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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岳靖]逆動(皇家1)[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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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03:48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0-20 00:04 編輯

逆動【皇家1】作者:岳靖

心儀多年的女子嫁給別人,還要言不由衷地祝福一對新人,
性子高傲的皇蓮邦心中不好受,也看清了一件事──
他真正需要的不是一個太有思想的女人,只要單純溫馴且聽話就好。
而這個剛巧陪在身邊的揚天蓮正符合他的條件,
她面貌明艷精緻,性格柔順安靜,像個冰雕的娃娃;
而且在他的手下工作多年,應當瞭解他的脾氣與習性。
娶她為妻,他不需再費神捉摸對方、彼此適應,
也不用費心經營婚姻生活,一切正如他的意……
這個皇家男人,穿著像個紳士雅痞,風度翩翩,
看似開明講理,實則專制又固執。
他覺得自己是個「王」,誰也不能改變他的決定,
他沒有詢問她的意見,就獨斷地決定他們的婚事;
她知道他有心結婚,但他對自己是否也有心,她一點也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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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04:21
楔子

  她要離開了。

  幾年前,她給了自己一個新名字,她早就不是她,沒必要繼續待在這兒。

  午夜有一艘船艇要回航,也有一艘要離港,汽笛聲已經開始鳴響。

  光束一道一道掃過海灣,即使是深夜,這座碼頭依然亮如白晝,人群聚集。

  浮塢那邊,熱鬧的露天酒吧裡,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但她不能回頭跟他道再見--道再見,也不可能會再見。

  她注定要搭上今夜離開的船,然後再也不會回來……不,不是「回來」,她跟這個辭一點也沒關係,她原本就不屬於這兒,當然不會有「回來」。她只是需要離開……

  沒錯,就是離開!

  那艘要離港的船艇已放下舷梯,登船的人很少,這是當然--除了她,沒有人捨得離開這座美麗的海島。

  返航的船艇也進港了,正在靠岸。

  她快速地往前走,微微低垂的臉龐隱藏在披巾中。輕軟的布料從她發上垂覆,沿著雙肩圍繞,她一手提著行李,一手揪緊披巾,神秘的模樣像極葛麗絲.凱莉在某部經典名片裡的造型。

  「皇夫人、皇夫人……」有人在叫嚷著。

  她早就不是她。

  「天蓮--」就在她慌張加快腳步,半跑著經過返航船艇的舷梯口時,一抹下船的偉岸人影阻斷了她的去路。

  她停不住雙腿,一頭撞上男人堅硬的胸膛。兩隻大掌隨即抓住她的雙肩,穩住她纖瘦的身形。「天蓮--」男人的嗓音又沈又緩,像是一層冰冷薄雪再次飄落她頭頂。

  「皇夫人……總算追上您了,您要上哪兒去……我在酒吧那兒--」年輕男子因看清擋在她面前的男人,戛然停止喘吁的聲音,重重吞了口氣,恭敬地躬身轉道:「您好。」

  男人逆光的俊臉顯得冷肅。年輕男子打了個哆嗦,安靜地站遠,無聲無息地離開。

  男人掀起遮掩她美顏的披巾,冷風夾帶夜晚的海水味,刮刺皮膚,彷彿有股血腥的鹹澀漫開。

  「真難得,妳會來碼頭迎接我。」男人托起她的下巴,望住她清亮的眼眸。

  她輕顫一下,低斂兩排濃密的睫毛,唇很紅,感覺卻像毫無溫度般。

  男人俯下臉龐吻她,低抑的嗓音從喉間發出:「回去吧。」大掌往下滑,握住她提行李的手。

  五根抓在皮革提把的嫩白纖指鬆了開,她的行李包落在碼頭步道上。

  男人慢慢離開她的唇,將披巾罩回她頭上,說:「妳用了這一條已經被禁止的披肩,是違法的,天蓮……」

  男人摟緊她的肩,回身,往她來時的路走,留下碼頭步道上,那只沒人提的行李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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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04:56
第一章

  稍早有人把行李和寵物送到他指定下榻的地方。他的晚輩皇泰清今天有點多話,一整晚在他耳邊囉唆個沒完,他的頭都痛了。

  「你喝這麼醉,還堅持一個人住在農場醫護所,姑婆挺擔心的--」

  「聖徒……聖徒不是已經先過去了……」平時沈鬱如藍調的磁性嗓音,這會兒像是唱片跳了針,不夠滑順,聽得出醉意。「別……別擔心我會跌進浴池淹死……如果有這樣的事,聖徒……聖徒會把我拖上來……」

