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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良妻(祭氏9)[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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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09:49:53 |倒序瀏覽
良妻【祭氏9】作者:岳靖

這絕對是我人生中一趟奇特的旅程……
那天,梁望月來到這座美麗的海島──他旅程的起點。
海島宛如仙境,美女如雲,但最美的是這翩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女子……
她名喚多婕,成熟嬌豔又清純,宛如森林中的精靈,多變得教他心動,
卻又捉不住她的心思,不明白她究竟愛不愛他……
多婕一來到農牧場,就遇上梁望月,也聽聞了許多關於他的事蹟。
他看起來是個獸醫,奇的是也幫人看病;
當她認定他是個醫生時,他又自稱是名科普作家。
她覺得這個男人很奇特,言行朦朧、高深莫測,
看她的眼神若有所思,說話又迂迂迴迴、吊人胃口。
但她一向隨心所欲,自然不會抗拒他的魅力,
接受他的追求、和他在一起似乎也是不錯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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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09:50:23
楔子

  「小子,海島到了,上甲板來……」一陣嗓音從傳聲器播出。

  燈光昏黃的船艙套房裡,一隻手臂從床鋪隆起的被毯下探出,朝床畔桌摸索。那手指修長的大掌抓著眼鏡,肘彎碰撞了迭高的厚重書籍,書籍墜地發出沈悶聲響,紙頁散落四處。床鋪的被毯蠕動了下,向上騰開,一名戴眼鏡的男子坐起身,掀掉被毯,下床撿地上的書籍和數據。

  「小子,別裝死,聽到就快上來!」傳聲器裡的嗓音明顯失了耐心。

  男子推推鼻粱上的眼鏡,從床鋪底下拖出行李箱,將整理好的數據和書籍放進箱子,然後起身,徐緩地走到艙窗邊,拉開窗簾,望著小圓窗外那一片忽靜忽動、時而飄蕩的湛藍--

  那是海,也是天。好長的時間,這一趟旅程的景致,處於如此難以言明的渾沌,像是飛在雲層之上,也彷彿深潛大洋底,充滿寂靜無聲的幽雅。

  一隻鷗鳥突然飛來,停在窗外舷牆欄杆。有人拍打著房門,破壞寧靜。

  「小子,你還要裝死到何時?」這一串聲音不再是來自傳聲器。

  男子離開窗邊,拿起床尾凳上縐巴巴的獵裝襯衫和卡其工作褲,甩了甩,慢條斯理地穿妥後,才往艙房門移動步伐。

  男子一打開門,一隻大掌便朝他衣領揪來,將他拉出門外,拖著上樓。

  海風吹掠甲板,陽光令人睜不開眼睛。男子舉起手,遮擋眼鏡上緣。

  「目的地到了……」抓著他衣領的那隻大手鬆開了,食指指著前方。

  男子望向海面。一座高聳的導航塔白如象牙寶劍,鑲綴了水晶柄頭,筆直插在蒼翠的海岬端。

  「那邊是鷹嘴岬--海島最主要的碼頭。兩位貴客要從那兒上岸……」先前抓著男子上甲板的船艇管理人說著。「小子,你也在那邊下船。」

  男子轉身,抬頭看向上層甲板。兩名跟他一樣是船客的男人,在露台的遮陽棚下喝茶。其中一個離開座位,走到圍欄邊,手搭著欄杆,君臨天下似的對著船艇管理人說:「讓他在菜園灣碼頭上岸。」

  管理人撇唇,拿起別在腰側的對講機,下了命令。船艇緩緩地轉向,往鷹嘴岬南方的菜園灣航行。

  幾隻信天翁在開闊的海面翱翔,那超過三米長的白羽黑翅端,看來是皇家信天翁?男子挑眉,頭頸順著海面的飛影轉動,雙眸在眼鏡下瞇細,手伸進工作褲側袋,取出一本皮套冊子和隨身磁羅盤。他抽出夾在冊子裡的一張地圖,攤開,測量了一會兒,又望向那幾隻體型巨大似滑翔翼的飛禽。

  「遷移……還是新種?」男子低喃。

  船艇正進入潮水塢。

  「小子,趕快打包行李吧!」呼喊傳來。

  男子回神,折好地圖,蓋上羅盤蓋,翻開皮套冊子,執筆在密密麻麻的遊歷紀錄中寫下一行字:

  這絕對是我人生中一趟奇特的旅程……

  菜園灣碼頭是海島最熱鬧的一座碼頭,岸上人聲鼎沸,浮塢酒館別具特色,天然港灣碧海綠波。船艇停泊在水道船閘內,錨鏈開始往海面滑降,錨冠沒入清透的海水裡。這座美麗的海島,是男子的新據點。遠方丘陵連綿起伏,夕霧中隱藏嫩綠層巒,宛如仙境。

  船艇管理人的大嗓門還在嚷著:「這座島上美女如雲--小子,下船為自己找個嬌妻吧,哈哈哈……」這儼然是取笑。

  另一個輕蔑的聲音刻意附和道:「加油啊,小、子--」

  男子合上手中的皮套冊子,轉頭對著駕駛室方向。上層甲板那兩個喝茶的男人,一個雙手環胸,一個斜倚欄杆,看戲般俯視著下方。男子站在陽光裡,金燦光芒在他的眼鏡鏡片輝映閃爍,他撇唇,道:「我姓梁。托各位的福,相信本人一定能找到完美良妻--」

  在這座美麗的海島,他人生的新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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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09:50:51
第一章

  那是一幢不錯的房子,窗台上、門腳下擺滿了繽紛的花盆,薔薇籐爬繞木雕樑柱。歐式古城遺跡的冠狀憑欄從山巖台地邊界圍攏花園,靜立於花園中央、居高臨下的莊園別墅,讓人想起電影「托斯卡尼艷陽下」。

  多婕乘坐的吉普車正轉過巖壁坡彎,開上滑梯似的石板道。遠遠地,多婕注視著傳說中的農場醫護所--

  才十六年,那風格典雅的建築已顯得古意盎然。道路旁,山溝裡,陽光照不到的石塊,萌鋪點點濕潤的青苔。涼風襲來,拂過多婕的臉頰,多婕輕抬柔荑撥順髮絲,塞至耳後,要駕駛停下車。

  開車的少年沒聽清楚多婕說什麼,轉頭看看她,繼續將車往上開。

  「請讓我在這兒下車--」

  「嗄?」少年聽見多婕的嗓音,發出疑問聲,車速慢慢減緩,語氣遲疑地說:「可是……碼頭管理中心交代,務必將多婕醫師送到醫護所--」

  「醫護所就在上面。」多婕微笑,指著山巖台地上的花園別墅,美眸環視週遭景物。「這裡的道路和屋舍是多家設計建造的,身為多家人,我第一次來這醫護所,你能瞭解我想步行體驗的心情嗎……」她看著少年,眼神爽朗又含情脈脈,紅唇保持著動人心魄的唯美弧度。

  少年羞窘地紅了臉,皺皺眉頭,但還是停下車。

  多婕笑了笑,側過身子開車門。少年從座位躍起,直接跳過車門,下車到後座取多婕的皮箱,再繞回車頭等多婕。

  多婕下車,拉整衣物,裙襬像流水一樣下洩,蓋住她纖白的腳踝,隨著她的行走,掀動波瀾。今天清晨,她像是一名返回城堡的公主,終於來到菜園灣農場。她搭乘的直升機一降落,馬上有人派車送她上醫護所,似乎早接到特別的指示,這座農場的人們都知道她要來,擺好陣式歡迎她。

  「多婕醫師,」少年叫了聲。「我們走嘍。」

  多婕看著少年提著皮箱往上走,挑起眉,上前拉住少年。「你提著我的皮箱,想上哪兒?」

  少年歪著頭,一臉困惑。「多婕醫師不是要用走的嗎?」

  「嗯。」多婕頷首。

  少年說:「我幫多婕醫師提行李,有什麼不對嗎?」碼頭管理中心有交代,他就得徹底送多婕醫師到醫護所,這是他的責任呀!

  「難得你年紀輕輕,做事這麼周全。」多婕笑著,取回他提在手裡的皮箱。「但是,沒有一個醫師會把自己的醫療皮箱給別人提,我自己來就行……」她邊說邊往上走,並且不要少年跟。

  「多婕醫師--」少年跑了兩步。

  「我不會迷路的。」多婕道,轉身揮揮手,要少年上車,回碼頭去。

  少年望著多婕,歎口氣,像個聽話的乖小孩,上車離開。

  這個地方人煙罕至,適合隱居。據說,菜園灣的居民樂天、開朗,從不生病,今日一見,還真像是這麼回事。多婕走過冷清的醫護所庭廊,繞行花園。花園的大部分佔據在山巖拱壁,正對醫護所診療室的落地門,屋側矗立著高大的絲柏,花園草坪中央那棵橄欖樹,已有幾百年樹齡,與海島的歷史同等久遠,是一棵定情樹。醫護所尚未建造之前,她曾和朋友來過這兒,坐在橄欖樹下聽浪漫的愛情故事。

  「嘿,乖乖等著,別亂竄。」男人低沈的嗓音略帶警告。

  多婕望向花園角落。一名男子彎著高大挺拔的身軀,在冬青樹蔭下的大理石洗手台,掬水洗臉。搖頭擺尾的小動物興奮地穿梭他兩腳間,偶爾舔舔那穿著羅馬涼鞋的大腳,發出細弱的吠叫,那聲音像小狗,但她知道那小動物不是狗,應該是幼狼。

  多婕無聲笑了起來,朝男子走去。「你在農牧場區域養一頭狼,這妥當嗎--」她站在冬青樹蔭外,玩味地瞅著那一人一狼。

  男子意識到有來人,迅即關掉水龍頭,伸手摸向拱形水源壁上緣。他的眼鏡自上頭掉落,靜躺在油綠的草坪。多婕走過去,放下皮箱,撿起玳瑁框眼鏡,拉過男子摸索的大掌,將眼鏡塞入他掌中。

  「把水擦乾吧,你的頭髮都濕了,吹到冷風,很容易感冒。」她笑著說,提起皮箱,又走回樹蔭外,站在陽光裡瞅著他。

  剛剛,她注意到他幽黑的瞳仁,有一層奇特的色澤,正確來說,他有一對墨綠色的眼珠鑲在那狹長鷹眸裡,散發神秘鋒芒。他可能是個混血兒……她不很確定這點,畢竟他那一頭Jones式中長度黑髮,充滿東方味兒,可他英邁俊敏的五官卻是東西方美感混搭。

  「你是菜園灣的居民嗎?」多婕問他。

  梁望月面向她,手裡抓著眼鏡,腳邊的幼狼依舊頑皮地在玩耍。沒戴眼鏡,他就看不清楚她的樣貌。好早以前,他便知道這座島上的女性有多美,她們大部分留長髮,髮型似雲似波浪,眼前的女子卻有一頭長直髮,烏黑柔順,在陽光裡飄閃,像是上等的黑緞絲綢。

  「我叫多婕……」

  她說話時,美妙的聲音風韻很特殊,恍若他第一次走入大自然,所感受的那種清純,他一直很熟悉這種成熟嬌艷卻又清純的多變感覺,不用看清楚,心就能震撼地狂跳起來。

  「我是來找宇妥醫師的,你也是嗎?」他一直不回她話,讓她好奇地又發問:「你是病患嗯?」

  「我是梁望月。」他終於開口,卻沒回答她的問題,戴上眼鏡,抱起腳邊的幼狼,走向她。「我要去野放這傢伙,妳要一起來嗎--」這不是問句。他接手她提著的皮箱,逕自行動。

  多婕愣了一下。遇上怪人了?她回神,聳聳肩。去野放一頭幼狼……有何不可!

  多婕一笑,回身跟上梁望月。


  他把皮箱拿進醫護所裡,隨處一放,完全沒多做停留,步伐沿著長廊朝屋子後門走。多婕慢步徐行,深入這幢房子,巡禮般地看看那玄關、瞧瞧這樑柱,纖手撫過長廊牆邊的傢俱擺飾。就在樓梯旁,有一道桃花心木橫拼而成的雅致門扉,她停下腳步,舉起手摸著門板,纖指指腹摩著特定一塊橫木,把臉頰湊攏去,瞇著美眸,像在聽木頭發出的聲音。

  「門後是一間花室。」耳畔傳來梁望月的聲音。

  多婕睜開眼睛,看見他抱著那只頑皮的幼狼,就站在自己身邊。她對他一笑,說:「我知道。」

  梁望月凝視著她姝麗的笑顏。「妳可以進去瞧瞧。」

  多婕搖搖頭。「白天不適合。透明屋頂是用來賞月的--」淡而深切地說了句,似乎很早之前,她已到過這屋子……

  梁望月深邃的目光在眼鏡下閃了閃,沒說話,旋身繼續往後門走。

  多婕又用手指摩了摩那塊特定的橫木,才循著汽車引擎聲往裡走到後門。

  門外有一座瓦亭,磚頭牆柱旁放了木塊和嵌著斧頭的木樁。梁望月將吉普車駛出瓦亭,停在石塊鋪成的車道,等多婕上車。

  多婕看向車後座綁著齊全的露營裝備,柳眉微微一挑。「我沒有野放動物的經驗,感覺好像很有趣……」

  梁望月一手掌握方向盤,另一手推開車門,雙眸透過眼鏡鏡片,盯著她。

  多婕拉起裙襬,坐上車。「不知道我這一身打扮妥不妥當--」她看著他。

  梁望月揚唇不語,換檔踩油門,開動車子,繞經花園。太陽懸在花園東方邊境的憑欄堞口,天空蒼藍沁心,風吹過耳畔,傳來鳥語聲。

  車子沿著她來時的路徑開,並不朝森林野地去,而是駛往人潮聚集的碼頭商店區。一路經過果園、牧場丘陵,有人坐在果樹上叫他「望月大哥」,堆牧草的青年喊他「梁獸醫」。

  「你是農牧場的獸醫?」進入商店區的石板道路時,多婕才開口問他。

  梁望月將車子停在一家叫「米鋪」的麵包店外。「應該是。」下車前,他回答多婕的問題,然後繞到她這邊車門,又說:「我買些東西,妳在車上等。」

  多婕不清楚野放一隻幼狼,需要準備什麼東西,只見梁望月走進店內,半晌沒出來。麵包店臨街的遮陽棚咖啡座,有三三兩兩的人們在吃麵包,品嚐點心,啜飲咖啡。多婕坐在車上,望著麵包店的櫥窗,晃動的人影中,似乎不包括梁望月。一種搔癢感從她足踝漫開,她笑著低下頭,抱起在她腳邊磨蹭的幼狼。

  「你是他的病患嗯。」她對幼狼說。

  小動物低嗚一聲,舔舔她的手,多婕笑了起來。

  「醫師……」一個怯怯的稚嫩嗓音突然傳來。

  多婕轉頭。

  「啊!妳不是醫師叔叔……」站在車旁迎著陽光照射的小男孩露出失望表情。

  多婕挑眉,盯著小男孩朝天豎直的右手食指。「怎麼了?」她放開幼狼,下車詢問。

  小男孩攢緊眉頭,嘟著嘴。「我弄傷手手,要找醫師叔叔……」

  多婕看一下小男孩流血的食指。「你的指甲裂了--」

  小男孩抽泣兩聲,抖著唇,哭了出來。「我要找醫師叔叔……」

  多婕溫柔地斂下美眸,笑著牽住小男孩的手腕,走到麵包店的遮陽棚,將小男孩抱坐在長椅上。「你的醫師叔叔是個獸醫呢。」她說了句,纖指點點小男孩的鼻子,旋身看著街角的洗手台,走過去。

  洗好手,多婕回到小男孩身邊,掏出裙子口袋裡隨身攜帶的小藥盒,幫小男孩消毒敷藥,貼上OK繃。「沒事了,過幾天,就會好。」她用手帕,擦擦小男孩的臉。

  小男孩盯著她,吸吸鼻子,別開臉,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妳也是醫師嗎?」

  「嗯。」多婕應了聲,收起手帕。「不過,我是醫人的,你的醫師叔叔只醫動物--」

  「我知道啊!」小男孩急聲插言。「醫師叔叔有幫狗狗和馬兒打針、幫小鳥修理翅膀、幫金魚割眼睛……可是,我爸爸腳腳受傷,醫師叔叔也有幫他敷藥打針……還有,我家隔壁的嬸嬸生寶寶,醫師叔叔也有來……」

  多婕挑眉。「哦?」她有些懷疑--原來梁望月的身份不只是獸醫?

  小男孩點頭,繼續細數醫師叔叔幫誰誰誰拔牙、幫誰誰誰打預防針,最後昂起臉龐對多婕說:「所以,醫師叔叔不只醫動物而已喔!」小臉蛋上的表情像在給她釋疑般驕傲。

  多婕微笑。「我懂了,你的醫師叔叔很棒嗯--」

  「對啊!」小男孩跳下長椅,早忘了手痛,一溜煙就不見人影。

  梁望月拎著牛皮紙袋,走出麵包店,看見多婕站在櫥窗長椅邊,姿態優雅地落坐下來。他接近她,坐在她身旁,望著咖啡座上的男男女女。

  「現在是情侶早點茶時間。」他開口,低啞磁性的嗓音似乎有意強調什麼。

  多婕偏首看著他,微微一笑。「你來這兒跟情人喝早點茶嗎?」說著,她沒等他應答,逕自離開長椅,走回吉普車旁,上車等他。

  梁望月盯著她窈窕曼妙的身影縮進車座裡,一雙雪白臂膀攀靠在車門,柔荑輕輕托著芙頰,美眸直瞅著他。

  梁望月唇邊掠過一抹怪異的淺笑,眸光黯了又亮,視線與她交纏,起身走向吉普車。

  也許他們已經建立一種共同的默契……

  梁望月回到駕駛座上,多婕極自然地接過他手中的牛皮紙袋,放到後座。

  他發動引擎,順著石板道路的坡度,往下滑行,在碼頭公園的噴水池廣場,做一個回轉,車子往上爬坡,漸漸遠離熱鬧的碼頭商店區。

  「現在才要正式邁向林野嗯?」

  梁望月聽著身邊傳來的柔美女性嗓音,愉悅地揚唇,探手橫過多婕身前,拉開雜物箱,抓出一瓶保溫罐,遞給多婕。「水果茶。」

  多婕將保溫罐接過手,唇畔噙著一抹唯美的笑弧。「你自己煮的?」

  他頷首,不多時,又掏出一隻浮雕陶杯,道:「我自己燒製的--妳不介意在車上早點茶吧?至少有個像樣的杯子……」

  多婕神情微詫,美眸看著淡綠色杯身上的白月浮雕,柔聲低喃:「一輪滿月……」

  「是望月。」他接續她的嗓音,把杯子交給她。

  多婕輕執杯耳,看著梁望月。他是個怪人,言行朦朧、高深莫測,可她竟也懂得他的意思。多婕將水果茶倒進杯子裡,輕輕啜飲一口,說:「謝謝你。」他開車很平穩,茶汁在杯中不起波紋,只有果香白煙冉冉熏鼻。

  梁望月長指推推鼻樑上的眼鏡,丟了一塊乾酪給窩在底下的幼狼。幼狼嗅了嗅,搖擺尾巴,舔咬著乾酪。

  多婕瞇細美眸,低垂臉龐,紅唇輕觸杯緣。「我們真的能成功野放一隻吃慣人類食物的幼狼嗎?」她突然問道。

  梁望月轉頭看她一眼,回眸對著擋風玻璃,長指敲著方向盤,若有所思地撇撇嘴。「妳可以幫牠取個名字……」



  「聖徒會回來嗎?」

  多婕不知道野放一隻幼狼,原來是件浩大的工程。

  「我們在這兒紮營,三天後,牠如果沒出現,就算野放成功。」

  夕日西斜時,梁望月將吉普車停在不知名的森林湖濱,下車準備搭帳篷。

  多婕看著梁望月搬卸後座的露營用具,問:「你如何知道聖徒沒出現,就是順利地活下?」

  梁望月停下動作,長指抓扒頭髮,邁開長腿,走近湖畔,望著湖面。「所以我得在這附近觀察三天,確定牠適應野地。」野放前,他已調查過這一帶的環境生態,這是他為那頑皮小傢伙選定的地點,只要牠還有野性,一定可以恢復原始本能,在此生存。

  「你希望聖徒回來嗎?」多婕又問。

  「我希望牠成為這一帶的狼王。」梁望月一笑。

  多婕也笑了,下車走到他身旁,瞅著他,說:「這是一個父親對孩子的期望嗎?」

  梁望月哼笑,摘下眼鏡,正對著她的臉,神情一變,感覺有點認真,說:「這是一個科普作家對大自然生命的關懷。」

  多婕凝視著他那墨綠色的眼珠,久久,淡淡揚唇。「除了農牧場獸醫,你還有幾個不為人知的身份嗯?」

  梁望月盯著她嬌美的臉容,輕輕拉起她的手,托在掌中,聲調悠緩地傳遞:「妳好,我是Luna,一名寄人籬下的不入流作家--梁望月。」接著,一個吻落在多婕細白的手背。

  「現在才自我介紹,似乎有些嫌晚--」

  「希望女士看得出來我很慎重。」梁望月打斷多婕的嗓音,雙眸定定望住她的眼,再次吻她的手背。

  多婕瞇細美眸,審視他,低喃:「Luna……」

  她知道的Luna是相當有名氣的科普作家,她讀過此人的成名作「月之變」,那是一本描寫月球的詩集,以意大利文寫成,生動流暢的筆觸道出作者與大自然的純真情誼,文字營造的意境充滿人文抒情與細膩的科學觀察。據說「月之變」發表當時,Luna只有十八歲。

  「我以為Luna應該是個迷人的意大利男孩--」多婕集中目光,直穿梁望月墨綠的眸子。

  梁望月瞳底閃過一抹詭光,沒說話。

  多婕又道:「我看過『月之變』。」

  「那是八年前的舊作了。」梁望月露齒一笑,戴上眼鏡。「以後還請多多指教--」他旋身回到吉普車旁,攤開帳篷帆布。

  多婕緩緩走向他,與他隔著地上的一塊防水布,沈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說:「你好,梁先生。我是祭家海島高原上的一流醫師--多婕。」她朝他伸出纖纖素手,微風吹揚她烏黑的長直髮,柔情蜜意的夕陽勾勒她清麗絕美的五官輪廓。梁望月抬眸,看見她的唇像是野地初綻的清晨玫瑰那樣紅灩灩地……

  她稱呼他「梁先生」,當晚,他搭了兩頂帳篷,維持基本的禮儀。

  他們在湖邊享用晚餐,以湖水稍微淨身,圍著火堆,小聊一陣,多婕拿著唯一的手電筒,先進帳篷更衣就寢。梁望月坐在火堆旁,望著微弱的光投射在帳篷上的優美影像。她換上他借給她的寬大T恤當睡衣,姣美的胴體包裹在他曾使用的睡袋裡。

  夜晚的蟲鳴騷動著某種原欲。梁望月摘下眼鏡,回身面向火堆,垂眸低笑著。

  莫非他也成了一頭狼?

