的婢女瘦得跟鬼一樣,我這主人還有顏面嗎?」他咆哮出聲,以掩飾他滿腦子的胡思亂想。

  「我日後會盡力添餐飯的。」君緋雪從沒坐過這麼高的馬,緊張地根本沒心思去理會他的怒氣。

  完顏術單腳一踩馬蹬,一個躍身,便上了馬。

  君緋雪還來不及看清他是如何上馬的,完顏術韁繩一揚,黑色駿馬便已躍入黃沙大路上了。

  她嚇得緊揪著他的披風,什麼也沒法多想了。

  黑色悍馬奔馳在路上,一望無際的黃石大原間,只有一輪圓澄太陽,正傍著天際升起。

  君緋雪瞧著前方日出,但覺氣勢開闊,竟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只是,感動是一回事,騎了一小段路程後,天際刮起強風,沙石在空中飛旋而起,她凍得受不住,整個人頻頻冷顫著。

  「躲好。」完顏術的披風一揚,整個覆住側坐在他身前的嬌小身子,只露出她一張絕色小臉。

  君緋雪整個人被納在他胸前,身側與他寬厚前胸牢密相貼著。

  「王爺……這樣……」不妥。

  「坐穩了。」完顏術大腿一夾馬腹,馬兒會意地快馳而出。

  君緋雪怕被顛下馬,現下又沒披風可揪,只得抓著他的衣襟。

  她縮著身子,想盡法子好使自己不碰觸到他。不過,馬背上就那麼丁點大,又要抱著他,又不想碰觸著他,這簡直比登天還難哪!

  「你再亂動的話,當心我拽你下馬。」完顏術低吼出聲,索性伸出右掌將她的身子往後一攬。

  君緋雪這下子被迫靠在他灼熱身軀上,耳朵紅了,臉頰也熱了。

  她頭是昏的,喉嚨也開始乾熱了起來,但她卻已開始習慣了被披風以及他的體熱包圍的安心感受。有個人相倚偎,原來就是這種感受啊……

  她腰桿子挺得累了,悄悄把臉頰偎上他的胸前,竟漸漸褪去懼怕了。

  完顏術低頭望著懷裡琉璃般的剔透人兒,只想牢牢地將她捆在懷裡,永遠也不放手。他決定了,一待殊爾哈齊辦完事回到府裡,他馬上就要上門提親!

  「改天我找個時間教你騎馬。」完顏術的低嘯在奔馳間,被風吹散於大漠中。

  「欸,您說什麼?」君緋雪沒聽清楚,水眸一揚,瞅望著他。

  完顏術的指尖拂過她細滑的臉龐,黑黝眼神似火。

  「咱們金人沒有不會騎馬的。」他說。

  咱們金人?君緋雪被他的話給弄糊塗了,輕眨了幾下長睫。可她不是金人啊!

  她想細問,可他灼灼黑眸看得她心頭小鹿亂撞。她垂下眸,有些懂了,卻又似懂非懂著。

  君緋雪一語不發地咬著唇,縮在披風裡的小手緊縮成拳。兒時餐風宿露的日子過久了,她對於將來之事從來不敢奢想啊。

  完顏術瞪著她不發一語的低眸,他怒眸咿瞇,駕馬快奔。

  他想打的仗,從沒敗過一場。他都如此紆尊降貴地開口了,他就不信得不到她的心甘情願。

  「喝……喝……」完顏術嘶吼咿聲,再次策馬飛奔。

  君緋雪嚇得緊抱著他,這下子真的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只求他可千萬別讓她摔下馬啊!

  一路快騎,完顏術的馬才接近軍營,門口幾名士兵們,便大聲傳令了起來。

  「頭兒來了——」

  「頭兒來了!」

  完顏術朝軍營外頭兵卒點了下頭,飛馬未停地直驅而入練武場。

  武場上,士兵們排成十列,身著單衣,整齊劃一地朝著前方刺槍習武。

  「大伙才勝戰,不但沒偷懶,還勤於練武,通知伙房給大伙加菜,」完顏術喜笑出聲,坐在駿馬上,豪爽地大聲下令道。

  「謝頭兒!」

  金兵們嘴裡歡欣鼓舞地吆喝著,目光卻全都停在頭兒身前的女子身上。

  頭兒身邊幾時出現過女人啊?!而且還將人帶到軍營裡,莫非頭兒要成親了嗎?瞧瞧那眉眼,分明是個傾城大美人哪!

  君緋雪坐在馬上,卻是垂著眸,小臉低得都快縮到胸前了。

  完顏術飛身下馬,自然也順道將她一併摟在身側。

  君緋雪的身子在空中轉了一圈,輕巧地落了地。

  「啊。」她緊閉著眼,不敢多看,緊揪著他的衣襟,生怕摔著了。

  「你啊,比我平常要的大刀還輕上幾分,我摔不著你的。」完顏術卸下他的披風,親自披上她的肩。

  」這……」不妥。

  「別動。」完顏術皺著眉。

  她個兒纖巧,他的披風披在她肩上,在地上拖了兩、三摺不止。

  「哈哈哈——」完顏術仰頭大笑了起來,食指挑起她的臉蛋。「瞧你現在像是小孩兒穿大衣一樣。」

  「這是你的披風,又不是……」

  「別亂動。」完顏術皺眉,低咆一聲,為她拉正了披風。

  君緋雪習慣地聽令行事,便真的乖乖站著了。

  見他低頭彎身,她屏住了氣息,萬萬沒想到他竟朝她伸出手——

  為她綁著披風上的繫帶!

  他系得那般仔細、專注,像是在布軍陣圖一樣,君緋雪心窩泛上一股子甜。那是一股她從沒嘗過的甜,甜得她又是心間又是心慌的。她不知如何是好,卻忍不住先笑了。※www.4yt.net

  「行了,繫好了。」完顏術挑眉一笑,像個想討賞的大孩子。

  「謝王爺。」她小聲地道,仰頭又是一笑。

  她原本的清艷雪顏在沾抹了笑意之後,更顯出閉月羞花之色。

  完顏術心口一悸,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他這下終於明白漢人的周幽王何以要以烽火戲諸侯,來博取寵姬褒姒一笑了。原以為教他動心的是她的多情,現下知道光是她的一笑,也能奪他心神哪!

  「王爺,咱們是來看人的。」她低聲說道,整張臉簡直快著火。

  「那批漢俘在哪?」完顏術頭也不回地問道,雙目仍緊盯著她。

  「回頭兒,漢俘在後方營房。」隨侍一旁的小兵大聲回話道,目光卻也膠著那天仙姑娘的臉孔上。

  「再看就挖了你眼珠。」完顏術不悅地斥喝了一聲。

  聲未落地,小兵早已臉色發白地一溜煙跑開了。

  「咱們走吧。」完顏術朝君緋雪點了下頭。

  君緋雪緊靠在他身側,小心翼翼地撩高著披風,生怕被絆倒。可完顏術人高馬大,他一個跨步,她就得走上好幾步。

  完顏術走了一段路後,驚覺地回過頭,卻見她已經落後在幾十步之外。他先是皺起眉,繼而忍不住狂笑出聲。

  「你這種步子,是打算走到天亮嗎?」完顏術在大笑間健步走向她。

  君緋雪心急,自個倒先小跑步了起來。

  「不急,我陪著你。」他按住她的手臂,讓她緩下了步子。

  完顏術刻意收斂了他的健步如飛,陪著她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

  君緋雪鼻頭微酸,這下子再也沒法子否認他的情意了。兩人之間,確實是有所改變了,只是,這條情路該怎麼走,她心裡可沒個准啊……

  此時,天光已是大亮,炭火炊煙及陣陣飯菜香在營裡燃起。君緋雪深吸了口氣,只覺得香味撲鼻。

  「好香。」她輕聲說道。

  「確實。」完顏術的指尖撩起她的髮絲,任其緩緩飄下。

  君緋雪臉紅心跳,根本不敢抬頭看他。

  完顏術領著她走到戰俘營,對守門兵卒說了一番話後,便將她推向營門之前。

  「你先進去吧。我是主戰的頭兒,無論如何都會被認出來的,萬一那些戰俘把氣發在你身上,那可不妥了。」

  「嗯。」她點頭,回以感激的一笑。

  「姑娘,這邊請。」守門兵卒領了她入帳。

  帳內原本還有些說話聲音,只是君緋雪一進門,營內頓時靜謐得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君鐵臂,出來!這位是君姑娘,她有話要問你。」兵卒說道。

  一名五十多歲模樣的漢子站了出來,板著一張臉瞪著她。

  「請問君大叔,您可是秋水湖畔的君家村人嗎?我想向您探我娘和姊姊的消息。」君緋雪有禮地柔聲問道。

  「不是,咱是打牛家村來的。」君鐵臂看著她,大聲說道:「你既是中原君家村的人,怎麼會在這裡?」

  「大膽,她是咱頭兒的人,誰准你發問了!」士兵斥喝了一聲,搶著擋在她身前。

  「你這不要臉委身於金人的婊子!」

  「金人奪我大宋土地,擄我徽宗、欽宗二帝!你爹娘若是地下有知,定會以你為恥。」

  幾名自蒙古被俘虜至此的漢人,激動地從地上躍起身,你一言我一語地攻擊著她。

  「再有人敢說一個字,我便割了他舌頭。」完顏術跨入帳房,矗立在君緋雪身後,嚴厲的氣勢讓整間帳房內的人頓時不寒而慄。

  「金人蠻子!」有個不怕死的紅臉漢子,朝完顏術唾了口口水。

  完顏術閃得快,口水卻唾上了君緋雪身前的黑披風下擺。

  完顏術眼眸一瞇,快手抽起長劍。

  劍光一閃,在眾人還沒瞧清楚之間,君緋雪披風下擺那塊被口水沾污的衣料,便已被長劍裁開。黑布則被長劍挑起,直接甩上了紅臉漢子的臉孔。

  完顏術的長劍繼而指向那紅瞼漢子,粗聲喊道:「來人啊!」

  「不要——」君緋雪臉色發白,不顧一切地躍身向前,擋在完顏術面前,生怕他一怒之下真的割了那人的舌頭。

  這是我大金地盤,識得時務,擾我紀律者,自當嚴罰。來人,將這人拖出營外。」完顏術低喝了一聲。

  「您別傷了他!」君緋雪眼眶泛淚,低語求情著。「我求您……」

  完顏術沉著神色,只是一語不發地瞪著她。

  兵卒們知道當他什麼責罰也沒下令時,只是意在警惕,可他不能在此時告訴她。

  「金人蠻子!」漢俘中怒聲又起。

  君緋雪心一驚,驀一抬頭看向完顏術。他頸間青筋暴突而起,怒眼火瞪著,顯然又要發火了。

  她想也未想,纖手按住完顏術的手臂,用眼神乞求著他別發怒。

  「各位大叔,請聽我一言。」君緋雪轉身面向各位大漢,柔聲地說道:「我在大宋行乞時,沒一個人待我好;我快餓死時,是金人救了我;我來到這裡,安分做事,便有銀兩,他們並不曾因為我是漢人而欺侮過我半分啊。」

  營內靜了,只有大風吹動營帳門口的聲響,呼呼作響著。

  「原來你不是這金人的女人。」君鐵臂說道。

  「我只是個丫鬟。」她低聲說道,攢緊柳眉,心中生愁。

  「你不是。」完顏術斬釘截鐵地說道。

  君緋雪輕扯了下嘴角,沒敢接話,總不能因為他這幾日待她特別,她便自抬身價吧……

  「開口說話。」完顏術反掌抓住她的手腕,威脅地壓低聲音。

  君緋雪輕搖了搖頭,勉強擠出一抹笑後,撩起黑色披風,快步走出戰俘營,竟連回頭再看完顏術一眼都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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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完顏術跟在君緋雪身後步出營帳,裡頭士兵也在同時開口教訓著人。

  「你們這群臭石頭算是運氣好,遇到咱們將軍。遇到其他人,現在手腳還在不在都不知道,但現下可有人捆著你們?餓著你們了嗎……」

  君緋雪默默地聽著,腳步微頓了一會。

  「站住!我有話要問你——」完顏術伸手扯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後一扯。他力氣原就驚人,氣頭上更是忘了要控制力道。

  君緋雪整個落入他懷裡,她痛得瞇起眼,卻沒喊痛。

  完顏術低頭盯著她含愁的水眸,濃眉驀皺,乍然鬆開手腕。然而見她急忙想將手腕放回身後,他卻不許。

  完顏術板著臉,齒顎緊繃地瞪著她紅腫了一圈的手腕。

  「你是紙做的嗎?」他咆吼出聲,黑眸惱火得駭人。「走,去軍醫那裡上藥!」

  「王爺……」她緩緩搖著頭。「我的手腕不打緊,能否請您先告訴我,方纔那位被拉出去的大哥——」

  「我沒交代如何處置,他最多就是被關在伙房邊,只給水喝,餓個一、兩頓罷了。」完顏術沉聲說完,目光仍定在她的手腕上。他方才並未使力啊,怎麼她的手腕竟像被皮鞭捆過一圈似的?

  「那為何不告訴他們處置方式?」君緋雪不解地問道。

  「不知自己將會被如何處置,才是最令人懼怕之事。」完顏術目光一凜,面無表情地說道。

  君緋雪低頭不語了。她不明白這些征戰是為了什麼?為了當權者的野心、土地、財富,或當真是為了給黎庶百姓過更好的日子呢?

