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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抗拒(祭氏3)[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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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2:16
第九章   

  祭家海島形似巨龍盤踞海面,周圍廣袤的大洋沒邊沒際,色澤蒼翠,海天相互輝映,多層次的藍光鄰鄰閃閃,透澈得發亮,波浪被風剖開,海上沒有嘈雜的海鳥。所有的鳥兒全飛往島上高原,旋繞著神廟式雄偉壯麗的建築——

  祭氏主宅矗立在高地草原中央。多少年來,主宅的那片大草原,不曾枯黃,祭家卓然傲世的子孫們在此奔跑嬉戲。聽說他們的始祖是乘龍降臨這座島的天神,他們是高貴驕傲的神秘華族。

  那個男孩出生時,就是平輩之首。祭氏家族的族長把他高舉在天,以古老的語言祝禱他的誕辰,終年香煙裊裊的家譜室裡,他的名字被寫在黑亮的碑牆上,是金色的,象徵富貴吉祥,貼蓋紅絲布代表生之喜悅。這個尊貴的小生命從此茁壯成長,領導手足們奔馳在浩大草原上,體魄一天天健實剽悍,性格無比堅毅,他是個天生的王者,誰也抵擋不了他的魅力,阻止不了他的侵入,他是桀驚不馴的祭家男兒,自信驕傲又熱情,嚴峻沉穩又瘋狂。

  「冠禮……」賀則雲睜開眼,窗外一片陽光反射的亮綠色薄膜飄浮在半空,現在是高原的正午吧——

  她剛剛又作夢了!這陣子祭家似乎剛忙過一場什麼大事,時常可以感覺到房外有人在走動,幾天前的晚上,甚至聽得見莊嚴的喃喃聲,彷彿是什麼梵音,或者那只是高原某處的松濤聲。見過祭祆兒沒幾天後,他們給她換了房間,用一張帶輪子的華麗沙發床,推著正坐月子的她,進到這一間大套房。臥房與起居室透過拱門相連,一樣豪華的寢具、雕龍的樑柱、落地門外的大露台、向下延伸的長階……與上一間的格局並無不同,只是這間居室多了她熟悉的氣息——他們說這兒是祭冠禮的房間。他每天早上起床會打開落地門,迎著朝陽跑下露台的長梯,奔過露珠初凝的綠茵茵草原,跳進湖裡晨泳;偶爾他會駕著直升機,飛到龍鱗湖划船,在那平和的湖面,欣賞晨景。他精通很多事,受人愛戴,但最喜歡獨處,一個人站在山巔聽風,看著夕光披滿整座海島。他是令這個家族驕傲的長子、長孫、長曾孫,是手足敬佩的兄長,下人稱頌的主子,他像個最完美的典範,從沒讓人失望過……

  這幾日,賀則雲聽了許多關於這個家族的事,祭祆兒給她講述祭冠禮的生活事跡。一入睡,她便夢見他。房裡沒有任何聲音,她卻彷彿聽見了他。

  「夫人——」恭敬的稱謂總教她皺眉頭。

  賀則雲將臉埋進枕畔,不作應答。訓練嚴謹的祭家僕傭,步履無聲地移到床邊。「您醒了嗎?夫人——」柔軟的探問是怕吵到她。

  賀則雲微微一動,僕傭隨即扶著她坐起,將水貂皮靠枕墊在她頸背。

  「您該用餐了……」

  「可不可以不要管我。」她垂首打斷僕傭,細語聲像是空谷泉流,幽情纏綿卻清冷。一個小時前,她才吃過一盅藥膳,小睡片刻,又要用餐,她無法習慣這種生活。「我吃不下——」她搖搖頭,閉起眼睛。

  「夫人……」僕傭是個年輕的女孩,清秀的臉龐浮現一抹為難神情。「可是您才生產完……」

  「嗯——好香的味道,」沒人注意到祭祆兒何時出現在露台,並推開落地門進來。「嫂嫂吃的東西跟我們不一樣,對不對?」她直直朝圓桌走去,好奇地掀開保溫食籃。

  「祆兒小姐!您把門這麼推開,風會灌進來!」僕傭緊張地朝敞開的露台落地門跑去。

  淡淡的海洋氣味夾帶植物清新味兒撲面而來,雖然冷冽卻也令人感到舒暢,有種難以言喻的自由——

  這就是高原之風嗎?