  如果是,他會直接撲奪他的獵物--

  「梁先生……」女性嗓音輕軟悅耳,打斷梁望月的遐想。

  梁望月回神轉身。夜霧瀰漫,多婕那張美麗的臉探出帳篷口。

  「梁先生,你來一下好嗎?」她一出聲,縈繞樹林的夜鶯鳴啼瞬間消逝。

  「妳要為我唱一首晚安曲嗎?」梁望月戴上眼鏡,笑著起身走向帳篷。

  「梁先生真幽默。」多婕嬌嗔地瞅他一眼,縮進帳篷裡。

  「我很期待……」梁望月喃語低笑,彎傾高大的身子,往帳篷裡鑽。

  「睡袋的拉鍊好像壞了,我拉不上來,你幫幫我吧。」多婕側躺在睡袋裡,一條白皙長腿誘人地探出拉鍊邊口,手電筒的光暈曖曖昧昧在她週身籠罩一圈。

  梁望月呼吸凝窒,胸口熱脹,單腳跪在泡沫塑料鋪墊上,炯亮的眸光看著她。他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貪婪,完完全全成為一頭狼!幸好,幸好眼鏡隔開他們之間的熱源,幸好他搭了兩頂帳篷,但他不想回自己的帳篷睡,他想,他今晚不會有睡意。

  「梁先生!」多婕嗓音微揚,拿起手電筒照他的臉。「你在發呆?」她坐起身,過大的T恤領口,讓她白皙的鎖骨性感地露出一大片。

  梁望月瞥她一眼,嗓音異常幹啞地說:「躺下,我幫妳把拉鍊拉上。」一層壓抑似的薄汗在他額鬢沁出。

  多婕好笑地盯著他,身軀慢慢躺回睡袋裡。「這裡很熱嗎?」她說了句,閉上美眸,紅唇細微抿動一下,像對他拋出一記飛吻。

  梁望月神經抽緊,抑著氣息,雙手僵硬地扯好脫軌的拉鍊,一吋一吋拉上,隱約間,指節似乎碰著她的肌膚。

  她睜開眼,看著他。

  「妳介意我留在這帳篷裡嗎?」他左手包握著右拳,掌心摩挲指節,留戀前一秒鐘細緻滑膩的溫澤。

  多婕唇畔勾弧,斂下濃密鬈翹的睫毛,側過身,背對他。「梁先生,你不會打擾我睡覺嗯……」

  梁望月頷首,伸出手,撫摸她迤邐在睡袋外的幾綹髮絲。

  這座島上的女性大都留長髮,髮型似雲似波浪,只有她,又長又直,黑亮髮絲像河流瀑布淌洩,繾綣纏綿,牽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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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09:51:20
第二章

  一種像是寫字的窸窸窣窣聲,直到黎明寒露滲進帳篷口這刻,轉為有點狂烈粗野,唰唰地、唰唰地擾進她夢鄉。

  多婕醒來時,梁望月已經不在帳篷裡,一雙登山靴歪倒於泡沫塑料墊,看起來像是來不及被穿上的樣子。帳篷口簾幕上映著一抹小黑影,唰唰唰的雜音打那兒發出。多婕眨眨眼,輕巧地鑽出睡袋,跪著移向帳篷口。

  拉下拉鍊,掀開帳篷簾幕,小黑影猛地朝她跳來。

  多婕抽了口氣,瞪大美眸看著伏壓在自己大腿上的小東西。「聖徒!」

  幼狼努努鼻子,不知是撒嬌還是懼怕什麼般地往多婕腹部瑟縮。

  多婕微偏著頭,神情柔軟,手撫著幼狼頸背,說:「聖徒這樣怎麼行呢,梁先生希望你成為這一帶的狼王--」

  「砰!砰!」火爆的槍響裹著樹林飛禽振翅聲,劃破湖畔清晨的靜謐。

  多婕眸光一閃,抱著幼狼,走出帳篷。

  「砰!」槍聲驟然又傳來。

  高大的常綠喬木林裡發出颼颶聲響,群集的鳥兒乘風升空。

  多婕美顏冷凝,赤裸纖足站定在濕潤的草地上,靜靜環視周圍。

  湖面碧波煙渚,泛起一陣漣漪。天上幾顆晨星正隱入薄雲,熹微的光暈從層層迭迭的山巒樹海旋出。

  是誰這麼一大早在破壞安寧?

  多婕抱著幼狼走到湖邊,立即回轉身,看向樹林某處。梁望月踩著急躁的步伐,疾行出樹林。

  多婕懷裡的幼狼敏感地一凜,自她臂彎跳開,跑向梁望月,繞著他的腳打轉兒。

  梁望月一掌撈起幼狼,托抱在胸前。「聰明的傢伙,知道回來找我……」他看向多婕,鬆懈似的慢下步伐。「妳醒了。」走到湖邊時,多婕發現他的頭髮都濕了,不知是被霧露蒙濕的,還是他進行了晨間運動大量流汗造成,他的卡其衫和牛仔褲上有明顯濕印,羅馬涼鞋的皮革上甚至停下一隻小蝸牛。

  多婕凝視著梁望月,好一會兒,目光焦距調向不遠處的樹林,說:「你一大早起床,去張羅早餐嗎?」

  他們昨夜吃的晚餐,是他利用樹林裡採集來的野菇野蕨和湖裡釣起的魚,烹調而成。

  「抱歉,沒時間準備早餐,只能請妳吃粗糧麵包--」

  「砰!砰!砰!」

  梁望月尾音還沒落定,樹林裡又響起一串槍聲。他轉頭望住樹林,眸光沈了沈,用意大利文低咒了句。

  「有人在打獵。」多婕清淡的語氣很冷靜。

  梁望月回頭,說:「對。所以我不能把這傢伙留在這兒。」他一手抱著幼狼,一手拉著多婕,走回帳篷前。

  一輛吉普車引擎震天價響地開出樹林。梁望月與多婕同時回首,看著那車朝他們而來。

  車頭精準地停在他們跟前,一抹身影從車上跳下來。

  「小婕。」背獵槍的男人走向多婕。

  多婕驚訝地睜大眼睛。「泰清!」她叫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皇泰清扯扯唇角,下頭微揚,俊顏撇向背後的吉普車,說:「蓮邦也在。」

  「小婕--」另一個背獵槍的男人發出低沈優雅的嗓音,神態從容地下車,將獵槍往後座擱。一條阿富汗獵犬跟著跳下來,昂頸立坐在車輪旁,瞪著兇猛的雙眼,沒吠叫。男人拍拍狗兒的頭,才緩步走向多婕,和背槍的男人站在一塊兒。

  這兩個男人都穿了獵裝,身材一樣挺拔魁岸,俊逸的臉容有那麼點相似,散發著尊貴神采。

  多婕看著男人。

  梁望月抓著她的手,一直沒放開。

  三男一女,分邊站,兩兩相對,保持兩大步距離。

  「妳認識他們?」梁望月開口問多婕。

  多婕收回目光,嬌顏微仰對著梁望月。「他們是皇泰清和皇蓮邦--」

  「我知道。」梁望月打斷多婕的介紹,眼鏡下沈冷的眸光,嚴厲地掃視皇泰清和皇蓮邦。「就是你們兩個在林子裡打獵?」語氣直接不像問句。

  皇泰清挑眉,放下肩上的獵槍,拄在地上,笑了聲,眼神爽朗地盯著梁望月。

  「好久不見,沒想到你還住在這島上。」

  皇蓮邦星目微合,低睨一眼梁望月那隻握著多婕柔荑的大掌,又看看他們背後的兩頂帳篷,雙眸凝回多婕身上。她穿著過大的男人衣物,T恤下襬遮擋在最巧妙的地方,那樣的長度,容易引起男人遐想。他的視線逐漸落往她那雙沾了泥巴、草屑的纖白玉足。

  「臨時起意來這兒野營……」皇蓮邦瞅著多婕。他很瞭解她,好早以前,他就清楚她是一個隨遇而安、勇於嘗試的女孩……

  多婕意識到皇蓮邦的目光,微笑說:「我昨天和梁先生來這兒野放幼狼。」她看看梁望月,再看看皇蓮邦。「你們好像認識,我不須做介紹嗯。」

  皇蓮邦頷首,朝她張開雙臂。「過來,小婕。我們好久不見了--」

  多婕盯著皇蓮邦,甜美的笑容躍上眉眼,輕移纖足。

  「妳應該先進帳篷換衣服,」梁望月拉住她不放。「我們現在要拔營,找其它地方野放--」

  「既然已經野放在這兒,為何還要找其它地方?」皇泰清插言問道,眼眸沈緩流轉,盯著梁望月托抱在腹前的小動物。

  梁望月隨即回道:「我不想下次看到這傢伙時,牠已是兩位身上的一件皮草。」他的語氣不溫不火。

  一陣冰涼的風從湖面吹來,霧氣慢悠悠飄移。

  皇泰清笑了起來。「別開玩笑了--我可是保育協會的贊助者。」他背起獵槍,對梁望月說:「你可以放心讓這小東西待在這片山林野地。」

  「小婕,」幾乎在皇泰清結束話語的同時,皇蓮邦接著說道:「妳進去換下衣服,和我們一起回高原--」

  「不可能。」梁望月跟著出聲,不知是在回應皇泰清還是反駁皇蓮邦。

  多婕看著三個男人,紅唇噙著笑。「希望我換好衣服出來,你們三個不會吵起來……」柔荑抽離梁望月的掌握,她翩然轉身,進帳篷,突然又探出臉龐對梁望月說:「他們帶了槍,你可千萬別和他們打架嗯。」

  梁望月凝視著她,異樣光彩掠過眼底,他撇唇,撩高帳篷簾幕,彎低身軀的姿態,像在會情人,俊顏十分接近她。「這是什麼意思--妳在擔心我?」

  多婕盯著玳瑁框眼鏡下的墨綠眸子,不說話,素手摸摸擠在兩人之間的頑皮幼狼,美顏綻開謎樣的笑容,退進帳篷裡。

  梁望月哼笑,垂眸,表情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寵溺,拉上簾幕拉鍊,抱著幼狼轉身。皇泰清正好扛起槍枝,上膛,朝太陽露臉的樹林頂,射出一槍。那條訓練有素的阿富汗獵犬,瞬間跑離車旁,追進東方的樹林裡。梁望月唇邊淺淺的笑紋馬上消失,快步走向皇泰清,大手抓住還在冒煙的槍管。

  「在我面前,你最好停止這種行為!」梁望月語氣強烈地道。

  「我打中了一隻野雁,也許可以當這小東西的早餐。」皇泰清微笑看著梁望月手裡的幼狼。

  梁望月皺眉,神情慍怒,似乎要動手打人了。

  「夠了,Luna--」落坐營火堆灰燼旁石塊上的皇蓮邦站起身,冷冷地開口道:「別忘了小婕的話--我們帶了槍。」

  梁望月眸光一閃。「那又怎樣--」他哼笑,握槍管的手用力一扯,奪下皇泰清的槍,往皇蓮邦跟前一丟,然後回身,走向自己的吉普車。

  兩輛吉普車開上高原主幹道時,碩圓的滿月已懸在夜空,輝映高原草海。車子壓著月光前行,順著地勢起伏,進入矮石燈座夾道的巖面路坡,空氣一下變得涼冷,彷彿是無數細小冰珠凝成。

  多婕悠然轉醒。在昏暗光線中,梁望月開車的身影正正映入她眼簾。

  「妳醒了,冷嗎?」梁望月偏首問她。

  多婕搖搖頭,轉身攀靠著窗緣,像在看路旁飛掠的景物。「進入石燈路就是龍鱗湖區了,我是在這裡長大的……」她抱起在座位下舔她腳踝的幼狼,回過臉龐,對梁望月笑著。

  梁望月探掌摸她的手,果然是熱的,她在這樣的高海拔區域長大,早已習慣環境,沒有什麼不適應。

  「你呢?你冷嗎?」多婕抓下他的手,握住。

  他的掌心異常灼燙,倒像生了什麼病。她挑挑眉,觀察著他的臉色。

  梁望月突然將車開離車道,甩尾地穿過兩座石燈中間,車輪嘰嘰嘰地出聲,刮起泥土草葉噴飛,最後停在月光遍灑的草原上。四週一下變得寂靜,只有車子引擎空轉聲。多婕定了定神,不知何時放開梁望月的手,柔荑緊抱懷裡的幼狼。

  好一會兒,她看見車外鏡上濺了些許泥點,開口道:「你轉得太猛了。」嗓音像在抱怨。

  梁望月摘下眼鏡,側過身面對她,月光正好將他認真的神情照得清清楚楚。

  「妳真的要跟那兩個姓皇的回高原?」他問她。

  多婕望著他,月色將他墨綠的眼珠襯映得比平常更有魅力,整張臉有種不屬於人間的俊美。人家都說,上了高原就是仙境,耳目所見、心靈所想的人事物,都是美得令人落淚。她在這兒生活了二十餘年,此刻她比較想笑。「我發現一件事--」她笑著停頓一下,表情神秘地往下說:「梁先生,你的睫毛好長,而且鬈翹,跟女孩兒一樣。」

  梁望月皺皺眉。「現在不需要談我的睫毛!」他閉一下眸,聲調開始嚴肅起來。「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嗓音忽停,一串低抑的氣音自他唇間逸出。他想好好跟多婕講話的,一旁的幼狼卻在這時搗蛋似的舔舔他、蹭蹭多婕,用那還不算銳利的牙咬咬他捏在指間的眼鏡,時不時對著天上的滿月發出細弱不成熟的嗥聲。

  多婕笑了起來。「聖徒肚子餓了。」她輕輕捎著幼狼頸部柔軟的茸毛,問梁望月。「你把麵包放哪兒去了?」

  梁望月隨手往後車座探,拿起一隻牛皮紙袋,往腳邊空位放。幼狼立刻跳離多婕大腿,半個身體鑽進紙袋中覓食。

  打發了頑皮的傢伙,梁望月回眸對住多婕。「妳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多婕注視著他的眼睛,「這裡已經是高原。你跟我一起回來了,不是嗎?」她婉轉明淨的聲音,聽不出她對這問題有任何在意。

  梁望月眸光轉深,唇畔的笑容也很沈。「我想提醒妳,我們還沒成功野放這傢伙。」他指著啃麵包啃得沒天沒地的幼狼。

  多婕挑眉淡笑。「我記得你說過--野放不成了。」早上拔營時,他曾這麼說,但她可不記得「野放」何時成了她的任務?

  「從妳幫牠取名開始,就注定無法野放成功--」梁望月語調沈緩,帶深意地轉折。「妳無法野放一隻有名字的狼。」

  多婕沈吟地盯著他的眼。「你的意思是要我養聖徒?」

  「高原環境比農牧場更適合狼。」梁望月回道。

  多婕垂眸看著沈醉在啃麵包樂趣裡的幼狼。梁望月所指的「狼」不單是聖徒吧……

  「蓮邦他們在等我們。」多婕抬眸,美顏盈笑。

  石燈路上那輛吉普車,似乎是察覺他們沒跟上,正閃爍後燈,靜止著,車後座的阿富汗獵犬也在吠叫,像在催促他們上路。

  梁望月低哼了聲,戴好眼鏡,重新將車開上路。

  今早,他忙著拔營,皇蓮邦和皇泰清不知跟多婕說了什麼,她當下就決定和他們回高原。

  她說,她只是送宇妥的醫療皮箱到農場醫護所,本來就不該多待,她在高原有自己該做的工作。

  他覺得她想和那兩個姓皇的傢伙同行,這讓他不是滋味。他忘記告訴她,那兩個姓皇的傢伙其實是他的手下敗將……

  一點沒錯,當年兩位皇家公子在牌桌上輸得淒慘,承諾帶他到一處適合有終身筆障的作家隱居、提升心靈的地方,所以,他來到了這座海島。



  祭家海島高原上的主宅正在舉辦一場晚宴,那宴會場地設在主宅一樓後廳堂的大露台,光亮鑒人的大理石地板與月光相互輝映,不用點燈,整座露台就明晃晃地,宛如白晝。說是宴會,但這以家常Buffet形式舉行的餐會,其實比較像為親人接風的洗塵宴,主角自然是兩位皇家公子。兩位皇家公子顯然面子夠大,幾乎所有祭家人都到齊,恭敬地向他們請安,取好餐食分坐各桌。梁望月選了一個位子,和幾名少年坐同桌,多婕在他身旁坐沒一會兒,就被隔壁桌的皇泰清拉走,落坐皇蓮邦身邊。

  他們坐的是主桌,正在吃早上獵得的野雁,與這座海島的擁有者--祭氏老太爺談天說地。皇蓮邦稱呼祭老太爺「姑丈」,原來--皇家與祭家的關係,是建立在姻親之上。

  梁望月來這座海島三年了,今晚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座島的大家長。他看著同桌的少年們,問其中一個:「隔壁桌的老先生是你們誰?」

  頭髮微鬈的俊美少年看他一眼,沒答話,從桌底下抓出幼狼聖徒。「這是你養的嗎?」少年問梁望月。

  梁望月垂眸,叉起餐盤裡的蝦肉,送進嘴。「牠是多婕醫師的聖徒。」嗓音低沈,像是有什麼其它的意思。

  少年微微頷首,一手抱著幼狼,一手端起餐盤,站起身,視線往梁望月後方調,說:「我曾祖父好像有話要跟你聊--」

  「小子!」少年聲音才結束,一隻大掌就拍在梁望月肩上。「聽說你在我的海島上住了三年,現在才來拜訪我,真懂禮貌啊!」除了髮須見白,祭老太爺說起話來就跟年輕小伙子一樣,聲若洪鐘,精悍的臉容甚至有一絲頑強。

  梁望月起立,嗅出老人家身上的酒味。他撇唇一笑,拿起酒杯敬祭老太爺。

  「敬您這座美麗的海島,讓我忘記太多事--」

  老人家哈哈大笑,拉著梁望月,往主桌坐。

  「老太爺喝醉了。」梁望月被擠入多婕旁邊的空位,多婕小聲地在他耳畔說著。

  梁望月回眸望著她。她勾唇微笑,拿起口布,擦拭他的嘴角。

  「沾了一點色拉醬。」她說著。

  「多婕啊,」拿著酒杯回到位子上的老人家,眼神賊溜,望住對座三名年輕人,說:「蓮邦一聽說我幫妳安排了相親的事,飛也似的跑來海島……妳現在還跟那小子交頭接耳……太親密了……不怕蓮邦傷心……」

  「姑丈,您喝太多了。」皇蓮邦捏住香檳杯細瘦的杯腿,優雅地喝了一口,轉頭盯著坐在多婕左側的梁望月。

  梁望月也瞪著他。兩個男人像在下戰帖,中間的多婕站了起來,走到餐食桌去取菜。喧喧鬧鬧中,祭老太爺「沒醉、沒醉」地喊著,皇泰清逢人猛勸酒,打算今晚醉死,一些祭家女眷已先離席,在後廳堂裡喝餐後茶。梁望月跟著離座,找尋多婕的身影,悠晃著。

  這露台真的沒點一盞燈,光靠月亮色澤染繪出夜晚的浪漫。

  多婕站在餐食桌前,看似認真地在揀菜。

  「妳相過親啊……」梁望月走到多婕背後,低沈的嗓音,聽起來很不經意。

  多婕端執一杯酒,轉過身,看著他拿下眼鏡,堅定的眼神讓她覺得他的話像是在問她:妳跟誰相親?

