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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抗拒(祭氏3)[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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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28:00 |倒序瀏覽
抗拒【祭氏3】作者:岳靖

有著如花般嬌艷容貌的賀則雲,是「神的便利屋」的女主人。
在那個漆黑的夜裡,她邂逅了如太陽神般俊美的祭冠禮,
這段教她深深陷入、無法抗拒的戀情,自此拉開了序幕……  
那一夜他開車出門兜風,名車教竊車賊給偷了去,他也不以為意;
因為祭冠禮明白,以他的家族勢力而言,要解決這件小事是輕而易舉,
倒是那晚為了借電話而結識的女子,氣質優雅,美艷絕倫,
教他難以忘記……他情不自禁地想接近她、瞭解她。
他強勢地涉入她的生活,侵佔她的領域,
只因為他看中了她、他明白她就是他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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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28:20
楔子   

  當一個生命被另一個生命闖入時,世界開始亂了——  

  她一直在抗拒這一切的發生,沒想到抗拒所產生的……

  一股力量在體內掙扎,是她感到無法忍受的時刻了。

  「啊——」她聲嘶力竭地叫喊。

  有人抓住她的四肢,讓她像受刑般扭腰弓起。這間房裡沒有一張熟悉的臉,她很害怕,她並不是個容易為事懼怕的女人,但此時此刻,她的男人不在身邊,使她有生以來感到真正的恐懼滋味,是如何的煎熬。

  「叫他來……叫他來!」一個男人不該在這時候缺席。她大叫著。來來去去的人似乎故意不聽她聲音,就像從事一項解剖實驗般,冷面冷眼地盯著她,在她身上忙著。

  突然,彷彿有什麼東西自喉嚨衝出,酸澀的感覺讓她哭起來,撕心裂肺的疼痛不斷地擴大。

  「不——」她尖叫著,纖指揪扯枕套,甩動頭顱,長髮和一堆雪白的羽毛朝上飛舞。

  「……別害怕,放輕鬆……」一個溫柔嗓音在說。「不會有事的,慢慢用力……」

  有雙手扶住她的頸子,抽走枕套破損的枕頭,潔淨細小的羽絨輕盈地搖曳飄旋——

  破了的枕頭,像是晚春爆裂的花苞,雪白交織艷紅滿天飛舞。

  錚錚亮亮的剪刀穿了進來,劃開她的衣物,溫熱的毛巾擦拭她。

  她抓住那人的手,幾乎哀求地道:「……求……求求你們……叫他……」嗓音急喘,斷斷續續,她沒力氣說話了,眼神逐漸渙散,充滿孤獨的無奈,頭撇向一邊。

  大落地窗外,烏雲壓向露台邊,天色昏暗,空氣好潮濕,如一團泥濘黏著身體,很難受,髒透了,血腥味不知從何而來。她多想抗拒,可怎麼也逃不了,劇痛恍若帶刺的無形籐蔓糾纏她……

  一陣涼意抹過她胸前,奇特的花草香飄漫在她鼻端,舒緩地潤進肺腑,她反射地用力吸氣,身軀猛然被擠壓,肚腹一下子鬆了。

  驟雨宛若劇場的鼓掌聲轟然落在屋頂上,高原的天空被強勁的雨水拖出一條閃電。

  幾下規律拍打聲傳入她模糊的意識中——

  「哇……」宏亮的嬰兒哭聲壓過屋頂上的悶雷響。

  她睜亮了眼睛,視線卻模糊得很,淚水嘩嘩地湧出,和著冷汗浸濕一綹一綹的黑髮,一切是這麼地混亂——

  打從她的生命多了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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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28:46
第一章   

  祭冠禮高大挺拔的身形即使隱沒在暗巷裡,依舊引人注目。

  靜謐的夜晚,野貓因他走過喵地一聲,從巷口傾倒的垃圾桶跳開。一個伏地的流浪漢爬起來,歪歪斜斜地靠著牆,抬頭望了望,又畏畏縮縮地窩回牆腳。

  殘弱的路燈,忽明忽暗,照過手工考究的純絲襯衫,祭冠禮的俊顏始終在逆光陰影中,一根燃點的香煙給他增添了神秘感。他步履沉緩,走出巷子,長指取下唇邊的煙,吐了口氣。馬路兩旁霓虹燈成排,安全島上的樹叢分散對向汽車射出的光束,店家差不多打烊了,街道顯得黯淡,沒有白天的熱鬧繁華。

  幽黑的天空,偶爾露出幾顆零落星子。祭冠禮抽完最後一口煙,捻熄煙蒂,丟進路旁的鋁制清潔箱,雙手插入褲袋,沿著人行道走。

  過了兩個街區,一塊光亮的招牌輝映他的臉龐。他清晰的五官,揉合了東方尊貴神秘的氣質與西方黃金比例的美感,整齊的黑髮豐厚而柔軟,長短適度,微卷,像是多情浪漫的太陽神。

  「神,」醇厚的嗓音,既有吸引人的磁性又保留了一絲內斂的淡漠。「的便利屋——」他看著招牌上的店名低喃。

  風馳電掣的午夜快車飄過馬路,引擎聲如惡鬼嗚咽。一名女子撩開玻璃門後的簾幕,露出絕倫出眾的臉孔。祭冠禮盯著那張臉蛋兒。女子似乎沒料到店外站了個男人,美顏愣住,鳳瞳不自覺地與他相凝。

  時間流轉了一陣,祭冠禮往店門走近。女子明顯嚇了一跳,表情戒備,素手探向門鎖。祭冠禮俊顏沉凝,長指點了點門上「營業中」的牌子,黑眸毫不偏移地瞅住女子。女子神色一閃,放下白皙的手掌,美顏消失在微微透著光的布料後,隱約看出那抵著門的纖纖背影。

  祭冠禮緩緩地低下頭,耐心地敲敲門。清脆的聲響不慍不火,聽來溫和。玻璃上的剪影動了動,祭冠禮等了一會兒,門開了。

  店內女子身著繡有嬌艷玫瑰的網紗曳地長裙,漢服式獨特的對襟疊交在雪白胸前,一雙皓腕穿出袖管像清澈水流中的蓮藕;飄逸的衣裳古典而不失時尚感,絲質線條勾畫著纖細高挑、苗條曼妙的身材。

  祭冠禮從她身旁走進門。

  「歡迎光臨。」女子嗓音柔情似水,五官清麗靈秀,如凝在葉尖的晨曦露珠,絕倫地搭配柔和的鵝蛋臉形,一頭黑髮看來有點長度,在腦後綰成一朵神秘的大花兒。

  祭冠禮定定地注視她,對她頷首,道:「『暗夜惡客』只懂破門而入。」嗓音幽沉。

  女子恍惚一下,隨即明白他的意思。她並不想帶著有色眼光看任何人,但她一人開店,在這大半夜裡,嚴審來客是必要的。

  「你是老闆?」祭冠禮雙眸環顧整間店。

  一幅時母在濕婆身上跳舞的布畫,像個巨大卷軸由兩根大理石柱拉開,懸空吊掛著。挑高的屋頂、圍繞中堂的雙迴廊,類哥德式的建築空間裡,展示著形形色色的藝術品,大多是東西方遠古傳說中的神祇與故事情景。

  祭冠禮微瞇雙眼,徐緩走向一面正對店門的圓弧梯形牆邊。這間屋子,儼然是一間藏書閣卻又不像——

  兩側高達天花板的橡木書架,佔據牆壁,排滿書籍。匠心獨具的結形吧檯環過一根圓柱,檯面一隻那不勒斯咖啡壺正散放著咖啡香。角窗廊道上,錯落的籐制置物籃,陳列各式各樣生活用品。素淨的圓桌白椅與大片落地彩繪玻璃窗形成對比,優雅中展現華麗,一點也不突兀。

  「這家店提供什麼服務?」祭冠禮問,伸手去摸那塊置放於梯形牆、大小形同衝浪板的木雕品,上頭刻著古埃及的象形文字——

  羱羊,他知道這個象徵祥和高貴的埃及古文字。

  他們祭家靠礦業起家,是支宗族史悠久的華族,低調神秘卻也威名遠播,在非洲的文明古國有礦場;那種長著兩隻彎角的羊,時常單獨出現在礦區高高的懸巖上,像尊神祇,文風不動,昂首朝天,當地人稱它是礦區的保護神。

  他修長優雅的手指滑過字刻,再度問:「這家店什麼性質?」

  男人的一舉一動極具謹慎,頗有鑒賞家的細膩,證實了他是一個內斂的人。女子走進吧檯裡,有些放心地道:「本店提供任何服務。」

  祭冠禮的視線重回女子身上,眸光閃了閃。「『神』的便利屋嗯,」無所不能!「原來是這麼回事——」他明白了這便利屋的存在宗旨,不是因為店主美得如女神,而是它提供任何服務。

  「就是這麼回事。」女子會心一笑,容顏像花一樣嬌艷地綻開。

  祭冠禮看著她絕美的笑容,平聲平調說:「任何服務——包括你?」

  沒關好的水龍頭咚咚滴著水,回音從空洞的水管竄上來。女子唇畔唯美的弧度逐漸消失。她低垂臉龐,將吧檯內的水龍頭扭緊,若無其事地倒著咖啡。掩飾情緒是最能教人自討無趣的方法了——無論遇見什麼樣的客人、聽到什麼樣的話,不搭腔反譏,瞬間置諸度外,這是她的能耐。

  祭冠禮淡淡地撇一下唇,俊顏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走向吧檯,一面取下腕錶,放往吧檯上、女子的眼下。「我身上沒有錢,這個跟你換一次電話使用。」他說。

  女子平靜地放下咖啡壺,沒看錶,便將一具無線話筒交給他。傳遞時,他的手碰觸到她纖細白皙的指尖,兩人不約而同地抬眸,相互凝視一會兒。

  「我很抱歉。」他突然像個紳士般開口,深黑的目光有種穿透人心的鋒芒,令人胸口抽緊,內心彷彿燒著一把火。

  女子迅速轉開臉,背對吧檯,整理起牆櫃裡的物品。

  祭冠禮沉吟地盯著她白裡透紅的頸子,唇邊有抹難以辨識的弧紋。他拿起電話,敲下按鍵,接通後,幾乎不需等待,對方隨即叫出他的名號。他要對方來接他,對方恭敬地詢問他的所在。

  他坐在吧檯邊,眼神飄向一隻方形小銀碟,食指和中指挑起一張名片——

  神的便利屋

  賀則雲

  電話:——

  店址:——

  他報出店址和店名,然後收線結束通話。

  「謝謝你,」他站直身軀,低柔地道:「賀小姐——」

  女子旋身,一綹髮絲垂落在頰畔,燈光像是水晶杯裡氣泡不斷上升的香檳,充滿夢幻,圍繞她週身。她圓睜美眸瞅著他。

  他伸長手臂,橫過吧檯,欲交還電話。「名片上是你的名字?」原來他手上拿了一張名片,並且又瞥了一眼。

  女子取回電話筒,沒否認他的問題。

  「提供酒飲嗎?」他收下名片,坐回椅子上。

  「只有葡萄酒。」她終於再次發出柔美的嗓音。

  「可以給我一杯嗎?」他的臉像在笑。

  女子轉回櫥櫃前,拿了一瓶酒,拆除瓶頸的包裝,以瓶塞鑽拔取軟木塞子後,把酒液倒進晶瑩潔淨的紅酒杯,順道送上一小碟乳酪塊給他。

  祭冠禮捏著細瘦的杯腳,輕輕搖晃杯中寶石紅的酒液,垂眸,嗅聞酒香,葡萄香氣細緻濃郁地瀰漫在鼻端。他彷彿化身為一名兼具狂熱與優雅氣質的高盧人,享受地啜飲著世間極品。

  女子將整瓶酒放在他前面,靜靜地離開吧檯,窈窕的身影繞來繞去,仔細整理著每一處角落。

  一道光牆貼附上玻璃面板,暈透蕾絲掛幔的阻隔,斜傾進店裡,瞬間又被拉走;她抬頭望向櫥窗外,一輛引擎未熄的跑車不知從哪個巷道打彎過來,此刻像是追捕到獵物的豹子正停在她店門口,呼呼喘嘯。

  今夜似乎真有那麼點不尋常……她才打算掀簾察看,就見吧檯的男人站起,一步一步走來。

  「這當是那瓶紅酒的費用。」祭冠禮解下領帶夾和袖扣,拉過她的手,欲放入她掌心。

  她倏地抽回手,下意識握拳,水亮的鳳瞳底清楚映照他的俊顏。

  祭冠禮看著她,眼神直爽,沉默一會兒,道:「謝謝招待。」語畢,他將來不及交到她手中的袖扣和領帶夾收進褲袋,無聲笑了笑,轉身走向店門口,開門離去。

  門後鈴噹噹地響,她回過神,看見男人上了外頭那輛未熄火的跑車。
  
  跑車急速飛掠街道。十幾輛馬達隆隆怪叫的改裝機車佔據對向車道,挑釁著台灣深夜的安寧。為首的兩名青少年舉著旗幟,車燈射出藍光,囂張地吼叫、蛇行、拖孤輪。

  「您覺得他們會不會追上來?」最後一輛機車行經車邊時,不過是一條分辨不清的殘光。「聽說台灣的『少年兄』很帶種,而且心理不平衡,看見開名車的『老頭子』……」

  「把車掉頭!」一道命令中斷跑車駕駛的嗓音。「開回那家店!羅悅!」冷靜的語調聽不出意圖。

  「冠禮少爺?!」跑車駕駛羅悅愣了愣,天生帶笑臉容如同他的名,無時無刻看來都是愉悅的神情。「您東西忘在那兒嗎?」

  後視鏡裡,逐漸消失的機車陣徒留一團渾濁白煙。祭冠禮冷冷地道:「超不過,就跳車;我自己來開。」

  主子很少威脅人的!羅悅眉梢挑得高高地,唇角斜揚,雙手俐落地打轉方向盤。車輪刮地發出巨響,羅悅歪一下頭,得意地大踩油門,衝了出去。這輛超級跑車四秒內,時速能從零加速到六十英里,怎可能超不過那群排氣管如同老煙槍的破鑼嗓般的機車呢!

  車子再度來到這家店時,招牌已經熄滅了。

  「打烊了?」羅悅噓了聲。「我以為所謂『便利屋』都是二十四小時營業,全年無休的!」

  祭冠禮看著連接著地面紅磚的鐵卷門。飆車族氣爆似的機車聲由遠而近轟鬧起來。「這時間是該打烊的。」他的輕言淡語裡有種旁人難辨的情緒,像是鬆了口氣的安心。

  「您的東西,天亮後再來取嘍?」羅悅揉揉鼻樑兩側的眼角,等著主子的指示。「還是我下去敲門?」

  「羅悅,你以為我為什麼要你來接?」沉定的眸光瞥向羅悅,祭冠禮壓低嗓音反問:「我會有什麼東西忘在裡頭?」

  「也對。」羅悅笑瞇雙眼。「那麼——這『神的便利屋』裡,有什麼美麗女神嗎?」

  祭冠禮沒答他的問題,簡潔地命令:「回飯店!」

  羅悅已習慣在性格內斂的主子面前自言自語了。「是的,主子!」他一笑,精神奕奕地回道。

  車子轉個方向,迎著先前那群飄車少年,交會而過;等級不同,「少年兄」們慢了好久才出現在這個路段。羅悅不認為主子回頭,是想壓制這些自以為瀟灑在「玩車」的小鬼的氣焰,那——到底為何返回這「神的便利屋」呢?!
  


  低調的祭冠禮從來不喜歡「護衛」羅悅跟進跟出。這半年,祭冠禮奉家族之命,負責統籌一項東南亞海上油田開採之事務,大體上進行得相當順利,所有工程已安排妥適,最近他只需要透過先進的現代科技在台灣監督就行。

  上個禮拜,他獨自駕駛九人座小飛機抵達台灣,並且住進祭家飯店。他是家族同輩之首,是祭家的長子、長孫、長曾孫,堅毅的人格特質造就他的卓絕非凡,十八歲時已率領探勘隊在南美找到一座蘊藏豐富祖母綠的新礦脈。雖然身世值赫,是個華族大少爺,但他從未沉溺優渥生活,他可以一天行走三、四十公里的險峻山徑,在野獸出沒的曠野林地紮營,以燒紅的小刀劃破腳底水泡,面不改色地塗抹藥劑,第二天繼續登爬高地找礦脈。

  羅悅很佩服主子的沉穩。昨晚,主子開車離開飯店,在一處河堤下車,沿著河道邊走邊抽煙。他到台灣的這幾日,唯一的閒情,就是深夜兜風。

  祭家人獨有的驕傲與自信——祭冠禮開車出門,一向不上鎖,沒取下鑰匙,就這麼把一台林寶堅尼跑車丟在路邊。等他回到河堤上,車不見了,脫在車上的西裝外套和口袋裡的皮夾、手機,理所當然消失無蹤。真是教人難以逆料——這世上竟會有人敢動祭家的物品!他當時有那麼點驚訝,但還是沒事般地繼續散步,找了家店,連絡羅悅。

  「竊車賊不會管車主是天王老子還是上帝,只要有機會就偷,何況是一台沒上鎖的名車。」這點羅悅比主子有自知。因為他沒主子那種天神般的自信,僅是一介「平凡」的羅家護衛男兒,體察俗世險惡是必要的。

  羅家代代都為祭氏做事,忠誠不渝地守護這支神秘的華族。「護衛」身份是天生的,每個羅家男兒一出世,就有一套規矩來排列主從關係——這樣的系統也許牽涉了命格和磁場吧,所以護衛祭冠禮的,是羅悅,而非那個早他兩分鐘來到人間的孿生兄長羅愉。

  羅悅看著後視鏡裡的笑臉,道:「台灣警察做事還算有效率,這麼快就找到車。」他們還沒報案,一早飯店公關就接獲警方通知。

  車子駛到警局門口時,羅悅剛停妥,一名警官隨即從台階走下來,後頭還跟著幾名看似階級較小的員警。

  祭冠禮下了車,站在敞開的門邊,手搭著車門,一身休閒式西裝和穿著正規制服的警官不一致,神情步履自信之極,讓人很難不把視線停留在他身上。

  「祭先生,幸會!幸會!」帶頭的三線二星警官先生,衣裝筆挺鮮亮,慇勤地欲與祭冠禮握手。

  祭冠禮頷首回應,一手插進褲袋,另一手將車門關上。

  「你好。」羅悅自駕駛座下車,手肘靠在車頂,探出前臂,代替不習慣官腔客套的主子和警官先生握手。

  警官先生禮貌地拉一下羅悅伸過來的手掌,便恭請祭冠禮進警局。羅悅放下手臂,扳扳車門把,對著那幾位階級小的「人民保母」道:「車子停在這兒不會被偷吧?!」語意不明地,弄得員警們臉孔尷尬,他卻微微笑笑,跟著主子走進警局。

  警局一樓,人員進進出出,有點嘈雜,牆邊的長板凳坐著兩、三個手被銬在鋼條上的嫌疑犯,一名員警大聲的吼著,正進行著初步的訊問。

  長廊通向樓梯間,寬闊的樓板鋪著紅色吸音墊。警官先生帶他們上樓,進入一間明亮的辦公室。一套接待用的沙發橫在正中,辦公室牆面掛滿警官先生的勳章嘉獎,還有幾張和這個國家最高權力者的合照。