  「夫人不能吹到風的……」僕傭迅即盡責地掩實落地門,並上了鎖,以防又有不速之客由此進入。

  賀則雲的深呼吸只做了一半,那涼爽的氣流硬生生被阻斷。

  「你關那麼密幹麼?」祭祆兒纖指拿了塊麻油腰花,走向僕傭。「你想悶壞嫂嫂呀!」

  「祆兒小姐,坐月子最怕吹到風的——」僕傭解釋道:「會有很多後遺症!」

  「什麼後遺症?你坐過月子嗎?」祭祆兒語調直衝,眼光瞄往門鎖。「居然還上鎖!要是冠禮哥哥回來,怎麼進門?」

  「冠禮少爺才不會走這邊……」僕傭低聲咕噥。

  「你要嫂嫂下床開門吹風嗎?」祭祆兒自顧自地拔高嗓音問。

  「怪小姐」說話顛顛倒倒,語帶恐嚇威脅般。僕傭無奈地低頭歎氣。

  祭祆兒用力咬一口手上的腰花。「怎麼這麼油?!」她嫌道,甩甩沾油的玉指。「嫂嫂很快會膩口反胃!你們就不會準備些清淡的嗎?」

  「那是給產婦吃的啊——」僕傭小小聲回道。

  「好啦、好啦!你下去吧!」她扳過僕傭的雙肩,將人往起居室方向推。

  「祆兒小姐……夫人還沒用餐……」僕傭頻頻回首。

  「我會陪嫂嫂用餐……你快走啦!」她彷彿有什麼預謀。

  僕傭腳步走走停停。

  「你不自己走,要小姐我抱你還是背你?!」祭祆兒嬌怒。

  「您一定要讓夫人吃完喔!」僕傭還是不放心。

  「你再不走,要聽聽我說待會兒會發生的事嗎?」祭祆兒揚起眉梢。

  祆兒小姐又要開「鐵口」了!僕傭連說三次「我走」,然後自賀則雲的視線中消失。

  「嫂嫂——」祭祆兒提著食籃,走回床邊,將餐飲一一取出,在套几上擺開。「真的很香耶——」她坐上床,看著賀則雲。

  「我吃不下。」賀則雲美眸凝著落地門外,神色縹緲彷彿靈魂飄出她身體,正往露台長梯下那片大草原飛奔。

  祭祆兒偏著頭,黑瞳溜轉。「那——你喝點湯吧,這個好像是促進乳汁分泌的……」她用調羹翻攪其中一碗湯品,道:「小傢伙那麼會吃,要是奶水不足,你鐵頭痛的,喝吧——嫂嫂!」雙手端起,捧在賀則雲面前。

  眸光緩緩移至祭祆兒臉上,賀則雲瞅了她一會兒,接過湯品,低斂美顏上的神情,靜靜喝著。

  「嫂嫂,你一定悶壞了,對不對?」祭祆兒問。吃起賀則雲的午餐——嗯,其實不難吃,挺香的,不知道她吃了會有什麼意外的效果——能代替嫂嫂給侄兒餵奶嗎?呵呵呵……辦不到!

  「祆兒……」賀則雲叫她名時,彷彿帶著輕歎。「你哥哥……」

  「嫂嫂!」祭祆兒囫圖吞下魚肉,出聲搶白。「你這種語氣,我真怕你是產後憂鬱耶!」  

  賀則雲垂下臉龐,舀著湯,不說了。

  「唉——」祭祆兒歎息。「坐月子真可憐,說什麼產後養身,根本是要限制女人自由嘛!嫂嫂一定覺得很無聊,對不對?想不想出去走走呢?」這提議很吸引人。

  賀則雲很想好好感受外頭的高原之風、看那碧綠得能反光的大草原、聽樹葉在空中飄旋的聲音、撿清澈水流下的晶瑩石子……她想領略這座島的原貌——

  「可以嗎?」她問。

  「當然可以,你體力恢復,能下床的話,愛去哪兒就去哪兒,沒人管得著!我今天就是要當嫂嫂的導遊——」祭祆兒語氣輕快,似乎很開心期待。「嫂嫂能下床了吧?」

  賀則雲點點頭。

  「那就走吧!」祭祆兒二話不說,掀被拉賀則雲下床。

  「祆兒……」賀則雲根本來不及穿鞋。

  落地門再度敞開,陽光、風和海洋的味道,簌簌撲面,迎接著她們。
  


  風塵僕僕地趕回祭家海島,主宅總管一認出他,幾乎愣住,彷彿沒料到他會回來。

  「冠……冠禮少爺!」總管跑下主宅建築的三級台座,看著正從直升機架駛座跳下的祭冠禮。

  噠噠的螺旋槳聲逐漸鬆軟,祭冠禮快步往門廳走。

  總管緊跟著他進柱廊,拿出電子記事本核對,邊喃喃自語:「怎麼沒通知說您要回來……」

  「我回來看我妻子需要特別通知誰!」祭冠禮冷冷的一句。

  總管嚇一跳,回神賠不是,轉頭看一眼停在草地上的直升機。「小的意思是碼頭部門竟讓少爺自行當駕駛……」通常祭家人一回到海島,船艇泊進港口,就會有專人駕駛直升機送主子們上高原,這是規矩,負責運輸駕駛工作的下人必須自動遵循。

