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徐日涯已經下定決心要給錢溫馨幸福，既然前進一步是那麼困難，那麼他就後退一步，退一步海闊天空，好讓事情多出轉寰的空間。
所以，婚事暫時擱下了。女方父親生病，這時間不適宜談這種事。
所以，生病的女方父親，不管再怎麼擺臭臉，徐日涯仍舊不理會。
他把錢鍾山抱上了輪椅，推著錢鍾山到醫院外面的大草坪透氣、看風景。他站在輪椅後面，大舉著雙手，舒服地嘆了一口氣，「啊！多麼棒的空氣，每天在病房裡，人都發霉了，偶爾還是要出來曬曬太陽才對。」
「臭小子，把我推回去。」錢鍾山不領情，冷哼一聲。
「咦？臭小子是誰？我怎麼沒看到？」徐日涯裝傻。
「你……你存心要氣死我？」錢鍾山雙眉倒豎。
「唉！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樣子，你怎麼老愛發脾氣，又愛擺臭臉？醫生說這樣不好，你不長壽點，怎有人來對付我這個妖孽？」
「哼！別以為拿得出兩千萬就得意洋洋。」錢鍾山知道徐日涯絕不肯就這樣推他回病房，索性把視線放在前方的一片綠意，景色教人心曠神恰，確實比悶在病房裡好。但因為推他出來的人是徐日涯，他就硬不承認。
兩人都沉默著。好一會兒之後，徐日涯才語重心長地說：「我有什麼好得意洋洋的？我爸不是在你面前表現出人性的貪婪嗎？身為他兒子的我，擺脫不掉血濃於水的親情，就只能用努力來證明我和他不一樣。」
「哼！漂亮的話人人會講。」錢鍾山不打算因徐日涯連日來照顧他，就對他另眼相看。人，是要多觀察的，這叫日久見人心、路遙知馬力。
「你年輕的時候一定不是這樣。」徐日涯突然說道。
「呃？」錢鍾山因徐日涯的話愣了一下。
這臭小子來醫院不只是照顧他，還會陪他聊天；說是聊天，其實說穿了，就是一方講自己的，一方吐槽著，令錢鍾山覺得每次徐日涯來，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也漸漸了解這小子的思考邏輯。但有時還是會因為年輕人講話太跳而無法掌握。
「溫馨說你是白手起家的，所以我想你年輕時應該不會討厭說漂亮的話。相反地，可能還不得不說這樣的話。其實呢，人說些漂亮話也沒什麼不好，重點是能幫自己打打氣、加加油，告訴自己明天會更好！」
錢鍾山因徐日涯的話而陷入沉思。他年輕的時候在吳豐美挾著娘家強大勢力之下，告訴自己一定要闖出一片天給他們看。那時候每當吳豐美悲觀時，他總是會對她說出他看到的光明那一面，即使當時他心中可能也沒有多大把握。
他認為不管怎麼樣，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成家的大男人，即使現實上可能受迫於困境，無法給妻兒溫飽，但在精神上一定要給妻子看得見未來的信心。
這樣的情況下，他確實常說一些漂亮話，這樣想來，他年輕的時候和徐日涯也沒什麼兩樣……
不對！他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被這小子洗腦了呢？
他年輕時可專情得很，後者則是花花公子……可是，就算年輕專情又怎麼樣？還不是臨老入花叢！真正的專情，是要從一而終。會不會這小子就因為年輕玩遍了女人，婚後反而有可能成就這種從一而終的專情？
「伯父，我上班的時間要到了，我這就推你回病房。伯母再十分鐘就會來。」徐日涯說著便推著錢鍾山走進醫院，沒察覺到錢鍾山用著全新目光打量他的眼神。
而徐日涯則沿途和醫護人員愉快地打招呼，醫院裡的人都很欣賞他的活力，也覺得他不簡單，每天抽空來看未來的岳父。
他從沒去想付出是否就會有收穫，只單純地想替錢溫馨分擔憂勞。
就是這一份既單純又不求回報的心，讓他能從中自得其樂，覺得無拘無束，也不在意錢鍾山是拿冷眼或熱眼看他。冷眼，他是習慣了，倒是有一天錢鍾山拿熱眼瞧他，他才反而會嚇一跳。
他到現在倒慢慢覺得：施比受更有福！
* * *
