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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攝愛[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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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45:00 |倒序瀏覽 | x 1
攝愛 作者:岳靖

江之中崇尚自由,孤絕狂妄,人們都叫他「蒼鷹」。
以他聰穎過人、獨立的個性,注定他會是個冒險家、流浪者!
他同時又以「深淵」的名字在攝影界享有盛名,
獨樹一幟的攝影風格和技術更為他奠定了大師級的地位。
而今高傲孤僻的他,竟被一個來路不明的神祕女子給惹毛了!
向來只有他拍別人的份,但這個女人竟然總是把鏡頭對著他?
難道她要為他拍個人寫真不成!?
孰料這個美艷動人的女子不僅不顧他的質疑,
還一把將他推入冰河之中,讓他嚐盡天寒地凍的滋味!
他追著她一路從南極追到巴黎,
沒想到她竟利用自己做為她進入攝影界的跳板──
她是存心招惹他的!好極了!這個樑子結下了,
而他更會讓她明白招惹了他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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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45:40
序    

  種地的盛夏,沒有夜,無垠的雪地白白閃閃。遠方的厚冰相擠、碰撞,發出沉重的聲響。

  國際生態協會的地理探險隊,幾名成員因工作調度的關係,終於得以在隆冬來臨前,離開這冰凍之地,回到文明世界。

  趁著接駁直升機未到之際,七、八名冒險家與科學家索性踢起冰上足球,消磨「候機」的時間。

  踢球的人馬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位身材高碩、相貌英武的東方男子。在洋人陣裡,他顯得格外突出;獨樹一幟的氣勢,完全未被掩埋;一向以傲世身段自居的白種人,在他面前也只能居下。

  男子長腿一句一拐,強勁一踢,將球掃進以冰塊和魚網砌搭而成的簡陋球門。

  球門抵不住男子的腳力,唯琅倒毀,魚網、冰塊絞纏成團,球賽因而中斷。

  「嘿,蒼鷹!你是因為留守在這兒工作,而不滿嗎?」

  「嘖——瞧瞧,非得這麼把氣出在球門嗎?呵……」

  踢不成球,大夥休戰,你一言我一語地消遣起東方男子。

  男子斜揚唇角,頗不以為意。「人世紛擾,我喜歡這裡的清靜!」語畢,他走向一名站在冰河邊的女子。

  遠遠的,女子便注意到他朝自己筆直而來。冷艷的紅唇輕淺一抿,她靜靜地等待他靠近。

  劍眉、鷹目、挺鼻、薄唇,他是個出色的男人!他們叫他「蒼鷹」,這是他在團隊裡的外號,因為他敏銳、外放、崇尚自由,像是天空王者!他是隨隊攝影師,也是當今世上最有身價、最具權威的攝影專家,他的作品集常以「深淵」這個筆名發表,在業界,人人尊稱他「深淵大師」!只有與他親近的同道中人,或在業務上和他有接觸的組織,才會知道他的本名——江之中。

  江之中站定在女子面前,一手插在腰側,一手拍拍後頸,雙眸微瞇,睥睨女子。「你的鏡頭老對著我,怎麼回事?」他指指女子手上的單眼相機,低沉磁性的嗓音有著不耐煩。這名冷艷的東方絕色,同他一樣,是隨隊攝影師。不過,他倆地位相差懸殊,他江之中有著大師級教人尊崇的身份,而她,僅僅是初出茅廬的新手、菜鳥!

  女子不回他話。鵝蛋臉上迷人的柳眉、鳳瞳、瑤鼻、菱唇,罩有東方的神秘與淡漠。

  江之中皺眉!偏著頭瞧她。在極地這些日子,她一直是冷冷漠漠,似乎沒什麼參與感。可每每出隊勘察、採集,她也同他們男人一般,攀冰崖、跳浮冰,十足十的獨立行動個體,而非拖累團隊的弱女子。

  對於這個獨立、神秘的東方美人,隊上的洋人們可著迷呢!但他江之中卻不滿意她的「不夠專業」這一點——

  她老把該攝制的焦點,鎖在他身上!

  他真懷疑,這些日子以來,她到底記錄了啥?!

  不會是他江之中的寫真集吧!

  「你到底是如何通過甄選的?」久久,他低沉問道。他是協會的委員之一。前陣子為了處理私務而離隊去台灣,歸隊後,便多了這名神秘、漠然不下極地冰山的美女。

  女子輕輕呵了口氣,被凍紅的白哲臉龐依舊冷漠一片,不見任何表情,彷彿江之中不存在似的。

  江之中揚了揚唇角,無奈似地轉身欲離去。「算了,反正你今兒個也要跟著離隊,再追究你如何被甄選入團的事,實在多餘……」

  「你以什麼條件被看重,我便以什麼條件被選入隊。」女子突然開口打斷他。

  江之中轉身,挑著眉,神情浮有淡淡的興味。想想,這倒是他第一次聽聞她的嗓音。看不出這冷若冰霜的女子,音質竟如黃鶯出谷般美妙悅耳,只可惜聲調語氣太冷淡!

  「你無須質疑我的入選資格!」美麗的瞳眸迎向他,她意態漠然地說著。

  江之中搔了搔整齊的五分頭,哼哼笑笑,說:「你指的是『天賦』才能嗎?」他凝視著她,刻意強調「天賦」,好教她明白,不是每個有「攝影師」職稱的人,都能像他一樣!

  兩排彎翹的睫毛徐徐垂下,半瞇的星眸定在冰面上。「『大師』看不起我嗎?」畢竟是一個攝影師,該有的敏感、細膩,她均具備,因此,她懂他的意思。

  江之中俯首看著她,沉思半晌。別人叫他「大師」,怎麼聽都比她的那聲「大師」來得順耳!即使別人沒她那副好嗓音?

  「哼……」他低聲訕笑,搖搖頭。「我倒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想給你一點未來的建議下——」他頓住語氣,伸手拿住她掛在身前的相機,審察似的翻轉。

  她抬眼望他。

  「我認為,你也許比較適合拍伸展台上的模特兒。」視線對上她的,他嗓音轉硬。「生態報導,焦點不在人身上!」

  「人也是大自然生態的一部分,不是嗎,『大師』?」她反問他。眼神靜幽幽地,如同靴下的冰面,又冷又凍。

  江之中愣了一下,沒預料到她會如此回應。「哦?那你倒說說,我在生態系裡,有何研究價值?」靈活的長指不受凍,熟練、迅速地取出她相機裡的膠卷。「這又是我的另一組『個人寫真』嗯?你可真為我這『生態系的一部分』貢獻了不少底片嗯?」他拋丟、把玩著膠卷,蒼鷹似銳利的眸光定定不瞬地看她。

  她無動於衷,不說話。冰冷的空氣裡,飄傳著浮冰群流動的聲音,風吹亂了她那頭又長又直的黑亮髮絲,讓她那張美顏更為神秘。

  「請大師將底片還我。」久久,她打破沉默。

  「先說明白你的目的!」江之中握緊膠卷,語氣明顯失去耐性。「這些工作天來,你拍的全是我,別當我不清楚!」

  「我想吸引大師注意。」她冷淡卻也流利順暢地說。然後,撥順長髮,重展冰 霜似的絕色容貌。

  江之中看著她。心裡有著怪異,這女人竟敢在一個男人面前口出輕佻之言!「吸引」是嗎…

  「呵……」他突然笑了起來,徐緩優雅地靠近她。「原來是想當我的『入門弟子』呀!」抬舉手臂,修長的指頭毫不避諱地描繪她的輪廓。

  「『大師』誤會了,」她抓住他的掌,沒有羞怯、沒有畏懼地道。「我並無意成為你的『門徒』。我說的是,吸引你的注意。」

  聞言,江之中挑高眉頭,唇角斜揚,單眸半閉,單眸瞟她,神態中浮是戲誰。「這種事,早說明白不就得了。沒人會把你這等美女推拒在外,你浪費太多時間了!也許——」他語氣轉沉,貼近她耳畔,曖昧地低喃。「也許我們該趁接駁機未到之前,先進我的營帳,放心,我會給你一次美好、難忘的『極地經驗』的!」他勒住她的腰,欲往紮營區移動。

  她坦言拿他入鏡是純粹吸引他,那麼——

  身為一個男人,他若客氣,就做作、矯情了!

  但,還來不及踏出腳步,天邊便傳來直升機的螺旋槳聲,他們同時抬頭,接駁機正巧飛過。

  「放開我,」她望進他眸底,冷冷地命令。「底片還我!」

  江之中不理會,俊臉俯向她的美貌,唇幾乎擦摩她的。「放心,只要我一句話,接駁機會等你,甚至……你要留下也……」

  他話還未說完,她倏地推他一把。江之中毫無防備,高昂的身軀失去平衡,步伐在滑溜的冰上一退再退,直到靴底踩空,整個人掉進裂開的冰縫。

  「該死的!你到底在做什麼?」全身浸入冰冷蝕骨的海水里,江之中怒聲大叫,「拉我上去!」

  她知道他是天生的冒險家、探險者,一點冰冷威脅不了他強健的體魄。因此,她沒伸援手拉他,而是蹲下身,從他攀在冰緣的手掌下取出膠卷。「我在巴黎等你!江之中——」眸光透出她特有的神秘瞅他,她丟了話,便起身往接駁機走去。

  看著她婷婷裊裊的背影,江之中的腦子彷彿也結凍了

  在隊上,沒人清楚他的本名「江之中」!

  「該死的!你到底是誰?」他嘶吼。大掌在冰緣一撐,俐落地自冰冷的海水裡脫身,顫抖著四肢往營區跑。他不能讓她走!他得教她把話說明白!

  來不及!他慢了一步。直升機已上了天空,刮起地面的冰雪,一片白茫飛舞,他仰首,氣火地吼著。「下來!該死的!」他幾乎看到那女人正站在機艙門邊,以那雙冷漠的美眸,嘲諷地俯視他!

  「嘿!蒼鷹,你搞什麼?」一名隊友在白霧散去後,瞧清江之中的狼狽。

  「嘖……你最好換個衣服、暖暖身,別凍出壞血病,隊上少不了你這攝影大師……」另一名隊上的研究者搖頭喃言。

  「該死的!我得回巴黎!」江之中低咒,氣急敗壞地走回自己的帳篷。

  「嗅?你要回巴黎?為什麼?」兩名研究員大叫,急急地追進他的帳篷。

  而後,江之中的咒罵聲與其他人的追問聲、勸留聲,不停地由帳內傳出,飄散在這冰天雪地的南極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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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46:09
第一章

  十二年前

  「于采憂!」婦人憤怒的嘶吼,隨著房門迸開傳來。

  十五歲的于采憂抱著相機,坐在床上,小臉納悶地盯著氣焰沖天的婦人。

  婦人叫做吳英,是她現今的倚靠,她得喚婦人「舅媽」。

  兩年前,母親因病去世。膝下無子的舅舅收養了她,舅舅與母親並無血緣關係,僅只是母親幼年時,在孤兒院的「兄長」。舅舅是個沒什麼名氣的小說家,因為志不得伸,加上舅媽不滿現狀的叨念、抱怨,遂走上酗酒之途。長期下來,舅舅的身體機能敗壞,最後死於酒精中毒。爾後,舅媽帶著她四處幫傭賺錢,直到前些日子,舅媽在這戶江姓豪門人家尋得了管家的差事,她們才得以安頓。

  「于采憂!東西真是你偷的!」吳英氣火地走上前,「啪啪」摑了于采憂兩巴掌。

  于采憂毫無招架之力地仆跌在床鋪,錯愕的臉上,唇角已滲出血痕。「舅媽……為什麼打我?」她一直很清楚吳英不喜歡她,但她從未想過吳英會以暴力相向!

  「我為什麼打你?」吳英神色一凜,眸光嚴厲地瞪著她。「改不了賤性,你終究承襲了那個女人的本事!」

  于采憂蹙起眉心,徐緩下床,抹去唇邊血痕,妥善地將相機收入皮套、掛在胸前,便欲離開房間。吳英苛刻的言辭是什麼意思,她不懂!不過,她明白自己沒做錯事惹人不快,無須在此承受指責。

  「給我回來!你想逃到哪兒去?」吳英粗魯地扯住她細瘦的手臂,錯身時,不留情地又甩了她一巴掌。「你們母女一個樣兒!就懂得『偷』!」

  于采憂一震,拂開散亂的髮絲,忍著頰畔那燒灼的痛感,抬眼定定地望著吳英。「舅媽說的『偷』是什麼意思?我什麼也沒做,為什麼要扯出我母親?」她隱約知道,大人有著難解、沉重的秘密,但她無法忍受吳英以她死去的母親來引爆那個秘密,她的母親只是一名可憐的女子……

  「什麼也沒做?!你這相機哪來的?」吳英拉扯著她胸腹間的相機,不等她答話,便惡聲惡氣地哼罵。「這相機是你從少爺房裡偷的!人贓俱獲,你還狡辯沒做!」

  江家二少爺幾天前從英國回來度假、休息,昨日啟程返英,下人在整理他的房間時,發現他最珍愛的一台相機遺失。老爺從不許少爺荒廢課業玩攝影,因此,少爺不可能將相機帶回英國的學校。東西在宅裡消失,肯定是下人竊取。吳英身為管家,怕老爺怪罪,只得在不驚動老爺和夫人的情況下清理門戶!

  搜了所有下人的房間,毫無斬獲,正當吳英苦惱納悶之際,于采憂那張臉便倏地撞進她腦海!不須多思考、猶豫,吳英幾乎肯定「手腳不乾淨」的人,就是于采憂!因為于采憂是「那個女人」的女兒……

  「你真膽大妄為到這地步,連少爺的相機都敢偷!快把相機交來!」吳英一手扯開她的長髮,一手提拉掛帶,強硬地要取下相機。

  「不!這台相機是我的!」于采憂抗拒、掙扎,不願鬆開掛帶。「我沒有偷少爺的東西!」她大叫著。吳英從不允許她在宅裡隨意走動,她如何進入主屋偷少爺的物品!再說,她根本不認識少爺,哪會知道他的房間在何處!

  「你的?你有這麼貴重的相機,我會不曉得!」吳英怒目瞪視她,極為輕視、嫌惡地罵道:「嘴硬手賤!偷了東西還扯謊!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她揚起手,巴掌連續落下。

  「住手!住手!」于采憂左閃右躲,嘶聲叫喊。「這是我的相機!是我母親留給我的……」母親臨終時的遺物,她」直收藏在行李裡,沒想到今日拿出來擦拭,竟讓吳英撞著,還被扣了頂「偷竊」的大帽子!

  聽到她提「母親」二字,吳英突然停了手,冷眼盯著已被逼打至牆邊的她:「你可真像極了你母親!」

  于采憂拉整凌亂的衣衫,含淚的雙眸,照照閃閃,看向吳英。吳英的言辭不是在讚美,而是鄙夷!那婦人的話含諷帶刺、冷硬尖銳,字句都是怨與恨。吳英——

  豈只是不喜歡她!

  「我就恨你們一個樣兒!」看著于采憂,吳英冷著嗓音再次開口。「偷了東西還扯謊,你真是她生的……」

  「我沒偷柬西,也沒說謊!」于采憂打斷吳英的指責,理直氣壯地說。「這台相機是我母親的遺物……」

  「閉嘴!」于采憂的搶白,惹起吳英更大的怒火,猛地又甩出一巴掌,打偏于采憂那張神似她母親的美貌。「你母親除了走伸展台賣弄風騷、勾引男人,我可不記得她還會用相機!」

  「不准你這樣說我母親!」于采憂吼了出來,伸長手臂便推向吳英,紅著眼眶瞅著摔在床邊的吳英。「我的相機是我父親送給母親的……不准你誣蔑我母親!」沒有情分了,即使吳英是長輩,她也顧不得「尊敬、禮節」!誰都不准說她母親怎樣!誰都不准!

  「你敢推我!」吳英站起身,蹣跚地走向于采憂。「我說你母親,你不滿什麼!她的所作所為,哪用著我誣蔑!她從來只會使賤!要不,會生你這賤胚、私生女!」十幾年來的怨與恨,她不想再隱忍!「那對男女」憑什麼死了了事、在天國雙棲雙宿,丟下于采憂這孽種要她養!

  「我不是私生女!」于采憂大叫,淚水跟著奪眶而出。「私生女」這個她背負了十五年的名詞,她原是那麼不以為意的,因為母親說過父親的事。她于采憂是有父親的!可今天,吳英將拖出的是何等殘忍的秘密?!她無法再對「私生女」不以為意,她得讓吳英知道——

  「我有父親!」抹去淚,于采憂語氣堅定地說。

  「你當然有父親,」吳英盯著她。「你是有父親,但你可清楚自己的父親是誰?」

  于采憂一楞,美眸閃爍。

  「你不清楚吧!呵……」吳英乾笑著。「你不清楚,你口口聲聲叫『舅舅』的那個男人就是你的父親吧!」

  聞言,于采憂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舅舅……」她啞聲低喃。  

  「是『爸爸』!只可借你不再有機會這麼叫他!即使他今天只是一壞黃土,我也不會讓你們父女相認!他背叛了我,至死都與你母親藕斷絲連,不可原諒……你們全都不可原諒!」吳英忿恨地指著于采憂,怒紅的雙眼直瞪著。「我今天就讓你明白你是什麼胚子!」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幫大人承受多少罪惡,她吳英不曉得,但她已經受夠了!受夠多年來的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對丈夫的、心猿意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加追究!她受夠這些了——

  同樣是在孤兒院長大的青梅竹馬,爲何他的眼光總是在于芙身上?難道他不曉得她愛他嗎?

  她以為只要守在他身邊,他終究會注意她!尤其是,當于芙為了開拓模特兒生涯,決定出國時,她終於獲得他全心的注意,並和他成了夫妻。她當真以為,他們可以幸福度日的,但,她錯了!

  因為于芙又出現了。那年,于芙退隱,回到台灣找他們。他們的日子再也不對勁,她的丈夫終日外出關心于芙,有時甚至夜不歸營。她沒為此鬧過,她堅信守著他便行!直到于芙生了于采憂,她才領悟自己的傻氣——

  她守不住那個男人!她切不斷他們的藕斷絲連!他愛的,始終是于芙!她恨吶、恨吶!

  「你們母女偷走我的幸福、偷走我的丈夫……就懂得『偷』!不可原諒!你們不可原諒!」過往的記憶解放積壓已久的怨慰,吳英激動地抓住于采憂的雙肩,使力搖晃。「偷!就只想偷別人的柬西!你母親偷男人,你偷相機……」

  「不!不是!放開我!」于采憂尖叫,小手胡亂揮打,直想掃去吳英的指控。「舅舅不是我父親!不是的!你胡說!胡說!」

  「他就是!你們不要臉!賤!全都偷偷摸摸的!」吳英猙獰地嘶喊大叫,雙手轉而掐住于采憂的脖子。

  于采憂喊不出聲,幾乎窒息,指尖亂揮,竟戮到了吳英的眼睛。吳英叫痛,反射性的鬆手搗眼,于采憂才得以喘息,但她沒多待,在吳英字句「偷」的聲音回蕩中,奪門離去……

  *  *  *

  「我總算見到你了!」低沉、咬牙的男聲從她耳畔傳來。

  于采憂一頭,眸光由巨型攝影掛報移開,轉身看男人。

  男人頭上戴著一頂釣魚帽,帽簷幾乎抵在高挺的鼻尖,蓋掉半張俊臉。他徐徐揚高性感剛毅的下類,視線由帽簷下方睥睨于采憂,而後,調高,瞥了眼她背後的巨型攝影掛報——

  那是本屆巴黎國際攝影展暨影像大賽的優勝作品,名稱:「蒼鷹的男人」,攝影者「于采憂」。作品主體,是一名男人立在冰崖,側身入鏡,神思倨傲,正以相機俯拍極地之美。天地一片亮白,相機之於男人,如同猛禽銳眼,男人彷彿展翅翱翔、掃視天地的蒼鷹,將一切盡收眼底。這幅作品,自然不扭捏,攝影者細膩地展現了天、地、人合一的精神,不流於匠氣僵化,顯然,攝影者的才華不在話下,這正是主審青睞它的原因……

  「哼……喜歡我的評選嗎?」男人低語。「你值得我從南極追到巴黎來,不過,你實在不該以『我』來參賽,這麼做……也是為了吸引我嗎?」

  于采憂微微抬首,眼神有些渙散,思緒恍若仍停在十五歲那年。

  男人——也就是江之中不悅地扯扯唇角。「别裝傻不説話!你未經我允許,以我的照片參賽,這可是偷竊!」

  江之中的話是種刺激,于采憂渾身一震,不住地顫抖起來,耳邊似乎還纏著十二年前吳英對她和母親的指控。

  「懂得怕?」江之中當她的反應是驚恐。「你更該懂,『深淵』是個有肖像權的名人,不該偷……」

  「啪」地一聲清脆巨響,中斷了江之中的話語,于采憂一掌打掉江之中的帽,引來展示廊裡其他參觀者的側目。

  「你……」江之中氣結。得意生風至今,他可真嘗夠了這女人給的屈辱!「除了神秘,我可又看清楚了你的潑辣!」沉沉吐了口悶氣,他彎身撿起帽子,重新戴上。

  她像是沒聽見他的暗諷般,眸光懾人地望穿他漆黑深沉的雙眼。「我沒有偷任何東西!」聲音由緊咬的皓齒間迸出。

  江之中一詫。他沒見過她有這麼強烈的情緒反應。到底這個叫「于采憂」的神秘女子,骨子裡是什麼樣的女人呢?

  「你跟我來!」他拉住她,欲離開這間展示廊。

  她眨了眨眼,心智從十二年前的回憶漩渦間掙出。「放手!」看清週遭人事後,她很快的恢復平靜,抽回被他握住的柔荑。「這裡是公共場所,請『大師』自重!」如同以往的神秘淡漠,她抑著嗓音,冷冷地警告他。

  江之中瞟了瞟四周,隨即又拉住她。「我有話問你!你最好跟我走,否則,我不介意扛你出去!」好奇的人群開始對他倆指指點點,此地不宜久待,他不紳士地拖著她,邁開步伐。

  她不從,曲肘握拳打他。「放手!」

  江之中拉開與她的距離,眉頭緊皺,惱火地盯著她。「走不走?非要在這兒讓人注目嗎?」為了這個女人,他受冰河洗禮、挨巴掌,還成為攝影展的「作品」這會兒,他可沒耐性跟她耗!

  「有什麼話,留到晚上的頒獎酒會上再說。」她看著他。清亮悅耳的嗓音不再壓抑地對他說:「采憂的作品勝出,這獎若能由主審『深淵大師』您親手頒贈,會更有意義!所以,請『深淵大師』務必出席、參與。」

  她的聲音不大,恰恰入了在場的群眾耳裡,使得原本只是在遠處注視他們的人群,瞬間全朝江之中走來,眾口齊聲嚷嚷他的名號。

  「該死的,你……」見苗頭不對,江之中低咒。

  于采憂神情冰冷,逕自轉身,徐徐步往出口。

  江之中亦想離開,但已寸步難行,只能再次眼睜睜地看著那抹婀娜娉婷的背影,漸行漸遠,孤立這世般淡出人群,消失在他的視野!

  該死的!他什麼都還沒問她,她便又教他「灰頭土臉」!好得很!晚間,他會親自「頒獎」給她的!

    *  *

  簇簇相連的水晶吊燈 ,照亮了酒會現場,團團疊擁的鮮花在空氣中飄香。月牙形舞台在前方,鋪蓋滾邊粉布巾的典雅圓桌,順著弦彎台緣列在台下。輕音樂像水般流瀉,舞者如魚似嬌嬈地在台上扭動曼妙的肢體。台下坐的,是世界頂尖的影像工作者們。

  這一屆攝影展愈進入尾聲,愈是不一樣!

  先是在展期決洲瑾時,攝影界的泰斗江之中——深淵大師——突然出現,接續原主審的工作任務,成為賽會最後階段的評判者——

  這位攝影成就卓著、獲獎無數的大人物,鮮少公開露西,更未參加過國際影像賽會優勝作品之遴選。業界人士知道,江之中的性子是「不自由,毋寧死」!即便有很多初涉影像工作的新手慕名求教,他也不可能收受弟子。他不願受制任何關係或形式!自己像個「帶娃兒奶爸」,說穿了,他並不是一個有心提攜後進的前輩,因此,他的現身及參與對後進新血作品的評選指教,著實令主辦單位驚異。

  然而,更為破天荒的是,今晚的頒獎酒會,江之中不僅盛裝出席,且還表明了親身上台頒首獎的意願。

  「哦?深淵大師要上台,我沒聽錯吧?!」優雅清靈又帶點嫵媚嬌艷的統籌總監杜露,挑著眉,半笑半疑惑地盯著難得西裝筆挺的江之中。

  「賣我個面子吧,露!」江之中執起紅酒酒杯,輕輕碰響她的。「我知道,突然要求你變更頒獎人名單,可能會讓你困擾。不過,我會為你向原頒獎人致歉,可以嗎?」啜了口酒,他眼神敏銳地捕捉到隔桌于采憂那抹傲然的背影。

  「看樣子,我們的深淵大師真是中意那名新人?」順著他的視線望了一眼,杜露輕笑出聲。「我早就疑惑,你這個連自己得獎都不曾出席領取的人,怎會主動想上台呢,想來,你該會破例收她入門吧?」打從于采憂被最具權威的深淵大師評選出線,她便成了攝影界的閃耀新星,同業間,均已猜測江之中會為這名神秘、絕美的女子,破例收徒。

  「哼……就算我肯破例,捨棄那麼點個人自由,她恐怕還不願當我深淵的弟子呢!」江之中收回眸光,嗤聲自嘲,發洩似的仰首乾了杯中紅酒。

  杜露眉眼帶笑,溫柔地握住他溫熱的手。「這樣喝法,太糟蹋美酒了,大師!」聽他所言,顯然他早已照會過那名新人,不過——

  「你是因為她不買你的帳,才想上台頒獎給她嗎?我可無法想像你有要讓她當眾出饃的壞心眼喲!」真是稀奇了!竟有新人不想當深淵大師的旗下弟子,這個于采憂大概是世上唯一敢折損大師尊嚴的人類吧!呵……

  「你誤會了,露!」江之中撤唇,修長的五指撫摸著今早挨了巴掌的面頰,若有所思地沉言。「我無意收她入門,上台頒獎不過是應她『懇求』,我『不忍』教她失望!」

  「不忍教她失望?!」柔美的嗓音微揚,杜露半笑半攢眉,晶亮水眸似嬌似嗔。「難得你『大師』有解人意、不忍的情緒,但,就不是為我,嗯?」

  江之中淡笑,探手拿過桌上瓶裝的紅酒,為她斟酒。「別挖苦我,露……」

  「才不是挖苦呢!」杜露瞟他一眼,語帶怨尤。「每屆賽展,我籌辦,怎麼邀你,你都不理、不出席。你倒從不為我感到不忍!瞧,今兒個,你的『共襄盛舉』,也是衝著那新人的面子。我杜露對你真是一點魅力也沒有,還得托新人福氣,才能等到你深淵大師現身。」

  江之中垂首,雙手交握,彎肘撐抵在桌上。「露,你瞭解我的,我一向……」

  「不喜約束、厭煩形式、痛惡羈絆,對嗎?」斂下眼睫,杜露輕啜酒液,笑笑地問:「什麼理由讓你這麼『照顧』那位新人?」他若不說清,她絕不賣他面子,讓他上台!