  烈日當空,君緋雪想不清楚,只知道自己現下身子外頭是熱的,而骨子卻直泛著冷意。這一、兩天原就不適的身子,在太陽底下這一晾一曬,頓覺暈眩了。

  「你方才在帳裡,為何說自己只是個丫鬟——」完顏術逼身向前。

  「王爺,那些戰俘大叔何時才能回到家呢?」她柔聲打斷他的話,不敢讓話題回到她與他身上。

  「一待他們幫忙築完碉堡之後,我自會讓他們回去。」完顏術眼眸一瞇,原想再次逼問她一回,然而見她慘白的臉色,卻讓他不捨了。

  「走,我們回府再談。」完顏術揚起大掌,不避嫌地攬住她的肩。

  她側過臉龐,看著他擱在她肩上的大掌,櫻唇張口欲言,卻又欲言又止。

  「流汗了?太熱了?」完顏術舉起袖子拭著她額上輕汗。

  「我沒……」君緋雪的話還沒說完,一陣雷鳴大吼便轟上她的耳朵。

  「你在發燒!你活得不耐煩了嗎?額頭這麼燙,為何不早說?是不是又染上風寒了?你究竟有沒有好好照顧你自己!」完顏術責難一句接著一句,不曾暫停。一雙如焰黑眸更是咄咄逼人地直瞪到她眼前。

  「我……」君緋雪被他的大吼大叫震得頭昏,竟難得地被挑起了怒氣。「我只是一名小小奴婢,不勞王爺費心。」

  「你給我聽好了,你早晚都是我的人,我再費心都不為過。」完顏術雙掌握住她雙肩,不再有任何的隱瞞。

  君緋雪暈眩地輕晃了下身子,她緊緊閉上眼,全身輕顫著。

  他真的開口了!可她該如何是好呢?

  他是想擁有她,像他擁有整座王府一樣嗎?他說這些話是想要將她納為他妾室嗎?

  「誰說……我早晚都是你的人?」君緋雪怯眸望著他的肩頭,不敢直視他。

  聲未落地,她的下顎旋即被他的大掌握起。

  「你以為我會由著你嫁給他人?」他狠狠瞪著她。

  「我說過我沒打算要嫁人。」

  「你也休想回中原。」他再度強調一次,這回仍然說得咬牙切齒,霸氣的臉孔現下只能用「獰惡」二字來形容。

  「你不能強人所難。」她低眉喘了日氣,頭昏到幾乎無法站立。

  「我不能嗎?咱們走著瞧。」

  完顏術吹了聲長長哨音,士兵們連忙牽出黑色駿馬。他扯著她的手腕,大跨步地往前走。

  「你不能只憑著一句話……」君緋雪被他拖著往前跑,原就氣息虛浮的她因而更加孱弱了。

  她無力的雙腳一顛,先是絆到了披風,繼而踉蹌地踩空了一步,整個人重重地摔落到沙石地上。

  完顏術轉身,心一疼,臉色亦是一沉。「你連走路都不會嗎?」咆哮一聲,他長臂一伸,打橫抱起了她。

  「不要這樣……」她掙扎著想脫離他鐵臂捆制,但她的每次拳打腳踢,只是徒然讓她頭更昏痛,且未曾對他造成絲毫影響。「你……不要欺負我……孤家寡人……」眼淚已經在眼眶打轉,她卻拚命隱忍著,不想示弱。

  「閉嘴!」完顏術狂嘯出聲,粗暴地把她扔上馬背後,自己即刻上了馬,緊緊將她擁在胸前,咬牙切齒地粗聲命令道:「你給我好好閉著眼休息,我們回府裡再談!你敢在軍營這裡給我昏倒,我就讓那些漢人戰俘一輩子都離不開大金土地。」

  君緋雪低下頭,淚水被沙漠大風吹落臉頰。冰涼的淚水,讓她覺得寒冷,只能伸出雙臂牢牢擁住自己。

  他是主子,他是王爺,他向來以為自己是天。而她,除了這張容顏是老天爺賜予的美麗皮相之外,什麼也不是啊,那她又能奢望他能聽進去自己的任何話語嗎?

  疾風之間,君緋雪的身子不住輕顫著。

  完顏術板著一張厲顏,將她的不適全看在眼底。

  將懷裡冰冷的人兒攬得更緊,他心急似火燒,雙腿用力一夾馬腹,讓馬兒揚起黃土沙塵,以便快些回到府裡。

  他最不欲見之事,就是看到她受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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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完顏術的快馬加鞭之下,君緋雪不消多時,便偎在他的懷裡昏睡了過去。

  她病得難受、倦得沒力氣起身,就這麼蹙眉陷在沉沉睡夢間。就連他們回到了王府,而他抱著她進入他房裡一事,她都毫不知情。

  完顏術坐在床榻邊,看著懷裡那張毫無一絲血色的小臉,他下顎緊繃著,一隻怒氣大獸在咽喉裡打著轉,隨時都要出口噬人。

  他分明已命人將屋內外的燈燭全都燃上了,她為什麼看起來還是蒼白得像是隨時要離開人間一樣?莫非她還有什麼隱疾嗎?

  完顏術怒沖沖地走至門口,失去耐性地咆哮出聲:「叫你們去請王大夫,請了大半個時辰了,人怎麼還沒到!你們是抬著轎子跑到中原請——」

  「王爺,王大夫來了!!」

  完顏術利眼一瞪,王大夫和府裡的管事全都站在原地,沒人敢動彈,吭上半句。

  「全站在這裡,是等著把我氣昏,好替我治病嗎?」完顏術的聲調,這時倒是冷了。

  他的冰凜神態比火戾脾氣更讓人心寒,一旁管事見狀,連忙將大夫往房內一推。

  王大夫回過神,快步衝到榻邊執起君姑娘的手腕,把脈的手甚且還在發抖。

  王爺的賞罰分明和火暴脾氣是出了名的,他威猛高壯得像座山,一個拳頭就足以打得人上西天,只是,自己在王府看診多年,從沒見過王爺這般狂怒姿態啊!

  王大夫嚥下一口驚喘之氣後,乾脆閉目專心聽診。

  「她的身體如何?」完顏術雙臂交握在胸前,惡瞪著人。

  「王爺無需心驚,君姑娘只是染上風寒,加上身子虛弱了些。待小的開下方子讓君姑娘服下之後,再好好休息個幾天——」

  「你現下是睜眼說瞎話嗎?若她只是染了風寒,怎會至今昏迷不醒!」他咆哮著,黑眸冒火。

  「王爺息怒。您有所不知,君姑娘身子骨不佳,季節交替之際,總會染上個一、兩回風寒。多則昏睡三、四日,短則不適一、兩日。如此狀況,應屬一般常態。」王大夫舉起袖子,頻頻拭汗。

  「為什麼沒人告訴過我?」完顏術嘎聲說道,緊盯著枕於白玉石枕上的人兒,她的臉龐白得像一匹薄絹,隨時都要飄飛上天似的。

  「我方才經過軍營時,大伙們說你帶了個天仙美人到軍營裡,是不是咱們緋雪啊?」甫回到王府的殊爾哈齊,一路喊叫地走進了屋內。

  「小聲些,她病了。」完顏術板著臉說道。

  殊爾哈齊識相地閉上嘴,晃到了君緋雪身邊,向王大夫問道:「怎麼又病了呢?這緋雪的身子究竟有沒有法子調理好啊?」

  「君姑娘之心病宿疾已久,兼以身子較之一般人虛弱,將來——」王大夫偷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王爺,語氣停頓了下。從王爺焦急的神情及君姑娘躺在王爺大炕的這等情況看來,這兩人必定好事將近了。

  「她將來怎樣?」完顏術沒耐心,扯起王大夫領子,將人拎得踮起腳尖。

  「將來恐怕連要孕育子女都會是件難事。」王大夫嚇得魂不附體,差一點便要開口求饒了。

  完顏術鬆了手,他低頭瞪著榻上的君緋雪,大掌擰握成拳,如同一團即將炸開之土炮,週身全被怒意煙霧包圍著。

  「連生兒育女都是難事?!」殊爾哈齊一聽,火紅圓臉整個皺了起來。

  完顏術沒接話,他緊咬牙根,定定看著她那尖弱下顎及紙白般肌膚。這般纖細身子,即便能生兒育女,誰能捨得看她受折磨哪!

  「來人,領王大夫出去。」完顏術一揮手說道,濃眉打了十八個結。

  王大夫退了出去,屋內頓時陷入一片沉重氣氛。

  完顏術俯身為君緋雪拉攏了被褥後,低聲對他說道:「咱們到東裡廳聊。」

  殊爾哈齊看了頭兒擔憂神色一眼,便隨他穿過鑲玉門簾,走至東裡廳。

  完顏術先在西邊炕首坐下,殊爾哈齊也跟著在對面落坐。

  「才跟你去了趟軍營就病了,這緋雪丫頭能活到現在,也恁是福氣命大了。」殊爾哈齊歎了口氣。

  「此話怎說?她吃過很多苦?」關於她的身世背景,他從未多問,就怕勾起她的傷心往事。

  殊爾哈齊喝了壺酒,將君緋雪身世簡單提了一回 說了她在八歲那年地震失去親人成了乞兒,又被古婆婆收養,最終落腳於大金國等等諸事。

  完顏術瞪著手裡酒盞,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飲下。

  這樣一個粉雕玉琢的人兒,卻是在生死裡滾過幾圈,才討了條命活下來的。

  無怪乎她就是比一般人來得更加貼心,無怪乎像她這般姿色卻是毫無驕矜之色。和她一起用過幾頓膳,她總是點滴米飯都捨不得浪費,因為她比常人吃過更多苦,因之更懂得珍惜福分。

  完顏術的目光不自覺地移向內室,腦中迴繞的儘是她纖弱姿態及種種體貼之舉。

  殊爾哈齊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對了,我昨兒個早上跟你提過的,要幫緋雪提親一事,對方說——」

  「誰都休想打她的主意。」完顏術兇惡地瞪著殊爾哈齊,斬釘截鐵地說道,將酒盞重重地落在幾案上,灑出陣陣酒味。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是王爺,就算老到七、八十歲都有人等著嫁。可咱們緋雪此時卻是嬌艷一朵花——」殊爾哈齊越說越起勁,老掌在空中飛舞。

  「你給我閉嘴!」完顏術一拍桌,酒盞彈跳而起,滾落到地上。「她是我的人!」

  「你的人?敢問王爺是在幾時用大轎迎著咱的乾女兒君緋雪入門的?我怎麼毫不知情呢?」殊爾哈齊是看著完顏術長大的,早早把他的吼聲當作小鳥叫。

  「近日內,便會迎她入門!」他霍然起身,怒目金剛似地矗立著。

  「好好好!我就等你這句話。」殊爾哈齊一拊掌,大笑出聲。

  完顏術瞪著殊爾哈齊開心面容,他鐵青的臉色稍緩了,全身僵直肌理亦在此時漸漸鬆懈了下來。

  不管她允諾與否了,他完顏術橫豎就要她,就要娶她。

  即便她現下不愛,嫁夫從夫,她就得順著他。何況,他可不認為她對他當真一點男女之情都無。

  完顏術一勾唇,隨之仰頭放聲大笑了起來,豪爽笑聲雄渾地直震屋簷。

  抓起酒壺,完顏術氣魄萬千地說道:「乾杯!」

  「乾杯!」

  完顏術豪邁地仰頭就著壺嘴喝酒,三兩口便灌光了一壺酒。

  「痛快!」完顏術舉起袖子拭嘴,粗獷瞼上儘是笑意。

  「頭兒,我早知道你是真性情的人,喜歡上了就不顧一切,絕不會把緋雪不能生兒育女一事掛在心上,果真有咱們大金人的氣魄!緋雪出嫁時,這排場絕對不能少,我這義父就當她是大金公主……」

  殊爾哈齊豪爽笑聲飄出外廳,溜進內室,飛入了躺在榻間的君緋雪耳間。

  君緋雪雙眸仍然緊閉,長睫下卻不停地沁出串串淚珠。

  淚水滑到唇邊,她嘗到苦味,淚於是落得更凶了。

  她,醒來已久了哪。

  早在王大夫說她今生難以生兒育女時,她便已清醒。佯裝仍在昏睡,只是因為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的痛苦。

  難道今生今世她就注定要無子無家嗎?一個無法生兒育女之女子,即便她有天人之貌,又如何能稱得上人妻一職呢?

  方纔,完顏術和義父在外頭說的話,她也全都聽進了。完顏術讓她動容,讓她開心又動心到胸口都擰痛了起來。

  他貴為王爺,卻甘願冒著膝下無後之諱,迎娶她這麼一個女子。他如此一番盛情美意,她又豈能連累完顏術,讓他對不起歷代祖宗呢?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哪!

  況且,她見過他和府內孩童玩耍模樣,知道他是喜愛著孩子的啊……

  君緋雪心如刀刮地低啜出聲,她顫抖地側過身,面向著西壁牆面,狠狠咬住手臂,迫著自己止住淚。

  不能再哭哪,萬一王爺突然進來,她該如何解釋自己此時之傷心欲絕。她而今唯一能做之事,便是裝傻到底,才能將他推得遠遠地、遠遠地啊。

  一陣心酸逼得君緋雪再也沒法子忍住心碎之苦,她掩面而泣著。

  她哭得淒切,渾然不覺完顏術正進入內室,大跨步地朝著榻炕走來。

  「怎麼哭了?身子不舒服嗎?」完顏術霸氣地扯開她的手,不意卻瞧見了一張傷心欲絕臉孔。

  君緋雪被他嚇岔了氣,淚水還懸在眼眶上,怎麼瞧都顯得淒切可憐。

  「你哪裡不適,怎麼會哭成這樣?來人啊!」完顏術扯起被褥,先把她抱了個密不通風。

  君緋雪在淚眼間瞅著他的氣急敗壞,惹出了更多的淚。

  「來人啊!去把那個王大夫給我拖回來!」完顏術大吼著。

  「我沒事……」她的聲音被他掩蓋住了,連她自己都沒法聽見。

  「你們外頭搞什麼鬼!方才王大夫給的方子怎麼還未熬藥上來?一定要鬧出人命來,才會稱心如意……」完顏術對著進門小廝就是一陣轟雷大吼。

  匆匆衝入的殊爾哈齊站在一旁,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在戰場上面對千軍萬馬也絕對面不改色的好漢完顏術,此時在望著緋雪淚眼時的倉皇失措神態。

  殊爾哈齊一挑眉,有些失笑,決定先行離開,以免王爺瞧見了會惱羞成怒。

  「你們這群傢伙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端藥,是想我把你們全送到蒙古打仗嗎……」

  完顏術不為所動地繼續對著門口小廝吼叫著,絲毫未覺君緋雪已自被褥間掙脫了雙手,扯著他的手臂。

  「王爺……」君緋雪情急之下,雙手捧住完顏術臉孔,硬是將他目光轉到自己身上。「我沒事,無需勞煩大夫。」

  「手凍得跟冰柱一般,你哪裡沒事!」完顏術抓住她的小手,牢牢地裹在他的大掌間。

  「王爺,現在是要請大夫還是不用?」小廝在門口看得傻眼,小聲地問道。

  「不用了,去把藥壺給我顧好!藥一煎好,馬上就給我送過來,否則全都送到邊界充軍去!」

  小廝哪敢耽擱,嚇得落荒而逃。

  完顏術沉著一張臉,一回身便抓住她冰冷雙手,直接放入他的衣襟裡,用他的體溫暖著烘著她。

  君緋雪這下子真不冷了,她連耳根子都羞紅了。

  又羞又急地想抽回手,當然是沒如意,只得被迫被圍在他的氣息裡。

  她掌心下的胸膛如此結實有力,那有力心跳就貼著她掌心鼓動著。他的身子是灼熱的,他的眸亦是燙人的,瞧得她心跳如雷哪!