  「我自己能做的事,就不需要人插手!」祭冠禮嗓音僵硬,透著一種莫名的怒氣與警告。

  善於察言觀色的總管,隨即轉個能應和主子內心想望的話題,道:「夫人在您房裡……」

  「孩子呢?」祭冠禮打斷總管。

  「小少爺專房專人照顧,夫人才能充分休息。」總管盡責地答話。

  「我要先看孩子!」

  「是,冠禮少爺。」總管領命。

  「還有,」祭冠禮又道:「把羅悅叫到書房會議廳!」

  總管抽了口氣。「羅……羅悅離島了。」

  「召他回來!」祭冠禮怒氣沖沖,進入內中堂,上樓梯前,說了重話。「最慢明天,他要是沒出現,你就看著辦!」

  總管連聲答是,停在樓梯拱門下,目送主子上樓。

  一名保母必恭必敬地帶領他到兒子所在的房門外。他不是不想妻子,而是他得先做好心理建設,把孩子可愛的模樣印在心底,免得見到受生產折磨的妻子時,會忍不住掐死小孩。他相信如果他先見妻子後看孩子,一定會這麼做,所以他得抑著對妻子的思念,先看一眼那小傢伙,告訴自己:你是個父親!

  他停住腳步,等著保母開門。

  「小少爺應該在睡覺,」保母輕手輕腳推開刻著祭家龍形圖騰的門。「您要抱他嗎?」

  祭冠禮先入門。房裡,另一位保母正看顧著兒子睡覺。他走向嬰兒床,看著睡得香甜的兒子,兩個保母照料著,不擔心蚊蟲叮咬、受涼或太熱,安寧氣氛裡,輕音樂像水流,兒子噘起的小嘴時不時囁嚅,似乎還有不滿足。

  祭冠禮伸手摸一下那張粉嫩小臉,長指撥撥那微卷的髮絲。像誰呢?他唇角上揚,笑著。小傢伙是妻子與他的綜合體!

  「您要抱抱小少爺嗎?」保母問。

  「不了,讓他睡吧——」祭冠禮眼神柔和地在兒子睡臉上凝視一會兒,轉身離開房間。

  沿著長廊,兒子這間房其實與他的居室緊鄰,過了一道拱門,他打開自己的房門。空氣太過流通,起居室與臥房間的拱門隔簾,飄揚如旗,簡直像刮了陣風。他皺眉,快步進入臥房,床上不見妻子休憩的身影,套幾上是未吃完的餐食,絲繡的室內鞋整齊地擺在地毯上,落地門大開,風狂吹襲。

  「則雲!」他衝出露台,奔下長梯,跑到草原上。「則雲——」大叫著。

  今日午後的高原之風特別強,卷裡著某人的焦心思念,掠過草原;蒼天下的沙沙聲有種奇妙旋律,像在重溫相逢邂逅時的那一抹悸動。棉絮般的小花從草原邊緣飛昇,飄打著青空,舞得繽紛。

  她翩然轉身,望著那奔來的瀟灑人影,也朝他奔過去。他們的距離還很遠,只是兩個模糊黑點,彼此卻能看清對方的臉。他的聲音使她雙眸盈淚,視線模糊,一心想快到他身邊。這片大草原在她腳下成了雲,祭家雄偉壯麗的主宅扭曲變形、溶了,她步伐逐漸虛空、靜止。

  「則雲——」祭冠禮也停了下來。

  只需一個擁抱,這對夫妻就無距離了,但他們誰也沒再動,專注地相凝,有意把這一刻的對方烙印於心坎。最後、她伸出一隻手臂,淚水終於滑下,他胸口一窒,上前接住她軟倒的身子。
  
  「真是太亂來了!」祭家的家庭醫師蘇林難得發飆,看不出年齡的美顏上滿是怒意。「夫人還在坐月子,怎能跑出去吹風!還沒穿鞋,你知道地氣有多寒嗎?!你實在胡鬧!」她指著在床尾凳上盤膝靜坐、雙眸垂閉,一副裝死模樣的祭祆兒罵道。