  江之中半瞇眼眸,視線焦點重聚于于采憂身上。她正與鄰座一名法籍男攝影師交談,模樣甚歡。江之中皺起眉,沉吟許久,才開口。「她很美麗、有才華,又是個神秘的東方女子,很吸引人,不是嗎?」他像是在喃喃自語。灼亮漆黑的目光,始終盯著于采憂和那名法籍攝影師。

  「搪塞!」杜露低斥。一雙白皙玉手捧住他的臉,扭回他那張性格英式的俊顏,讓兩人面對面。「看我!我很美麗、有才華,也是個神秘的東方女子,怎麼就吸引不了你?」她和他的交情至少有十年,她瞭解他是何等性情!

  他的行事作風是出了名的俐落明快,性子更是敏銳、準確、挑重點下手,他真如蒼鷹!可這回,為了那名新人于采憂,他的言行舉止曖曖昧昧,倒是十分反常。

  「露,你跟她不一樣——」江之中語氣轉沉,大掌拉下杜露的雙手,俊臉又朝向于采憂那桌。

  那名法籍攝影師靠在她的耳畔,一臉涎笑,似乎正對她低語什麼有趣的事。于采憂裸露在小禮服外的雪肩,輕輕顫動,她側過美顏,唇邊有抹淡笑。那抹笑該是給那名法籍佬的!

  江之中一震,莫名感覺受到了挑釁。「那傢伙是皮耶·柯拉茲?」他惡聲惡氣、下意識問出口。

  杜露楞了愣,順著他火熱的視線望去。「你今晚真反常,那個新人除了美麗、才華、有東方血統外,她到底哪兒不一樣?」話才說了一半,只見他又注意起于采憂——

  「該死的!」江之中低咒,大掌拍了一下桌面。同桌的賓客錯愕地瞪著他。他無、心理會週遭人士的反應,幽黑的瞳眸倒映的,是于采憂和皮耶·柯拉茲頭頸相靠的親密身影。「該死的!」他又粗聲咒罵,幾乎失態。

  「阿中!別毀了我的頒獎酒會、破壞了『深淵大師』的形像!」杜露拉拉他的手,低聲提醒他。他江之中我行我素自由自在慣了,不在意形像,她杜露可還要做人呢!

  聞言,江之中定了定神,正想執起酒杯時,隔桌的于采憂驀然回首,美眸似喃若諷地對上他,彷彿在對他透露什麼優勢般。

  「可惡!這女人!」無法按捺,江之中猛地站起身,便要朝她走去。

  會場的焦點一下全部集中在他身上,杜露坐在位子上,伸手拉住他,他回首望她。「等會兒頒獎,你要上台,她得領獎,別把場面弄僵。」杜露對他搖搖頭。

  被杜露抓握的男性大掌緊了緊,筋脈賁張、浮現,江之中黑眸炯炯,依舊瞅著于采憂。她早回身端坐,但由她持續與皮耶·柯拉茲交談的意態看來,卻教他輕易感受到她那冷冷的眼角餘光,那針對他江之中輻射而出的淡漠與輕慢。

  「露,那女人的不同點在於『處心積慮』!」江之中挪開杜露那雙交握在他腕側的柔荑,嗓音沉冷異常道。「她處心積慮在引我注意!」他推開座椅,不再顧忌社交禮儀,便穿越場中,朝于采憂走去。

  「阿中!」杜露低呼。倏地起身,提著裙擺,追上他的腳步,拉住他的臂膀。

  「阿中,餐宴還在進行,起身離座是很不禮貌的!況且,我已決定安排你上台……」

  「她的目的不在領獎!」江之中截斷杜露的話。甩開她的拉扯,大步行至于采憂的座位後方。

  于采憂感受到他的呼息,沒有驚訝,優雅地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甜點,徐緩側轉身子,抬眼望著他。

  「怎麼了?」皮耶·柯拉茲跟著轉頭。「深淵……」

  「跟我走!」江之中手一探,強硬地拉于采憂起身。

  于采憂絆了下,纖白玉臂揮倒了桌上紅酒。透紅液體如潑墨般灑落在皮耶·柯拉茲潔白的西裝褲上。

  「嘿!搞什麼?」皮耶·柯拉茲暴躁地跳離座椅,急忙拿起餐巾,邊擦拭酒漬邊對江之中咆哮。「你深淵不懂禮節嗎?」同樣是攝影師,又是等期出道,就算名氣不比「大師級」的江之中,皮耶·柯拉茲卻不像一般人,當「深淵」二字是神祇來崇敬!

  江之中瞥他一眼,沒有開口道歉,便拉著還未站穩的于采憂欲離場。

  「站住!」皮耶·柯拉茲扶住于采憂,灰藍雙眸怒視江之中。「采憂是今晚最重要的領獎人,你想帶她去哪兒?」他中意這名東方美女!深淵從不收徒,但他會收!

  江之中攢眉,銳利的眸光掃向皮耶·柯拉茲那雙扶在她纖腰的男性大掌。「柯拉茲你聽著,這女人,我深淵早就看上了,你少打主意!」手勁一拖,他技巧熟練地將于采憂箝入臂彎。

  雙手瞬間一空,皮耶·柯拉茲氣火地叫著:「誰打主意!你最好放尊重點……」

  「拜託,兩位停止嚷嚷,好嗎?」杜露撫著胸口嬌喘,美顏帶著明顯慍色,介入他們之間。「都是有頭有臉的人,還嫌焦點不夠嗎?」她看向江之中。這男人不出席則已,一現身就引亂子!真是存心要她這總監難當!

  「抱歉,露,」江之中淺淺一笑,歉意未及肺腑。「我想,我還是不適合出席這等過於正式的場合。今晚就麻煩你了!」眾多同行的敏銳視線全集中在他們身上,這場面,真被搞僵了!

  「我不要你那種不真心的道歉!」杜露壓低嬌柔的嗓音,雙手環胸,看了一眼皮耶·柯拉茲,目光再轉回江之中臉上。「你只要坐回你的貴賓首席,讓頒獎典禮能順利開始,我沒有麻煩就謝天謝地了!」

  杜露話一落,皮耶·柯拉茲很有分寸地坐回自己的位子,而江之中壓根兒不想守禮、不當紳士!

  「于采憂的獎,我『私下』頒!這典禮是得繼續,我就不打擾你了!」傾身在杜露頰邊印下一吻,他拉著于采憂往出口走。

  「阿中!」杜露低叫。他這一離場,連最重要的領獎人都帶走了,還頒啥領啥!

  *  *  *

  離開頒獎酒會,江之中駕著敞篷跑車一路狂飆,駛過巴黎繽紛的夜街。寒風像刀刃,呼呼地劃過耳邊,他刻意不把軟篷蓋上,好讓心情冷靜、腦子清醒。

  他踩低油門,飛速前進,來到塞納河畔一家五星級的飯店。下了車,他將鑰匙丟給門口的泊車侍者,隨即拉著于采憂,直上飯店頂樓的總統套房。

  「隨便坐。」一進客廳,他邊脫西裝邊往吧抬走。

  于采憂冷漠傲然地站在玄關處,靜靜凝視著他的背影。

  江之中取出一瓶酒,拿了兩樽水晶杯,旋身走向長沙發。「喝酒嗎?」他坐入椅中,扭開瓶口,逕自倒了兩杯赭紅酒液。

  于采憂不發一語,澄澈的水眸幽幽流轉,環顧室內。

  除了高級豪華的傢俱,這間總統套房稱不上金碧輝煌。佈置素雅而簡約,明淨的大落地窗上倒映了夜裡的艾菲爾鐵塔,增添了些許浪漫、舒適的氣氛。牆上的飾品個人風格強烈,全是「深淵」著名的生態攝影掛報。客廳角落有座鷹場圖案的屏風,那展翅的蒼鷹恍若正朝落地窗的艾菲爾鐵塔急衝般,狂放不羈、氣勢難掩,幾乎是他的寫照……

  「我這樣的人,最適合住飯店。」他突然開口。長期跑野外,居無定所,他從未想過購置房地產。「何況這是協會提供的長年住宿,不住可惜。」執起其中一杯酒,在鼻端品味著酒香,他彷彿在自一言自語。

  她始終不作聲,沉默像是」點一滴融進海洋深處的浮冰般,冷冷地在空氣裡漫開。

  久久,江之中抬眼與她相凝。「哼,我敬你——」他撤唇,拿高酒杯,角度微傾,酒汁似乎要溢出杯綠。「今晚的『主角』!」

  她也看他。好一會兒,她垂下眼簾,悠緩走向他,隔著茶几,伸手接過他手上的水晶杯,紅唇輕銜剔透的杯綠,仰起雪白纖頸,一飲而盡。

  江之中唇角斜挑,執起另一杯酒,淺啜一口,冷笑。「這麼沉得住氣,就為了看我的饃態嗯?」從酒會現場到這兒,她便始終冷眼觀望,不發一語、不做反抗,彷彿是在看一場人問笑鬧劇的天仙般。

  她將酒杯放回桌上。「深淵大師的一舉一動,不只我會注意。」

  江之中破起眉,拉住她欲收回的柔荑。「你讓我感到很不自在!」她知道他的本名,光憑這點,便教他覺得有如芒刺在背!

  視線與他交纏,她彎著腰身,清晰、冷淡地說:「大師不自在,就送采憂回酒會……」

  江之中生氣地一扯,讓她什在茶几上,水晶酒杯滾落地毯,酒瓶倒在桌角,流了一地的赭紅,和著葡萄香的酒氣,陣陣飄散。

  「何必一口一聲『大師』,你知道『江之中』三字,不是嗎?」俯低俊臉靠近她,兩人呼吸相混,他的唇幾乎貼上她。「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硬著嗓音,怒色隱約可見。

  「你以為我的目的是什麼?」她甩開他的大掌,撐著姣好的身段斜倚在桌邊,不經意中展露了撩人的女性特質。「是你帶我離開頒獎酒會現場,你以為我的目的是什麼?」她冷漠地反問。

  「少拐彎抹角!你根本不在意領獎這件事!」江之中躺入沙發裡,雙臂張開,橫在椅背上綠,長腿跨上茶几,炯亮的黑眸裡有著懾人的凶狠。「這麼處心積慮的想引我注意,為的是什麼?」他逼問。

  她並不怕他。閉了閉美眸,她像是不耐煩般淡淡牽動紅唇。「很多人處心積慮接近你、引你注意……」

  「是!」他打斷她。「很多人處、心積慮接近我、引我注意,是想成為『深淵』的弟子。」沉沉地頓住語氣,他站起身,像只停在高處收斂翅膀的蒼鷹,優雅地將雙手斜括於褲袋,一步一步緩慢接近她,續道:「但,你不同!你不想成為『深淵』的弟子,你企圖吸引的,是『江之中』的注意。」他托起她的臉龐,只餘一厘米,便能吻上她紅嫩的柔唇。

  清雅、自然的男性氣息,縈繞在鼻端,她微愣,不說話,深深呼吸著。

  「現在,我要恭喜你!你成功了——」拇指輕輕摩犖她的雙唇,他的神情瞬間變得陰騖。「你成功地激起我江之中對『人類』的好奇!不過,我對賣弄神秘的人沒耐性,你最好馬上說清楚,你、到、底、是、誰?」他將雙眸瞇得狹長。憑著與生俱來的敏銳天性,他敢打包票,眼前這女人,絕不簡單!

  「你在怕什麼?」她定定神,講話時雙唇若有似無的觸及他俯低的俊顏。「你怕我知道你的一切,所以想摸清我的底嗎?」她突然推開他,倏地轉身便要離去。

  江之中一個恍惚,探手一抓,扯下她髮髻上的象牙簪子,使她的髮如黑絲般,彼落在她性感、潤白的肩背。

  他沒時間、沒思緒欣賞她美麗的背影,長腿大跨兩步,擋在她面前。「南極和展示廊的事,不會再發生!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是誰?吸引我注意的目的是什麼?」若不搞清她的來歷,他不會放行!

  她看了他一眼,垂首沉吟,意白玉指將長髮往耳後勾攏,而後,她抬頭,極冷靜地開口。「我是個要名、要利、要社會地位來滿足自我存在的平凡人,我和『天生權貴的大師』不一樣,我必須累積社會成就,所以——我要回酒會領獎。大師若不願親手頒獎給我,也請別阻礙我的前途!」眸光定定地凝望著他,絕美的五官仍是神秘、深沉。

  江之中一臉僵冷,看了她許久,才開口。「這麼說,吸引我的注意,就為了拿我當『跳板』,利用『深淵』給的肯定,達到你要的名利、地位、權貴?」

  她默認。

  「你找錯對象了!我江之中不是你用來爭名奪利的工具!」他將手中的簪子丟向她。「你可以走了,回酒會領獎去!」她的心機這麼重、如此懂得算計,教他心生厭惡!

  她低頭,看著掉在腳邊的髮簪,沒撿,便又仰著美顏,一貫冷若冰霜,逕直走向門口,離開他的套房。

  隨著那抹美麗高雅的背影消失,江之中收回視線,拾起地毯上被燈光照得亮眼的象牙簪,緊緊捏握在掌心。然後,他回到吧抬,找了一瓶烈酒,打開落地窗,躍上露台的護垣,瀟灑不羈地坐在上頭,長腿懸出護垣外,踩著巴黎的夜空。他咬開瓶蓋,灌了一口酒,像拍照般,單眸垂閉,另一眸望進窄小的酒瓶口,從瓶底窺伺下面的烈酒——

  他早清楚了,美麗、體面的外表下,總包藏著醜陋的內在!人心本就是貪婪、腐化!不是嗎……

  哼,人之常情,不過如此,他早就看透了,何須為那女人的「真面目」發悶喝酒!

  他大笑著跳下護垣,轉身走進房裡時,卻又倏地變臉咒罵,使勁地將手裡的酒瓶摔向牆垣,讓玻璃碎滿露台,酒香飛入巴黎的夜空。同一刻,他踏入屋內,砰地開上落地窗。

  他在氣什麼、暴躁什麼呢?

  她,不過是一個鄙俗的女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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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46:33
第二章

  帶著宿醉,江之中一身隨興裝扮,來到香榭大道上著名的高級餐館。

  侍者來不及攔下他這名「衣裝無禮」的客人,他便閒適自如地走入門內,準確地找到目標。

  「大師剛醒呀?」杜露輕蹙眉心,看著正入座的江之中。「瞧你,也不修飾一下儀表。若是『深淵』被請出賓館,這件事可是會傳遍全巴黎的!」紅唇有抹淡笑。她側身對要來請走江之中的待者說了一串法文。侍者訝異地看了江之中一眼,微微頷首,才轉身離開。

  「我在巴黎的知名度,全靠你幫忙打響了?」大掌支額,乾笑兩聲,江之中抱怨著。「非得挑在這兒嗎?吃起飯來,比在監獄還要彆扭、不自在!」瞥了眼桌上的全套餐具,他不禁揉著更加發疼的太陽穴。法國佬發明的用餐方式,分明是吃噱頭,食具琳琅滿目,每每教他感覺人就像隻「章魚」,才需要用那麼多刀刀又叉!哼,真不曉得這法國餐,是人吃美食?還是美食玩弄人?

  「哎——你這人就這麼『大自然本色』嗎?難得要你當一次『文明人』都不行呀!」杜露嬌嗔,美眸瞪著他。「昨晚酒會教你毀了一半,今天這頓賠罪宴,我不選頓好的,消不了氣!」她溫溫柔柔,卻十足怨尤地說。

  江之中點點頭,無話反駁,做個手勢安撫她。好吧,錯都在他!誰教他在慇勤表明上台頒獎、要求她更換頒獎人後,又大剌刺地拖走于采憂,留個混亂場面給她這位美麗的總監難堪。所以,這頓飯局,她選個拘謹的場所來綁束他,也算他罪有應得!

  「算了,不說也罷,我早該瞭解你是何種人。」杜露低聲歎息,纖長王指捏住酒杯下方細瘦處,細細品嚐餐前酒。「我真是暈了頭,才會對你突來的興致有期盼,以為真會有個與歷年不同的頒獎酒會!」優雅的將秀鼻湊近杯口,合眼吸氣。

  鬱金香花形杯身,這金色酒液,她彷彿是個陶醉在美妙花香中的精靈。

  江之中忍著頭痛,笑了起來。「是與歷年不同啊!被我毀了一半嘛!」

  「江之中!你這麼得意?」杜露放下酒杯,不悅地挑眉。「讓我難做人,你竟然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沒的事,」他止住笑,打斷杜露的話語。「我這不就陪你坐在這兒嗎?露,我可是忍著宿醉的折磨,來向你賠不是,保證真心誠意!」舉起右手,他的解釋真像回事。

  杜露斂下眼簾,吐氣如蘭,淡淡地說:「就是沒法與你計較。」

  江之中偏首,揚揚唇角,執起餐前酒敬她。

  杜露一笑。他就是這樣!三言兩語就讓人拿他沒轍,真難釐清是他懂得安撫人心,還是他那副看似不在意別人情緒的調調兒,教人自覺脾氣發得無趣!

  淺啜一口酒,她無事般地說:「昨晚也沒那麼糟……至少,最後關頭,于采憂仍是回了現場!」

  聞言,江之中放下酒杯,手勁大得出奇,連桌巾都給酒液濺濕。「留著好心情享受美食,昨晚的事別提了。」他沉沉冷冷地說。有些粗魯地拿過餐巾,擦拭被酒弄濕的長指。

  杜露凝著細眉,閃爍的美眸定在桌巾上的金黃酒漬:「怎麼生氣了,是我提了她的名字嗎?昨晚到底出了什麼事?」這點,他一直沒說明。昨夜,典禮結束,她掛了電話給他。他半醉半醒地應允她一頓餐,說是要向她致歉。她選定餐館,他便結束通話,教她根本沒來得及問出他帶走于采憂的用意……

  「不過是個愛名趨利的鄙俗女人!沒什麼好談的!」他惡聲惡氣,將餐巾扔回桌上。

  「江之中!你語氣這麼壞,是在遷怒!」杜露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瞅他,「你跟那個新人怎麼回事,需要這樣遷怒於我?」她壓抑嗓音問著。

  侍者於此時開始上菜,氣氛僵冷、尷尬。江之中抿直雙唇,不顧餐桌禮儀,大動刀叉,吃起道道著名的法國佳肴。杜露不再說話,啪啪甩開餐巾,平鋪在腿上,不甚愉悅地用餐。

  約莫過了一刻鐘,江之中放下刀叉,打破沉默:「抱歉,露,我不該這麼對你說話。」他沒有要遷怒誰,只是厭惡聽到「于采憂」三個字。

  杜露像是無意接受他的道歉般,不抬眼,不說話,徑自切開盤裡的水晶鵝肝。

  江之中皺眉,暗嘆口氣,道:「你就當是我的肝吧!」如果這樣,她便能消氣的話……

  杜露一頓,叉著鮮美鵝肝的銀叉停在唇邊,佳肴送不入口,雙眸總算凝視他,半晌,她開口:「你沒心沒肝!」忿恨帶嬌俏地吃下美食。

  江之中挑挑眉,不以為意地勾弧唇角,重握刀叉,邊吃邊沉言:「那女的就是要名要利。從南極到巴黎,刻意引我注意,只是為了利用我!你懂的,『深淵』評出線,等於點亮前途,若再由『深淵』親手頒獎,可謂是身價鍍金……」杜露一向清楚他的事。跟于采憂這件事若不說清楚,往後她一想起,肯定疑神疑鬼追問不停!沒必要為個鄙俗女人,壞了跟杜露的情誼,因此,他乾脆將幾次跟于采憂交集的景況全都說明白了。

  他語調漸歇,杜露微微蹙額,悠緩松開手中餐具,沉吟地望著冒泡的香檳:「阿中,我知道你是敏銳的人,但這事……是否是你誤會了?于采憂看來冷性傲骨、對人疏疏離離,實在不像汲汲名利之人——」是偏見?還是過於關注?這是她所認識的江之中第一次對異性如此在意!

  「沒什麼誤會,全是她自已招供的!」他說。「外表態度是她的武器,她工於心計,知道如何擺高姿態,挑起人們對她的好奇!不需委曲求全,像她那種『難攀折』的帶刺玫瑰,懂得怎樣撩撥男人的『沙文心態』,激起別人對她的挑戰欲的同時,她便能得到她想要的!」名利之下,男人女人都一樣,彼此利用,達其所欲。自古如此,他江之中看多了人類利慾薰心、成名後心靈腐化的醜態。

  這麼說,他是承認自己對于采憂存有好奇嘍?!杜露靜靜地看著他,神情若有所思。

  江之中舉起酒杯,帶著莫名的怒氣豪飲一口。「露,你知道我是怎樣的人!我最厭惡的就是她那一類!」他握緊酒杯強調。

  杜露微微頷首,未出聲回應。她知道!她當然知道他是怎樣的人

  他,江之中,一個出身於台灣名門望族的富家少爺。

  他的家族,是巨商富賈,橫跨政、商兩界,人們爭相阿諛奉承,以求得名利的大集團。

  成長在這麼個有名望的大家族,會有什麼樣的人生,他很清楚,並且經歷過十八年——

  自幼,生活接受安排、沒有個人自由,身邊圍繞說好話的小人。為了透過他,間接巴結他父親,甚至有人願意跪地親吻他的鞋尖……

  他厭惡這些!他的鞋尖不屑人吻!

  他厭惡大家族的道德原則——利他主義,凡事以體面家族、光耀門庭為使命!他厭惡這樣封閉、僵化的豪門體系。在其中,人像傀儡,生活像演戲;貪戀名利,攀權附貴,出賣尊嚴,是最常見的戲碼……他看煩了!

  他的靈魂不願在那兒被羈絆!他天生反骨,獨立又頑固,才華洋溢、聰穎過人,注定是個冒險家、流浪者!因此,十九歲那年,他輟學出走,帶著一台相機,到巴黎著名的攝影學校,學他想學、過他想過的生活。之後,他投身「大自然」的懷抱,攫取生態純美,遠望爭名奪利的人類社會!

  他看淡名利。但,是個名人,就免不了這些。所以,他煩躁。而于采憂這個經由他的眼光評選出來的攝影界新才女,竟當著他的面承認接近他是為名為利,難怪他會如此反感!

  「阿中,你很失望吧——」杜露輕歎。垂下視線,幽幽凝望著裝盤講究、擺制精美的法國菜。「那麼美麗神秘、引人好奇的女子,心不夠清,你很失望,嗯?」她看向他。

  江之中一楞,以銀又挑起瓷盤中的松露鵝肝,移至眼前,盯了三、五秒,沉沉低喃:「這聞名於世、美食評鑒家眼底的頂級料理,不也只是被酒精灌醉的禽類脂肪肝!說白了,就是『病變肝』,這怎能教人不失望呢!」對那女人,他的確是失望……而且厭惡!

  杜露眉眼一挑,笑聲盈盈。「看樣子,『深淵大師』很挑剔今天的餐食喲!」氣消了,她恢復幽默。

  江之中哼笑,將鵝肝吃進嘴裡。「掃了你享用美食的興致,嗯?真抱歉,這頓飯,你一定覺得我不是誠心誠意……」

  「欽——那倒不吶,」杜露擺擺白皙纖長的食指,打斷了他的話語。「認識你以來,你今天最真心!宿醉未醒,還能耐著性子陪我吃飯,連心事都坦言不諱,我倆的情誼真是益發彌堅呢!」她微笑著,嫵媚的丹鳳眼,光彩照照。他說的、他的心情,她全懂、全瞭解。

  江之中揚唇淡笑,大掌撫撫育髭初生的性感下類。「是坦言心事嗎?還沒那麼嚴重,哼!」自嘲般一聲冷嗤,他招來侍者,加了幾道名菜,才對杜露道:「盡情享受美食佳餚吧!」之後,他不再多想,完完全全當個老饕,享受這頓高級餐點。

  *  *  *

  奢華、耗時的精緻午餐完畢。當他們走出餐廳時,只見街上的露天咖啡座,人們正悠悠閒閒沉醉於午茶風情。

  江之中挽著杜露,徐徐漫步,恣意品味巴黎街頭的慵懶氣氛。隨著他們步伐的移動,射過行道樹葉片縫隙的陽光,間間斷斷閃在較高大的江之中的俊臉上。

  「陽光白亮亮的,真像鎂光燈。」他仰起俊顏,習慣性閉著一隻眼,望向樹蔭之上的藍天。

  「怎麼,大師擔心又被人暗地『獵取』呀!」杜露輕笑,柔美一溜,脫出他的臂彎。「我想,我還是離你遠一點,免得也被拿去參展,又或成為『深淵』的緋聞女主角!」走了兩步,她轉身,打趣地對他說。

  江之中劍眉挑了挑,聳聳肩,一步便又靠在她身邊。「現在才撇清關係?!恐怕來不及!」長臂伸展,橫過她的肩,用力樓她。「業界人士,誰不曉得你杜大美女,是深淵的紅粉知己!」像是戲弄她般,他刻意壓沉嗓音,讓語調聽上去邪邪惡惡地。

  「你真敢說?!」杜露抬眼望他,紅唇漾著柔美的笑紋。「就怕哪天我真纏上你,你逃得比什麼都快!」她淡淡地說,卻也犀利地點明他的本性。

  聞言,江之中無賴似的一笑。「所以說你是我的紅粉『知己』呀!」

  杜露眨眨美眸,輕輕歎息。「就是你,才害得我沒好姻緣!」他倆超越男女的交誼,在人眼裡,只有曖昧,業界沒人相信他們是清清白白的好朋友!