  她微微一笑,舉高酒杯。「這酒很好喝,你喝了嗎?」

  梁望月也對她笑,說:「妳該喝喝我釀的酒--」

  多婕神情一閃,瞪大眼。「你會釀酒?!」

  梁望月戴上眼鏡,握著她的手腕,將她取的酒放回餐食桌上。「妳該跟我回菜園灣農場,我會請妳喝我釀的酒。」他拉著她,往露台下的草原走。

  一抹拿酒杯的男人影子,跟著他們走下階級。

  「小婕--」皇蓮邦的嗓音在叫她。

  多婕和梁望月同時回頭。他們默契太好,令皇蓮邦皺了一下眉頭。

  皇蓮邦一手各拿一杯酒,朝多婕走近,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們今晚還沒好好喝一杯。」

  多婕歪著頭,眨了眨眼,彷彿想起了什麼。「我明早要幫一個病患動手術,不能喝酒,你跟梁先生喝吧。」

  梁望月一愣。不能喝酒?他剛剛明明看到她取了酒,莫非她是不想跟這個姓皇的喝……梁望月撇唇,心裡有些得意,順手接過皇蓮邦左手那杯酒。

  皇蓮邦瞥他一眼。

  「你們不是好久不見了嗎,慢慢喝嗯。」多婕掙開梁望月牽她的手,走到露台階梯坐著。

  皇蓮邦微微揚唇。他喜歡她擺脫梁望月大掌的舉動。

  多婕看著兩個男人站在月光下的草原,唇角勾起美麗的弧度。

  「妳在笑什麼?」抱著幼狼的少年走到多婕身邊坐下。

  「冠禮少爺。」多婕對少年一笑。

  祭冠禮是祭家老太爺的長曾孫,今年要滿十六了。「這隻狼是妳的?」他將幼狼放在腳跟旁,捧著碎起司的手掌,湊在幼狼鼻端,餵食。

  「牠叫聖徒,是那人的病患。」多婕說道,柔荑撫著幼狼的頸背,眼眸望著草原上的男人。

  「他跟表叔公都喜歡妳……」祭冠禮淡淡地開口。「妳呢?妳喜歡誰?」

  多婕轉頭,短暫看祭冠禮一眼,又回眸,保持笑容看著兩個男人。

  她很小的時候,就認識皇蓮邦了,他們曾經一起在菜園灣農場那棵橄欖樹下聽愛情故事,那時,她以為她將來只會嫁給皇蓮邦。

  昨天,她遇上了梁望月,他是她最欣賞的科普作家,八年前,他已透過文字抓住了她的心。

  這兩個男人,今天碰在一起……

  「妳是不是比較喜歡狼?」祭冠禮突然又丟出一個閃電似的問題。

  多婕神情一恍,抱起聖徒,笑出聲來。「我的確比較喜歡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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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09:51:49
第三章

  梁望月送多婕回到龍鱗湖區的住處。

  他將車子停在她家門外的大樹廣場。時間是凌晨兩點,濃密的樹蔭遮去了月光,那幢雅致的木造樓房正門廊簷下,亮著一盞燈。

  多婕下車,走向屋門。幼狼聖徒搖搖擺擺地跟在她後面,梁望月熄了汽車引擎,下車關好車門。

  「今晚,麻煩妳收留一晚--」他走出樹影遮蔭的範圍,彎身抓起聖徒,單手插腰,姿態瀟灑地盼著多婕的背影。

  多婕站在門前的鋪木走道,手摸著廊柱,旋過身來看他。

  皎潔的月光在他眼鏡鏡片上,抹了一層神秘光霧,看不清他的眼,只見他咧嘴露出整齊的白牙,說:「我喝了不少酒,擔心開夜車出事……我知道這附近有個龍鱗湖--」

  「那兒很適合搭帳篷露營。」多婕馬上接了一句。

  梁望月頭顱斜偏,撇撇唇,舉步向她靠近,一面又道:「妳真的不擔心我把車開進湖裡嗎?」

  「你會嗎?」多婕將幼狼聖徒抱進自己懷裡。「如果你打算將車子開進龍鱗湖,那我和聖徒一定會慶幸我們提前下了車。」她打趣地說著。

  幼狼聖徒嗥叫了一聲。

  「小叛徒。」梁望月長指朝狼耳朵撥彈,自嘲一笑。

  多婕回身開屋門。「來吧,」她走進屋裡的玄關,以主人的口吻對他說:「請進──」

  「多謝收留。」梁望月噙笑的俊臉,有股無賴勁兒,像是真的醉了。「通過這扇屋門,我想,我會醉……」他低語著意大利文,走進她的住處,對任何男人而言,絕對是充滿神聖新奇的誘惑。

  多婕點亮玄關的吊燈。奶黃色光芒從水滴狀燈泡釋放,照亮了廊廳。廊廳直通過道,右側梁拱挑高的開闊空間,光線昏幽,應該是客廳。梁望月站在玄關,看了看掛在廊廳左側牆面上的幾幅照片和圖畫。多婕把聖徒往地板放,拍拍牠。聖徒大搖大擺地走起來,東嗅嗅西聞聞,笨拙地將後腳往前提,搔搔耳朵,鑽進玄關桌下,佔據那塊絲織的波斯地毯。

  「找到睡覺的地方了。」梁望月一掌按在桌緣,彎低身軀,探看捲縮四肢,準備睡覺的幼狼。

  「聖徒,」多婕也蹲下,柔荑順順幼狼的背毛。「好好睡,晚安嘍--」

  「應該說早安了……」梁望月魔魅似的嗓音近在她耳畔。

  多婕臉龐朝後轉。他的俊顏比他的聲音更近,灼熱氣息吹拂她潔膩的額,撐在玄關桌的那隻手臂與厚實的胸膛,伸展成一道弧壁,將她罩住。

  他盯著她的眼,說:「我好像看見美麗的精靈從神秘樹洞中探臉了……」

  多婕美眸晶澈,凝視著梁望月,她心中似乎有一個什麼東西在她不曾留意時,跳了一下。他說她是樹洞裡的精靈,那麼--那棵樹肯定是橄欖樹,在仲夏夜裡,嫩黃花絮佔滿枝枒,像是閃爍的流螢綴亮樹身,她在樹下悄悄探臉顧盼,等待花兒結成果實。

  「多婕……」梁望月呼喚她的名字,臉慢慢移近她,直到鼻尖與她輕碰,他又拉開一點距離--一種曖昧且適得其所般的距離。

  她幾乎要懷疑他是情場老手了,他怎能把男女之間的距離,掌握得既親密又不會令人感到尷尬困窘?

  「梁先生,」她發出嗓音,感覺自己的唇擦碰了他的。他唇上有種冷冽的酒精味,她問他:「你要不要喝點解酒茶?」

  「好。」梁望月很快就回答,拉著她站起。

  那力道來得有點突然,讓她整個人往他胸懷肚靠,他順勢圈住她纖細的身軀,兩手交握在她腰椎處。她雙臂抵著他的胸膛,抬眸凝望他。

  梁望月啄吻一下她的唇,動作極快,讓人幾乎不認為那是個吻,但她的唇還是紅艷得像被深深吮吻過一樣。

  「我好像真的有點醉了……」他說著,瞇上眼,鼻腔裡全是她的馨香味。

  多婕拉開他的手。他睜開眼睛看她,她對他微微一笑,美顏上沒什麼特殊的表情,還是一樣的艷麗冷靜。

  「我去幫你煮茶,你自己到客廳坐一下。」她回身,往廊廳深處走。

  「多婕。」他突然又叫她,說:「妳家玄關桌的邊飾,雕的是月與精靈--」

  「我知道。」她回應他。月與精靈,那是一則神話……

  「月與精靈--他們是情侶。」梁望月盯著她的背影,挑挑唇,很訝異地瞥見玄關桌上的盆栽,是一株橄欖樹苗--這真是巧呀!「妳家這幢房子該不會是橄欖樹建成的嗯?」他走到她背後,在她耳旁輕聲問。

  她笑了,沒回頭,只說:「如果是呢?」

  「那妳就真的是精靈了……我是月,看見愛情在萌芽--」他詠詩般的念道。

  多婕笑聲銀鈴,往前走,身影沒入垂著月暈色簾子的過道裡。

  月與精靈--月懸在橄欖樹頂,光芒照著美麗女精靈住的樹洞,橄欖樹開花時,女精靈就會出現在洞口,等待橄欖結果,編做一個橄欖冠環繞月,月光使橄欖長得更好,精靈愉悅地歌唱……

  坐在多婕家的客廳,等待解酒茶,梁望月想起這則神話故事。

  客廳的壁爐火,是他點燃的。棗紅色的長沙發裡,躺著一名小女孩,睡得正香,原本冰冷的小臉,也溫暖了。梁望月坐在長沙發邊座,摸摸身旁小女孩的臉,將抱枕墊在她頸部,拉好她身上的絲織毯。小女孩長得跟多婕有點像,臉形秀巧,五官甜美嬌柔,是個美人胚子。

  小女孩叫多聞,她喜歡畫畫,攤開的畫冊就放在沙發前的紫檀木桌面上,一根畫筆掉在壁爐前的午睡沙發底座下。梁望月起身離座,繞過紫檀木桌,走到壁爐前,撿起午睡沙發底座下的畫筆,然後又丟了幾根松木進壁爐。

  「你點了壁爐火呀……」多婕端著托盤,進入客廳,馬上感受到溫暖的氣流。

  「那個孩子睡在沙發上,剛剛還冷得縮成一團。」梁望月回身看著多婕,昂高下巴,朝長沙發努了努。

  多婕眉毛一挑,走到長沙發前。「小聞!」她壓低嗓音,將托盤放到桌上,蹲下身,靠在沙發,撫著多聞的睡顏。「妳怎麼又睡在這裡……」

  梁望月拿著畫筆,回到沙發邊。「要抱她回臥房嗎?」他將畫筆放回筆盒,合上小女孩的畫冊,不等多婕回答,就抱起小女孩。

  多婕跟著起身。「我哥哥這幾天會回來,小聞有點興奮,每天晚上就在客廳等門……」她帶領他走過客廳角窗,進入樓梯間。

  燈已經點亮了,樓梯間的色調很柔和,羽毛圖飾的地毯蕩漾著夢幻韻致。

  小女孩的房間在二樓T字廊角落,多婕先進房,扭開床邊燈。梁望月接著將小女孩放上床,動作很溫柔,完全沒吵醒小女孩。睡夢中的小女孩唇邊微微扯動一下,囈語著「爸爸」。

  多婕神情一軟,坐在床畔,撫撫小女孩的臉蛋,將她的手收進被子底下。

  「她很想念妳哥哥。」梁望月低語。從多婕的言談,他知道多聞是她哥哥的女兒,她的侄女。

  「她想念父親的臂彎和懷抱。」多婕的視線凝在多聞臉上,眉眼流露憐憫地說著。

  梁望月站在她身旁,沈斂眸光,說:「我剛剛像個父親嗎?」

  多婕抬眸看著他。「也許……」她沈吟半晌,才道:「也許你可以在這兒住幾天,在我哥哥回來之前,幫我哥哥陪陪小聞。」

  梁望月盯著多婕。「也陪妳--」發出嗓音後,停了會兒,又道:「好嗎?」他摘下眼鏡,墨綠眸子無比認真,彷彿他給她時間考慮,考慮一件重要的事--

  多婕知道這個「好嗎」有但書,也知道他很認真,似乎每次只要他摘掉眼鏡,那些朦朧、迂迴的感覺已不存在,他確定自己的心,那她又有什麼「不好」呢?

  「你的房間在……」多婕站起身,牽著他的手離開多聞的房間。

  走在鋪著羽毛圖飾地毯的樓梯往三樓時,梁望月突然想起農場醫護所花園草坪中央,那棵橄欖樹最近已經開花了。

  他對多婕說:「下次到農場吧,我請妳喝我釀的檸檬甜酒……」


  多家屋前的鋪木廊道左邊,種了一排高大的紅豆杉樹籬,右邊是一扇緊連屋側的木門,木門後一道往下的長階梯,通達陽台吊腳樓,吊腳樓另一端有個秘密小徑般的花拱坡道,順著往上走,就會進入多家庭院,也是屋前鋪木廊道左邊那牆紅豆杉樹籬的後方空間。

  多家是建在山坡上的,斜傾的地形正好將庭院設計成兩段式露台花園,花草亂中有序地佈滿整座花園。

  梁望月清晨醒來,帶著幼狼聖徒和多婕的侄女多聞,在庭院裡畫畫、玩耍。

  「可以吃早餐了。」打開廚房的邊門,就是庭院風光,多婕從門裡走出來,站在蜜色的黃石門階上,找尋人影。

  「姑姑--我在這裡。」多聞自一座長滿羽扇豆的花壇後跳起,開心地對多婕招手。

  多婕也揮手。她這個內向害羞的侄女,幾天來,似乎變得開朗了些,跟梁望月相處得極融洽,一點也不怕生;她真擔心梁望月繼續住下去,多聞搞不好會忘了自己的父親呵。

  多婕笑著踩上綠草地,慢慢走向多聞。

  多聞彎下腰,抱起躲在花叢裡的聖徒。「我抓到你了……」她細聲低語著,走到多婕身前。

  多婕撫開多聞前額的劉海。「一大早就玩得都是汗。」她掏出手巾,擦拭侄女的小臉,美眸四處張望著。「梁先生呢?」

  「姑丈在陽台畫畫。」小女孩嗓音甜嫩細柔,回答得很順口。

  多婕挑眉。「姑丈?!」微揚的嗓音,有疑問且略帶訝異。

  「嗯……」多聞點點頭。「梁叔叔要我這樣叫他。」一雙晶瑩的無辜水眸盯著多婕,她又說:「不可以嗎?姑姑……」

  多婕徐緩地搖搖頭。「妳喜歡就好,沒有不可以嗯。」

  多聞小臉一亮,笑道:「那我去叫姑丈吃早餐!」她抱著聖徒轉身。

  「等等,小聞,」多婕拉住她。「妳和聖徒先進屋去用餐,姑姑去叫他。」

  多聞歪頭看她,彷彿有點猶疑,過了幾秒,才頷首。「嗯。」應聲後,抱著幼狼,朝廚房邊門走,還回頭對姑姑笑了笑。

  多婕溫柔地搖搖手,回應侄女,直到廚房邊門虛掩上。她捋捋衣袖,腳步出奇輕盈地往花拱坡道移動。

  那陣高原晨風帶來的幽微聲音,應該是港口貨輪的汽笛聲。

  從陽台吊腳樓可以瞭望高原下的港口,中央碼頭的導航塔看得最清楚,往南一點,就是他當年登陸的菜園灣碼頭。

  梁望月側身倚坐在陽台欄杆,把畫架晾一旁,拿出隨身的皮套小冊子,速寫了幾行文字。

  多婕走出花拱,見他正專心,她突然不想打擾他,停下腳步,站在畫架前,靜靜看他的畫布。

  這幅畫還沒完成,畫的也不是港口景致。他在這兒面對港口架畫架,畫的卻是她坐在一棵橄欖樹下的景象,說畫還沒完成,是因為她直覺圖中少了月亮。

  「那畫要用來當我下一本書的封面……」

  多婕以為自己已經夠安靜了,梁望月卻還是意識到她,俊顏轉向她,說:「我聞到妳的味道。」

  「你的鼻子跟聖徒一樣靈。」多婕開口說了句,嬌艷的臉容沒什麼表情。

  梁望月台上手中的小冊子,離開陽台欄杆,走到她面前。「沒給妳逮到偷偷將我從這陽台欄杆推到山崖下的機會,妳好像有點失望?」他推推鼻樑上的眼鏡,神情很愉悅。

  多婕露出淺淺的笑容。「我像是那種喜歡『偷偷』的小人嗎?梁先生--」她拉長語調時,嗓音比平常更柔、更有韻味。

  梁望月瞇眼。「我喜歡聽妳這樣說話的聲音……很美。」他睜開雙眸,問:「妳今天不用提早出門?」她是高原醫療中心的醫師,最近因為另一名醫師--宇妥被派到菜園灣農場醫護所,她的工作量倍增,每天很早就得出門。

  「我提早出門,好讓你『偷偷』亂教小聞嗯?」多婕笑容絕美,眸光嫵媚,動作迷人地撥撩及腰的長髮,一字一頓、帶點刻意地發出他喜歡聽的聲調:「梁、先、生--」

  梁望月先是耍無賴似的一笑。「那可不是亂教,而且--」然後認真地道:「我還想教妳叫我『望月』就好。」

  多婕神情閃了閃,不吱聲。

  梁望月拉起她的手,引導她抓起畫筆,沾了顏料,朝畫布點去。「幫我畫枚月亮,要又圓又亮的望月--」

  多婕猛地抽開手。「我不會畫畫。梁先生--」她一笑,邊往花拱坡道走去邊說:「你該上樓吃早餐了。」他要多聞叫他「姑丈」,她雖沒為此生氣,卻也覺得沒必要讓他太隨心所欲。她一向不喜歡太隨心所欲的男人,希望梁望月最好明白這點!