  警官先生取下硬挺的官帽,一絲不苟地放正在玻璃櫃裡,態度十足小心地請祭冠禮落坐。「很抱歉,還勞煩祭先生跑這一趟。」

  「沒什麼。」祭冠禮淡淡地回道。

  一名看似事務員的女子端了上等高山茶進來,擺上桌後,領命離去。

  「請用茶。」警官先生像是個長期生意不佳的店主,正賣力地討好著難得臨門的貴客。

  「車子在哪兒?」羅悅站在主子坐的沙發後方,半開玩笑地出聲詢問:「真的找到嗎?有沒有被解體……」

  「請放心!」警官先生差點從對座的沙發跳起來。「祭先生的車是限量名車,消贓管道難尋,竊賊還來不及轉手。」他放下茶杯,急言解釋。

  祭冠禮點點頭,端起茶杯。「要是沒什麼問題,讓我的助理處理就好。」他喝了一口茶,站起身,不失禮節地注視警官先生一眼。「我就先告退了,局長。」

  羅悅繞過沙發,掏出自己的車鑰匙交給主子。祭冠禮拿過鑰匙,沒多交代,逕自離開警官先生的辦公室。

  樓梯下、走廊邊的一間小房室,在祭冠禮正要經過之際,一名女子早幾步走出來;拿著紅色資料夾的年輕員警緊跟女子後面,朝警局門口前進。祭冠禮接著員警的步伐,在女子出警局之後,大掌搭上員警的肩膀。

  員警反射性轉身。

  「她出什麼事?」一個問題劈頭而來。

  年輕員警本有些生氣——竟然有人敢隨便拍打執法人員的肩頭。然而,當他對上男人漆黑沉定的雙眼,他下意識開始報告著。

  「賀小姐的店丟了些東西……」他不自覺的恭敬態度,比面對上司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遭竊?」祭冠禮瞇細眼睛,渾然的威勢懾逼人心。

  年輕員警明顯顫了一下,著魔似地乖乖答道:「是的,又被偷了,所以到警局備案……」

  「『又』?!」祭冠禮打斷員警未盡之言,銳利的目光在眼尾閃動。「她的店不是第一次被偷而你們只讓她備案,甚至打算吃案!」

  員警連忙搖頭否認。「沒這回事,我們警方重視每一件案件……」

  祭冠禮不講話,一張凜然的俊臉高高昂起,冷酷地睥睨語塞的員警。

  「很抱歉。」半晌,員警說了一句,側身鞠躬。  

  祭冠禮閉閉眸,從這名經驗不足的年輕員警前方通過,走出警局的門。

  一上天橋,賀則雲更加肯定自己被人跟蹤了。出了警局後,她不時感到頸背疙瘩直豎,覺得有雙眼睛盯梢著自己。大白天裡,馬路上車子一輛接一輛自人行道邊駛過,她想,「被跟蹤」應是來自這些流動車影的錯覺吧!直到這一刻走上天橋,後方腳步聲有節奏的趨近,她確定自己落入某個他人的視野裡。儘管如此,她仍保持自己的步調,繼續前進。她不是沒有勇氣回頭察看跟蹤者,而是對方巨大的影子突然飛快地擋了上來,讓她覺得眼前黑了一下。

  「賀小姐!」低沉的嗓音,像在呼應頭頂那片的陰霾。

  賀則雲退一步,早晨的太陽像是聚光燈打落。她同時看清那張俊朗的男顏——

  「是你!」賀則雲鳳瞳一瞬,有些驚訝,也許白天和黑夜真有差異吧,或者是陽光輝映在他臉上的效果,讓他意氣風發,不像昨夜那般陰鷙凜然,簡直判若兩人。

  祭冠禮定定注視著她。天氣炎熱,汗珠一顆一顆清楚、圓潤地凝在她潔膩白皙的額頭,葡萄綠的襯衫洋裝烘托著她被朝陽染金的肌膚,編成單辮的長髮,既典雅又清爽,這名女子讓人覺得夏天很舒服。

  「很熱——」他像在問她。

  賀則雲蹙眉,偏著臉龐看他。「你為什麼跟蹤我?」她質問。

  祭冠禮一笑,掏出皮夾。「那瓶紅酒——」

  「你還沒回答我——」她看著他取出鈔票,細緻的眉心不禁深深凝起。「為什麼跟蹤我?」

  祭冠禮停下動作,看著她暈紅的臉蛋,久久未開口。

  她不喜歡他這樣看她!他的眼神太直爽、太強勢,教她下意識地抗拒,轉身就走。

  「賀小姐,」他追上她。「警局裡的人告訴我,『神的便利屋』遭竊——」

  她頓了一下,停住腳步,轉身,抑著嗓音道:「他們怎會對非關係人透露?」

  「不是第一次遭竊了。」祭冠禮還是沒回答她的問題。

  她盯住他的臉,絕美的容顏有層薄怒。這種隱私被侵擾的感覺,任誰都會不高興。

  「我的車昨夜被偷,」他說:「剛到過警局。」

  「我沒在警局裡看到你。」她說完,才覺得自己這一句話有點莫名其妙。他的車被偷跟她的案件,應該無關吧!

  「局長請我到二樓喝茶。」這次,他倒是回答她的話。

  她皺一下眉。「相信你的車很快就能找回。」

  「已經找回了。」他的語氣既不得意也沒啥特別。可——

  這個男人——果然是特權人士!她眼神閃忽縹緲,拉起一道疏離的牆,冷淡地道:「恭喜……」語未了——

  「不妙了!」他驚歎的聲音傳來。

  她順著他的視線焦點,往天橋下望。一台斜擋天橋口、阻礙通行的跑車,已經在被拖吊中。

  「我的另一輛車也要被『偷』了。」他眼光移回她臉上。

  她凝視著他,突然說:「你的錶——也被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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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29:14
第二章   

  「損失多少?」

  賀則雲搞不懂為什麼這個男人要跟著她回來,並且幫她整理東西。

  小偷不是什麼雅賊,店裡的書畫、藝術品都沒丟,卻被弄得亂七八糟,也許竊賊謹守「書中自有黃金屋」這諺語,以為店家會把鈔票夾藏在書頁裡,又或者某個靠牆的書架或木雕品都是一個保險箱機關,所以小偷把她的店翻遍,最後偷走了吧檯抽屜裡的零錢和一些食物——這些並不是什麼大損失,若要說遺失什麼貴重東西,大概就是這男人抵給她的那隻錶了。昨夜,他走後,她才發現吧檯上那隻錶還在,而且它的價值買下她整間店綽綽有餘;會有這樣一隻錶的人,他的身份不需人多想,總是非富即貴,更可能是個「瘋子」,所以把它當成「一塊錢」付給她。她不會要這種東西,打算第二天送到警局,沒想到,小偷靈通,早一步把錶偷走。

  「無法估算損失嗎?」她沒回答,祭冠禮又問一次,探手扶正架子上如骨牌斜倒的書籍,傾身撿起掉在地上的版畫。

  賀則雲朝他走去,柔荑拿過他手中的畫。

  「先生,」她將畫抱在胸前,嗓音柔軟至極。「本店今天不營業,如果您要消費,請改天再來。」

  「我不是來消費的。」他從她懷裡抽起畫作,健臂一舉,輕輕鬆鬆地掛回高處的鉤環,我行我素地擺佈梯形展示牆上的雕刻品。

  空調馬達轉悠著仲夏之氣,行人繃著臉經過她店門外的紅磚道;馬路上的車子快被曬融了般,隱隱約約扭曲變形;一對吵架的情侶,女子凶狠地用手上的玫瑰花束打著男子,鮮紅的花瓣在艷陽下飛散,像濺起的血滴,男子低頭縮肩,雙手交握置於下腹,情景宛如一名最徹底的女權主義者在對一名偷腥背叛者施以不能人道的極刑。

  「請你把畫取下來!」賀則雲轉過臉對住祭冠禮,小手抓住他的胳臂。

  祭冠禮看著她晶瑩的指尖,抬頭瞥一眼掛上去不到兩秒的版畫。「掛錯地方嗎?昨晚它的位置在那兒。」

  她的紅唇微微抿直,鬆開抓著他手臂的纖指,像在思量什麼般,眼神朦朧低斂。祭冠禮若有似無一笑,逕自走開。

  那幅版畫的位置的確沒掛錯。昨夜,他入店短短的時間內,正確地記清店裡物品擺設的觀察力,是教人不得不佩服,但賀則雲不喜歡這樣!

  「我的空間,我會自己佈置!」她會自己掛畫、自己擺雕刻品、自己移好置物籃、自己將所有物品歸位……

  「請你別再搬動那些桌子!」她第一次吼人,嗓音冷冰冰地。

  祭冠禮站在角窗廊道,與她隔空對望。「多一個人整理,不是更快能營業?」他慢慢說道。

  她沉默不語,目光一點一滴凝滯在他臉上。

  他不等她開口,悠閒地轉動圓桌,靠往窗台邊。他也有大男人的通病——想做什麼,任人阻止不了。

  A字鋁梯擋住廊道,是她原本要排書用的,祭冠禮俐落地扛上肩,準備搬走。

  她看著他直挺挺、顯得驕傲的背影,問了一句:「你從來不聽別人講話嗎?」

  祭冠禮轉過身,放下鋁梯,單手搭住橫階,沉沉地看了她一會兒,回道:「是。」答案很乾脆。

  賀則雲眉心緩緩凝起,看上去頗困擾。

  他又道:「這麼重的梯子難道不需要男人來幫你?」

  「我喜歡自己做事。」她回答他時,聲音清涼如水,一字一字地傳達女性特有的韌性。「你弄亂了我的步調!」她不喜歡關店獨處的時間受人打擾。

  祭冠禮挑一下眉,沒多表示什麼,重新將鋁梯架上肩,邊走邊問:「儲藏室在哪兒?」

  這莫名的男子,是存心讓她沒轍!

  賀則雲不再回他話,走進吧檯做自己的事。兩人像是一對冷戰中的情侶,各行其事。祭冠禮很快就找到工具間,將鋁梯放進適當的位置。

  他走回中堂時,在吧檯前停下。

  「你不歡迎我?」他的聲音既無期待也不含失望。

  賀則雲抬眸。「神的便利屋歡迎每一位消費者,但今天不營業。」她很不高興這男人在她店裡亂晃、隨便搬走她的梯子、恣意碰觸物品,並且趕不走!

  「我剛說了——我不是來消費。」他難得同一件事說第二次。在他的世界裡,他做的事、說的話,沒有人敢違背或讓他聲明超過一次。顯然,他對待這個初見不到二十四小時的「女老闆」是特別的!「你從來不接受任何幫助?是個獨立自主的『女強人』?」他拉起一張張倒在地上的高腳椅,看著她。

  他的話充滿諷意,她沉著氣,吧檯下的雙手絞緊濕抹布,平靜地道:「我根本不認識你——」

  「我叫祭冠禮。」他幾乎是接著她未完的話尾說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拿了吧檯上的名片,左手執筆,流暢地畫動。

  一會兒,她看著他將筆放回筆插,薄小的紙片推到她眼下。她店裡的名片上「賀則雲」三字旁,多了「祭冠禮」這個名字。

  「夠清楚嗎?」他凝視她,低沉的男音像魔咒。

  她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熱得很想喝水。天花板下用來使冷氣擴散更快的吊扇,發出蟬嗚聲?!還是外頭行道樹上傳來的——

  唧——唧——唧——

  這個都市的這個夏天,意外地有很多蟬。
  
  「則雲、則雲!」好幾張嘴的呼吒,伴隨鈴鐺聲破門而入。「聽說你店裡又遭小偷了?」

  「總有一天,整間店會被搬走!」

  「報警了沒?」

  「報警?!報警有用會被偷第二次!」

  「你怎麼還不裝保全……」

  三個很吵的妙齡女郎一進店門,就湊到吧檯前,圍成一個討論圈。她們是賀則雲的熟客——魔女、妖精跟狐仙——這當然是綽號。

  魔女第一次來到這家店時,剛甩掉一個工程師男友。對於一個將「你們女人」、「娘兒們」、「我馬子」等,充滿歧視的字眼運用成習的高知識人類,她忍無可忍,因而選擇分手;相信沒有一個女人像她這麼有骨氣,會為此跟一個「三高男」說再見吧,沒辦法,每一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甚至別人知道會覺得莫名其妙的堅持,她就是如此,受不了人家說「你們女人」……

  「給我一杯黑咖啡。」妖精是個美艷的中學老師。她發現賀則雲這家店前的兩個小時,正在辦公室教訓一群送著康乃馨花束祝她「母親節快樂」的學生。別說看她的樣子根本不是個母親,就算真為人母,她也只願自己的小孩來對她說「母親節快樂」,這句話可是一點也不適合學生對老師說;什麼時候女人的形象已和「母親」劃上完全等號,得當「每個人的媽」,連學生都要幫女老師過母親節?誰說要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這種角色混淆在職場上,未免太超過,深深限制了女性在社會上的發展空間!她對這種事特別敏感,為此罵哭一堆原本興沖沖送花的學生,還遭校長約談。

  「我們慢慢說,別讓則雲覺得吵。」說話輕柔的狐仙,是魔女在賀則雲店門外找車位時撞上的清麗女子。當時她已有三個月身孕,被撞傷卻不上醫院,魔女只好扶她進賀則雲店裡。這個懦弱的家庭主婦被婆婆欺壓,想離家出走,又不敢回娘家,何況嫁出去的女兒,就算回娘家,也沒房間住;以前的房間不是變成倉庫,就是被哥哥嫂嫂佔據,根本沒有屬於她的地方;想住旅館,風險又大。這個社會對婦女太不公平!

  狐仙認識賀則雲、魔女和妖精等人,使她改變許多,最近更計劃開一家「婦女旅館」專門提供出嫁的女兒們在不如意時投宿。

  三個奇女子在賀則雲的店結緣,從此成了熟客,經常來店裡消費聚會,並宣稱自己是被「神的便利屋」收服的魔女、妖精與狐仙——當女人太苦,寧可化身神怪呵!她們就這樣期許自己繼續活在這個社會中。

  「這次丟的東西跟上次一樣嗎?」妖精坐在高腳椅上,瞇著那雙天生的媚眼問道。

  賀則雲搖搖頭,送上一杯她要的黑咖啡,給另外兩人花茶和薑汁汽水。「只丟了一些零錢……」

  「丟錢而已!」魔女插話,素手攏攏紮成馬尾的爆炸頭。「幸好證明這次的賊不是個變態!」她記得則雲上次失竊的物品,全是一些有裸女圖案的書畫和一具女體塑像。她當然不相信賊會是個「藝術家」,倒覺得是個沒門路、買不起「充氣娃娃」的變態。

  「你說的是真的嗎?」一個低沉的男性嗓音,不協調地穿入女性的討論聲中。

  三個奇女子不約而同地側轉過頭,一個男子正看著她們。

  「誰呀?」

  「他是誰?」

  妖精與狐仙紛紛對著吧檯裡的賀則雲遞眼神。魔女轉動臀下的椅凳,蹺起長腿,面向男人。

  「上次的竊賊是個變態——」同樣坐在吧檯邊的祭冠禮與她們隔了好幾張椅子。「這是真的嗎?」語帶質問地道。

  魔女瞇起眼。「你又是哪個冒失鬼?」滿臉不屑地回道。「什麼時候坐在那兒偷聽人說話!」她的聲音一如進門時響亮。

  祭冠禮面無表情,端坐回身,喝著自己的紅酒。

  「無禮的男人!」魔女嫌惡的咕噥,轉動椅子,問賀則云:「他是什麼鬼?這麼神氣!」

  「一個客人。」賀則雲簡單答道。然後走往祭冠禮的方向——

  纖影擦過吧檯,祭冠禮抬眸。

  她正看著他,他也看著她。「硬是」幫她整理遭竊的店況後,這兩天他都出現在這兒,一來就點紅酒,邊喝邊監視人般,待到她打烊。

  賀則雲不會以為他是為喝她店裡算不上級數的葡萄酒而來。那——

  「你到底有什麼事?」她神情認真地問他。

  他放下酒杯,不答反問:「上次的賊是個變態?」語氣很平淡,眼神卻不像在陳述一件不關己的事。

  她眉心輕輕顰蹙,美眸瞅著他,沉默不語。

  「回答我——」他的眸子異常黑亮。

  「祭先生,」她禮貌地稱呼他,雙眼垂閉,換了口氣,再張開眸,捲翹的睫毛忽靜還動,表情平和,語調沉著地說:「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樣幸運,找回失竊的物品,我會把錶還你。」她當他成天賴在這兒,是為了拿回那隻手工訂製的陀飛輪三間錶。

  「錶是我付給你的通訊費——」這次。他倒回答得仔細。「那一夜開始,它就不屬於我;是你的了。」

  「那你到底為什麼還來?」她彷彿失了耐心。

  「我來消費。」他挑起一小塊乳酪,喝一口紅酒,配著吃。「你今天有營業,而且——神的便利屋歡迎每一位消費者。」

  他記得她的每一句話。有生以來,她覺得自己太多話。

  「你還沒回答我,上次的賊——」

  「我不是警察!」她打斷他,聲音比平常大且急,引來三名熟客的注意。

  「則雲?!」狐仙溫柔地看過來。  

  妖精關切的眼神隨即而至。「什麼事嗎?」

  「你敢騷擾店裡的女神?」魔女已朝祭冠禮走去。「你很想知道女人的鞋跟怎麼斷最快,對不對?」她邊說道,還真把六寸細跟鞋脫下,拿在手裡。

  祭冠禮站起身,對著賀則雲慢慢說道:「對不起,請幫我結帳。」

  賀則雲愣住。

  「則雲,快把他趕出去!我一看他就討厭!」魔女將手上的高跟鞋穿回,腳下用力一蹬,地板叩地一聲,像是什麼威脅般。

  賀則雲回過神,視線和祭冠禮交會了下。兩人彷彿早有默契存在,在吧檯裡外同時動作,走向收銀櫃檯。他將鈔票遞給她,她低垂美顏找他錢,淡淡說一句「謝謝光臨」。

  他用她不懂的語言說了一句話,然後轉身離去。

  她抬頭時,他已不見,只有門後鈴的叮噹聲。今天,他「早退」了——

  但她知道,他很快就會再出現。
  


  與狐仙她們聚餐後,時間已過了十點。天空雲層很厚,賀則雲一出捷運站,一滴雨水就落在她秀挺的鼻尖。她快速通過路口的紅綠燈,走進巷子裡,雨開始下大。賣麻辣鴨血的消夜店老闆認出她是住在對面大樓的賀小姐,隨即朝她招招手,要借她一把傘。

  「謝謝你。」賀則雲向殷實的老闆推辭。「我跑過去就好。」公寓大門就在建築轉角五公尺處,她跑過去,轉個彎就到家了,根本不用撐傘。

  「你就拿去用啦!賀小姐,別跟我老人家推了……」  

  「是啊!女孩家還是別淋雨,否則老了你就知道。」老闆娘是個五十來歲的婦女。她把傘打開,交到賀則雲手上。「去去去!難得你今天這麼早回來,快上去休息吧!」她知道賀則雲在市區開了一家店,每天都營業到午夜才回家。有時,他們夫妻挺擔心這個獨身女孩在外的安全,總要看見這抹美麗身影從攤子前經過後,這一夜才能放心地收攤。

  「是啊、是啊!我老婆說得沒錯,回去休息啦!」老闆附和著,手裡舀著一匙一匙紅通通的辣油。「還是要吃一碗鴨血再回去?」

  「不了,我剛吃飽。」賀則雲搖搖頭,連忙拿起傘。「謝謝你們,等會兒我下來還傘。」她走入雨中,接受人家的好意。

  老闆夫妻笑著說別急,明天再還就行,要她不用下來。沒想到她走沒幾步竟折返。

  「怎麼了?」夫妻異口同聲。

  賀則雲柳眉微蹙。「我的鑰匙忘了帶,得回店裡一趟。」這下她真得借用人家的傘了。「你們的傘可以借我久一點……」

  「拿去用、拿去用!本來就要借你的!」老闆娘嘹亮地說道。

  賀則雲又道了謝,便急急往捷運站走。

  雨水扑打著傘頂,讓她的心也慌亂地跳著。她居然會忘了把住處的鑰匙收進包包裡,提早打烊的這個晚上,步調真有些亂。她回到店門前,手伸進包包找鐵卷門的遙控器,抓了半天還沒拿到。一道黑影突然襲來——

  「誰?」她旋身驚呼。傘掉到地上,雨水很快淋濕她的臉。

  「你——」祭冠禮沒撐傘,站在人行道。

  「怎麼是你?」雖是質問,但聽得出她情緒放鬆了下來。

  祭冠禮撿起傘,撐在她頭上。「我嚇到你了?」他盯著她的眼,低啞的嗓音在雨裡意外地溫柔。

  賀則雲轉開臉,取出好不容易抓在手上的遙控器。「你怎會在這兒?」她按下按鍵,鐵卷門在嘈雜聲中升起。

  「趁打烊前,再來消費一次。」他回答的聲音還是清晰可聞。「沒想到你今天提早關店。」

  鐵門停在一定的高度,剛好使賀則雲能進入。祭冠禮收起雨傘,彎低脖頸,不請自入。

  一聲悶響傳來,她在黑暗中撞到某件物品,正想開燈。

  「別動!」祭冠禮動作靈活矯捷地閃過障礙物接近她,掌心覆住她的唇,一手擱在她腰部,壓低嗓音在她耳畔道:「不要說話。」

  她側過臉,嚇壞地睜大晶亮的雙眸。你想做什麼?