「你今天怎麼這麼沉默？」
吳豐美看著丈夫——不，應該說是前夫。醫生說後天就可以出院了，但她覺得今天的錢鍾山有絲說不出的怪異。
「豐美，把女兒的婚事準備一下吧！」
「好。」吳豐美想也沒想地便順從應道。「咦？你說……女兒的婚事？你終於贊成他們啦？」
「終於？看來你心底早就承認徐日涯做你的女婿。」
「除了錢，他哪裡不合我們的要求？我想清楚了，錢我們夠多，女兒能開心幸福最重要。」吳豐美把削好的蘋果遞給錢鍾山。
「你不擔心他的花心會害女兒傷心？」錢鍾山笑問。
「這麼說來，女兒都不用嫁了，世間沒一個男人可靠！你以前不也是個好老公，從沒上過酒家，上過一次酒家就……」
「好啦，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我們現在提的是女兒的事。」
「你知道你沒立場去指責人家就好！我現在只指望兩個年輕人努力奮鬥，早一點生個孫子或孫女給我抱抱。」吳豐美難得露出小女孩的神情。
但她這個希望可能很渺茫，她那個女婿早晚兼兩份差，聽說未來還有可能到什麼大公司去上班，壓力肯定不小。
「對了，你怎麼會突然改變心意不阻止他們了？」吳豐美興起好奇心，「難道是因為這小子天天來看你的緣故？也不對呀，你不是那麼容易討好的人！」
「不要把我說成像一個壞人！」錢鍾山啼笑皆非。
「要不然呢？」吳豐美追問。
「你等著看好了，那小子不是池中之物，未來一定會給咱們溫馨幸福。」
「嗯！若他們知道你贊成他們結婚了，一定很開心。」吳豐美開始在腦中籌劃著婚禮的所有細節，這可是她唯一的女兒！「我得幫溫馨想一下，婚禮是要歐式的呢？還是中式的？婚紗首飾就讓他們自己去挑。要找親家商量一下，日子要先訂，然後確定飯店、桌數，你認識那麼多政商名流，喜餅少說也要五百盒……」
「結婚？！」錢溫馨和徐日涯同時目瞪口呆地望著面前的汪青霞和徐梓雄。
「對啊！溫馨，你爸爸終於答應你們的婚事，你一定很高興吧？昨天你媽過來，和我商量你們的婚事，如果不嫌日子太趕，就下個月怎麼樣？」
「下個月？！」錢溫馨和徐日涯再次瞪大眼睛，異口同聲。
「看起來你們好像驚多於喜！」在一旁不那麼熱衷婚事的徐比鄰看得很清楚，這一對新人臉上根本沒有喜可言嘛！倒是像被嚇著。
「呃……」錢溫馨吞吞吐吐。
「我們不打算結婚。」徐日涯快刀斬亂麻地道。
「不打算結婚？」這下換徐家另外三口：徐梓雄、汪青霞、徐比鄰同時目瞪口呆。莫非情海又生變了不成？
「講太快了，是不打算這麼快結婚。」徐日涯又道。之前想結結不成，現在卻有被逼婚的感覺。
「哦！」三個人同時鬆了一口氣。錢鍾山好不容易鬆口答應，男方若反悔，恐怕會被砍死。
「婚期為什麼要延後？請兩位說明一下。」汪青霞最先反應過來。
「呃，伯母，是這樣的……」錢溫馨見汪青霞把目光放在她身上，便知道解釋的工作要由她來。
「還叫伯母？應該要練習叫媽了。」徐比鄰在旁邊鬧著。
「臭丫頭，沒你的事！」徐日涯敲了一下徐比鄰的頭。
錢溫馨朝這對活寶兄妹笑笑，又對著汪青霞笑著，深呼吸了一口氣之後，才鄭重宣布道：「媽，因為我和日涯近期都挪不出時間結婚。我們太忙了，可能要明年才能辦婚禮。」
「明年？」徐比鄰替母親叫出來。現在才九月耶！
「媽，溫馨其實是配合我啦！」徐日涯搶白道，他現在可是一個事業心超重的男人，「我駕訓班的學員太多，酒吧那邊雖然遞出了辭呈，但薇姊要我年底再走人，那時候她就能把新人訓練好……」
「胡鬧！這干你結婚什麼事？我還沒聽說過有哪個老闆不放員工結婚的，我不管，你們一定要給我一個時間，就三個月內，不能明年，這樣我怎麼對親家那邊交代？」汪青霞看見兒子改變這麼大，自然曉得這都是愛情的偉大力量，所以，才要盡快讓錢溫馨做他們家的媳婦。
「媽，你什麼時候變武則天啦？」徐日涯嚷道。這是他的婚事耶！怎麼會一點自主權都沒有？
「為了你的幸福，媽變成劊子手都願意。你們兩個年輕人前陣子愛得轟轟烈烈，不管家人反對都要在一起：這會兒沒人反對了，就趁早把婚事辦一辦。」汪青霞說著說著，橫了徐梓雄一眼。「我可不要節外生枝的事再發生。」