  梁望月低笑,直接走進屋裡。這陽台吊腳樓是多家屋宇地下樓工作室的外頭,工作室裡陳列了許多建築模型和畫圖桌,一些資料藍圖放在架上。多家人手巧細膩,精通繪圖。她說她不會畫圖,他卻在架上找到農場醫護所的藍圖初稿,設計者和繪圖者的欄格裡,寫的是她的名字。



  多婕吃過早餐,隨即出門。多聞今天不用上學,梁望月騎著腳踏車,後座載她,車籃放聖徒,到多家附近的龍鱗湖作自然觀察。

  龍鱗湖是座相當大的高原湖泊,湖裡有許多奇特的魚兒,小鵝卵石在清透的湖水裡閃爍,野生蒲公英花絮隨風紛飛,天空與湖面相互迭映,螺旋狀的雲朵似在往湖裡鑽。

  他們躺在湖畔草地看雲,聖徒也翻白肚皮對著天。

  「姑丈,那朵雲飄得好快……它很輕嗎?」多聞指著天空,問梁望月。

  「嗯。」梁望月笑了笑,答道:「二十億個雲粒子大約只有零點五至十七克重--」

  「那麼輕呀!」多聞驚訝地叫道。

  「是啊。」梁望月瞇起眼,雲朵映在他眼鏡鏡片上,他繼續說:「今天天氣很好,有風有陽光,雲就更輕了--」

  「它們是搭著高原的風快車,去遠方流浪旅行嗎?」多聞又道。

  梁望月哈哈朗笑。「小聞,妳真有想像力,以後繼承姑丈衣缽,當個作家吧。」他坐起身,讚賞地撫撫多聞的額頭。

  多聞眨細眼眸,跟著坐起身,小臉認真又困擾地說:「可是我要繼承爸爸的工作呀,我得當一名建築師才行耶,姑丈……」她對梁望月感到抱歉。

  梁望月神情和藹地凝視著她。「多家的人都是建築師嗯?」他在他們的工作室看了一些建築數據,隱約知道這是他們世襲的家業。

  多聞點點頭。「死去的爺爺是建築師,奶奶是畫家也是城鎮規劃專家。我長大也會像爸爸繼承爺爺奶奶的事業一樣,成為建築師……」年紀小小已經相當清楚自己未來的人生。

  「那--妳姑姑為什麼沒成為建築師?」梁望月撫著翻白肚皮睡大覺的聖徒,閒聊似的問著。「她是多家的異類,不會畫圖,是嗎--」

  「不是的,」多聞猛搖頭。「姑姑不是異類!爸爸說姑姑小時候就是畫圖高手了,我同學--陶子墨,她家農牧場的醫護所,是姑姑設計的!」搬出菜園灣農場醫護所當例子,她急著澄清姑姑的能力。

  「我知道了。」梁望月笑了笑。他在這座島上住了三年,根據他日常的觀察,島上人民從事的工作大多是家族世襲,像多聞上學的學苑,所有的教師都姓白,顯然這座島的教育系統是由一支姓白的家族負責。而多家管的無非是建設營造,就因如此,他才感到疑惑--

  「為什麼多婕選擇當醫師……」梁望月低喃。

  多聞聽到他沈厚的嗓音,皺起眉心,說:「我也不知道……」她搖搖頭,大眼水汪汪地盯著梁望月。

  梁望月回過神,看著多聞可愛無辜又認真的小臉,攤攤雙手。「沒關係,姑丈自己問她。」他站起身,高舉雙臂,伸懶腰,轉移話題,說:「天氣很好,如果有帆船,我們也可以像雲一樣,搭高原的風快車遊湖。」

  多聞表情欣喜,從草地上爬起,兩隻小手抓著梁望月的大掌。「我知道船塢在哪裡!」她說著,拉著梁望月走上湖畔草坡,沿碎石小徑前行。

  梁望月回頭叫了一聲:「聖徒。」

  那翻白肚皮的幼狼迅即跳起,乖乖跟上他們。

  龍鱗湖的範圍極廣闊。多聞告訴他,比較多人聚集的地方是在角巖岸畔,那邊的湖岸下是綠草坡,而是由黃色大岩塊砌成,斜陽一照,就會閃爍金黃光芒,所以又叫「夕日湖畔」,那邊有堤岸,可以散步賞落日,因為人多,船塢裡的船具也維持基本的日常汰舊。

  「夕日湖畔的船很新,可是人太多,我不喜歡去……」小女孩的語意透露著怕生害羞的個性。「這裡比較沒人來,我和爸爸都是用這裡的船。」

  梁望月笑著,眸光直視前方。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多聞帶他來到眼前這間結滿蜘蛛網的舊船塢。

  「哎呀!」多聞叫了一聲。「我和爸爸好久沒來……變好髒,不知道裡面的船還能不能用……」

  「我進去看看。」梁望月撫撫多聞擔心的臉,踩著嘎吱作響的木板浮塢,走進山洞般的船塢裡。

  昏暗的船塢,幸好有陽光射在水面上,幾艘小船歪七扭八、頭尾碰在一起,隨著湖水溢溢升升,擦撞出聲響。梁望月蹲下身,拉開歪擠的船隻,檢視一番。有幾艘船底迸裂,大半船身泡入水裡,還有青蛙在游泳,明顯不能使用了,唯一一艘沒滲水的,側舷壞了大半,有些不平衡。

  「姑丈。」多聞抱著聖徒在船塢外喊著,一面往裡面走。「可以嗎?」

  梁望月不想讓小女孩失望,決定修補一下比較好的那一艘。「沒問題,姑丈弄一下就--」他站起身,頭一抬,嗓音頓住,長指推推眼鏡,仔細盯住懸掛在屋頂脊樑下的東西。「太好了!」他擊掌,笑了起來。「小聞,有一艘不錯的小帆船喔!」

  「真的嗎?!」多聞又驚又喜,走到梁望月身旁,順著他上指的手勢仰望。

  「啊!真的有耶!我以前和爸爸來,都沒看過……」

  「可能是不久前有人偷藏的吧。」梁望月笑說。那船身滿新的,活動穩舵和尾舵有點薄,像刀片一樣,但看起來沒問題。他走到船塢尾端,在牆邊找到吊繩索具的升降輪,拉開固定夾扣,才想起沒有清空水道。

  「小聞,妳過來。」梁望月招手道。

  多聞回身,走過去。

  「待會兒,妳輕輕轉動這個搖桿,讓船慢慢降下,姑丈去移開那幾艘壞船。」他交代著。

  多聞點點頭,放下聖徒,照著梁望月的話做。

  梁望月回身去清理水道,將不能用的船隻往旁移,作手勢要多聞放繩索。

  多聞轉了一圈搖桿,空中突然啪地一聲,一道灰塵揚開,帆船尾端左右亂擺,轟隆隆地快速墜落。

  「啊--」多聞尖叫起來。聖徒胡亂地吠叫,繞著圈跑出船塢。

  梁望月來不及閃避,左手臂被尾舵劃過。

  那帆船尾端落入湖中濺起水花,另一端還高掛在半空。

  多聞放開搖桿,慌張地跑到梁望月身邊。「姑丈……」

  梁望月右手按著左上臂外側,背靠著結滿蜘蛛網的牆面。

  「姑丈……你流血了……」她嗓音抖得厲害。

  梁望月看著她蒼白的小臉,深呼吸一口,語氣清晰地說:「沒事。」

  「可是……你流血了……好多血……」多聞像是快大哭的樣子,但她嚇壞了,反而哭不出來。

  梁望月側過身,抬起左手掌,落在多聞頭頂,揉揉她的髮。「沒事的,妳別擔心。」他輕推著她往船塢外走,甚至對她露出安慰的笑容,說:「姑丈明天再陪妳遊湖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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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皇蓮邦開車經過龍鱗湖,一隻奇怪的小動物在車道中間亂跑亂叫。他覺得有點眼熟,發好心地停車。那小動物立刻跑到車門邊,像幼犬一樣吠叫,彷彿要他下車。

  皇蓮邦開門下車,那小動物一口咬住他的褲管,拉扯著。皇蓮邦神情轉冷,蹲下身,一把抓起小動物。

  「聖徒?你叫聖徒對吧--」他認出這小動物是梁望月養的幼狼。

  聖徒又對他叫了兩聲。

  皇蓮邦將聖徒放到車道邊的草地上。聖徒叫了一聲,奔跑起來。皇蓮邦若有所思地看聖徒跑了一段後,邁開長腿跟上去。

  聖徒引領他往湖畔走,一輛腳踏車停放在碎石步道旁的立車架。皇蓮邦停頓一下腳步,眸光深沈地盯著腳踏車,好一會兒,微皺眉頭,低語:「Luna嗎?」他抬眸,看見聖徒停定在草坡上緣,似在等他。

  皇蓮邦繼續走向牠。

  聖徒沿著草坡上緣跑,皇蓮邦跟著走了一段算長的距離,然後聖徒跑下草坡,持續嗥叫。

  皇蓮邦站在草坡上,遙望湖岸那間廢棄船塢。

  一大一小的人影從船塢走出來,摔坐在草地,看來是遇上了麻煩。

  「姑丈……」走出船塢,多聞跪在梁望月右側,帶著害怕擔憂的哭嗓。

  梁望月坐在草地上,低喘著,費力地脫下襯衫外衣,纏繞左上臂的傷口止血。

  多聞看見他的汗衫背心也染了血,終於放聲哭了起來。

  「別哭,小聞,沒事的……」梁望月一面安撫多聞,一面壓緊傷口,但血流得太快,襯衫一下就紅透了。

  多聞的眼淚更加嘩嘩地往下掉,顫抖著小手褪下身上的小外套,要幫梁望月包裹手臂。

  「不用了……小聞。」梁望月搖頭,冷汗讓他的眼鏡從鼻樑上滑落,掉在草地上。

  一雙擦得雪亮的三節式皮鞋定在他眼鏡前方。梁望月抬起頭。男人緩緩蹲下,撿起梁望月的眼鏡。

  「Luna--你看起來很糟。」皇蓮邦斜扯一下唇角,把玩著手裡的玳瑁框眼鏡。

  梁望月哼了聲。此刻,皇蓮邦就算露出再多譏諷表情,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模糊,何況這是多餘--皇蓮邦那張臉,天生冷傲,像面具一樣,再怎麼擠眉弄眼也變不出什麼好臉色。

  「真可惜,你費事改變了那張臉,我居然看不清楚。」梁望月竭力使語氣聽起來平穩。一陣濕熱感陡然滑過他左手腕,他瞇眼回眸,認出聖徒,低笑:「你這嗜血的小傢伙……」他手腕有血跡,聖徒竟這麼舔了起來。

  多聞跪著移到梁望月左側,抓開聖徒,仰起淚顏盯著皇蓮邦,說:「先生,拜託你,救救我姑丈……送他到醫療中心找我姑姑……」

  皇蓮邦睇凝著多聞秀氣甜美的臉蛋,深思地半斂眼瞼。「妳是多威的女兒--」

  多聞聽到他說父親的名字,馬上點頭。「我姑姑是多婕醫師,請你一定要送我姑丈去找她……」她補充說明,並且懇求著。

  皇蓮邦瞥梁望月一眼。「姑丈?」

  梁望月不作回應。

  多聞在一旁努力地想將自己的小外套往梁望月手臂包。

  皇蓮邦阻止了多聞。「妳不穿外套會感冒。」他取過多聞的小外套,披在她穿無袖洋裝的瘦小肩上,然後把梁望月的眼鏡交到她手上。

  多聞捧著眼鏡,抬眸看著皇蓮邦,深覺他是個好人。

  皇蓮邦抓住梁望月右胳膊,一把揪他站起,架著他,往草坡走。多聞抱起聖徒,跟在兩個男人背後,風吹來了他們的對話--

  「你最好解釋清楚,你什麼時候成了小婕的丈夫--」

  「我的家務事不便對外人透露。」



  梁望月幾乎渾身是血被送進醫療中心,經過幾個小時的治療,總算可以進病房休息。

  如同被送來時一樣,他自己走進病房,一碰著床,便疲憊地睡去。

  病房是多婕安排的,位於醫療中心主建築後方的一幢英式樓房頂層,有露台、有浴室,起居間與臥房隔了一道雙折門,房內的四面牆中,有兩面是天花板對稱斜傾的延伸,天花板下的床很大、很舒適,床邊桌上擺了素雅的骨瓷時鐘,一種安定心神的香味在空氣中瀰漫。

  梁望月睡得極熟,多婕拿著他的眼鏡進臥房,走到床邊,聽見他沈穩的呼吸聲,她竟有些感到安心,彷彿她剛才經歷了什麼重大事件,現在才能真正鬆口氣。她是個醫師,任何人有傷病,她都能冷靜地傾全力醫治,可今天,她幾乎失常--當他一身是血走進醫療中心那刻,有一瞬間,她根本忘了自己是個醫師,腦子一片空白,氣息凝窒,彷彿成了病人,差點無法幫他做診療。

  「如果你就這麼死了,我可是會有遺憾的……」多婕低聲呢喃,蔥白玉指輕柔地描過他的五官。「我喜歡你這雙墨綠色的眼睛--千萬別死嗯。」她當然知道他已經沒事了,但這一分這一秒,她就是想這麼說。

  「小婕。」皇蓮邦從起居間敞開的雙折門走進來。

  多婕將梁望月的眼鏡擺在床邊桌上,回身看著皇蓮邦。「小聞呢?她不是跟你在一起?」

  「我連絡泰清先帶她上祭家主宅--」

  多婕挑眉的疑問表情讓他停頓嗓音。

  他看了一下床上的梁望月,說:「多威回來了,姑丈準備請他吃飯,一方面慰勞他的辛勞,一方面聽他聊聊礦場的建設工程。我來接妳和多威的女兒過去團圓--」

  「為什麼會是你來接我們?」多婕不明白地打斷皇蓮邦。他是祭家的重要客人,接人這種事,祭家主宅的總管會處理,怎須勞動身份尊貴的他當司機。

  皇蓮邦伸手撥順她微亂的髮鬢。「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多威談。」

  「跟我有關,是嗎?」多婕抓住他的手,美眸一眨不眨地瞅著他。

  皇蓮邦也凝視著她。「我想跟多威談談妳我的婚事。」

  多婕表情不變,依舊盯著他,好一會兒,才開口:「傷患在休息,我們到外面談--」

  「我們的音量不至於吵醒一個受傷失血沈睡的人。」皇蓮邦眸光深沈,斜睨床上的男人一眼,語氣堅定地道:「在這兒談就行。」

  多婕閉一下雙眼,溫婉地說:「蓮邦,我沒說過要嫁給你……」他是否太有自信了?

  皇蓮邦握住她的雙手。「妳反對嗎,小婕?」

  「不是這個問題。」多婕掙開他的掌握,轉身看著床上沈睡的梁望月。他進房休息時,不但沒關上起居間的雙折門,連露台落地窗也敞開著,一串風鈴聲叮叮噹噹地飄響著。

  皇蓮邦扳住多婕的雙肩,將她轉回來,重新面對他。「小婕,那天妳聽到姑丈說的話了--我不希望他再幫妳安排任何相親對象。」他眼光深黑沈定,直視她眸底,緩慢的語調有著不容爭辯的意味。「我這次來海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妳當我的妻子--」

  「蓮邦,」多婕還是打斷他,垂眸搖一下頭,說:「我的對象不是任何人能安排的,就算是老太爺也一樣。你不能擅自決定,我哥哥不會什麼都不問我,就跟你談。」

  皇蓮邦耐心地聽她說完,手掌覆上她透紅的芙頰,深情地看著她。「所以,我現在要帶妳一起過去。」

  多婕別開臉。「我不會放下我的傷患跟你去。」她旋身,眼簾深處映著梁望月的身影,嗓音冷靜地對背後的皇蓮邦說:「你見到我哥哥時,跟他說,我會泡好茶,等他和小聞回家--」

  「小婕,」皇蓮邦沈眼看著她的背影,這次,他沒再要她轉身面對自己。「如果妳覺得我提的太突然,我願意等妳。過幾天,我要離開海島,我會帶妳一起走,但是,如果妳還不想走,下次,我來時,會把婚紗準備好。」他貼近她,雙手握著她纖細的臂膀,在她髮漩處落下一吻。

  多婕沒回身,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關門的細響接著傳來。

  「幸好這傢伙沒拿門出氣。」梁望月突然張開眼睛。

  多婕愣住,美眸微瞠,盯著他,好半晌,問道:「你什麼時候醒的?」

  梁望月在枕頭上偏過臉龐,視線對上床邊的多婕。「妳的遺憾是什麼?如果我就這麼死了--」他像是故意般的停住語氣。

  多婕輕屏呼吸。原來他根本沒睡!「你一直在偷聽我跟蓮邦講話嗎?」她看著他那雙沈定的墨綠色眼睛。

  「我對那傢伙提的事,一點也沒興趣。」梁望月回道,旋而問:「妳呢?妳會跟他走,或是,等他下次來時,把婚紗穿上?」他右掌摸上左手臂的繃帶,傷口似乎現在才開始痛。

  多婕看他在碰觸傷處,隨即繞到床鋪左側,坐上床畔,輕柔地托扶他的左臂,細心地檢視紗布是否滲血。「你不是一點也沒興趣嗎,」她抬眸,瞅了他一下,濃密的睫毛馬上低斂。「為什麼還問這種問題……」

  梁望月沒說話,靜靜地盯著她被長髮半遮掩的柔美側臉。

  「麻醉藥退了,會有熱痛感。我開點消炎止痛藥給你吃……」她抬眸,對上他灼爍的眼神。

  「妳是願意,」梁望月半坐起身,雙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低沈的嗓音極慢地道:「還是不願意--回答我的問題?」

  多婕離開床鋪,雙手收進白袍口袋,身段直挺地站立著,紅唇微微啟合。「如果你就這麼死了--我會很遺憾沒喝到你釀的檸檬甜酒。」她望住他的眼睛,沒有笑容的美顏像是一朵清麗絕艷的雪地玫瑰。

  梁望月凝視著她好一會兒,說:「明天,我陪小聞划船遊湖後--」

  「你的手這個樣子,還想划船?!」多婕坐回床上。

  「我答應過小聞,總不能食--」

  「我哥哥回來了,他會陪自己的女兒划船。」她打斷他未完的語句,小心地將他壓回枕頭上,讓他好好躺平。「何況小聞是個懂事的孩子,」她懸在他上方,幾綹黑髮垂在他胸膛。「她一定希望你能好好休息--」

  「那當然,」梁望月握著她的髮,拿到唇畔輕吻。「我可是她的姑丈。」一雙墨綠眸子直勾勾對著她。

  多婕依舊俯著臉,目光與他交纏著。「閉上眼睛,好好休息,梁先生。」久久,她語帶命令地說。

  「妳不是喜歡我這雙墨綠色的眼睛嗎,」梁望月攬下她的頸子,讓她趴伏在自己的胸膛,說:「只要妳喜歡,我可以不合眸……」

  多婕伸手摀住他的嘴。「你受傷不好好休息,我擔心永遠喝不到你釀的檸檬甜酒。」她嗓音慢慢地,在他聽來充滿了柔情。

  梁望月大手迭上她的柔荑,吻她的掌心。多婕不明顯地輕顫一下,覺得掌心被燙著了,但她沒慌亂地抽開手,而是隨著他將她手往下移的動作,觸摸他的左胸膛,感受他的心跳。

  「我明天就回菜園灣,妳不會放下妳的傷患嗯……」他要她跟他一起回去。

  「早上我問過小聞,妳為什麼沒繼承家業而選擇當一名醫師,現在我知道了--」他側過臉龐,看著左上臂。

  多婕撐起身,俯視著他,說:「你知道嗎--蓮邦這個男人就是太隨心所欲了……」

  梁望月神情閃了閃,緩緩放開抓住她柔荑的大手。「那傢伙是那傢伙。是我--就算妳不願意,我也一定要妳喝我釀的檸檬甜酒。」這話像是宣誓。

  梁望月自然是懂多婕話裡的意思,但他一向是個率性而為的男人,何況多婕是他喜歡的女人,他當然不會收斂自己的心。

  多婕的手沒從他左胸口挪開,那陣陣鼓動,彷彿傳送到了她心底。

  「你知道嗎,我今天很累呢……」她嗓音輕軟,有點虛幻。

  梁望月看著她。她的白袍領子沒翻好,頭髮有戴過帽子的凌亂感,他伸手摸她的臉。「累了,就在這兒休息吧,妳安排的這間病房,可是有張雙人床。」他微微側臥,騰出右邊的位子。

  那位子看起來就在他臂彎裡、胸懷前,多婕不自覺地露出微笑。他的作為明明和皇蓮邦沒兩樣,但她卻覺得跟他在這兒躺一下,也沒什麼不好。

  她脫下白袍和鞋子,側臥躺在他身邊,看著他的眼睛。也許,她真的渴望喝到他釀的檸檬甜酒,想嘗嘗那是什麼滋味……


  一個星期後,高原飄起雨來,梁望月的傷差不多好了。他打包行李,準備回菜園灣時,才察覺已經好幾天沒見到聖徒。正確說來,是從他受傷住進醫療中心那天起,聖徒就消失了。他在醫療中心只住一晚,隔天就回多家,這期間,聖徒完全沒了影子。

  梁望月拉緊背包掃帶,伸直交盤的長腿,從木質地板上站起身,走出客房的門。多家三樓的走道是采光廊,一排玻璃牆外,雨滴掛在魚鱗狀的屋簷下,午後的天空迷迷濛濛,幾隻高原鶴鳥朝龍鱗湖方向飛,那景象猶如潑墨畫,寧靜而神秘。

  繞過廊彎,樓梯間的拱形大窗和賞花陽台,是典型的喬治亞風格,梁望月拾階下樓,還沒到一樓,就聽見多聞甜柔的笑聲傳揚而來。他挑著唇,進入客廳,那女孩正被父親多威舉在半空轉圈兒。

  多威說:「妳長大了,小聞。」他放下女兒。

  多聞馬上說:「爸爸舉不動我,換我舉你……」她抱住父親的腰,往上提、往上提,努力地往上提,怎麼也撼動不了父親的身子,格格地笑著。

  多威呵呵朗笑,斯文的臉上流露寵溺,揉揉女兒紅潤的小臉。

  梁望月走過去,微笑地看著這對父女。「下雨天,不能出去玩,小聞心情一樣很好嗯。」

  多聞自父親懷裡抬頭。「姑丈!」嗓音很有精神。

  「你下來得正好,」多威牽著女兒落坐長沙發,執起桌上的雀博奈茶壺,倒好三杯茶。「我和小聞在等你一起喝下午茶。」

  紫檀木桌上,剛烤好的南瓜派泛著陣陣香味,金黃色的起司蛋糕放在純白瓷盤裡,感覺更顯可口,紅亮亮的覆盆子,像寶石一樣,鑲在各式水果塔上,相當引人垂涎。

  「我真的有點餓了。」梁望月坐進單人沙發。

  多聞乖巧地將父親切給她的南瓜派和一杯茶,移到梁望月面前,說:「姑丈,喝茶。」

  梁望月對她一笑,和藹地說了謝謝。

  多威看著梁望月,邊喝茶邊聊了起來。「小婕待會兒就回來,我這次休息一年,她可以安心跟你到農場好好玩玩,不用擔憂小聞……」

  梁望月點點頭,吃了口南瓜派,啜飲熱茶。

  「行李都收好了嗎?」多威問道。

  梁望月拿開茶杯,白煙熏染他的眼鏡,模糊了視線,他摘下眼鏡。「還有一樣東西沒收--」他擦拭一下眼鏡,戴回鼻樑上,轉向多聞問道:「小聞,妳知道聖徒到哪兒去了嗎?」

  多聞愣住。「聖徒……」她看向父親,小臉好困惑。父親回來後,她幾乎忘了聖徒,她對聖徒最後的印象,是停留在姑丈受傷那天,這之後,她也不知道聖徒到哪兒去了……

  「聖徒是一隻幼狼嗎?」多威開口。

  多聞小臉一震,猛點頭。「爸爸有看到聖徒嗎?」她的內心深感罪惡,那天姑丈受了傷,進醫療中心,她被一個叫泰清的叔叔帶走,一見到爸爸,她根本忘了自己沒好好帶著聖徒,一定是這樣,聖徒才走丟的!「都是我不好……」她低喃自語。