  「不用怕——」

  「唔……」她還想出聲。

  「店裡不止我們兩人。」一句提醒似的警告。

  她倒抽口氣。

  他繼續以近乎耳語的聲量說:「你安安靜靜地待在這兒,別動、別出聲。這次,我幫你抓小偷。」

  她不再掙扎,柔荑抓住他放在她腰側的大掌,冰冷的指尖傳遞出憂懼。祭冠禮反掌緊緊握一下她的手,安撫似地慢慢鬆開,一步一步遠離她身邊,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行動自如,往店裡深處去。

  黑影鬼祟地晃動,東磨西蹭,偶爾發出幾聲猥瑣的喘息。

  啪地一聲,幽藍的火焰像只細長的眼豎立著。一隻毛粗黝黑的手,覆在維納斯雕像胸部上。

  「不怕留下指紋嗎?」魔魅般的嗓音極冷。

  黑影跳了起來,轉過身。祭冠禮隨即將打火機往前一丟,揮出拳頭。黑影哀叫,髒話穢語連連。一個白亮的東西噴出,「唰唰唰」地冷光劃過黑暗,祭冠禮精確地閃過那鋒利的刀刃。祭家是靠礦業起家的,在黑暗中應付危險,對他而言,是稀鬆平常、易如反掌之事,他的雙眼能將對方的行動看得一清二楚,並且閃過致命的傷害!而對方只能跌跌撞撞,胡亂揮刀,根本看不見他到底在哪兒。這場「擒賊爭鬥」對他只有利沒有弊!正當他如此想時,一盞壁燈大亮,刺眼的光束直衝入他眸底,背光的賊看清了他的位置,高舉尖刀就要捅下——

  「砰!」一聲肉體撞地的震撼。

  祭冠禮適應光線後,只見全身黑衣黑褲、體型粗壯的竊賊,趴倒在他跟前。他的眼光往上移,賀則雲雙手拿著一根圓柱形雕刻品,蒼白木然地站在竊賊的腳邊。她臉上的水痕一條一條滑下,不知是冷汗還是剛剛在外頭淋的雨水。

  「他……死了嗎……」她顫抖地開口。

  祭冠禮心頭一抽,一股莫名的衝動陡然升起。他走向她,大掌托著她冰冷的小臉,似要確定她存在般,短暫、用力地親吻她。

  他的舌頭略帶懲罰地奔進她嘴裡,她幾乎忘了掙扎,手上的木雕掉落地上,時間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

  久久,他放開她,重重地喘息幾次,低吼了起來。「你那個六寸細跟鞋的朋友呢?!為什麼打烊了,還獨自回來?」生平第一次,他覺得怒氣難抑,恍若有一堆烈火從胸口爆燃。要是他沒有來、要是他來了看見店沒開,轉頭就走,沒多待幾分鐘;她將獨自面對這個虎背熊腰、行為猥褻的賊……他無法想像後果,她還能這麼好端端站在他眼前嗎?

  「你到底在做什麼?」他咬著牙,竭力壓下怒火。

  「我……我忘了家裡的鑰匙……」賀則雲語調呆板。

  「你家沒人替你開門嗎?」他忍不住衝口道。

  她明顯一震,盈滿水光的雙眸隱隱顫動,彷彿驚懼過度,情緒尚未回復,又像受了很大的傷害般,委屈脆弱的神情抓痛了他的心。

  祭冠禮劍眉揪起,眼神憂憤交雜看著她許久。她一言不發,淚水溢出眼眶。祭冠禮一把抱住她,啄吻她的臉龐,封住她的唇,發洩似地深吻她。

  她應該要抗拒的,但她沒推開他,感覺自己的手緊緊環住他溫暖健壯、充滿安全感的身軀。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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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29:37
第三章   

  他打了一通電話,警局慎重其事地派了兩輛警車來把竊賊押走。當晚,警方在她店外加設了巡邏箱。祭冠禮送她回家,到了她住的大樓,他堅持陪她上樓,並在巡視了每一間房室,確定她的居住環境安全無虞後,才離開。第二天早上,她照常開店,他沒出現,倒是有保全公司人員來安裝防盜系統。她當然知道是他的安排——他想徹底介入她的生活!

  晚間六點,他終於走進她的店門,眼眸掃視一圈。

  幾個小女生正在挑選雜貨;一個看似大學生的男孩站在書架前,翻閱手中書籍;抱著木雕品的長髮男子,從中堂走到收銀櫃檯結帳;光碟片在唱盤上迴旋出輕飄飄的音樂,客人在和諧雅致的氣氛下,悠閒地消費、休憩,誰會知道店裡美麗的女老闆昨晚幾乎經歷了一場險惡。

  「今天早點打烊。」他落坐吧檯前、最近門口和收銀機的位子,逕自下決定,不容置疑的語調像是一道王令。

  賀則雲細心地將長髮男子購買的木雕品包好,微笑地結完帳,讓客人滿臉喜悅地離去。

  祭冠禮隨後離座,將玻璃門上「營業中」的牌子翻成「休息中」。「這幾位一走,就關店,我送你回去。」他轉身,看著櫃檯後的她。

  目送客人離去的笑靨頓失,賀則雲微啟的紅唇冷冷吐出一句:「你在干涉我的生活?」充滿指責。

  祭冠禮瞅著她,眼神依舊直爽,道:「是。」迷人的俊顏一派地桀騖不馴,他的回答完全不含歉疚感。

  賀則雲無言以對。這個男人對於她的指責,直截了當的承認,想必不會給她拒絕的機會。

  「為什麼是我?」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為什麼這個「特權」人士選擇破壞她的生活!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他慢慢回答她,灼熱的眼神深切又認真。「很簡單的邂逅。」

  他天生擁有一顆強勢自信的心,對於自己要的人事物,都能毫不猶豫地去追求。他沒有因為自己的身份,將一切視做理所當然,但緣分這種東西就是如此奇妙,並且在他和賀則雲身上發生了。

  「這只是你個人的想法!」賀則雲幽幽地說:「難道你以為自己是主導人世的上帝天神嗎?」這一刻,她還算平靜,覺得自己可以好好跟他溝通。

  祭冠禮緩緩地交抱起雙臂,狹長貴氣的眼眸有著特殊的沉穩神采。「你想知道我是誰?」他自信肯定的語氣不像在問問題,倒成了一把自私的刀,逼迫地架在她頸側。

  她搖起頭。「我不想!」強烈地否認拒絕。「我不想你幫我抓賊、不想警方特別加設巡邏箱、不想保全來安裝防盜系統!我不想跟你有任何關聯!」她要一個人獨立生活、單純生活,不需要有特別的牽絆!

  她今天放了什麼音樂,耳邊為什麼有纏綿糾葛的豎琴聲?那尊「哈得斯的搶劫」的臨摹雕塑,何時搬到角窗那麼顯眼的地方?

  「賀姊姊,」買雜貨的三位少女走了過來。「幫我們結帳。」她們是熟客,將經常買的東西放上櫃檯。

  賀則雲收回因激動而變得恍惚的眼神,視線掠過祭冠禮,落定在三個女孩稚氣單純的臉上。「挑好了?」她溫柔地問。

  女孩們點點頭,六隻眼睛偷偷瞄著祭冠禮。祭冠禮若有似無地頷首,轉身走往那名沉浸書海的大男生。他對大男生講了幾句話,大男生回頭看看正忙著幫客人結帳的賀則雲,然後傻笑地搔搔頭,說了一些話,便拿著四、五本書走向櫃檯結帳。

  賀則雲看著大男生最後一個走出店門,美顏朝向正走過來的祭冠禮。「你把他趕走!」她瞪著他,不悅之情溢於言表。

  「他只是買好他要的書。」祭冠禮邊說邊走進吧檯,關掉一些有的沒的開關,提著她的包包,拉住她的腕,往外走。

  他幫她設定保全、關鐵門,一切都在他的行動計劃裡,做起事來流暢俐落,誰也插不上手。他讓她坐進車,發動引擎揚長離去。

  這個男人的自信像是一張綿密的網,朝她撒下。她逃不掉,至少這一刻,她無法開車門,從一輛高速行駛的跑車跳出去。

  車子開到一家飯店門口,門僮跑了出來,繞到駕駛側的門,把一個看似野餐籃的多層箱送進車窗給他。他接過手,擺在腳邊的空位,踩油門,駛離飯店。

  弧形車道坡度緩降,透明的噴水池被霞光從玻璃窗拉走。賀則雲順著消失的影像轉動纖頸,美眸盯著夕陽餘暉裡的蟠龍噴水池——飯店的標的物,設計得古心古貌,磅礡,也神秘。

  「我住在那裡面。」祭冠禮說了一句。車子開上大馬路,祭家飯店像是沙漠裡海市蜃樓的奇景,隨著千變萬化的光影,幻出幻滅地懸浮在空中。

  賀則雲始終看著車外,不作聲。

  十幾分鐘後,到達她的住處。她在大樓門口下車,步上階梯,正要通過管理室。祭冠禮的腳步聲跟了上來。

  她回頭,看見他的車隨意停在階梯下,幾乎堵住半邊巷道。

  她皺一下潔膩的額,不由自主地開口:「這種時間,車子停那兒,管理員會叫人來拖吊。」

  祭冠禮一手拎著稍早門僮交給他的奇怪箱子,偏一下頭,俊顏的表情很平淡,不甚在意。

  她柳眉輕蹙。「你為什麼不回去?我已經到家,你達到你的目的了!」

  「今天還沒結束,」深黑的眼眸凝視著她,空著那隻大掌牽住她的手,動作之自然彷彿已演練了上千次,或者他的大掌注定要包裹她的小手,十指嵌合交纏,他說:「我要看你吃完晚餐。」穩穩提高手中的箱盒,裡頭裝著飯店主廚精心烹調的珍品美味,將是他和她要共進的晚餐。

  賀則雲胸口一陣窒悶,想抽回手,但他握得更緊。「我……」  

  「別說你不餓。」他先開口,低柔的語氣像在逗她,就是不讓她拒絕。

  管理室的人把電視開得很大聲,國劇節目正上演著楚漢相爭,琵琶大套武曲《十面埋伏》彈奏到第六段,詭譎的旋律像是萬張繃緊的弓從草叢射出亂箭般,沒有任何退路。

  賀則雲看看天邊逐漸消逝的落日,閉一下眸,轉向他。「我有車位。」脾氣難得發作一次,讓她覺得精力盡失,今天已沒有多餘的能耐,只有任他予取予求吧。

  他挑一下眉,微微笑。她別開臉,往階梯走。他依舊拉著她的手,直到重新坐上車,照著她的指示將車開至地下停車場。

  

  祭冠禮已經很熟悉這楝公寓大樓的空間分佈,轉幾個彎,一寸不差地將車停進格子裡。他熄了引擎,下車往電梯間走。進了電梯,他輸入密碼,按下七樓,沒花多少時間就到她住處門口。

  電鈴聲是一首圓舞曲,隔著門聽來細細弱弱,輕軟悅耳,代替了大城市欠缺的清晨鳥鳴。

  玄關的門打開時,他從鐵門的幾何圖形裡,看到她長髮披肩、嫵媚的模樣。「剛起床?」他在她解完鐵門數道鎖後,拉開門,踏進玄關。

  她迷迷糊糊對上他的臉,習慣性的微笑,唯美慵懶。

  「還沒睡醒?!」祭冠禮看著她,伸手撫摸她頰鬢。

  聽清楚男人的聲音,她反射地退了一步,眸光專注地亮了起來。「你怎麼……」轉頭看看客廳牆上的掛鐘,失措地往裡退。

  祭冠禮噙著笑,俊顏神清氣爽。「我來得太早了?」

  當然!現在才六點五十五分!賀則雲瞅著他,美顏浮現慍色。

  祭冠禮關好兩道門,脫了鞋,踏上客聽的櫸木地板。他來過不只一次。她的屋子:兩房一廳,開放式廚房,每間房室都有百格落地門,外接露台、小花圃,光線明亮;傢俱不是名貴的精品,但佈置得相當典雅,標準的單身女子住處。

  「你怎麼上來的?」她問他,嗓音鬆鬆軟軟像是她那一身希臘式睡衣長袍,絲薄布料裡蘊涵無限旖旎風采。

  祭冠禮盯著她的眼,邊走邊答:「搭電梯上來。」

  她看著他大剌刺地坐入她最喜愛、最常坐的沙發,完全無視她這個主人的存在,一副識途老馬模樣。「你怎麼知道電梯密碼?」

  「只是幾個數字,我當然記得。」他老老實實地回答。連續兩天送她回來,他留意她每個出入的小細節,自然來去自如。

  她凝著眉心,雙手不自覺地揪著衣側,緊緊收握成拳。這棟門禁森嚴的住宅大樓,輕易就被他突破,連管理員都不攔他!什麼時候這整棟樓成了他的「個人屬地」?!

  「他們怎麼可以讓外人隨意進出!」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下床氣。為什麼沒人阻止這個男人!

  「剛剛在地下室人口遇到巡車的管理員,他們當我是你的親人——」他說。眼神觀察著她的表情變化。

  她臉色一閃,下意識地咬唇,迅速背過身。「你說謊!我哪有什麼親人,他們不會這麼認為!」

  他站起來,走到她後面,大掌握著她纖細的雙肩,不疾不徐地回道:「我告訴他們,我是你的未婚夫。」

  「你瘋了!」她倏地轉身,美眸滿是不可思議。這個莫名闖入她生活的男人,昨天才說邂逅,今天就自稱是她的未婚夫!他到底是不是一個喪失理智的狂人?!

  「我所說的話都是認真的。」他的眸光也像這句話一樣,直直穿進她眼底,定住了她的思緒。

  賀則雲睜著一雙大眼睛,愣愣看著他的俊顏俯近自己。這個早上,不需要早茶、不需要咖啡,她清醒無比,卻也身陷混亂。

  「不!」她用力推開他。他的唇擦過她的,高大的身軀跌回沙發裡。她轉身想回房,他伸手扯了她一把,她嬌柔的軀體撞進他懷裡。

  祭冠禮一個翻身,將她困住,抓著她的手腕,壓上她的唇,密實的吻住她。

  空氣瀰漫著特殊神秘的古龍水味兒,她的長腿兒踢歪了桌子,抱枕被他們擠掉。

  「不要抗拒我。」他貼著她的唇低喃,舌尖竄進她嘴裡,給她一個徹底的早安吻。

  她緊閉眼眸,指甲掐進掌心,心跳得又急又凶。他吻過她幾次?為什麼她覺得這個強勢的吻,糾纏了她很久,睡裡夢中,她記得他唇齒的觸感,既溫柔又狂野,天生要來破壞她平凡的生命,從中拉出一條感情線,讓她的世界就此大亂——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和一個男人發生感情。太多人說過,愛情是女人的全部,陷了進去,就難以抽身,一旦失去,生命也跟著殉葬。愛情太危險,披著永恆的外衣,專讓女人為之瘋狂。身為一個女人,她的生命不可以跟一個男人牽連,她的心應該更堅強,她不能沉迷、不能忘我……

  她終於張開雙眼,不知打哪兒來的水流弄濕了她的臉。

  祭冠禮抬起頭,離開她的唇,長指憐惜地揩去她睫毛下的淚珠,低喃:「生氣了?」

  賀則雲淚眸一瞬不瞬地瞅著他。「告訴我……」久久,她微微沙啞地道:「你非得弄亂我的生活嗎?」

  祭冠禮沒回話,眸光熾烈又深奧,唇邊泛起優雅的笑容,俯首親吻她的額、她的髮。「昨日店裡的保全是我設的,沒有我,你今天開不了店。」他沉沉地說。

  她別過臉。「只有今天嗎——」她的心是忿恨、抗拒的,可輕歎的嗓音彷彿宣告著她的投降。

  她只能與他精神角力,無法顧全自己平靜的生活嗎?
  
  鬧了一天的樓上,台鋸尖銳嘈雜的噪音終於趨緩、靜止,啪嗒啪嗒的釘槍休息了。工人們邊解著腰上的工具袋邊從店外左側的長階梯走下來,幾張覆蓋在工程安全帽下的殷實臉龐,靠往便利屋的玻璃窗面,朝店內舉帽點頭後,搭乘一部藍色貨車離去。

  賀則雲的生活像是翻了天地,完全變了個樣——獨處的時間越來越少。最近,便利屋樓上正進行婦女旅館的裝潢工程。狐仙租下便利屋以上的樓層,積極朝自已的夢想前進,幾乎每天來巡視改裝進度,順便陪她營業。她不再是一個人對著一家有時岑寂的店……

  「則雲,他來了!」狐仙放下手裡的資料,看看腕錶,喃喃念道:「真準時……每天都是這個時間——」她才揮別外頭辛苦一天的工人們不到兩秒,就看到了那抹身影——

  祭冠禮推開店門,走進來,步履、神態自若如風,門後鈴清脆直響。

  「你好。」狐仙與他已算半熟識。

  祭冠禮停在她身旁,問:「來巡視裝潢進度?」

  「是啊,」狐仙點頭笑著,故意反問他:「你呢?怎麼也天天來?」

  祭冠禮笑而不答,沿著椅座,走進吧檯。

  狐仙溫柔的眼光追進吧檯,盯住兩人道:「你們在交往嗎?」

  賀則雲正在倒咖啡的手猛地顫一下,熱呼呼的液體偏出杯緣,淋濺在另一隻白皙柔荑上。

  「則雲!」

  狐仙的驚叫聲遠勝過賀則雲壓抑似的抽氣悶哼。

  祭冠禮反應極快地抓過賀則雲的手,轉開水龍頭衝著她被燙紅的部位。

  清涼的水嘩嘩落入不銹鋼槽,在出水孔流捲出一個小漩渦。賀則雲仰起小臉看他。他對她皺起眉頭,像是心疼又像無聲責備她的不小心。

  「要不要緊呢?」狐仙踩著吧檯下的腳踏,起身望進檯面下。

  祭冠禮堵起水塞,一面蓄水一面拿出冰塊,加入水中,讓賀則雲的手浸泡在洗滌盆裡。「應該沒事。」他沉著嗓音,抬眸看向狐仙。「很抱歉,可能無法給你咖啡喝——」委婉的逐客令。  

  「沒關係,我也該回去了。」狐仙最大的特點就是善體人意。她當然看得出這個男人心疼著則雲,並且不希望此刻有第三個人存在。「那——我走了,則雲,拜拜!」道別後,她走出便利屋,不再當「電燈泡」。

  店裡一下子變得昏暗,冷冷清清中,不知是他還是她的心跳聲,如擂鼓般,近在耳畔。他找出醫藥箱,拭乾她浸泡的手,抹上一層燒燙傷藥膏。她胸口一陣陣起伏,身體微微地發抖。

  「疼嗎?」他盯住她晶亮的美眸。

  賀則雲隨即轉開視線,淡淡地搖搖頭,低語:「我沒事……」她輕輕收回被他托住的左手,轉身慢慢走出吧檯,若有所思地低垂美顏,坐在一張白籐編成的安樂椅裡。

  祭冠禮稍微收拾吧檯上下,關掉電源,拿著她的包包,走出吧檯。

  賀則雲抬眸看著他朝自己走來。他每天來幫她關店,送她回家。那個當初購屋附帶的車位,現在成了他專用。早上、晚上,一天兩次,他帶著飯店的高級餐點到她家,在那張雙人圓桌上,與她共食——

  他們在交往嗎?