「從頭到尾我都沒講話，怎麼連我也有事？」徐梓雄無辜地問。
「哼，你不貪那兩千萬，小日也不會差點和溫馨分手！」汪青霞一想到便氣，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父親？她都替兒子感到不值！
「年輕人嘛，多一點考驗，感情才會加溫。」徐梓雄替自己開罪。
「伯母，我也是這樣認為。你別氣了，我和日涯經過這一次的考驗，感情反而更加堅定。」錢溫馨出面打圓場，不希望到時候徐父把這口怨氣記在她頭上。
「媽，你這樣溫馨壓力會很大啦！」徐日涯牽起錢溫馨的手，將她的柔荑包覆在他的大掌中，並不著痕跡地以拇指撫著她的指節。
他的動作及手中傳來的溫暖，令錢溫馨心頭一震，朝他一笑。
「厚！哥還沒娶就那麼疼老婆！媽，你要小心將來沒人養你！」徐比鄰唯恐天下不亂地道。真溫馨的畫面啊！就像錢溫馨的名字。
「臭丫頭，你在說什麼？」徐日涯作勢要打徐比鄰，徐比鄰立刻逃到汪青霞的背後。
「好啦，你們兄妹別鬧了！」汪青霞喝止兩個在窄小客廳追鬧的一對兒女，「小日，你坐好，這件事你別想這麼矇混過去。」
「媽，我和溫馨兩個人都還年輕。」徐日涯回到錢溫馨身邊，做著垂死的掙扎。
「伯母，婚事我和日涯會再討論。等討論出結果再告訴你。」錢溫馨輕扯嘴角，知道不這麼說，徐母不會放過他們。
「你能這麼說我就安心了，也好對你父母交代。我等你們的好消息。」汪青霞拍了拍錢溫馨的手，又望了徐日涯一眼。
做父母的，恐怕只有到死的那一天，才不會替兒女操心。
錢溫馨終於看見那張裸畫裡的女人，徐日涯口中的「薇姊」——一個年約四十，看起來卻只有三十歲的女人。她很豪爽，偶爾笑著的時候會有一絲滄桑。
「你找到了一個很棒的男人！」酒吧裡的樂團正演奏著五月天的「溫柔」，和錢溫馨同桌的薇姊，輕啜了一口酒，眯著眼睛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裡緩緩地道。
「我知道。」錢溫馨望著薇姊，人與人之間絕對是一面鏡子，看著薇姊，錢溫馨知道自己是幸福的。她微笑地望向她的丈夫——
今天早上，他們結婚了！
晚上，她的丈夫由她這個新婚妻子陪伴，照常到酒吧上班。
此時，他穿著西裝在舞台上打鼓，旋轉的藍色燈光像海洋般落在他身上。
拒絕了吳豐美提供的豪華婚禮，他們選擇在教堂公證，再到戶政事務所去辦理結婚登記，兩人的婚姻正式生效。
「但你可能不知道一個人要把真心完全地獻給對方是很困難的！」薇姊忽然睜開眼睛，一口氣飲乾手中的酒。「我愛徐日涯，但是我知道我沒有機會了。」
錢溫馨低著頭，凝著自己的酒杯，那裡面裝著一種名字叫作「他還是不懂」的酒。「謝謝你愛過他。」
「你不嫉妒？不想知道我和他是不是有過一段情？」
「薇姊，不管你們之間曾經怎樣，那都過去了。現在和未來，在他身邊的是我！」錢溫馨拾首，迎接情敵的目光，強調「過去」兩個字。
「你還真有自信！我不會就這麼算了，我還是會勾引他。」薇姊第一眼看見錢溫馨，還以為她是一個膽怯懦弱的人，但她錯了。對方就算是株小草，也有著疾風中勁草的堅韌。
「你真坦白。」錢溫馨失笑。說實在的，眼前這女人還真有點令人討厭，不過也挺令人激賞的！「但你沒機會了，今天是他最後一天在這裡上班。」
「我需要人手時，會請他過來幫忙。」薇姊咬著唇。
「這樣啊，幫提攜過自己的『老前輩』的忙，當然是應該的呀！而且還買一送一，我一定會陪他過來。到時候『我們夫妻』一定會盡心盡力幫薇姊的！」錢溫馨看著薇姊的臉色變得鐵青，捂著嘴笑著。
天哪！和徐日涯在一起久了，她是不是變壞了？
不過這種使壞，還真是大快人心！
「笑什麼？那麼開心！」在一片熱烈的安可掌聲中，徐日涯回到錢溫馨的身旁落坐，一把摟過她，在她頰上啵了大大的一聲，舉手投足溢滿新婚喜悅。
「在笑薇姊好可愛。」錢溫馨微微斂笑，轉頭故意在薇姊面前親吻了一下徐日涯的唇。
對方既然敢當面嗆話要搶她的老公，她也不必婦人之仁地同情對方。