  「指望一頭狼?哼……這可真會是皇家史上最大的笑話。」皇泰清轉著吉普車的方向盤,嘀咕幾句,才道:「我比較擔心你醉得將下身盆當洗臉槽,把俊臉往裡塞,蓮叔--」

  皇蓮邦沒將皇泰清的調侃言語聽進耳裡,後仰頸項,瞅著夜空那輪滿月。突然,他語氣清晰地命令:「泰清,車開快點,甩掉那討人厭的月亮。」

  皇泰清愣了下,撇撇唇。「我開車技術沒那麼高明……」能甩掉整片天。「你把眼睛閉上,自然不會看到那望月--」

  「Luna那個渾蛋,竟然就這麼恩將仇報!」皇蓮邦猛地坐正身子,咒罵著。

  皇泰清轉頭看他一眼。這個言行最優雅冷靜的皇家公子,今晚徹徹底底失態了。

  「那個傢伙居然還有臉舉辦婚禮!」皇蓮邦扯開領帶,凶狠地抓下伴郎胸花捏碎。「當初要不是我的安排,他能來這座島、能克服筆障,繼續創作嗎!我真他媽的多事,讓他有機會搶走小婕,我該殺了他--」

  「蓮叔,」皇泰清沈著聲開口:「你真的覺得是你給Luna機會搶走小婕嗎?」

  皇泰清這一問,使得皇蓮邦狂怒的氣焰一下消退大半,神情木然盯著擋風玻璃。

  這個既小心又有膽識、神秘、令人不易瞭解、穩重而自視甚高的皇家公子,今天,誰都知道他失戀了。

  他心儀的女人多婕嫁給了著名的科普作家Luna--梁望月。婚禮在祭家海島的菜園灣碼頭舉行。

  梁望月--這個皇蓮邦一手帶進科普界的傢伙不但追走了多婕,還刻意邀皇蓮邦當伴郎,舉辦一點也不符合自己個性的豪華、隆重,甚至過分熱鬧的婚禮。皇蓮邦自然知道這是Luna在向他示威,向他這個情敵炫耀自己贏了美人心,娶得良妻。

  「我真該殺了他!」靜默好一陣子,皇蓮邦乾硬的嗓音迸出牙關。

  「到剛剛為止,你一直保持著很好的風度。」皇泰清斜挑唇角低笑。

  這個皇家傳統紳士氣質最深化的男人,他氣定神閒地接受情敵的邀約,當伴郎,看著自己愛戀的女人出嫁,聽著眾人祝福地說「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時,他還能回應:「是啊,小婕有個好歸宿。」

  現在,他卻像受困柵欄的野獸,胡亂發狂。

  「我真該殺了他……我要殺了他……」皇蓮邦重複著。

  「請別在晚輩面前,做不良示範。」皇泰清停下車,嚴正地提醒皇蓮邦。「那兩人的女兒都快三歲了--」

  「驕陽喜歡我這個蓮邦爹地。」皇蓮邦插了句,像在反駁著什麼。

  「是啊,」皇泰清幫他把椅背放傾,涼涼地說:「但我今天聽見驕陽叫你蓮邦『叔公』。」

  皇蓮邦一震,整個人往後倒躺,像隻戰敗的公獅,露出頹喪的表情。皇泰清回身繼續開車,安慰似的嗓音緩緩飄傳。「別難過嘛,蓮叔--又不是在說你老,你只是長我一輩,實際年齡才大我三天,驕陽叫我『泰清叔叔』,理當叫你『叔公』嘛,Luna這麼教她懂倫常也沒錯--」

  「這個倫常只適用與皇家有關的人!」皇蓮邦打斷他,忿忿望著天。

  夜色四合,那枚又大又圓的滿月,光芒熠熠,嵌在正空中,怎麼看怎麼刺眼。

  梁望月在別人的地方舉行婚禮,搞得像祭典一樣,未免太過招搖。島上所有人為了這場婚禮幾乎全體動員,連海鳥都叼著潔白的海螺來祝賀。一艘結滿綵帶的愛之船,舷牆圍欄上停駐好幾對白翅鷗鳥,交頸應和音樂的鳴叫聲奇妙地整齊悅耳。真是怪了,這種平常只會嘎嘎亂叫、吵得要死,並且偷漁獲吃的鳥兒,今日還真會唱歌!