  祭祆兒微睜一隻眼,偷瞄落坐床邊、神色僵凝的祭冠禮。

  「你出去!」祭冠禮冷硬地說了句。

  祭祆兒雙眸同時張大,嘟嘟囔囔地絞著衣角。「嫂嫂很可憐嘛……一來海島,就要受痛生小孩,丈夫還不在身邊,又沒人跟她說話、閒聊,每天只能吃吃睡睡、哺乳小孩,她悶壞了,我怕她得產後憂鬱症,陪她玩、散散步而已……哪知道嫂嫂會昏……」

  「出去!」祭冠禮看都不看小妹一眼。

  「大哥——」祭祆兒耍賴地唉叫。

  「不要讓我說第三次!」冷到底的嗓音,毫無感情。

  祭祆兒凜了一下,伸直雙腿,從床尾凳掛下,腳底踩住地板,站起,乖乖離開哥哥嫂嫂的房。

  「從小就愛鬧——」蘇林歎氣。這個麼小姐是個大孩子,依舊被寵著,生活在這與世隔絕的美麗海島,讓她覺得世界不真實,非得弄點亂子,才甘心。「不鬧,她還嫌高原太清靜。」

  祭冠禮沉默著,大掌撫著床上妻子略略蒼白的臉。

  「從沒在高原環境生活過,總會有不適應。空氣稀薄,加上情緒激動,才昏倒的,是沒什麼大礙,不過——」蘇林抓著賀則雲的皓腕,看看手心又看看指甲。「這產後的身子虛了點,我會吩咐廚房多做些藥膳,讓她多休息吧!」她說,打開一隻水晶罐,織指沾取特殊的膏狀物,抹在賀則雲的人中。「一會兒,就會醒了——」

  祭冠禮頷首,從椅子上站起身,準備送蘇林出去。

  蘇林收好東西,想起什麼般,邊走邊道:「我們家羅悅這次無心的過錯……」

  「我有我的處理方式,」祭冠禮打斷蘇林,進入起居室。「你不用擔心你的孫子。」

  蘇林挑一下唇,跟著走到門口。「別給他太嚴厲的懲罰。」羅悅是她的孫子,做奶奶的,自然會為他求情討饒。

  祭冠禮沒說話,打開房門,看著蘇林。

  蘇林笑了笑。「我還沒恭喜您當父親了——」

  「謝謝。」祭冠禮簡短一句。

  蘇林走出門,他將門關上,回到臥房,坐在床邊,大掌握著妻子的手,等她醒來。

  等待實在教人難熬。窗外太陽開始有點西斜,妻子絕美的臉龐看起來是那麼地不真實,這座島真的太清靜,需要弄點聲音。

  「冠禮……」賀則雲終於醒來。

  祭冠禮定定地看著她,大掌收緊。她一點也不覺得手被他捏痛,雙唇微顫地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床邊桌上的白玫瑰落下一片花瓣,空氣裡迴旋著思念的輕歎,他們分開多久了,時間是那麼地模糊、不絕對,他們不只分開一個半月而已,他們彷彿分開了一輩子,真怕永遠錯過彼此。

  祭冠禮激動地上床,牢牢地將她擁入懷,吻綿密地落下,她放聲哭了起來——

  她的母親為了擺脫傳統的束縛,從嚴謹的鄉下大家族逃婚到都市。她半工半讀完成父母不贊同她念的大學學業,拿得不錯的畢業成績,接受推薦進入學術單位工作,之後開始在一些女性刊物發表評論性文章,母親談論女性角色如何被傳統社會宰制的問題,原本可以成為一名新女性,但感情害了母親。

  那一夜濕氣很重,地上滾著霜粒的深秋天,母親走進出租公寓一樓的紅色大門,一隻手將她拖進樓梯下的黑暗處,她的嘴被搗住,怎麼也掙脫不了粗暴的力量,她幾乎要絕望時,一抹直挺挺的影子打了進門,渾厚震天的聲音叫放手,就是那一刻,男人成了女人的英雄——母親認識了父親。

  那個住在她對門的上班族青年,高個兒、面貌英俊,彬彬有禮,開始關懷她的生活,輕而易舉觸動她的心。一個女人如何被稱為「女強人」、「新女性」,還是想要有一副寬厚的肩膀靠,下意識享受「小鳥依人」的感覺。女人想要在男人身上尋求一種精神依靠,母親嫁給了父親,所有的感情全放進這一段情緣裡。但是人類社會似乎沒有永恆,父親為了前途,拋下妻女,娶了老闆的千金。母親愛得太深、太傻、切不斷繫在父親身上的感情線,母親是被感情折磨死的……