徐日涯對錢溫馨一反常態的大膽頗感訝異，但妻子這麼熱情，他自然開心。「可愛？薇姊比較喜歡人家說她性感哦！」
「那你知道你親愛的老婆喜歡聽什麼嗎？」錢溫馨眼波流轉，把話題帶到自己身上。
「你最喜歡老公對你說：我愛你。」徐日涯笑道，一點也不避諱薇姊在場。薇姊聽不下去，也看不過去這兩人濃情蜜意的樣子，起身離開。
「老公，你下班了嗎？」錢溫馨望著薇姊的背影，掉頭問著徐日涯。
「下班了。他們體諒我新婚，讓我早點走。」徐日涯朝錢溫馨擠眉弄眼，流露著一種搞笑的三八，「怎麼啦？是不是已經在肖想我的肉體……」
「你的肉體有什麼好肖想的？」錢溫馨笑打了他一下。
「唉，你沒意思耶！老公這麼有情調，你應該感到『性福』——性愛的性……」
「不要那麼大聲！」錢溫馨羞紅臉，飛快地捂住他的嘴，可是來不及了，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在他們身上。她悄悄捏了一下徐日涯的手臂，「去告訴他們我們要走了。」
「這麼急，還說你不肖想我的肉體？」徐日涯搖著頭，奉老婆大人的命令去向諸位同事一一告別。錢溫馨也和大家揮了揮手。
推開了酒吧的大門，他們手牽著手，漫步在凌晨的夜風中。
「我們今天散步回去好不好？」
「當然好。才結婚第一天，老婆就想幫我省車錢。」
「還是有點像在作夢。我們結婚了，你有什麼感覺？」
「和你一樣，有種不真實感。但像現在這樣握著你的手，我的心底就很踏實，也知道我未來的方向。」
「未來的方向是當個有錢人嗎？」
「那是第二志願。第一志願是給你幸福。」
「徐太太非常感謝徐先生的第一志願。」錢溫馨深呼吸了一大口氣。「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一個好妻子，不太有信心，但是像現在這樣握著你的手，我就有力量繼續往前走。」
「不錯嘛！徐先生也謝謝徐太太的勇氣。你敢嫁給我這個窮小子，我不會讓你失望，我會向全世界證明你的眼光是對的。」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是我？有那麼多女人，為什麼你不要她們卻選擇我？」
「因為在你的眼底，我看見自己的無限。你曉得嗎？你不會把人分成好人、壞人，或是有錢的人、沒錢的人。在你眼中，我只是很單純的是徐比鄰的哥哥，我不是一個浪蕩子，不是一個沒有未來的人，甚至我的未來也和你沒有關係；同樣地，我也可以沒有過去。在你面前，我不用偽裝、很自在。」徐日涯用力一帶，將錢溫馨摟緊，擁入心口。
錢溫馨雙手勾到他的頸後，睇視著他。
「我也是。媽媽問我你哪裡好，我真是回答不出來，我只告訴她：『媽，和這個人相處，讓我安心。我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都懂。而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撫慰我的心靈。』聽我說完，媽媽哭了。她說她跟爸爸之間從來沒有這樣。」錢溫馨說道，她真的愛徐日涯，沒有猶豫不決，沒有將就。
「說得真好！徐太太，為了祝你結婚快樂，徐先生打算……」徐日涯的手在錢溫馨面前輕輕一晃，隨即變出一朵嬌艷的紅玫瑰。「送給你！」
「哇！真厲害！你什麼時候去學魔術的？」錢溫馨笑得溫柔，收下生平第一次有人贈送且意義非凡的花。
「我不是說過，我的第一志願就是要讓你幸福……不過我要收謝禮的！你說目前、現在、立刻，你能反送我什麼……」薄涼的唇，貼住她紅紅的唇，無聲地交吮成纏綿。
天空發出柔和的光輝，澄清又縹緲；這一場屬於情場浪子的初戀，經過錘煉，終於開出美麗的花朵，宛似錢溫馨手中那抹嬌艷。
風吹一陣陣，在愛情的盛宴裡，天地都安靜。
《全書完》 |
匿名
發表於 2011-9-30 00:28: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