  多威微笑,將女兒摟進懷裡,安慰地拍拍她,看向梁望月。「如果你說的聖徒,是我看到的那隻幼狼,那我可以肯定牠被蓮邦帶走了。」

  梁望月眸光凜了凜。「那傢伙……」

  「蓮邦要離島時,我去送行了,親眼見到他帶著那隻幼狼。」多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以為那是他的寵物--」

  「我倒覺得他會扒下牠的皮毛做大衣。」梁望月嗓音有點冷。

  多聞在父親懷裡顫抖一下。「姑丈是說,聖徒會被殺掉嗎……」她似乎已在啜泣。

  多威笑了起來。「蓮邦應該不是那種人,我記得他自己經營了一家專出生態讀物的出版社--」

  「他是個披沙圖史吃素的人。」梁望月打斷多威的聲音,諷刺地說了句。

  多威笑道:「聽起來,你如果不是很瞭解蓮邦,就是跟他感情不好。」

  「我們沒感情,一向只談利益。」梁望月平聲平調,拿起桌上的點心夾,將一塊水果塔夾到自己的小瓷碟。

  多威唇角保持著笑容。「不過,我覺得,你跟蓮邦應該是朋友吧--」

  梁望月挑眉看向多威,彷彿對他的說法不以為然。

  「容我問個問題,」多威的眸光與笑靨一樣,有種睿智的包容。「你臉上那副眼鏡鏡框是玳瑁背甲做成的吧--」

  梁望月哼笑了一聲,沒說話。倒是多聞在問:「爸爸……聖徒真的會被殺掉嗎……」

  「不會的。」多威回答女兒。「妳姑丈會把牠找回來。」

  「真的嗎?」多聞看著梁望月。

  梁望月頷首。

  「太好了!」多聞開心地笑了起來。

  「你們在聊什麼,」多婕從外面走進來。「讓小聞笑得這麼開心……」

  「回來了?」多威道。

  「嗯,上面給我一段假期……」她停在壁爐邊,撥撩微濕長髮,美眸瞅著梁望月。

  梁望月端著自己的熱茶,起身走向多婕。「淋雨了?」

  多婕搖搖頭,接過他的茶杯,喝著茶,問:「換過藥了嗎?你今天沒到醫療中心……」其實,他每天都沒上醫療中心換藥,他說自己至少也是個醫師,雖然是獸醫,但人跟動物都一樣。

  「我自己換就行。」梁望月看著她的紅唇觸及他銜過的杯緣,不禁揚唇,笑得有點莫名得意。「妳的行李,我整理好了。」

  多婕挑眉。「這麼快呀?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馬上。」梁望月答道。

  「是嗎……」多婕盯著他眼鏡底下認真的墨綠眸子。「那--走吧,梁先生。」她優雅地微笑,將茶杯放在壁爐爐額,款步離開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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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09:52:44
第五章

  再次來到農牧場醫護所,天氣依然美好晴朗,夕陽金燦燦地,照得多婕身上的淺草色洋裝變得又輕又柔和,跟花園中央那棵橄欖樹在藍空下,被風吹動葉子時所呈現的色澤相同。

  梁望月打開診療室的落地門,跨出門外,站在庭廊下,手搭著門框,對花園裡的多婕說:「我把妳的行李拿進來了。」

  多婕轉過身,朝他走來。「怎麼好像自從我們離開後,就沒人來過這兒……」醫護所裡,靜得有一種許久沒人來的味道。

  「醫護所是我的住處,我不在,當然不會有人來。」梁望月走進診療室。

  這診療室不像診療室,一張橡木大床鋪著晨曉白月顏色的罩單,臨窗擺放。多婕繞過床邊,看著梁望月走進雕刻細膩的阿拉伯屏風後,跟著走去,聽見他在搪瓷盆中揉擰毛巾的聲音。

  「妳要進浴室,就在門後。」梁望月偏側臉龐,對著斜後方一扇鑲嵌霧面玻璃的翠綠木門。

  「我知道。」多婕摸著細巧的刻木門把。

  梁望月轉過身,看著她。「這棟建築是照妳畫的設計圖建造,妳當然知道。」他咧嘴一笑。這算不算是一種緣分--他就住在「她的房子」裡,這每一個格局都是她的魅力,他早身陷其中。

  多婕抬眸對他笑了笑,打開浴室的門。門裡有一座四柱浴缸,圍了荷葉般的簾幕,跟公主睡的床沒兩樣,只差在浴缸和床。她回過頭,說:「你將這兒改變了不少嗯?」

  梁望月把擦手的毛巾丟回搪瓷盆。「醫師也需要好好放鬆。」他雙手環胸挑眉笑著。「製作床鋪時,剩了一些木材,不好浪費資源,就釘了這座浴缸架。」

  「你真的住在這兒?!」多婕驚訝了。

  「妳看到那張床了,不是嗎?」梁望月盯著她的眼睛。

  多婕關上浴室門,走到屏風外,又看了一下整間診療室。的確--個人物品太多,三面擺滿書籍的橡木書牆,也是後來釘上的。除了床,落地窗邊還有一張大理石桌、斑馬紋單椅,精緻炫麗的小像風鈴像遊樂園的旋轉木馬,掛在桌前水晶壁燈下方轉轉晃晃,那聲音平滑又規律,時間似乎就是這麼順暢地流了過去。

  十六年前,醫護所蓋好時,她把自己心愛的小像風鈴拿來掛在醫護所診療室,告訴父親,這是她的醫護所,她將來要當個醫師,在這個像家一樣溫暖的地方,幫人撫去身心的任何病痛……

  「我在這裡住三年了,的確改變了一些裝置,增加了不少私人用品,不過那盞風鈴,我並不想拿掉。」梁望月察覺她的視線定點,邊走向床鋪邊說。

  多婕回眸看他。「你喜歡那盞風鈴是嗎?」

  梁望月凝視著她的美顏。「我喜歡這整幢屋宇--」他沈言,大掌拍拍枕頭,沒脫鞋,仰身歪躺上床,長腿一段斜橫出床緣,眼眸望著隨風飄動的小像風鈴。「誰都不能跟我搶。我會一直住在這兒……」

  多婕走過去,坐在同樣以橡木成形、充當床尾凳的收納箱上。「這裡畢竟是農場醫護所,而且,前不久,上面不是派了宇妥醫師下來接管嗎?」如果他一直住在這兒,那宇妥來菜園灣後,在哪兒行醫?她開始感到奇怪了。

  「喔,妳說那個女的呀……」梁望月舉起手,摘下眼鏡,瞇細雙眼,目光緩緩移至落地窗外。「農牧場的人其實很少需要醫師,她來沒多久,就被農場主人接到主屋當貴客。我想--她應該過得不錯。」

  多婕美眸一閃,站起身,行至診療室門口。

  梁望月坐起,看著她優美的身影走出去,他戴上眼鏡,下床跟著出門。

  多婕記得,那天,她送來的醫療皮箱,被梁望月隨手放在玄關廊廳的長椅上。

  玄關的采光落地窗帶進來的煦陽,像水一樣潑在大陶甕的萇蘿小紅花上。多婕此刻才注意到,有幾幅畫靠著陶甕堆放,她拿起最顯眼的一幅,畫的是聖徒在花草間追著蝴蝶跑的景象。看著看著,她不自覺漾起微笑--梁望月真的把聖徒當成自己的孩子呢……

  「我會叫那姓皇的傢伙把牠帶回來。」

  多婕回首。梁望月雙手插在褲袋,站在斜陽餘暉裡,眼鏡鏡片反射出金光。

  「你如果想念聖徒,可以把這幅畫掛在床頭。」多婕建議道。

  「這倒不必。」他神秘一笑,走向她,在她耳畔說:「我怕牠打擾我們。」

  多婕表情沈靜,放下畫作,昂起臉龐看他。「這幢房子是我設計的,我知道還有許多房間,或者,我也可以跟宇妥醫師一樣,到農場主屋當貴客,你懂嗎?梁先生--」

  「叫我望月。」梁望月打斷她。「農場主人跟我一樣--正深深陷溺於高原女醫師的魅力裡,他一定不希望有什麼貴客去當電燈泡……」他長指將她頰畔的髮絲勾至耳後,低俯俊臉,幾乎要吻上她。

  多婕與他相凝了一會兒,不慌不亂地伸手摘下他的眼鏡。「讓我看看你是認真的嗎--」說著,她馬上又將眼鏡戴回他臉上,對他露出一記燦笑,轉身走到廊廳。

  梁望月低笑。她一定不知道,他對她的感覺早在一見鍾情之前……

  「妥妥真的不在這醫護所……」多婕找到長椅上的醫療皮箱。幾個日子來,這皮箱果然沒被動過。她提起皮箱,回身看著梁望月。「宇妥醫師來菜園灣時,錯拿了我的醫療皮箱--」

  「我知道。」梁望月簡短說了句,走回診療室裡,好一段時間,沒再出來。

  多婕顰眉,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於是走去探究竟。

  診療室裡,梁望月站在打開門的桃木櫃中間,正拿著什麼東西。那桃木櫃原本是用來收放醫療用具的,真不知道梁望月進駐之後,裡面又藏了什麼?

  多婕走到他背後,說:「我得找到妥妥把自己的醫療皮箱換回來--」

  梁望月突然轉過身。「妳的皮箱在這兒。」他提高一隻皮箱。

  多婕眨了眨美眸,難以置信般地盯著他手上的皮箱。

  梁望月提著皮箱,走到窗邊的大理石桌。多婕看一下敞開的桃木櫃裡,似乎東西都還在。

  他的聲音馬上傳來:「我至少是個獸醫,絕對不會亂丟醫療用具。」

  多婕垂眸,關上櫃門。

  梁望月坐在那張斑馬紋單椅,把皮箱放上桌,長指摩著皮箱側邊。多婕看著他的動作走過去,他摸的那個地方,烙了她的名字。

  他說:「我很早就知道『多婕』了。」他對她的感覺絕對是開始於一見鍾情之前。

  「但你卻沒在我第一次來時,把皮箱還我。」多婕微微一笑。

  「那是因為妳想跟我一起去野放聖徒。」梁望月笑笑地答道,取走她手中的皮箱,將桌上的推給她。

  多婕站在他身旁,打開自己的醫療皮箱檢視。

  「我用過幾次。」多婕什麼都沒問,梁望月自己就先招了。

  「是用在人身上,還是動物?」多婕拿起一把手術刀,瞧了瞧。她的臉、他的臉,像在小小的刀面結合般地閃掠而過。

  「都有。」梁望月撇嘴。「人和動物都一樣。」

  她笑了起來。人和動物都一樣。這句話應該是他的名言。「好吧……既然如此,你的傷今天還沒換藥,我來看看嗯。」她從皮箱拿出藥品、鑷子、剪刀和繃帶。

  梁望月無所謂地笑了笑,捲起衣袖,將手放上桌。

  多婕戴上手套。一陣馬匹嘶鳴裹在忒楞楞的風聲中,從花園傳來。

  「望月哥!你在不在?」好幾個嗓音急聲大喊著。「望月哥!桃子受傷了!快來人啊!望月哥--」

  梁望月看了多婕一眼,站起身,與多婕一起跨出落地門外。

  一群男人像突起的旋風騎著馬衝進花園草坪。看到梁望月,男人們比軍隊還整齊地同時跳下馬背,抱著一個女孩跑過來。

  「望月哥,桃子從採果梯上跌落--」

  「她額頭撞到石塊--」

  「滿臉是血--」

  「進來再說。」梁望月打斷男人們七嘴八舌的報告,拉著多婕回身進屋。



  馬隊的大男人們來匆匆去匆匆,因為傷患是農牧場主人陶垚農的妹妹--陶子墨,所以這些陶垚農的「手下」特別緊張、沈不住氣,連基本的止血都沒做,就騎著馬,將小女孩從果園一路顛到醫護所來。

  「梁大哥……」男人們留下一名叫米夏的大女孩在醫護所聽候差遣、照顧受傷的小女孩。「桃子……桃子會不會……會不會有事……」但這大女孩被小女孩受傷的事嚇壞了,哭得淚漣漣,恐怕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卻還想進副診療室陪小女孩治療傷口。

  梁望月擋在診療室門前,推推眼鏡,抿直的唇很嚴肅。「滿頭滿臉的血,怎麼會沒事。」

  米夏頓了頓,拾眸看梁望月表情深凝的臉容,嗚地一聲哭得更加淒慘。

  「梁先生--」多婕悶悶的叫喚嗓音從副診療室裡傳出來。「請你進來幫個忙,好嗎?」

  梁望月應了聲,將米夏拉到牆邊椅座。「乖乖坐在這兒等。妳可以祈禱或做些什麼事,就是別再哭。」說完,他走進副診療室門內。

  多婕坐在診療台前頭,正在為小女孩清洗傷口、打麻醉針,聽到他的腳步聲,她昂起戴著口罩的臉,看見他唇角噙著笑。有時候,他真的是有點深沈、壞心眼,就像她第一次遇見他時,他既沒告訴她,宇妥不在這醫護所,也沒將她的醫療皮箱還她,甚至居心叵測地對她提出野放聖徒的邀請。現在,他竟然故意說話嚇門外那個擔心害怕的大女孩。

  多婕有些失笑地搖搖頭。

  「為了避免她進來礙事,我不得不那麼對她說。」梁望月知道她搖頭是什麼意思,馬上給了一個合宜的解釋。

  「嗯。好吧。」多婕接受他的說法,道:「子墨好像很緊張,你來跟她說說話。」

  梁望月走到診療台邊。躺在床台上的小女孩,臉部被布塊遮了大半,雙手抱著一顆水蜜桃,似乎沒有鬆手的跡象。梁望月輕輕掀開布塊一角,小女孩眼睛睜得大大地,沒眨也沒流淚,異常冷靜證明她受了不小的驚嚇。

  「子墨,妳到果園摘水蜜桃呀,有沒有要摘給望月哥哥的--」梁望月握著她的小手。小女孩臉上雖無反應,雙手卻慢慢鬆開。

  梁望月接過水蜜桃。

  「那是要給哥哥的喔……」小女孩嗓音微弱地開了口。「下次,我再摘給望月哥哥……」

  「謝謝。」梁望月頷首,拇指揉揉她的下巴。「妳要不要閉上眼睛休息一下,望月哥哥講故事給妳聽。」

  陶子墨閉上眼睛。梁望月沈鬱的嗓音開始講述一則「螳螂爸爸逃命去」的昆蟲生態故事--

  螳螂爸爸和螳螂媽媽結婚後,螳螂媽媽生育小寶寶需要體力,必須把螳螂爸爸當食物吃了,這是螳螂世界的生物規則。有一隻螳螂爸爸卻違反生物規則,希望可以見到自己孩子可愛的模樣,在和螳螂媽媽結婚後,就展開保命大逃亡,沒想到,螳螂媽媽沒獲得足夠的養分,還沒生出小寶寶,就筋疲力竭死掉了……螳螂爸爸面臨家破妻亡,好不淒慘。

  這不是一則有趣的故事。陶子墨聽不到一半,就睡著了。

  多婕縫合了她的傷口,抬眸瞅梁望月一眼。「就算雌螳螂把雄螳螂吃了,產完卵後,一樣會筋疲力竭而亡嗯?」

  梁望月垂眸,盯著陶子墨的睡臉。「螳螂世界很殘酷……說給孩子聽的故事,總得改一下,比較可愛好聽。」

  多婕笑了起來。「我不覺得你改得可愛好聽了……」她摘下口罩和手套,站起身,走到窗邊洗手台洗手。「不過,你的催眠功力不錯。」

  梁望月撇唇笑了笑。「幸好有妳在,要不,由我這個獸醫幫子墨縫合傷口,留下醜陋的疤,Farmer肯定不會放過我。」

  多婕轉身,撥撥長髮,看了看四周。這醫護所的主要診療室成了他的私人空間,被移走的醫療器材原來都在這副診療室裡。「看樣子,你還是有盡到醫師職責。」她望向他。

  「寄人籬下,多少得做點事。」梁望月聳聳肩。「子墨隔壁那座檯子躺過剛出生的小羊、被馬兒踩傷的黑貓、被聖徒的媽咬傷的豬仔,還有聖徒自己……」他指著一座特殊檯子說道。

  多婕紅唇微揚。「還好你不全然講求『人和動物都一樣』。」她走回醫療台邊,看著已然沈睡的陶子墨。「應該還有房間可以讓子墨休息嗯……」

  「當然。」梁望月溫柔一笑,走過去,小心地移動陶子墨,用擔架床推著她離開副診療室。

  多婕走在後面,看著他的寬大背影。他說故事安撫陶子墨時,使她想起他和多聞相處的情形……他對動物、對孩子,似乎有極大的耐心,或許他將來會是個好父親……雖然他說的故事一點也不有趣……呵。

  多婕輕笑,眉眼間浮現了迷人的風韻,像是一種墜入愛河的幸福表情。


  「你現在可以請我喝你釀的檸檬甜酒了,梁先生--」

  「叫我望月。」

  陶子墨的哥哥陶垚農和宇妥醫師來到醫護所,接手照顧陶子墨。梁望月帶著多婕走往花園地窖。

  醫護所的花園有三處地窖,一處貯藏葡萄酒,一處做為奶酪培養室,一處據說專放梁望月釀的檸檬甜酒。

  那個地窖入口圍搭了木條柵欄,檸檬羅勒、月桂、琉璃苣……一些香草植物長得鬱鬱蒼蒼。梁望月往石階下走,多婕突然停下腳步。

  他回首看她。「怎麼了?」

  多婕搖搖頭。「只是覺得你真行。醫護所的地窖是給醫師做實驗室,以及存放藥品使用,你倒把它改成了個人酒窖嗯。」

  「這可不是我改的。」梁望月舉雙手投降。「我來時,三個地窖已是貯藏室,是農場主人善加利用空間,不是我的關係--」

  「不過,這裡還是成了你的專屬酒窖。」她盯著他。

  「這意思是責怪我不該釀檸檬甜酒嗎……」他上前,牽住她白皙的雙手,以倒退的方式踩著階梯,往地底下走。

  越往下走,光線越昏暗,他的眼鏡鏡片益發清透。她凝視著他墨綠色的雙眼,他也看著她絕美的臉蛋,彷彿就是沒了阻隔,有種無法控制的力量操縱著她靠近他,不單單是他拉著她,她隱約覺得這種力量也許就是所謂的緣,或是人們常說的情愫。

  「你小心點。」他倒退著走,令她有點擔心,想抽開手,讓他回身,他卻將她握得更緊。

  「這是我的酒窖,沒問題--」嗓音尚未完結,腳下一個踩空,身子開始不穩地朝後跟艙,多婕被他扯了一把,撞進他懷裡。

  「啊!」她叫了一聲,跟著他往階梯下滾。

  「真糟糕……」落地後,梁望月低啞地冒出聲音。多婕柔軟的身體壓在他胸膛,被他緊摟著。

  「你沒事吧,望月?」多婕微微撐起身子,俯著臉龐看他。

  一個暈黃的低瓦數燈泡在上頭亮著。梁望月躺在地窖沁涼的光滑巖地,視線自她美顏移向頭頂後的置酒架,眼睛朝上看,一張日期標籤飄呀飄地。

  「今天是喝檸檬甜酒的好日子--」

  「望月?」多婕雙手摸著他的臉,調好他歪掉的眼鏡。

  「我沒事。」梁望月答道,身體明顯感受到她美好的女性嬌軀,和自己完全不一樣,卻契合,連呼吸心跳都融合重迭在一起。他的掌摸著她的腰背,她眸光晶亮地看他,紅唇細細吐氣,吹在他俊臉上。