  江之中摟著她的肩,緩步前行,半晌才安慰她。「露,你是個好女人,值得一個最好的男人來愛。」

  「瞧你,說得這麼篤定,像個算命的似的!」她的聲音輕快,小手靈巧地抓下他覆在她肩頭的大掌。「哪天我要遇上壞男人,你可會為這話負責?」放開他溫熱的手,她沒要他回答,便笑著住路邊咖啡座找了位子,落座休息。

  江之中站在原地,沒轍般晃一下腦袋,然後,才走向那人聲鼎沸的咖啡座。

  「再喝杯咖啡,大師不反對吧?」杜露單手撐著頰畔,另一手慢悠悠地翻著MENU。

  江之中無所謂地攤攤雙掌,正要坐下,幾道白光刺眼地自咖啡館玻璃窗門閃出。他一震,敏感地轉頭,銳利的眸光直穿玻璃門內,見到的——是那張神秘冰冷的美顏

  于采憂像個古時王公佳人般,神情恬靜、傲然地坐在十八世紀裝演風格的館內。她被人群圍繞,但,那雙融有冰凍深思的美眸,卻不偏不倚地鎖住江之中的身影,彷彿她已這樣看他許久。啪嚓、啪嚓的鎂光燈,一陣一陣襯映她的臉容,她的紅唇微微輕啓,似乎在回答什麼,看來又像在對他說話。

  江之中盯著她,抑著嗓音,不由自主地喃道:「她在做什麼?」抓著籐椅背的大掌,因施力而浮青筋,他不大高興在這兒見到她。

  「裡頭正在舉行記者會,」杜露看著MENU,語氣自然地回答他。「柯拉茲——你知道的,昨兒個差點跟你演出全武行的那個。他的公司簽下了于采憂,往後將推出她一系列的攝影專輯……」皮耶·柯拉茲在業界的名氣雖然不怎麼大,不過,他們「柯拉茲」家族卻是一般法國民眾所熟知,並津津樂道的皇親貴自同之後。

  「那傢伙簽下她?!」江之中低吼。嗓音夾有莫名的不贊同,炯黑雙眸冒火般,依舊緊瞅著于采憂。

  杜露懶懶地瞄他一眼,而後又看著MENU,玩笑似的建議。「要不要進去為你評選出的新才女『背書』呢?」

  江之中楞一下,火氣上衝,雙掌猛地拍在桌面,發出響聲。「露,你早知道這件事對不?」他上身傾過桌子,忿忿地問她。

  杜露台上MENU,抬眼正視他。「昨晚酒會結束,柯拉茲就放了消息。這事可能只有你不曉得。」她很抱歉地說。

  他們這行,有項不成文規矩:賽會主審與其評選的首獎得主,是「師徒關係」。因此!即便這次主審深淵未表態「提拔」于采憂,他仍被業界視為是于采憂的「恩師」。他有權決定于采憂在這行發展的方向!

  「柯拉茲憑什麼簽下她?」江之中怒問。

  這會兒,輪到杜露訝異了。「你怎麼搞的?我以為你不在意她……」她蹙眉,不解地呢喃。真的愈來愈搞不懂他了,為何他對那個新人的態度是這般矛盾?

  「既是這麼以為,又何必帶我來這兒發脾氣?」他拉起杜露,繞開咖啡座,往店裡走,「我就聽從你的建議,去為她公開『背書』,讓她得名得利,一步登天!」

  杜露眸光閃了閃,沉著氣,不移動步伐,待他回頭,她道:「江之中!你被擾亂了!」她一語點破他的反常矛盾。

  江之中沉沉地看著她,兩秒後,他迅速轉身。「你先回去吧,我必須解決!」是的!他是生氣光火了!他承認,杜露是對的!他的、心被于采憂羈絆得不舒坦!他自由慣了,外放、狂傲是他的天性,于采憂的招惹手段過分明顯,強烈地佔據他心頭,他不自在極了,彷彿一隻腳被腳鐐鐐住,翅膀拍得震響,卻飛不上天的蒼鷹般,不自在……

  咖啡館內,法語流流轉轉,人們彷彿歌吟般對談著。江之中沉著氣,徐緩走向靠窗那處鎂光燈聚集點。他站在一堆攝影記者後方,雙臂環胸,看好戲般直盯著于采憂。

  她是看著他走進來的!她那冰冷沉靜的目光,始終停駐在他身上,紅唇輕巧張合,正以法文說明著與柯拉茲合作的期許、展望。

  除了她那張冷凝、絕色的面孔,她像是變了個人。她每一句話均是風趣幽默,讓一旁的皮耶·柯拉茲不時溫文笑著,週遭鎂光燈連成一線般直閃著。

  江之中蹙眉,有一陣怪異在、心底鬧開,總覺得她是刻意煽動這場面,向他示威,讓他知道她如何得名得利!

  「是嗎……你真要這麼做,還得看我同不同意!」他低哺。掏出口袋裡的香菸,斜叼在唇角,低頭,手掩火苗,點燃菸頭,才又仰高下類,沉思般睥睨她。

  半晌,當柯拉茲拿出合約,欲正式和她立下合作關係時,江之中有了動作——他雙手撥開群集的記者,直接走向柯拉茲。「嘖嘖!看樣子,我再不露面,可真對你失禮了!」咬著菸,呼了口氣,裊裊煙霧襲向柯拉茲。

  柯拉茲一詫,猛地站起身。「深淵?!」他叫了一聲,引得現場氣氛更加熱絡。

  是深淵大師!七嘴八舌的唱唱私語伴隨著鎂光燈,不停地充塞、環繞小小的咖啡館。

  江之中看了一眼于采憂,旋身對受邀參與這記者會的媒體們說道:「算算大夥都是同業,也許昨晚咱們都碰過面,各位就別客套了,不須用那麼多底片『招待』我,隨意坐,閒聊、閒聊吧!」倚坐桌綠,憂又長腿帥氣地交疊,他安適自得地抽完整根菸,手掌後探欲取桌上的菸灰缸。

  「你到底在做什麼?」柯拉茲回過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抑著嗓音在他耳後低問。這個深淵到底來做什麼?不是不收徒嗎?這麼大剌刺地出現,是要破壞簽約的事嗎?

  江之中偏側俊顏,以眼尾餘光掃視柯拉茲。「照業界規矩,我的「子弟兵」今天要簽約,我這為人「恩師」的,怎能不出來推薦  她呢!」甩開柯拉茲抓在他左腕的手,他拿起煙灰缸,將右手長指間的煙蒂捺熄。

  柯拉茲突然笑了起來。「真難得從不拘禮節的深淵,竟講起規矩!不過,這點已不成問題。采憂聲明了,她不以你的弟子之名在業界發展,你不用擔心自由受縛!」他拿起合約書,以鋼筆點出內文給江之中看。

  江之中瞥了一眼,轉身凝視端坐在柯拉茲右邊的于采憂。「是嗎?原來你自己都打理妥當了呀!不是靠我深淵招攬人氣,弄這場面造勢!」他語帶訕笑,眼底有著複雜的波瀾在翻騰。

  于采憂撥撥烏黑的長髮,紅唇若有似無的勾弧淡笑。「我只是找對對象。」她定定地望進他眸裡,絲毫不隱諱自己追求名利、地位的決心。

  江之中神色一凜,伸手握住她的皓腕,蠻力一使,她便吃痛地凝起秀眉。「起來!」他命令她。

  「深淵!放尊重點!」柯拉茲大掌抵住他的胸膛,厲聲警告。「別弄得像昨晚的酒會一樣難看!」昨晚是特殊場合,與會人士不被允許使用攝影器材,深淵的脫軌行為因此不現於今日媒體。但,此刻是場正在進行的記者會,深淵即使再怎麼不注意形象,應該也要有一般公眾人物「愛面子」的特性,不至於在這麼多記者面前鬧窘吧

  「哼……你倒還記得昨晚酒會,」江之中揮開他的手,拉起于采憂,大腳勾住桌腳,挪出空間,讓她靠向自己。「那你該記得我說過,別打她主意?」語畢,他拉著于采憂,便往咖啡館外走。

  真正見識到深淵那我行我素的強勢模樣,柯拉茲幾乎傻眼,早忘了前一刻要簽下美麗才女的喜悅。

  *  *  *

  再一次帶她回到飯店的總統套房,江之中沒心情倒酒請她。一進門,他將她摔向柔軟的長沙發,然後,像隻咆哮的猛獸,在她面前走來走去——

  「你以為你找對什麼對像?」他吼了起來。「一個法國貴族嘎?!一個在一七八九年的革命中,沒被殺絕的貴族後代嗯?是啊!你可真選對了對象!」他怒視她。

  她從沙發裡坐正,仰著臉看他。「大師耽誤我簽約的時間了。」隨著說話的速度,她優雅地站起身,像極一朵破土、綻放的黑玫瑰。

  「不要再裝腔作勢!名利、地位真有那麼重要嗎?」他箝住她的雙手,將她壓回沙發裡,俊顏逼近她,嗓音轉冷。「別讓我看輕你!」她的才華絕非是為了吸引他,而是偶然展現的巧合!她的的確確有著影像方面的天賦才能,不過,如果她流於世俗,被名利、地位蒙蔽了雙眼,她就只能墮落、腐化了!而他,莫名的不想見她如此!

  他的話讓她明顯一震,絕色臉龐變得木然,神思飄得老遠……

  誰沒看輕她!母親死後,她更加沒身份,母亡父不詳,誰理會過她的苦悶!誰正視過她是否存在!她心靈的空虛,像個冰冷的大洞,需要填滿!她精神的飢渴,像隻貪食的巨獸,需要喂飽!她是人,不是仙,名利、地位,她都要!

  「我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她回過神,冷冷地凝望他,語氣充滿債世嫉俗。「你是什麼身份、什麼背景!誰不拱著你吹捧!你當然能名利、地位不重要,我跟你不同,別用你那套標準來評定我!」像是壓抑許久的情緒亟待宣洩,她胸口激動起伏,含有女性幽香的氣息全吹吐在他臉上。

  江之中一愣。兩次了,這是他第二次見著她近乎失控的樣貌。他的敏銳總在此時走亂,無法立即判斷她神思裡的秘密……

  「你是『大師』,你能評審我的作品,並不代表就能決定我的人生!」美麗的指尖抓住他的衣襟,她發亮的雙眸不再冷靜地直穿他眼底,揪回他的心緒。

  「你變得真快!記得昨夜,你才想靠我深淵,來構築你所謂的『人生』,不是嗎?」為此,她計劃了多久?!從打探他的真實姓名、參加生態協會的甄選……到南極接近他,不是嗎?這麼費盡、心思,卻能在一夜之間轉變她欲攀附的對象,這顯示她若不是極重名利,就是玩「反間」重新挑起他的注意……好吧,真要如此的話,她耍什麼手段已不再重要?!

  「正好,我也變得快。」所有的想法在腦海快速轉一遍,他托高她的下巴,定定地說:「我收你入門,要名要利就拿本事來爭取!」做這決定,可說是他江之中有生以來最莫名、最不可思議的決定,理不清是什麼衝動導致,這簡直是種反射,內心深處因她而產生的複雜情緒所催生的反射,逼得愛好自由的他,不自主地做下決定——

  對於他的決定,她沒太大的反應,憂又發亮的美眸慢慢恢復成慣有的冰冷平靜。「我不當你的弟子!」她冷冷地回絕他。

  他蹙起濃眉。「你最好想清楚,柯拉茲除了貴族身世揚名法國民間,他在攝影界並不是人物!你要在業界得名得利、佔有大師級地位,該跟誰,你不會不明白吧!」她讓他厭惡起自己講的這些話正日他竟為了留住這女人,而搬出他不屑的名利與權勢,怎麼搞的?這……也是反射!?

  「我若正式冠上『深淵弟子』之名,就算有了名利、地位,也得一生罩在你的影子下,不是嗎?」他的名氣、才氣幾乎無人能及,她要是背負他的餘蔭,頂多只落有空名虛利,得無實質,更別提超越他的地位!「你要收我,就用跟柯拉茲相同的方法,以你國際生態協會委員的身份簽下我,讓我成為協會裡正規的攝影師!」她推開他健碩高大的身軀,輕巧地自他與沙發之間起身,淡漠傲然地站在他面前俯視他。

  江之中半坐半臥,肘彎支抵在沙發扶手,大掌撐托在耳鬢。「好大的口氣!你以什麼資歷成為正規攝影師?」他瞇細雙眸,嗤聲問道。她真的是急欲追求名利、地位!這麼快就想與他平起平坐?!她可真懂得利用他!「我說了,要名要利拿本事來爭取沒上過天、下過海,要升正規攝影師,不可能!想進協會,就得由助理做起,這約你簽不簽?」他提出條件。

  她看著他,好半晌,兩排髻翹的睫毛垂下又掀起,眼神瞬間無比堅毅。「請安排我上天下海!」她接受挑戰。

  江之中面無表情,深沉的眸光與她的視線糾纏,似乎在打旦裡什麼。久久,他一躍起身,行至電話旁,撥了號,威嚴俐落地交代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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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46:56
第三章

  凌晨四點,夜幕未歇,有人扯著他們棚屋的皮質門簾,發出細弱的摩擦聲。

  于采憂放下手邊洗照片的工作,安安靜靜行至帳門,拉開長拉鏈,撥高單邊獸皮門簾。

  營帳外,站著一名膚色黝黑的小女孩。她靦腆笑著,雙手提高一桶膻味濃烈的羊奶,欲給于采憂。

  「謝謝。」于采憂接過奶桶子,絕色容顏泛起難得的笑靨,使原本冰霜似的神情多了幾分親切。

  小女孩對她笑開雙唇,嘰嘰咕咕講了幾句方言土話,于采憂只聽懂兩個音節那是關於江之中的外貌。

  「他在睡覺?」將羊奶放入帳門後,她語帶動作回應小女孩。「你是在問他吧?!他在睡覺!」唯恐小女孩聽不懂,她又重複一次睡眠手勢。

  小女孩點了點頭,天真的童顏有些失望,而後又講了一句簡短土語,便轉身往灌木林裡的小徑走。

  「等等,小妹妹!」于采憂追了幾步,扳住小女孩瘦削的肩膀。「這個給你。」她將一枝筆夾為藍斑小灰蝶的裝飾鋼筆,放在小女孩雙手手心。

  小女孩低著頭,呆呆憨憨專注橫在兩掌的物品,好半晌,又抬首,表情迷惑地瞧著于采憂。

  于采憂淺淺一笑,優雅地蹲低身子,拿出衣服前袋裡的小冊,翻至空白頁,然後,握著小女孩的雙手,教她拔開筆蓋,在紙上簡單地勾勒圖形。「可以寫寫字、畫畫兒,懂嗎?」她在小女孩耳旁輕喃。

  小女孩透過她的帶領,驚喜地盯著筆尖流瀉的線條,稚嫩的呼叫一聲高過一聲,握筆的小拳頭在她柔荑的包裹裡,興奮發顫,彷彿沉醉於擁有全世界寶藏的激動情緒中。

  「就是這樣,」于采憂撫撫女孩的後腦勺,引導她蓋妥筆蓋,合起她的小掌,讓她牢牢拿著筆,「送給你,謝謝你每天這麼早幫我們送羊奶過來。」

  小女孩聽不懂于采憂的語言,但仍能領會于采憂的意思。她回瞠雙眸,黝黑的小臉全是滿足,笑容純真地面對于采憂,似乎是在感謝。

  于采憂摸摸她的臉頰。「快回去吧!免得家人擔心!」即使語言不通,這關懷暖意還是潛入女孩心底。

  女孩對她揮揮手,隨即奔入灌木林間,雀躍的背影,看來像是林野裡的快樂小鹿。

  望著女孩漸行漸遠,于采憂輕輕歎了聲氣。同樣一個世界,每個人類需要被滿足的程度卻不盡相同!原始部落的孩童,只要一枝筆,甚至一個可樂空瓶,就宛如得了畢生最大的滿足;而她呢?她……

  輕輕撥攏被風吹亂的長髮,她收回思緒,眉眼恢復常有的冷漠、神秘,旋身進入棚屋。

  「黑黑來過了?」帶著未醒的渾厚嗓音,江之中側臥在簡陋的行軍床,就著昏暗的光線看著門幕旁的小桶子。

  于采憂淡淡頷首應聲,然後,拉好帳門,提著羊奶桶,放在屋子中央的磚砌火盆上燒煮。

  江之中看著她攪動那徐徐冒煙的羊奶,問:「照片洗出來了?」他起身,套件外衣,胡亂踢開睡袋,走向角落的長桌。

  「還在定影液盆。」她抬眼看他一下。

  江之中審視桌上三、四個洗照片用的方盆,皺著眉頭。「中午前完成這事。今天,綠洲那邊有其他部族來趕集,下午去採購日用品。我會跟黑黑那個部族族長去拍攝沙景……」

  「我什麼時候能入田野?」她衝口打斷他。除了待在營帳裡洗照片、整理他的拍攝撰文稿,偶爾上市集跟語言不通的土著比手畫腳買東西、交換物品,她到底何時才能下田野記錄生態美景?

  「這裡的部族有特殊信仰和禁忌,男人從事的活動,女性不被允許參與!」他瞥她一眼,意態閒適地走回火盆旁,緩緩蹲坐於毛毯上,取過她手中的杓子,舀了一杯溫熱的羊奶,加入白蘭地,舒舒服服地啜飲著。「他們的文化認為女性不潔,會褻瀆神靈,所以,男人出外活動,女性禁止同行!來這兒之前,你看過相關文獻,不是嗎?」他對上她的美眸。

  她定睛看他,腦海飄轉著,久久,語氣壓抑地道:「你是故意的,對不對?選這趟任務,是你故意安排的,對不對?」

  這趟任務是「沙漠生態」特輯報導。兩個月前,他接下這次任務,她以他的助理身份同行,來到這個位於中東的沙漠乾灌木林,並且在此紮營。

  江之中已不是第一次來這兒。他能通此地方言土語,甚至與附近綠洲原始部族相處融洽,小孩、大人都喜歡他,當他是老朋友。他通行無阻,想拍什麼就拍什麼,而她卻處處受限,不得伸展!

  「你存心不讓我下田野,教我成天做雜事,對不對?」想到兩個月來,任他差使,她不禁泛冷問道。

  「下田野得由熟知環境的族人引導,他們的文化,我們得尊重!」江之中不把她的問題當一回事,依舊泰然自若地喝著酒味羊奶。「文獻看了,就該有所瞭解……」

  「是『你的』作品文獻!」她冷聲冷調打斷他。「你來過不只一次、兩次,還要人引導?」他是天生的探險家,任何野地荒漠、山巒險峻,他都征服過,何況這個他已來去自如的地方,真需人引導嗎!?她看著他,眼神似質問又像嘲諷。

  江之中微瞇眼簾,短暫瞄她一下,隨即合上視線,品嚐羊奶,不再說話,喜怒不顯。

  「沒想到『深淵大師』是這種人,限制後進,才能永保地位獨尊嗎?」她舀了杯羊奶,平靜地站起身,語氣淡淡地又說:「你真是個小人。」

  江之中雙眼一亮,幾乎是暴跳起身。「我小人?你是什麼人?你很急是嗎?幾張照片都搞不定,急著要升正規攝影師,談何容易!心機、計謀要過了,就正經做事,想在這行追名求利,重要的是才幹!所以,你最好拿出你的工作效率。」他嚴厲地瞪著她,長指指向角落桌上未洗好的照片,命令。「把你該做的事,盡快完成!」

  她定定地看著他的怒顏,胸口因他這番苛責的話,猛然一室,絕色的臉色顯得僵冷、蒼白,彷彿遭受什麼傷害似的。

  「不是真心熱忱,下田野,對生態是種糟蹋!世俗心眼過重,你以為你如何捕捉大自然的純美!」江之中不明白自己哪來這麼大的氣,達她那令人心疼的蒼白臉色,他都能不理會,就想發火大罵。「協會的任務不是交差、應付就行!別只想著名利、地位……」

  他的叱喝嗓音很有衝力,每句話都讓她心頭震動、發疼。她不發一語,握著杯柄的纖白玉手,用力得發顫,杯內羊奶因而波紋不斷。久久,她掉轉過頭,壓抑地走回角落長桌,短暫與他凝視後,用力拉上深色隔簾,阻絕他盛怒的目光。

  江之中盯著那晃動的隔廉,身形一震,生氣地將手裡杯子擲向地面,杯口斜插入乾旱的沙地,和有白蘭地的羊奶滲入沙裡,酒氣卻如他的火氣般,一衝而上,繚繞空氣中。「隨你!你的才華,善用或利用,全隨你!」他大吼。隨後,背起攝影器材,逕自離開棚屋。

  *      *      *

  他怎麼看她,她很清楚。他存心不讓她下田野。是瞧不起她。他說「才華」顯然是坦承她有影像攝制的天賦。但,他同時認定,她不可能善用才華記錄生態美感,浮想利用才華追求名利地位!所以,兩個月來,他不讓她下田野,只交代過多的瑣事要她完成。這是最徹底的瞧不起

  肯定同時否定,這是輕蔑至極!

  她不夠格!他這麼想,因此,不允許她攫取氣勢磅備的生態景觀!

  于采憂透過鏡頭,將焦點定在灌木林外的浩瀚沙漠。遠處飛沙走石,湛藍的天被略帶紅褐的沙礫從中切半,地平線似乎矗立著大自然的巨人,那張狂亂、紅褐的臉,正由空中俯視大地,嘲弄、輕蔑一切渺小的存在——

  像極了江之中今早的嘴臉……

  啪嚓!她按下快門,胸口同時一窒,呼吸難以順暢。她對他給的苛責,特別敏感,原本空虛的心,彷彿紮了根針,不至於疼痛,卻也摘除不了!他就是瞧不起她,非得這麼待她——

  十天一次的綠洲市集,她得穿越灌木林,頂著熾熱高溫,在艷陽下的沙地行走一里,才能到達人煙聚集的綠洲採購日用品。江之中根本不做這事,他存心使喚她,不讓她有時間、精力進入更廣闊壯觀的區域。

  今天,她帶著自己的相機,邊前往綠洲邊取景。

  江之中不讓她下田野,她依舊可以自我行動,何況綠洲一帶多的是當地人;男人不行,孩童、婦女總能引導她!

  腦海隨著鏡頭前多變的沙丘轉繞,于采憂拿開眼前的相機,眨了眨美眸,視線由遠方調回,關闔鏡頭蓋,而後將太陽眼鏡推上秀挺的鼻樑,整整衣衫,側背相機,加快腳步往綠洲方向前進。

  江之中給的苛責是刺激、是提醒,她知道自己的心、自己的精神需求的是什麼,只有她知道該怎麼對自己好,他怎麼看她,並不重要……

  處境不同,他以為他懂什麼?!瞭解什麼?

  綠洲是部族的村落所在。居民以畜養牲畜、種棗椰樹為生。于采憂走入紫茉莉與粉紅夾竹桃交雜的小徑,順著成排的阿拉伯橡膠樹,到達人口稠密的市集場所。

  市集場所像是迷宮,大街、小巷交叉散佈。載著商品的驢子排成長列;赤足孩童頭頂裝有無花果的竹簍,沿街叫賣;蒙著面紗的婦女,在各個攤販間穿梭、徘徊,空氣裡縈迴著各式香料味和當地人長袍飾物叮噹響的聲音,整個綠洲市集充滿了強烈的異邦風情、沙漠文化。

  于采憂走在人群裡顯得格外突出。她是市集上唯一不同裝扮、不同膚色的外國人。因為熱,她一進入綠洲區便脫去防曬薄衫,僅著一件削肩緊身黑背、心和軍綠色獵褲,過多肌膚裸露,替她惹來賊眼。幾名阿拉伯族裔的大鬍子男性,指指點點直瞧她。她無知無覺,逕自逛著市集,墨鏡下一雙冷漠美眸正搜尋著想攝入鏡頭的對象。

  就在一個賣金鐲的攤位,一名婦女不知什麼原因,陡然掀開固紗,露出輪廓深邃的臉龐——

  在這個男女觀念封閉的社會裡,那是很反制的舉動。

  于采憂眸光一閃,纖白長指將墨鏡移至發上,打開相機鏡頭,掌握時機,取好角度,倏地按下快門,拍攝那名女性。

  「喝!」于采憂手指才離開按鍵,那名女性便驚慌失措地蒙回面紗;而婦女身旁高頭大馬的壯漢,則粗暴地吼了起來;週遭男人眼神兇惡地直瞪她,他們嚷著她聽不懂的方言土語,逐漸朝她逼近。

  于采憂驚愣。她犯了禁忌!這個異邦文化,女人是丈夫的財產,她的攝影舉動是侵權、是挑戰這社會的制度,她惹怒了那些男人,他們會私刑處置她……

  心一凜,她回過神,旋身快步奔跑。後方的男人粗野吼叫,憤怒地追著她。汗珠自她潔膩的額鬢沁出,她聽出男人的長袍啪啪作響,彷彿怒濤陣陣急湧追趕,逼得她只能加快移動速度。她在人群裡,推推擠擠,撥開無數阻礙,最後彎進一條非常狹隘的巷道。男人體形過壯,無法進入窄巷,氣得在巷口跳腳。于采憂側身移到巷子中央,腳步稍歇,靠著牆,手撫著狂跳的胸口喘息。眼角餘光瞟了瞟巷外,那幾個壯漢踹著石牆,守在那兒等她。

  她摸摸額上的髮,墨鏡早不知何時脫落,一頭散髮貼黏著她汗濕的白皙肌膚,撩開覆在鎖骨的髮絲,仰起纖頸,吁了口長氣。半晌,巷口陣勢有了變化,男人竊竊交談,留了一名彪形大漢守著,另幾名似乎要繞至另一端出口,兩面包圍她。

  洞悉對方的舉動,于采憂不再歇腳,偏側著身軀,雙臂一前一後分別獲在兩邊石牆,長腳如走鋼索般困難地在狹窄長巷中移動。她得趁他們堵上另一邊出口前,離開這條窄巷,可留守那名彪形大漢不讓她如意,拾起石塊朝她丟擲。

  尖銳的石塊劃破她的白曾肌膚,鮮紅的血珠從她手臂滲出,隨著髮梢滴落的汗水蝕過,讓她疼得蹙扭眉心。好不容易她出了巷口,重新置身於喧囂的市集,就見那幾名男人也趕到這邊。她倒抽口氣,馬上往人最多、最吵鬧的地方擠。

  她混在人群裡,身形被當地人的長袍掩著。她以為她暫時安全了,但還來不及喘息,她便發覺人群裡的不對勁——

  這群人高聲嘶吼,眼神兇惡帶鄙夷,憤怒氣焰高漲,他們全朝同一方向,彷彿共同唾棄什麼般做著大手勢、指著人群中央。他們並不是針對于采憂。不過,她隱隱不安,遂擠住前察看,而後她嚇了一跳!