  「放開,好嗎?」她揚起水眸又羞又嗔地瞅他一眼,完全不知情自己這般姿態有多攝人心魂。

  「不放。」完顏術盯著她傾城絕色臉孔,他俯身用雙手捧住她小臉,以兩手拇指拭去她頰上淚水。

  君緋雪因之整個人被圈在他懷裡,小鳥依人似地偎在他雄偉胸前。

  「你方才在哭什麼?」他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只是夢到家……夢到爹娘和姊姊……」她不敢說出實話哪。

  「以後你的家便在這裡。」完顏術大掌一攬,倏地將她整個兒擁進懷裡。

  君緋雪怔然地仰望著他,他剛猛黑眸堅定地回視著她。

  他的眉眼是如此雄霸,神色是如此篤定,他高大威猛得足以為她撐起一片天地、一個家啊!

  君緋雪眼眶噙淚,不覺地伸手覆住他的臉龐,以指尖描繪著他臉上如刀鑿出之剛稜五官。

  先前私心以為他應該和別的女子成親生子之念頭,竟被劇烈地撼動了。她孤單得太久,怎會不想被他這般地嬌寵著呢?

  君緋雪雪白小手擰著他的衣襟,輕輕將額頭偎入他的頸窩間。她若能自私些,那有多好啊!

  「為什麼不說話?」完顏術緊摟著她,呼吸著她身子淡然的香。

  「這樣很好……不說話也很好……」君緋雪蜷縮在他胸前,仍然無聲地淌著淚。

  完顏術望著懷裡嬌弱得幾乎能納進他胸前的小人兒,只當她是身子不舒服,無聲地輕撫著她的背,在確定她的呼吸平緩一些之後,他這才又再次開了口。

  「我聽殊爾哈齊說了你的身世,我待會便派探子到中原去尋人。你的親人是生是死,我都會給你一個交代。順道也讓人在我們初遇之密州,購置一處宅院,如何?總之,你現下身子虛,就別再瞎操心。你這身子沒幾兩肉,風一吹便搖搖晃晃……」

  君緋雪無聲地偎在他懷裡,仍然一動不動。

  「懂嗎?」完顏術濃眉一皺,低頭一瞧——小人兒哭倦了,早就不知在他懷裡沉沉地睡去多久了。

  完顏術無聲地輕笑出聲,徐徐地撐著她身子躺平在長榻上。

  他側身支肘,凝視著她連睡夢都在蹙眉之絕麗容顏。緩緩低頭,在她唇間竊走一吻,那冷柔如泉的唇瓣,讓他狂喜不已。

  「你是我的。」他在她唇間承諾著。

  現下就等著選個良辰吉日,好將她迎進門,成為他完顏術的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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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8 23:19:13


第五章
  原是幾天就該痊癒之風寒,卻因著君緋雪心裡的天人交戰,這一病又拖上了十來日。

  王大夫被召來喚去幾回,最後被命令住於王府之中,以便於隨傳隨至。

  整座屋宅裡除了完顏術之咆哮聲外,便只有僕傭們匆忙地為著君緋雪打理各方衣物、藥材、食療之忙碌聲。

  大伙都已從殊爾哈齊口中知道了君緋雪即將被迎娶為王妃一事,因此再忙亂也都覺得喜氣洋洋。君緋雪的好個性、好模樣,早已讓大家心服口服。況且,君緋雪心軟,日後不論是誰不慎觸犯王爺,至少也多個人可說情嘛!

  這一日,難得地出了艷烈太陽,君緋雪稍微精神了些,她坐在完顏術房內窗邊長榻上,旁邊擱著一隻尚未動過的食盒,還有一碗甫被送上的熱騰騰藥湯。

  君緋雪輕歎了口氣,目光從藥湯移向窗外染了一層白霜之林木。

  幸虧完顏術被急召入宮,否則他見著她什麼都不吃之光景,恐怕又是要一陣聲嘶力竭之大罵了。

  她從不是浪費食物之人,可現在煩惱事著實太多,多到她連一點食慾也沒哪。

  她煩惱著,倘若他當真開口向她要求成親,她該如何應對呢?

  「緋雪哪,你從早上到現在都沒用膳,再這樣下去身子怎麼好得起來。」殊爾哈齊跨進室內,一看到幾案上絲毫未動的餐盒及湯藥,也不免大搖其頭。「你這樣怎成呢?咱們可都待著你這個新嫁娘哪……」

  「新嫁娘?」君緋雪望著義父,臉頰清白,雙唇顫抖地說道。

  「完顏術還沒跟你提嗎?」殊爾哈齊皺起眉。

  「沒有。」她前幾日總是睡睡醒醒地,精神極差,他來了多半也只是坐在榻邊默默地陪著她。

  「他已經跟我開口提親了。這一回進宮,八成也是為了跟皇上稟告這事吧。外頭現在已經忙著讓人為你裁製新裝了啊,所有綾羅綢緞都是從中原找來的……」

  「不!」君緋雪脫口低喊道,小手互絞成十個小結。

  「啥?」殊爾哈齊以為自己聽錯了,眼睛瞪得大大的。能嫁給完顏術,是多少大金少女們之夢想哪!

  「成親是件大事,為何沒人事先問過我一聲呢?」君緋雪嗓音顫抖,全身更是無法自制地打著冷哆嗦。

  「因為除了成為我的妻之外,你沒有其他路可走。」一道啞聲命令劃破內室。

  君緋雪驀抬頭——

  完顏術正站在內室門口,像一座大山矗立著,遮蔽了屋外所有陽光。

  君緋雪輕顫了下身子,貝齒咬著唇,撇開了臉。

  完顏術頭戴冠冕,身著盤領袍,腰繫緋羅大帶,腳踩烏皮靴,一身官服地大步走向長榻,像狂妄君王巡視著他的領地,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你們慢聊,我去瞧瞧我那口子回來了沒有?」殊爾哈齊找了個藉口離開,並為他們帶上了門。

  完顏術站在君緋雪身邊,一句不吭,利眼像海東青盯緊獵物,片刻都不離眼。

  他現在心情極差!

  此次進宮,原打算跟皇上報告他與緋雪之婚事,無奈皇上竟頻頻以靖國公主婚事來試探他,逼得他只能以與蒙古大軍交戰未歇一事,以明他尚未打算成親之志。

  沒想到才回府,君緋雪竟又無端殺出一記回馬槍。

  完顏術瞪著她,矍鑠眼眸燃著火,不逼得她先行開口,誓不甘休。

  「我並未應允你——」君緋雪鼓足勇氣,抬頭看向他。

  完顏術眉頭一擰,因為瞧見了那碗被擱在榻邊的湯藥。

  「把藥喝完,咱們再談。」他沉聲命令道。

  「我不想喝。」不是使性子,而是真的喝怕了。

  「不喝湯藥是想要再昏過去一次嗎?給我喝下去。你一日沒病癒,咱們就一日沒法子好好把話說清楚。」完顏術硬是將藥碗擱到她的唇邊,兇惡地說道。

  「待會兒再喝。」君緋雪一聞到藥味,嘴裡便發苦,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

  「藥涼了更苦!」

  「無所謂,苦了也是我喝的。」她低聲地說道,目光垂落在藥碗上,毫無伸手去接之意。

  「你自找的。」完顏術盯著她孱弱側臉,拿起藥碗,喝了一大口。

  君緋雪傻了眼,愕然地望著他。

  「王爺,您幹麼喝我的……啊——」

  君緋雪的下巴被完顏術大掌牢握著,以唇覆住她的。

  好苦!

  君緋雪還來不及自震驚中回神,苦藥便滑下她的咽喉。

  她睜大眼,望著他近在咫尺灼瞳,不由地一羞,想起兩人現在正親密地唇貼著唇。伸手想推開他,他卻握住她的下顎,吮住了她舌尖。

  像掩耳盜鈐的小偷,君緋雪驚嚇地緊閉著眼,以為這樣所有的親密便會不存在。

  可她的眼才一閉,他侵略的唇舌卻更放肆地以一種她沒法子想像之親密,在她唇裡翻天覆地了起來。

  她腦子變得糊塗昏沉,他霸氣的舉動讓她如同沉溺於水間,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無助地揪著他衣襟,直到他強勢的灼吻讓她連呼吸都沒法子自在了,她才痛苦地喘出聲來,掙扎地捶著他的肩,求他鬆開人。

  完顏術是放手了,不過也只是讓她得了個喘氣的距離。他黝亮的眼染了火,一逕地燒著她的臉龐。

  君緋雪低頭摀住發熱的唇,卻掩不住她酡紅的頰及閃著淚光的眸。

  「你怎敢……」她聲帶哽咽,纖弱身子抖栗地一如秋葉。

  「我沒有什麼不敢的。」完顏術濃眉一挑,大掌如迅雷地勾起她的下顎,再次低頭嘗著她水滑的唇瓣。

  她果真香氣甜沁得緊哪!

  這一回,君緋雪的淚水沁入了他的唇間,可他沒鬆手,霸氣地吮纏著她的丁香舌,以灼熱繚繞深唇燒去她的抵抗,直到她忘了哭泣,在他唇下嬌吟出聲,低喘不已,他這才心滿意足地鬆開了她。

  「哭什麼?快把藥喝完才乖。」完顏術將那碗始終扣在掌間的藥碗遞到她唇邊。

  難得笑容滿面的他,一看即是心情大好。

  君緋雪臉蛋瑰紅,以幽幽眼神抗議地望著他。

  「還不喝?莫非你還想要我用剛才的法子再餵你一回?」完顏術傾身低頭,斜眼睨著她一笑。

  君緋雪倒抽了口氣,飛快地接起藥碗,一口氣便將整碗藥全吞進肚腹裡。

  完顏術見狀,勾唇一笑,高猛身軀再度往她逼近一寸。

  「你不能再對我……」她見他再次對她伸出手,整個身子嚇得蹲到了地上。

  「先饒過你這一回。」完顏術勾唇一笑,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伸手撩起她的髮絲說道:「橫豎咱們下個月便要成親,這般親密也是早晚之事。」

  「我不嫁。」君緋雪脫口說道。

  完顏術瞪著她蒼白神色,俊瞼上的笑意在瞬間盡數斂去。他眉眸變得凜徹,剛稜臉孔染著一層火焰,隨時準備要燃盡任何膽敢違逆他命令之人。

  「你不能嫁我的原因為何?」完顏術的聲音冷得如冰。

  「我畢竟是大宋子民。」話,說得心虛。

  君緋雪垂眸望著地上,不意卻看見他置於身側的雙臂,猙獰地如同兩頭憤怒之獸,狂躁地暴動著。

  她知道自己該恐懼,可她卻只覺得悲哀。她何苦為他擔心憂煩呢?任由他迎入王府,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豈不妙哉,即便膝下無子,那也該是他自己所選擇之遺憾啊。

  「我並不計較你是大宋子民一事,你無須自覺低下。」完顏術方稜下顎一抬,瞇眼低吼一聲。

  君緋雪柳眉一蹙,抬頭凝望著他。「我並不以為大宋子民較之金人卑微,總不能以金人驍勇善戰,便能將宋人視為二等人啊,你們金國皇帝不也已廢除了奴……」

  「誰要聽你說這些狗屁倒灶的話!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你是大宋子民便不能嫁我!」完顏術怒火在瞬間爆發而出,大掌陡地扣住她娉弱雙肩。

  「宋金而今沒戰役,不代表永遠都無戰役。屆時,我豈能眼睜睜地看著兩國征戰而不難受?屆時你要我站在哪一方?」

  「站在你在意的一方,」完顏術的咆哮怒吼吐在她的臉面,張牙舞爪地想要撕裂任何膽敢與他不同調意見。「你當日在軍營裡不是這麼認為的,你不是說金人較之漢人待你公正許多嗎?」

  「當時是為了平息眾怒。」他置於她肩上的大掌陷入她的骨肉裡,疼得她額冒冷汗。

  「好一句平息眾怒!若我硬要迎你入門呢?」

  「你別逼我尋短!」君緋雪這話一說出口,無力的雙膝再也撐持不了自己,她淚如雨下地跪坐而下。

  完顏術瞪著她的卑弱模樣,怒氣在瞬間被吹熄,震驚到連話都說不出口。

  「你寧願去死,也不願嫁給我為妻……」完顏術低語道,失神雙眼仍充滿著不能置信。

  君緋雪仰頭,在淚眼間望著他的臉上負傷神色,她心頭一痛,別過了頭。

  她是在意這個男人的,正是因為在意著,所以才更捨不得他因為她而斷了後啊。

  「看著我——」完顏術握緊拳頭,居高臨下地站於她的身前。

  君緋雪不敢看。

  「抬頭看著我!」完顏術驀地咆哮出聲。

  她屏住氣息,緩緩抬頭迎向他的怒氣。

  「一定要演上一檔金人強擄民女為妾戲碼,才能顯示出你的三貞九烈嗎?我在你心裡又算什麼?一個強押民女的蠻王嗎?」他咬牙切齒地怒吼著,眼露寒光。

  「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委屈自己嗎?」她就是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後繼無人啊!