  他眸光沈了沈,手掌從她腰背移至她頸後,輕輕壓下她,吻她的臉,咬她的耳垂。她微微偏首,他們的唇好像自動地黏在一起。他的舌尖探進她唇裡,捲裹她,深深吮吻。

  久久,他們空氣用盡,四片唇瓣在喘息聲中分開來。她抵著他的額,長髮垂在臉龐邊,像神秘的簾幕。他又吻她幾下。

  她柔聲低語:「你不給我喝酒嗎?」

  梁望月身軀一翻,抱著她起身。多婕雙手自然地環在他頸後。他繞過幾排置酒架,走到酒窖最深的角落。

  那兒有一道白木格滑門。他用腳勾開滑門,抱著她入內。

  光線很暗,多婕只感覺自己被放在一張溫暖的沙發裡。

  「這是一間品酒室嗯?」她開口。

  梁望月點亮燈光。「這是我思考、想事情的地方。」

  多婕瞇細美眸,摸摸身下紅色沙發床的絨布面。沙發後方的石牆裡嵌著書架,Luna的著作在上頭排開。她在診療室書架沒看到的,原來都在這兒。

  梁望月蹲在沙發床與大理石矮長桌之間,手托著她的腳踝,幫她脫掉鞋子,再把她白皙的玉足放到沙發床上。然後,他摘下眼鏡,往桌上放,眸光沈定但灼熱地凝住她,說:「我要把妳灌醉。」

  他要她--這個宣示再清楚不過了。

  多婕垂眸,揚唇微笑,看起來嬌羞又嫵媚。「我等著你的檸檬甜酒……」她回道。

  梁望月盯著她唯美的神態下放,好半晌才站起,回身走出滑門外,去取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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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09:53:50
第六章

  原來,他一直想請她喝檸檬甜酒是這麼回事--

  他釀的檸檬甜酒,色澤像月光,口感有著教人無法抗拒的清新與細緻。不得不承認這酒真的很好喝、風味迷人,但卻是一個男人為女人設下的陷阱。

  至今,應該有不少女性醉倒在這樣甜蜜迷人的滋味裡,他以為她也會是一個,所以,向她下了通牒說要灌醉她。可惜她天生不醉體質,永遠不會讓男人得逞這點。

  梁望月取來醞釀多月的檸檬甜酒,酒液宛如流動的月光自水晶容器倒出那一瞬間,檸檬香氛充塞在單調的空氣裡,小小空間變成浪漫的檸檬樹林,他們坐在結滿黃檸檬的樹下喝著他釀的酒。他說,釀檸檬甜酒就是要用自然生長、熟成的黃檸檬,釀造過程要三個月,像培養愛情一樣;今天剛好有一甕可開封,這簡直是慶祝--慶祝美好的愛情。

  酒不酸不苦,喝起來極為香甜順口,他喝幾杯,她就跟著喝幾杯,美顏始終帶著笑容。這是他自己釀的酒,他沒有理由會醉,他是想看她醉、想看她臉龐暈紅,嬌柔嫵媚地躺在紅色沙發床上,他會輕輕脫去她的衣服,抱著她光潔無瑕的胴體,吻她的唇,在她唇裡嘗到的檸檬甜酒味道,一定更能使他滿足,他會知道自己釀的酒一直都少了一個味道,那味道應該是熱的--能從他喉嚨往心底燒的熱……

  「望月……」

  「嗯……」他最喜歡聽她拉長尾音,柔情款款地喚他。

  「你釀的酒真的很好喝呢……」她對他講這話時,美麗的笑容依舊,只是多了那麼一絲令他不解的神秘--這正是最大的誘惑。

  他瞇上眼,揚揚唇,感覺她的身子貼了上來,他放開手中的酒杯,攬緊她--

  今晚最後一杯檸檬甜酒果然是熱的。

  多婕喝完水晶容器裡的最後一杯檸檬甜酒,時間似乎已近凌晨。她撿起地毯上的酒杯,看著醉倒、斜靠在沙發扶手的梁望月,忍不住輕笑起來,想到他睡醒可能會落枕,脖頸疼痛僵硬,就取了抱枕墊在他腦後,調整他的睡姿。沙發床夠大,她依偎著他身體,臉枕在他胸膛。燈光柔和地灑下,他的胸膛規律地起伏,她從來沒有在喝醉的男人身邊睡過,感覺像在冒險一樣。

  他的卡其衫鈕扣弄得她不舒服,她微微抬起身,瞧著他的睡臉,拍拍他。「望月……」

  他沒反應,真的醉了。

  多婕笑了笑,動手解開鈕扣,脫去他的卡其襯衫。上次幫他治療左臂傷口時,沒瞧仔細,現在她才知道他有一身好體魄,汗衫背心緊貼著他完美的肌肉線條,光滑的皮膚,閃著淡金色澤,胳膊結實,她抓起他的右手臂,往自己背後繞,芙頰枕靠著他的肩窩。他應該是睡了,但他的手似乎有自己的意識,推著她的腰,使她更加貼緊他。

  她伸手橫過他腹部,攬著他的腰桿,眼眸望著書架上那一排Luna的著作,慢慢入睡。

  一盞檯燈鍾在書架上滴答滴答地擺著,多婕醒來時,梁望月依然睡得很沈,她想喝水,坐起身,下床,找下到自己的鞋,光著纖足,就走出酒窖。

  上頭的花園已是晨光奪人,鳥兒停在橄欖樹楷,清脆地鳴叫。多婕踩著濕潤的草地,走到醫護所,一陣音樂聲從診療室的落地門傳出來。梁望月昨天沒把落地門關上,多婕走進去,繞過窗邊的橡木大床,才注意到床邊幾竟是一具骨董音響,一張唱片在唱臂下轉悠出輕快的旋律。多婕看了看音響,發現電源插座定了時,每天早晨固定響起--原來這是用來喚醒梁望月的曉聲。

  但他今天醉倒在酒窖,也許她應該把音響移到酒窖入口,找張古典搖滾,這樣播音,一定有震撼的回音,更能叫醒他。

  多婕笑了起來,開心地移動骨董音響。大床擋住窗口,音響無法從落地門出去,她只得走醫護所正門,可音響太重,才出門廳,她決定放棄自己難得的「壞心眼」,反正她也沒拿到古典搖滾樂唱片。她靠著樑柱,嬌喘了一會兒,把音響插頭插進樑柱下的插座,讓美妙的圓舞曲從廊廳飄揚縈繞整幢醫護所。

  「聽這種樂曲,應該跳舞。」梁望月的嗓音突然在她耳畔響起。

  多婕嚇了一跳,轉過身,腰旋即被他摟住。

  「你醒啦--」

  「酒醒了。」他吻一下她的唇,讓她的腳踩在自己的腳背,隨著音樂移動步伐。

  「我以為你會睡到中午……那酒挺烈的……」

  「妳倒是一點都沒醉。」他步伐越移越快,轉起圈兒來。

  她笑著,說:「我第一次這樣跳舞……」赤著腳踩在男人腳背上,感覺他的熱情。

  「妳還跟誰跳過舞?」他有些吃味地問。這是他第一次跳舞,他只會和她跳,她就是他一直在等的那個舞伴。

  「蓮邦。」她說了一個他最不想聽到的名字。「不過,我們是穿著鞋跳的--」

  「下次,在月光下,我們不穿衣服跳吧--」梁望月快速跨步,猛轉圈兒。

  多婕抱緊他的脖子,叫了起來。「慢點兒……望月,我頭暈了……」

  梁望月不減慢速度,反而更加轉快。

  多婕又笑又尖叫。「我真的頭暈了,望月……」她扶著頭,柔軟的身子,像要從他臂彎裡剝離出去。

  梁望月將她攔腰抱起。「喝那麼多酒,妳頭不暈,才跳支舞,妳就頭暈嗯。我就是要妳更暈,呵……」他大笑著。

  多婕將臉埋入他頸側,聞著他身上那股似檸檬甜酒的清雅香味,任他大轉、兜圈兒。她的裙子和頭髮都飛了起來,像傘和風中的雨一樣,她知道自己這一刻開始醉了。


  她不清楚他們怎麼進屋的。好像是宇妥和一名叫廉兮的男人,打斷他們跳舞開始。梁望月說,廉兮是皇蓮邦和皇泰清的晚輩,跟他一樣寄人籬下,在菜園灣當食客。聽說他在島上住五年了,可她認識皇蓮邦和皇泰清這麼久,卻從來不知道皇廉兮。

  他和宇妥一起來找昨天受傷,今天馬上活潑亂跳,跑得不見人影的陶子墨,看她沒在這兒,他們隨即離開,轉往他處找尋。

  梁望月讓中斷的音樂繼續播放,摟著她又跳了好一陣。她說她想喝水,他抱著她,走進醫護所裡。

  他關上所有的門,並且上了鎖,說這樣就不會有人來打擾。他把她放在房裡那張橡木大床中央,落地門的窗簾密密拉合,不留一縫。他離開房間,去幫她倒水,回來時,手裡的托盤上不只放下水,還多了通心粉,以及一小碟青綠橄欖。

  「早餐。」他對她一笑,拉了那把斑馬紋單椅,走到床邊,坐上床,將托盤擺在椅座,水交給她。

  多婕露出笑容,喝了水,看著他端捧寬緣淺缽,用叉子挑起裡頭的通心粉。

  「只有一人份呀……」

  「我們一起吃。」他回道,將通心粉餵進她唇裡。

  多婕細細咀嚼,說:「有月桂的味道。」

  「我摘下酒窖外的月桂葉來炒西紅柿糊,好吃嗎?」他吃了一口。

  多婕點點頭。「我不知道你這麼會做菜,還會釀酒--」

  他又餵了她一口,順勢湊上前吻她。「住下來,我每天都做給妳吃……」他將淺缽往單椅上的托盤擺,壓倒她,一手取了小瓷碟裡的青橄欖。「還有這個--蜜漬橄欖,我自己用蜂蜜醃的。」他長指拿著橄欖在她紅唇上滑了一下,才餵給她,然後又吻她。

  多婕低喘一聲,嘴裡又甜又澀的,橄欖被他咬了一半。「望月……」她撫著他的髮鬢。

  梁望月離開她的唇,摘下眼鏡,隨手一放,接著脫去身上的汗衫背心。「我昨天就說了--」

  「嗯。」多婕應了聲,伸手摸他的胸膛。她知道這是他說要灌醉她時,就會發生的事。她從來不排斥跟他在一起,即便初次相遇,他開口邀她,她確實答應了,那或許無關乎她個性裡的隨遇而安特質,而是吸引力。她想,他對她是有吸引力存在的。

  他說他深深陷溺於高原女醫師的魅力裡,其實,她可能也跟他一樣,受他吸引著。

  多婕盯著梁望月墨綠的眼睛,柔荑攬著他的頸子,低聲細語說:「我還要橄欖……」

  梁望月手一探,取了橄欖,銜在唇中,燃火似的眼神與她交纏。多婕拉下他,開啟唇齒咬那橄欖,也讓他的舌尖奔入自己嘴裡,共嘗蜜一般的吻。

  「還要嗎?」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微微放開她的唇,嗓音低沈地逸出。

  多婕沒說話,只是摟緊他。他隨即又封住她的唇,長指靈巧地解開她洋裝的胸前鈕扣。她輕輕側過身,讓他追逐自己的唇。

  梁望月快而溫柔地褪去她全身的衣物,抬起胸膛,俯視著她赤裸的身體。這是他昨晚想像過的,只是超乎他想像的美。她的肌膚像月光下的絲緞,白皙滑柔,乳房泛著粉紅光澤,長腿纖細勻稱,柳腰緊實,該柔軟的地方又柔軟得像雲、像水,感覺會從手中化開,這未免完美過了頭,簡直不像人間有的肉體。他在她胸口落一個吻,用意大利文說:「妳是我的精靈。」

  多婕伸手,摀住他的眼睛,他的眸色和橄欖顏色好相近,她的身影映在他眸底,使她感覺他在對她說,她就是他心中追求的理想。她今天才知道橄欖的顏色是一種性感、一種誘惑、一種熱情,在她看著他的雙眼時,身體像是燒了火一樣,騰起熱潮。

  「你別看我。」多婕搖著頭低嗔。

  梁望月拉下她的手,滑過胸膛,來到褲腰。「妳也看我,就行了。」他瞅著她迷濛的目光,像是要她做一件新奇又神秘的事。

  她沈定了好一會兒,柔柔地笑了,晶瑩剔透的玉指扯開兩人最後的隔閡。

  雖然,窗簾拉上了,但隱約感覺得到陽光像個不動聲色的偷兒,貼在落地門上,覷著他們。

  他吻她的唇,突然進入她的體內。她抽了一口氣,纖指探進他發中,抓扯他,說他也是個小偷,悄悄地就攪痛了她……

  「親愛的,妳才是……」他喘著氣,握著她的手,往自己心口壓。「妳揪痛了我這裡……」

  他說完話,多婕不禁緊緊地擁住他。她覺得自己今天一定離不開這張床……

  一直到天都黑了,梁望月才肯放開她,起身下床去。他到浴室擰了一條熟毛巾,回床上,擦拭多婕的身體。

  多婕張眸,微仰纖頸,被長髮披覆的美顏已露出疲睏。梁望月吻吻她,撫開她臉上的幾縉髮絲。「餓嗎?要不要吃點什麼?」

  多婕搖搖頭,臉頰貼回枕頭上,慵懶地合眸。「我想喝水……」她嗓音細弱,真的是累壞了。

  梁望月伸手拿過準備在床邊的礦泉水,扭開瓶蓋。多婕動也不動,又沉沉地睡了。梁望月將水含進嘴裡,俯身哺餵給她,在她耳畔低聲說:「好好休息,我就在一旁工作。」

  這一天到了盡頭,空氣飄縈著檸檬香的醉人夜晚,他終於重拾創作之筆。



  多婕是自然醒來的,睜開眼睛的剎那,她看到床邊的小圓桌擺了三明治、布丁點心和冒著煙的熱檸檬茶。她擁著被毯坐起身,掛在床頭柱的沙漏造型時鐘正是兩點,她聽見外頭有夜鶯鳴啼,現在應該是山嵐夜霧揉合著月光濛濛亮的海島凌晨。

  梁望月裸著上身,坐在床尾窗邊的大理石桌前,長指快速地在筆記型計算機上移動。房裡只點了大理石桌那面靠牆的壁燈,壁爐沒燃火,有點涼冷,多婕執起水晶杯透亮的杯耳,看著水中漂浮的黃檸檬薄片,輕啜一口,再吃布丁點心。粉紅心形的水蜜桃布丁--看不出來他一個大男人這麼幼稚!玩起小女孩的愛情把戲?!

  多婕笑了笑,拿起布丁叉,將那甜蜜心形一挖就破。感覺還不錯,水蜜桃香味在嘴裡溜滑,像他的吻一樣。她回味完,拿起三明治吃。三明治裡的肉排還是熱的,多婕披著被毯,一手拿著三明治,下床走向梁望月。

  他很專注,似乎沒察覺她醒了。

  「你不穿上衣服,會生病的。」多婕咬一口三明治,站定在他背後。

  梁望月頓了一下,摘下眼鏡,回首看她。「醒了。」他伸手拉她到身前。她並膝側坐在他大腿上。

  「海島凌晨的氣溫很低,怎麼不穿件衣服……」多婕邊吃著三明治邊說。

  梁望月將她包在被毯裡的長髮撥出來。「妳也沒穿衣服--」他使壞地一笑,大掌竄進被毯裡,捏住她柔膩的乳房。

  多婕呼吸一窒,微蹙眉心,拿在手中的三明治陡然往下掉。

  梁望月探手接住。「我做得這麼難吃嗎?」他將三明治放到桌上。

  多婕瞅著他,握著他覆在自己酥胸的大掌,想拉開他。「你不讓我好好吃頓飯……我真的餓了!」

  「嗯,我也是。」梁望月吻住她的唇,緩緩地往下移,吮咬她的頸子、鎖骨,俊臉埋進被毯裡。

  「望月!」多婕扭著身軀掙扎。

  梁望月依然故我,不放過她,分開她的腿,讓她跨坐著,拉開被毯,將自己和她包在一起。

  多婕瞇上眼,臉靠著他的肩,隨著他的動作起伏,低喊他的名字:「望月、望月……」

  「嗯?怎麼啦?」他輕應。

  多婕嬌吟了一聲,下腹燒燃的火團蔓延至心口。梁望月拿起桌上的三明治,送到她紅唇。「我保證,這樣比較好吃。」

  多婕垂著眼眸,咬下一口三明治。她是真的餓了,卻也拒絕不了他。他一手壓著她腰臀,一手拿著三明治給她吃。她覺得先前的幾次都沒有像這次這麼快樂,她的慾望一下被滿足太多。

  他在三明治裡加了松露乾酪醬,濃郁的氣味在她嘴裡散開。她心裡想著,這個男人真壞,他幫她準備三明治,不是怕她醒來肚子餓,而是算計了這一刻!

  她吃掉最後一口三明治,他舔吻她唇畔的醬漬,問她:「喜歡嗎?」

  多婕不講話,皓齒咬一下他探過來的舌尖。梁望月知道她已填飽肚子了,要享受真正的快樂。

  他攬著她的腰,更讓她倒躺在大理石桌上。水晶壁燈下的小像風鈴炫麗地轉呀轉,飄蕩出令人心旌神搖的清脆聲響,落地門不知何時拉開的,一枚望月就懸在橄欖樹頂,她暈暈迷迷地瞧著、暈暈迷迷地瞧著,呢喃:「橄欖結果了……」

  「嗯--」他吻她,胸膛貼著她的,說:「我的精靈--為我編冠環、唱歌吧……」

  多婕呻吟一聲,感覺身體和他絞皮一團,歡樂地飛舞起來。



  一陣涼爽的風拂來,多婕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和梁望月躺在床上。烈日從門邊曬進來,他身上光采燦爛,沁出一層薄汗,多婕輕輕地壓上他胸膛,雙手覆在他的頰畔,吻他的唇,說了一聲:「早安。」

  梁望月睜開雙眼,看著她。

  「已經過午了。」她說。

  梁望月抬起手掌,撫她的臉。

  多婕抓住他的手,盯著他深幽的眸光。「還不起床嗎?我覺得我好像已經很久沒下床了……」她雙頰紼紅,好迷人。

  「我從來沒遇過像妳這樣的女人。」梁望月沈聲開口。

  「嗯?」她挑眉。「我是什麼樣的女人?」

  「讓我無法離開的女人。」他說。

  多婕斂下睫毛,抬起身,離開他的胸膛。「聽起來--你在其它地方似乎還有很多女人嗯?」她坐在床邊,背對著他,優雅地將長髮全撥至胸前,偏首梳理著。

  「是有過幾個。」梁望月也起身,貼在她背後,親吻她珍珠般圓潤的肩膀。「但我從沒遇過像妳這樣的,我想以後也不會有,我的人生可以在此定止--」因為遇上了她。

  多婕回過頭,他的唇壓上來,深吻著她。他抱起她,下床走到大理石桌前,讓她坐上桌,自己落坐斑馬紋單椅,給她看正在寫的Luna新作。

  計算機屏幕上的意大利文赤裸地顯示著:

  老虎交配既是在做愛又像在吵架,動物應該也有高潮吧,雄虎高潮時忍不住咬向雌虎的頸背,雌虎回首反擊,雄虎跳開,瞬間又壓回雌虎背上。發情中的動物、熱戀中的人類都不能離開對方太久,那就是又痛又愛、意亂情迷的感覺吧……

  多婕笑了起來。「誰是老虎?你寫這算哪一類科普?」

  「成人科普。」梁望月一笑。

  「蓮邦應該會很吃驚嗯--」

  「他不會。」梁望月說了句,語調有些冷淡。

  「你不高興了?」他和皇蓮邦有合作關係,他的作品交由皇蓮邦經營的公司出版,幾年前,皇蓮邦開始寫評論,說Luna生性冷淡、無熱情,對大自然的粗淺體察只是狹窄的地方觀念,不過是個「三流法布爾」角色……他和皇蓮邦的關係大概是那時弄壞的,也難怪他和她第一次見面時,會說自己是個不入流的科普作家。

  「你很在意蓮邦的看法嗯?」多婕問。

  梁望月看一下她,很快地轉開目光,像是她問了一個什麼怪問題似的。「妳知道什麼?」

  多婕跳下桌,繞到他眼前,坐在他腿上,與他對望。「我十四歲那年第一次閱讀Luna的『月之變』,我覺得Luna一定是個熱情又細膩的人,他喜歡探索大自然奧妙的變化,追蹤造物主無邊的力量,在他眼中一隻螞蟻搬動糖粒,都是創造世界的開始……」她慢慢停住嗓音,盯著他,溫柔地笑著。「你知道嗎,望月,我很喜歡Luna--」

  梁望月吻住她。「我二十二歲開始就寫不出像樣的東西了……」

  他太早成名,年輕英俊有才華,十八歲就嘗盡名利地位帶來的各種甜頭。

  他外祖母的家族在意大利是將近兩世紀的世襲貴族,意大利結束君主制走向共和後,那個家族仍保有舊貴名望,在羅馬政府居任要職。兩個世代以來,這個驕傲家族一直與外祖母維持著斷絕關係的狀態,只因外祖母嫁給什麼都不是的台灣籍窮教授。外祖母生下母親時,因為受不了與日俱增的家族壓力,選擇和外祖父離開自己的家鄉,終其一生沒再回意大利。