  她無法回答狐仙這個問題……

  「你朋友說的事實這麼令你震驚?!」他站在她面前,用掌心托高她燙傷的左手,語氣嚴峻,現在才指責她讓自己受傷的行為。

  她抬起臉龐,眸光與他交融,說不出話,覺得手好像還在發燙。

  他凝視她好久,神情軟化,語氣溫和起來。「走吧,回去吃晚餐——」他要拉起她。

  她突然握住他的大掌。

  他偏頭瞧她。她很容易就瞭解那詢問的眼神。

  「今晚我想自己煮。」她幽幽地說。

  他皺凝眉宇,無法同意。「你的手燙傷——」

  「我想自已煮。」她重複,嫻雅的表情像水一樣滲入人心,能教最執拗的大男人折服。

  祭冠禮斂下眉眼,低歎一聲。「是不是吃膩了我準備的餐點?」他拉她站起,牽著她的右手往門口走。

  出了店門,她等他設定保全、關鐵卷門,對他說:「得先去買菜。」

  他微微頷首,帶著她上車,像個體貼的丈夫陪妻子上超市。
  
  祭冠禮一生中沒有像今天這樣,做這麼多平凡瑣事。一雙習慣成就大事的手,拿起削皮刨除去荸薺外皮,竟如此笨拙!這難以搞定的小東西,不斷滑出他的掌握,掉在流理台滾動,像在嘲笑他。

  「應該買個自動去皮機!」大男人抱怨道,一對黑眸看向正在調沙拉醬的小女人。

  賀則雲將些許蘋果醋滴進玻璃缽中的優格裡,和了和,纖指沾取一點,淺含入口,仔細品嚐,唇角微微揚起,不自覺中流露既性感又純真的神情舉止,全落入祭冠禮眼底。

  「那是什麼味道?」他定定凝視她,低沉地問。

  賀則雲轉頭看他,彷彿沒聽清他的聲音,輕眨眼眸,小臉傳遞疑問。

  祭冠禮瞥一下她抱在手裡的缽。「我問味道如何?」

  她垂下臉,拿了一根小調羹,弄一點準備給他嘗。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味道如何,畢竟東西不是她一人要吃,還需他出點意見。「你試試。」她將調羹拿至他唇邊。

  祭冠禮略略低頷,嘗了一口,昂首對著天花板,一手長指摩娑著下頜,久久不說話。

  「怎麼樣?」她蹙眉問他。

  「我覺得——」他放下手,語氣慢悠悠,充滿奇妙的情調。「這樣味道會更好——」語畢,他拉起她的指含吻進嘴裡。

  賀則雲一顫,亂了呼吸。祭冠禮拿開沙拉缽,將她拉近,唇放開她的指。她伸出手抵著他的胸膛,他的手撫向她腰後,用力摟住她,俯首吻住她的小嘴。

  夏日熱潮來勢洶洶,她的廚房太小了,還是爐火沒關,為什麼太陽下了山、冷氣設定二十六度,室溫依舊如此高,熾烈得使人腦袋渾沌、雙膝疲軟,彷彿要融化了。

  燙傷手的後遺症這麼大?!她透不過氣來,眼神恍惚,就要無法站立了。祭冠禮抱起她,吻著她的唇,走進那間點有瑰麗夜燈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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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29:59
第四章   

  他是被餓醒的。

  睜開眼睛的剎那,賀則雲就枕在他胸膛上。她的床鋪不夠大,勉強供他倆躺平不動。男人不會介意女人的床小,他的胸膛、臂彎才是她的床。

  祭冠禮動作很輕地坐起身,讓她枕著自己的大腿,長指捲繞著她的髮,一動不動地凝視她柔情絕倫的臉龐。

  她的睡顏出奇紅潤,似乎有什麼光暈罩住,朦朧性感地,勻稱的氣息吹拂著他肚腹,像是一隻無形的酥軟小手在挑逗著男人脆弱的定力。祭冠禮深呼吸一記,低頭吻吻她熟睡的美顏,將她移至枕頭上,然後掀被下床,赤身裸體走進浴室。

  鏡子反射出的影像,引起他的注意,但他並不覺得吃驚。

  祭冠禮靠向鏡台邊緣,瞇眼對著鏡中的自己,長指輕輕地描摩掛在胸前,兩顆寶石紅光四射的家族項鏈,指尖緩慢地穿過鏈圈,若有所思地勾開、撩起,看著古銅色肌膚上淡淡的痕跡——祭家的遺傳特徵——遇上命定中的真正伴侶,身心契合之際,胸口便會浮現龍形紅痕。

  他的家族圖騰鏈開光了。打從他戴上這條以飛龍形象為基底,特殊雕花、鍛鑄的家族項鏈以來,兩顆做為龍眼睛的神秘寶石不曾如此光亮過,甚至輝映在賀則雲絕色的睡臉,恍若是種天意指示。

  「則雲——」他低聲呢喃,放下舉在胸膛的手,眼光落向插在鏡台邊,瓷瓶裡的那朵綠梗白玫瑰。

  他抽起花枝,轉身走出浴室。

  臥房裡,賀則雲裡著被單,站在床邊,手拿遙控器對著冷氣機。

  「怎麼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嚇一跳,倏地轉身看他。他赤裸的身軀,強健、優雅,修長結實的胳膊、大腿,迷人地擺動,朝她走來。

  「我以為你離開了……」她隨口說了句,掩飾嬌羞與尷尬。

  祭冠禮搖搖頭,把手裡的白玫瑰遞給她。「我只是進浴室。」

  她一手拿著花兒,一手握著冷氣遙控器揪在胸前。

  「要關掉冷氣?」他問她。

  她點點頭,目光瞅著清絕白淨的玫瑰花瓣,淡淡地道:「有點冷。」不知怎地,睡著睡著,竟被冷醒;身邊彷彿突然少掉一股溫暖,她以為是冷氣太強,抑或被子太薄。

  祭冠禮環住她纖瘦的身子,拿開遙控器。她不由自主地鬆開手,裹身的被單滑落,露出雪白無瑕的胴體,貼著他灼熱的身體。

  「還冷嗎?」他低啞地問,唇抵著她額頭。

  她想抬頭,他不讓,臉龐往下移尋吻她的小嘴,密實地摟抱她。有個聲音叫她推開他,腦海裡卻不斷演示著稍早和他繾綣溫存的畫面,她敏感的身體不受控制,緊緊依附他,纖柔的雙臂彷彿不再是自己的,做著違反她心智的事,像籐蔓般牢牢圈繞他的肩背。

  他的手托著她的臀、撫過她的腰,掌心罩住她豐盈柔軟的胸脯,輕輕搓揉擠壓。她在他唇裡急喘,步伐細碎地往床鋪退。他離開她的唇,俊顏埋入她胸乳間,含吻嫩紅的蓓蕾,一吸吮,那擴大的甜美集中繃緊,像是頑固的小花苞抵住他舌尖的進攻。她低低呻吟,身體後仰,往下墜,手中拋出的白玫瑰落在床單那一塊紅漬上。

  他們躺上床,身體交疊。前一刻,她還覺得冷,這一刻,晶瑩汗珠沁出細緻的毛孔,在肌膚渲染一層緋紅色彩。他撫亂她的長髮,唇銜著她的耳朵,輕輕咬她,在她的纖頸印下吻痕。

  「則雲——」他叫她。

  她恍惚的眼簾映著他的臉,纖指觸摸他的唇,輕柔地描繪著。她的生命似乎一直在等待某個聲音,某個無法辨認只能感覺的聲音;她在店裡聽過無數聲音,卻從未感覺到——她以為世上沒有那個她所等待的聲音存在,心惆然空洞地。現在,她等到了,耳畔縈迴的,沉鬱溫雅的嗓音,像一條古老的聖河,纏綿熱烈地淌進她心底。

  他分開她修長的雙腿,大掌佔有她的腰肢,進入她腿間那鮮活如花的部位。她細長地叫出聲,耳畔不再聽見那個她所等待的聲音。她定睛看他一眼,別開臉,緊閉雙眸,睫毛密密的一排在顫抖。

  他扭回她透紅的小臉,吻她的唇,剛健的腰臀緩緩律動。

  「嗯……」她悶聲嚶嚀,小手探向兩人交合處,想抵抗揪心的情慾衝擊。

  祭冠禮抓開她的手,托抱她兩腿,壯實的硬挺進得更深。她尖叫起來,淚水從緊閉的眼眸滲出,悸動的幽徑不斷收合,吸緊他若即若離的男性勃起。他吮吻她躍動的蓓蕾,雙掌與她的小手交握。她搖擺的嬌軀想逃、一顆心想抗拒,不願面對這一刻,但他知道她需要他,正如他需要她——不僅僅只有短暫的激情,當他胸口浮現龍形紅痕,開光的項鏈襯映她意亂情迷的小臉時,他們之間會是一輩子,密不可分的一輩子——

  她,就是他的妻子!

  「則雲——」他低吼,男性熱流射進她體內深處。



  她擁著他,意識昏眩之際,耳畔又傳來那個她所等待的聲音。
  
  「起床吃飯了。」

  溫暖厚實的大掌撫著她側睡的臉蛋兒,晨曦灑進窗欞,像一層臘油潤澤地板。她的髮散在床邊,雪白的手臂露出被子外。他吻一下她圓巧的肩頭,嗓音懶洋洋地叫道:「起床了,則雲——」

  賀則雲鎖眉,眼皮微微跳動,欲張又合。他寵溺一笑,大掌鑽進被裡,偷襲般撫摸她柔膩的身子。

  她猛然睜眼,被子裡的肌膚泛起疙瘩。

  「再不起床,要錯過早餐了——」他對著她的眼,淺吻她一記。

  她輕蹙額心,小手伸進被子裡,抓住他覆在她胸乳的大掌。「你可不可以先出去……」

  他疑問地挑眉。

  她皺凝柳眉,乾啞地道:「我想換衣服……」柔荑依舊在被子下與他挑逗的大掌角力。

  笑意浮上雙眼,他站起身,溫和得像個紳士。「我在餐桌等你。」高大偉岸的身影走出臥室的門。

  賀則雲直到房門掩實,才掀被下床。她赤裸的身體,嬌嬈柔媚,處處是殷紅的吻痕,豐盈的乳房像是果實熟透了,凸起的尖端,紅灩灩地,依然留有被他愛憐碰觸的感覺。一想到昨夜的親密纏綿,身體又悸動起來,似乎她回到了脆弱的年紀——

  她已過了性衝動的少女時期,卻是第一次與一個男人親密接觸。她本能排斥愛情,連帶覺得沒必要把性弄到手;安然過了二十幾年,莫非昨晚是個魔夜,讓她禁不住興奮斑斕的色彩,慾望之源泊泊流出灼熱的汁液。

  她環抱著身體,走進浴室。洗衣籃裡丟著一套男人衣褲,她蹙起眉,剛剛沒注意他穿了什麼服裝……還有,他哪來的衣物可替換、臨時去買的嗎?這麼早有哪家服飾店營業?

  她搖搖頭,難以弄清想法,鼻端嗅著縷縷絲絲的神秘香味,進淋浴亭。

  沖過澡後,她穿上輕便的棉質長衫,把床單換掉,抱著洗衣籃往臥房外走。

  祭冠禮看著她半身被高出洗衣籃的衣物、被套擋住,隨即自圓桌邊走來。「先吃早餐。」他將洗衣籃接過手,放在腳邊,牽著她的手走回圓桌。

  她坐在純白的軟墊木椅上,脂粉未施的臉蛋清靈絕美,一雙鳳瞳盯著桌面的食物,有咖啡三明治、豆漿飯團、清粥小菜、薄餅奶茶……東西方早點應有盡有,她看不見原來的桌巾是什麼花樣。

  「全是你買的?」她幽幽開口。

  「我做不出這些東西。」他撇一下唇,挾起切好的蛋餅,送入口中咀嚼。

  她靜靜地瞅著他。他的衣服跟昨天不一樣,米色線衫勾勒著掩藏不住的強健體魄,合身牛仔褲更加強調雙腿的結實修長,簡單輕便跟她的住處很搭配——清爽的居家風格。

  「我沒吃過這種東西——味道可以。」他又挾了一塊蛋餅,送到她唇邊。

  「你買這麼多……」她開口欲言。

  他技巧地將蛋餅餵進她嘴裡。「不知道你要吃什麼,全都買一點。」

  她瞪他一眼,抿抿紅唇,細嚼慢咽,而後問:「連衣服也買了?」語氣淡然,如同冷戰中,妻子對丈夫的揶揄。

  「衣服是車上的。」祭冠禮簡短回答,明顯不在意這個不重要的問題。

  她卻追著問:「你隨身攜帶換洗衣物?」微仰的出塵小臉難得浮現對他的好奇。

  祭冠禮放下手裡的筷子,沉斂表情,有耐心地發出每一個音節。「男人在外,難免有所需求,我的助理會準備一、兩套在車上。」

  「什麼需求?」莫名的質問一下子騰冒出來,她偏著美顏,微微顫抖地看著他成熟魅力的俊顏,不懂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卻直覺是這麼回事——「你常在女人家過夜?」無法置信感融在她冰冷的語調傳出,縹縹緲緲,夾帶輕蔑。

  他眸光閃了閃,唇角略揚。「昨天第一次。」

  她心抽了下,不發一語,視線自他臉龐移開,起身去提洗衣籃,朝外推開客廳露台的落地門,陽光在方格窗閃晃,隨門扉敞動拖曳成長條,像是透明魚兒游向天邊。

  祭冠禮眼神轉得深奧,緩緩離座,移至她身旁。「你還沒吃早餐——」他抓住洗衣籃邊緣。

  「我吃不下。」她柔細的嗓音悶悶地,小手與他搶著洗衣籃不放。

  「你在生氣?」祭冠禮眼中的鋒芒能看透人心。「我說了什麼嗎?」他笑著請罪。

  她真的生起氣來。「你常把衣物丟在女人家的洗衣籃,讓女人洗!」硬邦邦的聲音,彷彿不是自己的,與她柔美的外表很不一致。

  他端詳著她,像是覺得有趣。她咬咬紅唇,轉開粉雕玉琢的怒顏,用力扯了洗衣籃,踏到露台上,往洗衣機走去。

  祭冠禮沉吟一會兒,跟著走出去,唇角隨著沉穩的步伐,勾起一抹充滿大男人寵溺與包容的笑弧。「柔情似水的女神,也常發脾氣——」他逗她。

  她怒抬美顏,瞪著他。

  他站在洗衣機旁,伸手摸她的臉。她低頭避開,依質料分類衣物。

  「你生氣——因為我把衣服丟進女人家的洗衣籃,讓女人洗——」他一笑,握住她忙碌的小手,轉折的語氣有種特殊情緒,幽幽沉沉地說:「你以為有『別的』女人?」  

  他強調「別的」二字,讓她心口揪了一下,急言道:「我只是不喜歡有人說謊!」他隨身攜帶換洗衣物,絕不是第一次在女性住處過夜!她為何要對他撤的這種無關己的謊言,如此在意?

  她垂下盈滿水光的美眸,拉開他握在她右手的大掌,繼續將衣物一件一件歸類分好。

  祭冠禮重新拉過她的雙手,她被迫側轉身子,與他面對面,朝霞在他們週身暈成渾沌的甜橙色。

  「這一生,我所說的、將說的,全是實在。」他開口。他自信、傲然,從不需要任何虛假、偽裝來粉飾他的世界。

  旭日直射他的俊臉,他雙眼一眨未眨,定定望進她眸底。她的眼睛無法從他這一刻的俊顏移開,彷彿——可以這樣永恆凝視他。

  直到他的手撫上她芙頰,她回過神,輕輕頷首,道:「你的衣服也要丟入洗衣機嗎?」手裡的衣料觸感極好,衣領內側絲繡一條精細的龍和名字,是專人專衣——

  「洗壞就算了。」他拿過她手裡的衣物,丟進洗衣機,大掌包裡著她的柔荑。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她抬頭對著他。他淺吻她幾下,漸漸加深,舌尖探進她嘴裡。她抵著他的胸膛,一手揪在他腰後。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他深深地糾纏她,邊從褲袋取出精巧的手機邊放開她的唇,接聽來電。

  他似乎在交代什麼重要的事,嗓音很嚴肅,俊顏幾近冷酷。她啟動洗衣機,旋身走向花圃,拉起地上的澆水軟管,扭開水龍頭,纖指壓著手槍式噴嘴,水霧如虹飛灑著花花草草,幾隻不知名的白色蝴蝶停在花蕊,不時揮動翅膀享受著晨浴。她種的那一株小番茄已經長大了,暑意充飽果實,圓潤透紅,沉甸甸地搖曳,悄悄聲響。

  「則雲。」他不知何時結束通話,走到她背後,雙掌輕輕抓住她的肩。

  她放開噴嘴,轉身看他。  

  「我得先出門,無法送你去店裡。」他的用語彷彿他們真是一對夫妻,一面說一面將她頰邊的髮絲撩到耳後。「記得把早餐吃完嗯。」他交代,吻吻她的唇,離開露台。

  她聽到玄關的兩道門聲,緩慢地回身面朝花圃,繼續澆花。

  她一個人哪吃得了那麼多早餐……
  


  「賣起早餐呀?!」魔女驚訝不已地圓瞠美眸,僵立在吧檯邊。「我有沒有看錯?!這些……」她吞吞口水,俏臀一歪坐上高腳椅,哇啦哇啦嬌嚷:「可以吃嗎、可以吃嗎?我餓死了……」不等主人答應,她已動手吃起檯面上各式各樣的早餐食物。

  「慢慢吃,別噎著——」狐仙一早就來巡視樓上婦女旅館的裝潢進度,和木工師傅討論今天預定完成的部分後,下來陪賀則雲開店。

  「則雲打算試賣餐點嗎?」魔女喝下狐仙遞來的飲料,又撕了一角咬勁十足的薄餅塞入口中。「沒想到則雲手藝這麼好,比專賣店的好吃……以後也賣餐點,『神的便利屋』就真的是應有盡有了!」賀則雲的店只提供簡單的冷熱飲和現成點心,不賣熟食正餐,實在「埋沒」廚藝、少賺了錢……

  「你想錯了喔,」狐仙拍拍魔女的爆炸頭。「這些早餐是買的,不是則雲做的。」

  「耶?!別告訴我,這全是你們兩個要在這裡『早餐約會』吃的!」如果是這樣,那就太驚人了!魔女不記得狐仙和賀則雲的食量何時變這麼大?!

  「我哪有分。這全是一個好男人為則雲準備的『愛的早餐』——」狐仙雙眸閃著夢幻的光芒。她是旁觀者清,看得出祭先生很喜歡則雲,而則雲——雖然態度有點隱藏,可應該也對祭先生沒反感,畢竟祭先生是個好男人呢!