  「委屈?!原來嫁給我竟有這麼天大的委屈!」完顏術狂吼出聲,聲震屋簷。

  君緋雪身子一顫,搗住耳朵,不忍卒聽。同樣一句「委屈」,說的卻是兩種心情哪!

  「嗚……」一聲痛苦哽咽自君緋雪唇間脫口而出,她倏地跑步向前,只想遠離這一切痛苦。

  同時,完顏術倏地伸手從她身後扣住她的右手手腕,狠狠往後一拖。

  她一逕地往前衝,他的手臂卻是暴戾地要將她往後扯。

  一聲微乎其微的喀啦聲,從兩人相觸之處響起。

  「啊!」君緋雪痛叫一聲,抱著右手痛到整個人彎縮下身,蜷曲他的腳邊。

  完顏術瞪著她痛苦模樣,健壯身子竟是半分都動彈不得——

  他竟將她手腕拉得脫臼了!

  「來人啊!快去叫王大夫來!」完顏術朝著門外大喊著,粗獷臉龐蒼白如紙。

  「是!」門外小僮立刻大聲回應道。

  完顏術雙膝落地,彎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極慢極輕地將她擺上榻邊,生怕驚動了她絲毫半發。

  只見她痛得緊閉著眼,咬著唇不敢大聲喊痛,像隨時要昏厥過去一般。他的額上狂冒急汗,心裡比她還痛苦上百倍。

  君緋雪右手手腕全腫了起來,纖瘦身子不停抽搐著。

  即便連一個大男人,也往往受不住脫臼痛苦,他卻這樣對待了她,無怪乎她會認定下嫁於他有著千百委屈。她沒錯,他確實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蠻子!完顏術在心裡詛咒了自己千萬遍。

  君緋雪低喘著氣,微微揚眉望著他一臉焦急。

  「我……沒事的……不怪你……」她蹙著眉尖,硬是為他擠出一抹笑。

  「閉嘴!」完顏術狂亂地大吼一聲,恨不得將自己碎屍萬段。

  吼完,見她微怔地望著他,他自責地想甩自己一巴掌。即便他心裡急,也不能老吼她啊。

  「誰的錯,我心裡有數。你忍著些,大夫就快來了。」完顏術盡可能地壓低聲音,不想再驚著她。

  「大事不好了,軍部傳來急件,說是蒙古乃蠻部落急攻我軍啊——」殊爾哈齊一看到緋雪痛得在榻上猛喘氣,就忘了先前正在說什麼。「緋雪怎麼了?」

  「手腕脫臼。」完顏術嘎聲說道。

  「她的手腕無端端地怎麼會脫臼……」

  「全是我的錯!」完顏術霍然起身,一個拳頭揮擊向牆面,砰一聲巨響,像是擊倒了一座山頭似地,把甫進門的王大夫嚇了個魂不附體。

  「王大夫,快啊——」殊爾哈齊見完顏術正忙著發怒,急著開口招呼道。

  王大夫匆匆坐到榻邊,一看到君緋雪抱著手腕流淚,連忙問道:「姑娘身子哪裡不適?」

  「她的手脫臼了。」完顏術說完後,快步走到門邊,瞪著一群飛過天際的雁鳥,硬是不願回頭。

  「姑娘先忍著痛,我且看看。」王大夫說道。

  聽見榻上傳來君緋雪痛得抽氣之聲,完顏術咬著牙關,強碩身子驀地又是一震。

  「殊爾哈齊,你剛才的話還沒說完,蒙古乃蠻部落急攻我領土……」完顏術大聲吼著,存心掩蓋她那些像剮著他心頭肉的低嗚痛呼。

  「皇上下令,要你立刻帶軍出征。」殊爾哈齊說道。完顏術軍隊可是大金不敗之後盾哪!

  「知道了,我即刻便出發。」完顏術跨出門外,依舊是頭也不回。只是,完顏術才走了一步,腳步便停頓了下來。

  「怎麼了?」殊爾哈齊也跟著止住步。「你擔心緋雪嗎?放心吧,我讓我那……」

  「婚事暫且先擱下吧。」完顏術頹著雙臂,低頭望著地面,全然不復平日出征前意氣風發之模樣。

  「什麼?!」殊爾哈齊驚訝地睜大了眼。

  完顏術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長靴陷入泥土裡,每一步都踩得無比沉重。

  「我而今要出發征戰,是死是活,誰曉得呢。」完顏術目光空洞地看著遠方。

  「你什麼大小戰役沒見識過,哪一回說過這種喪氣話了。」

  「好疼……」內室乍然傳來一聲啜泣。

  完顏術緊閉著眼,快步遠離了屋宅,只想走得愈遠愈好、愈遠愈好……

  殊爾哈齊搖了搖頭,回頭看了一眼內室——

  王大夫正坐在桌邊寫著方子,嘴裡說道:「姑娘的膀子已無礙,這十日可別勞動,切記多休息。這幾帖藥材加了龜鹿骨,一日四回……」

  「王爺呢?」君緋雪未受傷的左手,拿起一方手絹拭著臉上淚痕。

  「啥?」王大夫佯裝沒聽懂,生怕君姑娘要他去叫人。

  殊爾哈齊走近榻邊,低聲說道:「聖上有令,他出征去了。」

  「他出征了啊?」

  君緋雪低著頭,分不清楚心裡此時心思是難過,或是鬆了日氣。

  「你好好歇著,我待會兒叫你義母來照顧你。我也得快點準備與頭兒一同出發了。」殊爾哈齊說道。

  「請義父一路保重。」君緋雪真誠地說道。

  「我會的,也會幫你看顧頭兒的。」殊爾哈齊大聲說道。

  君緋雪聞言,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自送著義父和王大夫一同離開屋內。

  她咬住唇,竭盡所能地不讓自己流淚。

  完顏術或者傷了她手腕,但她也重傷了他的心。這一日,他竟連瞧都不願瞧她一眼,便上了戰場。

  罷了,就這麼兩無干係吧,也省得她老掛心著自己會耽擱了他婚事。

  她不該再貪戀什麼了。他是個慷慨主子,待在他身邊當丫鬟的這陣時日,她手邊早已攢了些銀兩,隨時都可離開王府日中原尋人哪。

  君緋雪從懷裡掏出娘留給她的那只荷包,乾澀眼眶流不出淚,心痛卻是不曾停止過。

  情字,果真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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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君緋雪手腕脫臼那陣子,她什麼事也做不得。或者該說,她的屋內多了兩個供差使的丫頭和婆子,什麼活也不讓她做。

  這段時間什麼事也沒發生,不過是來了個探子,對她說了說中原君家村附近目前還沒探到任何君家人消息。

  君緋雪初聞這消息,揪著娘繡的荷包,心頭震動久久都沒法子平復。

  義母告訴她,說是完顏術早在她前回發燒之際,便派了人到君家村附近幾個村落去詢問她家人的下落了。

  君緋雪感動莫名,一顆芳心不免又偏向他一些。只是,她這心越偏向他,也就益發地想著要他子孫滿堂。

  不過,即便她心底想要離開王府回到中原,她還是該當面謝謝他為她派了探子去尋親哪。

  無奈何他此次出征,過了好幾個月,冬去春來了,可他卻依然消息全無。她開始掛心著是否戰事不順,但她又不敢詢問義母,怕義母也正擔心著義父安危。

  天曉得心意煩亂的她,這幾日就連女紅針黹之事都做不好啊。於是,便召來了幾個孩兒,在院落裡教著他們識字誦詩。

  「蓋此身發,四大五常,恭惟鞠養,豈敢毀傷,女慕貞潔,男效才良,知過必改,得能莫忘……」

  讀誦之聲朗朗地在前廳裡響著,孩童們搖頭晃腦讀書的模樣兒,看得君緋雪唇角噙笑了。

  上天沒給她生兒育女的命,可她能教導孩子讀書,也能稍弭不足之憾啊!

  屋外開始落下雨絲,君緋雪見狀!忙差著孩子們各自快些回到家裡,免得雨下大了染上風寒。

  君緋雪收拾完書本、筆墨,才沒了事忙,手指便凍得僵硬了。

  她將手指放在唇邊輕呵著氣,卻想起那日完顏術以自己胸膛為她祛寒情景,心口微微地疼著。她猝地彎身想在火盆裡多加些生炭,不許自己再胡思亂想。

  「姑娘,我來吧。」丫頭蓮兒見狀,接下了工作。「這暖手爐,您先拿著。雖是早春,你還是得小心些,別凍著了身子啊。」

  「姑娘,這是紅湯姜茶,你喝點。」李嬤嬤端著一盅茶送到她手邊。

  君緋雪坐在榻邊,還是沒習慣被當成官府小姐般地侍候著。

  她逐一謝過了蓮兒、李嬤嬤後,靜靜地坐到一旁拿起王府管事要她幫忙整理之田租帳目。

  田租之事,原都是管事在打理,不過,管事這一、兩年來眼睛差,沒法子瞧得分明。她原本只是幫忙管事抄寫帳目,只是幫忙久了,總有些熟悉,況且,她對數字有著極佳記性。

  君緋雪才瞧了幾頁帳目,便覺得不對勁,分明都是同一家帳目,怎麼收租價格有高有低呢?

  「蓮兒,請幫我取紙墨算盤來。」君緋雪柔聲喚著。

  蓮兒忙著在大桌上擺佈著緋雪姑娘要寫字的東西,一邊好奇地往門外頭探看著——是誰在嚷嚷啊?

  「緋雪……緋雪……」殊爾哈齊之妻烏林答氏撐著一把油傘,又急又嚷地衝進前廳裡。

  「義母,有什麼事嗎?」君緋雪連忙迎上前,伸手拂去義母肩上雪花。

  「術兒他……」烏林答氏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王爺回來了嗎?」君緋雪心下一喜,眉眼間頓時染了一層光采。

  「他……」烏林答氏沉重地擰著眉,長歎了一聲。

  「他怎麼了?」君緋雪見狀況不對,心頭一慌,小瞼漸失了血色。

  「你義父捎來了信,說王爺在戰場上恍神,被蒙古將軍一把大刀揮中,傷重不治!」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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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匿名  發表於 2011-9-28 23:20:15
第六章
  完顏術傷重不治!

  一聽到義母的話,君緋雪整個人癱坐到了地上。

  「不會的……不會的……」君緋雪搖著頭,骨子裡發著寒,就連說話聲音都拚命地顫抖了起來。

  那樣一個鐵肩雄臂的男子,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倒了下去?

  君緋雪睜大著眼,乾涸的眼卻流不出任何淚水,因為她不相信他當真已離開了人世。

  她仰頭望著義母,小臉如雪,眼眸則森黑得像沉入萬丈深淵。

  「是弄錯了吧?」君緋雪期待地問著。

  「我未嘗不希望弄錯了哪。可事實便是如此啊,王爺也不過是個為情而苦的男人,情場上失了意,戰場上難免也會恍神些。」烏林答氏拿著手絹,拭著眼角。

  「是我惹的禍……」君緋雪閉上雙眼,淚水無聲地滑出眼眶。

  她為他的英年早逝而哭、為著兩人之間沒有個好結局而哭、為著自己竟沒能給他一個承諾,好讓他安心地走而哭、為著自己終究還是得孑然一身而哭。

  她哭得淒切,全身沒法子自制地顫抖著,任憑旁人怎麼說勸,就是止不住眼淚。

  「你哭成這樣,也無濟於事啊,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呢?」烏林答氏遞過一方手帕塞到她手裡。

  「我……也是為了……他好啊……」抽噎問,勉強擠出了這些話。

  「此話怎說?」烏林答氏問道。

  君緋雪搖頭,也不說話。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人都走了……

  如果能重來一回,她定然不會再顧忌那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之諱。她一定會鐵下心來與他相伴終生啊!

  「義母只問你一句,你可有將王爺擱在心裡?」烏林答氏撫著她的肩,低聲問著。

  「若……若沒擱在心裡……怎來這麼多的淚……」君緋雪鼻間一酸,便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了。

  君緋雪將臉埋入手絹裡,彷彿如此便能假裝一切悲傷皆不曾發生過。生離死別,她這一生還要再經歷多少,才不會心痛呢?

  烏林答氏為君緋雪披上狐裘後,便領著所有人退了下去。

  君緋雪緊閉著眼,四肢發寒,手一觸著肩上狐裘,又是一陣淚如雨下。

  這是皇上賜給完顏術的珍貴白狐毛皮,他說他不怕寒,不由分說地便讓人給她裁了這件白裘。

  君緋雪將臉埋入狐裘間,哭到連屋內只剩她一人都毫不自覺。

  「又哭了?你非得把眼睛哭瞎,氣死了我才快意嗎?」

  驀地,一道粗聲低吼劃破了屋內寧靜。

  君緋雪一怔,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她咬緊唇,更加閉緊雙眼,害怕自己聽到的聲音只是夢幻泡影。

  「睜開眼睛看著我。」

  她感覺到一隻大掌挑起她的下顎,那灼熱粗糙手掌才觸上她的肌膚,她便睜開眼,仰頭一看——

  完顏術如火黑瞳頓時出現在她眼前!