  他和外祖母感情很好,他知道外祖母其實很想念家鄉的一切,這也是他用意大利文創作的原因。他成名後,外祖母的家族主動找上他,要他回去認親,繼承那個家族的家徽。這些事全發生在他十八歲那年--原來名利地位如此好用,外祖母的歸親之路,他幫她築起了。他成了名科普作家、意大利貴族之後,每天出席這個宴會那個宴會,多的是主動送上門的女人,名模、小說家、舞蹈家……要迷失在花花世界,並不困難。

  他過了一段志得意滿的生活,適時曝光又賣弄神秘,他的書迷將他捧成神,他也覺得自己是科普界至尊,他曾經批評一名六十歲的同行前輩寫的田園觀察紀實是「老年生活病態的自覺」。

  那時,他意氣風發出了第五本書,正是二十二歲。皇蓮邦也是在那年開始寫評論……

  「我們打了一架。因為他說對了──」梁望月摩摩臉龐,斜挑唇角,攤攤手。「『月之變』之後,我也許還寫了一、兩本佳作,但二十二歲開始,我不過是靠Luna這個名字奠定起來的聲勢,在自欺欺人。我的書沒賣差過,但我知道不好的作品賣得好,對創作本身反倒是種羞辱,讀者的崇拜在不知不覺中轉化成寬容,崇拜和寬容對一個創作者而言絕對不會是件好事,如果連這種自覺都沒有,那Luna就真的是個騙子了……」他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在二十三歲那年正式停止創作。他現在突然想通了,那場牌局,兩位皇家公子應該是故意輸的--皇蓮邦早計劃了一切,有意安排他到這座海島。

  梁望月自嘲地一笑,看著多婕,又說:「妳今天知道了--Luna是個可悲的騙子。」

  多婕搖搖頭,柔荑握著他的手,凝視他墨綠色的眸子。「我以前不知道Luna本人,但是這些日子,我知道Luna是真的喜好大自然、對生活充滿熱情。他把失親的幼狼當成自己的孩子,細心照顧著;為了安撫受傷的女孩,他還講了一則『螳螂爸爸逃命去』的故事;他陪小女孩在湖邊看雲……他身上有著舊貴的優雅氣質,行事卻不失新貴的冒險精神,我想他其實是個謙沖自牧的人,只是名聲太過遠播……」

  梁望月褪換臉上的表情,微笑地撫著她的長髮,喜歡聽她柔聲細數自己的優點。

  「他或許有點古怪……」

  梁望月挑了挑眉角。

  多婕的嗓音繼續往下說:「不過,他很會做菜,我喜歡喝他釀的檸檬甜酒,想問他,哪時也帶我去摘檸檬,教我釀檸檬甜酒,下次換我請他喝--」

  梁望月瞅著她的美顏,終於忍不住封住她的嘴唇。她也把舌尖探入他嘴裡,像是早在等待這個吻般,與他深深擁吻,耳畔聽見他溫柔地在說:「換妳想灌醉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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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09:54:08
第七章

  這段期間,是他來到這座海島以來,生活最愉快之時。一個滿月的夜晚,多婕穿著睡衣,走進酒窖小房間,拉著正在寫作的他,回醫護所裡。

  他們走到樓梯旁那道雅致的桃花心木門扉前,她抓著他的手,引導他以指腹摩著第三塊橫木中央。他感覺那上頭刻了字,是他住在醫護所三年來,沒注意過的。

  「Luna?!」梁望月驚訝地發出不確定的嗓音。

  多婕點點頭,笑容神秘。「我刻上去的--十六年前,醫護所新建完成,我和父母來檢視,當時心情好興奮--這是我設計的房子呢,這扇門後,是有透明屋頂的賞月花房,打開門是一片月光花海,它應該取個浪漫的名字……我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什麼會刻這個字,但,就是刻了……」說最後一句話時,她悠緩地收住嗓音和笑容,退開一步,看著他。

  梁望月凝望著她沈靜嬌艷的美顏,想起她送宇妥的醫療皮箱來到醫護所那天,曾經在這花房前停駐許久--

  原來她當時在回味這個字……

  他上前抱住她的腰,親暱地抵著她的額,鼻尖與她輕觸在一起。「妳那時候,就知道我將來會住進這兒,所以刻了這個字--」

  多婕旋身掙脫他,溫婉地回眸一笑,推開花房的門,走進去,站定在花房中央。月光穿過花房透明的屋頂,像飄散的細雨落在花海上閃閃爍爍。她仰起臉龐,看一下夜空中的月亮,然後對住門外的他,慢慢解開睡衣腰帶,撫開肩袖,揭露一寸寸白皙的肌膚。

  梁望月看著那滑落的睡衣,在她腳踝周圍堆棧成一朵花兒,她是站在花裡的精靈。

  「你說過,要在月光下不穿衣服跳舞……」她的嗓音好柔、好美,是今晚最佳的樂曲。

  梁望月走進花房門內,每接近她一步,就脫去身上一件衣物,將她攬進懷裡時,他連眼鏡都丟開了,直接用她最喜歡的一雙墨綠眼眸,深情地凝視她。

  多婕將手臂環繞上他的脖子,輕輕搖擺身子。梁望月還是讓她踩在自己腳背上,優雅地移動步伐,在月下的花海繞著。

  她抬起美顏,看著他英俊的臉容,對他說:「我的假期後天就結束了--」

  梁望月吻住她,將她抱得更緊,步伐嫻熟地往圓弧牆邊移。

  多婕也擁著他的身體,柔情回吻他。「你明天帶我去摘檸檬,教我釀酒,下次,你上高原找我,讓我請你喝我釀的酒,好嗎?」她離開他的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喘著氣低語。

  梁望月吻吻她的額,應了聲好,眼神沈定地看著外頭夜色襯托透明的牆,像一面鏡子,忠實照映出他們舞動的完美身軀。

  他說:「今晚--月與精靈在橄欖樹下跳舞。」

  多婕轉頭,面向牆,看見花園那棵橄欖樹,也看見他和她相擁的影子,那麼諧和、那麼優美地密合著。

  這一晚,他們只跳舞,緊緊相擁,像要將對方揉進自己體內般,擁得不能再緊地在月光下、在花園橄欖樹的陪襯中跳著舞。

  第二天,梁望月做了野餐點心,特地從馬場借來一匹高大駿馬,帶著多婕上檸檬園。

  那結滿黃檸檬的檸檬樹林位在農牧場東方一座丘陵上,有一條清涼的野溪流穿,溪水亮晶晶地反射著金色光芒。到了樹林外,梁望月拍拍馬兒,讓馬兒自行回去,牽著多婕走進檸檬飄香的林子。

  她問他:「你讓馬兒離開,沒問題嗎?」

  他說:「回程我們用走的,一起賞著夕陽,走回醫護所。」

  她笑了笑。「那要走多久……」

  「一輩子。」他撇嘴,又說:「放心,檸檬由我來提。」

  他們沿著溪流,深入林子最靜謐的地方,開始采檸檬。整個早上,多婕努力地摘取一顆又一顆的黃檸檬。中午陽光從葉縫篩落,梁望月在溪畔鋪開野餐布,招呼心愛的女人用餐。

  多婕提著滿籃黃檸檬,走向梁望月。

  他已瀟灑地坐在野餐布上,笑著等她。

  多婕將籃子往野餐布一放,上頭的幾顆掉了下來,朝梁望月滾去。

  梁望月撿起檸檬,拿至鼻端嗅聞著。「好香。」他笑容滿盈,看著多婕。

  多婕靜靜盯了他一眼,紅唇揚起美麗的笑弧,也對他笑,動作悠緩地拉拉裙襬,曲膝坐下,小鳥依人地靠在他胸膛,說:「天氣真好嗯?」

  「嗯。」梁望月應了聲。

  她覺得他一直在笑,整個早上都在笑,別有他意似的竊笑著,很不單純,她貼著他的胸膛感受到的震動,的確是深沈的。

  「望月……」她雙手抓著他拿檸檬的大掌,摸摸他潔淨的指甲,描繪著他修長的指節。「你是不是有什麼開心的事?」

  梁望月挑眉,俯首看她。「妳明天就要回高原了,我怎麼會開心?」他雙手環著她的腰,一掌握著拿檸檬那手的腕交迭在她腹部。

  多婕抬眸,額頭碰到他的下巴,說:「那--你在笑什麼?」

  梁望月眸光閃了閃,降下唇想吻她。

  多婕別開臉,摀住他的唇,美眸帶笑盯著他,對他搖搖頭,擺明「他不說,她就不給吻」。

  梁望月垂眸,拉下她的手,低語道:「其實--釀製一甕檸檬甜酒只需要三顆檸檬……」

  多婕神情一恍。

  梁望月笑了笑,撫摸著她的臉龐,一邊歎氣。「妳摘那麼多,我擔心妳除了灌醉我,還想灌醉其它男人,是嗎?親愛的……」他低俯俊臉,要吻上她。

  多婕出其不意推了他一下,取走他手裡的檸檬,旋身就往他丟。

  梁望月哈哈大笑起來,趕緊閃身躲避。「別這樣,親愛的--妳知道妳采檸檬的樣子有多美嗎……」

  多婕不理他,左手右手取著籃子裡的檸檬,直朝他身上扔。他真壞,存心看她採得滿身是汗,難怪他一個上午都不太動,只待在溪畔看書寫東西,偶爾才抬眸對她笑一笑。

  「妳把檸檬都丟光,下午又得再採了。」梁望月笑著對她提出警告。

  多婕不領他的假好心。「只要三顆--農場路邊隨便的檸檬樹都有。」她早上采的全拿來打他,最適合!

  梁望月笑著閃著,兩腳已被她的「檸檬攻勢」逼得踩進溪流裡。

  多婕依舊不停手,提起籃子,一邊走向他,一邊丟得起勁。梁望月索性不躲了,手臂朝她抓來,猛力一拉,兩人落入溪水中,哈哈大笑。

  「噢--」多婕壓著他的胸膛,抬起身,撫開濕髮。「被你弄得……」她看著順流漂走的檸檬,想生氣,卻笑了。「你真的很壞!」她捶打他一下。

  幸好溪流不深,梁望月站起身,抱著全身濕透的她,回岸上。

  他們坐在野餐布上。梁望月脫掉濕衣服。「陽光很強,晾一下就乾了。」他回身,幫她解背後的洋裝拉鍊。

  多婕抓住他的手。「會有人來--」

  梁望月盯著她,微微一笑,將她推倒在野餐布上。「妳以為,我為什麼不在農場路邊隨便摘幾顆檸檬,而要帶妳來這兒?」

  多婕搖搖頭。正中午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梁望月的俊臉罩在她上方,遮擋了那一片亮光。

  多婕睜開眼眸,看著他。他髮梢的水珠正在往下滴,她伸手撫撫他的髮。他隨即俯低臉龐吻她,沈聲說:「整座菜園灣,只有我釀檸檬甜酒,這裡是我的私人檸檬園,不會有人來打擾……」他脫掉彼此的濕衣服,攤在草地上曬太陽。

  即使沒人會來,但多婕沒在大白天的戶外裸過身軀,因此顯得有些害羞。梁望月將她攔腰抱起,走到檸檬樹下。「我想,這午餐,妳也吃不下嗯……」他吻她的嘴唇,緩緩坐下。

  多婕抱著他的脖子,回應他的吻。

  「我現在就教妳釀檸檬甜酒的方法……」他說著,唇移到她胸前,輕輕吮咬。

  多婕抱著他的頭,往後仰。

  黃綠相間樹蔭外掛著一個燃燒的太陽,潺潺的溪流聲夾雜他低沈的嗓音,她看見她採了一個早上的黃檸檬在溪水裡漂呀漂地。

  他說,釀檸檬甜酒時,要先把那黃色的檸檬表皮磨下來,浸泡於酒精和純水之中,讓那液體吃盡檸檬油香氛……這是最重要的味道來源,如果沒有味道,酒是醉不了人的。

  「妳釀的檸檬甜酒一定是最香的……」說這話時,他已經醉了。

  她躺在草地上,輕輕扭著腰。野溪在她頭頂倒了過來,他們的身體像是魚兒一樣悠然起伏,潛入水中,藏在光線曖昧的岩石底下,陽光也不知道他們在底下做什麼,那些水中的黃檸檬轉著慾望的螺旋,繞過他們身邊,他們就是兩條魚兒,也許游在水中,也許游在檸檬甜酒色澤裡,當他們浮出水面,陽光又會輝映著他們完美相擁的軀體。

  陽光一直這麼善待他們,柔和地灑了一地熱情的旖旎色彩。梁望月的影子朝多婕迭上來。她將他摟緊了,親吻他的耳朵,呻吟地說:「你出新作時,就開我釀的酒慶祝吧--」

  這個下午,他沒再讓她摘檸檬,而是一次又一次地擁抱她,彷彿要把日後創作時所必須面對的孤獨一次彌補起來。


  他們走出檸檬樹林時,天空已是一片霞光卷裡白雲,丘陵被繪染成奇異的紺藍色。一抹人影融在色彩裡,蹓著狗,抽著煙,如果不是那冉冉飄升的白煙和好動的狗兒,那幅景象還真像剪影。

  多婕偏轉頭顱,盯一眼梁望月。

  他隨即知道她的意思,皺了一下眉頭,沈聲說:「真的是從來沒有過的『難得』--」居然有人走到這片林子來。他牽著她,眸光閃了閃,神情若有所思。

  那抽煙的人站在木樁邊,感覺像在等人。他們走近,瞧清那人影的瞬間,梁望月怒意驟升。

  「你做什麼綁著牠?」

  「聖徒!」多婕驚訝的聲音同時發出。

  皇蓮邦捻熄煙蒂,用一張特別的紙包好,丟進草叢裡。

  梁望月走上前,拉過他手中的皮革帶,蹲下身,解栓扣,連同聖徒頸部的項圈都解掉,丟在皇蓮邦跟前。「牠不是家犬!」

  多婕也蹲下身摸著長大不少的幼狼,然後抬頭看著皇蓮邦。

  皇蓮邦眼神沈斂,開口:「我擔心牠跑進檸檬樹林裡。」他的嗓音極低,像是故意這麼說的。

  梁望月聽見他說的話,抬眸看他一眼。這個男人,知道他在林子裡做什麼。他拉著多婕站起身,大掌攬在她腰側,問:「你來幹嘛?」

  皇蓮邦表情嚴肅,甚至有些冷,只瞅著多婕,說:「放心,我是來談公事的,沒帶婚紗--」她和梁望月一起走出樹林,而且剛剛只注意聖徒,這對他而言,就夠了……

  多婕盯著他,不說話。

  皇蓮邦轉過身,背對她,往落日方向走。「過來。」他彈一下手指。

  聖徒竟乖乖跟著他走。

  「Luna,這隻狼--」他邊走邊說,嗓音聽起來還是有種隨心所欲似的傲慢。「我這輩子都不會還你。」

  梁望月握一下拳,踢開地上的栓具。「最好別再讓我看見你綁牠!」

  「小婕,妳現在選擇他是嗎……」皇蓮邦突然又說。「這也沒關係。我今晚要上高原,可以送妳回去--」

  「我明早自己回去。」多婕凝望著皇蓮邦的背影,打斷他的尾音。

  皇蓮邦沒再講話,優雅的身影慢慢走遠。

  「聖徒已經變叛徒了。」梁望月低語了句。

  多婕抬眸看他。「你很傷心嗎?牠被蓮邦搶走--」

  「怎麼會。」梁望月搖頭,牽著她往前走。

  「你把牠當成自己的孩子,不是嗎?」多婕笑著又問。

  「孩子啊……」梁望月眼神邈遠,沈吟了一會兒,轉頭問她:「有嗎?」

  「嗯?」多婕挑眉。「什麼?」

  梁望月停下腳步,回身攬著她的腰,低頭看著她美麗的容顏,說:「孩子--有沒有?」一掌移到她的腹部。

  多婕神情一閃。沒想到他竟然想要一個孩子!她笑了起來,拉開他的手,不說話,往前走。

  梁望月愣了愣,覺得她的笑容有點神秘,追上前,將她攬回胸前,問:「有了是嗎?」語氣有點高昂。

  多婕看著他期待似的表情,心裡一暖,覺得這個男人好真。她摘下他的眼鏡,看著他的雙眸,徐緩溫柔地說:「你今天晚上可以再努力一點……」

  梁望月笑了起來,額頭抵著她,吻吻她的眼、她的鼻,再封住她的唇。「妳願意,是嗎?」

  她回吻他,柔荑擁著他強健的軀幹。

  他突然覺得,捨不得她回高原工作,也許應該想個辦法讓她調來接管醫護所……

  這種事,在這座海島,可能只有姓祭跟姓皇的,才辦得到。梁望月一個外來客,沒法影響任何人事調動。

  不過,這也不需要了。多婕回高原,其實更好。

  因為,那個說是為公事而來的皇蓮邦,幾乎天天待在醫護所與梁望月相處。他的消息來源特別靈通,一知道梁望月又開始創作,馬上前來「關懷」。

  皇蓮邦住在醫護所。創作時得獨處的梁望月,則把自己關在酒窖的小房間,靜靜思考、靜靜寫作。他這些年,來海島前與居住在海島後,遊歷所收集的資料,正好可寫成一部小說式的浪漫生態紀實,只是需要時間琢磨。

  創作的大部分時候,他是孤獨的,但這樣的時間過得極快,也許正因為他經常待在「地底」不見天日的關係,日子過得就更快了。這期間,多婕來看過他一次,卻被皇蓮邦強硬地介入他們難得的約會,三人怪異地在碼頭公園的情侶小館共進一餐。當晚,他就對多婕說:「妳別來醫護所了,以後,我上高原看妳。」多婕躺在他懷裡,溫柔地答應了。

  他們開始聚散離合的日子,大概持續了兩、三年之久,他的復出作「月之遊記」第一冊「信天翁的盤旋」出版了。

  就在他寫「月之遊記」第二冊「月、精靈、橄欖樹與檸檬甜酒」時,皇蓮邦突然帶著長成大狼的聖徒離開了海島。他想起,他很久沒跟多婕見面了,似乎在「月之遊記」出第一冊後,他們就沒再見面,應該有四個月的時間了。他很想見她,尤其現在寫「月、精靈、橄欖樹與檸檬甜酒」,這股慾念就更加逼近。他收拾簡單的行李,即刻上高原。

  到了多家,已是午夜時分,出來開門的是多聞。

  多聞見到他,顯得相當高興。

  「姑丈!」甜柔的嗓音在寂靜的夜裡,聽起來好清亮。

  梁望月提著登山背包,走進屋。

  屋裡暗成一片。他停在玄關,問多聞:「妳姑姑睡了是嗎?」

  多聞愣了愣,搖搖頭。「姑姑不在--」

  「這麼晚了,還沒回來?」梁望月往樓梯間走。

  「不是的,」多聞繞到他前面,仰起小臉,看著他,說:「姑姑三個月前調職到島外了。」

  梁望月一頓。「調職到島外……」低聲呢喃:「她怎麼沒告訴我?」

  多聞歪著頭。「可能是姑丈要工作的關係,姑姑才沒告訴你……有時候,我也會想去農場看姑丈,可是姑姑都說你工作很忙,而且你工作時,旁邊一定要很安靜很安靜,如果我去玩,可能會吵到姑丈,影響姑丈的工作……所以,姑姑一定也是這樣,才沒告訴姑丈她調職的事……」

  梁望月沈斂眸光,盯著多聞。「應該是吧。」他說了句,俊臉帶上和善的笑容。「姑姑不在,家裡只剩妳一個人,會不會寂寞?」他撫著多聞的頭,問:「想到農場玩一陣子嗎?」

  多聞呆了一下,唇角上揚,猛點著頭。「可以嗎?姑丈……可以嗎?」

  「去收拾行李吧,姑丈等妳。」梁望月微笑。

  「嗯!」多聞用力頷首,開心地跑上樓。

  梁望月走回玄關,在黑暗中,摸著玄關桌的雕飾。



  多聞在農場住了好幾個月,日子過得很愉快。

  這天,農場正忙著釀製新酒,梁望月一早走出酒窖小房間,站在花園邊境,看著運葡萄的卡車在下方的大小道路穿梭。

  釀新酒啊……要不是農場一年到頭收成什麼水果,就釀什麼酒,他一定會以為時間又過了一年。

  「姑丈!」多聞的叫聲傳來。

  梁望月轉頭。

  多聞穿著農場的防水吊帶工作褲跑過來。

  梁望月笑著。「妳今天忙什麼?」

  「農場要釀葡萄酒,可聽說壓汁機故障了,我要去幫忙踩葡萄……」多聞解釋著。

  「用腳踩葡萄嗎?」梁望月挑眉。

  「嗯。」多聞點頭,小臉滿是期待。她從來沒做過這種事,聽子墨說,可以在大橡木桶裡,又蹦又跳,感覺好刺激。

  「是嗎--」梁望月推一下鼻樑上的眼鏡,牽起多聞的手,說:「走吧,姑丈帶妳過去。」

  「姑丈也想踩葡萄嗎?!」多聞驚訝地問出。

  「嗯,」梁望月垂眸看她,撇唇笑了笑。「姑丈好久沒做這種事了,還真有點懷念。」他還沒成為Luna前,曾經在法國鄉村一處小酒莊住過,酒莊主人因為沒足夠的經費買壓葡萄機,只能以傳統方式踩葡萄取汁……其實反倒有趣!「小聞,待會兒,姑丈可要把妳丟入大橡木桶中喔--」他提出小小警告,逗弄她。