  那名被江之中取了綽號「黑黑」的小女孩,四肢受縛,淒慘地蜷在地上;一對夫妻跪在一旁泣訴,似乎在求饒。另一名看起來威權十足的男人,一手執彎刀與皮鞭,一手握著那枝她早晨才送給小女孩的鋼筆,大聲斥喝著。

  這是什麼情況!?于采憂渾身一震,倏地明白,黑黑被誤為是偷兒了!他們認為黑黑有那枝筆,是盜竊而來!這種孩童普遍失學的地方,鋼筆文具均是外來物、奢侈品,一個孩子不該有鋼筆,要有,絕對是「偷」來的!

  像是受了什麼刺激般,于采憂突然覺得自己聽得懂週遭的方言土語。他們吼著「偷」字,催促著行刑。在這個地方,偷竊是得斷手的!她失了神,美眸呆凝地看著那名高大的男人割開黑黑雙腕的束帶,如同抓小動物般將黑黑拎到石台上,拉著黑黑瘦弱的右手,就要落下彎刀——

  「住手!」于采憂大叫出聲,衝上石巖,撞開男人。「住手!鋼筆是我送她的!住手!不是她偷的!不是她偷的……」她抱住黑黑,情緒失控地尖吼。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引得群眾更加鼓噪,那幾名追擊她的大漢認出她,隨即奔向台前暴吼大叫。被于采憂撞開的高大男人,臉色一變,大步跨回于采憂和黑黑前方,以彎刀指著于采憂,質問的粗聲嚷叫不停。

  「不是她偷的!」她將黑黑掩護在臂彎裡,一手揮開亮晃晃的刀身,雪白柔荑倏見血淋淋的傷痕。

  見血的快感、紅色的刺激,驃悍的沙漠民族,人們因見于采憂受創,激昂地呼叫,就像瘋狂的異教徒,他們手舞足蹈的起哄,等著觀賞男人執刑懲罰于采憂。

  「住嘴!黑黑沒偷東西!我們從沒偷竊……」她硬著嗓音大叫,絕美的容貌上,神情怪異,彷彿沒了心魂,完全無感手臂刀傷的疼痛。「我們從沒偷竊……」她不斷重複這句話,但沒人聽得懂,當然沒人理會她!

  屢次遭她挑戰權威,執刑的男人再也悶不住火氣,甩出皮鞭,啪啪啪直往于采憂身上抽打。

  「啊——」于采憂嘶聲長叫。俯壓著身下的黑黑,背朝男子,承受火燎般的鞭打。

  她不斷的尖叫,帶傷的手臂奮力往後揮,企圖抵抗強鞭。但不管她如何躲避、如何揮擋,那利鞭都能準確地打在她背上。幾鞭下來,她的視線開始花白,手臂愈來愈無力,直到一聲命令般的男性相吼竄進她耳膜,她再也無知無覺,陷入黑暗……

  *    *    *

  像是被無數根燒燙的細針扎刺進背般,灼熱、麻痛時而短暫時而長緩地在她肌膚裡漫開。

  舅媽吳英那張嚴厲、刻薄的臉容在恐怖的陰暗中擴大、變形,並朝她壓來。皮開肉綻的傷口遍佈她全身,舅媽猙獰著五官,將滿腔的恨意發洩在她那流不出血傷口上——

  一陣強烈的緊縮痛感襲來,她倒抽口氣,雙眸猛然張開。

  「醒了?」江之中在她手臂上完成包紮的最後手續,打了緊實的活結。然後,順手取走敷蓋於她背部的濕毛巾,泡入冰桶裡,擰了擰,重新敷回她背上——

  三鞭!這女人在市集審判上,挨了執刑官三記硬鞭!若不是他提早收隊去逛市集,她恐怕還得受更多皮肉之苦,嚴重的話,也許連小命都不保!

  「要你去市集採購,你沒事帶相機攪和什麼?」她在市集犯了當地大忌,受了傷,惹得他、心情不舒坦!

  她就這麼急嗎?這麼急著要名利,連生命都想賭上嗎?這女人不愛惜自己,他卻為此氣結!

  「弄不清此地風俗習慣,還想下田野?!你有何專業素養?」氣悶地拿掉冰敷的毛巾,他取來藥膏,擠在指腹上,手勁適中地塗抹她背上的鞭痕。

  強烈的清涼滲入皮膚,于采憂猛地一陣哆嗦,美眸對上江之中。

  「痛嗎?」江之中沉沉地看著她,長指滑過她絲緞般柔膩的背脊。「放心,就破些皮、滲些血水,留不了疤的!你大可忘掉教訓,再次自作主張!」他冷著嗓音,但聽得出怒氣與嘲諷。

  于采憂默默不語,神情恍惚,雙自空洞,裸露的肌膚因寒冷而泛起細小疙瘩。

  江之中心凜了下,迅速抹勻藥膏,拉過睡袋,掩在她身上——

  沙漠型氣候,太陽一落,蒸騰的熱氣倏地散去,夜裡氣溫低如嚴冬。他自矮凳站起,走到火爐前,加了些燃料,背對著她,沉聲開口。「要名利、要爭強,怎麼也強不過這個世界!你非得這麼待你自己嗎?!」弄得渾身是傷,想教誰心疼!?

  江之中大掌握拳,額際青筋微微跳動。他的自由精神受縛了——遇上這個女人,他無法自在!她在市集上受的那一道道長長的傷,像是鐵鏈般捆得他的心窒塞、難受。面對這女人,他的情緒已非單單一個「煩」字能解釋……

  「黑黑沒有偷東西……我們從來沒偷東西……」她突然出聲,打斷江之中的思緒。

  江之中轉身,明顯一震。她不知何時坐起,睡袋滑至她的纖腰,兩隻玉雕似的女性豐盈毫無遮掩地裸裡。

  「黑黑沒有偷東西……我們從來沒偷東西……」她不斷地呢喃著這兩句話。絕倫臉龐上,神情怪異,圓睜的美眸沒有焦距,彷彿失了生氣般。

  江之中皺起眉。「你怎麼了?」他朝她走近。

  磚盆裡的火映入她眸底,帶水的火焰在那漆黑深幽中閃動,她似乎正在承受某種精神的打擊般,顯得那樣無助、淒美。

  他取來一件摺得方整的毛毯,啪啪甩開,欲住她身上披覆。隨著他的舉動,磚盆裡的火光一條一條地在棚屋裡躍動。這幕景象映入她眼底,就如同白天市集石台上那閃逝在她週身的鞭影。她的精神緊繃到了極點,當江之中高大的身影罩住她時,她猛地尖叫起來——

  「走開……走開!我們沒偷東西!媽媽沒有!我也沒有!沒有……」她推打著江之中,一張美顏流滿了令人心疼的瑩瑩淚水。

  「冷靜點!于采憂!」江之中握住她的雙手,眸光強勢地看入她那失焦的雙眼。「看著我!于采憂!」他大聲的命令。

  她聽不進他的話,身軀奮力地掙扎,美麗的指尖像鷹爪般屈張、往上攀抓。「走開——」她嘶聲喊叫,細長的嗓音透著壓抑與痛苦。

  江之中一把抱住她,雙臂緊緊地將她圍在胸懷裡。「沒事了!什麼事都沒有!冷靜下來!」他在她耳邊大吼。企圖喚回她的神思。

  久久之後,或許是她累得無力掙扎,也或許是江之中衝力十足的嗓音震撼了她,使她情緒有了舒緩,轉而低聲啜泣。

  「黑黑沒有偷東西……」她癱在他溫暖的懷裡,像隻受傷的小獸,嗚嗚咽咽地哀嗚。

  江之中的眸光閃了閃,沉吟一下,說:「我知道。」下午的市集審判,黑黑見著他衝上台時,飽含驚懼地哭叫事情始末,而黑黑的雙親直對他叩首,要他同執刑官求情饒過黑黑。弄清黑黑被指控的「罪由」後,他沒求情,冷著臉對執刑官講理。執刑官看他面子,不再追究黑黑是否真偷鋼筆,但于采憂拍照犯忌,得有個交代。他允諾執刑官會好好處理這件事,執刑官才讓他帶走昏厥的于采憂。他終於及時阻止了悲劇的發生,沒教黑黑白白被削斷一條手臂……

  「鋼筆是我給黑黑的……她不是小偷,不是——」她扯住他胸前的衣料,流著淚,抖著嗓音,激動地說著。

  江之中定定地凝視她。除了重名重利,他實在難以看透她的神秘。她平時冷漠、疏離,凡事勢在必得。可此刻,她又脆弱得不堪一擊,心彷彿是紙紮的,一觸便一個洞

  「你到底怎麼了?」他抹去她頰畔的淚水,自言自語般呢喃。

  「不可以斷她的手,是我害的……我給了她鋼筆……」腦海裡的畫面跳來跳去,她回不了現實;成長經歷的痛苦揪拉著她,她回不了現實!

  「聽著,」江之中捧住她的淚顏,低沉渾厚的嗓音,威嚴而安定人心地說。「黑黑沒事!沒人斷她的手!你看著我!」

  縹緲幽黑的雙眸對上他,她不再喃言哀嗚,僅僅兩行清淚不斷滑落,神思尚恍惚。

  江之中與她相凝許久,陡然俯首吻去她的淚水。「沒事,黑黑沒事,有我江之中,誰也沒事!」他一面低喃,一面吻上她那被淚濡濕的紅唇。

  陣陣暖意沿著舌尖竄入體內,擴散於胸腔,悠悠飄飄間,她下意識摟緊他的頸項,唇舌不由自主地回應他。

  他不想趁人之虛,佔她便宜,然而,獨屬於她的美好就陷在他懷裡,讓他難以克制地加深熱吻。他溫暖的大掌撫著她柔膩肌膚,如此地步,他能不明白嗎?人類的情感恰恰牽連著身體的某部位,一有觸動,情悸便能取代思緒……知己杜露同樣是女人,可當她傷心時,他從不曾這麼安慰她……

  「你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嗎?」他離開她的唇,氣息粗喘地問。

  她沒說話,雙臂環著他的胸膛,嬌軀與地貼實,如藺的呼息徐緩吹在他頸側,彷彿精神、肉體都已疲累不堪。

  「你得放開我,否則,我們會做出教彼此後悔的事……」他仰起俊顏,下額並著她潔膩的額,鷹眸壓抑似的閉緊。

  她在他懷裡輕扭了一下,淚水滴在他的頸動脈,順著他那剛硬的肌理,消進他的胸懷。

  江之中恍若遭灼燙般一震。「我不想這麼安慰你,」他將她壓在毛毯上,神色複雜地瞅著她。「你太傷心、傷神……」他喃言。兩人之間的性感已要擦出火花.他看見她眸底深處的空虛,此刻,她不知他是誰,只圖求溫暖的實質安慰。

  一離開他的胸懷,她自處於空洞,一個翻身,曲抱雙膝,顫顫瑟縮在角落低泣。

  江之中劍眉一蹙,心頭湧來莫名痛感。他抓住她的手腕,俯身吻她,將她罩回懷裡,大掌撫過她每一寸姣好的女性身段,唇慢慢吻過她的頸部、胸口,最後含住絲滑透紅的渾圓頂端。

  她嬌喘一聲,身軀反射性弓起,流著淚的雙眸半睡半醒,微啟朱唇迷人地輕輕抖動,無助中有著羞澀美感。

  江之中褪去一件件衣物,肌膚與她相連,鼻息與她交融,健碩修長的四肢纏住她勻稱纖柔的胴體。

  她的長髮像張新網,捲繞、披覆著他們槌卷的身形,若隱若現問襯出兩人舞動的熱情。

  磚造火盆裡,烈焰閃閃爍爍,轉成微火,光源漸暗,氣溫驟降,而他們卻不覺得冷——

  棚屋中,亙古的極樂洪流,衝擊他們、溫暖他們,更滋潤了這一夜的沙漠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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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47:22
第四章

  一記輕盈的翻身,酸痛便由下體漫開。于采憂蹙著眉心睜開雙眼,江之中的背影不偏不倚進入她眸底。

  他坐在火盆旁,肩背技著毛毯,看似若有所思地攪著冒煙的湯鍋。

  她眨了眨模糊的視線,扯開乾啞的喉嚨。「黑黑……沒事!?」空氣裡飄散著一股羊奶味。黑黑該是來過了,那麼市集的審判……

  「我請他們運了水過來,已經燒熱了,你去泡泡。」江之中平平淡淡地開口,下頓朝拉著隔簾的臨時暗室努了努。「浴桶在裡頭,小心泡,別濺濕桌上的照片。」

  她望向自己平時工作的那個角落,幾縷水氣由隔簾上方間縫竄出。她緩緩仰起上身,毛毯自她頸部滑下,江之中同時站起,轉身與她面對面。

  她勻稱纖柔的上身有幾道淺淺紅痕。她愣了一下,而後沒事般地垂下雙眸,刻意以冷漠掩飾心中的羞赧。她以為避掉了尷尬,但瞥見自己裸裎時,她一震,長腿反射性地踢了下毛毯,纖白腿間乾涸的血漬映入她眼簾——

  「你該告訴我的!」江之中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嗓音異常低沉地道。她該告訴他,她的全部!告訴他,她那神秘的表面下,到底是誰?為何她幾次出現極端的情緒失控?

  她抬眸看他,冷靜的眼神掠過一間而逝的質問。她和他……

  「你這樣讓我很困擾!」他煩躁地扒了扒頭髮,旋回火盆前。現在講這些誥,似乎卑鄙!他困擾什麼?她是個處女,揪住了他自由、外放的性子嗎?要不,他為什麼感到困擾……不想背負責任的托辭嗎?!該死的!

  江之中你果然夠卑鄙!他暗自詛咒,雙手握拳,背對她,道:「今天協會裡幾名研究員要來會合,我安排你回程,之後職務轉內勤。」是的,卑鄙到底,遣開她,眼不見為淨!

  她恍惚了一會兒,腦海裡片段的記憶組織回籠。「你後悔了是嗎?」昨天,他是目睹了她的失神失態,該發生的事,都發生了,也許他真的覺得自己做了後悔的事!「你後悔跟我發生關係,所以想調我回去,是嗎?」她冷著嗓音問。

  江之中身形一凜,背肌明顯繃緊。「沒有感情,何來後悔?」帶著莫名的情緒,他將話說得決絕。

  于采憂緊緊捏了一下毛毯,壓抑胸口的悶痛與酸澀。「既然這樣,你在躲什麼?」她離床,赤足踩過羊皮地毯,走到他背後,扳過他的身軀,美眸隱含冰霜瞅他。

  江之中掃了一眼她的裸身,別開俊顏。「是成年人了,這事沒啥好避,要調你回……」語未了,她柔嫩的唇堵了上來。

  她將藕臂環在他頸後,柔膩的嬌軀貼住他陽剛力感的胸膛,唇齒吮咬著他的唇舌。「休想調我走!沒啥好避,就做給我看……」就著他的唇,她竭力保持冷靜地撩撥、挑釁他。

  「用身體不會讓你的地位爬得比較快!」他克制著因她而起的勃發衝動,大掌勒住她的纖腰,利眸透著警告對她說。她若以為能靠「上床」來取得名利及地位,那她可錯了!

  她臉色翻白,隨即眨眨雙眸,神情頗受傷害。她自己也不明白,現在倚偎著他是什麼意思,但,要以身體為手段的話,早在南極她就可這麼做,無須等到今天!

  江之中凝視她,心裡隨她的表情揪擰一下。他一把抱起她,唇吻住她,長腿一步一步往床邊移。

  「想留下……就別再犯禁忌!」他將她壓在床上,唇吮咬著她白皙優美的頸子,烙下新痕掩去昨晚的印記。

  她沒再說話,身體彷彿對昨事自行有記憶般,跟著他的動作,而發熱、輕扭。

  江之中托捧她豐滿渾圓的凝乳,唇舌含吻嫩紅的蓓蕾,皓齒時輕時重地咬弄。

  她弓弧腰身,朱唇微啟,柔軟悅耳的呻吟聲不由自主地飄逸而出。胸前敏感的尖端,在他狂烈的刺激下,紅暈粉粉擴大,頂點緊緊地繃起。

  江之中停下動作,起身褪盡衣物,再俯視她,大掌撫觸她精巧的鵝蛋臉。沒有感情嗎?真沒有,身體是不會有反應的!而她呢……

  「昨晚是渴求慰藉,現在呢?」唇就著她耳畔,他沉吟低喃。

  江之中抓回被情慾沖渙散的神思,眸光閃亮亮地凝視她。「是成年人了,這事沒啥好避!不過是男女常情,你無須擔心我會為此纏你。」她狀似不以為意,幽幽柔柔的嗓音中有種因情慾而虛脫的性感。

  江之中眉一挑,唇壓上她的,懲罰意味濃厚地深入她唇內,狂暴地糾纏她的舌尖,掠奪她她的甜蜜。他不喜歡她這麼豁達、冷淡地看待性事!她該死的就不能有點矜持嗎?

  該死的!他暗咒,氣悶地咬了一下她的粉舌。

  「……唔……」她吃痛地嚶嚀、抽氣,晶眸微睜,朦朧中對上他狂亂似沙暴的眼神。

  「你說得對極了,我無須擔心!」他嗓音低嘎、邪氣。大掌分開她纖白的長腿,健碩的腰臀一個使勁,男性硬挺俐落滑入她那天鵝絨般的內徑。

  「啊……」他的突然進入,讓她驚叫,一時還無法適應他的存在,掄著粉拳推抵他玉石般的胸膛。

  江之中一掌抓住她的雙腕,拉至她的頭頂,俯身吻她,胸膛抵著她絲綢觸感的女性豐盈,令人目眩神迷地律動起來。

  一股電流般的戰慄竄遍她全身,幾乎使她燃燒。她掙脫他的掌,修長的四肢纏住他,像團辣辣熱火裡著他燃燒。

  強烈的情慾使他難耐,他無法克制,像瘋了一樣緊摟著她,熱切進出神秘柔美的女性幽谷。

  昨夜的記憶如潮水湧來,她輕泣著,任他輕狂。他吻去她的淚,隨著她愈形緊室、濕潤的甬道,加快動作,最後在那美麗的花朵收合之際,將熾熱的生命泉源灑入花心。他退出她體內,沉重的喘息吹吐在她緋紅頰畔;她仰起美顏,兩眼圓睜著,幾滴晶瑩淚珠徐緩滾出她眼角,落入沙地裡,流進不明的黑暗,彷彿將他倆領向深深的情緒漩渦,讓他們在熱切的結合後,感到糾葛……又像空虛……

  「你昨天拍的照片全得作廢!」喘息定後,他打破沉默。翻身下床,拿來她的相機,當她的面拉出底片丟入火盆。「這是我給執刑官的承諾。」他平聲平調,彷彿前一刻的熱情歡愛已是隔世。

  她看著被火焰吞噬的膠卷,、心底無憤怒,只覺得疲憊。這一刻她真的很累——「水應還熱……」她喃喃自語。緩慢下床,拖著滿身的酸疼,走向那處隔幔暗室。

  沒一會兒,她沐浴的水聲如陣陣波動地傳來,水氣一下氤氳棚屋,充滿曖昧的暖意,使得他的身體莫名燥熱,竟又起了反應。他煩悶地抓了抓頭髮,套上衣物,走出營帳外,點了根菸,站在灌木叢裡,遙望遠方沙丘後的朝日晨曦,深沉吐出白煙,若有所思地浸淫在裊裊白茫間——

  他們的心緒、立場將從今早開始走亂吧……

  *  *  *

  灌木叢裡多了數頂獸皮棚屋。協會派來了四名地質、生態、氣象研究員從事採集,以便「沙漠特輯」的撰寫工作。

  一場傍晚沙暴倏來倏去,狂肆而過,江之中帶著氣象學家赫胥橫越沙海,平安地回到營地。

  「天,身歷其境方知壯觀!」赫胥撥撥沾滿沙礫的金髮,興奮又激動地跟著江之中。「深淵,今天真是太棒了!」

  「明天我把照片洗給你研究。」江之中背著攝影器材,掀開自己棚屋的門簾,裡頭一片漆黑——

  沒有人!該安守本分洗照片的于采憂竟不見人影!

  他生氣地甩下門簾,攝影器材隨便一放,猛地轉身擦撞了一下赫胥,便大步大步走向另一頂營帳。

  「怎麼了,深淵?」赫胥來不及攔他,一臉莫名其妙跟著他的腳步。

  他們進了炊棚,只見兩位地質學家李斯夫婦正喝著咖啡,大啖烤羊肉。

  「欽——你們回來了,正好晚餐時間,快入座吧!」李斯太太對他們招招手。

  赫胥歡呼一聲,像個長不大的男孩般盤坐在毛毯上,大口大口撕咬著帶骨的羊肋。

  「于采憂呢?」江之中對美食無動於衷,皺著眉頭,冷聲質問。「人跑哪兒去了?」

  沉醉美食的三人絲毫察覺不出江之中的怒氣,李斯太太首先開口。「采憂去了綠洲呀!」她語氣閒適,眼神莫名地瞥了江之中一眼。身為采憂的上司兼同帳夥伴的深淵該清楚這事兒嘛!

  「對、對、對!昨兒個迪沃說要勘察沙漠水源生態,請采憂一早帶他上綠洲……」李斯咬了一口羊肉,邊咀嚼邊附和著妻子。

  赫胥吞下嘴裡的食物,也哼了聲。「嘖!那小子老愛賣俊,誰不曉得他對采憂別有用心!」他語帶酸味,看向江之中。「深淵,你也清楚吧,迪沃與采憂走得很近……嘖,是『太近』了——」

  聞言,江之中唇一抿,憤怒地踢開一件鋪地毛毯,揚起一地沙礫,灑落在烤架的羊肉上。「誰准她上綠洲!」他罵道,隨即旋身離開炊棚。

  「搞什麼?!幫我們的晚餐加料呀!」看著他怒氣沖沖的背影,李斯蹙眉喃道。

  「是啊,可免了胡椒了!」李斯太太碎了聲,以小刀掠掉羊肉上的沙礫。

  赫胥搔了搔頭。「我說了什麼惹他生氣嗎?」

  李斯夫婦同時看向他,攤手聳肩,異口同聲地說:「天曉得!」

  *  *  *

  離開炊棚,江之中趁著天未暗,迅速往綠洲的方向前進。帶著莫名的心焦,他大步大步地移動,他該生氣的——

  她和迪沃走得夠近了!

  迪沃是協會裡新科生態專員,第一次出任務,一來便對于采憂鍾情。幾個禮拜下來,三不五時對她噓寒問暖,擾進他江之中的棚屋,甜言蜜語逗她開心,影響她工作;而她,彷彿也像個熱戀中的小女人,總是同迪沃親親暱暱,這一切實在教他氣結!

  搞不清立場,她以為她是誰的助理?今天,她為了那菜鳥、楞小子,竟然上綠洲找死……

  「到了,你撐著點!」江之中才離營帳不遠,正要進入灌木叢之際,兩抹相偎的身影伴隨著一個女性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止住步伐,盯著兩抹人影接近,直到女人的美眸對上他。「回來了,嗯?」他面無表情地開口,低沉的嗓音中情緒難辨。

  于采憂一震,抑著嗓音道:「迪沃被人打傷,我要為他包紮。」她不知道自己已因犯了一次禁忌,而成了綠洲人民的「黑名單」。他們一見她入綠洲,便發狂似的攻擊她,迪沃為了保護她,當面與那些男人衝突。最後,他們被追趕出來,落荒而逃,狼狽至極!

  江之中掃視她身上破損的衣物,劍眉高挑。「這就是你要的,嗯?」他語帶譏諷,胸腔卻充塞著複雜的感受。他應為她的毫髮未傷,只壞了些布料,大感安心;還是該為她此刻倚偎一個要死不活的色胚、渾小子,而大發雷霆呢?他鷹眸凜了凜,定在迪沃那雙攬著她香肩、勒著她纖腰的「魔掌」上。

  「抱歉,深淵大師,是我拖累采憂……」留意到江之中嚴肅的神色,迪沃趕緊解釋。「我沒想到,這兒的民風如此野蠻、凶悍,才要采憂……」江之中的目光讓他難以順暢一言辭地頓住語氣。

  「我扶你進營帳。」于采憂瞟了江之中一眼,攜著迪沃,態度冷漠地繞過江之中身側。

  額鬢青筋一陣糾結,江之中探出臂膀,大掌抓住她的肩,力道一施,將她拉離迪沃身邊,使得迪沃措手不及失了平衡,腳步踉蹌。

  「你做什麼!他是個受傷的人!」于采憂抵住他的胸膛,蹙眉冷斥。

  「死不了的!」江之中不顧她的意願,硬是帶她回營帳。

  他粗魯地將她推進他們的棚屋。在黑暗中,他雙眸刺刺冒火直瞪向她。「你要留下,就得聽我的話行事,想出營地,只能跟著我!你最好清楚,除了我,在這片沙漠旱地沒人能保你安全!」這兒的民族性沒那麼心寬好忘事,他們是善記仇的強悍族群,雖然給了他江之中面子,讓她免除刑罰,但這不代表她徹底被原諒!一有機會逮到她落單,他們還是不會放過她的!

  「迪沃要調查綠洲的生物性,為的也是特輯的完美、工作任務的完整!」她緩緩坐落於地毯上,先點亮微弱的照明設備,然後」面生爐火,一面反駁他。進綠洲並不是要找凶險,而是為了工作……

  「冠冕堂皇的理由!」江之中大掌一揮,生氣地吼道。「表面為了任務工作,私下你們怎麼談情說愛唳?」窒塞在胸腔的莫名酸澀全傾而出,他陽剛英武的俊顏浮現不搭調的妒意。

  于采憂凝望著他,某條不知名的神經猛然一抽——

  這是幹什麼?!他何須擺這臉色,這叫妒容滿面嗎?他們不是沒有感情嗎?