  「王爺!」君緋雪哽咽地飛衝入他懷裡,雙手摟著他頸子,將他抱得極牢極緊,緊到她的身於抖得像秋天落葉。「你不是已經……」她驀打了個冷顫,更加地偎近了他的溫暖。

  「死在戰場上了?」完顏術一笑,鐵臂將她鉗在懷裡,非得清楚感覺到她每一寸柔軟,他狂亂心緒這才有法子稍稍平緩下來。「死的是對方將帥。」

  「可義母說……」

  「是我讓她這麼說的。我不知你心裡是否還惦著我,也不知你寧死也不願嫁我一事,是否為你的真心話,所以便想了這法子來試探你。戰爭不光憑著蠻力強取,計劃謀略方是致勝關鍵。感情之事,亦當如此。」完顏術頭頭是道地說著。

  想著她方才為他哭得可憐兮兮的模樣,他剛毅臉孔便忍不住笑逐顏開。

  「你——」君緋雪蹙著眉,瞅著他笑咧一口白牙之狂妄姿態。她抿緊著唇,惱紅了臉。

  「我怎麼著?」完顏術俯低身子,灼熱呼息放肆地吐在她肌膚上。

  看著他笑得意氣風發,君緋雪實在說不出罵人的話,只好抬起小手,讓拳頭如雪花般地往他的胸口肩上落下。

  君緋雪捶得氣喘吁吁,頰邊亦泛了紅。

  「別打了,傷了我事小,傷了你,我可是會心疼的。」完顏術握住她的雙手放至他唇邊,密密地吻著她每一寸柔荑。

  她臉頰羞紅著,卻沒有推開他,反倒傾身向前,柔柔地在他的眉間鼻端印下蝶般輕吻。

  完顏術怔住了,一時之間沒法子反應過來。

  「你回來了,回來了……」一顆顆感動淚水,滑出她的眼眶,滴落他頰邊,滲進他的唇間。

  完顏術攬住她的腰,臉頰微側,吻住了她的唇。

  四片唇辦沒有丁點兒縫隙,他灼熱唇舌在她微涼唇間,勾繞索求著她的每一寸反應。

  這一回,君緋雪仍然羞得臉發火,但她卻沒有逃開。她伸出小手環住他的頸子,怯怯地回應著他的吻。

  她再也不逃了,眼前失而復得的完顏術,她哪有法子捨得鬆手呢?

  不管他們是不是夫妻,今兒個夜裡,她要把自己給他,絕不讓生命無常成了他與她的遺憾哪!

  深吻既畢,完顏術戀戀不捨地抬起頭,望著她火戀櫻唇,幽黝目光忍不住又是一陣灼熱。

  她被瞧得面紅耳赤,低頭柔聲說道:「王爺,您甫自戰場回來,連戰甲都還未卸下,我先陪著你回房伺候你用餐、沐浴,好嗎?」

  「你說什麼,我都依你。」完顏術笑著又在她唇間偷香了一回,這才握起她的手,一塊走出了她的居室。

  方纔,她為他的假死悲慟至極,想來她先前那堆拒絕他婚事之理由,全都只是借口。至於真正原因為何嘛,他待會兒會審出來的。

  總之,她肯定不是不在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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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頃,完顏術坐在屋內屏風後的木質浴盆裡,唇邊笑容始終沒停過。

  聽著君緋雪在外頭招呼著小廝、丫頭、婆子幫忙點燭,為他鋪炕。再想起適才用膳時,她不但親自下廚,還為他挾菜舉箸的一派賢妻姿態,他哪有法子不笑。

  完顏術閉著眼,頭往後一仰,未束攏的烏髮披散在木桶周圍,雄峻臉龐漾著笑意,霸氣眉宇有著難得鬆懈姿態。

  戰場上風浪經歷得多了,這樣一場熱水浴正是他所需要的。緋雪一向懂他,每次他征戰而回時,她都將他侍奉得像個君王。

  「王爺,我將一碗參茶放在桌上,待會兒記得暍。」君緋雪站在屏風後兩步之外,輕聲喚著。

  「怎麼還叫我王爺?」完顏術一挑眉,目光望著她映在屏風後之纖細身影。

  君緋雪怔住了,一道緋紅自她白皙頸間一路蔓延至她的臉頰。

  「……術。」她微聲說道.

  「再叫一聲。」完顏術樂不可支地坐起身,濺出一攤水。

  「我先回房了。」明知他看不見,君緋雪還是羞得滿臉通紅。

  「不許回去,我還有話要問你。」他眉頭一皺,沉聲命令道。

  「您還會在裡頭待上好一陣子,我先回去沐浴一番,再過來找您,好嗎?」

  「您?」

  「你別盡挑我的毛病,我總要些時間適應啊。」君緋雪還是嬌嗔地瞥了他一眼,那聲音又嬌又軟又嗔地讓人沒法拒絕。

  「是,我知道我這個未過門妻子只是嫌棄我沐浴時間太久罷了,我盡量改進。」完顏術心情大好地揶揄著她。

  「我……我並未嫌棄什麼,你每次自戰場回來,總要先沭浴好一會兒,我曉得那是你平靜——」

  「哈哈……我不過是尋你開心罷了,你無須那麼認真。哈哈哈……」完顏術仰頭大笑,笑聲震耳。

  她沒反駁他說她是他「未過門妻子」啊!

  「你、你……不理你了。」君緋雪不會罵人,結巴了半天後也只是柔柔埋怨了一句。

  「雪兒。」完顏術笑著喚了她一聲。

  「咦……」她頭一回聽見他這般親密地喚她,水紅臉龐幾乎快縮到胸前。

  「你不理我,我哪來的妻子呢?」他笑著凝望著屏風上一動不動身影,大笑地說道。

  君緋雪倒抽了口氣,飛奔而出房間。

  完顏術笑著把自己重新埋進熱水裡,想著她此時又羞又喜的嬌美模樣,嘴巴幾乎快咧到臉龐兩旁。

  「王爺,要下要再幫您加些熱水?」小廝在門外喊著。

  「進來吧。」完顏術說道。

  小廝們挈著小木桶,加熱水進入大木桶裡,還在一旁幾案上擱了盤點心。

  「這是緋雪姑娘要我們送來的棗泥小點。」小廝說完,便退了出去。

  完顏術抓了一顆便往嘴裡放,一吃便知道是緋雪的手藝。餅皮酥松,入口即化,棗味香甜,不油不膩。

  他閉上眼,享用著這一份被人專注對待著的心意。

  好整以暇地待到水溫都冷了,他才踏出大木盆。

  甫穿上單衣,他便聽見床榻方向匆傳來一陣細微震動聲。

  「誰在裡頭?」完顏術馬上定出屏風,瞪著被放下了緋色帷幔之床榻。

  沒人回答他。

  完顏術側身抽起長劍,一個箭步上前,快劍揮了個十字。

  緋色帷幔破碎應聲落地,堆成了一地暗紅綾羅,一張絕色容顏在緋羅帷幔之後現了身。

  君緋雪裸著身伏趴在他的枕榻間,一身雪肌畢露。

  那芙蓉般地凝脂玉體,是連月光都無法媲美之剔透瑩美。

  她星眸半閉,長睫緊張地眨動著,雙頰若醉,眉間硃砂紅與櫻唇相互輝映,鮮明地映出她一身纖白。

  「這……是……怎麼一回事?」完顏術生平頭一回傻了眼,就連說話也結巴了起來。

  「我……」君緋雪紅了耳根,臉兒一側,埋入枕被間。

  完顏術情不自禁地坐上榻邊,指尖拂過她惑人心神之玉背。

  她的身子在他掌下輕顫著,凡是他指尖劃過之處全都染了一層花般嫣紅。

  完顏術瞧得入迷,低頭吻住那層嫣紅,以唇舌膜拜著她的美麗。

  她纖細指尖緊揪著被,感覺身子裡有著一股她不明白的酥麻感受在騷動著。

  「我做了什麼事,競能得到這般賞賜?」完顏術伏上她的肩窩低語著,雙唇不客氣地在她頸間烙上紅色吻痕。

  君緋雪微側過身,以手覆住他的臉頰,美眸閃著淚光。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她低語著,身子因為不安而輕顫著。

  「你可能會失去所有,但絕不會失去我。」

  完顏術覆住她的唇,在她的唇間許下承諾。

  他火熱唇舌隨著她頸間的紅,一路蜿蜒王她的柔美雙峰。她極瘦,卻是每一寸雪肌都絕美得讓他愛不釋手。

  在他的撫觸下,君緋雪的呼吸變得紊亂,身子開始燥熱,她無助地揪著他的單衣,幾次都以為自己會在他唇間指下被揉碎成片。

  「術……」君誹雪秀眉微擰,嬌喘著氣,卻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完顏術雙手撐在她臉頰兩側,氣息混亂地望著身下雙眸迷濛、櫻唇微啟的撩人佳人。他健壯身軀一挺,驀地進入了她濕軟灼人的身子。

  「好疼……」君緋雪痛得蜷起身子,完顏術旋即停住了所有舉動。

  她緊閉著眼,屏著氣息,生怕還要再繼續疼下去。

  「我不會再讓你疼了。」他在她耳邊低語著,靈活指尖探至兩人結合之處,在她的柔軟蕊心裡施著咒法。

  他的大膽舉動,羞得君緋雪想並起雙腿。可當他的指尖狂亂地揉拈著她,勾引地拈出一道又一道的強烈歡愉時,她美眸閃著淚光,螓首不住地在枕間搖晃著,雖然緊咬住唇,卻還是忍不住嬌吟出聲了。

  完顏術低頭吻住她因他而起的呻喃,再度一個挺身而入,肆無忌憚地在他鍾愛的身子內放縱著熱情。

  在他的幾番進出折磨下,君緋雪幾度低泣出聲。當最後一波情潮席捲而上時,她弓起身,如同櫻花一般地落於楊間,昏倒於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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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君緋雪悠悠醒來時,夜色已深。

  一雙水瑩眸子先是不解地輕眨著,繼而紅暈飛滿臉龐。

  她悄悄低頭一望,兩人都已著了單衣。知道是他替她穿上的衣,她連耳珠子都辣紅著。

  癡癡地凝望著完顏術沉睡的側臉,她情不自禁地用手撫住他的臉頰,他們是夫妻了啊!

  「你醒了?」他驀地睜開眼。

  「你嚇到我了,我以為你正睡著……」君緋雪小手搗住胸口。

  「軍中無時不警戒,身邊稍有動靜,我便會醒來。」他長臂一伸,便將她攬入懷裡,雙唇愛憐地在她頸間戲譫地廝磨著。「至於被嚇壞的人,應該是我吧。你就那樣昏了過去,嚇得我差點叫大夫來看診。」

  君緋雪羞得直把臉往他胸前裡鑽,聲微如蚊。「我只是太累了。」

  完顏術挑起她的臉龐,帶笑黑瞳鎖著她的眼。「以後真成了夫妻,你每一回都昏過去,那可不妙。」

  她嗔他一眼,臉蛋還是紅的,不過這回卻沒被他的話惹得羞到連頭都下敢抬。「你就盡會欺負人……」

  「不好好欺負你一番,如何能消弭你當時拒絕下嫁予我時的心痛?」

  「我……」

  完顏術沒待她說完,健臂探至她的身後,微一使力便攬起了身輕如燕的她。

  他隨之箕坐而起,將玉雕人兒擺在膝上,像擁著稀世珍寶般地握住她冰冷下顎。

  「當初為何不嫁我?」完顏術深眸凝視著她,低聲問道。

  君緋雪柳眉一蹙,水眸汪汪地瞅著他,也不想隱瞞什麼了。

  「我聽見王大夫的話了,我沒法子為你生兒育女。」她的聲音顫抖著。

  「我知道,那又如何?」他濃眉微擰。

  「你若想傳宗接代,便不該娶我。我見過你和孩子相處情況,我知道你喜歡孩子……」她以食指點住他的唇,不要他說謊。

  完顏術雙唇一張,將她食指噬入齒間,狠狠?咬了一回。

  她被咬疼了,掙扎地抽回手掌。

  「我確實是希望有一群孩子,但如果你與孩子之間,我只能抉擇其一……」完顏術將她冰涼手掌拉王單衣內,貼在他灼熱心跳上。

  「我選擇你。」他說。

  君緋雪眼淚迷濛了視線,但他那雙情真意摯的瞳眸卻已烙入了她心裡。她躍身入懷,將眼淚揉碎在他的衣襟間。

  完顏術的單衣因為她的動作而敞開,她的臉頰於是直接觸上他堅硬光滑的肌理。她屏住呼吸,偷偷品味著這般親密接觸。

  完顏術低頭望著她閉著雙眼,嬌柔倚偎的模樣。他一手攬著她身子,一手撫著她的髮絲,此時心間快慰遠遠勝過征服千軍萬馬。

  「傻丫頭。」完顏術將她的後背往後一攬,貼住他的胸膛,讓她偎在他身前坐著。

  「我不傻。」她星眸半揚,嬌慵地揚手劃過他下顎扎得人手疼之鬍渣子。「你才是傻子哪!你明明可以選擇其他能生育女子,魚與熊掌皆得啊。」

  「我要魚與熊掌幹麼?除了你,我誰也不要!」完顏術撥開她一頭如雲秀髮,眷戀地輕吮著她玉般修頸。

  她怕癢,低笑出聲地蜷入他懷裡。酡紅雙頰,艷若春花。

  「你得想清楚喔,我可沒法子像你們已故之昭德皇後,為自己夫婿娶回數名如花姬妾哪。」她想學他開些無傷大雅玩笑,可說著說著,卻憂心仲仲地鎖住了眉。

  「閉嘴。」

  完顏術的唇落在她微蹙眉間,大掌狂妄地探入她單衣裡,勾撩著她初識情慾之身子,雙唇自她唇間逐一品嚐而下。

  君緋雪玉臂揪著他雄健肩背,再次沉溺在他的懷裡,任由他的雄健在她體內翻騰出熾熱快感,逼著她爬上極樂顛峰,再也無暇分神多想……

  ☆☆☆☆☆☆

  「頭兒,快開門啊!」

  殊爾哈齊的門外叫聲驚醒了完顏術,他躍身而起,馬上側身望了君緋雪一眼。

  見她還蜷著身子睡得熟穩,他飛快下楊,一個箭步便拉開了門。

  門外,遠方天色方露出淡淡魚肚白,庭院裡的草木皆凝著一層朝露。

  「頭兒,咱們到裡面談。」殊爾哈齊一個閃身,就要往屋內走。

  「噓。」完顏術擋住殊爾哈齊,反手關了門。「安靜點,別吵醒了雪兒。」

  「你……你們……」殊爾哈齊瞪著緊閉大門,眼珠子差點掉了出來。

  「我們是夫妻了。」完顏術笑著說道,笑聲醇厚雄亮。

  「這可怎麼辦啊!」殊爾哈齊急得在庭院裡踱起步來,圓臉脹成了通紅。

  「什麼怎麼辦?可是蒙古邊境軍情有變?」他神色一變。

  「不是!是我昨夜在太尉那裡聽到消息,說你這回戰得漂亮,皇上有意要速招你為靖國公主之駙馬。我一聽,急得連夜趕回來給你報訊啊!」殊爾哈齊壓低嗓門說道。

  「我現下既然沒法子再以軍情危機來擋婚事,那麼便直接告訴聖上,說我已有未婚妻,近日內便要成親了即可。」完顏術濃眉沒皺一下,馬上接話道。

  「不成!皇上要許你的可是他最寵愛之靖國公主哪,你要是不娶公主,皇上的第二個駙馬人選,便是哈思虎那等角色啊。」

  「我懂了,讓我好好想想。」完顏術皺著眉,走到東邊紫檀木欄前沉思著。

  哈思虎那傢伙,人前君子,人後愛好女色,禽獸不如。可哈思虎在皇上面前溫良恭儉模樣及斯文臉孔,加上身為已故昭德皇後侄子,確實是為皇上所喜好之人。

  一旦讓野心勃勃的哈思虎娶了公主,大金國便有內政動搖之虞。親臣在掌握實權之俊,殺主而自立,在他們金國是常有之事。當今聖上有「小堯舜」之稱,是個讓人民有好日子過的好皇帝,這樣的德政該延續下去。