  「好男人?!」魔女眨眨眼,看向吧檯裡,打從她進來就不知在忙啥的賀則雲,問:「誰呀?則雲,是不是又有人暗戀你,每天買早餐放在你家信箱?而這些全是你一個禮拜來的——『收、集』!」她大叫最後兩個字,作勢嘔吐。

  「你好誇張,」狐仙輕笑起來,柔荑支頦,倚著吧檯,細語如鶯。「這些全是祭先生今天買的——」

  祭冠禮買的早餐太多、太豐盛,賀則雲全數帶來店裡,準備給裝潢婦女旅館的工人們當早上點心,沒想到魔女來得這麼早。

  「那——」魔女盯著吧檯裡的賀則雲,半懷疑地問:「這些食物是新鮮的喔?!」

  賀則雲抽了一張面紙給她,纖指點點唇角。「番茄醬。」

  魔女接過面紙,用力抹掉白皙皮膚上鮮紅的醬汁。「我就是不能跟你們比!吃相不雅……我餓壞了……」她大口吞食,堵住聲音。

  「慢慢吃……」賀則雲擔心地看著她鼓鼓的雙頰。「你這樣會消化不良。」

  「你們都吃……飽了呀?」

  「我在家吃過才來的,則雲也是,畢竟祭先生一早就為她準備好了——」狐仙仔細地回答魔女的問題。

  「你們真幸福——一覺醒來就有東西吃!我昨天睡也沒睡,半夜臨時接到一件家暴case,趕著去救人,搞到天亮……又餓又累……」這是身為社工人的宿命。魔女歎了口長氣,埋頭繼續吃,一會兒,又抬眸。「誰是祭先生呀?」她問賀則雲。「追你的人嗎?」

  賀則雲看著她,不說話的樣子很神秘。一名長髮蓋住半邊臉的女子走進了店門,問賀則雲檀香角放在哪兒。賀則雲隨即走出吧檯,服務客人。

  魔女看著賀則雲窈窕的背影繞過,蹙蹙鼻頭,嘀嘀咕咕道:「要我猜喔?!誰會知道什麼祭先生的……」

  「你怎麼會不知道祭先生?你還想拿高跟鞋打他呢,忘了嗎?」狐仙嗓音甜潤,有股茉莉花的香味。「那天你差點跟人家吵起來,還好祭先生是個紳士……」

  「啊!你說那個鬼!」魔女大叫出聲,想起那個無禮、高傲男人的臉,衝口罵著:「他哪裡是紳士?專門偷聽別人談話!難不成,那天之後,他一直在騷擾則雲?」

  「別這麼說,」狐仙搖搖頭,喝了口花茶。「祭先生對則雲很體貼的,我每天來,都看到他……」

  「那個鬼果然纏著則雲!」魔女打斷狐仙未盡之言。她好幾個禮拜沒來看賀則雲,沒想到那個傢伙還敢找麻煩!下次再讓她遇到,她絕對不會心疼一雙古馳高跟鞋。

  「你別誤會人了!則雲也喜歡祭先生的……」

  「亂說!」魔女邊插話邊又咬一口飯團。「那男的一看就是壞胚子,則雲眼光才沒那麼差!」

  狐仙歎了口氣。「你吃的——可是『壞胚子』買的早餐呢!」

  魔女僵住動作,轉臉看著狐仙。「你說他每天來?」嗓音呆板。  

  狐仙點點頭。

  魔女眼光一冷。「我等他來,付他錢就是!」語畢,她大口大口咬著飯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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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0:24
第五章   

  手中握著魔女塞給她的鈔票和硬幣,賀則雲關上車門,入神地注視著汽車竄出巷子。夜色偷偷滲染城市上空,街燈將她的影子拖長,沿著階梯曲折、歪扭。賀則雲拾級而上,經過管理室,裡頭的人問起她的「未婚夫」。她禮貌地微笑,假裝沒聽懂管理員那帶著濃濃鄉音的國語,快速進入電梯。

  祭冠禮早上離開她的住處後,一直沒出現,沒像平常一樣,六點就來幫她打烊,接她回家,便利屋難得恢復以往的打烊時間——她不知道是她忘不了習慣,還是她其實在期待著什麼,以至於這麼晚關店回家。

  賀則雲握著鑰匙,打開門,轉亮玄關的壁燈,將手裡的錢放在鞋櫃上一隻水晶圓盤中。

  她拆開編成單辮的長髮,將包包丟在沙發,走到廚房,拉開冰箱門。冷藏室裡多了半打她不喝的啤酒,顯然是他早上買早餐時購入的——這個男人,到底在她房子裡增加了多少東西!

  她跑進臥房,匆匆打開浴室的燈,鏡台上果然橫放著一支新牙刷和男人的便利型刮鬍刀。她早上全沒注意到——玉瓷瓶裡插了新的白玫瑰,比以往的每一朵更碩大,絲綢般的花瓣,奇妍殊美,像個成熟細膩的性感女子。她赤裸纖足,踩著浴室冰涼的地磚,靠向鏡台,看了看,拿起新牙刷,若有所思地出神輕歎,將它放進漱口杯。

  她在浴缸裡蓄滿熱水,滴了精油,卸下一身的束縛,稍做沖洗,躺入浴缸,舒舒服服地泡澡,放鬆之際,輕合的美眸不時睜開,瞅著漱口杯裡兩根傾靠在一起的牙刷。

  時間是個很模糊的概念,她遇到他的時候是夏天,現在還是夏天,台灣的夏天特別長,有好幾個月,到底她遇到這個男人多久了?她實在難以思考這個問題,答案可能是幾秒、幾分、幾個小時、幾天幾夜……甚至幾年或一輩子,當一切糾纏在一起,時間變得難以推算、無法判定、說不通的謬誤,只有一則故事永恆的進行,並且重複,像一部被不同年代的人閱讀的小說,這是生命跟生命交集的感覺,這一份感覺擾亂了她的心、破壞了她沉溺於自我的安寧……

  「則雲?」一聲叫喚傳來。

  賀則雲一動不動,水靈靈的眼睛露出詫異。是聽錯了吧?!天花板出氣口的嗡嗡聲,如蜜蜂低嗚,很容易讓人產生幻覺——  

  「則雲——」男人清晰的嗓音近在門邊。

  她側轉纖頸。祭冠禮就站在敞開的滑門外,讓她一時半刻說不出話。

  「這麼晚才在泡澡?」他對她一笑,走進浴室,脫掉衣褲,拉出淋浴亭裡的蓮蓬頭,洗戰鬥澡般快速沖淨身體,長腿一跨,坐進浴缸中。

  「你……」賀則雲才找回聲音。祭冠禮就吻住她的唇,教她的話語全堵在喉嚨裡。

  「嗯……」他在浴缸裡移換位子,讓她的嬌軀翻抬一下,整個人躺在他身前,臉龐微微往後,被他吻著。

  「你在水裡加了什麼——」久久,他放開她的唇,藍調似的沉鬱嗓音吹吐她耳後。

  她喘著氣虛弱地答:「玫瑰……」

  「催情用的?!」他低低一笑,下巴摩挲著她滑膩的肩頸線條,眼光晦暗不明,薰染著慾望。

  賀則雲躺靠著他的胸膛,素手抓著他覆在她凝乳上的大掌,感覺水溫好燙,像是燒開的水一樣氣泡滾滾。

  祭冠禮的另一隻手伸到她腿間,緩緩撥動水流,長指輕觸她紅艷的谷口。

  「不要……」她搖搖頭,明顯感覺到硬挺的男性抵在臀後。「我好累……」她想拒絕他。

  「則雲——」他溫柔的聲音拖得很長,找好位子,輕而易舉滑入她體內。

  「啊——」她的嗓音在浴室裡,格外性感。

  他輕柔的往上推擠她的慾望之源,大掌拉起她纖細的手臂,優雅地吮吻著。

  她舉起另一隻手臂,朝後箍緊他的脖頸,兩隻雪白的豐盈拍打著水面,濕潤透紅的蓓蕾在他指腹間彈動。他們被包裹在一個溫暖的大水泡裡,虹的顏色畫在那透明的圓弧上,一會兒在他們上面,一會兒在他們下面,像搖籃搖晃著他們的身體。空氣裡飄漫著玫瑰的香味,她渾身顫慄,小腹一陣陣痙攣著。她的浴室何時成了汪洋大海,無邊無際的潮流將她吞沒。

  祭冠禮在她體內射出熱流,像是蛟龍般纏裹著她的身軀,破出水面,唰地站起,晶亮的水花自他們身上墜落。他抱著她走出浴室,躺上臥房的床鋪。

  她睜開眼睛時,身上蓋著被子,相當乾爽,前一刻的浴水激情,彷彿已過了很久。她輕輕撫摸男人光滑的古銅色肌膚,神秘的香味兒在此散發。

  「醒了?」他的腹肌緩緩起伏,嗓音又沉又慢。

  她往上撫著他泛紅的胸口,抬起小臉看他。

  「這麼晚才泡澡,很危險——」他挑著唇,俊顏得意、邪惡。

  「你怎麼進來的?」就算他知道電梯密碼,他也沒她住所的……  

  「買早餐時,順便打了一副鑰匙。」他回答,長指習慣性捲繞著她的長髮。

  早該猜到的,這個男人……她歎了一口氣,翻身側臥背對他。

  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背,俊顏埋進她發裡。「要睡了?」

  「嗯,」她輕喃:「我很累。」

  他一笑。「是我的錯嗎?」

  她搖搖頭。「今天比較晚打烊。」

  他皺起眉,扳過她的身子,俊顏懸在她上方。「你只比我早一步回來?」

  「店裡本來的打烊時間就是如此。」她淡淡地說,美眸定定凝望著他。

  他沉默許久不講話,彷彿真的生氣了。她閉上眼,欲翻身。他抱住她,躺回枕頭上,讓她枕著自己的胸膛。「我一點都不能對你放心嗯?」

  「這是我正常的打烊時間……」

  「改了!」他打斷她柔柔細細的嗓音,一隻手掌包裡她交握在胸前的柔荑,沉沉地說:「別把自己累壞——」

  她一震,睜開眼,看見他那條發光的項鏈對著自己,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她突然好想哭。

  「怎麼回來的?搭公共運輸工具嗎?」雖然此刻她人已在他懷裡,但想到她一個人這麼晚回來,他仍是心疼、擔憂。

  「那個『六寸細跟鞋』的朋友開車送我回來的,」小臉埋在他懷裡,她的鼻音有點重。「她吃了你買的早餐,要付錢還你;我放在鞋櫃上的盤子,你沒看到嗎……」

  祭冠禮搖首,托起她的臉。「告訴我,你是為了等我才把店開那麼晚?」她習慣他的「惡霸」了,這一天沒見他出現,想必心也是悵悵然。

  她猛搖頭,完全不想承認自己是為了等他。可他把她看透了,唇角揚起一抹自信迷人的笑。

  「不想知道我今天去哪兒嗎?」他問。

  「不想。」她趴回他身上。她是真的不想知道他幹什麼去了,他闖入她的生命、弄亂她的生活,這就夠了,她不想知道他的來歷、不想知道他的職業……不想知道他來來去去到哪裡!

  「這也好。」他一笑,撫著她的髮,不再說什麼。

  早上,羅悅一通電話告知他,東南亞的海上油田出了意外,他立刻趕過去處理,事情一完,他隨即啟程返台,十幾個小時的奔波,他卓絕的應變能力無須多提,他更瞭解的,是自己心繫著這名小女人。

  祭冠禮吻吻她的額,合上眼睛,想睡了。
  


  沉睡的軀體有著東方韻味,隱藏在氣泡紙下的藝術品,逐層被揭露。賀則雲小心地拆除最後一層包裝,美眸鑒賞地審視著。

  「好漂亮!」狐仙的讚歎聲從門口飄進來。「這是新作嗎?」她急急湊到櫃檯,目不轉睛看著一尺大小的琉璃品——

  「是睿睿特地創作的『女子的休憩』,要送你當開幕賀禮,她希望每一個到婦女旅館的人能得到全然的安心。」結束一天教學工作的妖精,坐在高腳椅上輕啜著黑咖啡。

  狐仙的婦女旅館即將開始營業,一位住在東海岸從事琉璃藝術創作的朋友特地寄來賀禮,由賀則雲的店代收。

  「送我的?!狐仙喜出望外,不敢置信。「我以為又是睿睿要寄賣的?!真的送我嗎?」她看著吧檯裡的賀則雲,想從她眼中得到確認。

  賀則雲微笑頷首,把一張卡片交給狐仙。

  狐仙看得感動流淚,一把抱住坐在吧檯外的妖精。「謝謝你們……」

  「乖——」妖精瞇起媚眼,紅唇唯美地彎起,柔若無骨的手掌拍拍狐仙的背。「你只要記得把它擺在最顯眼的地方,別辜負睿睿的心意就好了。」

  狐仙點點頭,抹著臉,又哭又笑的。門後鈴響了一陣,好久不見的魔女提著一隻斷了跟的鞋,一拐一拐走進來。

  「氣死我了!」魔女大叫著。

  「天吶!你去打了什麼人?」狐仙驚呼。

  「怎麼回事?」妖精氣定神閒地問了句。

  魔女不答,氣呼呼坐上椅座,看著賀則雲,好一會兒,才緩下氣開口道:「我怎麼覺得你的臉有點不一樣?」

  賀則雲也看著她,絕倫的容顏不染纖塵,像是個清心淡泊的女神。

  「怎麼說呢……」魔女咬咬手指,思考一下,雙掌往吧檯一拍。「你為什麼能這麼美、這麼優雅,彷彿從來不會在路上出糗扭斷鞋跟一樣!」

  妖精呵呵地笑了起來。「原來是這麼回事呀——」  

  「還好不是去打人——」狐仙撫著胸懷,鬆了口氣。「你別老是讓人擔心嘛!」

  「拜託——我哪有啊!」魔女訕訕地說:「我是真的覺得則雲有點不一樣啊!」她脫下另一隻鞋,穿著絲襪的纖足一步一步走到排放生活雜貨的地方,找黏膠。  

  「人家則雲是愛情的滋潤——」妖精喝口咖啡,幽幽地道。最近,她每天下課就來喝咖啡,因此也認識了「祭先生」。

  「愛情的滋潤?!」魔女瞪大雙眼,蹬蹬蹬地走回吧檯前。「則雲什麼時候談起戀愛?跟誰?」

  賀則雲不回答,走出吧檯,取過魔女提得快變形的黏著劑,幫她把斷掉的鞋跟黏好,交回她手上。「乾了就可以穿了。最好還是拿去給專業鞋匠修理。」

  「哎呀!礙事!」魔女不要不緊地丟開鞋子,抓住賀則雲的手腕。「你真的戀愛了?對方到底是誰?安不安全、可不可靠?我可不希望將來處理自己好姊妹的case!」

  「放心吧,你這個社工師!我以擔任專業教師的眼光告訴你,祭先生以前一定是個優秀的好學生,現在則是個好男人。」妖精很少稱讚男人的。

  魔女可疑地轉頭看看她。「祭先生?!」

  「是啊,上次就跟你說過了,不是嗎?」狐仙蹙起眉。「你怎麼這麼忘性,工作太忙嗎?」

  是呀——她真的太忙了,誰教我們的社會一天比一天脫序,黑暗的角落越來越多,成天有蹺家、輟學的青少年等著他們去追,酗酒打老婆的老公等著他們去收拾,失業鬧自殺的男男女女等著他們去安撫,真是忙死他們了!

  魔女歎了一口氣,焦點隨即轉回賀則雲身上,彷彿在她眼中瞧見一張男人的臉。「不行!」魔女叫起來,激動急言。「根據我多年的經驗,那男的,過俊,絕對是個用情不專的花心胚!當性伴侶都嫌髒!怎能跟他談感情……」

  「放心,我絕對不會跟你這種女人談感情。」突來的男性嗓音中斷魔女的嚷嚷,引起店裡一片抽氣聲。

  「女武神」在唱盤上悠轉了一整天,現在正唱到高潮,揚聲器的透聲網陣陣顫動。魔女循聲,緩緩轉動身體。

  祭冠禮從她眼前經過,拉走賀則雲,舉手跟狐仙和妖精打一下招呼。「是不是該打烊了?」他進入吧檯,關掉音響,對她說。

  「我的朋友還沒走。」賀則雲淡淡地說。

  「我要走了,」狐仙遞個眼神給妖精。「得把睿睿送的禮物搬到樓上……」

  「我來幫你吧,」妖精歪著頭微笑,纖指撥撥波浪狀的長髮,S線條的嬌軀離開坐椅。「我也該回去了。」

  兩個女人細心地將「女子的休憩」包好,放進箱子裡。  

  「走嘍,」妖精的長指劃過魔女呆愣的白皙臉龐。「你得送我們回家。」

  魔女回過神,看著兩個好友搬著一隻箱子。「做什麼?沒有紳士了嗎?」語帶諷刺。

  「你拿嘍!」妖精將整個箱子交給魔女,彎腰撿起她的鞋子,拉著狐仙往門口走。

  「不送了。」祭冠禮平聲平調對抱著箱子的女人下逐客令。  

  「又不是你的店!鬼……」妖精搗住魔女的嘴。

  「拜拜,則雲!拜拜,祭先生!」兩女聯合將赤足的「苦力女」架離開。

  他整理吧檯的動作如昔,只是異常沉默,一言不發。

  「她習慣那樣講話,用辭誇張,沒其他意思。」賀則雲輕歎,停下手邊擦杯子的工作,凝望著他的背影。

  祭冠禮轉過身。「我沒有生氣。」他看她時,神態還是一樣溫柔深刻。

  她的心卻跳得比平常快許多。「那……為什麼不說話?」喉嚨好乾,她從來不知道他的眼光——是火,能灼燙人。

  「她佔用太多打烊的時間。我希望趕快收一收,帶你回家。」他走向她,伸手撫她的臉頰,動作和嗓音同調沉慢。「我們好幾天沒在一起了——」多久了?這一、兩個禮拜來,他只送她回家、匆匆陪她吃晚餐,然後回飯店徹夜處理新增的公事,幾乎沒有私人時間,無法好好的抱她、吻她。

  她抓著他的掌,美眸晶亮。「今晚要過夜嗎?」第一次對他提出邀請,她不知道自已是否也感染了他的瘋狂。

  祭冠禮輕摟她的腰,吻她的唇,一感覺她主動探出舌尖,他隨即離開她誘人的小嘴。「不行,則雲——」他對她搖頭。

  她小臉通紅,難為情地轉身,就要逃開。

  祭冠禮從背後抱住她。「你想逼我在這裡要了你嗎?」他的嗓音低啞濃濁,聽得出竭力壓抑的情慾和願望。

  她握住他交疊在她腹部的雙手,不敢轉頭凝視他。

  「回家好嗎?」他在她耳畔低語:「要入秋了,白天短多了,夜很長嗯——」

  她點點頭,嬌軀輕顫。

  他吻一下她嫩白的耳廓,旋身取了她的包包,攔腰抱起她,走出門口。

  他們坐上車離去時,神的便利屋外——行道樹掉下了今年的第一片落葉。
  
  秋天真的來了!吃過晚飯後,天色已相當昏暗,涼風從開啟的落地門吹進客廳,她偎在他身旁看著電視播報新聞,眼皮沉沉往下掉。

  祭冠禮垂首看她。「想睡了?」

  她帶著微笑輕輕搖頭,神情慵懶甜美。「吃太飽了——」

  祭冠禮挑眉,眸光閃了閃。「那就做點運動好了。」長指按了桌上的遙控器,電視聲光倏地消失,他將她從沙發抱起,往臥房走。  

  她被放在自己的小床上,伸出手臂,拉下他的頸,親吻他,舌尖探進他嘴裡,完成在店裡未完的,怯怯的動作帶著羞澀,有某種神聖的感覺,彷彿在進行什麼儀式般。  

  「知道那一句名言嗎——」祭冠禮吮著她的唇、纏著她的舌,邊道:「『接吻是靈魂在舌頭交會』——」

  她聽過這句話,是某個大文豪說的,現在化成一股強勁熱流竄進她體內。

  「感覺得到我嗎?則雲——」他的心疊著她的。

  她強烈地點頭,緊緊抱著他。他卸除彼此的衣物,她的乳房像是玉雕的碗,雪白晶瑩,微微往上翹的粉紅蓓蕾,也生得絕色巧妙。他輕輕地吮吻透紅的頂端,她纖指插進他微發的黑髮裡,閉上美眸,在他身下蜷縮著美麗的胴體。

  祭冠禮擁著她翻身,讓她趴伏在他身上,大腿分開她夾緊的玉腿,硬燙的挺拔頂著她柔軟的小腹。她芙頰貼著他健實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那是火的聲音,在不可能的狂潮裡燃燒著,像他一樣,既驕傲又熱情,嚴峻沉穩卻又帶點瘋狂。