  「我警告你,別忘了你是我的助理!從此刻起,你最好遠離迪沃,別讓愛情沖昏頭,忘了正事!」他手指著她秀挺的鼻尖,腦子飛閃過近日她和迪沃相處的每個場面,霸道無理的命令隨即衝口而出。「不准在工作場所談情說愛!」

  于采憂一楞,美眸靜幽幽地瞅他。好半晌,她沉穩地吸了口氣,一臉冷然優雅地說:「大師是在干預采憂的感情生活嗎?」他三番兩次提「談情說愛」,似乎認定她和迪沃真有情意。他這麼個想法,教她心底悶痛,潛意識裡像有什麼劣根性在作祟,直要開口激他——

  「感情是很私密的個人生活,任何人都無權過問,大師請給采憂基本的隱私權!」她對住他的瞳眸。

  她在承認和迪沃有了私情嗎?!江之中短暫思忖。而後,瞬間火爆起來。「要談情說愛?好!我會讓你和迪沃一起調回巴黎休個假,好好熱戀一番,用不著在工作場合偷偷摸摸地談!」她冷靜、淡漠……不知廉恥地當他面承認和迪沃的感情,這足以教他失控!

  「收回你的話!」她突然失去冷靜,站了起來,雙手側握成拳,渾身壓抑似的顫抖,走到他面前。「不准你再說我偷偷摸摸!」她咬著牙,一字一句都是抖音。「我和迪沃之間,你不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准你說我偷偷摸摸!」她美眸閃爍著流不出眼眶的水光,心靈深處有著強烈卻也沉重的情緒在翻騰。

  江之中頓了頓,一股直覺取代怒火衝上腦門。「你心裡藏著什麼事?」他的敏銳終於能用在她身上,讓他抓住那個教她幾次失控的關鍵。「不能說『偷』是嗎——」

  「閉嘴!」她揚高柔膩的嗓音,絕色容顏同時掠過激動地瞪向他。

  「果然是……」江之中收低聲調自喃。雙臂環上胸膛,微瞇黑眸審視她,半詢問半命令地道:「什麼事埋在你心底,把話說開來!」

  「我的事不用你管!」他的眼神讓她有種被看透的難堪。她旋過身避開他,邁動長腿欲離開棚屋。

  江之中一把攫獲住她的皓腕。「告訴我,你的全部,你在壓抑什麼?防衛什麼?」老早以前,他就想問了,只是他自由、外放的性格,不想為此事心懸煩憂,何況這是無足輕重的「他人」之事,直至此刻意識到她和迪沃過從甚密,他竟莫名的覺得自己一定得清楚她的所有!

  「你沒資格管我!放手!你沒資格知道我的事!」她甩掉他的箝制,冷冷斥罵。

  江之中的眉頭狠狠皺起。她的態度對他而言,像是熱油澆淋,讓他胸中的怒火一下又竄燒起來。「誰有資格?」他扣住她的雙肩,扳回她的身子,俊臉逼近她,怒氣直襲她的美顏。「迪沃嗎?他有資格管你的事、他有資格知道你的全部、他比我有資格這麼做嗎?」語畢,他硬是壓上她的唇,密密實實地吻住她。

  誰比他江之中有資格?沒有人!沒有人像他這樣擁有過她!沒有人比他清楚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息香味!他崇尚自由,不該自陷於愛情裡,身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有肉體關係,並不代表什麼!但,和她于采憂發生關係後,再意識到她和迪沃的親暱,他竟然無法將她當成純純粹粹的異性,這就是愛!她像是他江之中的一部分生活,讓他閉起眼,還能看見她,他該承認這是愛情!她對他而言,不單單是個女人,而是他的愛情!

  「住……手……江之中!」她捶打他的胸膛,粉舌在唇齒躲著他的糾纏。

  江之中大掌托住她的臀,將她抱離地面,靈活的舌尖滑過她每顆貝齒,勾引著她的回應。

  「江……之中……」她搖著頭,在他唇裡含糊言語,夾在他腰側的雙腿不停地踢擺,拒絕給予他任何熱情。

  江之中一手由她臀部撫過她的細腰,竄入她的衣衫下擺,隔著絲薄的內衣揉捏她嬌挺渾圓的豐盈。

  她悶叫一聲,觸電般前挺腰臀,纖頸後仰成弧形,柔軟的秘密處自然貼緊他的腹部。

  江之中移動腳步,靠向床,與她交疊躺上床。沒一會兒,他褪去了她破損的外衣,長指輕輕撥弄那已硬實的女性蓓蕾。

  「住手!江之中!」她推高他壓在自己胸前的頭,眸光望進他眼底。「我們沒有感情……」她不要再次承受肉慾後的心靈空虛……

  江之中短暫瞥她一眼,不發一語,俯首吻住她的唇,舌尖像是一枝攻擊的箭直抵她的咽喉,穿進她心口,讓她一陣痙攣,粉舌膠貼他的,不由自主地與他交纏。

  激情的衝擊太強,他們很快地掉進意亂情迷的熱切裡。

  江之中脫解彼此的衣物,帶著性感的調情手法,吮吻她全身,撩撥她每一個敏感核心,直到她的嬌軀像朵帶水芙蓉般溫潤柔膩時,他才扳開她嫩白的大腿,將火熱硬實的下身頂進她體內。

  「啊——」她嬌喘呻吟,雪白的上身在床上側翻,柳腰如蛇般扭絞著。

  江之中將她的一條長腿跨在右肩膊,大掌托高她的臀,深長狂野地挺刺她的慾望。

  她上身側臥,柔荑曲在胸前,纖白的指尖掐著鋪被,不住地喘息、低泣。她的身體興奮地反應他、為他開展,每一個細胞都隨他躍動,彷彿大叫著快樂,這是沒有感情的結合嗎……

  「喝——」他沉聲長吼。在她的幽徑絞咬自已時,渾身一陣抽搐,下腹硬挺抵緊她,將愛液射入她體內,擁著她奔騰在極樂的峰浪……

  「沒有感情嗎?」喘息定後,他曲肘撐著額鬢,側身躺在她後方,胸膛貼抵著她的美背,大掌撫著她汗濕的芙頰,沉思般低喃。「你懂嗎?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他單手握住她交疊在胸口的小手,淺吻一下她的肩頭。

  她一陣輕顫,心宛如遭遇重擊般無法防衛外力。「我不懂。」她冷著嗓音,排拒他話裡的涵義。

  江之中的眼神凜了凜,扳過她的身子,鎖住她的目光。「迪沃不會比我有資格!」他將迪沃視為「敵」,這麼醋勁明顯的話,她該懂的!

  她看著他。「你會要一個沒身份的伴侶?」她突然這麼問。嗓音很輕,只是耳語,並非針對他的問題。

  然而,江之中聽得一清二楚。他將這句關乎她身世背景的問題,聽得一清二楚。「你想說什麼?」他盯住她那對走神的美眸,沉聲問道。

  她回過神,重整焦距凝視他一會兒,漠然翻身背對他,避開他的詢問。

  江之中哼了聲,起身離床,披了一件毛毯,坐在火盆前點菸抽著。「你現在不想說,也沒關係,我不會逼你。但,你該懂!沒人比我更有資格知道你的全部!這一點,你最好牢記!」他這樣愛漂泊的人,一日動了情,就是這番強勢霸道,不容人拒絕!

  她聽了他的話,身體幾乎無法動彈,就怕心底某層被擊垮,不過,難以否認的是——她冰冷表面下的情感已因這席話而鬆動了……

  *  *  

  她終於可以下田野了!

  趕在任務結束前的這個禮拜,江之中帶領她出隊,讓她徹底瞭解這片漠地的人及風情與地理景觀。除此之外,這些天,他們從沒回營地過夜。江之中總在收隊時,將她引導至一處尚未被開發的小綠洲,然後,生起火堆,襯著火光,與她在星空下浪漫地做愛——

  「啊……」水畔旁,傳來纏綿的女性嬌吟。于采憂坐在江之中的腿上,雙臂環著他的肩頸,纖白玉腿夾在他健美的臀側,像朵花般溫柔地包裡著他,感受那最後衝刺所帶來的強烈酥麻與快感。

  江之中汗濕的俊顏埋入兩隻擺晃不休的凝乳中。

  神思飄上了沙漠的星空,在亮亮閃閃間,她甜膩的喘息聲夾雜木柴燃燒的微弱爆裂聲,歌吟著狂喜的來臨。

  激越的歡愛過後,江之中將她推躺在鋪墊,把自己的外衣蓋在她身上,裸身行至水邊泡濕毛巾。他強健的體格暴露在月光下,每一寸起伏有致的肌肉,均泛著野性的色澤,彷彿訴說著一場極樂戰鬥後,他所獲取的滿足。他擰好毛巾,轉身朝她走來。她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仰著美顏,眸光直勾勾地觀望明月。

  「冷嗎?」他蹲坐在她腰側,掀掉蓋著她嬌軀的衣物,輕柔地擦拭她晶瑩發亮的透紅雪膚。「要不要加點柴火?」瞄一眼火堆,他有些閒散地問。

  她搖搖頭,在他將濕冷的毛巾覆向她腿間時,眨了眨滿盛月光的美眸,輕喘間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他到底看上她哪一點?他不是輕蔑她這種人嗎?

  江之中停下手邊動作,定定地看著她。「要理由,可以有幾百萬個,但,男女之間只要宣明一個條件,就是終點!」愛情要量化、要質化,一一條列理由和條件,苛求彼此,那只是終點,所謂的墳場,沒有開始,便是盡頭!

  于采憂心一震,冰霜似的美顏被他的話融出嬌弱?她不知道,他外放、不羈的性格裡,情感是這麼固執、強悍,他就要壓垮她的自我防衛,教她迷失了……

  她微微顫抖,江之中丟開毛巾,擁著她,蓋上外衣,不再說話,斜挑著唇角入睡。

  火堆自然燒熄的那刻,江之中同時清醒。天際未亮,他拉著她走,走出綠洲,來到一處所在。

  「這次任務的最後一個早晨,你拍些破曉、晨曦的景色吧!」他站在沙丘頂端,遙望著東方對她說。

  她將相機準備好,等待那刀刃般的光芒切割這塊漠地。過了很長的時間,她發覺自己竟下意識地將鏡頭定在江之中身上。

  他站在沙丘緩坡處,皮靴陷埋在沙礫裡,俯視取鏡,似乎在攫取什麼珍貴的鏡頭。

  就像在南極時那般,他老喜歡俯角拍攝,彷彿他是大地主宰……

  不由自主地,她再次按下快門,這個不到兩秒的動作讓他抓著,他瞬間回首。看向她的鏡頭,朗朗」笑,像是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中。她一詫,心跳陡然漏了半拍,垂下相機,跪在沙丘頂看著他一步一步走上來。

  「南極『遺毒』嗯?」他上了沙丘,站在她眼前,傾身拉起她。「這次可不能再拿去參展了!」他撥順她的長髮,揚唇調侃她。

  她有些尷尬別開臉龐,望向他剛剛取景的緩坡:「你在拍什麼?」她淡淡地問,竭力使自己看起來自然從容。

  「一對交配的蠍子!」江之中直接答她。

  她猛地轉頭看他絕倫容顏飄染上難得一見的緋紅。

  江之中對住她灼亮的雙眸,有些邪氣、有些故意地重複道:「我在拍一對正在交配的蠍子!」

  他的嗓音低沉曖昧,充滿調戲,她一陣薄怒,旋身便想離開這個教她難堪的氣氛中。

  「別動!」她才側過他身前,他便驚吼,情緒飛快轉為緊繃,鷹眸瞅著一隻由她衣領爬入她髮絲的蠍子。他神經一抽,想也沒想地便將右手探進她烏黑的長髮裡,上下滑動,左右撩撥。

  她愣住,什麼狀況都還沒搞清楚,就見他倏地拍手,而一隻黑亮的蠍子正螫在他長指上。「喝!江之中!」她驚駭地倒抽口氣。

  江之中使勁將蠍子甩離指尖,倏地以繩帶纏緊指節,用力擠出傷口裡的血液。半晌,他抬眼看她,發現她美顏蒼白,紅唇微微抖動,眉宇間淨是擔憂,讓他心有不忍。

  「沒事的,」他安慰她,笑了兩,自嘲。「也許是剛剛被我『壞了好事』的那對蠍子其中之一呵!」

  「有毒……」她開口。江之中隨即打斷——

  「那隻還小,毒性不強,擠掉髒血就沒事了!」長期跑野外冒險,他知道如何安保生命。

  她看著他,抑著聲說:「弄不好,你會死的!」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義無反顧為她揮去死亡,為什麼?

  「沒有理由、沒有條件,愛一個人,哪怕對方面臨死亡,你也會無所畏地先去跳海,對吧!」他意態閒適,取出衣袋裡的OK繃,正要撕開貼黏處——

  她突然靠近他,顫著手拿過OK繃,小心翼翼地貼裡在他指尖的傷口。一直到動作完成,她始終垂著臉,壓抑胸中那股因他而激動不已的鼓噪。

  久久,他托起她潔膩的下額,雙眼灼爍地望進她水光盈盈的瞳眸,道:「對吧?我說的對吧——」

  一句簡單的問話,卻帶有強烈的穿刺感,猛地深入她內心的最底層,搗亂一切,讓原本不該存在的情愫溢出。

  她拉下他的頸項,吻住他的唇,深情熱吻地與他交纏。除了這麼做,她幾乎無法回應他那番話,那番情感洶湧得使冷漠的她發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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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47:47
第五章

  身為江之中的助理有什麼好處?回到巴黎後,于采憂終於明白自己是「特權階級」——

  協會配給她「大師級」的待遇:一間免費住所!一間位於江之中總統套房裡的雅致臥室!

  她沒什麼好不滿!在別人眼裡,她何其幸運能成為全世界最貼近深淵的人!尤其是在領略他波瀾壯闊的愛情觀後,她真的沒什麼好不滿,不是嗎?

  「嘟嘟!」兩聲短響,是飯店櫃抬掛來的通報。

  于采憂關掉幻燈機,結束螢幕上碧空黃沙的漠地景觀,前去書房接聽訊息。

  有訪客來找她,正在一樓的咖啡座等著。飯店公關請示她,是否直接放行,讓客人上樓!

  她簡短、優雅地回了幾句法文後,掛上話筒,理理服儀,走出套房,搭乘專用電梯,直下一樓。

  飯店的咖啡館裡,昏黃的斜陽灑入窗欞,慵懶的法國香頌曲縈繞在空氣中,整室高雅素淨的裝潼,充滿一流的巴黎風情。

  于采憂才置身咖啡飄香裡,一名臨窗坐的東方男子便將視線凝在她臉上。她沒有猶豫,直直朝他走去。

  「坐。」男子發出標準的中文。俊逸臉龐有種局做的氣質。

  于采憂瞟他一眼,緩緩落座。「什麼事?」她淡淡地問。

  男子代她向侍者點了櫻茶和栗子奶油派,才道:「我在巴黎等了你很久。」她垂下視線。

  男子微微頷首,啜飲一口咖啡。「一個月前,吳嫂驟逝——」他頓住語氣,放好咖啡杯。

  她聞一言,猛然抬頭對住他的雙眸。

  「是突發性心肌梗塞,」男子看了她一眼,繼續往下說:「江家念她多年辛勞,要為她辦場像樣的葬禮,你是她唯一的親人……」

  「我不是!」于采憂打斷他,冰冷的美顏上沒有一絲喪親的悲痛神情。

  「采憂,」男子喚她的名,沉定的語氣像在說教。「不管吳嫂怎麼對待過你,名義上她都是你的養母。我父親要我找你回去參加葬禮……」

  「有必要嗎?」難忍激昂的情緒,她再次打插。「她恨我、厭惡我,絕不可能希望死後還得看我這張臉!我回去,她更不會安息!」沉著嗓子低吼,美眸閃著抗拒。

  「我父親不希望吳嫂的後事,是沒有晚輩送終的淒涼場面,所以才命我找你!采憂,你不會讓我達不成長輩的托付吧!」他探手撫著頰畔,狹長雙眸閃動折人意志的光芒。他江百川做事從不負長輩期望,要成就、要成功,他的行事理念不容許失敗!

  「我不想回去……」她的語氣弱了下來。轉首望向窗外的庭園。面對江百川,她不能說「不要」……

  江百川站了起來,繞過桌子,牽住她的手。「走吧,我訂了晚上的機票。」

  他們離開咖啡座,行經飯店大廳,踏出門口時,一輛計程車剛好駛來,橫在前方。飯店門僮打開後座 車門,一對男女下了車——

  是江之中和杜露。

  四個人照面,氣氛突然僵凝,尤其是江之中,他臉上有著明顯的驚詫。

  好一會兒,杜露略微急促的嗓音打破沉默。「阿中,我先回去!」眼神閃爍地掠一眼江百川,她匆匆坐上計程車離去。

  江百川若有所思地看著計程車駛入車陣,直到車影消失,他才回神盯上江之中的臉。「我訂了機票,你帶她回江家。」他簡短交代,逕自搭上另一輛計程車離開,留下依舊震驚的江之中與面無表情的于采憂……

  *  *  *

  「你認識江百川?知道台灣的江家?」像是審問罪犯般,江之中雙臂獲直,大掌抓握沙發扶手,上身傾前怒視沙發裡的于采憂。

  當他看到她和江百川同行時,一股強烈的被背叛感如狂濤湧向他,幾乎溺斃他的理智。顯然她知道的事,比他想像的多、比他猜測的深!她清楚他的程度,早早超越「江之中」、「深淵」這幾個字……江家派她來接近他,好在他身陷情愛、心志軟弱時,一舉逮他回「籠」嗎?好……好一齣爛戲碼!

  「江家給你好處,讓你來演戲給我看嗎?」江之中咬牙沉言。看著她沉靜無油的表情,他更加發怒。她的神秘掀不開,一層一層全是假,她骨子裡是個天生做假的演員!「我還要看你演多少戲?冰冷強悍的冰山美人、心靈受傷的脆弱女子……接下來是什麼?我們的女主角——」

  「你希望看我演結局嗎?」沉默許久,她終於開口。美眸中帶著不知是淚還是光反射的亮點,瞅著他道:「江之中!任何人都可以欺負我、不當我的存在、輕蔑我、懷疑我,就你不行!你說過要知道我的全部,你為此欺侮我,我就撩開全部的傷口給你看!」她言詞激烈,字字傷痛,彷彿這席話是她內心深處淌出的赤紅鮮血。

  他無法動彈,思緒被她的話定住,一雙鷹眸炯亮不瞬地對著她。她也看著他,雙手掐著他撑在沙發的健臂,指甲泛白地陷在他的肌肉裡。時間恍若在他們週身倒流般旋轉著,空中只存她忽強忽弱、時高時低的喃言,訴說著他想知道的「全部」……

  被吳英指控偷相機而逃離江家的那天,她走了很遠的路,卻怎麼也走不出個方向,去自己該去的地方。就像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對般,暗沉的天空下起傾盆大雨,淋得她一身濕透。她將母親遺留的相機揪在懷裡,不停地跑,沒神沒魂地在雨中狂奔,待她雙腳疲累停頓時,她已來到母親墳前。那張鐫在墓碑裡的母親照片,美麗溫柔如昔,母親的眼神、永遠看著她,可她還是覺得孤獨寒冷。她倚在墓碑旁,不知哭了多久,雨滴不再落下,身子暖了起來。她抬起淚顏,發現肩上披了男性外套,一雙長腿矗立在側,順著朝上凝望,一名俊逸挺拔的年輕男子撐著傘,俯視著她——

  「對攝影拍照有興趣?!跟我那個弟弟一樣。」男子看見她懷裡的相機,淡淡地撤了一下唇。「你是吳嫂的外甥女……」

  她聽著夾雜在雨聲中的男音,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男子。她見過這個人!他是江家大少爺——江百川,能叫出江宅每個傭人的名字,是個卓越不凡的青年才俊……

  「你得為自己找個生存之道,讓人尊重你。」當時他二十二歲,在社會上已備受尊重。

  他身上強悍、高傲的氣質,讓她有所頓悟——

  人是得為自己爭強、爭氣,她一定得翻身,否則就對不起自己!

  「全是江百川教你的嗎?」時間啪地跳過,他總算知道她的全部。「他教你哪套立足社會的方法?是他,才讓你重名重利?」他抓著她的肩,用力搖晃質問。

  他聽了她表明身份背景、成長歷程的陳述,竟開始悔恨起自己當年「過早」離家,才與她錯身,讓她接觸了兄長江百川!此刻,他不難理解她為何會汲汲於名利、看重地位了!他那個兄長……哼,沒人能在接觸他後,心靈不腐化、沉淪——

  「你為什麼不避開他!」江之中大吼,眼神苛責地看著她。

  她心裡一陣酸澀,雙手猛地推開他。「是!是他讓我知道怎麼看這個世界的!是他讓我成為今天的于采憂的!但,他那一套,我學不來!」她尖叫著,淚水同時滾落。就是因為學不來江百川那套「看淡人情、只重名利」的全部法則,她才會對江之中動心、才會在此刻面對他苛責的眼神時感到委屈!她,就是學得不夠透徹、不夠冷硬!

  「你要我怎麼避開他……」她嗓音顫抖沙啞,美眸圓瞠,淚水直流地瞅他。「是他給我吃、給我住、讓我出國學習,在無人理會我時,是他伸出援手的!你叫我怎麼避開他……」

  江之中的臉色凝重下來。是啊,當年她不過十五歲,無依無靠,他怎能要求她自立!太深的感情,讓他看不清她的心,只知道為她和江百川在一起的事而發怒!但,他不能不知道,她是易碎的,並且一觸即垮!他傷她不得……

  「別哭了!」他抱住她,飽含歉意的吻著她。她先是反抗的掙扎,直到江之中將她抱上床,才俯趴身子,把臉埋入柔軟的寢具裡悶聲啜泣。

  江之中也上了床,一手五指嵌進她揪在枕邊的玉指間縫,手心覆著她的手背;一掌撫住她顫顫抽動的肩胛,俯首輕吻她的發。「別這樣——你讓我覺得由自己像個混蛋了。」他在她耳廓呢喃,雙手移至她的腰,借力使力翻轉她的嬌軀,目光灼灼閃著歉意。

  她凝著他,吞嚥一口氣,試著舒緩嗓音。「你口口聲聲談情感,我以為不會有傷害!」講了兩句,她又急促抽噎起來。「我以為不會有傷害……但……你要織網讓我跳,再鋪刀劍於底部,我會穿刺心肝給你看!江之中,你記著,你不能!不能欺侮我!」她冰霜表面下的情感線一旦被挑動,那份愛便是波瀾澎湃、至死方休!

  江之中的心揪擰著,陣陣疼了起來。「我知道、我知道了!」抹去她的淚水,降下唇深深吻進她嘴裡,舌頭柔緩貼纏她的,輕輕地傳達點滴安慰。他必須小心待她、疼她,因為她就像南極的冰,即使堅硬貌冷,卻也會因傷害而融逝。

  慢慢地,她在他的熱切擁吻下,停止淚流。他沉沉地對她低吟法語,雙手解開她的衣扣,愛撫著那對因激動而急劇起伏的雪白凝乳。

  她嚶嚀一聲,柔荑不由自主地疊上他的手背,隨著他撫揉酥胸的動作,捏青了他的皮膚。

  衣物一件一件被他拋下床,他的唇在她象牙般的胴體上一寸一寸遊移,烙印著紅艷愛痕。長指滑過她腰間姣好的曲線,探進她細嫩敏感的大腿內側。

  「啊……」她輕揚嗓音。纖白長腿曲起、夾緊,使他的手受限其間,充分構築了前戲的情趣。

  江之中吐了口慾火問燒於體內產生的熱氣,完美的身軀擠進她腿問,野性力感的胸膛貼上她豐潤柔嫩的乳房,隨著四唇膠貼纏吻,而揉擠、磨蹭尖挺硬脹的嬌紅蓓蕾,留滯在幽谷外的長指帶有魔力般的溜進她體內。

  「嗯——」她閉眸嬌喘,美顏朝床頭倒抬,玉足一個踩踏,腰臀自然、優美地拱高,幽徑同時吸緊他的指。

  江之中俊顏汗濕地伏到她胸前,唇舌誘引地舔觸、吮吻早已綻放的蓓蕾,長指輕輕地抽動起來。

  「啊……」她細長的呻吟聲,時而含糊時而清晰,像是空氣裡一串串透明的歌聲般繚繞不休。她感覺他的指尖彷彿帶著火簇,在甬道裡滑動,燒出濕暖的熱情。

  江之中吻回她的唇,長指感受壓迫後退出,在兩人吻得激烈狂肆時,挺腰將勃發的慾望刺進嬌弱柔美的花心。

  「啊——」她的吟哦美妙地飄懸起來,雪白雙臂如同指揮交響樂般,優雅的晃出弧形環上他線條深刻的背脊。

  他托高她的臀腿,每一次動作,都更深入她,更緊密地擁有她。熾熱強烈地律動一陣後,他益發硬實碩大,她狠狠收束著他,使他難耐地粗聲精喘,急劇加快腰臀擺動。沒多久,他緊緊擁住她,兩人交纏同時顫抖抽搐,他射進她的核心,她吞噬他的熱情……

  神思迷離、沉醉之際,空氣裡飄忽著不明的喜悅讚頌。不知是他還是她,或者他倆都有,說了一句——

  我愛你……

  她在他懷裡呢喃著不想回江家,入夜後,他抱著半醒的她,離開飯店,登上他泊在塞納河畔的船屋。他解開纜繩,收起錨鏈,讓船屋順著月照下波光瀲繞的河水,幽幽漂流。而他們則沉睡在廣闊的星空與悠長的名河之間。

  隔日清晨,天空開始下雨。雨滴落在水面,敲醒了沉靜的塞納河。她聞聲離夢,睜開雙眼,獨自一人在艙房的大床上。她仰望著光色溫潤的吊燈,耳邊突然傳來引擎聲,室內明顯晃動幾下,她隨即下床,沿著樓梯而上。

  出了艙房,就是船屋二樓,她很快地找到前端駕駛室,未作聲響,江之中吟詩般的聲調便傳來——

  「過來看,雨中的塞納河,霧茫茫的,巴黎一美人!」他站在駕駛台前,不用回頭就知道她來了。即便她的腳步輕悄悄的,他還是感受得到她迷人心醉的氣息。

  她走到他身邊,順著他的視線瞻望。塞納河兩岸朦朦朧朧,河面寬寬綽綽,游艇、渡輪駛過的水紋波痕貫穿河道、延向不明的遠方,寧靜中有種思古幽情,讓人遙想起百年前的歷史。

  「這裡才是我江之中的家,你是第一個來參觀、過夜的人。」他淡淡介紹這艘船屋。

  她將視線放回他身上,美顏浮出問號。

  「我的住所總得呼應我的姓名,才顯得貼切?」他挑唇一笑,然後問,「心情平復了嗎?」

  她沒回答,垂著美顏,徐緩走向窗邊,長指輕輕劃去玻璃上的薄霧:「要去哪裡?」她問。嗓音帶著冷淡的輕嘆,像是此刻被雨水滌去塵囂的巴黎般,恬靜、虛幻。

  「帶你到聖路易島吃早餐。」他要帶她去見一位重要的人。他的伴侶可以不見他的雙親,但一定得認識那位在他人生過程中擔當要角的人物!