  完顏術扶著欄木,望著遠方天色一點一點被太陽染亮,他的單衣在風中拂動,卻絲毫未顯出懼冷之意。

  「我不能辜負君緋雪。」完顏術轉頭看著殊爾哈齊,雄稜臉龐有著堅定承諾。「不過,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公主嫁給哈思虎。難道沒有其他法子嗎?」

  「就是想不起來,所以我才急啊!」殊爾哈齊在一旁急得跳腳。

  「飛虎卒出身的蕭肅是個青年才俊,又與公主年紀相當,如何?」

  「可他不過是個副將,現下又正與西夏人爭戰……」

  「雖為副將卻有大將之風,又能謙恭撫主,豈不是個不可多得人才嗎?且蕭肅沒打過一場敗仗,加上事親至孝,皇上求的便該是此種駙馬。你現下領著我的書信,暗地到蕭肅那裡當參謀,幫他一把。並讓人將戰況每日回報予我,我應該可以找出法子讓他這場仗打得精采些。」

  完顏術黑眸矍亮地望著殊爾哈齊,轉身就打算要回到屋內提筆寫信。

  「坦主意是不差,但緩不濟急啊!聽聞皇上打算在靖國公主十五歲生日那日,宣佈公主婚事哪。」

  「你先去報訊,就說我久戰積存內傷,現下胸痛不止,要到中原找位名醫養傷。在我健康狀況未明朗前,皇上如此疼愛靖國公主,不會把女兒幸福押在一個身子不佳的將帥身上。」獷猛臉孔篤定地望著殊爾哈齊。

  「這倒是個好主意,我馬上寫信給太尉,讓他給皇上報個訊。」殊爾哈齊頻頻點頭,已經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慢著,你順道讓管事在我用早膳時過來找我,說我要問他去年密州購宅之事。」眼下這段時日,既然必須到中原修養「內傷」,那他自然得帶著他的愛妻一同前往。

  「是的,頭兒。」殊爾哈齊大笑著回頭說道:「現在就等著你從中原回來,喝你和緋雪的喜酒,等你喚我一聲岳父大人了!」

  「岳父大人,方纔那些事可別告訴緋雪,省得她擔憂哪。」完顏術大笑地說道。

  「成成成,就衝著你這句話,什麼事都成啊!」殊爾哈齊大笑著離開了。

  完顏術笑著轉身回到房裡,才推開門,但見君緋雪正驚坐起身,揪著被褥,驚慌失措地尋找著他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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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8 23:20:56
第七章
  「醒了?」完顏術身子還沒坐穩榻,長臂便已迫不及待地將她擁入懷裡。

  「你進門時剛醒。」君緋雪的臉頰偎上他頸子,卻被他週身冰冷給凍得驀打冷哆嗦。「你一早上哪去了?」

  「殊爾哈齊有些朝廷的事過來找我商量。」完顏術掀起毛毯,將兩人全裹入其間。

  「都處理好了嗎?」

  「再寫上一封信,交代管事一些事便成了。」

  完顏術捧起她的小臉,逐一親吻著她的眼耳鼻,最終自然是在她的唇上眷戀不去,與她深深纏綿了一會。

  君緋雪摟著他的頸子,雖說已被他吻了幾回,卻還是覺得心跳快得讓她喘不過氣來。

  完顏術大掌隨著深吻探入她後背單衣,對於指尖下的細滑玉肌,愛不釋手地輕撫著。

  「不是說還要再寫一封信,而且還有事要交代嗎?」她嬌羞地在他唇間低語著。

  「是啊。我寫信,你收拾行李去。」他抬起頭來,挑起她的下顎,眉飛色舞地說道。

  「收拾行李?」君緋雪不解地仰頭望著他。「要上哪?」

  「遊山玩水。」完顏術低頭,含笑地望著她。

  「你不用領軍出戰嗎?」君緋雪眼眸發著亮,小手緊攀著他手臂。

  「才剛殺得幾個蒙古部落落花流水,諒他們暫時無力再進犯。」況且,他現下可得低調些,方能突顯出蕭肅在戰場上之出色。

  如此,才能保住他與君緋雪之天長地久。

  「我們要去哪?去多久?」君緋雪握著他的手臂,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往昔,怕這張臉孔為大家引起麻煩,她不常拋頭露面,最多就是在附近村莊內走動,總沒離開府裡超過兩天時日,能見著的景致也就是那些了。

  「瞧你開心的模樣。」完顏術笑著輕掐了下她粉白軟頰。

  手裡沒出力道,她的臉頰卻已印出了兩道微紅指印。

  「你這皮膚真是豆腐做的,我隨手一掐便要捏碎……」完顏術的話突然中斷,他突然皺起眉,大掌將她身子往床榻間一壓。

  「啊……」君緋雪低呼一聲,整個人躺平在榻上。水眸一望,他正掀開她身上單衣,她羞得用手掩住臉頰,嚇得屏住氣息。

  完顏術看著她雪白身上的點點瘀青,懊惱地想廢了自己的手。她甚至連大腿根處都染上了幾點櫻紅,她昨晚必定被他弄痛了啊。

  「還疼嗎?」完顏術愛憐地吻著那些紅腫。

  君緋雪搖頭,忙著遮羞都來下及了,哪還有臉回答。

  「你躺著別動。」完顏術拉了被覆住她,在屋內翻箱倒櫃了一番。

  「前些時間,皇上御賜的冰松雪膏,你擱到哪去了?」他回頭問道。

  「在幾案邊木櫃第一個方格裡。」君緋雪往榻裡側過身,只露出一方來不及掩住之雪背。

  冰松雪膏是以松漠大木製成,一株大木方能煉出一瓶。血流不止時,輕抹上一層,便能迅速止血,陳年舊疤亦都能輕易褪去。此種珍品,她一向幫他收得極好。他每回上戰場時,她便會叮嚀他帶在身邊。

  「找著了。」完顏術聲未落地,已然走回了榻邊。

  這一回,他直接將君緋雪摟到身上,單衣一掀,就要為她敷藥。

  只是……完顏術眼睛盯著她雪嫩身子,指尖觸著那花般細軟肌膚,忍不住吞嚥了口氣,強行壓下胸腹間慾望,逐一為她傷口上藥。

  「那是讓你治傷口的藥,你別這樣浪費啊。」君緋雪見他把珍貴名藥大把小把地盡往她身上抹,她忍不住驚呼出聲。

  「用在你和我身上有什麼差別?你身上有傷,我一樣會心疼。」完顏術不以為意地繼續將珍貴藥膏往她身上抹。

  君緋雪聽著完顏術說出如此親密話語,她又是羞又是感動。

  「你待我真好。」她低語著。

  「待你再好都是應該的,你是我的人。」

  完顏術為她攏起單衣,將她抱在腿上,低頭扣住她的後頸,啄吻挑逗著她的唇,偏要惹得她與他一樣地氣喘吁吁。

  「我想再愛你一回。」他的指尖不安分地探入她的衣襟間。

  君緋雪臉頰水紅,水靈的眼瞅著他,點頭或搖頭都不是。

  「別羞了,這回暫且饒了你。咱們若想早點出發,便得快點準備了。你快些起床整理行李,我也快些寫好書信。興許用過早膳之後,咱們便能出發了。」

  「您……你還沒告訴我要去哪啊?」

  「咱們去中原。」完顏術笑著說道。

  「中原……」君緋雪驚坐起身,不能置信地低喃著。

  中原……她的國她的家,她連作夢都不敢想,連提都不敢提出之處啊。她低頭握住他的大掌,豆大淚水啪地落在他的手裡。

  「我派去的探子雖然回報尚無你家人消息,但我以為在多方打探之下,很快便會有眉目出來。重要的是,你懷念中原那兒,不是嗎?興許咱們會與你家人不期而遇,也不無可能,對嗎?」完顏術挑起她的下顎,輕撫去她的淚水,黑眸含笑地凝望著她。

  君緋雪躍入他的懷裡,緊緊攬著他的頸子。

  完顏術摟起她,替她穿上桃紅對襟窄袖花羅單衣,再套上一件銀紅絹棉袍,繫上暗花羅腹帶。她柳腰裊裊,弱質纖纖,看得他又是一陣目不轉睛。

  「在想什麼?」君緋雪柔聲問著,為他拿過一襲皂色羅袍,並為他繫著臉頰兩側髮辮,使之垂於肩側。

  「你說呢?」他不答反問,黑矍眼眸直逼到她眼前。

  「我不理你了。」君緋雪臉兒一紅,一跺腳,轉身跑去為他收拾行李。

  完顏術凝視著她,只盼得他方才與殊爾哈齊商量出來之計謀有效,皇上可別真逼著他娶靖國公主啊。

  他此生只娶一個妻子,但他也萬分不希望因為一己情感而亂了家國之邦。

  若皇上能為靖國公主挑得蕭肅為婿,如此方是國家之福。如此,他和君緋雪才能待在大金上地上繼續天長地久哪。

  ☆☆☆☆☆☆

  一路自燕京出發,越過宋金邊界,一路黃土沙路婉蜒,並不算特別好行之路,但君緋雪這輩子卻不曾如此開心過。

  小時候,爹劃著小船載著她在溪邊玩耍,很開心。小時候,姊姊在草堆邊吹笛、她跳舞,很開心。小時候,和娘一起在灶房的小木凳邊邊做著女紅,縫荷包,吃著娘炸好的茶餅,很開心……

  只是兒時的開心著實沒法子與現在相較,因為——

  而今的她,吃過了苦,更懂得了珍惜。

  在前去中原的路途上,君緋雪被伺候得像位公主。

  她身子不好,沒法子坐太久的車,但完顏術為她準備的車廂,襯著毛皮軟墊,蓋著絲錦綢緞。長程路途坐累了,還可拉下車廂上之棋盤與他對弈。

  不愛她在清晨時分總是手腳冰冷,車廂內總燃著暖火盆。怕炭味熏著她,他竟拿著鵝毛扇為她揚去炭火味,感動得她淚眼汪汪。

  只是,那把鵝毛扇,她現下一看便要臉紅。

  昨日,他說是什麼夫妻情趣,就拿那把在車廂裡對她做出一些讓她咬破嘴唇,卻還是不小心悶哼出聲的事兒。

  想起他待她的諸多種種好,她就連睡覺都要微笑哪。他對他自己的食衣住行,不是不講究,只是甚少費心思。可他對她,就連每一寸小細節都顧得十分周全哪。

  其實,旅程中大風始終未停過,可她從沒覺得冷過,因為她有他哪。

  不怕冷的他,則經常一襲薄棉衣摟著她,要她讀書給他聽,那便是她最眷戀的時光了。她不求榮華富貴,求的只是這樣相守的時光。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君緋雪蜷在他胸前懷裡,看著他手裡之杜甫詩集,為他低聲吟念著。

  「今夜酈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末解憶長安。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君誹雪玉容隨之染了相思愁緒,想起他征戰時的分別之景,她不禁停住了念誦之聲。

  「怎麼不念了?」他問。

  「總得讓我喘口氣、喝口水吧。你的手拿書這麼久也會酸哪。」她並不想說出自己的多愁善感,只是拍拍他的手臂、肩膀,就伯他手麻。

  「軟玉溫香在抱,哪會酸?」完顏術隨手拿過一壺白玉參茶,喂到她唇邊。

  「你先喝吧。」君緋雪轉而將壺嘴遞到他唇邊。

  完顏術暍了一口參茶,勾過她的臉頰,覆住她的唇,與她一同分享著那口參茶。參茶甘冽香醇,卻不及她唇間甜膩萬分之一。

  君緋雪柔順地由他吻著,直到他的吻開始侵略到她的頸間、琵琶骨,甚至囂張地滑入衣襟。

  「別……」君緋雪輕捶著他的肩,雙頰酡紅。「不是說快到了嗎?況且,我又不是三歲小娃,你別老是這麼餵我。」

  「夫妻情趣嘛。」

  「又說夫妻情趣!誰跟你夫妻哪!」君緋雪將玉壺放到小桌上,佯裝忙碌著拿出一個翠玉小杯,藉此掩去頰邊的火紅。

  完顏術從她身後摟著她的腰,健臂一舉,又把她抱回了懷裡。

  「現下不是我娘子,不久後也一定會是。」他的下顎摩擦著她的細緻頸子,惹得她輕笑出聲。

  「別鬧啊……」她手裡捏著杯子,笑倒在他的懷裡。

  完顏術望著她笑得喘不過氣之嬌俏模樣,自然沒跟她提起只要蕭肅與公主親事一日未妥當,他便沒法子娶她回家之事。

  難得見她如此開心,可不想讓她多添愁擾哪。

  「其實……你若不娶我,我也不怪你……畢竟你這般待我,即便是為妾,我亦已心滿意足哪……」她垂下瞼龐,聲音愈說愈低了。

  「再說這種話,我可是會生氣。」完顏術凝起眉,聲音一沉。

  「是,我不說便是。」怕他不開心,她搗住了唇,水眸凝望著他。

  「瞧,不說話時多美,像尊玉雕出來的人兒。」完顏術瞧著瞧著,忍下住又一陣驚歎。

  她此時一身漢人服飾,身著鶯黃襦裙,臂掛柳綠披帛,走起路來裙幅隨風飄舞,身段更顯婀娜多姿了。

  「老爺,待會兒便要進到密州了。」車伕在前頭大聲報訊著。

  怕宋朝人對金人有所排斥,僕傭、護衛們這一路全以「老爺」稱之。

  「知道了,辛苦你們了。」完顏術沉聲說道,低聲吩咐著君緋雪把打賞這些人的銀兩先準備好。

  「你方才打盹時,我便準備好了。」君緋雪柔聲說道。

  「好娘子。」他一笑,朝她伸出乎。

  「不知道我們初次見面的那片竹林還在不在?」君緋雪偎進整座車廂最舒服的位置——他臂彎裡,好奇地問道。

  「怎麼?還想去那裡看看我當時所流的血乾涸了嗎?」完顏術撩起她髮絲,讓那淡香在他鼻尖打轉著。

  「別說這種話。」她柳眉微蹙,不久前以為他已戰死沙場之餘悸仍然猶存著。

  「我帶兵出征,每一回都得有著死於戰場之打算。」

  「別說,我不聽。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我愛之人.」她搖頭又搖頭,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著轉。