  她不想跟母親一樣愛上一個人、不想與任何人發生感情……

  「全部被你擾亂了……」她哭得好傷心。

  祭冠禮憐惜地親吻她——他的妻,多少年來在心頭綁了個結,並且為此神傷。「則雲……」他心疼不已,雙手更加放不開了。

  賀則雲枕著他胸膛,身子劇烈地顫抖。他沒有勸哄她不要哭,雙臂纏繞著她的身體,耐心地聽她泣訴,直想把她揉進自己的骨血裡,用盡氣力呵護她,讓她不再憂邑、不再害怕、不再深感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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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2:41
第十章   

  賀則雲從來沒打算將父母的事告訴任何人,她以為她這輩子會一個人過,沒人能從她封閉的心揪出一條感情線,直到祭冠禮的出現。

  這個男人闖進她的生命,弄亂她平靜的生活,不理會她的抗拒,侵入她內心深處,鬆開那個結,拉出不只一條感情線——她嫁給了他,與他生下兒子,這樣的感情將持續一輩子。

  「則雲——」妻子的情緒平復了,他撫著她的背,低語:「很抱歉,我現在才回來,苦了你了——」

  賀則雲在他懷中搖搖頭,覺得自己彷彿睡了很久,現在才清醒。「看過孩子了嗎?」她幽幽地開口。

  「嗯。」他吻吻她的額。

  她仰起美顏,這一刻才仔細地看著丈夫的臉。

  夕陽已落至高原下,窗邊飛來幾隻像是蜻蜓般的昆蟲,透明的翅膀拍動露台上的藍色小花。起霧了,濃濃淡淡,瀰漫高原,宛如一件柔情蜜意的羽衣從空中罩下。

  她舉起藕臂,柔荑在丈夫五官上輕移。他似乎多日未眠,狹長貴氣的眼下有著陰影,短鬚有些扎手。「你去哪兒——」

  祭冠禮溫柔地看著她,唇吻她的掌心。「我到南美工作,一回家就見不到你,你的朋友們沒一個知道你在哪兒——」

  「我從來不問你的事、不與人深交,以為這樣就能避免走上跟母親一樣的路……」她抗拒人與人之間任何情感的連繫,二十幾年來沉溺於自我的孤立感裡,沒人進得了她的心房……本來應該是如此的……

  「則雲——」丈夫叫著她的名,沉鬱嗓音揉合長遠的親暱感,是生生世世堅定的誓言。「我的妻——」

  她凝視他深情的俊顏,知道這個傲世出塵的男人,不會讓她走上那條毀滅的路,她可以在他眸底看見永恆。她緊緊地圈抱他,芙頰貼著他胸口,聽那深刻的心跳聲——

  「我愛你,則雲——」

  她點點頭,早已明瞭他如火狂燃的情意。打從相遇那一刻起,他就真心地對待她,是她一直抗拒他,什麼也不告訴他、不問他,不讓他知道真正的賀則雲、也不想瞭解祭冠禮。

  「在祭家,還習慣嗎?」他問她。

  她沒回答,小臉更加往他懷裡埋。「我好想你——孩子掙扎著要出生,我好怕,怎麼也看不到你……」

  他吻吻她。「你如果不想住在這兒,兒子滿月,我們就回台灣嗯。」

  「祆兒跟我說了很多事……」她指尖描著枕頭上龍形絲繡。

  「她成天來煩你?」祭冠禮皺眉問,隱約聽得出怒意。

  賀則雲搖頭。「我很謝謝她陪我聊天……」

  「你還在坐月子,她就拉著你去吹風,這帳我得好好跟她算算!」他抑著嗓音,大掌握了握拳。

  賀則雲抬眸,神情溫婉。「我想去遊龍鱗湖——」

  妻子其實是在為祆兒那丫頭求情,柔膩的嗓音教他心折,祭冠禮斂下怒容,歎了聲氣。「你還很虛弱,等滿月,要去哪兒……」

  「我想明天就去遊湖。」她打斷他,美顏浮現小女人的固執。

  他也有男人的堅持,一雙黑眸沉定定地望住她,就是不答應。

  時間流逝了一陣,隱隱約約傳來嬰孩的哭聲。

  「夫人,小少爺醒了。」抱著嬰孩的保母站在拱門紗簾後,不敢貿然入臥房打擾那對夫妻。

  孩子哭著要吃奶,她抵著丈夫的胸膛,對他說:「去抱進來吧——」

  祭冠禮微微一頓,起身走向那宏亮哭聲的來源處。他從保母手中接過孩子,小心翼翼地箍在臂彎裡,十足十的父親架勢,回到妻子身旁。妻子撩開衣襟哺乳,他就坐在她身後,當她的靠背,看著小傢伙奮力吸奶的模樣。