  多聞眨眨眼。「姑丈今天不在地下工作嗎?」

  「休息一天,沒關係。」梁望月揉揉她頭頂說道。

  「喔……」多聞安心地應了聲。她沒有聽姑姑的話,跑來農場找姑丈,最起碼要做到不打擾姑丈工作。

  「小聞,妳上次說妳姑姑被調到台灣的祭家飯店,是嗎?」梁望月又問道。

  「是啊。」多聞點點頭。「姑丈要去找姑姑了嗎?」

  「還沒。」梁望月回道。

  他們走到了坡道。梁望月喊一聲:「跑下去吧,小聞。」

  「好!」多聞應道。

  兩人像一對父女,手牽手,笑迎著朝陽,往坡道下跑。

  看著多聞在大橡木桶裡踩著葡萄歡笑,葡萄汁散發的細膩香味撲鼻而來,梁望月真的覺得自己像個父親了。

  農場的釀酒房裡,來自菜園灣各戶人家的小朋友們,正努力地在幾個直徑超過兩公尺的高大橡木桶中,與葡萄混戰,空氣間,不時傳來笑鬧聲。

  「姑丈!你不踩了嗎?」多聞半個身子掛在橡木桶邊緣,向下俯視著坐在木板走道桌椅間的梁望月。

  「對啊,望月哥哥,你不玩啦?」另一個女孩冒出頭。

  梁望月朝她們揮揮手。「小聞、子墨,我老了,妳們加油。」

  兩個女孩對望一笑,繼續踩踏著。

  梁望月長腿交迭,聽著女孩的笑聲,愉悅地揚唇。

  「要喝嗎?」農場主人陶垚農拿著一瓶紅酒、兩隻杯子走過來。

  梁望月看他一眼。「你真悠閒。」

  「難得你走出地底陰暗的洞窟,當然得慶祝一下。」陶垚農拉出靠攏桌緣的木椅落坐,打開酒,倒進杯裡。

  梁望月取過一杯,搖著杯中酒液,看那漂亮的色澤。他又想起了--

  他出「月之遊記」第一冊時,多婕並沒依言開自己釀的檸檬甜酒為他慶祝。「月之遊記」預定出十冊,她可能想等他出了完整的「月之遊記」後,才要為他慶祝吧,所以她用一種不打擾他寫作的方式,到島外赴任。

  「你準備什麼時候啟程去看多婕?」陶垚農突然問道。

  梁望月沈下眸光,盯著酒瓶。「至少等我寫完第二冊--」多婕的意思似乎是要他完成所有的冊數,才願為他慶祝,但他寫一冊最快也得花兩年時間,他怎麼可能等到二十年後,再去見她。

  他其實一年都不能等,只是她有這個用意,他至少做個樣子,何況這「月之遊記」第二冊「月、精靈、橄欖樹與檸檬甜酒」正是為她而寫的,他想完成這本之後,帶著成書,去找她,兩人在月光下一起喝她釀的檸檬甜酒。

  「等你寫完第二冊?要多久?」陶轟農皺皺眉頭。

  「快了。」梁望月又喝了口酒。

  「是嗎……」陶堯農有些不以為意。「我跟你說喔,望月--多婕可是一個溫柔完美的女子,你不好好守著,她很快會被追走,搞不好你寫完第二冊去見她時,她已經當母親,是別人的妻子了。」

  梁望月撇唇一笑。「這種話,你說給自己聽吧--你結婚不到一年,跟你妻子,一個高原上一個高原下,哪天還不是要離婚--」

  「嘿!」陶垚農拍了一下桌子。「要賭嗎?」

  梁望月攤攤手。「賭你妻子生的不是你的孩子?」這樣賭,他就非常有興趣。

  陶垚農低咒了聲。「等你寫完第二冊,去見多婕,就知道了。」他站起身,眼神怪異地瞟梁望月一眼,說:「你慢慢喝,我祝你指尖開出蓮花,早日完成大作。我得去忙了。」

  梁望月哼笑,逕自喝完整瓶紅酒。

  就在梁望月悠閒地喝著紅酒之際,多婕在台灣的祭家飯店裡,從望月高懸的子夜到烈日當空的正午,她經歷了數小時的陣痛,終於產下了一名漂亮女嬰--取名「驕陽」。

  驕陽,

  月之女

  紅紅臉兒,綠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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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18 09:54:43
第八章

  人在創作時,其實很少留意時間的變化,要不是農場又經歷兩次釀葡萄酒的熱鬧日子,梁望月完全不知道時間過了兩年多。

  「月之遊記」第二冊「月、精靈、橄欖樹與檸檬甜酒」在花了兩年又十個月時間創作後,總算出書了。

  梁望月在一個夏日午後,抵達台灣的祭家飯店。

  一進入飯店大廳,立刻有一名男子上前跟他攀談。

  「請問是梁望月先生嗎?」對方很有禮貌,胸前別了飯店名牌。

  「是。」梁望月微微頷首。

  男子隨即接過他手中的行李,道:「請跟我來,梁先生。」

  梁望月神情閃了閃,但沒遲疑,跟著男子往飯店內部走。

  這飯店還真是大,儼然是座小城。男子帶領他坐電梯,不知上了幾樓,電梯門一開,外頭是一道城堡式的垛後走廊。走廊呈圓弧形懸在半空,兩側有參天樹林,薔薇籐攀爬著牆垣凸堞,延伸至走廊盡頭那一戶人家的外牆。梁望月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像是在飯店內!這兒根本就是一座巨大的溫室森林!

  男子帶他走到那戶人家門口,放下他的行李,說:「這是多婕醫師的住所。」然後退下。

  梁望月盯著那扇漂亮的白格霧面玻璃門,門邊有個小巧的按鍵。他突然覺得心裡湧起複雜的情緒--他想見門內的人,想極了,卻不想按門鈴,門鈴是給訪客用的,他應該是拿著鑰匙開門的人!

  突然,門開了,那人兒一身羅馬式露肩白裙袍,長髮梳成一束,垂在胸前,襯得美顏更顯嬌艷。

  「望月--」她看著他,神情沒有驚訝,而是平靜。「你回來了?」紅唇漾開一抹微笑,說話的方式,好像他們只有十五分鐘沒見面,他只是出門買個鹽巴回來而已。

  梁望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進來吧。」多婕拉起他的手,轉頭對門內輕聲喚著:「驕陽,趕快來看看誰回來了--」

  門內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音,接著一個粉雕玉琢似的小女娃兒從多婕裙襬後探出臉來。

  梁望月強烈地震了一下。

  「爸爸。」小女娃兒開口,小身軀穿著跟多婕一樣的裙袍,紅撲撲的臉蛋上沒什麼表情。

  多婕放開梁望月的手,抱起小女娃兒,溫柔地說:「驕陽要對爸爸笑一笑喔。」她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牽著梁望月,走進門。

  小女娃兒摟著多婕的頸子,一雙墨綠眼睛直瞅著梁望月。

  一踏進玄關,多婕將女兒交給梁望月。梁望月幾乎是反射性地抱住小女娃兒。多婕關了門後,逕自往客廳走。

  「我有泡茶喔……快過來坐吧,望月--」

  「媽咪在叫爸爸了。」見梁望月沒有動作,他懷裡的小女娃兒發出稚嫩但清晰的嗓音。

  梁望月回過神,俊臉對著小女娃兒。「驕陽是嗎……」他低語,走進客廳。

  驕陽,

  月之女

  紅紅臉兒,綠眼兒……

  坐在客廳靠窗的沙發上,懷裡抱著唱歌的小女兒,與溫柔賢良的妻子一起喝下午茶,應該是每個男人的夢想吧……

  客廳裡的古典掛鐘悠悠擺動鐘擺,數不盡的時間就這樣搖蕩過去,看著地毯上的絨毛熊布偶,他才知道自己的女兒已經長成會玩玩具的小姑娘,這中間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就這麼被時間晃過去。

  梁望月撫著坐在自己懷裡的女兒的柔軟髮絲,表情深沈,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多婕。

  多婕低垂臉龐,隔著桌角,落坐他斜旁的軟矮凳,正優雅地將香味四溢的佛雄伯爵茶從茶壺裡倒進瓷杯。「蓮邦早上打電話跟我說有客人會來,原來是指你……」她說著,取下扣在杯緣的濾茶器,抬眸看著他,把倒好的茶輕輕移向他。

  梁望月皺起眉。「皇蓮邦--」才開口,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怪聲。

  「你等我一下。」多婕笑了笑,站起,翩然旋身,離開客廳。

  一會兒,一隻大動物撲跳進客廳。

  「聖徒,坐好。」多婕走進來,命令道。

  大狼聖徒乖乖趴臥在裝飾壁爐前。

  「啊!聖徒回來了!」驕陽欣喜地叫了一聲,撇開梁望月,溜下沙發椅座,咚咚咚地跑到聖徒的長鼻子前,跪坐著跟牠說話。「聖徒……散步好玩嗎?下次,讓驕陽去好不好……驕陽好喜歡聖徒喔……」小手撫撫狼耳朵,可愛的嗓音嘀嘀咕咕不停。

  「果然是皇蓮邦……」梁望月低喃一句。

  多婕走到他身邊坐下,說:「你最近出了新書,蓮邦暫時回意大利的出版社--」

  「他一直在這兒嗎?」梁望月眼睛盯著聖徒和女兒,心裡頗不爽快。兩年多前,皇蓮邦突然帶著聖徒離開菜園灣,他以為總算可以不用天天見到那煩人的傢伙,原來……有很多事,他完全被蒙在鼓裡。陶垚農也是一個--

  我跟你說喔,望月--多婕可是一個溫柔完美的女子,你不好好守著,她很快會被追走,搞不好你寫完第二冊去見她時,她已經當母親,是別人的妻子了,

  ……等你寫完第二冊,去見多婕,就知道了。

  他現在終於知道,陶垚農當年講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將近三年的時間以來,除了他自己以外,恐怕全世界都知道他當了父親吧!

  「妳為什麼不告訴我?」梁望月轉頭瞅住多婕。

  多婕定定看著他,臉龐像被風拂過一樣清美,好一會兒,她微笑開口:「我來台灣後,才發現懷了驕陽。」

  梁望月神情沈了下來,胸膛緩慢地起伏。好吧、好吧--女人並不需要每件事情都向男人稟告!他猛然站起,往客廳外走。

  「你要去哪裡?望月……」多婕跟著起身,走在他後頭。

  梁望月走到玄關,打開屋門,提起門外的行李。

  多婕恍然一笑。「我太高興了,忘了把你的行李拿進來。」

  「是嗎?」梁望月淡淡應了聲,關上門。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太高興了」的樣子。「房間在哪裡?」他問著,但沒等她回答、帶路,逕自邁大步,在屋裡走動。

  這屋子有兩層樓,他很快就在二樓找到房間,而且是主臥室!

  直接進入臥室,那張羅曼蒂克的蕾絲簾幕四柱大床上,有三顆枕頭,兩顆大的是一對,一個小的擠在中間。

  「驕陽還小,晚上讓她跟我們睡,好嗎?」多婕輕輕靠著他的背,柔荑碰觸他腰側。

  梁望月將視線從床鋪拉回,轉頭看著她。

  多婕踮起腳尖,吻一下他的唇。

  梁望月放開行李,回身摟住她的腰,低俯臉龐,看著她許久。這個美麗的女人是不是有點狠心呢?他心裡想著,然後放開她,說:「我想休息一下。」

  「嗯。」多婕頷首。「睡一下吧。」她又吻他。

  梁望月忍不住吸吮她甜美的唇,直到她離去。他才摘下眼鏡,躺上床,大掌抓握著身旁的枕頭,青筋僨起。


  「爸爸的手手好大……跟蓮邦爹地一樣……驕陽的小小而已……」

  睡夢中,一個柔軟的東西持續在他手上拍著。梁望月睜開眼睛。女兒小小的身子跪在他旁邊,張著雪亮的墨綠眸子看他。

  梁望月盯著她。「什麼事?」話氣有點僵冷。以往,他和多聞相處,感覺自己就是個父親,現在面對自己的女兒,他竟不像個父親。

  「爸爸……媽咪說,吃飯飯了,要驕陽叫爸爸起床。」驕陽口齒清晰地傳達母親的吩咐,歪歪頭盯著梁望月的眼睛。

  梁望月坐起身,發現自己身上不整齊地蓋著一條薄被子,彷彿被纏住似的。

  「這是妳弄的?」

  驕陽點點頭。「媽咪說,不蓋被被會生病……」

  梁望月哼笑了聲。這小丫頭--她都要來叫他起床了,還幫他蓋被子?他拉開被子,說:「謝謝。」

  驕陽小臉飄紅,似乎有點羞赧、不好意思,蹭著身子往後退。

  梁望月回身拿眼鏡,一轉頭,就見女兒退到床緣,身子一晃。「小心!」他叫了一聲,拋掉眼鏡,快手撈過去,將差點摔下床的女兒攬進懷裡。

  驕陽躺在父親臂彎裡,嬌憨地眨了眨眼。

  梁望月呼了口氣。「妳要嚇壞爸爸呀?」驚嚇之後,他的語氣自然多了。「坐著等,別亂動。」他將女兒抱坐在床中央,起身找眼鏡。

  眼鏡掉在柔軟的地毯上,他撿起,低低笑了。這麼軟的地毯,床又不高,就算女兒滾下床,也不會受傷,他卻緊張得沁出冷汗--就那麼一秒鐘而已,他覺得自己果然是個父親。

  梁望月站在床邊,抹一把臉,戴上眼鏡。

  驕陽注視著父親的每一個動作。

  「過來,驕陽。」他對女兒招手。

  驕陽站起,踩著床鋪,走向父親。

  梁望月抱起她,大掌摸摸她的髮,朝向房門口。待他繞過床鋪後,才發現聖徒伏在床邊地毯上。他又笑了,有這隻大狼當肉墊,他實在不須緊張的……

  「聖徒跟驕陽一起來叫爸爸喔……」察覺父親在看聖徒,驕陽連忙解釋道。

  梁望月點點頭。「你們真乖。」他凝視著女兒的小臉。

  驕陽粉嫩的頰畔又飄起兩朵紅雲。

  梁望月笑了笑,有點明白女兒為什麼叫「驕陽」--這小丫頭太容易臉紅了,真可愛!

  他抱著女兒,走出房門。大狼聖徒跟在後頭。下樓梯時,女兒用那嬌甜的聲音數著數,每數一階,跟在後頭的聖徒就用強健的尾巴拍一下樓板,走過樓彎平台後,聖徒突然竄前,往下奔,女兒也蠢蠢欲動。梁望月放下女兒,看她想快、快不起來地一階一階下樓。

  他笑著。「還是爸爸--」

  「蓮邦爹地、泰清叔叔!」梁望月話還沒講完,驕陽已爬完階級,往樓梯間外沖。

  蓮邦爹地?梁望月皺起眉,朝下走。他有沒有聽錯女兒叫了什麼……

  「蓮邦爹地,爸爸回來了喔--」

  「是嗎?」男人敷衍地應了句,轉開話題:「驕陽有沒有想蓮邦爹地?」

  「有啊,驕陽每天都想蓮邦爹地……」小女孩貼心地回答。

  「那泰清叔叔呢?」另一個男人的嗓音穿進來。「驕陽有沒有想泰清叔叔……」

  「驕陽想蓮邦爹地而已--」

  「驕陽沒想泰清叔叔啊……泰清叔叔好傷心,嗚……」

  小女孩格格的笑聲傳開。

  梁望月走到客廳,看著皇蓮邦抱著自己的女兒,皇泰清逗著自己的女兒,聖徒搖著尾巴圍繞著他們。他下意識地握起拳,一步一步走過去。

  皇蓮邦看到他走來,抱著驕陽,往背窗的長沙發坐,故意地問:「驕陽有沒有想過爸爸?」

  「喔!說人人到。」皇泰清挑一下眉,看著梁望月。「好久不見了,Luna。」他走向單人椅落坐,對著驕陽重複皇蓮邦的問題:「驕陽還沒回答喔--有沒有想過爸爸?」

  梁望月停在桌前。

  驕陽抬頭,看著梁望月,很抱歉似的搖搖頭。「驕陽不知道耶……」嗓音好無辜。

  皇泰清笑了起來。「幸好是不知道,要是沒有,你就可憐了,Luna--」

  梁望月不響應,面無表情坐到皇蓮邦旁邊。

  「Luna就是爸爸……」驕陽看看梁望月,又抬頭對皇蓮邦說:「媽咪有告訴驕陽,驕陽知道爸爸是Luna喔……」天真的視線回到梁望月身上。

  皇蓮邦開口:「既然回來了,就去看一下你父母--」

  「我的家務事,外人不需要多嘴。」梁望月打斷皇蓮邦的聲音,做了一個手勢。聖徒突然耳朵一揚,走向梁望月,伸出舌頭舔他的手。

  聖徒還記得這個手勢、記得他是牠小時候的救命恩人,動物果然是有記憶的--這就是天性。

  梁望月將女兒從皇蓮邦懷裡抱回來。

  「驕陽小小年紀卻不怕生,個性裡果然遺傳了小婕『隨遇而安』的基因,她真的完全像小婕。」皇蓮邦說著,像在示威般,刻意點明梁望月是「陌生人」。

  「她像她美麗的母親,自然是件好事。」梁望月看著女兒的眼睛,語調平穩地道:「只要她知道自己的爸爸是我,就夠了。」

  驕陽坐在父親腿上,小腳朝聖徒晃著。聖徒頑皮地舔著她,逗得她叫癢、格格笑,小身驅直往父親懷裡縮。

  梁望月大掌包住女兒的小腳,將她往上抱,避開聖徒的狼口。皇蓮邦把聖徒叫開,聖徒走到皇泰清椅邊,乖乖趴伏著。

  「聖徒壞壞,對不對,蓮邦爹地、泰清叔叔……」驕陽笑紅了雙頰,轉頭望一下意態悠閒的皇泰清,又回看皇蓮邦。

  「驕陽--」梁望月嗓音低柔地喚著女兒。

  驕陽仰起小臉蛋。

  梁望月和藹地對女兒一笑,說:「妳叫泰清『叔叔』,就得稱呼蓮邦一聲『叔公』,懂嗎?」

  驕陽困惑地搖搖頭。「什麼是『叔公』?驕陽不知道耶,爸爸……」

  梁望月馬上解釋:「蓮邦是泰清叔叔的叔叔,像妳媽咪的爸爸輩,就是『爺爺』的意思,所以妳不可以再叫他『爹地』,要叫『蓮邦叔公』,他是妳媽咪的爸爸輩。」他強調最後一句。

  聞言,皇蓮邦額鬢抽動一下,冷冷地看著梁望月,說:「你如果想認乾爹,我不介意你叫我一聲『爸爸』。」

  梁望月撇唇,將女兒轉向皇蓮邦,道:「驕陽,快叫『蓮邦叔公』--」

  「哈哈哈……」皇泰清大笑起來。「蓮叔,這次你又輸了,你從Luna那兒贏來的,勉強算起,大概只有這頭狼吧……」他撫撫腳邊的聖徒,笑個下停。「也許你可以考慮把牠做成狼皮大衣,再回送給Luna--」

  「泰清,你在說什麼呀?」多婕走進客廳,背後跟著一名看似飯店廚師的男人。「我請唐師傅教了我幾道特別的菜色,已經可以吃飯了,你們還要聊多久?」

  「小婕親自下廚呀!」皇泰清訝異地叫道,疑問的目光移向飯店大廚唐師傅。

  唐師傅微微點頭,但笑不語。其實多婕只擺盤而已,但她不是不會做菜,只是她今天想學的,不可能在一個小時就學起來,乾脆由他完全「示範」給她看。

  「怎麼會想要自己下廚?」皇蓮邦第一個站起身。

  「我想幫你們接風。」多婕一笑,走到梁望月面前,伸手欲抱女兒。「驕陽來--」

  梁望月拉住她白皙的柔荑,單手抱著女兒站起身。多婕看著他墨綠的眼眸,掌心一翻,與他十指交扣,低語:「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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