  他托起她的小臉,灼熱的眼眸中有她楚楚動人的容顏。「知道怎麼吻我嗎——」

  他的嗓音彷彿成了什麼攝魂咒語,她的身子癱軟,無力地搖頭。他修長的指摩過她紅唇,她不知是興奮還是怎麼了,嬌軀在他身上輕移,唇壓上他的嘴,深深地纏吻他。

  他大掌由上而下順著她優美的曲線,愛撫她的肩、她的背、她的臀。她輕輕扭動,抬起美顏,柔荑疊在他腹肌上,紅唇嬌喘,瞳眸染點著絢麗的神采。他扶起她的腰,緩慢地放沉,陽剛的慾望被她柔美地吞噬。

  她弓仰纖頸,小手往後壓在他的大腿上,雙乳高聳、顫動著。他往上挺刺一下,她尖叫一聲,倒回他胸膛,長髮纏著他的臂膀。

  他撫開她的髮,吻著她被情慾逼紅的小臉。「則雲——」

  她搖著頭,緊閉雙眼,私密的花徑敏感地悸動著,寸寸收束、絞咬著他。

  他的手不停穿梭在她髮間,精壯的胸肌與她酥軟的凝乳推揉著。一種吟詠聖歌似的聲音縈繞在空氣裡,她徐緩地挺起上身離開他的胸腔,如女神般,優雅地扭擺腰肢,長髮輕飄像飛天。露台上的邱比特吊飾朝著他們射箭,她記得那是愛情的金箭。

  祭冠禮坐起身,將她罩在身下,加劇節奏,深長有力地律動。神秘的香味,陣陣湧過來,她壓緊他的臀,迷濛的雙眼望著那條項鏈在他胸口拍打出相同的龍形。他將她的腿拉得更開,衝到最深處,與她緊緊地結合,一陣強烈地抽搐後,他們彷彿再也分不開了。

  秋意交融著桂花香,濃郁又清淡,積蓄在冰涼的夜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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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0:49
第六章   

  時節更迭得很快,或者秋天太短,冬季更長。今年有好幾波寒流,她手腳冰冷的毛病又犯了,祭冠禮換掉她原本的鵝絨被,給她買了張內墊純蠶絲的水貂被,加上他的體溫,今年的冬天,她其實並不難捱。只是——

  「起床」成了她每天清晨最痛苦的事。她離開不了溫暖的被窩,便利屋開店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晚。

  今天,她張眸的時間,是入冬以來最早的一次。床邊燈案上的鬧鐘長針指八,短針靠六,她身旁的男人已經不在,顯然又工作去了。最近,他總是晚睡早起,一天睡不到四小時。

  她坐起,拿過床尾凳上的長袍,穿上身,下床走出房門。隔壁的和室,在購屋之初被挪用為書房——她的個人書房——現在多了他的一些書籍資料。他喜歡坐在那張雕花的日式矮桌前,盯著他的筆記型電腦,敲敲打打。她打開拉門時,他側對門口而坐,耳朵上掛著一個什麼東西,眼睛專注螢幕,正在講話,身上的睡袍有穿跟沒穿一樣,長腿裸露,橫過桌子底下的榻榻米。他左手邊的露台落地門,敞了一道不算小的縫,寒氣襲人。

  賀則雲不禁蹙眉,靜靜地走入,經過他面前,去把露台的門掩實,並且拉上門簾。祭冠禮立即結束通話,蓋下電腦螢幕,欲站起身;她已伏到他身旁,小手拉攏他的睡袍。

  「這麼早就起來?」他抓著她的小手,包裡在溫暖的大掌中。

  「你衣服不穿好,還吹冷風,會生病的!」她柔美的嗓音一點也不像在罵人,想抽離他掌握的手勁根本稱不上力量。

  祭冠禮將她拉入懷中,低聲笑著。「我從小到大沒生過病。」

  她抬頭看他,美眸對他的話提出質疑。人體是很脆弱的,再健壯的男人都一樣,怎麼可能沒生過病?!

  「當然打架受傷例外。」成長過程裡,偶爾有些皮肉傷,除此之外,他的確是沒生過病。

  「連感冒也不曾有過?」她還是懷疑。

  「沒有。」他斬釘截鐵的肯定語氣,跟俊顏上的神情一樣,充滿自信。

  「為什麼?」她偎著他似火爐般溫熱的身體。他怎麼能像神一樣百病不侵?

  「祭家有個『神醫』養生者。」他回答,長指玩著她的髮。「你想聽嗎?」

  她隨即搖頭,仍然不願知道他背後的一切。

  他無聲地笑,吻吻她額鬢。「你擔心我的身體,我很高興,不過你自己可別感冒了。」他欲起身,抱她回房——

  她輕壓著他,對他搖搖頭。「我喝杯水就回房,你做事吧——」站起身,她退出和室外,關好拉門。

  祭冠禮看著映在門上的纖影,唇邊保持著大男人「夫復何求」的笑。直到她下了木階,纖影無力地軟倒,地板發出悶響;他猛地起身,幾乎撞翻矮桌,衝出門外,神情凝重地抱起昏倒於地的她。

  「你是怎麼了?」他倒了杯水,坐在床沿,扶她起來喝水。當他大喊她的名字,抱著她要衝出門外上醫院時,她醒了過來,小手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開玄關的門,只求他抱她回房,給她一杯熱開水。

  她喝下溫熱的水,輕聲向他說謝謝。

  祭冠禮隨手將水杯一擺,眉心折痕深刻,黑眸沉沉地審視她。

  「我沒事。」她幽幽說道,白皙手指摩著他皺凝的眉宇。

  他抓下她的手,嚴厲地盯住她。

  「對不起,我的手太冰……」

  「我不喜歡這樣!則雲!」他硬著嗓音打斷她。「沒事不會昏倒……」

  「我不是昏倒——」她柔柔地搶回說話權。「只是突然的暈眩。」

  「到醫院聽醫師怎麼說吧!」他站起身,走進緊鄰浴室的衣物間,準備換外出服。

  賀則雲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男人固執得像個小孩兒。她無聲地輕歎,下床走到衣物間的雙折門邊,凝視著他找衣服的模樣。

  「冠禮——」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卻不覺得是第一次,彷彿這個名字幾世之前就烙印在她心底、腦裡,佔據她的聲帶,一開口便自然順著舌尖溜出。「冠禮——」悠長的親暱感,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出。

  祭冠禮轉身,一看她裸著纖足站在門邊,根本沒心情享受她天籟似的嗓音喚自已名字時的美妙感覺,皺起雙眉就命令:「回床上!」語畢,他繼續換衣服、找衣服。

  她的衣物間,被他攻佔了一半,男人的衣服與女人的貼身衣物,不協調地放在同一個籃子裡,他搭配好她的外出衣物,將一隻專放女性生理用品的箱盒搬回原位……這個男人跟她同居幾個月了,有些事仍不夠細心——

  「冠禮——」她又喚他。他回身之際,她道:「你這樣要怎麼當爸爸——」

  他短暫一愣,難得的表情無法讓人捕捉,瞬間又是得意自信的笑,只有從大掌鬆落的衣物,成了他驚喜得手足無措的唯一證據。

  她走向他。他溫柔地伸出胳臂,圈著她的腰,俯下俊顏,吻一下她秀氣的鼻尖。「多久了?」低沉地問著,那隱含的抖音,不知是笑還是什麼。

  她捧著他的臉。「上個禮拜,醫師告訴我,三周了。」

  「你自己去了醫院?!」他的表情很複雜。

  她點點頭,玉指輕輕撥彈他豐厚的耳垂。「店裡午休時去的,狐仙幫我約的醫師。」

  他歎了一口氣,閉一下眼。「我太忙了嗯?」

  她搖搖頭,沒說話,柔荑緩緩抱住他的腰桿,貼近他,聽他的心跳。

  「有沒有不舒服?」他問著。

  「我想再睡一會兒,」她輕聲細語,美眸微合。「你陪我——」

  祭冠禮抱起她,走回床邊,躺上床,脫下睡袍,寬大的胸懷將她包裹、灼熱的體溫熨燙她。

  她枕著他的胸膛,問:「你高興嗎?」他的心跳代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他大掌撫著她的背,極盡溫柔地吻她的額。「今天別開店了,我要好好的看著你——」我的妻子!
  
  賀則雲睡到中午才醒。她睜開眼睛時,祭冠禮真如她睡前聽到他講的那句話一樣,在她身邊看著她。他擁著她的姿勢也和她入睡前的印象相同,他寬闊的胸膛、健實的手臂圍成一方溫暖的天地,幾乎讓人忘了今天是個寒流來襲的日子。

  她探出小手,摩著他下巴初生的青髭。

  「醒了?」祭冠禮握住她的手,吻一下她的掌心。

  「現在幾點?」她抬起小臉,剛睡醒的嗓音柔情蜜意,滿是纏綿。

  祭冠禮對她眨了眨眼,瞥一下鬧鐘。「剛過中午。」  

  她接著說:「把門簾拉開好嗎?」她想起身,看看外頭有沒有出太陽。

  祭冠禮讓她靠著抱枕,下床朝落地門走,拉開兩層布簾,他才知道太陽已爬過大樓頂端,高掛在冬日的天空上。

  「餓了吧?」他轉頭看她,潔白整齊的牙齒在陽光反射下閃了閃,笑容沉斂卻又燦爛。「想吃什麼?」

  賀則雲將溫暖柔軟的水貂被披在肩膀,下床走到他身邊。「陽光好薄……」不像夏天又烈又熾。露台上的香草盆栽蔫蔫地,原本青綠的顏色褪得枯黃,在寒害中顫抖求生存。她扳開門鎖,伸手推門。

  「你要做什麼?」祭冠禮拉住她的手,阻止她開門。「外面很冷!」她身上只穿單薄的睡衣,水貂被掉在腳邊。

  「我種了很久的香草,不搬進屋內會冷死。」她聲調略急,一雙美眸幽幽望出方格玻璃外。

  祭冠禮撿起被子,披回她肩上,摸摸她的頭。「包好。」開門走出露台,將她的盆栽移近屋裡。「擺到客廳落地燈下?」他問她意見。

  她頓了頓,點點頭。他隨即離開臥房。她看著他只穿貼身衣褲的身影,長腿和手臂在冷空氣裡擺動,絲毫不畏寒意。她跟了出去,在他蹲下放盆栽時,雙膝曲跪,身子靠上他的背,芙頰貼著他的肩胛,拉著被子角的兩手緊緊環住他的脖頸。

  「則雲?!」他側過臉,對她突來的撒嬌行為感到稀奇,大掌覆著她交握的小手。「怎麼了?」

  賀則雲微微搖頭。「晚餐吃火鍋好嗎?」嗓音柔膩得令人心擰。

  祭冠禮將她拉到身前,水貂被罩在他頭上,像頂帳篷。「你早餐、中餐還沒吃,就想到晚餐嗯?」

  她躺在他腿上,美眸水光盈盈直視著他,很慢很輕地說:「那你現在給我吃吧——」

  祭冠禮眸子狂熱起來,拇指揉著她艷紅的唇,一會兒,沉緩地俯下俊顏深吻她。

  賀則雲抱住他,兩人躺在客廳地板上,微弱的光從水貂被緣溜進來,煦暖地糾葛著情人的午後。



  昏暗的傍晚四點,電話響個不停,他們餓壞了,誰也不願離開餐桌去接聽,一盞燈垂在圓桌上方,光澤橙黃,情調十足,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共享一碗合力完成的烏龍面。她將剝好殼的蝦子塞進他嘴中,他舔舔她的指,挾了一口面餵她。她說不想吃太飽,晚上還要吃火鍋。喝了幾口熱湯,她起身走到客廳,接起停了十秒又再度響起的電話。

  店裡那三位熟客好友的嗓音,分大中小,緊張、關懷夾雜悠閒,一塊兒傳出話筒,問她怎麼沒去開店、是不是出什麼事……一堆問題,她無從答起,美眸飄向餐桌那隅的祭冠禮。

  她輕輕應和的聲音,嬌軟無比。他離座,視線纏著她的目光,直直走來。一隻手臂攬著她的腰,吻她的頰,接過電話道:「我是祭冠禮,七點過來吃火鍋,我和則雲等你們。」他俐落地掛斷。

  她愣住了,神情懷疑地對著他。「你邀她們來吃飯?」

  他的眸光閃過一抹深奧。「吃火鍋,人多才熱鬧。」答得很平常。

  她皺起柳眉,絕倫的小臉有著顧慮。「我們的餐桌不夠大。」她的法蘭西小圓桌,以前她一個人用時總覺得太大,和他一起後,這張桌子就剛好、圓融完美,已經無法插入其他人。

  「把書房的矮桌搬出來就行。」他明快地說道,撫撫她的眉心,不讓她為這小事憂煩。

  她細緻的眉心,展了開來,神情嫻雅,道:「讓客人席地吃晚餐,是不是怠慢——」

  祭冠禮撇唇一笑。「別有一番滋味,沒什麼不可;我們好好準備豐盛的食物嗯!」

  她與他相凝了一會兒,牽著他的大掌,邊走邊說:「狐仙不吃辣,妖精吃辣,也喜歡海鮮,魔女什麼都吃……」

  祭冠禮微笑聽她細語,帶著她出門上超市。
  
  門鈴響起時,他高大的身軀綁著一件不合身的女性圍裙,去開門。

  三個女人在門外呆了幾秒。

  「啊!」狐仙首先開口,嬌柔的美顏恍然大悟。「原來『祭冠禮』是祭先生的本名呀!」

  祭冠禮微笑。「請進。則雲等著你們。」挺拔的身影讓出通道。

  「我們帶了泡芙和栗子派。」

  「謝謝。我們正好差一樣飯後甜點。」他客氣地說,收下客人帶來的禮物。

  三個女人依序進入。妖精瞟了他一眼,難掩笑意。今天才知道他叫啥名,剛從電話聽到「祭冠禮」三字時,她們還一頭霧水;原來這個男人早「進駐」則雲的住處了。

  魔女最後一個踏上玄關。「沒想到『像你這種男人』也會做家事!」輕蔑地瞄他一眼,嗆聲強調地諷刺。

  「做家事跟性別無關。」祭冠禮淡淡回她一句,以主人的語氣道:「你要進來,順便把門帶上。」然後,轉身逕自先行,不再當恭候女士先行的紳士。

  魔女哼地一聲,關了門,很不淑女地踢掉高跟鞋,踩上客廳的原木地板。

  客廳的電視播報著這一波寒流將持續發威,明後天部分地區預估最低溫降至十度以下。矮桌上,熱呼呼的美食正煮得滾燙。一隻放在電磁爐上的透明鍋,湯湯水水、食材多樣、香味四溢的,是正統台式吃法;另一隻以牛油、牛肉、青蔥、柴魚醬油、糖……煮成的乾鍋,還多了辣椒醬料.是加味的壽喜燒,相當下飯。

  桌上有很多配菜,方形電烤盤裡排著一塊塊馬鈴薯、南瓜、洋蔥、菇茸、番茄和彩色甜椒……賀則雲溫婉地坐在桌邊,從瓷盤中挾起切成扇形的乾酪,一片蓋住一塊,沒一會兒,就是引人垂涎的焗烤香蔬。

  「哇!」一聲驚叫,三位客人各自入位,坐得像日本女人一樣。

  「則雲,你沒開店,一整天在家準備這一桌呀!」魔女挑了一片涼拌小黃瓜,丟進嘴裡。

  「用筷子——」妖精老師啪地打一下她不守規矩的手,帶笑的眼眸看著對座的男女,問:「可以開動了嗎?」

  賀則雲頷首。

  五雙筷子動了起來。

  「這好好吃!」不吃辣的狐仙挾起一塊八分熟的干燒牛肉,沾了蛋汁,放入嘴裡細嚼,美顏綻開幸福滿足的表情。「則雲真厲害,什麼都會做。」

  賀則雲微微笑,美眸不由自主地凝向身邊的男人。桌上的壽喜燒是他做的,鮮美的蝦蟹是他挑的,洋蔥是他邊流著「男兒淚」剝的……這個男人怕她累,幾乎獨力準備了整桌晚餐,她僅僅當「指導兼助手」。

  「發什麼呆?」祭冠禮低喚她回神。一逕挾牛肉給她,涮的、乾燒的堆滿她的菜碟。

  賀則雲吃沒幾片,就覺得膩,把自己的碟子與他的換過。

  他抬眸看她。她皺皺眉。「我想吃點涼拌青菜。」素手拿過沙拉缽,用大叉子將帶有蘋果醋酸味的乾絲白菜撥進自己碗中。

  「生冷的東西別吃太多。」祭冠禮取走她手裡的叉子,移開沙拉缽,將她撥進碗裡的白菜倒至自己碗中,只給她留了一小口。

  她不滿地瞪他。

  祭冠禮斜揚唇角,挾幾塊上頭融著香濃起司乾酪的烤蔬菜給她。「你和孩子需要營養。」他說。  

  三位客人因他這句話,停下筷子,六隻圓瞠的美眸瞅住相同定點。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魔女一開口,原本咬在齒關,來不及吃進嘴的金針菇掉回碗裡。

  「真的嗎?則雲——」狐仙晶亮的雙眸閃著母性光芒。「你要我幫你介紹醫師,是這麼回事……真好,以後我們的孩子可以成為玩伴。」她已經想到幾個小身影,活潑地在神的便利屋和婦女旅館上下跑動、嬉笑的情景。孩子真的像天使一樣可愛呢!

  「想必兩位同居好一陣子了,而且『生活』很美滿。」一個中學老師實在不該講這麼暗喻的言辭。妖精擦擦紅唇,眼眸半合,美顏掛著微笑。「我是很開通的老師,但還是忍不住想問——兩位打算結婚嗎?」

  賀則雲顫了一下。

  「這就是我今晚邀你們來的目的——」祭冠禮放下筷子,俊顏自信、五官生輝,道:「三人成眾,現在已算公開場合,你們既是客人、也是證人,這一刻起,則雲是我名實相符的妻子。」他拉著賀則雲站起,解下頸上的龍形項鏈,執起她的左手,順著她的腕繞了幾圈,交叉拉出兩端經過她白皙的手背,再圈繞她的無名指,兩顆神秘的紅寶石在她指節發亮,他扣好精巧的爪扣,像是完成一件極神聖的事,吻吻她的額,又深吻她的唇。

  賀則雲被他的瘋狂熱情沖昏了,任他索吻,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恍神感,一切是那麼地茫茫然。

  「喂喂喂!」魔女拍著桌子,專門破壞他人的好情調、好氣氛。「夠了沒!你要則雲缺氧呀!」

  祭冠禮慢慢放開賀則雲,伸手撫撫她頰畔的髮絲,意猶未盡地再啄吻她幾下。

  「你真是率性呀,祭先生——」妖精輕輕拍手笑道。「這樣就算結婚嗎?我會去請教法官喔!」

  祭冠禮撇唇一笑。「請便。」他拉著賀則雲坐下,手掌緊緊握著她的柔荑。「繁文縟節、條文規定,管不了你們今天看到、聽到的,我跟我妻子的關係更是早就注定——」

  「別開玩笑了!這哪算!根本是在玩弄女人,沒誠沒意……」魔女忿忿念道,別開臉自顧自地吃起東西。她其實並不想講這些殺風景的話。社工經驗多年,她看過形形色色人心,剛剛那一刻,她真能感受到這個男人對則雲是認真、用心的,可她就是看他不順眼,偏要講反話。

  狐仙敲敲水杯,像要發言,卻已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她參加過很多人的婚禮,都只是喧鬧和排場,從來沒像今天,如此簡單,竟讓她有著心領神會的感動。她端起杯子,溫柔眼底泛著淚。「我敬你們,要永遠幸福喔!」

  狐仙的一句話,五個杯子在空中鏘地碰撞。這場最棒、最別緻的「喜宴」,在這個特別的寒流夜,溫暖進行著。

  送走客人後,該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賀則雲洗好澡,坐在化妝台前梳著長髮。祭冠禮從浴室走出來,站在她背後,看著鏡子裡的她。

  「在想什麼?」他低頭親一下她的耳朵,濕發掠過她的肌膚。「該睡了——」他要抱起她。

  賀則雲抓住他的手。「你的頭髮沒吹乾!」她拉著他蹲下,取出抽屜的吹風機,看著他的眼。

  祭冠禮索性坐在地上,讓她纖細的指和溫暖的風,穿插在他髮間。

  「你今晚……」她腕上、指上繞著他的龍形項鏈,紅寶石似夢似幻。「你是認真地要我當你的妻子嗎?」晚餐時,他的宣佈讓她幾乎不敢看他,現在只有他們兩人,她才敢這麼問。

  祭冠禮眸光一沉,抓下她的手,關掉吹風機。「我記得我說過,我的話全是實在!」他強調。「現在,我再告訴你——則雲,你是我祭冠禮的妻子!」

  她顫抖起來,淚光噙在眼角。「我……我會有個家嗎……」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像個真正的家……  

  「我們兩個已經是個家。」他語氣沉定,大掌憐惜地撫著她芙頰。「你是不是該給我戴個戒指?」他探出左手光裸的無名指。

  她搖搖頭。「我……沒有……」戒指。乾啞的嗓音說不出話來,她快哭了。

  祭冠禮摸向她的耳朵。她今天戴著一對圓形耳環,他小心拆下,把兩個圈兒扣在一起成雙環,放到她掌心。她看了看,纖指顫抖地拿起,套進他的無名指,竟意外地合適。

  「這不就有戒指了——」他望進她瞳眸底,對她說。「我的妻——」

  她終於忍不住掉下眼淚,滴在他手背上。

  祭冠禮抱住她,將她壓在胸懷裡。「怎麼了?」

  她搖搖頭,沒告訴他,她其實很怕,怕自己根本無法維繫一個家——

  當他的妻子、他的家人,她其實一點自信都沒有——

  她這麼一個抗拒情感牽繫的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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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1:16
第七章   

  生命與生命的牽連是如此的奇妙——

  她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隆起,胎動很頻繁,醫師說是個健康的小子。她每天憂喜參半地度過,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當個好母親,祭冠禮卻已有自信當個好父親。

  男人沒有女人這種親身體驗生命從無到有的經歷,所以能一股傻勁奔向下一個階段,不會有任何不安;女性在角色的轉換上,就比較纖細多慮,怎樣從一個單身女子變成一個母親,這個過程絕對是場革命。母親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她經歷這樣一場身心改造的革命。但是,人類其實無法理解生命之初的奧秘——胎動想表達的是什麼?孩子健康、喜悅的成長嗎?或者,是在抗議即將降生至這個苦難世界?