  「辛苦你了——」男人的嗓音很感性,唇落在妻子的頰側。

  賀則雲轉頭看他。「你會幫我划船吧——」柔柔一句。

  他投降了,唇邊一抹苦笑。「你得穿暖衣服,保證不被風吹襲……」

  她仰頸吻住他,在他唇裡說謝謝。

  他伸展雙臂,將妻、子圈抱在寬厚、溫暖的胸懷裡。
  
  翌日清晨,她和兒子在他懷裡醒來,床頭多了一幅裱背後、依舊看得出縐折的龍翔水墨畫。吃早餐時,他說畫是曾祖父給兒子的出生賀禮,上頭題了字落了款;她想起她轉換房間那天,一名高大的老人來看過她和兒子,老人當時抱著兒子,渾厚有力的嗓音對她說「你給祭家添了個俊小子」,老人離去時並沒留下身份——他應該就是曾祖父吧!

  吃過早餐,她在床上給兒子餵奶,丈夫還是選擇當她的靠背,讓她倚在他懷裡。他拿出那條他倆定情的龍形鏈,重新戴回她腕上、纏繞她指上,吻吻她的唇,說無論如何不會再拆下。上次,他解開爪扣,讓她去煮麵,結果兩人分離了一陣……恍若神話故事裡愛情護身咒被破解,落得兩地相思、苦戀的神仙伴侶。

  他哼著高原上的古老歌謠,兒子在他的嗓音中飽足、睡了,他們夫妻今日的遊湖計劃正要展開。

  高原的天氣風和日麗,祭冠禮抱著妻子下直升機,佇立在陽光普照的湖畔。

  直升機回返,刮起湖面一層水鱗片,灑進陽光裡,晶亮閃爍,折出虹彩,到處是奇妍殊美的花兒,湖濱的林蔭山徑,矮楓樹的葉子泛著桔紅,每一片都透出不同的斑紋。

  「現在該是什麼季節?」賀則雲掀開披肩的一角,露出小臉。  

  「風很涼。」他拉好披肩,將她裡得密密實實。「祭家高原季節不分明,勉強要說的話,現在像秋季吧!」他抱著她,沿著湖岸的碎石帶走。

  湖水溢溢升升,鵝卵石瑩瑩如鑽,一艘像是莫內停在睡蓮湖畔的船,有篷有頂,張掛簾幔,典雅浪漫又防風。他們上船,她發現這不只是艘船,鋪了軟墊毛毯,比任何一張床還舒服,適合躺著。他將她放下,兩顆心形水貂皮抱枕靠在船頭,她卸下披肩,慵懶躺臥。他解開繫在岸上的繩索,攬回她的身子。船身不知是被風吹動還是隨波逐流,緩慢地飄行。

  她倚著他的肩,小手抓住他的掌,摩挲著。「你不幫我划船嗎——」

  他微微一笑。「真的要我當船夫嗯?」或許他該吟一段詩歌的。

  簾幔搖擺,湖畔秋色若隱若現,色彩斑斕的魚兒跳出水面。她驚訝地睜大眼,鬆開他的掌,素手攀著船舷,盯著濺起水花的湖面。「那是什麼?」

  「歡迎你的魚群。」祭冠禮摟著她的腰,唇輕觸她耳廓。「開心嗎?」

  「可以餵它們嗎?」她轉首看他,愉悅之情溢於言表。

  祭冠禮掌心貼覆她神采奕奕的柔美小臉,偏著俊顏瞅她。

  他沒笑,但臉上的表情,讓她忍不住偎進他懷裡,柔荑交握在他腰後。

  「龍鱗湖是高原的母親,孕育了無數生命,這些魚兒不用人喂,自然活躍。」他伸出一隻手,垂掛出船身,順著波流撩著冰涼的湖水。

  魚兒親吻著他的指尖,擺動桃花般的尾鰭,鰓邊泊泊冒泡,清澈如珠。賀則雲趴在他胸膛,視野剛好,看得入神。風輕輕拂過,雲朵朦朧,樹也是,他閉起眼眸,鼻端嗅著妻子的髮香,安寧欲睡。