  「我們沒搭上昨晚的飛機,百川會算這筆賬——」

  「怕他不成!」江之中衝口而出,打斷她幽沉的嗓音,「不須管他的話!他從來拿我沒轍!」語畢,他陡然加速駛過一座橋下。

  橋墩飛快掠過窗邊,她閉了一下美眸,不再說話,靜靜看著雨景。船過了新橋,行經西堤島,到達目的地。他們上了岸,像是每一對街頭情侶般手牽手在雨中漫步。

  早餐只是隨意解決,之後他在花市買了幾朵醉芙蓉,便帶她到了一處優雅、沉寂的住宅區。他熟悉、自然地進入一幢私人別墅的庭院,徑自打開玄關的門,領著她直直走過半個建築物,找到一名在花房喝咖啡的男子。

  「老不鎖門,當心惡人闖入!」江之中將花束放到男子眼前的桌面,「你最喜歡的花種,送你!」拉著于采憂坐下。他大剌剌地倒了兩杯咖啡給彼此。

  男子始終垂閉雙眸,狀似沉思,略有皺紋的唇角動了動,渾厚高雅的嗓音跟著哼出:「只要當心你就夠了,別人不會在這兒亂闖。」准確無誤地拿起花束,放到鼻尖輕嗅一下,他修長好看的指頭小心溫柔地摩挲過每朵花。

  「『別人』當然不會亂闖!」江之中咧嘴一笑。會亂闖私宅,不是自己人就是賊,他——當然是自已人。

  「十幾年來,你從沒『尊師重道』過,嗯?」男子感歎。

  江之中看著于采憂,笑道:「他是我亦父亦友的『恩師』——柯函先生。我還在攝影學校時,他的地位就像天的深淵。他收山得早,你這輩可能不熟,我這一輩的都稱他是攝影界的『太上皇』!」

  「帶了客人?!」江之中嗓音停止,柯函緩緩掀眸,見著與江之中並肩坐在長凳的于采憂。

  接觸到柯函深邃的雙眸,一股尖銳且帶暖熱的怪異感覺猛地刮刺她全身肉:有一種痛開始在她身體裡的每個細胞活絡著,一種打從娘胎帶來的切膚之痛!

  她看著柯函,美眸無法眨瞬。

  柯函也出了神。

  「怎麼,我這麼『尊師重道』、隆重地介紹你,還滿意吧?」江之中直視對座的柯函,以咖啡代酒敬他。

  柯函回神,微微頷首,笑了笑。「嗯——好小子。是個美女呀!」他對江之中說。「真有你的!」

  江之中揚揚眉頭。「是『我的』沒錯!你可別打主意!您老到能當她父親……」

  「對不起……我不舒服,洗手間可否借用?」于采憂平靜地看著柯函,雙手卻緊緊捏握江之中的手掌。

  江之中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冷,另一掌隨即撫上她的額頭。「剛剛淋雨,受涼了?!」他疑問。英武俊顏閃過擔憂。

  「你讓女士淋雨?!」柯函搖頭失笑。「我若有女兒這麼被對待,我會教訓你一頓的。」真是得不到真傳呀!他這徒弟!難得身陷情愛,就沒學會他柯函教授的溫柔體貼麼?!

  柯函沉沉緩緩的語調又教她一顫,她短暫、深切地凝視他,撇開眸光。

  江之中捕捉到她看著柯函時的怪異神情。「我想,今天不是恩師認識你的好日子,我們還是先回去好了。」他的態度有別於剛來時的輕鬆閒適。「我們改天再來。」他丟下話,也不顧慮柯函的反應,牽著于采憂連連離去。

  柯函看著他們走出自己的視野,注意力重新放回江之中送的那束醉芙蓉上——

  他想起來了,她像極了他的小芙呀……

  *  *  *

  「怎麼搞的?」江之中的嗓音抑得又低又沈。

  他們直接回飯店,沒再在船屋上滯留。一踏入她的臥室,她蒙被窩在床上,沒了神魂似的,動也不動。

  「你也對他很熟悉嗎?」江之中坐倚在床頭,語帶酸澀地預設。恩師柯函雖年過半百,但他從年輕時,便注定是個背負情債的多情種。他瀟灑風流、有才華,對女人更是有吸引力,沒有女人不迷戀他;即便是初次見面,女人若感應到他的魅力,也會說是對他有熟悉感!

  「對他有熟悉感,是嗎?」他忍不住又問了一次。問了後,他立刻感到煩躁透了——

  該死的,他在問什麼!昨晚到現在,不過一個天亮,他就忘了他倆間的情愛有多濃稠、強烈嗎?不!就是太深陷、太在意,所以,他連乾醋都喝得上癮!這不是懷疑、不是輕蔑,更不是欺侮,是他無可自拔地愛上她的表徵……

  「我是對他有種感覺……」她背對他側臥,嗓音不清不楚地悶在被裡。

  「你說什麼?」江之中聽不清楚。

  她翻過身軀,美眸對著他。「我對他有著強烈的感覺……」她想告訴江之中,只想告訴他,但是還沒弄清楚,她什麼也說不出來。「我想獨自靜一靜,可以嗎?」她問著他。他僵凝許久,有了回應……

  連續點著頭,他說:「好吧,靜一靜,人都需要靜一靜……是需要靜一靜。」昨晚,他們就是沒有靜一靜……哦,不,不只昨晚,實際想來,從他們相遇的那刻起,他們壓根兒不曾靜下來過,所以,才會教極端的情緒拱上發狂頂點,什麼激情都能當成愛情……

  江之中靜靜走出她的房間,無聲無息地掩上門。他從沒這麼文雅過,文雅到她沒發現他的離去……

  *   *   *

  在行李箱底層找出母親遺留給自己的那台相機,于采憂彷彿又聽見母親的輕柔低語——

  「這是爸爸的相機哦,采憂的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哪!」

  今天,已是她見過柯函的第七天,她抱著相機,心裡很亂。相機角落部位確確實實刻著K與H兩個字母,她從沒記錯,這是爸爸的相機!那麼K、H是什麼……

  「K、H,柯函——」于采憂躺在床上,沉沉呢喃。

  她必須去見柯函,而不是在這兒亂下去,讓腦子充滿問號。她知道答案就在那兒,不必在這兒愈陷愈深。

  她下了床。一股氣衝上、心頭,她有了動力,獨自前去聖路易島。

  天氣很好,乘船游河的旅客全在甲板上享受陽光,她也在其中,但她卻沒有悠閒的心情。船駛近了西堤島,聽說巴黎的歷史源頭就在這兒!源頭就在這兒……

  亮閃閃的水紋波光徐徐靜止,遊客們開始登陸,她上了岸,雙腳奔跑起來。到達柯函的住所時,這個男人像是早在等著她般,就站在門口。

  「我知道我們還會見面。」柯函倚在白色柵欄,溫和地笑著。「之中讓別人的漂亮女兒落單,真的不應該!」望著采憂,他又道:「你的父母要知道你和之中那樣愛漂泊的男人在一起,會放、心不下的。」他打開棚門,站到庭院裡。「請請進。呃……我該叫你——」

  「于采憂。」她報出名字打斷他。然後,一步一步很是壓抑地走近他,交出帶在身上的相機。

  柯函接下她手中突如其來的相機,定睛一看,神色倏地翻白。「你……」他震驚得說不出話。

  「我母親說,這是我父親的相機!」她冷著嗓音強調。美眸圓瞠,彷彿正忍著淚般不敢輕眨。

  柯函看著她,情緒激動得渾身顫抖,雙手不停地撫著相機上那兩個他親自刻下的字母,思緒飄忽著——

  「小芙,這是我的第一台相機,送給我最愛的你。」

  一次別離前的溫存後,他坐在床頭,心愛的于芙枕在他大腿,美顏帶著唯美的淡笑,邊聽他的愛語、邊看他在相機上刻字——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片段的記憶一閃而逝,柯函回過神,探手想碰于采憂。「你是我和小芙……」話還來不及完整出口——

  「我從不需要父親!」于采憂大叫。「我在母親子宮的那一刻起就跟父親脫離了關係!」父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名詞!這個男人從來就不知道她的存在,在她生命開始的一刻,他就不知道她的存在!一個父親做了什麼,不過是生物性的付出,而痛苦、孤零的人——

  永遠是母親與孩子!

  「采憂……」她的名字自然他脫口而出,像是他早就記住了這個字般。「不要講這麼殘忍的話,給爸爸一個機會彌補你和媽媽!」怕被她搶話,他講得快速,卻也流露出濃濃的情感與父愛,但于采憂卻不領情——

  「太遲了,你永遠彌補不了什麼!」她話一出口,淚竟然莫名流下。

  柯函一震,明白了某些訊息。「小芙她……」

  「死了!」于采憂叫道。

  柯函再也拿不住手上的相機,任它墜落在地上。

  「你從來沒想過她、沒找過她,現在她死了,談彌補都是矯情!」于采憂看著他悲愴的神情,感受極不舒服。她不明白他憑什麼有這種表情?痛苦的是母親和她才對!

  她轉身不再看他,鞋底踩過石地上相機的破碎零件,打算離開。

  「采憂!」柯函拉住她,急言。「別走,你得聽爸爸解釋,當年……」

  「放手!」于采憂很是反感地甩開他的手,身子一步步後退,緩緩與他隔開一段距離,眸光忿忿地定在他臉上。「我不想聽你呼喊受冤!」她罵道。「受冤的是我!是我被鄙視、被喚作『私生女』!」

  柯函臉部一陣凝結。于采憂一個轉身,絕然地奔向街道。她飛快地跑,不想聽清柯函叫她別走的悲切嗓音。風呼呼掠過耳旁,她沒再聽到他的聲上——

  多麼薄弱呀!她跟柯西的聯繫,一陣風便能阻斷。世上,除了母親,還有誰跟她有強烈的關係?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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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48:13
第六章

  離開聖路易島,于采憂沿著塞納河畔,漫無目的地走著。她在一盞路燈下停住,美顏帶著精透了的蒼白口,倚著燈桿,面朝塞納河。

  真是糟透了!世上沒有這麼糟的「認親」!

  她拒絕「父親」這兩個字,拒絕這種透過身份名稱來哄她的廉價認同!

  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人,在兩個地方各過各的,以前如此,今天如此,往後也如此,世界不會因為他知道她流有他的血而改變!

  談彌補?這又是哄騙的安慰,她不會為此感動,更不會接受、寬恕他的劣行!母親不在了,相機物歸原主,一切到此為止。今後,她還是過她的,柯函快活他的,他們彼此不聯繫、不關懷,也無須想念對方!

  她二十幾年沒父親,對父愛的渴望早就冷卻,今後也不需要這等多餘情感……

  頭頂上的路燈突然亮起,于采憂下意識抬首,原來,她這一恍惚,時間已悄然過了許久——

  夕陽沒入河的盡頭,星辰正處交替之際,幾東餘暉斜上暗沉天空,暈出詭譎的幽紅。同時,河面上夜間遊艇駛離躉船處,左岸右岸燈火全亮,光芒穿插,像是河的兩岸有人互相拋出白線,越過河面,交錯成網,等待捕捉灑落的月光。她走上一座橋,看著幾艘慢悠悠漂蕩的船屋,江之中的臉隨即浮現眼前。她心一震,想見他的慾望極強烈,遂跑下橋面,沿岸找他的船屋。她要見他、要他的擁抱,只要這麼做,今天就不會糟透到底,因為有愛情……

  *  *  *

  愛情?激情?他們之間是怎麼一回事?用哪個詞才正確?連他這麼敏銳的人,都無法判斷。

  靜一靜又怎樣?靜一靜,他還是無法不想她。

  七天了。她在飯店,他住船屋順潮源流,已經七天了。高懸的明月一落,就是八天,他在塞納河冥想了八天?!

  「該死的!我在做什麼?」江之中站在船屋頂層的露天陽台,暴跳如雷地咆哮。

  他江之中自由狂傲,長年征戰大自然,冬泳冰川、夏走赤道、上雨林頂、下海洋底,他根本不是個文明人,要理性靜思幹什麼?他做什麼把自己弄得這麼多愁善感!

  「可惡!我在做什麼!」他大吼。

  「是啊,你在做什麼!」江之中的吼聲仍在回蕩,另一頻率的男性嗓音冷嘲般傳來。

  江之中倏地轉身望住階梯口的人影。

  「采憂呢?她不在飯店。」月光照出江百川俊逸的容貌。

  「江百川!」江之中直呼其名。「你來幹什麼?」他凶狠怒問。

  「你們沒回台灣,會造成我的困擾的。」江百川神思沉定,步履無聲地走向江之中。

  「我不會回江家!」像是非常排拒般,江之中揮手吼著。被找到又如何,遇著多年未見的兄長又如何,他不回家族就是不回!

  「放心,不是爸媽要我來逮你回去。事實上,在你輟學失蹤的第一年,家族曾大舉尋找過你一次,之後就沒再動員過,爸媽早當沒你這兒子。」江百川語調平平淡淡,眸光問了閃,看向他。「否則,你以為你如何能逍遙自在,你真當我們不知『深淵』是誰嗎?」

  江之中皺額,有種被耍弄的不悅。「聽來我的身份早不掩而曝!」深淵之於江之中,這是他起別名的原意。父親不是笨蛋——一個叫「深淵」的名攝影師等於他那個愛好拍照的兒子江之中,這太容易聯想了!「既然如此,你又來找我做啥?」

  「采憂在哪兒?」江百川坐落鏤花長凳,雙腿伸直,優雅交疊著,姿態傲然。

  「那場葬禮,江家要搞就搞,她不會回去參與。」恍若他是世上最有權為她做決定的人般,江之中理所當然地對江百川大聲嚷著。

  江百川冷冷挑一下唇。「采憂該怎麼行事,一向由我決定,她只能聽取我給的建議、遵從我的安排!」

  江之中哼了一聲,以極低沉的嗓音說:「到此為止!她不須再理會你了……」

  「是嗎,」江百川半閉星眸,話裡有著玄機。「采憂一直很乖,至少目前還是如此。她任我安排,跟你念同一所攝影學校;聽我建議,跟你做同一類工作……直到現在跟你在一起。該怎麼行事,她還是有聽我的決定——」頓住語氣,他定定地看向江之中。

  江之中咬牙握拳,臉部肌肉陣陣抽了幾下,好半晌無法開口說話。

  江百川起身,迎著江之中炯亮的雙眼,走到他身側,直至兩人一朝前一朝後、同邊肩頭相觸,江百川再度開口。「采憂是我的人。」眸光望向不明的遠方,他彷彿在對整個巴黎說這句話。

  江之中旋身,拍開他的肩膀,錯位切入他的視野裡,咬牙道:「你安排她接近我?演戲給我看?」心里一陣痛切,這回是真的被背叛!她果然是演戲的料!在被他拆台、看穿時,她還能編故事來圍場!這下,不管是激情,還是愛情,她都算訛詐他!

  「你這麼做,圖的是什麼?」江之中扯住他的衣領。

  江百川沒作聲,唇邊若有似無掛抹冷笑,彷彿他深深沉沉正計劃著什麼。

  「你圖什麼?」他硬著嗓,再問一次。

  「我得透過她監視你。」江百川撥掉他的手,走至船舷欄杆前,雙手環胸遠眺幽藍莫測的河水。

  「監視我?」江之中不以為然。「有必要嗎?家裡早沒我這個兒子,用得著顧著我的行蹤?」他一來就講明,江家已不再找他,何須監視?!

  「哼,或許不該說監視。」江百川沉吟地說。「我想,用『絆著你』會比『監視你』來得貼切。」

  江之中習慣性瞇起一隻眼,揚著下巴,另一眼斜睨他的背影。「『絆著你』是什麼意思?」

  「也許你沒發現,我們是多麼截然不同的『兄弟』……」江百川轉身回對他,說話時帶著莫名的感歎。

  「我們是截然不同!」江之中不覺這點有啥好疑問。他們除了叫同一對夫妻「爸媽」,姓同樣的姓氏、名字看得出共通性外,他們從性格到外貌沒一處相似!

  「我指的是血緣截然不同。」江百川看著江之中詫異的神情,繼續往下說:「我是江家的養子。但是,我對那個家的在意程度,卻遠超過你這個真正的江家兒子!你不覺得我比你有資格繼承江家嗎?」

  「我瞭解了,」江之中閉了閉眼,大掌撫著額頭。「你擔心我回江家,所以安排于采憂來『絆』著我!」抬眸對上那張他至今才覺得陌生的俊逸男顏,又道:「你導的這齣爛戲太長、太拖沓,而且多餘!我沒閒情看……」

  「你最好耐、心地看結局。」江百川若有所思地打斷他。「采憂演出的不會是爛戲……」

  「我沒興趣!」江之中憤怒咆哮。「帶走你的演員,滾出我的生活!」臂膀強而有力地伸直,手指向樓梯。「滾!」下逐客令的同時一抹纖影赫然出現。

  「江之……」于采憂愣在當下,灼灼照照的美眸中,依舊有那股想見江之中的慾望。但是下一秒鐘,江之中打碎了她整晚的唯一想望。

  「滾!我不想見你!」沒想到她也來了!這倒好,他的怒氣一下飆高,連殺人的想法都給逼了出來!「馬上給我滾!否則,江百川只能為你收屍!」他怒極,口不擇言。

  于采憂神情複雜,慢慢地看向江百川。「你跟他說了什麼?」她第一次對他提出質疑。

  江百川眉頭微微一跳,幾乎讓人察覺不出那是詫異。他不說話,徐緩走向樓梯口,扳轉她的身子,將她帶離了江之中的船屋。

  到了岸上,于采憂站在河堤,遙望馬力已全開動、逐漸駛離她視野的船隻,語調乾澀似哽咽的問著背後的江百川。「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

  「『別相信情感,別陷入愛情,那餵不飽你的心靈與精神,人的存在與自尊是奠定在崇高的地位與財勢上,名利才能教人滿足。』」江百川低喃,腳步優雅無聲地行至她身旁,順著她的目光遠眺船屋消逝的方向。「你沒能徹底實行我教你的這一套處世法則,對不對?」他的語氣不像問句。

  于采憂逕自沉默,美眸始終望著同一個方位。

  「你將讓我首次失信於長輩。」江百川轉身,一步一步走入光線不及的黑暗中。他親愛的弟弟有能耐!果然教她變了樣……

  *    *   *

  天黑又天亮,于采憂在塞納河畔站了一晚,冷冷的美顏又多了幾許冰霜,就像夜霧朝露給她的通宵達日的紀念日日

  她很絕望。心裡有了想法。無論是江百川說了什麼,江之中一去無回的決斷,足以證明他對愛情的信仰不夠虔誠、不夠堅實。

  這一整夜下來,等也白等、找也白找!化愛漂泊,不是時候不會靠岸,根本無須等、無須找……

  思及此,于采憂嚥下酸澀心情,倏地轉身,一陣踉蹌後,穩住雙腳,強撐因一夜無眠而感到虛虛浮浮的精神,走路回飯店。

  沿途,天空飄降小雨,雨滴入塞納河裡,響起淅淅瀝瀝聲,但沒一會兒便被遊艇駛過翻波覆浪的巨響蓋住。天空、雨水、塞納河、遊艇,是站在她這邊的,它們正為她絕望的、心情,發出不平之聲,傳達給不知漂泊在哪一段河面的江之中。

  雨淋得她一身濕,回到飯店後,她發現他早「靠岸」了——

  「別哭了,露——」江之中身著浴袍,打赤腳,懷抱杜露,站在總統套房門外。

  杜露將臉埋在他胸膛,品又纖白素手揪著他的襟口,中、法交雜,哭得傷心欲絕。

  江之中嗓音沉緩地撫慰她,時而托起她的淚顏拭淚,舉止溫柔,像是在對待他最真摯的情人般。

  于采憂靜靜走出電梯外,步伐慢慢在長廊移動,她身上的雨水滴濕了高級地毯,一線濕意迤邐到距離套房門口五公尺處——

  「我要……你負責……」杜露說出清晰的中文。

  于采憂僵住身子,神情凝結。眼前這種景況,女人說出「負責」這種字眼代表的是什麼意思,她不會不知道。杜露和江之中交往的流言在攝影界謠傳已久,不管是否真實,現在一切已擺在眼前。何況,她跟江之中在一起時,他也常去赴杜露的約;百川來找她那天,不也如此!很明白的,不是嗎?為何她今天才想通這層男女關係——他真正的「岸」,是杜露!

  江之中!我要穿刺心肝給你看!她呼吸一窒,抹去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的水漬,然後走向他們。

  「是你!」江之中早意識到有人上來。本以為是飯店人員,並不準備理會,未料是于采憂。「你還來幹什麼?我叫你和江百川滾,不懂嗎?」他抱著杜露的腰背,怒目怒聲對她。

  杜露突然一震,旋身離開江之中的胸懷。

  于采憂瞥見他胸口的粉紅唇印,冰冷的瞳眸強悍地閃了閃,額際一陣暈眩地疼。她忍了下來,雙眼凝視他。

  她那是什麼眼神?江之中不舒服極了,她裝什麼憔悴蒼白?還演戲?他可沒興致欣賞!「露,我們到裡面去。」他扶著依舊泣不成聲的杜露,轉身進入套房,當著于采憂的面,砰地用力關上門。

  她雙眸一眨,腦袋如炸裂般疼痛。她仰起臉龐,看著水晶吊燈,感覺整座長廊正在扭曲變形,彎曲亂繞,絞得她腳步站不穩,連水晶吊燈都旋轉起來。她像是被一個逐漸縮小的箱子包夾,光線一點一點消失,然後一團漆黑砸向她,世界彷彿與她無關了……

  *    *   *

  睜開眼睛,一室熟悉的擺設在週遭。這是她在江之中總統套房裡的雅室。她側過臉,只見江之中睡倒在沙發上。

  他身上還穿著浴袍,依舊光著腳,胸口的唇印仍在。

  她皺眉,奮力起身,額上的冰袋落到地板,發出沉沉一聲響。江之中倏地張眼,俐落站起,有些慌然焦躁,彷彿未曾入睡。

  「你要來收拾行李,犯得著淋雨、發燒、裝可憐麼?」江之中開口沒好氣。他凝視她的臉,心裡的怒意就是無法消褪——她連病態都端出來了,真是當好演員的料!「江百川何時來接你?」他撿起地上的冰袋,冷聲冷調地問。

  「江之中,你非得看我穿刺心肝嗎?」她下床,苗條曼妙的身軀僵直著,炯亮亮的雙眸無聲滑下淚。

  江之中的心被鈎痛了一下,手臂一揚,將手裡的冰袋丟向牆壁,爆開一片水花。「我欺侮你?!你真敢這麼認為?到現在你還要背台詞嗎?還嫌戲演不夠!」誰有資格穿刺心肝?他!他江之中哪裡不是小心翼翼地疼她、愛她,怎料她的一切都是演來的,而他竟也癡傻地陪她演!

  「我演戲?」她呢喃。眼神飄忽、空洞地對著他盛怒的臉孔。

  江之中受不了她這副生命被剝奪似的模樣,別開臉不看她。「你還要裝傻?江百川全說了,你是來纏我、來監視我的,好教我不會有機會回江家爭繼承權、威脅他的地位!你不是江百川的人嗎?我們之間算什麼?演戲!就是演戲!」他吼了起來,強健的雙臂隨字逐句地揮動,此刻的他暴躁得如同一隻戰鬥中的猛禽。

  「你信了百川……不信我……」

  「我信你們兩個是一夥的!」江之中截斷她那哭意濃濃的嗓音,繼續說:「他導你演,全算計好了,不是嗎?」只是這戲終究多餘。他的「兄長」不夠瞭解,他既會離家輟學又隱姓埋名,就是要遠逃原有制式的生活,哪怕他有落魄潦倒的一天,他也能自得其樂、如魚得水!一個家族的姓氏、一個血緣的基因,他不會在意,更不會為此受綁!江百川費心思安排她「絆」他,只是教他徒惋惜……

  「我們之間全是你演出來的!他怎麼安排你、怎麼引我演……」

  「是!我在演戲!」于采憂再也聽不進他的話,激動地尖喊。「我在演戲!我在江家聽百川講你的事、我在攝影學校調查你這個學長、我在巴黎觀察你、我在南極勾引你、我在沙漠弄出傷博取你同情、我在頭髮裡放毒蠍惹你擔心……是!我是在演戲,我下賤、我無恥、我陪你上床全是假,我的高潮是裝的,我就是演戲給你看……世上根本沒有于采憂……我就只是個演戲給你看的戲子!你滿意嗎?」淚水如潰堤般直流,她急喘瞪著他。什麼叫穿刺心肝,不用嘗了!于采憂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上,誰管她穿刺心肝沒!

  江之中的臉色一陣青白,眉頭破攏,血液在體內狂亂奔竄,話是一句也說不出口。她臉上的淚水莫非也是做戲!?他沒有理由認為她點了藥水,還是用了什麼刺激淚腺,那晶亮清澈的淚水,每滴每顆都飽含著她的怨、透出她的怒,她的內心到底是不甘、是悲痛的!

  江之中探出手想為她拭淚、想攬她入懷,但她猛然轉身走向衣物櫃,褪下睡袍。江之中盯著她披覆長髮的美背,三步並兩步行至她後方,在她要穿上胸衣時,握住她的藕臂。

  「你要做什麼?」他問。

  她掙開他的大掌,扣好鈎扣。「戲演完了,曲終人散!」啞著嗓音,她繼續拿出外衣、長褲,連行李箱也拖出來了。

  「你還發著高燒!」江之中抱住她,又氣又急地吼道。前一刻趕她走,這一刻他卻無法讓她走,他……

  「只是在『裝可憐』——演的!」她冷冷地呼應他先前的指控。「我得收拾行李。」話一落,他的手勁鬆了些,她乘勢拔掉他的鐵臂。

  江之中一下又扳過她的肩,將她壓抵在衣櫃門上。「你要我怎麼對你,我們一開始相遇就太奇怪、太神秘,我看不透你的心,你要我怎麼對你?」黑眸望進她的淚眼底,他硬著嗓音沉問。

  她與他相凝,將自己苦澀的淚吞入唇裡。「現在要我『宣明條件』嗎?」他說過,男女之間只要宣明一個條件,就是終點……

  江之中凜了凜,猛地吻住她的唇,嘗盡她的淚水。她讓他覺得自己自私極了,他把話講得漂亮,要她認了這份感情,猜忌後的痛苦統統要她承受,而不管她是否受冤!江百川昨天講的話全是朦朦朧朧,沒點明,像是抽探什麼般,但他甘願上鈎……誰?誰背叛了這份愛?他有什麼資格認為她「訛詐」?