  「是人都不捨得死,不過是人都會死,我戰場待久了,生死看得淡了,我要的無非便是一份及時珍惜感受。」完顏術語氣極淡,可話中涵義卻是再認真不過。

  戰場上生死一瞬間,非他所能操控。是故,他要她懂得他對她的這份心,生死不變。

  他凝視著她,指尖接住她的淚珠。

  她無言地瞅著他,靜靜地將臉頰偎上他的胸膛。

  「有朝一日,或者我不上戰場了,咱們便離開燕京,找個地方男耕女織之類的,哈哈……」完顏術說到此,卻忍不住仰頭放聲大笑出聲。「你的女紅出色是無庸置疑的,我則是個沒耕過一天田的公子哥兒,八成得指望著你養活我了,哈哈哈……」

  他的笑聲震動了她,她也跟著笑了,眼眶甚且還含著淚。

  「你養我也罷,我養你也好,這輩子無論要過什麼樣粗食布衣的日子,我總是跟著你的。」君緋雪緊環住他的魁壯身於,水眸裡有著磐石般之堅定神色。

  「我知道。」完顏術撫著她的臉頰,順勢躺上她的腿間,微笑地閉上眼。

  君緋雪低頭撫著他的發,凝視著他霸氣輪廓,心還是不禁微微擰痛著。

  生死之間的距離有多短暫,她比誰都清楚。

  她也知道唯一能放下的方法,便是好好地過完每一寸光陰啊,使之無憾。可她畢竟不是得道高僧,她總有些看不破的執著,總想著能和他多相守一會。

  「老爺,咱們到『雨花院』了。」車伕喊著。

  「總算到了。」完顏術在瞬間彈坐起身,粗獷臉龐笑著直逼到她臉前。

  「我們到哪?」君緋雪側身想掀開車窗上緋羅帷幔。

  「慢著。」完顏術一手蒙住她的眼睛,豪邁笑聲陣陣地笑入她的耳間。「先閉上眼。」

  君緋雪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故弄玄虛,可順著他已成習慣了,遂也不多掙扎,便在他的扶持之下,步出了車廂。

  「前頭有台階,小心點。」完顏術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大掌卻還是豐豐遮著她的眼。

  君緋雪被他扶著定了一小段路後,先是聞到淡淡花味、草香,繼而聽見了風吹過樹林之悉窣聲。

  一道染了水氣的味道拂過她的鼻尖,君緋雪微頓了下腳步,果然在跨了幾步之後,聽到了溪流聲。

  「這是什麼地方?」她柔聲問道,只當他又帶她到哪個名勝古跡遊歷。

  「這是雨花院,是你的宅子,是你今後在中原的家。」完顏術放下遮住她眼眸大掌,將她往前一推。

  君緋雪望著眼前景致,喉頭一緊,一時之間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眼前有條清澈溪流,溪邊泊著一艘小船。溪流旁佇著一間黃土灶房,灶房門口擺了一張矮凳,矮凳邊擱了一大堆稻草。眼前景象,分明就是她兒時記憶的翻版。

  君緋雪眼眶灼熱地燙著,她咬著唇,喉頭哽咽地緩緩走到矮凳邊坐下。小手牢牢握住一捆稻草,久久說不出一個宇來。她的家啊……

  完顏術走到她身邊盤腿坐著,視線正巧與她一般高。

  「你……你怎麼知道我小時候……」她顫抖地開口說道。

  「聽你說過一些,也問過殊爾哈齊一些細節,也讓人探訪過君家村附近房捨,不難推論出來。可巧這座雨花院,難得地有著一道小溪,正巧圓齊了君家村村景。」他撫著她輕顫的雙唇,放柔了聲音。「你怕冷,以後咱們冬季便到這來避寒。」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一顆心在胸膛裡撞來撞去,她連呼吸都沒法子正常。

  她眼也不眨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淚水滾滾地滑落臉頰。

  「那就什麼也不用說,聽我說吧。」完顏術舉趄袖子,拭去她不自覺流下的淚水,還要再給她一個驚喜。今兒個早晨,你還在睡覺時,探子回報予我,說是找到了你君家村故時幾位鄰居,有人說曾看見你娘帶著姊姊往村外走著,她們沒死在那場地震下。」

  君緋雪屏住呼吸,怔怔地看著他。她等了多久、盼了多久,求的不過就是想聽到一句家人還活著啊。

  「我……我……」傷心喜悅的淚水一股腦兒地奔流著,她哭得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完顏術將她抱到自己身上,默默地摟著她。

  他的爹娘走得早,他又在戰爭裡過了太久時日,死亡早成了他生活裡一部分。生與死,他看得比誰都淡。可她不同,她把家人擱在心裡,一擱便是十年光陰,苦了她了。

  心裡擱著事的人兒,不易發胖,無怪乎她總是這般細柳般的身子。

  「好了,別哭了,哭壞了身子得不償失。」完顏術挑起她下顎,舉起袖子為她擦淚。

  「我從不敢想娘和姊姊還活在這世間,怕想得多失望就愈大……」她靠在他胸前,聲音破碎地說道。

  「只要她們還活著,我會為你找著她們的。」完顏術許諾著。

  「謝謝……」

  「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些。」完顏術打斷她的話,大掌捧住她的臉頰,讓她專注地望著他。「我圖的不過是你的笑容罷了。」

  君緋雪眼角還噙著淚珠,揚起唇角,一朵笑花如同雨後青蓮一般地緩緩綻開了。那模樣怯怯憐憐的,卻又高雅清新地讓人目不轉睛。

  完顏術屏住呼吸,雙唇印上她唇邊若隱若現之小笑窩上。

  「王……老爺,殊爾哈齊大爺捎來了訊息。」黑衣護衛站在林子另一邊,恭敬地說道。

  「拿過來。」

  完顏術接過殊爾哈齊傳來的快訊,才一瞧,眉頭便皺了起來。

  這些時日以來,蕭肅在他的暗助之下,戰事謀略方向雖是大有進展,但哈思虎卻是花了心思,做足了謙謙君子姿態在討皇上歡心。虧得皇上仍是中意於他,盼得他內傷痊癒之後回到大金,盡快與公主成親,哈思虎的諂媚之舉才未生效。

  若真讓哈思虎那匹貪狼娶回公主,那他可就罪過無窮了。看來,他可得先扔出一些哈思虎的把柄,好讓他忙著收爛攤,無暇在公主身上動腦筋啊……

  完顏術手拿快訊,臉色凝重地忖想著。

  君緋雪指尖輕撫著完顏術眉宇間的擰皺,心疼他連休息都還要守護著國家軍情,且還要分心記掛著她。她在心裡暗暗告訴自己,日後絕不再拿自己的事讓他費、心了。

  「是戰況吧?不要緊吧?」她問。

  「沒事,咱們先進屋裡吧。」完顏術收起帖子放進胸前,起身拉起她入懷。「或者,你還想在這裡再待一會兒?」

  「我們先回房讓你回覆公事,這裡我日後可以每天來,不是嗎?」她仰頭看著他,柔聲說道。

  完顏術凝視著君緋雪溫婉臉龐,握起她的手往外走。

  有妻貼心至此,別說公主,就連拿皇上之位來換,他都還不肯哪!

  他不想讓她擔心,因此選擇絲毫未提駙馬一事。畢竟她為了不能生育之事,已經夠耿耿於懷了,她甚至有可能將他往公主懷裡推哪!

  可君誹雪不明白的是,他可以捨去所有榮華富貴,但他卻萬萬不能失去她。

  一個人若沒有了心,便什麼也不是了……

  現下只盼得老天爺能讓他這個心願順遂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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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9-28 23:21:35



第八章
  就在完顏術頻繁為公主婚事佈局之這一季春夏之際,君緋雪便在「雨花院」待了下來。

  光是想到完顏術說他們能在這裡待至盛夏時分,君緋雪便連睡覺時都會微笑。

  雨花院裡的人,全都不知道完顏術的來歷,也沒人敢問。只知道這老爺脾氣大、嗓門也大,不過老爺薪俸給得夠慷慨,只要多做事、少開口就沒錯。

  老爺沒打過人,不過前日夫人待在溪畔忘了添衣,不慎染上風寒。老爺竟氣得單手劈碎一張桌子,光是這事就夠讓大伙瞠目結舌、怵目驚心了。

  夫人是老爺的心頭寶一事,無庸置疑啊!

  前幾日,有個婆子嘴碎問了夫人他們成親多久了,夫人只是低頭下語。下人們由此便猜測著夫人八成是為老爺寵妾。這便合理了,天下少有男人這般疼愛妻子的。

  這一日,完顏術在書房裡和護衛們討論事情。

  君緋雪坐在仿自兒時的灶房邊,邊做著女紅邊與一名丫鬟聊天。

  「原來你也姓君啊,是密州此地人士嗎?」君緋雪柔聲問著,喝了一口丫鬟送來的熱茶。

  「是的。」君春花望著夫人天仙一般臉孔,看得有些暈暈然了。怎麼有人能長得這般美麗啊,光是瞧一眼,便覺得要陶醉。

  君緋雪被瞧得不好意思,便低頭將手中荷包最後幾針繡縫完畢。這荷包是她仿著娘當年留給她的那一隻而做的,上頭繡著她爹最愛的船舶。

  「我們兩個是為同宗,算是有緣。老爺說我們以後每年冬季,便會來此待上三個月。只是,待到年末我再來時,你或者已嫁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瞧見你,這只荷包便贈予你,留作紀念吧。」君緋雪誠懇地說著,將荷包遞到丫鬟手邊。

  「謝謝夫人!謝謝夫人!」丫鬟喜不自禁地連聲道謝著,夫人女紅出眾,那只荷包可不是一般人能繡出的手藝。

  「雪兒。」一聲命令自樹木那方傳來。

  「夫人,我到廚房去幫您看看姜茶熬妥了沒?」君春花一看到幾乎是她兩倍大的老爺出現,連忙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老爺,你忙完了嗎?」君緋雪學著旁人那樣稱呼他,卻忍不住掩袖而笑。

  「不許你叫我老爺,叫我的名字。」完顏術握了下她的手,確定她的手掌並不冷寒之後,他隨興地在她身邊席地坐著。「在忙什麼?」

  「方纔縫了個荷包,待會兒還要幫你裁件新袍子呢!」

  「別傷了眼。」完顏術簡單交代道,突然捧過她的臉,皺著眉左右打量著。

  「怎麼我瞧著你這一個月來,似乎變瘦了?」

  「沒瘦,我好得很。」君緋雪搖頭,沒告訴他自己這十幾日來總覺得胸悶,食慾不振,經常頭昏。偶爾吃到太油膩食物,還會覺得胸腹之間隱隱作惡。

  八成是上一回風寒沒痊癒吧!君緋雪如此猜想著,卻不想他又因為她身於不佳而遷怒他人,是故決定粉飾太平一番。

  「放心,我真的沒事。」她握著他的手,笑著說道。

  「你最好給我好好的,省得我派個人成日盯著你吃藥。」他粗聲說道。

  「是,老爺。」她巧笑倩兮地說道,早不怕他的兇惡臉孔了。

  完顏術撫著她的臉頰,知道她來這「雨花院」之後,笑容多了,也習慣和他當一對夫妻了。宅裡的諸多細雜瑣事,她全處理得妥妥當當,一件都沒煩心到他。

  如果能夠,他自然願意讓她留在這兒,多開心一些時日。可方才送來了一隻皇上命令,要他在本月十五日之前回到金國。

  「怎麼了?你心裡有事嗎?」君緋雪挪過身子靠在他的身側。

  「雪兒,咱們該回金國了。」完顏術盯著她的眼說道。

  君緋雪笑容在瞬間淡然了,她低下頭,心頭一慌。

  「一個月到了嗎?」她低語著。

  「還有十日,但……」完顏術抿著唇,還是沒說出皇上急召他回去,定然是與駙馬有關之事。

  「我曉得你有你的難處,用不著對我解釋,況且,也該是回家的時候了,義父、義母不知有多想念我呢!」她緊絞著手指,卻仍然對他擠出一個笑容。

  「不開心便說不開心,我不許你在我面前強顏歡笑。」完顏術濃眉一皺,黑眸逼到她眼前。

  「為什麼急著回金國呢?又要領軍出征了嗎?」她輕顫地問著。

  「不,短期內不會出征。是宮內有些事,要我回去處理。」他淡淡說著。

  君緋雪鬆了口氣,伸手環住他的身子,小臉輕靠在他結實臂膀上,柔聲地說道:「那我便放心了。」

  「我原就打算再過幾年後,便要卸下將領一職。近來更覺得若在這一、兩年提前交出兵符,也未嘗不是件美事。」這幾日得了空,坐在溪邊林間陪著她,他想了不少事。

  「你不是喜歡馳騁沙場的感覺嗎?」她豐豐握著他的手,低聲問著。

  「我父母早亡,戰場上豁了性命出去,我原也沒什麼不捨。可現下有了你,我既捨不得你難受,也以為和你過著平凡夫妻生活,也沒什麼不好。」完顏術實話實說著。

  「術!」君緋雪激動地低喊出聲,驀地摟住他頸子,一個用力過度,便把他整個人撲到在雪地。

  雪地上染了層霜,完顏術一個沒留神,竟在地上打了滑,兩個人一塊在雪地上滑了好幾步之距。

  兩個人全笑出聲來,可君緋雪的笑聲沒能持續太久。

  「術……我雖不想你上戰場,可我也不能讓你為我成為金國罪人,你畢竟是金國的戰神哪。」君緋雪伏在他胸膛上,低聲說道。

  「我自十六歲便入了軍旅,這十多年來,仗打得也倦了。倘若是為了護國衛民,我拚命也無妨,但若只是為了土地疆域增長而起之無辜殺孽,我便不願再造。我而今更能體諒到別人妻子等候丈夫回家之心情哪。「毫無牽掛之人,才能縱橫戰場。少了那股氣勢,自是少一分勝算。