  「冠禮——」她叫著丈夫的名。

  「嗯?」他輕應。  

  「謝謝你——」她的嗓音,彷彿哭過,氣弱柔膩,卻吸引人。

  他張眸看她。「你昨天說過了。」大掌摸摸她的髮,柔情低語,全是對妻子的寵溺。

  她緩緩往上移,小手捧著他的臉,紅唇觸及他的嘴,吻住他。  

  夫妻倆相擁,躺在船中,平和地遊湖。

  一陣聲音突然擾亂湖畔的寧靜——

  「你太詐了!」祭祆兒奮力地劃著一艘船,大叫而來。「你太詐了!可惡、可惡、可惡!」

  木槳打破湖面,水花噴濺,祭祆兒似乎很生氣,遠遠就能瞧清那張怒火中燒的美顏。

  「是祆兒!」賀則雲掀起簾幔,星眸微瞇瞅著。

  「這個笨丫頭!又在玩什麼把戲!」祭冠禮低咒。「別理她!」他握住妻子的手,掩下簾幔,繼續躺平悠遊。

  賀則雲伏在他胸前,抬首看著簾幔外,顰蹙秀眉。「她劃那麼快……不危險嗎?」她很擔心小姑那兩根與湖水打架似的槳。

  祭冠禮曲肘撐起頭,看著小妹的船越來越接近,終於感覺異常。「則雲!你坐好!」他壓低身子,移到船中央,伸手要拿槳,但來不及——

  砰地一聲,船身開始搖晃。祭冠禮將妻子護入懷中。祭祆兒哇啦哇啦叫罵著。「祭冠禮大混蛋!」

  「你瘋了!你!」祭冠禮扯開簾幔,瞪著小妹的船頭撞在他們的船身。

  祭祆兒丟下槳,站立起身。小船不穩地擺動,她一點也不怕,拉著哥哥那艘船的簾幔,準備跳過去。

  「太危險了!祆兒!」賀則雲叫道。

  「祭祆兒!你別胡鬧!」祭冠禮阻止小妹的蠢行。「坐回船中!」

  祭祆兒不理睬哥哥的警告,跨出腳,船身啵地翻覆,水面濺起大水花卷裡著長長的尖叫聲。



  「你還有什麼本事沒搬出來的!」

  龍鱗湖畔的祭家別墅,客廳裡,壁爐燃著熊熊烈焰,正如祭冠禮此刻的怒火。沒有人能平息他此刻的憤怒,傭人全退得不見影子,偌大的空間,只剩下他和祭祆兒各據一方,怒目對峙著。  

  祭祆兒翻船掉進湖裡,雖然不需人救,自行遊上岸,但她依舊驚嚇到賀則雲,使得賀則雲現在還頭暈躺在床上,好好的遊湖興致全被破壞。

  「你就盡量鬧!反正你很會游泳,死不了!」祭冠禮低吼著,拿起一根松木,用力丟進爐心,火光爆開。

  「你太詐了!」祭祆兒從沙發上跳起來,扯掉身上礙事的毛毯,尖聲叫罵:「大哥是混蛋!人家昨天不過帶嫂嫂在主宅草原散散步,你就惡言惡語!為什麼今天你能帶嫂嫂來遊湖!憑什麼你能,我不能!你混蛋!自以為是!過幾天,我一定帶嫂嫂來裸泳……」

  「說夠了沒!」祭冠禮怒聲打斷她。

  「不夠!」祭祆兒瞪大雙眸,一副跟大哥卯上的執拗表情。她的怒火絕不比哥哥小,本來她都已在為昨天的事反省了——她甚至一整夜沒睡地反省,透過望遠鏡對著高原的天空反省。正當天色漸漸轉亮,旭日穿破雲層,溫度一下驟降,寒氣從腳底竄升,她終於知道自己錯了——不該帶著尚未適應環境的嫂嫂亂跑的!她歎了口氣,將望遠鏡從刺亮的天空轉開,看見一架直升機飛降在主宅前方平台,哥哥抱著嫂嫂上了機艙,朝龍鱗湖方向飛。她氣壞了!一夜的反省真是白費!

  「你自私!不讓嫂嫂跟我玩,想一個人獨佔嫂嫂!」祭祆兒吼出一肚子悶氣。

  祭冠禮臉色翻黑,不講話,轉身欲離去。再留下他肯定掐死自己唯一的親妹妹。

  「你想逃!」祭祆兒跑過來,拖住他的手臂。「把話說……」

  他轉回身,緩慢地移掉她的手。「祭祆兒——」嗓音極冷,教人哆嗦。

  祭祆兒愣住。她的十八年歲月裡,從沒見過大哥這種預藏殺意似的表情。「做……做什麼?」她語塞。

  「我鄭重的告訴你——」祭冠禮沉斂眼光。「則雲是我的妻子,不是你的玩伴!」說完話,他拍拍妹妹的臉頰,轉身往樓梯間走。

  走沒幾步,背後傳來了啜泣聲。他頓住步伐,單手插腰,低頭盯著鞋尖,意態煩悶。

  「我就是沒有玩伴啊……」祭祆兒的聲音好委屈。「哥哥們都是『老頭』,小堂姊也不理我……回海島很無聊啊!你們不理我就算了,反正過幾天學校開學,我回英國,你們就清靜了!反正我就是沒人理的老么,生來多餘!」她哭吼最後一句。