  皇蓮邦忘不了這場婚禮。他和多婕認識多年,就算這名美麗的女子後來未婚先孕,生了梁望月的女兒,他仍覺得她是成為他妻子的最佳人選。為什麼今日他只能匆匆地在她頰邊落一個祝福的吻,看著她乘著愛之船和梁望月度蜜月去。

  皇泰清告訴他:「給Luna機會的人是小婕。」

  「你也覺得小婕跟Luna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皇蓮邦悶悶地皺凝眉頭,酒醉的疼痛從兩鬢向他包圍。他摸著口袋,找不到隨身煙匣,覺得全世界都在跟他作對。

  「不是我覺得,是小婕自己的感覺。」皇泰清又道:「你應該知道她有多愛Luna--」

  「你今天說夠了。」皇蓮邦找到了煙匣,揀了根煙,坐直身軀,這會兒換打火機找不到。「該死的--」他低咒。

  一條幽藍火苗啪地出現在他面前。「醫護所到了,蓮叔。」皇泰清拿著精緻的打火機,幫他點燃煙頭。「我請天蓮過來照顧--」

  皇泰清嗓音未盡,皇蓮邦丟開煙下車,冷聲道:「除了小婕,別讓任何女人出現在我住的地方!」

  皇泰清根本來不及多說什麼。皇蓮邦已朝夜色裡的醫護所走去。

  建在山巖台地的醫護所,視野深遠開闊,坐在花園中央的橄欖樹下,便可欣賞碼頭燈海圍繞整座菜園灣的璀璨夜景。

  揚天蓮輕撫著大狼聖徒柔軟的背毛,喃聲低語和牠說話。

  據說Luna這幾年就是住在這座古羅馬風格的花園別墅裡,他在這裡邂逅了他的妻子,重拾創作之筆。她不知道是環境的關係,還是愛情的力量?也許兩者都有,才讓Luna突破他一度以為的終身筆障。幾年前,她進皇蓮邦的出版集團時,Luna已經不寫東西了,那陣子正是皇蓮邦為這事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她還記得自己站在皇蓮邦豪華的辦公室裡,看他又接電話又收傳真,同時收發電子郵件,秘書和助理門裡門外進進出出,沒有一雙眼睛注意到她。她等了一個上午,忙碌的勢態趨於平靜,來來去去的人都不見了,她以為皇蓮邦終於有時間面試她,沒想到,連他也消失了。她一回神,暮色填滿窗扉,玻璃上映著她的影子,偌大的辦公室只剩她一人……

  「小婕?!」一陣略帶疑問的驚喜聲調,侵擾了靜謐愜意的氣氛。

  揚天蓮從草地上站起,轉身看著皇蓮邦繞出廊庭角落,走進花園。

  他已換掉一身伴郎裝束,穿著一件敞領襯衫、黑長褲,使得他看起來更加頎長。「小婕……」他含糊地又叫了一聲,邊將手中的水晶杯湊上嘴,喝完杯中酒液,高峻的身形不穩地走走停停。

  揚天蓮靜靜盯著他臉上的笑容。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張冷然尊貴的俊顏出現不一樣的表情,感覺有那麼點不設防的隨興,就跟他此刻的穿著風格散發著同樣的底蘊。原來他也會有這樣的表情,是喝醉的關係嗎?

  皇蓮邦以極緩的速度走著。橄欖樹下月光微暈,他看到多婕一頭長髮披肩,和聖徒在賞夜景。他一下心情大好,似乎回到了年少時代。那年,多婕還是個小女孩,他們一起坐在這棵橄欖樹下,聽一則愛情故事。他知道這棵百年橄欖樹是一棵定情樹,已經不清楚是這座海島幾代前人士的定情樹,但那一年,他覺得這是他和多婕的定情樹。

  他走入月光熹微的樹蔭中,聖徒過來舔了一下他的左手背。他愣了會兒,定睛瞧著眼前的女子。「天蓮?!怎麼是妳?」他的語氣像在責問。「妳怎麼會在這兒?」

  揚天蓮眨眨眼眸。「泰清要我和聖徒一起過來。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我沒聽到車的聲音,泰清呢……」她柔聲細語,眼神四處探尋,以為皇泰清也在,這樣她能安心一點。