  她高燙的體溫傳到他身上,他嘗到她的苦,心抽痛得緊,唇不由自主地狂吻她。

  她睜著眼,眸光空洞地對著前方,不給予他回應,也不作反抗,任他在她唇裡翻攪,她卻像沒了生命的娃娃。

  久久,他離開她的唇,緊緊擁住她病弱的身子。「我無話可說。別走……」他在她頸窩沉言。

  「我在塞納河畔等了你一晚……」她望著窗外昏暗的雨天,沉重灼熱的氣息讓她渾身不舒服,想走也走不了,但——「你要的不是我,你唯一固定的『岸畔』是……」語氣漸弱,眼皮跟著沉重,她努力吐出最後兩個字:「杜露!」而後,黑暗又一次迎接她……

  *    *    *

  這次,她昏睡了很久,像是在逃避這個對不起她的世界般,她不願醒來。

  江之中不許她如此,用盡所有他知道的退燒砝寒方法,試著讓她暖起來,回復正常體溫,並且每隔幾小時便哺餵她吃藥。

  大概是接近拂曉時刻吧,她才不甘不願地睜眼。

  「醒了?」江之中的嗓音從她頭頂傳來。

  她下意識的仰起美顏看他。他英武的俊顏冒出青髭,看上去更顯威猛。

  「為什麼說杜露是我的『岸畔』?」他在意著她昏厥前的最後一句話。「為什麼?」他樓著她的身子,逼間似的眸光望進她黑亮瞳仁。

  她趴回他胸膛,伸手撩開他的浴袍。「這是她的。」長指輕輕圈繞那個依稀可見的唇印。

  江之中低頭一瞧,這才發現自己左胸被杜露無心做了記號。「就憑這個不小心被抹到的東西?」他拉著浴袍拭掉唇印,而後脫去袍子,丟到床下。

  「攝影界全知道她是深淵的『紅粉知己』……」她語帶保留。大家已是成年人,知道「紅粉知己」的深意是啥,她無須說破。

  江之中留意到她說這話時,眼簾黯然地垂下,他挑挑眉,問:「你在吃醋嗎?」

  她不回答,默默伏在他懷裡。要是可以的話,她會為此逃開他的籠罩範圍,但也不知是否在她昏厥那段時間,他給她吃了什麼藥,讓她雖舒坦卻對他欲拒乏力,累得難離他的胸懷。

  「我就吃醋了。」她沒說話,他倒莫名迸出一句。

  她心一跳,擱在他腰間的小手動了下。

  他繼續沉言。「江百川安排你的一切,知道你比我深,我不是滋味。」他非常在意江百川跟她之間……

  「百川認為我跟他是同病相憐,」心裡的牆被江之中吃醋的論調敲垮,她不由自主地對他說。「我們都是別人的養子女。他說,倘若他有個妹妹,說不定也跟我一樣在哪兒受磨累,他算幸運、讓好人家收養。他要我爭氣,別教人看不起,他幫我的動機很單純,他見不慣跟他有相似身世的我成為弱者,所以讓我出國求學。

  「一開始知道你在巴黎時,他是要我注意你,但後來瞭解你無意眷戀江家,且在外闖得有名有號,他便不再要求我做什麼……這已是幾年前的事了!百川現在差不多接管江家了,他早不在意你的威脅——」她停住,不再說下去。

  江之中若有所思。「選上我當你『名利』的跳板,是你自己的意思?」他突然一問。語氣沒有惡意,而是淡淡的溫柔。顯然,江百川逗了他。聽她說來,江百川是挺關心她,但卻是出自一種手足情誼的關心,那麼江百川的朦朧怪話是在試探他沒錯!「我被擺了一道!」他喃道。

  她盯著他起伏的胸口,什麼話也沒再說。選上他當跳板,也許是因為他在攝影界的名氣大、地位高,也許是……早在當年百川提及他時,她的意識底層便鐫刻了「他」的關係!

  「我跟杜露,」他撫著她柔膩的肌膚,沉沉低喃。「我們的交情有十幾年了,真要在一起,孩子大概也成群了。她在協會是美學總監,並不是個漂泊者,她不會是我的伴侶,更不可能是我的『岸畔』!」他俯首看她,灼熱的氣息吹拂她光潔的額。

  燒才剛退不久,她竟又覺得燥熱。「她為什麼找你……」她垂眸,淡淡地問,彷彿不在乎般冷漠。

  但他卻感應到她那顆急跳的心,手臂將她擁緊。「她什麼也沒說清楚,哭完就走……」就是那時,他才發現她昏倒在套房外的!

  像是害怕失去什麼般,他將她摟得密不透風,身軀緊緊嵌合她嬌柔的胴體,讓她清楚感覺到彼此一絲不掛的身軀。

  「你有耐心聽她哭訴……對我卻如此吝嗇……」她在他懷裡咕噥,扭動腰肢想翻身。

  江之中的雙腿纏著她的,不讓她避開他。「愛情教人變笨……」

  「你那麼敏銳,會變笨?」她打斷他,含怨帶怒的語氣清晰可聞。

  「就是因為有著銳利的敏感,才禁不起刺激。」江百川出現時,他正在困惑自己和她之間是哪一種情感。困惑、煩躁的心情,被江百川意有所指、朦朧的言談一刺激,敏感的思路不禁聯想一切,以至於失去了耐心,壓根兒不想聽任何解釋。

  她抬眼看他,眸中漾著水光。「說到底,你不是信任我……連對愛情的信仰也不虔誠……」

  他吻住她,不讓她再說苦澀的言辭。「不要量化、不要質化,憑我們的感覺,擁有彼此……」他的大掌遊移在她身上,長腿技巧地格開她的雙腿,性感地喃言。「我沒有任何『岸畔』,我的伴侶必須是能隨我上天下海、浪跡於世的漂泊者……就是你——」語畢,他定定地凝視她,下身快進入她。但,她卻在關鍵刻抵住他的胸膛——

  「我……傷風感冒……會傳染!」她紅著臉,心跳亂了節拍,首次無法冷著冰冷美顏掩飾羞赧。

  江之中撤撇唇角。「我長年征戰慣了野外,百病不侵……」腰桿一挺,他在她半推半就下,輕鬆滑入她緊實的幽徑裡。

  她悶哼一聲,雙眸閉了起來,攀附著他強健的身軀,傭懶地扭動著。

  江之中吻住她,深深攫取她的全部——

  不用抱歉,不談原諒,憑著感覺,擁有彼此……誰說他們之間不是愛情呢?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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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48:44
第七章

  「沙漠特輯」的封面,是于采憂拍攝的「破曉」。那是她在任務中唯一的照片作品,江之中很滿意,用以做為整冊攝影集的開始。特輯發行後,吸引了眾多攝影愛好者和「深淵迷」爭相搶購、收藏。限量上市的專刊沒幾天便銷售一空、奇貨可居,協會為此還特地舉辦了一場慶功酒會。

  酒會現場在協會的交誼廳,參與的人士不僅僅是協會人員,幾乎整個巴黎名流社交圈都來了。滿堂男男女女盛裝打扮,燕尾服、晚禮服,衣香鬢影,大夥兒心情似乎都很好。

  一排排長桌上,擺滿了山口酒、紅酒等各式飲料任君選擇,精緻的餐點在銀盤、瓷盤裡鋪開,等著人們的品嚐。

  音樂很浪漫,舞池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于采憂。從她出現在酒會之際,男士邀舞不斷,幾曲終了,新曲未上,燈光沉了些許,一抹高大身影走進舞池,在新曲發響的剎那,但不失禮儀地將于采憂從她舞伴手中搶過——

  「可不可以?」他對她原來的舞伴問道。

  男士禮貌性頷首,退出舞池。

  于采憂抬眸,唇邊有抹僅只他看得見的笑。「你遲到了。」

  「讓我好好跟你跳一曲。」悠慢舞曲柔柔輕飄,江之中摟著她的腰,緩緩踩著優雅的舞步。

  于采憂垂下臉,柔荑環著他的腰,身軀膠貼著他,腳步輕巧,嫻熟地滑動。

  隨著音樂接近尾聲,室內燈光益發暗沉,他將她樓得更緊,舞步開始有點亂,他明顯有了慾望。早在他進門見著她一襲黑色絲質無袖貼身長裙,裸露圓潤肩頭、性感纖頸時,他便渾身燥熱、血脈賁張。

  她抬起頭,微瞇星眸,唇輕敵,似乎在邀吻。

  江之中一手撫上她的芙頰,帶著粗喘含住她的唇,未料這刻,燈光暗到最沉倏地又大亮,音樂正好也停,轉成快節奏南美舞曲。他離開她的唇,掃了酒會一圈,幸好人們還沒發現他們。

  他拉著她,邊朗笑邊往交誼廳外跑。她提著裙擺,跟著他奔過長廊,避開人多、光亮的地方,像一對要遠離俗世塵囂的愛侶般,來到幽暗沉靜的後花園。

  他停下腳步,將她壓在一堵石牆上,兩人急喘相凝。半晌,他吻住她,雙掌捧著她的胸,狂野地揉捏著。

  她仰著頸子,沉醉地閉著眼,提在手上的裙擺徐徐落下,象牙般無瑕的雙臂圈抱他的肩頸。

  他灼熱的吻移至她胸前,烙下幾記紅痕後,敏感地察覺到她的肌膚因冷風的吹拂而泛起疙瘩。他停下動作,理理她的服儀,擁著她衣著單薄的身子。「你今天是個紅人!」他的嗓音在冷風中顯得格外渾厚且具有磁性。

  她看了他一眼,嬌喘地問:「你去哪兒,一整天不見人影?」雙手伸進他西裝裡,緊環他的腰,攫取暖意。

  「開了個會,討論下半年的工作任務分配。」江之中淡淡答話。長指解開排扣,將她包裡在懷裡。「你那張『破曉』的藝術評價很高,我這次的特輯受歡迎,可是托你的福呢!」他獎勵似地吻吻她的額。

  她眨眨美眸,沒說一句話。彷彿好久以前,她就已不覺得名利重要了——她只想跟他一起漂泊、一起工作,作品好不好、關乎不關高升等,都已沒那麼重要了——

  「下半年到哪兒出隊?」久久,她低聲問他。他們要到哪兒漂泊?是不是只有他倆?

  江之中低頭,炯亮雙眼盯著她的瞳眸,露齒一笑。「工作全排給其他『大師』了,我們有個長假,高興嗎?」

  她蹙蹙眉。「我才進協會不久……」這樣大刺刺怠工同他放假,不會惹人非議嗎?她暗忖。

  「你是深淵的助理,我放假,你也放假,沒什麼好多慮!」他沒什麼大不了的說。何況,他放假也是到處走到處拍,洗出來的照片,最後還是供協會出版成冊!  

  放假幾乎等於另一型態的工作。但這次,他倒想真正來個「不做事的放假」!

  「這麼長的假期要做什麼?」她頰畔貼在他胸口,傾聽他的心跳。她聽見他的話,脈搏跳快,渾身跟著熱了起來。她抬首,美顏對著他,咽喉被燒灼般既熱且燥,連唇舌都感乾渴,不禁探舌舔一下唇。

  江之中因她性感的舉動,神經一抽,呼吸一下變得沉重,忍不住又低頭吻她,久久,他幾乎掀起她的裙擺,抬起她的一條長腿,但仍及時煞住慾望湧來。「那麼長的假,我們有得是時間……」他仰著頭靠在牆上,大掌將她壓在懷裡,深長的呼吸、吐納。

  她緊緊靠著他,明顯感到他的硬突,一動也不敢動,就怕又擦搶走火,在花園演出激情場面,教人撞見。

  「我去拿點『退火』的飲料好了!」他推開她,卸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技在她身上。「你在這兒等,別走遠,我一會兒回來。」他吻吻她的唇,然後轉身離去。

  她笑了笑,看著他快步穿進長廊,身影漸漸消失。而她自己則索性走進花園散步,舒緩體內高漲的情慾……

  最後,她在噴水池緣坐下,纖纖玉手探進清澈的池裡,撥著冰涼的池水。沒一會兒,沉穩的腳步聲由後方傳來,她以為是江之中,美顏帶笑地回首——

  「采憂。」柯函穿著一身筆挺西裝,出現在她眼前。

  她一震,笑容硬生生地消失,換上冷冷的表情,沉默不語。

  見她如此,柯函不禁皺眉。「采憂,爸爸可以跟你說說話嗎?」他小心翼翼,甚至卑微地請求。

  她瞅他一眼,倏地起身,頭一扭便要離開。

  「采憂!」柯函一急,伸手拉住她。

  「放手!」她甩開他,忿忿轉身盯著他。「該說的,那天我全說了!你不要干擾我的生活,我不想再見到你!」她低吼著,忍著淚,她相信這淚是為母親的痛所產生的,所以不能流!

  「我只想告訴你,我和你母親之間是怎麼回事。你要恨爸……」他頓住話,不敢再自稱「爸爸」,改口說:「你要恨我,可以拒絕聆聽,但采憂——你也恨你母親嗎?」不能怪他卑鄙地這麼說,他只是想親近女兒,就只是想親近女兒而已!

  柯函的眸光定定地看著她。整個晚上,他這樣瞧著女兒在舞池翩翩起舞,視線一刻未離開她。他是欣慰的,女兒像極了她母親,無論在哪兒都是罪人注目的東方美人,而且女兒也像他,血液裡繼承了他的藝術天分,成為了一個傑出攝影師。遺憾的是,女兒並不認他,連同他講話都感到厭惡。他是協會龍頭之一,要的話,動用權勢命令女兒到會議室見他沒什麼不行,可如此來,女兒肯定更恨他,這非他所樂見。他耐心地等到這一刻,就是希望女兒好好聽他說……

  「你還想說什麼?」于采憂冷硬著嗓音問。她覺得肩上有股重力,彷彿冥冥之中母親要她別走,要她留下來聽他說些什麼。

  柯函看她願意留下,臉上泛起淡淡笑容。

  「你有話快說,最好別編故事騙我!」她冷漠地轉身背對他。

  柯函點點頭,靠向噴水池,深邃的雙眸對著嘩嘩水流,神情慢慢變得悠遠縹緲——

  他年輕時,曾是巴黎時尚圈最著名的攝影師。跟所有時尚界人士一樣,他生活奢靡、浮華不定,憑恃著才氣與名氣、外加迷人容貌,遊戲人間、獵艷尋奇,和許多女模特兒都有過一段情史。

  某個夏日夜晚,他喝得爛醉,獨自徘徊於巴黎街頭、漫無目的亂晃。閃閃亮亮的車燈、霓虹,勾出他內心的空茫,頓時,他感到憤怒極了——

  他大吼著:我有才氣,是個名人,大受歡迎;但除了花花綠綠的生活,你巴黎還給我什麼,沒!什麼也沒……

  回想自己經歷過的一切,他憤怒、煩躁,他對未來游移不定,渾身有種受困的無力感,他不願相信自己終究一生得埋葬在時尚界裡。他怒罵整個巴黎:這個全球時尚品味最高的地方,只用幾塊布及裝飾,便要抹殺他的才華!他的才華絕對不僅於此他忍不住謾駡著。

  正當他吐出一句髒話之際,幾名看完足球賽的男子從他身邊經過。他們大概是所謂的「足球流氓」吧,一聽柯函啐了髒話,什麼青紅皂白也不分,便將他圍毆一頓。他沒怎麼反抗,因為一點也不感到疼,待他頭破血流後,足球迷離去,他躺在路旁,兩眼茫茫然地望著天。

  就在那時,他生命中最愛的女人出現了。

  女人一張絕倫的東方臉孔懸在他上方,拿著手帕輕輕壓住他流血的額角,扶起他高大的身軀,送他上醫院。他在醫院酒醒後,沒再看到女人,這段短暫的邂逅恍若只是夢。之後,他還是過他的生活、做他的工作。

  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為知名設計師品牌拍攝宣傳照,才又見著那名東方絕色。原來她是名模特兒,叫做于芙,是特定品牌的代言人。他們像是前世就注定相屬般很快陷入熱戀,同進同出,分享彼此的內心世界。于芙天真爛漫,與時尚界人士截然不同,只有在工作時,她才會接觸這個圈子。

  與她相處後,他也逐漸脫離靡爛的生活方式,找到自己的未來目標,並積極朝前邁進。他通過國際生態協會的甄選,成為「非洲冒險穿越」任務裡的隨隊攝影師。他成功地轉型,由光鮮亮麗的時尚圈攝影師改走報導、探討的路線。他能有這樣的轉變,甚至覺悟,全得歸功于芙給他的支持和鼓勵。記得他要離開巴黎的前幾天,于芙的身子忽然不大舒服,他很憂心,直想放棄這次的非洲任務。但于芙不許他如此,甚至以「分手」威脅他不准放棄,他只得遠行非洲。待兩年的工作任務結束!他回到巴黎,便再也通尋不著她,他不明白了,為何他們還是「分手」了……

  「現在想想,小芙一定是那時便懷了你,她不想誤我的前途,只好選擇離開。她瞭解我有多愛她,但又不願見我為了她、為了孩子而放棄理想,所以她什麼也不說地離我而去……」柯函沉沉地喃一言,目光移回女兒于采憂身上。

  于采憂依舊背對他,不發一語,唯獨那僵硬、顫動的雙肩,透露了她的情緒。

  「我真的很愛她,我每出一次任務,就會留意我的小芙是否在哪個異鄉……」柯函繼續沉言。步伐緩緩朝她移動,而後將手搭在她肩上。「告訴我,你媽媽……她跟你一樣恨我嗎?」他苦澀、辛酸地問。他心裡清楚,于芙是不可能恨他的,但女兒卻對他有怨、有心結。

  「沒有!媽媽到死都愛你,就是這樣,我更為她感到不值!」于采憂轉身,美眸盈滿淚水瞅他。母親從來只說父親的好,連在病榻也是如此,由幼至長,她聽多了他的好、他的優秀,心境從對父親的好奇、崇拜到怨恨、不屑,尤其是母親重病那段日子,她更是恨!她不懂,要是父親真如母親所百那般好,為何不來看她們?母親總說他忙,可再忙,怎能連母親病重,甚至病逝,都不出現呢?所以她恨他、恨那個「百般好」卻從不現身的父親!

  「她到死都說你好……她到死都愛你……只有我恨你!」于采憂痛哭流淚,雙手壓抑似地握拳,身子不住地顫抖。

  柯函不再多想,將女兒直接擁入懷裡。「對不起,是我不好,我讓你們母女受苦了——」

  「你休想把對媽媽的愧疚彌補在我身上!」她在他懷裡倔強地道。但並沒掙扎推開他,而是將臉埋在他胸前一逕地哭泣。

  柯函歎了一口氣。至少女兒不再排斥他的接近了……

  他撫撫她的後腦,道:「我不求你原諒,只求你給我個機會,讓我能看著女兒,直到臨終好嗎?到時,我會親自向小芙請罪。你不當我是你父親也沒關係,現在我只想代小芙照顧女兒,小芙以前就愛孩子,她一定很放心不下你……」他語重心長、感慨萬千地頓住語氣。

  于采憂一句硬話也說不出來,哭得幾乎失聲。

  柯函拿出方帕輕拭她的淚,垂著臉看她。「你從來不是私生女。我和小芙都入了法籍,在法國,男女有同居事實,生了孩子就是孩子,不會是私生子!沒有人能因此看輕你,懂嗎?」

  「我不會……不會為此認你……」她賭氣咕唯,水亮的雙眸睜圓瞪他,彷彿是個耍賴、撒嬌的孩子。

  柯函點點頭,淡淡笑開。「沒關係、沒關係,這點沒關係!」女兒不排拒他便行,認不認他,倒不要緊。

  他笑著,如同父親逗弄孩子般,將方帕掩罩在她秀挺的鼻子,欲讓她擤擤,好順暢呼吸。

  她不由自主地配合他,將流進鼻腔的淚水,擤在他的伯貝利方帕上。而後意識到自己的舉止過於稚氣,尷尬地別開淚顏。

  柯函一笑,收起方帕。「你像小芙,也像我。」他有些驕傲,父女的事實在他們身上,是磨滅不了的,「你長得像小芙,從事跟我相同的職業,我們父……我們志趣相投,你也像我……」他避用「父女」,不想惹她不快。

  她吸吸鼻子,呢喃。「志趣相投就『像』,那我可像很多人……」轉身坐回噴水池邊緣,掏出江之中西裝口袋裡的手巾,浸入水中泡濕後再擰乾,敷敷哭腫的牟眸。

  被女兒消遣,柯函感到無奈,但又愉悅地搖頭失笑。「如果你不是這個職業,我會擔心你跟之中……」他淡淡說著。一對伴侶同為這行,必能終生相隨!女兒的幸福不會像他和于芙這樣……

  聞言,于采憂取下冷敷的濕手絹,抬眸看著他。「我沒媽媽那種『犧牲、成全』的癡情癡愛精神,更不可能讓自己步上你的後塵而徒留遺憾!」父母間的錯失彼此,她已通盤瞭解,她不會讓自己像他們!

  柯函內心一震。她不認他這父親,但卻用了「步上你的後塵」這幾個字……呵,今晚,他該滿足了!

  看著他臉上溫雅、幸福的淡笑,她猛地起身,往先前與江之中待的那面石牆走。「我們的事用不著你擔心!」

  柯函臉上浮現寵溺。「采憂,我希望你閒暇時,能來我那兒看看你媽媽在巴黎生活的點滴。」女兒不再以殘忍的話語回應他,使他大膽地提出邀請,甚至恢復那個他最想用的自我稱謂。「爸爸隨時等你回家!」他說。

  她頓了一下腳步,像是被他的話釘住。不過,沒一會兒她又動起雙腿,提著裙擺加快腳步離開。

  柯函心喜地笑開眉眼,仰望天空月色,那柔暈的色澤彷彿印出了于芙絕倫的臉蛋

  她正對他笑著!他的小芙正為他和女兒相認而開心地笑著……

  *    *   *

  江之中大掌提著兩罐汽泡礦泉水的瓶頸,表情沉凝,步伐筆直地走在光線暗沉的長廊。

  他前進的方向不是往歐式花園、不是去酒舞會現場,而是漫無目的,有直走直、要拐走彎,他幾乎打算繞遍這個他效力多年的機構。

  經過交誼廳時,裡頭的慶祝活動正是最高潮——

  要請「沙漠特輯」的功臣現身。

  他稍微頓足,挑唇一笑,笑意未及眸底。而後又離開,逕自走往工作內院。

  「沙漠特輯」的功臣現身?!恐怕要讓賓客失望了!

  他沒興致露臉,接受任何歡呼;而她,那個「重名利、要地位」的于采憂,正忙著為未來鋪路,鋪一條「更寬更容易走」的名利大道!

  前一刻,花園裡,差點和他演出性感激情戲;下一刻,同一個地點,她竟投入恩師柯函懷裡!

  此景入目,他沒什麼好驚訝,更無須痛心搞得自己難過!她早說過她要名、要利、要地位,她有權選擇「投資報酬率」更高的對象——

  他江之中算什麼,是個「大師級」攝影師又如何,怎麼也比不過恩師柯函在這行的地位!

  她是對的!要名利、要權勢,攀上恩師是對的!他江之中無話可說,何況這孽是他自作的——

  是他帶她去聖路易島、是他介紹恩師柯函在攝影界的不凡身份給她知道……他的這些舉動對重名利的她而言,根本是個暗示!他暗示了她,要爭名奪利、達到社會地位的巔峰,恩師柯函正是最好的捷徑!

  這一切是他造的孽,怪誰呢?

  怪他自己!怪他自己一陷入愛情就忘形!忘了她是江百川的好學生、忘了她曾表示自己本性愛名愛利……嘖,他真的志得太多,連「本性難移」這至理名言都能忘!

  江之中!你以為你多偉大,你以為你能教她改變嗎?不、不、不——

  再美好的愛情,也難改深植骨子裡的劣根性!

  「嘿,深淵!我可找到你了……」一陣男性嚷嚷由廊彎處傳來。協會裡,另一名大師級攝影師齊裡賀,急步跑向江之中。

  江之中拉回思緒。「嗨!怎樣?才散會多久?這麼快就想我?!」他一派慣有的閒適、外放。

  齊裡賀喘著氣,明顯找他找得急。「我……」汗水自他的褐髮滴落於地毯,他眸光先瞅住了江之中拎在手中的礦泉水。

  「喏,先喘個氣,我有時間等你說!」江之中將瓶蓋開好,把水遞給他。

  齊裡賀接過玻璃瓶,大口大口灌入嘴裡,發出不雅的咕嚕響聲。沒兩三下,解決一瓶,他又搶過另一瓶,同樣大動作暢飲。

  「嘖,你多久沒喝水呀?我記得是我出沙漠、你出雨林,不是嗎?」江之中搖頭訕笑。

  齊裡賀喝完水,空瓶隨手一放,道:「有事請你幫忙。」站直高大身軀,與髮色相同的瞳眸對住江之中雙眼。

  「說!」江之中命令道。

  齊裡賀猶豫一下,蹙眉。「這事只有你一人……」

  「齊裡賀!說重點!」江之中打斷他。渾厚嗓音威嚴、有衝力。

  「替我出任務,我老婆生產,我想回馬賽看她,但下星期得下南太平洋,攝影師裡只有你是工作空檔期,我只能指望你幫忙,拜……」

  「可以,我去!」江之中相當爽快地接下任務。

  「歎」齊裡賀瞪大雙眼。「你也答應得太快了吧!」連任務內容都不問

  江之中挑眉。「難不成,你老兄又決定自己去?」這傢伙剛剛不就為這事,急著找他幫忙,這會兒,他答應得直爽,也驚嚇他呀引准爸爸的神經質嗎?!哼……

  「別誤會、別誤會,我的意思是——你不問任務內容嗎?」齊裡賀偏頭看他。眾所周知,深淵專走生態、大自然路線,並不拍人,這次下南太平洋可是要做人文特輯的!「這次跟幾個文化人類學者做原始部落經濟活動的特輯……」

  「無所謂。」江之中聳肩攤掌。有工作就好,最好馬上有工作,教他能馬上漂泊得無影無蹤,忘卻已另找到「跳板」的她!