  「祆兒——」賀則雲從樓梯間走出來。

  「則雲!」祭冠禮上前攙扶她。「怎麼下來了?」

  「我不要緊,你別擔心。」她撥開丈夫的手,走進客廳。

  「嫂……嫂……」祭祆兒揉揉鼻頭,悶聲嘟噥。

  賀則雲遞出手巾。祭祆兒接過手,胡亂抹了抹臉。

  賀則雲溫柔一笑,問:「祆兒,你到過台灣嗎?」

  祭祆兒瞪著淚眸,很迷惘,不明白嫂嫂問這做啥。

  「你不知道台灣?!」賀則雲有些失望。

  祭祆兒搖搖頭又點點頭,而後喃喃地說:「我知道啦,哪有華人不知台灣的,何況祭家在那兒有飯店,我只是從沒去過……」

  賀則雲拉住她的雙手,微笑更深了。「我開了一家店叫做『神的便利屋』,以後你放假可以到台灣玩,那兒有很多朋友陪你……」

  「真的嗎?」祭祆兒問。

  賀則雲頷首,拿回手巾,輕柔地擦乾她的淚。

  祭祆兒噗地笑出來。「我好醜,對不對?嫂嫂——」她覺得自己又呆又孩子氣。

  賀則雲搖頭,笑了笑。「現在,要不要陪嫂嫂遊湖?」

  祭祆兒眸光一亮。「這次我會注意安全的!」她拉著賀則雲往屋外走。

  妻子和妹妹從眼前掠過,祭冠禮僵了一下。

  「哥——還不來幫我們划船!」這是淑女的命令嗎?

  祭冠禮搖頭,終於又展露笑臉,拿著妻子的披肩,跟上女士們的腳步。

  這一天遊湖,風很涼,湖水也是,祭冠禮與賀則雲間有個「大電燈泡」,船上特別溫暖。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33:15
尾聲   

  孩子滿月後,賀則雲並沒有回台灣,幾乎已定居祭家海島。「神的便利屋」交給了那個錯認她的身份而自作主張將她帶回海島,導致祭冠禮苦尋不著她的罪魁禍首——羅悅,代理經營——這事被祭祆兒說准了,羅悅被「發配邊陲」,回不了海島!祭祆兒幸災樂禍得很,每每假期,就去笑他、消遣他。台灣成了祭祆兒遊樂的地方,她在婦女旅館認識了很多朋友。

  賀則雲習慣了高原氣候,心開朗了,生活得相當愉快。

  「則雲——」丈夫的叫喚隨著高原之風傳來。

  賀則雲關了電腦,看著丈夫從露台走進房。

  「在收信?」祭冠禮走到她身邊,瞥一眼圓桌上的筆記型電腦。

  「嗯,我擔心『神的便利屋』會倒——」她這麼說,神情卻有喜色。

  祭冠禮將她從椅子上拉起身,額抵著她的,嗓音低沉地問:「什麼事這麼神秘?」

  她笑了笑,搖搖頭,問:「小俊呢?」

  「跟先佑家的小修去龍鱗湖游泳——」他摟著她的腰,像跳舞般旋了一個圈兒,唇壓上她的小嘴。

  「你不去看著兒子嗎?」她抵著他的胸膛,離開他的唇,不太放心地道。

  「放心——」他又吻她,大掌用力一推,她的身子貼上他。「祭家人從小在龍鱗湖裡長大。而且先佑看著,我跟他說今天是我們結婚紀念日,他答應照顧小俊幾天,讓我們獨處。」

  賀則雲睜大雙眼。「你怎麼可以騙他?」她推開他,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得意自信的俊顏。

  「我的妻——」祭冠禮笑了起來。「你忘了那一年的喜宴嗎?我在你手上戴上這條龍形鏈的晚上——」他拉回她,手指摩著她腕上的鏈飾。

  她盯著兩顆紅亮的寶石,回憶起某一年的寒流夜——

  「火鍋……」她晶亮的美眸,泛著淚光。「我來祭家海島,就沒再吃過火鍋……」

  「晚上來吃吧!」他溫柔地凝視著她。「就我們兩個——」低沉磁性的嗓音,彷彿另有所求。

  她笑了,轉身翩然奔出落地門外。

  祭冠禮也笑著,追出露台,跟著她的腳步,跑下天梯似的長階。「則雲,難得兒子今天不黏你,我不會讓你抗拒——」

  綠茵茵的草原上,迴盪著銀鈴般悅耳的笑聲——這是妻子的抗拒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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