  「泰清上高原的祭家主宅去了。」他嗓音有些嚴厲。

  揚天蓮愣了愣。「是嗎……」她坐回草地上,避開皇蓮邦的視線,遙望遠方的燈火。「他說你喝醉了,要我今晚住在這兒,我以為--」

  「多事。」皇蓮邦低罵,跟著往草地上坐。聖徒伏在他和揚天蓮之間,他轉頭審視著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她一直是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名其妙地闖進他們的世界。只因她恰巧經過他位在羅馬市區巴爾貝裡尼廣場的出版社,看到外牆刻了一首中文現代詩,她便抓了當時正要進社裡的皇泰清說,她會寫點東西,希望可以在這兒工作。皇泰清問也沒問,就將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帶進他的公司。他根本不想征什麼人,甚至無心面試這女人,偏偏她又巧遇上他的另一名晚輩皇廉兮。皇廉兮是個深海攝影師,正好來交稿,也許是貪圖這女人的美貌,竟約她喝咖啡,與她促膝聊了起來。然後,皇廉兮把他的攝影作品交給她,請她配上文字……此後,這個女人就成了他的員工之一。

  至今,他仍不清楚她的來歷。對皇家而言,要查一個女人很簡單,不過,他無須浪費任何心力在無關緊要的女人身上。

  「我不知道,妳跟Luna有這麼好的交情--」梁望月專程到義大利接她來當伴娘,這點令他感到相當意外,甚至莫名不悅。即便她貌美個性溫柔,一進他公司,就深得人心,但她當年跟Luna的幾次接觸應該沒那麼深……

  「我今天見到廉兮了--」揚天蓮開口。

  皇蓮邦盯住她的側臉,發現她的唇角微微上揚。

  「他約我明天到碼頭酒館吃飯,說有新作品要給我……」她說著。

  「妳笑是因為他有新作品要交?還是高興要與他約會?」皇蓮邦隨手將酒杯丟放在草地上。這女人當他員工那麼久,他今天第一次見到她笑,不知為什麼適才的不悅在他心中有擴大的趨向。

  揚天蓮微微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睛,才知道他一直看著自己。她很自然地又別開臉,不說話了。

  「真奇怪--」皇蓮邦慢悠悠地說道:「似乎所有人都很喜歡妳。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大家都被妳吸引;泰清這麼信任妳,要妳來照顧酒醉的我,連我那今日第一次見到妳的姑媽、姑丈都稱讚妳。」他拍拍聖徒,要牠離開。

  聖徒擺了擺尾巴,慵倦地踱步離開兩人之間。

  「聖徒……」揚天蓮發出嗓音。

  「泰清沒要妳也照顧牠吧。」皇蓮邦一個動作,將她壓躺在草地上,大掌抓握她一雙皓腕,俯著俊臉看她。

  無預期地被推倒在地,使得揚天蓮緊閉雙眸,好一會兒,才睜開眼,沈靜地凝視皇蓮邦。幾綹髮絲垂落在他直挺挺的鼻樑下,她現在才知道他豐厚柔軟的髮絲有點鬈度,她一直以為他平常梳得一絲不苟的紳士頭是直髮。

  「你是曲髮……」她動了動,身上還沒換下的伴娘禮服,貼著她美好的曲線,絲質布料下的身段,著實迷人。

  皇蓮邦將她壓得更緊,牢牢地箝制她。「顯然妳平常很少注意到我這個老闆嗯?」

  「我知道你討厭我。」她淡淡地表示。當年,他甚至厭煩面試她。

  「討厭妳?!」皇蓮邦斜挑唇角,覺得好笑。

  她突然又說:「我知道你討厭所有女人。Luna今天結婚,你心裡一定不好受……」

  皇蓮邦愣了愣。

  「你對Luna的事很用心--他寫不出東西,你安排他來這座美麗的海島放鬆心情,讓他不用面對壓力……」她欲言又止地停頓幾秒,繼續道:「我知道你對Luna的情誼不是凡人能想像,可如果Luna跟你不一樣……如果Luna只是個凡人……我覺得你應該放寬心、祝福他。你今天真的喝太多酒了……」誰都看得出來他在借酒澆愁。這個情殤的男人--

  皇蓮邦瞇細眼眸,沈聲開口:「妳以為我愛的是男人?戀慕的對象是Luna?」

  她沒答話,表情說明了一切。那年,他厭煩面試她,他辦公室裡來來去去的秘書、助理,全是男士,一直到今天,她仍是他旗下唯一的女性員工。

  「哈哈哈……」皇蓮邦仰頭大笑。

  揚天蓮圓睜美眸,看著他狂狷的笑容。「蓮邦?」她有些擔心,他是不是瘋了。她並不是故意要碰他的痛處,她只是希望他別再難過,才說那些話。

  「因為我討厭女人,喜歡男人,所以這樣對妳,妳也不害怕--」他止住聲音,降下俊臉,吻住她的唇。

  揚天蓮渾身一顫,腦袋轟地一片空白。

  久久,皇蓮邦離開她的唇,看著她的臉。她一動也不動,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瞅著他,秀美的鼻尖與他輕觸。他放開她的一隻手,摸著她頰畔的髮絲,她明明是短髮,他為什麼把她看成長髮的多婕,難道真的是醉了?她或許有點像多婕,因為她們同樣是美女,除了這一點,什麼也沒有。