  「則雲?」女人的聲音響起。

  賀則雲張開眼睛。她在角窗邊的躺椅上睡著了,白皙雙手拿著一本書,疊在渾圓的腹部。

  「怎麼在這裡睡覺?」婦女旅館的住客——黎小姐,低俯戴墨鏡的臉龐對著她。「感冒了對寶寶不好唷——」

  賀則雲微微勾弧唇角,扶著腰從躺椅裡起身。「沒什麼客人,打算早點打烊。」街道已經染上夕陽的顏色,車流量增多,似乎接近下班時間了。

  她走到書架前,將手裡的書放回原位,雙掌覆著肚腹,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黎小姐跟在她身邊,關心地問。

  賀則雲沉吟一會兒,美眸低垂。「又動了。」

  「你現在到底幾個月?」黎小姐好奇地問。她來投宿時,已聽說樓下便利屋的老闆是個美麗孕婦,住了一段時間,季節都轉換了,她才看出賀則雲微凸的腹部,這麼小巧的肚子,她實在猜不出是幾個月。

  「快八個月了。」賀則雲撫撫肚子,神情安詳。

  「八個月?!這麼秀氣的肚子是八個月身孕?」黎小姐驚訝地伸手摸她。「一定是個嬌滴滴的女兒吧——」話才說完,小東西隔著母親的肚皮踢她一下。

  「啊!踢人耶!」黎小姐倏地收手。「這麼用力!」

  賀則雲皺一下眉頭。「在抗議你的話了。」

  黎小姐眨眨眼,覺得有趣。「是個男孩呀?!」

  賀則雲點點頭,旋身往吧檯走去。「要喝什麼嗎?」她問。

  「不了,我下來找點書看,家庭主婦最怕跟社會脫節了……」她在書架上拿了一本葛洛莉亞‧史坦能的《內在革命》,走回櫃檯請賀則雲結帳。「那位社工小姐說每個女人都該看這本書。」她指魔女。「我覺得她有我這種人所欠缺的激進,我要是像她一樣,就不會……」她停下話語,調整一下墨鏡。  

  賀則雲沒開口,幫她把書包好。

  黎小姐說了謝謝,問:「你還要繼續營業嗎?你先生幾點來接你?」

  賀則雲穿上一件薄衫,提著包包,繞出吧檯。「今天有點累,我想早點回去。」她跟黎小姐一起走到門口。

  賀則雲關好店門,設定保全系統。橘紅色的天邊飛掠幾隻倦鳥,樹梢在熱風裡打旋,彩繪有罐頭泡麵食品廣告的公車從馬路開過,彷彿有颱風要來。

  「你要自己回去嗎?」黎小姐站在通往婦女旅館的樓梯口,素手推推臉上的墨鏡。

  「嗯。」賀則雲頷首,將鑰匙和遙控器收進包包裡,薄紗絲巾繞過頭頸,輕掩著美顏,像個神秘的阿拉伯女郎。

  「天快黑了,你小心一點。」黎小姐對她揮揮手,登上樓梯。走沒幾階,她又下來,擋住賀則雲的去路。

  賀則雲偏著美顏,疑問地瞅著她。

  「我有話跟你兒子說。」她蹲低身子,看著賀則雲隆起的腹部,語重心長地道:「不可以使用『暴力』唷!阿姨最討厭野蠻的行為了——」

  賀則雲從墨鏡上緣,瞥見她青紫的眼圈。

  黎小姐是位家暴受害者。關於黎小姐與她的丈夫——聽說他們是門當戶對的望族聯姻,男方相貌堂堂,可謂將才,婚前彬彬有禮,婚後是衣冠禽獸,時常毆打黎小姐。黎小姐一開始為了顧及雙方家族顏面而忍下,身邊累積二、三十張驗傷單,直到一次被打得流產住院,她決定訴請離婚,卻因丈夫下跪認錯而心軟——她回到丈夫身邊,兩人好了一陣,但丈夫的暴力已是種慣性、是種病,她很快又面對一連串的傷害。她找不到一個安全的棲身所,娘家要面子、夫家要面子,總是低調地處理,勸合不勸離,難道她活該被打嗎?一開始的合璧聯姻是兩家族的風光事,後來的暴力事件成了她一個女人該獨力承擔的……

  黎小姐傷心絕望之際,走到婦女旅館樓下,一上樓,就住了很長的時間。昨晚,聽說她丈夫來鬧,幸好狐仙的老公在場,加上一名見義勇為的陌生路人,把黎小姐的丈夫扭送警局。

  「沒事啦!我說完了。」黎小姐站直身,對著賀則雲一笑。「你的兒子應該會像祭先生一樣紳士,我是多慮了——」

  賀則雲凝著那張被墨鏡蓋掉一半的笑臉。她看得見黎小姐眼中的黯然。

  「好了,我要上去了,明天你開店,我和姊妹們下來喝咖啡。」賀則雲的臉蛋從她兩個鏡片閃過,她轉身半跑步上樓梯。

  賀則雲抬頭望向樓上光亮的大窗——睿睿的作品「女子的休憩」擺在那兒,成了旅館標的,如此地安寧、溫暖。


  
  一見到妻子熟睡的美顏,祭冠禮凜然的臉色總算緩和下來。

  「則雲——」他上床與她面對面躺著,大掌撫著她的臉頰。

  賀則雲手抓枕頭,捲翹的睫毛隱隱顫動,微張星眸,迷迷濛濛望著他。「你回來了——」不由自主地微笑,絕美的小臉略有倦態。

  祭冠禮揉揉她的髮,長臂將她攬進懷裡。「這麼累嗯?」

  她搖搖頭。「還好……」慵懶地細語,柔荑輕輕繞至他背後,抓著他的衣服。

  「誰載你回來的?」他開始質問。她今天提早關店,他六點到神的便利屋接不到人,以為她上樓跟婦女旅館的友人聊天,結果沒有,狐仙也不知道她去哪兒——這個小女人,要先回來也不留言通知!

  他緊緊地抱住她,擔憂的心情現在才平息。

  「我搭捷運回來的。」她的一句話讓祭冠禮又糾起眉結。

  「你搭捷運回來?」他語調有些怪。

  賀則雲褪去睡意,抬眸望著他緊抿的唇。「怎麼了?」

  他沉默著,感覺胎動從她腹部傳來。他的大掌往下移,貼著她的肚子,沉了口氣,道:「你肚子這麼大了,還跟人擠車,我不放心。以後別再做這種事。」

  掌心覆著他的手背,她輕輕吻他一下。「有人讓位給我。你最近很忙,不用抽時間接送我——」雖然對他的事不聞不問,但隱約感覺得出他在處理一件麻煩的工作,她不想再增加他的差事。

  妻子的體貼,讓他的眸光沉了下來。他最近的確很忙,家族在南美有新礦脈要開採,得花些日子規劃。妻子再不久也將臨盆了,他希望到時能陪在她身邊,所以得趁這個月把工作完成,免得拖到妻子臨盆的日子。

  「則雲——」他低喚她,卻什麼話也沒再說。雙臂環著她的身軀,長指拉下她孕婦裝背後的拉鏈。

  「冠禮……」她眨了眨眼,明白他的意圖,緊張地扭動。

  他噓了聲。「別說話。」頭埋入她因懷孕而更加豐腴的胸前,熱情大膽地吮吻著。

  她細長的呻吟,覺得胸脯益發脹痛。他太瘋狂了,大掌伸入她底褲,愛撫著敏感的珠蒂。

  賀則雲咬著唇,不時嬌喘。「……小心孩子……」她攀著他的肩,既興奮又害怕,彷彿偷偷嘗試什麼吸引人的違禁事。

  祭冠禮輕輕吻她的唇,翻過她的身子,解開褲頭,從後面進入她潮濕的私密處。

  「冠禮……」她看不到他的臉,有點慌。

  祭冠禮雙手繞至她胸前,緊握她的小手,十指交纏,輕柔地律動腰臀。他在她耳邊深情地低語,一掌握著她的一雙小手,一掌托在她腹部下方減少她的負擔。她想回頭吻他,卻不能,竟傷心地落下淚。

  祭冠禮微微扶高她的纖頸,探出俊顏,吻去她的淚,封住她嗚咽的唇。她的舌尖卷裡著他,彷彿怕他會離開,皓齒咬住他。他不感到痛,而是一種屬於妻子的甜味,在他口腔漫開——這個小女人,知不知道自己已把心交給他了……

  她翻身,總算抱住他灼熱健實的軀幹。

  「有沒有讓你不舒服?」喘息定後,他赤裸裸地問她。

  賀則雲全身暈紅,嬌羞地搖搖頭。

  「該換張床了——」他理理她糾結的髮,吻著她激情後的臉蛋。狐仙跟他提過一些婦女懷孕時的民俗禁忌,搬動傢俱似乎也在其中。但他不會顧慮這一條禁忌,他的妻子因為肚子越來越大、胎動越來越頻繁,每晚在這張小床上睡不安穩,換床已是勢在必行之事。「再過一個多月,孩子會更大,這張小床,不好睡;就換張大床嗯?」

  她沒意見,柔荑撫摸他的臉,手上的龍形鏈刮著他的肌膚,寶石的紅光掠過他每一處五官——這個男人,就像魔女所講的,過俊。「冠禮——」她叫他。

  他低頭凝視她。

  「你會一直住在我這兒嗎?」她突然這麼問。

  他神情一斂,定定地看著她,久久,道:「你要趕我走嗎?」  

  她一凜,胸口泛疼,血色慢慢自臉上褪去。

  「傻瓜,」祭冠禮一把擁緊她。「你當然不會趕我,更趕不走嗯——」

  「我以前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有家庭、會有丈夫……」她嗓音顫抖,恍若有很多積蓄在內心深處的話要說,到了口中卻又吞下,趴在他胸膛,靜靜不動,漆黑的雙眸含著淚。

  「怎麼不說完?」祭冠禮撫著她的背,溫柔的語氣不是在逼話,而是充滿耐心的寵溺。

  賀則雲仰頸抬頭。他的俊顏佔滿她雙眼,這一刻,她內心既不空虛,也感覺不到寂寞。臉蛋和唇瓣紅潤了,絕倫的五官染點著幸福色彩,她坐起身,美麗的長腿垂在床沿,柔荑撫著白皙的肚皮,笑了。「是得換張大床了——」

  祭冠禮下床,繞到她身前,凝視她許久,俯身吻一下她的唇。「明天就叫人送來。你在家等著,別去開店。」

  明天?!「這麼快?」她圓睜美眸。

  「我安排好了。」他抱起她,走進浴室。「餐桌上有補身補胎的藥膳,洗完澡,一定要吃嗯。」

  「你也吃,我才吃。」她不太甘願,耍賴地要求。

  祭冠禮一笑。「我可不是『Junior』裡的阿諾呀,我的妻——」他是自我解嘲,還是在笑她?!

  賀則雲瞪他一眼。「可以補身……」

  「你對你丈夫哪裡不滿意?」他故意問。

  她臉一紅,轉開頭,肚子裡的孩子突然踢了一下。祭冠禮感覺到這個從她腹側傳來的力量,是針對他這個父親。

  「這小子——」他搖頭,朗朗笑出聲。

  不知道今晚電影台會播「哈姆雷特」還是伊底帕斯神話故事?!
  
  夜燈照射著玫瑰白的床幔,賀則雲從夢中捂著肚子醒來,無法再入睡。這張床架挑高的法蘭西式大床真的太大,自送來後,祭冠禮只睡過一次,床被沒留任何屬於他的神秘香味,他彷彿像影子一樣淡出她的生活——記不起他哪日開始沒回來,似乎是在她要求他解下龍形鏈的隔天?

  那是一個胎動比往常更劇烈的夜晚,孩子像是有意不讓她休息,用他的小手、小腳……那小小身軀所能用的一切,搗亂她的子宮,鬧得她醒來,那時,丈夫不在身邊,她知道他又在書房徹夜工作了。她下床,走到書房外,看著裡面那盞日式桌燈透出來的光,暈在門格的絲綢上。

  「則雲?」丈夫即時即刻都能注意到她。

  她拉開門,朝他走去,像只美麗的母獸,伏在他大腿上。

  「睡不著嗎?」丈夫的大掌撫著她的背,一手仍俐落快速地在電腦鍵盤上移動。

  「爸爸不在身邊,孩子不讓我睡。」她像在對他撒嬌。

  他笑了,低頭看著妻子絕美的臉蛋。「委屈你了。」

  她搖搖頭,問他:「肚子餓不餓?」

  「有一點。」他答道。

  「吃海鮮面好嗎?」她柔聲說。

  「我可以讓飯店外……」

  「我想煮。」她打斷他,伸手撫著他剛毅性感的下巴。「你不想吃我煮的嗎……」

  祭冠禮唇邊笑紋慢慢地擴大,手掌覆住她柔荑,下頦貼緊她掌心,輕輕摩動。「我美麗的妻子要為丈夫烹調『愛的消夜』?」他低沉的嗓音,是夜裡最柔軟的安眠曲。

  「冠禮——」她欲坐起,怕在他懷裡多待,很快又被睡神破壞她煮消夜的計劃。

  祭冠禮吻一下她的腕。「別燙傷或切傷手指嗯。」有了但書,才允許她下廚。

  她在他的協助下,站起身,走向門口,又旋回他眼前。

  他抬眼凝視她。

  她伸出戴有龍形鏈的左手。「幫我解下好嗎?它讓我不方便做事,可能會受傷……」

  妻子這麼一說,他哭笑不得,體貼地解開那個只有他會解的精密爪扣……

  那恍若已是很久的事了,賀則雲回過神,望著輕輕飄動的床幔,起身下床,走到隔壁書房。拉動滑門,一片黑暗從裡竄出,她按住牆上的燈鍵,天花板灑開一層光紗。雕花的日式矮桌邊,沒有熟悉的身影,她打亮桌燈,凝視著燈下一個月沒開機的筆記型電腦,上頭似乎蒙了塵。

  她纖白的指不由自主地劃過那外殼,哪裡有一條細小的纖維塵埃,恐怕連丈夫的指紋也不容存在,這個高科技產品莫非也奈米化,任何痕跡難以附著。

  她趴了上去,淚水泊泊地淌流。多少年前,那些疑問在她心裡揮之不去,女人為什麼是情感的動物?為什麼母親要在父親無情離去時,仍把那條感情線繫在身上,讓那男人的影子吸取自己的腦汁、血液、生命力!感情這麼可怕,我們應該當孤兒的,不要有朋友、家人,不要對任何人事物動心,不要有快樂,就不會痛苦——她早就打定主意拋棄情慾、願望,當一個淡泊清心的人,偏偏那個男人闖入她的生命……

  「冠禮……」她的眼淚沾濕了他的電腦。她隨時會臨盆,她的丈夫卻在此刻消失,現在她才知道自己需要一個人陪伴,現在她才知道人類不會是堅強的,現在她才知道她抗拒他太多事,以至於她只知道他叫祭冠禮,是個從來不生病的左撇子……她從不問他的事,他自然不需對她說,她不知道他在哪兒——

  這一夜,她注定要為他哭泣。
  


  祭家飯店大廳,一名絕色女子穿著碎花長袍裙,仔細一看,那碎花是白玫瑰,襯映的青綠底很能彰顯女子白皙的肌膚。女子是個美人兒,微卷的長髮像波浪,臉蛋恍若鑲嵌在貝殼中的無瑕珍珠,略帶焦急的神情楚楚動人,羅悅已透過監視器看了無數次。

  羅悅走出飯店的保安中心,到達大廳。

  「羅先生。」櫃檯人員很快注意到他。

  羅悅舉舉手掌,天生帶笑的俊臉,相當受人歡迎。「那位美麗的女士有什麼需要嗎?」他努努下頦,視線瞥向采光井下、巨大飛龍畫毯的方位。

  領班經理與女子在那兒交談。

  「那位女士……」櫃檯人員頓了一下,道:「她要找冠禮少爺。」

  「喔!」羅悅挑挑眉,走了過去。

  「他告訴過我,他住在這兒……」女子微喘的嬌膩嗓音,聽來快哭的樣子。

  「對不起,女士,我無法幫您這個……」

  「怎麼回事?」羅悅的聲音插入。

  領班經理轉頭。「羅先生。」恭敬地稱道。

  「你去忙別的吧!」羅悅遣退領班經理,和善地看著女子。剛剛在監視器裡看不清——原來這位美人兒是名孕婦。他揚唇,微微欠身。「有榮幸能為女土效勞嗎?」

  賀則雲看著眼前的笑臉男子,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你能幫我找到祭冠禮,對不對?」

  羅悅唇角拉高。「女士跟冠禮少……」他停一下,瞇細雙眸,探詢的嗓音繼續道:「您跟祭先生是什麼關係?」

  她愣住,眼神恍了恍,然後專注,嗓音清晰緩慢地傳出。「我是祭冠禮的妻子。」從來沒對任何人講過這話,她首次強烈體認自己是祭冠禮之妻的身份,淚水竟不由自主地流下。

  羅悅看著眼淚自她沉定的黑眸底湧出,靜默了好一陣。不用問,孩子一定是「祭冠禮」的!以往,女人到祭家飯店找祭家男人,一年總會發生個幾次,今年來,倒是少有的第一次.羅悅萬萬沒想到,這次會扯到他主子「名上」,而且對方還是個孕婦!