  「皇上會允許你卸去將領一職嗎?」她擔心地問著。

  「若有人能接替我這位子,有何不可。我交出兵符後,便可毛遂自薦訓練宮內飛虎卒,武功不只是攘外,也需要安內才是。」完顏術撫著她的髮絲,黑眸含笑地望著她。「日後,我卸去將職,你高興每年來『雨花院』住上多久,咱們便住多久。」

  君緋雪拭去眼眶淚水,笑著點頭又點頭,緊緊摟著他。她求的向來不多,可上天卻賞給她一個完顏術。即便今生注定沒有子嗣,她也覺得知足了。

  「好了,咱們該去準備行李了。」

  「嗯。」君緋雪柔順地說道。

  午膳後,他們在陽光正燦亮時分,離開了雨花院。

  此時,偎在完顏術身邊的君緋雪萬萬沒想到,等在她面前的竟會是一場風暴。

  ☆☆☆☆☆

  兩人才回到大金不過數日,君緋雪便又病倒了。

  她又吐又乾嘔,臉色蒼白得讓完顏術心疼。他在發了一頓脾氣後,喚人傳來了王大夫。

  正當完顏術等著大夫為她診脈完畢時,殊爾哈齊匆忙地進了房,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完顏術臉色一驚,霍然起身。

  「你好生歇著,廳裡有客,我去去便回。」完顏術彎身撫著她的臉頰。

  「嗯。」君緋雪露出一個虛弱微笑,因著心窩正犯著疼,也實在沒力氣多說話。

  完顏術走出門,囑咐了殊爾哈齊到書房收拾一些記錄著蕭肅戰功之書卷後,又交代了丫頭、婆子,待會兒務必幫君緋雪在床上再多加件褥子。

  完顏術快步走出庭院,每走一步,他都在同時沉吟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繞過練功院,走過月亮門,踏上頭廳外的長廊,長廊內側已站滿了神情肅然之飛虎卒.

  完顏術一進頭廳,才瞧見坐於上座之人,他便單膝落了地。

  「完顏術拜見聖上。」

  「平身、平身。」烏祿親自上前,笑容滿面地雙手扶起完顏術。

  「不知陛下親自到訪,未曾遠迎,請您恕罪。」完顏術起身後,仍是恭敬地彎身為揖。

  皇上宅心仁厚,愛護黎庶,向來是為他所敬重之長者。

  「免了這些禮數吧。我雖要大家學習漢人各式典籍禮法,但咱們骨子裡總還是金人的遊牧性子。別拘泥這些文人耨節,咱君臣坐下好好聊聊。」烏祿先在靠窗椅間坐下後,便招手讓完顏術坐到身邊。

  「陛下親臨,不知有何要事能讓我為之效勞?」完顏術朗聲問道。

  「朕知道你今日回府,加上好久沒到你這府裡走動走動,心裡想著便來了。說是有什麼要事嘛,倒也沒有,只是天下父母心,有些事想找你商量。」烏祿微笑地說道。

  「陛下請說。」完顏術健碩身子一僵,力持鎮定地說道。

  「你知道朕一向將你視為金國開疆辟上的左右手,也向來欣賞你的忠貞愛國之心。現下,朕也不隱瞞什麼了,靖國公主是我最寵愛的女兒,她的婚事我左思右想了許久,還是只有你能讓我安心。」

  「謝聖上恩寵。」完顏術矍鑠雙眼直視著皇上,毫無所懼地說道:「屬下以為蕭肅年紀與公王相同,不但事母至孝,又是飽讀詩書之才俊,匹配公主金枝玉葉,是再恰當不過人選。」

  「言下之意是,你不願迎娶靖國公主?」烏祿皺起眉,神色不悅。

  「小的已有論及婚嫁之姑娘。請陛下恕罪。」完顏術單膝落地,臉上堅定不曾動搖半分。

  「那倒無妨,公主如同朕已故昭德皇後,是為明理之人,絕不會不許你娶妾。」烏祿笑著說道,織金大袖一揮,恍若事情就此決定。

  完顏術無言了一會,明知道此話一出,要冒著觸怒龍顏之危,但他還是開了口:「請皇上恕罪,完顏術這生只迎娶一位妻子。」

  「大膽!」烏祿臉色一變,霍然起身瞪著完顏術。

  完顏術單膝著地,眸光卻是不閃不懼,定定地迎視著皇帝。

  氣是那名女子慫恿你如此嗎?如此善妒之女,豈可擔當將軍夫人之名!」烏祿難得地動了氣。

  「並非她善妒,而是臣除了她之外,再也無法將其他女子放人心裡。」

  「婚姻之事,又豈只是情愛二字。」烏祿氣得一拂抽,板著臉在屋內走來定去。

  「陛下自昭德皇後去世後,便不曾再立中宮,那是因為昭德皇後在陛下心中地位,無人能及。臣心中的那個人,也是如此。」完顏術未懼於皇上怒色,仍然執意說出心中真話。

  烏祿定定地看著完顏術那雙坦率的眼,並不接話。

  完顏術是個人才,是個能捍衛大金國的好將領,他甚王有著一顆清廉的好心。

  明明成為駙馬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登天之梯,可他卻絲毫不為所動,耿直個性著實讓人激賞啊。

  可惜不能招為駙馬啊……烏祿停在完顏術面前,長歎了口氣。

  「屬下不該讓皇上操煩。不過,靖國公主乃是陛下最在意的金枝玉葉,該嫁予一個對她全心全心之人。」完顏術真心地說道。

  「起身吧,我不逼你便是了。」

  「謝陛下恩德。」完顏術起身拱手為禮,心中大石頭至此才真正放下。他和緋雪的婚事,總算是太平了啊!

  「既然你不領朕的情,那麼依你之見,這滿朝文武除了你和那個蕭肅之外,尚有誰堪為公主駙馬人選?」烏祿試探地問道.

  「恕臣斗膽諫言。倘若言詞中有所得罪,冒犯了聖上,請您降罪。只要百姓能繼續在聖上英明之下好好過日子,我死而無怨。」完顏術說。

  「咱二人坐下來好好談談吧。」

  君臣二人長談許久,完顏術義無反顧地將他對於哈思虎之想法全說了出口。

  此時,頭廳長廊外的花圃,君緋雪正端著四色小點,帶著溫婉笑意踏了進來。

  她瞧著長廊上一整排飛虎卒,知道必然是有皇親國戚來訪,才會擺出如此陣仗。然則,因著心裡正開懷,便沒去多想這數十名護衛陣仗,實非一般皇親國戚所能比擬。

  她向來不是沒耐心之人,可在王大夫方才跟她說了那般天大好消息之後,她只在屋內坐了一會兒,就再也忍耐下下去了。

  現在就算只能跟他說一句話,她也想告訴他那件好消息啊。

  正巧婆子們要送點心給完顏術,她順手便接了過來,也好為自己的乍然現身找個理由。

  君緋雪在長廊上走著,眼底眉梢的笑都有著壓抑不住的喜悅。

  愈近頭廳,完顏術的說話聲音就益發聽得清楚了起來。她聽見完顏術的笑聲,她也揚起唇角笑了。

  「完顏術謝過聖上指婚。」

  指婚?君緋雪停住腳步,心窩突然一疼。

  「謝什麼!指婚之後,你便是朕的女婿,女婿便是半子。朕現下多了你這麼一個好賢婿,開心都來不及了啊……」

  女婿?半子?君緋雪整個人暈眩了起來,手裡的木盤差一點滑出手間。

  她轉過身,逃難似地在長廊奔跑著。

  長廊兩側飛虎卒站得筆挺,沒人分神看她一眼。

  「緋雪?」殊爾哈齊手裡拿著完顏術交代之書卷,才跨上長廊北邊,便看見緋雪臉色慘白地站在其間。

  「你怎麼在這?」殊爾哈齊訝異地上前一步。

  「我有事想告訴完顏術,正巧王嬤嬤要送點心過來,我便接過了手。」君緋雪仍端著木盤,幾碟點心卻不停發出撞擊聲。

  殊爾哈齊見狀,急忙上前接過茶盤,招來了一名僕傭代為送入後,他拉著緋雪到一旁樹下,低聲問道:「你臉色怎麼這麼差?」莫非她聽見了什麼?

  君緋雪猛打了個哆嗦,置於身側的小手,因為強忍著顫抖而悄悄地緊握成拳。

  「我……我聽見皇上要招完顏術為駙馬,而他欣然同意了。」她聲音淒絕地說道。

  「不可能!」殊爾哈齊大聲說道。

  「我親耳聽見的。」她一張小臉失了血色,緊抱住雙臂,只覺得眼下冷得她完全沒法子思考。

  「我們早知道皇上有這番心意,但完顏術不願意,是故當時才會帶著你到中原去避風頭的。」殊爾哈齊急忙想為頭兒解釋一番。

  「知道皇上有這番心意與皇上親自來訪,畢竟是兩回事。皇上命令,他不可不從啊。」她知道不該怪罪完顏術,也明白他定然是情非得已,可她心窩上的揪痛,就偏偏不是那麼一回事啊。

  君緋雪低著頭,小手揪著衣襟,痛苦地喘著氣。

  殊爾哈齊沉默地望著君緋雪,卻想不出話來反駁她。皇上親自來訪,事態確實非同小可啊。

  「他絕不會辜負你的,義父也不許他對你始亂終棄。」他大聲說道。

  「義父,我知道他不會辜負我,只是……我日後要用什麼面目去面對公主——他的妻子呢?」君緋雪身子微彎,心若刀割哪。

  「這……這……這……唉!」殊爾哈齊結巴了老半天老半天,卻還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義父,我身子不適,先回房休息。」她不想為難義父。

  「好好好,身子不適就快些回去休息。」

  君緋雪對著義父點點頭,勉強勾起一笑,像抹遊魂似地飄過花圃,走向她的院落。

  在踏過角門,確定義父看不到她的身影後,君緋雪呼吸困難地彎下身,小手輕捶著胸口。

  好痛……好痛啊……

  她顫抖的手自懷裡拿出娘留給她的荷包,裡頭裝了王大夫為她調製用來治療心疾的天香丸。

  嚥下紅色藥丸,淚珠兒雨水般地滴落於荷包之上。「娘、姊姊……我該怎麼辦?你們現在在哪呢?」

  如果皇上指婚這件事情早點發生,或者她能接受得坦然些。那時,她內疚於自己未能替完顏術傳宗接代,多少都能找到理由來說服自己讓他迎娶公主進門,可現下——

  她有了身孕啊!

  王大夫方才說她肚子裡已有了小娃娃!她方才甚且還懇求著王大夫先按捺著這個消息,她要親口告訴完顏術啊。可如今……,知道自己懷有身孕之狂喜,竟成了一種椎心折磨啊。

  君緋雪閉著眼,淚水從眼角滲出。她扶著牆垣一站起身,望著園子裡的一切,突然不知道何去何從了。

  要她懷著身孕,看著他張燈結綵迎娶公主進門——她,辦不到。

  她甚至連待會要面對完顏術,她都辦不到了。

  一會兒皇上離開後,他便要跟她說他要迎娶公主了嗎?萬一他是笑著對她說出這些話的話……

  不——她相信他是絕對不會傷害她的!君緋雪搗著耳朵,無聲地張口吶喊著她的苦。

  她沒法子再待在這裡了。

  君緋雪揪著手裡荷包,飛快地逃進她的屋子裡。找了個名目遣開了丫頭、婆子,簡單收拾完東西後,她披了件斗篷,將包袱藏於其下,又匆匆地走出屋子。

  府院裡,僕傭們正三二兩兩地聚集討論著,究竟是何方神聖到了府內,自然也沒人攔著她。後門護衛們一見她要出門,也只是簡單地詢問了下去處。

  君緋雪扯了個謊,說她想到附近民居去拿一份繡花鞋樣,而後便走出了王府。

  她走得急迫,在曬得發燙的黃土地上跌了幾跤,摔出了一些淚水。她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會亂了思緒,完全不知該何去何從了。

  並不是真的想離開完顏術,她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才有法子對他的「婚事」做出強顏歡笑表情。她絕不能讓完顏術看到她的眼淚,也萬萬不能在他大婚前讓他知道她已有了身孕。

  否則,他是那麼地疼惜她,萬一為她出言頂撞了皇帝,那他焉有命在呢?

  她愛他,所以絕不能讓他有任何生命上的危險。

  只要她在他準備大婚這段期間,不待在王府裡,他便無須看著她的愁眉苦臉,也不會因為心疼她而拒絕婚事了啊。

  她此時的短暫離開,無疑是當下最好之處理方式哪。

  頃爾,君緋雪走入村子裡,找著一戶十分清楚金漢邊境捷徑之漢人商戶,給足銀兩,找了輛車馬快速地載著她離開了這處傷心地,朝著中原雨花院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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