  無所謂?!齊裡賀皺起眉。「深淵,你怪怪的!」

  江之中斜揚唇角。「我定不下來,就愛遊走、漂泊,你不也瞭解,哪裡怪了?!」是啊!他就是定不下來嘛,什麼生小孩……那就算了吧!

  「好吧,你願意代我出隊就好,其他就不管了,那麼集合……」

  「我今晚就走,你安排小飛機,」江之中打括。「配備全弄齊,我會跟他們在目的地會合。」

  「什麼!?」齊裡賀大叫。「你今晚要走!?有沒有搞錯?」這深淵……今兒個真的怪怪的!

  「既然要南行,我想先去看看幾個朋友,可以嗎?」他挑眉,語氣沉沉的不像請求,倒像下令。

  齊裡賀拗不過他,歎聲氣,比個OK的手勢。「你是幫我忙,就安排好了。」

  江之中拍拍他的肩。「別客氣了。你安心回去看妻子,恭喜你當爸爸嘍!」

  齊裡賀苦笑。「嘿,說真的,你覺不覺得我們這行,實在不適合娶妻生子!」

  江之中神思深沉,眸光縹緲。「嗯,是啊——」語氣中有著複雜的感慨。

  *  *  *

  他取個飲料,竟一去不回。

  于采憂等到酒會結束,都未見江之中出現。

  身上披著他的西裝外套,她詢問協會裡與他有交情的人,但沒人見著他的身影。

  她先回飯店。套房裡,滿室寂靜,床被整齊,維持著她出門前的狀態,顯然他沒回來。於是,她又去了塞納河畔。船屋悠悠飄飄在河面,暗暗沉沉,船艙沒點燈,是空船空屋,他也沒來。

  那他去了哪兒?她百思不解,心裡起了怨尤——

  「江之中!你什麼意思?一再教我等!」于采憂抑著嗓音,心頭陣陣委屈、忿恨。

  她信誓旦旦在柯函面前表示,自己對感情的處置,絕不同於他和母親。但,此刻的狀況卻是再明顯不過——

  她還是繼承了母親「癡情癡愛」的基因!

  她不只一次這樣癡等江之中!姑且不提他次,這次,他這麼待她,是要證明什麼,抑或考驗什麼?

  他很得意嗎?讓她傻等、癡守,他很得意嗎?

  他莫非躲在哪個暗處,看她這副癡情傻模樣?!

  「江之中!我不需要這樣的『關懷』!」她褪下被在肩上的西裝,優雅但飽含不平與不甘地丟入塞納河裡,美眸看著那浸了水的外套先漂浮,而後沉入河底。「你以作弄我為樂嗎?一再叫我等!」

  她沿著河岸,不知不覺又回到協會的門口廣場。幾名要出任務的同事,背著鼓鼓的軍用背包坐上機場的接駁車。

  「采憂!」突如其來的男性叫喚,隨著汽車引擎聲而來。

  她頓足回首,齊裡賀駕駛的吉普車正好停住。他跳下車,跨兩步到車頭前,與她面對面。

  「你還沒回去?酒會不是結束了嗎?」他問道。

  「齊裡賀,」她盯著他。一句今晚最常問的問題脫口而出——「你有看到深淵嗎?」心裡有氣,但還是忍不住想知道他在哪。

  「深淵?!是啊!我今晚跟他在一起……」

  「他人呢?」于采憂急言打斷他。

  「駕小飛機南行了。」齊裡賀直截了當地答。「他代我出任務,決定先行出發,說是要去看幾個朋友。」

  「為什麼他沒通知我?」于采憂雙眸閃了閃,冷冷的嗓音微揚質問。她是他的助理,要出任務,他為何不說?

  齊裡賀皺皺眉,語帶歉意。「采憂,這臨時的變故可能要亂了你和深淵的假。」協會裡,大夥都清楚采憂和深淵在一起。「也許深淵到了他朋友那邊後,會通知你下禮拜隨團下南太平洋與他會合……」

  「是嗎?」于采憂淡淡呢喃。心裡總覺得怪異、不舒服——

  江之中彷彿故意不帶她前行,要不,他不會一句話都不交代便走!

  「嗯,是啊!你是深淵得力的助理,這次『沙漠特輯』不也是因為你的協助,深淵需要你——」齊裡賀答道。

  于采憂沉默著。好吧,她等!她等他通知她出任務!

  她終究是繼承了母親「癡愛癡情」的精神!這次,她就再等他一次,看他是否真如齊裡賀所言——需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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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3 00:49:12
第八章

  南太平洋的任務名為「初步蘭庫拉探索」。這次的報導屬於文化人類學特輯,主要呈顯的,是位處南太平洋的初步蘭群島間,各原始部落在海上進行的特殊交換模式「庫拉」之過程。

  這趟任務是人類活動的探索。于采憂不相信江之中真有興趣參與,他是刻意逃避!他刻意逃避她——

  他南行的第二天,掛了電話給協會,要協會全權處理她住後的職務安排。他自行解除他倆的上司、下屬關係,她從此不再是深淵的助理,不須跟隨他東奔西跑、上山下海、受盡磨難、吃遍苦頭……

  他說,她天賦才華,已成氣候,早可升等,跟著他太委屈!這話讓她哭泣掉淚。

  他說得冠冕堂皇卻也冷淡無情,這才教她委屈。到底出了什麼事,他非得這樣避她,而且擺明態度要徹清關係、劃出界線,彷彿他不是那個說要「生他倆的孩子」的男人!

  他說過,他看不透她的心!她又何嘗看得透他——

  他人如其名。像漂在江河中央,教人抓不著;像隱遁深淵底部,教人瞧不清!她何嘗看得透他……

  「我要揪你出來!江之中!」于采憂清冷的嗓音,一字一頓地強調。

  她站在江之中船屋的駕駛室,面著窗,拿那張她在沙漠時,隨興拍攝的江之中獨照。美眸看著、看著,淚水竟汩汩滴落在照片裡他朗笑的俊臉上。

  「你休想這樣撇下我……」她抹去淚水,將照片收入衣前袋,依著印象中他駕船的步驟、模樣,發動引擎,直駛向聖路易島。

  *  *  *

  「采憂!」柯函驚喜見著女兒的到來。

  他放下手中的整枝大剪,快步走向漆白木柵門。「快進來吧!正好跟爸爸喝個下午茶?」他打開柵門,百般討女兒歡心地笑道。

  于采憂沒進門,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待柯函抬眼對上她時,她才開口。「你可以問出他在哪兒,對不對?」淚已隨著話語流下。協會不透露,她無從得知他到哪兒看朋友。柯函是協會裡的元老高層、權力核心之一,肯定能問出江之中在任務開始前的落腳處!

  看著女兒美顏上的兩行熱淚,柯函心頭一震。這已不是他第一次見到女兒的淚水,但此次是那麼的不同——

  女兒的淚水,看似堅忍又委屈,就像她心靈強烈想望的柬西,被迫教人取走,卻又無處找尋般痛苦、無力。

  「采憂……」他心疼女兒,長臂一伸,將她攬入懷中。「什麼事要爸爸做,你說吧!」雖然有點遲,但,只要他還活著一天,今後他會為女兒擔起一切苦難,絕不讓她受一丁點兒傷害!

  「我要知道他現在在哪兒?他不讓協會裡的人告訴我,你可以問出來的,對不對?」她邊哭邊呢喃。現在,她才明白自己有多無力!即使她的外表是那樣獨立、堅強,而她在遭遇不平、不幸時,她也總是能一次又一次地僥倖度過。可這次,命運若要她失去心靈的想望,她肯定無法再活下……

  「之中又讓你落單了嗎?」柯函沉沉地說,父女天性的敏感,讓他很快明白女兒的心事。「爸爸會為你問出他的去處!別哭了——」他該找個機會讓協會裡的成員知道,采憂是他柯函的女兒!如此,誰也不敢再對她無禮!

  他輕聲細語地安撫著女兒,將她帶進屋裡,權威十足地直接撥了電話給協會會長,不到一分鐘便問出了江之中的去處……

  *  *  *

  陽光燦爛,雲朵潔白得發亮,蔚藍海水波光鄰熱,狹長的沙灘細緻柔軟,和風吹送著淡淡鹹味,空氣裡漾滿地中海的慵懶、浪漫。

  一座私人島嶼的海邊,江之中正悠閒地逗著島主邢卓爾的一歲半孫兒邢崴。江之中與島主之子——也就是邢崴的父親——邢少溥交情不淺,邢崴的母親舒皓寧更是江之中的義妹。因此,每當江之中工作空檔之際,總會來這兒度假、訪友。而這次,他趁南下太平洋出任務前來這兒,與其說度假訪友,不如說是散心、解悶,排遣、心中那股于采憂帶給他的煩鬱、酸澀……

  海鷗掠過水面叼起沙裡小蟹,江之中將穿著游泳尿布的邢崴托舉在寬厚肩頭,赤足踩著沙灘,一步一步地走入海裡淺水處。待水深及膝時,他想也沒想地便把邢崴丟入水中。

  小邢崴咿唔幾聲,圓滾滾的身軀一扭一扭,四肢靈活地撲騰打水,沒一會兒便 游得有模有樣,簡直堪稱「水中小蛟龍」。

  江之中樂得大笑。「小蘿蔔頭,還真會游,呵……真該建議你父親給你起個別名叫『海之中』!呵……」邢崴游得起勁,不用人托扶, 肚皮就能浮在水上,江之中不時呼聲讚美一番。

  半晌之後,邢崴被人由水中高舉——

  「江之中!你又拿我兒子當玩具!」邢少溥自水面冒出,站直挺拔的身軀,單臂抱著邢崴,摘下浮潛面罩,凶狠的目光直瞅江之中。

  江之中斜揚唇角,投降似的高舉雙手。「嘿,我可沒有『玩』你兒子。是這小蘿蔔頭一早醒來要找爸爸,吵得他媽媽無法做事,連爺爺奶奶都哄不住他,我只好將他帶來『晨泳』嘍!」

  邢少溥斂下眼簾,神色轉柔瞧著兒子。「找爸爸?」撫撫兒子濕亮的黑髮,語氣淨是為人父的慈愛。

  邢崴嘟嘟小嘴,小手直指海水。「水水……玩……拔拔……崴崴玩水水……」

  「看,是乾兒子想來玩的。」江之中淡淡一笑,心底著實欣羨邢少溥有子如此。「你可好了,以前滑雪,現在游泳潛水,妻子兒子隨侍在側,真是一家和樂融融!」

  邢少溥抬眼審視他,皺眉道:「想要兒子就自己生,別淨想『玩』別人的孩子!」這江之中老認他人之子當乾兒子、乾女兒,過乾癮,真不曉得是啥心態?

  「唉!我這行業……」頓住語氣,江之中搖了搖頭。「要不起孩子——」

  邢少溥不以為然地閃一下眸光,冷冷的嗤聲迸出鼻腔,話倒是沒說半句,便抱著邢崴浸入水裡,單臂一個划水動作,挾著邢崴游向較深的水域,不再多理一臉百感交集的江之中。

  江之中自嘲似的哼笑一聲,仰躺入水,看著湛藍的天空,輕輕劃手踢腳,漂漂浮浮於早晨的地中海。他想,他終究適合一個人漂泊——

  這才是他的生活方式!

  游了幾圈後,邢崴餓得哇哇叫,他們上岸,坐在沙灘等待早餐。不久,一抹著湖綠碎花洋裝的女性纖影,款款步下隆起的白色沙丘,朝他們而來——

  「少溥、江大哥!」舒皓寧微揚甜柔的嗓音,邊揮手邊叫喊。

  邢少溥見著妻子,隨即抱著兒子走過去會合。江之中則晃悠悠地慢行,直到與他們一家子零距離,才接過舒皓寧遞來的浴巾與飲料。

  「怎麼?皓寧今天沒準備早餐來嗎?」江之中間,俊臉涎著笑。每每,邢少溥晨泳、浮潛完,舒皓寧就會提著餐籃出現,而後,他們一家三口會在這潔白柔軟的沙灘享用早餐。這兩天,他來做客,同樣得了這點福利。

  舒皓寧帶著唯美的笑容,將兒子從丈夫手中接過。「家裡來了客人,爸爸叫你回去。」她看著丈夫邢少溥,但話卻是說給江之中聽的。「江大哥,有客人來……」

  「瞭解、瞭解。」江之中邊擦頭髮,邊搶話。「你忙吧,早餐我們回別墅吃。」

  舒皓寧笑了笑。「那我們回去嘍!」

  「走吧!兒子餓慘了!」邢少溥套上T恤,一手抱過包裹在浴巾裡吸吮手指的邢崴,一手摟著妻子的柳腰,往回家的路走。

  江之中拾起稍早放在沙灘上的襯衫,穿妥後將浴巾環掛雙肩,服著人字拖鞋,懶洋洋地離開海灘。
 
  走著、走著,何時望不見邢少溥一家三口的背影,他也沒留意。反正,在這島上,他不可能迷路,也許再下海游一趟是個不錯的主意。況且,邢家有客來訪,他這外人一回去,豈不失禮!

  江之中自嘲地撤撇唇,旋身往回走,決定將這個早晨的自己奉獻給地中海。

  回到潔淨光白的海灘,他連衣物都沒脫,便迫不及待地奔向大海,伸展健實修長的四肢,浪裡來浪裡去、自在悠遊於純然湛藍的海水間,宛如融入地中海的一部分。

  他翻峰乘浪,忽而潛入忽而浮出,一會兒蝶泳一會兒蛙泳,像是鯨豚般機靈迅捷地撲騰於海面。

  他想讓自己筋疲力竭,任海潮衝擊思緒、帶走想念,如此,他才能滌淨記憶,使精神清明,不再有于采憂身影盤踞!

  許久之後,他再也游不動,遂放鬆身軀在海面半沉半浮,任漲潮將他推上沙灘。然後,垂眸躺著,一動也不動地曬著太陽、聽取海風!

  「你這樣會感冒!」一陣冷硬、壓抑的女性嗓音,劃破海風聲。

  江之中震驚,忽有所感地睜眼——

  于采憂高挑窈窕的身形,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頭頂旁。

  「見鬼了?你怎麼在這兒?」江之中自沙灘上一躍而起,英武俊顏儘是震驚後的錯愕。難道他被海浪沖壞了腦子,見到了幻影?還是潮流過於強勁,硬是將她的身影自他意識底層衝出?!

  于采憂冷凝著美顏,不言不語地盯著他的眼,彷彿是種無聲指責。

  空氣變得寧靜,海風、浪濤幾乎停止,他清楚聽見彼此的呼吸與心跳聲——

  到底,她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眼前!

  哼,有啥好驚愕,從他在南極與她相遇的開始,她一直能無孔不入地出現在他生活裡,不是嗎?神秘的她總是讓他的隱密性消失,她要找他,還怕不容易?!只不過……

  「找我做啥?」江之中不自在地偏偏俊顏,語氣冷冷淡淡。「我不讓協會透露我的所在,是不想被打擾,你不明白嗎?」尤其是被你打擾!因為看出她眼裡有淚光,他下意識沒說出最後一句話。

  她絕美的臉龐消瘦了點,讓他不好受。酒會至今,不過三、兩天光景,她如何搞成這副蒼白憔悴樣!她該得意生風、紅光滿面才對呀!畢竟攀上恩師柯函,她很快就能達到她要的名利、地位、權勢,不是嗎?可喜可賀之事,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看我這樣,你很高興,對不對?」于采憂開口。此時,海風吹得強勁,使得一頭鳥絲狂亂飛舞,她的雙眸異常晶亮,像是神話裡美麗的復仇女神般。「你就是要看我這樣嗎?」她的嗓音有著飄忽冷感,但眼神卻浮現熾烈的痛苦。

  「沒的事!」江之中閉了閉眼,轉開俊臉,不再看她那蒼白悲淒的美顏。撇開情感糾葛不談,他是最不想見她如此憔悴的人!

  「騙人!」垂下臉龐,美眸注視白色的細沙,她的嗓音輕柔似在自我呢喃。「你讓我等到酒會結束、尋遍協會內外……」

  「找我做什麼?」江之中怒意升起,衝口截斷她的話。等他?!尋他?!她真敢說!難不成他看錯她和恩師柯函在噴水池邊嗎?!她哪會找他?她有啥好找他?

  「我是你的助理,要出任務了,不是嗎?」于采憂抬眼,眸光定定地看著他。

  「哼……」江之中冷笑,怒氣中融有輕慢。「我致電給協會了,你以後不須辛苦征討、出任務,你不再是我的助理,不久後,你在協會的地位大概跟我……」

  「我是你的助理!」她沉著語氣強調,目光透出豐沛的情感。「你在哪兒漂泊,我就在哪兒!」

  江之中楞了下,怒氣到了極點,轉而輕狂大笑。「于采憂,你到底在搞啥名堂?你不需要當我的助理呀!你攀上了我的恩師,不是嗎?相信你的地位很快就會跟我一般,我哪好意思再自稱是你的上司,甚至支使你做事!」他冷嗤,大腳在柔軟的海沙上,踩出又深又重的腳印,任海水怎麼沖刷也無法完全消失,彷彿彰顯著從酒會至今他所有的情緒積累。

  于采憂被他的態度刺痛了心。她終於明白他為何會突然逃避她……

  「你看到了是嗎?你看到我和……」

  「是!」不想聽她重複當晚景象,江之中大吼。「看得再清楚不過了!」只要一眼、只需兩秒,那景象就已讓他銘記至今!

  「你既然看到,為什麼不叫我?」她問。一對美眸已被淚霧瀰漫。如果他真的在乎她、愛她,就不該在見著她和別的男人相擁時,一走了之!到底他是怎麼看她的?他當她是什麼?

  「叫你!?」江之中挑眉,揚唇乾笑一聲。「你希望我破壞你追求名利、地位的機會嗎?不,你不會!你會為此恨我!我想,我恭喜你找到『最正確的捷徑』,會比較實際吧!」他是該恭喜她!因為恩師柯函可不僅僅是「跳板」而已,而是達得地位、名利的「最佳途徑」!

  「江之中!我在你眼裡就只是這種女人嗎?」她冷著嗓音,渾身顫抖地問。「我就只是個為名利而不擇手段的女人嗎……」

  她聲調疲弱,纖細的身子顫悠悠地,似乎隨時會昏倒。江之中皺凝眉心,沉著嗓音說:「我沒忘記你當初接近我的目的!現在,你攀上恩師,我沒那個利用價值了,不是嗎?」

  他話一落,于采憂喉頭燒灼似地緊縮,淚水撲簌簌地流下。

  她的淚讓他的心竄過一股罪惡感。這真是莫名其妙!他沒說錯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你是哪種女人,你自己最清楚,別再問我!」為了抹掉心裡的不舒坦,他說了絕話,轉身便往海裡沖,躍入波浪間,一個勁兒地游向遠方。

  于采憂盯著他潛入透藍地海水裡,淚水愈流愈多,一下模糊了焦點,心寒地旋身,默默離開這片祥靜、潔白的沙灘……

  *  *  *

  江之中再度順潮游回沙灘時,太陽已壓近地平線,他也終於累了——

  穿著一身濕衣服,挾帶著地中海的味道,他沿著沙灘,出神地走著。

  將近十個小時的長泳,除了脫水而感覺無力外,他並不覺得飢餓,連精神都好得出奇。因為于采憂的出現,讓他體內充塞複雜的情緒,怎麼發洩都排解不了,所以他不覺得餓。但,當他浮出水面瞥見她離開沙灘那刻,他的心卻滿是落寞與惆悵。他不想說絕話傷害她,可見著她,他血液裡的衝動,就是不受控制!

  原本,他以為他們不會再見面,就此追求各自的理想生活——她得名得利過一生,他漂漂泊泊過一生。怎奈她竟出現在這兒……

  「江大哥,你怎麼現在才回來,跑哪兒去了呀?!你——」舒皓寧甜柔的呼聲乍起。

  江之中定神。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已走回邢家別墅。「抱歉,皓寧。我游得忘我,一恍神就這麼晚,讓你擔心了!」他看著站在庭院車道的舒皓寧。

  舒皓寧搖搖頭。「沒關係,你回來就好。待會兒要在湖畔烤肉、用餐較晚,你先去把濕衣服換掉吧!」她邊走邊說。手裡提著一籃食物,顯然是晚餐要用的。

  江之中接過她的菜籃。「我拿吧!」

  舒皓寧笑了笑,看著湖畔的涼亭,指了指。「我到了。」逕自提回被江之中接過不到兩秒的菜籃。「你回主屋換衣服吧!我們等你吃晚餐!」

  「是、是!」江之中斜挑唇角,對她行個舉手禮,然後住那幢中西合璧的建築走去。

  「對了,江大哥,」江之中走不到五公尺,舒皓寧叫住他,朝他背影交代。

  「有客人在,你別遲到喔!」

  江之中應聲知道,繼續往屋子走。

  晚餐時間,江之中沒吃多少東西,因為發生了更令他驚訝的事——

  原來,邢家的客人是恩師柯函與于采憂。而他倆竟是父女!

  這頓晚餐在賓主的談笑敘舊問進行。江之中這才知道!原來恩師柯函與島主邢卓爾是故友。

  二十年前,恩師柯函為協會出任務,正是來此做生態採集,因而結識邢卓爾夫婦。

  往事重談,長輩感歎歲月流逝的氛圍裡,恩師柯函說著自已與于采憂母親的那一段至深情愛,江之中因此得知于采憂的身世。同時,也懊悔自己對她的誤會與傷害。

  他試圖向她道歉、解釋,但一頓晚餐下來,她非但對他不理不睬,甚至躲避他。直到晚餐結束,他都沒機會同她說話,最後,他只好在夜深人靜、大夥休憩時,暗闖她的房間。

  「采憂,」他順利進了房,就著灑著窗欞的月色往床邊移。「你睡了嗎?采憂……」試探性低叫,他扭開夜燈——

  床上無人。

  他明顯一楞,而後看向落地窗大開的陽台。他走了過去,窗門邊靠牆的寫字抬上,放有她的相機,已裝妥底片,是她準備和他出任務用的!

  江之中心一凜。她來找他前,已決心同他下南太平洋,但早上在海邊,他卻對她說了絕話。想著,他拿起相機,跨出陽台,眸光正巧瞥見庭院裡有抹纖影。

  「采……」他想叫她,又怕驚醒邢宅的其他人。於是,他提著她的相機,步下陽台階梯,直達庭院跟著她。

  她的步伐很輕很快,一路走往海邊方向,路燈幽黃的燈光偶爾投射在她飄然的裙擺,使她看似夜間的精靈。

  江之中一出邢宅就不想出聲叫她,只是跟蹤著她,且不由自主地開了相機鏡頭蓋,小心地攫取她的倩影。

  待她到了海灘,她脫下便鞋,撩高裙擺,一步一步地往海裡走,腳步同在陸地上一樣輕快,可不像在戲水……

  江之中猛然一驚,倏地衝出。「采憂!」他大叫,躍入水中,抱住她。

  于采憂似乎受到驚嚇,四肢不停地掙扎著。「放開我!放開我!你是誰?」

  「是我!江之中!」江之中大吼。「你寧可自殺,也不肯接受我的道歉嗎?你鐵了心要懲罰我嗎?」如果是,他會陪她死的!

  「江之中……」于采憂定下神,眸光緩緩聚焦於他慌亂的俊顏上,而後哭了起來。「是你!你來幹什麼!我只想靜一靜、只想靜一靜,也不行嗎?」掄起粉拳,她使勁地捶他。

  江之中緊緊地抱住她。「靜一靜需要走到這麼深的地方嗎?」海水已淹至她的胸口,他不信她只想「靜一靜」!

  于采憂無言,一逕流淚推抵他,直想掙脫他的箝制。江之中絲毫不鬆手,長臂攬舉,硬是將她抱離海水,走回沙灘上。

  不管她如何掙扎,他依舊緊擁著她,在離海水遠遠地沙丘下坡坐躺著。一瞬間,他想起她曾講過的話……

  「你要穿刺心肝嗎,采憂?」像是打了場仗的傷兵般,他氣弱無力地歎道。「你在穿刺我的心肝,知道嗎……」到現在他仍覺懷裡的她不真實,他該慶幸嗎?他該慶幸自己跟著她走來嗎?要不……

  「我差點失去了你……」他沉沉的嗓音夾在浪濤聲裡,充滿悔意卻又帶有失而復得的喜悅。

  于采憂從他懷裡仰起美顏,神思恍惚,呼吸微弱,淚也止住。江之中一震,突然頓悟,同時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攫取住——她是真不想存在這世上,哪怕此刻已離海水遠遠,她只要絕閉氣息,就能消逝在他面前!

  「采憂!回來!看著我!」江之中大聲嘶吼,雙掌抓著她的肩,使勁搖晃她,像是要將靈魂搖回她身上。

  于采憂不哭不笑,毫無表情,身體隨他的手勁晃動,完全沒一點反應。她就是要與他阻絕……

  江之中無法忍受她這樣殘酷地懲罰他,發狂地大叫,將她壓在沙灘上野蠻地吻住她的唇,吸吮她的氣息,強迫似地要她呼吸。

  他幾乎咬破她的唇,但她也不哼痛。久久,江之中抬首,離開她的唇,喘著氣俯看她。「真的不能原諒我嗎?」沉痛的嗓音一出,數滴不知是淚還是汗的水珠,自他眼眶掉入她莊重的眸和朱唇。

  莫名的熱從眼底和舌尖灼燙她。她強烈一震,身體像是被什麼竄入,止不住哆嗦起來。

  「采憂!」她有了反應,江之中驚叫,大掌顫抖地捧著她的雙頰。「看著我,采憂!」

  于采憂黑瞳緩緩轉動,對上他那雙泛著水光的鷹眸,空空虛虛的心一下湧入滿滿的酸澀,並且揪擰成結。眨眨眼睫,淚水得到釋放般自眼角迸流,她嚶嚶哭出聲。

  江之中一句話也沒再說,褪去彼此濕透的衣物,以強健熾熱的身軀密實地包圍她、溫暖她冰冷的嬌軀。

  這一夜,在海灘,除了浪聲,並沒有多餘語言,江之中擁著她,任她哭累就睡、睡醒又哭,只想透過肌膚相連、體溫相融感覺她的存在,直至月落日昇……直至星隱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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