  「好吧!」羅悅像是做了某項重大決定,轉身面朝飛龍畫毯,突然一問:「女士知道畫毯裡的圖飾嗎?」

  賀則雲抹去臉上的淚,雖不知男子的用意,但還是回答:「是條騰空飛翔的龍。」

  「您看得出來!」羅悅訝異地回頭,瞅著她。

  賀則雲頷首。那畫很抽像,可她看進眼裡,卻具具體體是條巨龍,跟丈夫先前纏在她左手的鏈飾同一條。

  「請您跟我走吧!」羅悅彎身恭請她。心想,愛惹女人讓兄長背黑鍋的「那個少爺」,這回算是惹對一個人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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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1:46
第八章   

  花了一個月完成家族在哥倫比亞新礦脈的開採事務,祭冠禮算好時間,回到台灣,一周後,正是妻子的預產期。出了機場進入市區,他先到花店買了花;放在駕駛座旁的白玫瑰花束,是妻子的最愛。他的車速有些快,直接前往神的便利屋。想必,他不在的這個月,妻子依舊正常生活。她其實喜歡搭車散步,一個人去開店。沒遇上他時,她過慣這樣的日子,像個悠閒的女神仙。

  想起妻子,男人的唇角忍不住上揚,長腿大踩油門,車子飛快奔馳,街景一幕一幕遞檀,沒多久彎進妻子店面所在的街路,烏雲一秒鐘內佈滿天空,午後陣雨轟然降下,閃電導向高樓的避雷針。

  祭冠禮熄了引擎,大掌拿過花束,冒雨下車,大步走到雨棚下。一面鐵卷門橫檔斜打的強雨,僻哩啪啦作響,水珠噴濺在白玫瑰層層疊疊的花瓣間,清絕美麗得如同女人靈秀的淚顏,祭冠禮將花束攬在臂彎裡。妻子的店門關了,莫非提早打烊返家了,抑或在樓上與友人聊天——正當他這麼想——

  一抹纖影從濛濛的雨世界走來——  

  「祭先生!」狐仙的聲音充滿驚喜。「雨下這麼大,到樓上坐吧,我有很多事要問呢!」

  「則雲在你那兒嗎?」

  雷聲乍響,狐仙掩住耳朵尖叫,一把花傘撐得歪歪斜斜,急步往樓上逃,完全沒聽見祭冠禮的問話。

  祭冠禮沿著雨棚三步並作兩步走向樓梯口,抬眼望一下擋雨遮陽、密密麻麻的爬籐架——幾條長蔓被打斷,落了翠綠葉片,雨水偶爾滴進他髮裡。他跟著狐仙上樓,進入婦女旅館。

  關上畫有專司睡眠、讓人好夢連連的埃及貝斯神的旅館大門,室內平和溫馨的氣氛讓人察覺不出外頭暴雨狂洩。一張甜美的小臉蛋從三人座沙發後,探出又藏起、探出又藏起……像在偵察什麼般重複著相同的動作。祭冠禮挑挑眉,撇唇坐到兩人座上,將花束放置桌面。小東西跑了出來——

  「媽咪,花花好漂亮……」狐仙的兩歲女兒,梳了兩根小辮子、身著蓬蓬圓裙小洋裝,爬上桌子。

  「佳兒!」狐仙收好傘,跑過來將女兒抱下。「怎麼可以爬到桌上!」她柔聲訓斥,落坐長沙發。

  小女孩嘻嘻笑著,露出可愛的小門牙,模樣天真,惹人愛憐。「爸爸每天讓佳兒坐在桌上……」

  狐仙歎了口氣,看向對座的祭冠禮。「抱歉,祭先生,讓你見笑了。這孩子最近是她父親在帶,養了不少壞習慣……」美顏上寵溺的神情,並不像在抱怨,而是有女萬事足的欣慰。

  「佳兒有幫爸爸畫鴨鴨……」小女孩的童聲童語很興奮,一雙白嫩的小腳擺動不停,身子宛如泥鰍,溜出母親的胸懷,兩三下又爬上桌子,趴在花束上。「呵呵呵……花花好香……」

  「佳兒!你會壓壞叔叔的花!」狐仙驚呼,伸手欲抱起女兒。

  小女孩彷彿將桌面當成了大草原,咕咚咕咚地打起滾。

  「佳兒!」狐仙的手腳顯然沒有女兒快。啪地一聲,小身軀連同花束掉出桌緣,被祭冠禮接住。

  「這麼頑皮——」祭冠禮垂首,面帶微笑。

  小女孩橫躺在他腿上,小手抱著比自己身體大的花束,已像個砸過某人臉孔的大蛋糕般亂七八糟,她卻興致高昂,兩頰紅撲撲,骨碌碌的眼睛眨呀眨,童音呵呵呵地笑著,甜甜地叫了一聲:「叔叔……」

  狐仙繞過桌子,抓起活潑好動的女兒。「你看看你,弄壞叔叔的花了。」她掏出手帕,擦拭女兒身上的水漬,把花束放回桌上,邊喃語:「叔叔待會兒還要去看小寶寶……」

  「哇——小寶寶!」小女孩叫了起來,兩顆眼珠閃亮亮。「是可愛的小寶寶嗎?」

  「嗯——」狐仙點點頭。「是可愛的小寶寶呀!」

  「啊!佳兒要看!可愛的小寶寶……」小女孩拉著母親的衣袖。「可愛的小寶寶……媽咪——」

  「要乖乖,螞咪才帶佳兒去看則雲阿姨的可愛小寶寶——」

  聞言,祭冠禮雙眸極快地閃過一線光絲。「你說什麼?則雲生了?!」

  他異常激動的聲音,引得狐仙抬眸看他。「不是嗎?則雲一個禮拜沒來開店,不是去生小孩嗎?你們沒去我介紹的醫師那兒生,我以為祭先生另有安排,打了好幾天電話想探個究竟,你們夫妻卻都不在……」

  「我出外工作一個月!」祭冠禮打斷她。

  「什麼!」狐仙圓瞠美眸。「難道則雲自己一個人去生……」

  祭冠禮冷靜下來。「我先回家看看。」他起身,走向旅館門口。

  小女孩突然跑過來抱住他的腿。「要去看可愛的小寶寶了嗎?叔叔……」

  祭冠禮揉揉她的頭,沒說話。

  狐仙拉開女兒,道:「對不起,祭先生,我們最近都太忙,沒留意則雲的狀況……」

  他搖首。「你們有自己的工作,這事是我的責任。」  

  兩個大人在交談,小女孩跑開,一會兒,抱著那束被她「摧殘」過的白玫瑰回來。「叔叔,花花送給阿姨……」稚嫩的小臉蛋像天使一樣純潔。「要帶可愛小寶寶來喔——」

  祭冠禮蹲下身,接過花束。「謝謝。你是小天使嗯。」

  小女孩開心地點點頭,抱著母親的腿,撒嬌地磨蹭著。「佳兒是媽咪和爸爸的小天使喔!」小臉離開母親的長裙擺,對著祭冠禮。「叔叔、阿姨也有小天使……」

  祭冠禮一笑,站起身,心裡有種感覺——妻子應該會沒事。因為她也有一個小天使,或者說——一個還在她肚裡,就會為母親出氣「踢踹」父親的小傢伙。
  


  宏亮的哭聲斷斷續續傳入耳中,賀則雲微微張眸,一抹狀似懷抱嬰孩的男人影像逆光坐在床尾。  

  「冠禮……」她發出氣弱的嗓音。

  男人動了動,抱著嬰孩站起,背光走向她。

  「那些女流們說小少爺餓了,」羅悅的笑臉隨著步伐移動的方位,一寸一寸清晰起來。「您可以哺喂小少爺了,夫人——」

  賀則雲眸光幽幽流轉,腦海跟著飄蕩。

  她躺在一張柔軟的大床上,頸子和背部舒服地墊了抱枕,緞綠色的被套絲繡龍紋,典雅中有華麗。雕龍的拱門外,露台飄浮空中,白雲鑲入一片湛藍裡,玻璃門下藍色的小花,隨意地晃蕩著,風很大,陽光多美,像黃澄澄的蛋汁在白瓷盤上溢流。昨天的窗外驟雨停了……

  她想起自己在這一間充滿陌生氣味的房室,生下兒子。丈夫沒在她身邊,她覺得又苦又怕,以為自己熬不過……

  「夫人?」羅悅站在床邊,看著女人出神的美顏。

  賀則雲回過神,視線飄至男人臂彎裡繡著龍形圖飾的襁褓,雙手下意識地伸出。

  羅悅將嬰孩交給她,那斷斷續續的哭聲竟就停止。「唔——這麼敏感!小少爺果然有祭家人的靈通特色!」

  「羅悅——」一陣叫聲有回音般地從起居室蔓延至臥房。「你要倒大楣了——」

  拱門掀開的紗簾中走出一名美貌驚天的年輕女子。「你完蛋了,羅悅!」她身上穿著晚歡花圖樣的日式浴衣,打赤腳,剛練過什麼神秘氣功般,纖白透紅的長指一路指來,點在羅悅鼻頭上。

  羅悅渾身疙瘩,跳開一大步。「小姐,我可沒惹您——」笑臉依舊沒變。「您別亂說話唷!」小姐是他主子冠禮少爺的么妹,芳齡十八,天生一張鐵口——說什麼就發生什麼,比算命仙靈驗,他們就怕被這位小姐點到名。

  「你幹麼這麼緊張!」女子打他一下,膝蓋跪上床緣,另一條長腿站在地上,斜傾如箭步,不擔心扯開的浴衣會使她曝光,探身看著賀則雲懷裡的嬰孩。「我聽說嫂嫂生了,過來看看……」

  羅悅舒了口氣。「那您慢慢看,我先告退了——」

  「羅悅!」女子又出聲,嗓音有魔力般揪住他的腳步。「我覺得——我這侄子真的長得好像冠禮哥哥,你看他那微卷的頭髮、俊美的小臉……根本是冠禮哥哥的翻版耶——」

  「元祠少爺也有張俊美的臉——」羅悅慢條斯理地應和。

  女子閉一下美眸。「你剛剛沒聽到我說『那微卷的頭髮』嗎?小堂哥可是一頭柔軟服貼的直髮——」冷冷的嗓音,聽起來很危險。

  羅悅挑挑眉,偏著頭,像在開釋一名不講理的妞兒般,仔細的語調充滿耐心。「小姐——小少爺那是胎毛,還看不出直捲,何況還有隔代遺傳的可能。您別亂說話,引起糾紛喔!夫人可是……」

  「你完蛋了!」女子打斷他,雙腳站定,轉身,鄭重其辭。「你最好回龍鱗湖去見你親愛的家人一面,好好團聚團聚,因為用不了多久,你將『發配邊陲』,可能永遠回不了海島!」

  「小姐——」羅悅苦笑。「您太久沒消遣了嗎……」

  「願你還有好運。」女子面無表情,乾乾脆脆地送了他一句。

  羅悅雙掌一攤。「好吧!」反正這裡也沒他的事,他旋身走向拱門,趁早離開,免得小姐又出口什麼倒楣事在他頭上。

  「他真的慘了!」女子看著羅悅沒入紗簾的背影,咕噥著。「不知天生的笑臉會不會消失,真想看呵……」低笑結束,吐吐粉舌,翻一下白眼,鬼靈精怪地,走回床邊。

  「你要餵奶嗎?」女子盤腿坐上床,拉拉身上的浴衣,氣定神閒地面向賀則雲。

  她這一問,賀則雲真覺得胸部明顯脹疼,孩子在她懷裡鑽動著。她撩起衣服,孩子本能地吮住她,愉快地享用出生後的第一餐。

  「像個小強盜一樣!」女子看著嬰孩吸奶吸得鼻頭冒汗,不禁呼道。「會不會疼啊?嫂嫂——」一雙好奇大眼直勾勾瞅住賀則雲。

  賀則雲盯著女子,那微卷的俏麗短髮、明亮的五官,跟祭冠禮都有幾分相似,只是女子更加纖秀。「你是冠禮的妹妹?」她試問。

  女子點點頭。「嗯,我叫祆兒——一半神一半妖的『祆』。」祭祆兒總是得意地這麼介紹自己。「祭家沒人比我更靈通了,我早就知道嫂嫂一定是冠禮哥哥的『夫人』,羅悅那個笨蛋竟以為你是小堂哥在外面惹的女人,連曾爺爺也氣壞,離家出走了……」

  「這裡就是祭家嗎?」賀則雲問。

  「這裡是祭家海島——」祭祆兒答道。

  賀則雲顰蹙眉心,覺得自己似乎被帶到很遠的地方——離丈夫越來越遠了。

  祭氏是一支神秘的遠古華族,離群索居,隱遁龍形海島。他們家訓嚴謹,規矩多,偏偏出了一個桀驁不馴、玩世不恭的祭元祠——此人是祭祆兒的堂哥,祭冠禮最小的堂弟,在外樂玩愛情遊戲,報的卻是兄長之名,同輩手足裡,幾乎人人都為他背過風流債。所以,當賀則雲上祭家飯店,找祭冠禮時,羅悅直覺又是這麼一回事。「忠心」的他為了固守沉穩內斂、行事低調、從無緋聞的主子的名聲,私下將賀則雲帶回海島,請祭氏大家長處理這事。

  「羅悅這次太自以為聰明了。」祭祆兒說了句,伸手逗一下嬰孩吸奶的臉頰。

  小嬰孩鬆開嘴,嚶了一聲。賀則雲換邊抱,孩子隨即又找到自己的需求,滿足地吸吮著。

  「呵呵,貪吃的小鬼,真有趣!」祭祆兒唇角上翹,美眸圓瞠,挑著細細的眉梢。

  「對了,嫂嫂,你怎麼沒戴哥哥給的龍形鏈呀?」祭祆兒突然問。

  賀則雲頓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我什麼事都知道喔!」她俏皮地眨眨眼,跳下床,纖指又戳一下嬰孩鼓鼓的嫩頰。小傢伙老大不爽地哇哇叫,她呵呵地笑著,翩然轉身。「姑姑就不吵你喝奶嘍!拜拜——嫂嫂,很高興認識你,歡迎你成為祭家人。」揮揮手,倩影沒入拱門紗簾裡。

  賀則雲垂首,凝著兒子的小臉,美顏慊慊地低語:「有個頑皮的姑姑嗯——」
  


  鏤刻著龍紋的電梯由專人操縱直達飯店頂樓,門一敞滑開來,電梯人員攤開一隻手,恭請他。

  祭冠禮踏出電梯,往長廊底的總統套房走。聲紋辨識後,他進門,直接到最大的一間臥房。房裡全是古心古貌的中國式擺設,山水屏風後,一名高大健朗的老人,捲著大袖,正握筆在作畫。老人站著揮毫的動作生龍活虎,氣勢磅礡,儼然是一派大家。

  祭冠禮走到書案邊,幾盆綠竹植栽高高低低置放在鑿空的花牆裡。「曾祖父這麼好興致。」他開口。老人是他的曾祖父、祭氏的大家長、最高權力者,發須見白,額高飽滿,面容強悍,至今仍掌管祭氏一族大大小小人事物,像個不服老的帝王。

  老人蘸蘸硯台上的濃墨,停一下筆,喉嚨發出渾厚有力的嗓音。「怎麼不問我來做什麼?」一雙炯亮的黑眸看向祭冠禮。

  「您巡視東南亞礦區,順道在此休憩,不是嗎?」祭冠禮回道。這是他接到的消息。

  「聽飯店總管說你很少回來——」老人頓住語氣,在宣紙上勾勒一、兩筆,才道:「這是為什麼?飯店裡的人沒好好侍候你?」

  「我的妻子不會想跟我住在飯店裡。」祭冠禮直接回答。他相信精明的曾祖父,已知道他在台灣的一切了。

  「你什麼時候有的妻室?我可不記得我有什麼『立名』的長曾孫媳。」老人平淡、不以為意地說。

  「立名」是祭家獨特的結婚儀式,凡是祭家人的伴侶都得經過這道儀式,才算是真正被長輩接受、認同。

  「我跟則雲公證過了。」祭冠禮沉穩地回道。

  老人抿直唇,筆尖一揮,穿梭雲霧的龍形顯了出來。「前些日子,元祠『立名』怎麼不見你回島?沒接到通知嗎?」老人換了細毫,描點著龍鱗,跟曾孫對答的一字一句像是很平常的閒聊。

  祭冠禮沉下臉,往明艷的窗邊走,窗外小小的花圃,栽種一株株空中白玫瑰。這祭家飯店的最高層,如深入雲中的神居,俯視整座城市的動靜。祭氏擁有做人的神格特性,只要願意,芸芸眾生逃不過任何掌握,他卻怎麼也找不到妻子的身影。真正的神居應該是她的便利屋,能將她隱藏得那麼好,真正的仙應該是她,能像飛天一樣不遺留任何足跡。

  祭冠禮讓電動窗簾降下,定定神情,回答老人的問話:「我有其他事要辦。」他的妻子失蹤了,他哪還管兄弟手足結不結婚!現在他只想知道妻子究竟在哪兒!「您如果沒有其他事,冠禮就不打擾曾祖父興致了——」他欲退離。

  老人完成最後一筆,點亮活靈活現的龍目,道:「你該回海島的,祭冠禮——」他放下衣袖,雙掌剪在腰後,紅光滿面,昂首沉吟地盯著這名向來穩重自信的長曾孫。

  祭冠禮面對著老人,瞳眸深黯。「您的意思,冠禮瞭解。如果要我舉行『立名』,也得讓我先辦完事再說。」他明顯在應付。

  老人笑了一聲。「你是我的長曾孫,從來沒讓我失望過,該辦的事也辦得完美;就是感情的事,不讓長輩過問是嗎?」身為祭氏大家長,老人絕對瞭解每一名晚輩的個性,他這個從無緋聞、風流事跡的長曾孫,並非不談情說愛,而是他在這方面特別低調。

  「祭家神秘的『命定』傳說,冥冥中,支配了子子孫孫的婚姻愛情,能說我不讓長輩過問嗎?」祭冠禮直視老人的眼,語調坦率。在找尋終生伴侶的過程,祭家人一旦遇見命中真正相屬的另一半,就會有一連串神跡似的現象發生,諸如做愛時胸口會浮現龍形紅痕、他們的傳家項鏈被那個特定對方碰觸時,鏈頭的寶石會發亮,稱為「開光」……這些無可解釋的神秘現象,如同姻緣宿命,就是祭家人所流傳的「命定」。

  「曾祖父,我得告訴你——是家族傳說的應驗也好、是先祖天意也罷,」祭冠禮雙眸灼亮堅定,清晰的嗓音像在宣誓。「則雲是我不挑不選這輩子認定的妻子,她如果不想被祭家那套繁繁雜雜的規矩、儀式打擾,我不會強迫她回海島,她想一輩子在台灣過平凡的生活、簡單的日子,我會陪到底。」

  老人瞇細雙眼,摸摸下頦的鬍鬚。「這就是你的堅持?」沉聲沉調地問。

  「是。」祭冠禮語氣不偏不倚。

  「我總能見一下我那長曾孫媳吧?」老人眼尾閃了閃。「她如果不願來飯店,我這曾祖父倒可以走一趟——」

  「我不相信您不知道!」祭冠禮突然發起怒來。老人今天的抽探太不對時機,何況老人像精一樣,把所有祭家晚輩捻在指尖玩,怎會不知道則雲失蹤?想必,只是要看他這「感情不被過問」的長曾孫的笑話!「您繼續您的雅興,冠禮不奉陪!」瞥一眼桌上的畫,他轉身往外走。

  「你那個兒子,我的長玄孫——」老人像是從丹田發出聲,嗓音又長又有力,彷彿武俠小說中的什麼派什麼門高人。

  祭冠禮急行的腳步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煞住。

  老人刻意拉高語調。「那個胖小子——我給他取名叫祭俊。」

  祭冠禮的背影很僵,隱隱在發抖,像是有什麼無形物在輻射。

  老人揚高粗白的雙眉,悠悠地晃回桌前,拿筆在畫上題字。「這字畫記得叫人裱背,是我這高祖父給祭俊的彌月賀禮。」

  祭冠禮猛地轉身,大步走回書桌前,一把抓起老人的字畫。「我一點都不喜歡您取的這個名字!」冷冷迸出嗓音,捏著字畫,轉身便走。

  「小子!題字還沒乾,別印上自己的掌紋——」

  砰——一聲足以震破玻璃的巨響,回應了老人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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