  揚天蓮與多婕畢竟是不同的!多婕太有思想,就是這樣,他才沒抓牢她,讓她嫁給了Luna,而揚天蓮是怎麼樣的女人呢?

  皇蓮邦長指摩過揚天蓮被吻紅的唇。她當他的員工這麼多年,他從來沒仔細注意過這張臉原來這麼明艷精緻,精緻到有種冷感,像冰雕的娃娃。印象中,她一直是個安靜的女人,在公司裡,他極少聽見她的聲音,長久以來也就沒去注意她,他想她應該不像多婕那麼有思想,光她會把他和Luna想在一起,就足夠證明這一點……也許,也許此刻,這麼一個想法簡單、溫馴安靜的女人,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皇蓮邦自嘲地扯扯唇,將揚天蓮拉起身,說:「抱歉。不過,妳果然很少注意我這個老闆。Luna今天結婚,我心裡的確不好受,因為他娶走了我最愛的女人……」

  揚天蓮神情一頓,垂下臉龐,想著是否該回應些什麼。

  「妳知道嗎,這棵橄欖樹是棵定情樹--」

  「我不知道,我今天第一次來這兒。」她覺得他的嗓音有些感傷,下意識地就開口打斷了他。

  皇蓮邦轉頭對她笑了笑,抓抓凌亂的頭髮,躺下身,看著橄欖樹。

  揚天蓮側身,凝望他的臉。她真的很少注意他--原來,他不是她以為的那樣……

  「對不起。」她為自己長久以來誤會他而道歉,然後柔聲說:「我們兩個的名字,都有個『蓮』字。」

  「妳只注意到這點?」他又笑了。

  「我今晚第一次見到你的笑容,而且次數多得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他笑出聲,這辭用得是否太過嚴重。「難道妳以前沒看過我笑?」

  她搖頭。「從來沒有過,我以為你是不懂得笑的人。」她想一定是酒的關係,他真的是醉了,才變得愛笑。

  「妳呢?有沒有人說過妳是冰山美人?」他伸手摸她的臉。

  她沒閃避,美眸定定地對著他的眼睛,答道:「只有你這麼說。」

  他的手柔緩地在她臉龐滑動,黑眸與她相凝了好一會兒。「泰清要妳今晚照顧我是嗎?」

  她頷首。

  他問:「妳會不會煮解酒茶?」

  她搖搖頭。

  他一笑,疲憊地合上眼。「那怎麼辦,我真的醉了……頭很疼,妳的腿借我躺一下好嗎?」

  她靠近他,輕輕地將他的頭挪到自己腿上。

  他舒服地歎了口氣。

  她看著他的臉,美顏不禁露出淡而溫柔的笑靨。她很難得有機會能這樣仔細看他,她認識的三個皇姓男人,他似乎是最俊的一個,也許是錯覺吧,或者她以前真的很少注意他,才會在今晚萌生這種新鮮感……沒錯,應該只是新鮮感,而不是他真的長得比皇泰清和皇廉兮好看,不過,她還是忍不住伸出纖指輕輕碰觸他的五官。

  「天蓮……」他抓住她柔嫩的手,眼睛沒睜開,嘴裡騰冒出一句話:「妳嫁給我吧……」



  那應該是開玩笑的,畢竟他喝醉了。

  揚天蓮踏出醫護所門廳,沿著石板步道走著。天氣大好,她應該轉換情緒,欣賞朝陽將原本就高大細長的絲柏影子,拉向繁花盛開的翠綠草叢中,微風頑皮地掀撩她的長裙襬像浪花一樣翻捲。這件及踝裙裝是皇廉兮昨天送她的,樣式簡單,無袖削肩,雞心領口,海水顏色。她說她沒見過這種彷彿帶著珍珠光澤的海水顏色。皇廉兮告訴她,這座海島附近較深的海域,就是這種顏色,他每次潛到底下,就想到她,覺得她姿態優美地游在他身邊。

  「我從來就不會游泳……」揚天蓮自言自語地微笑著,停下腳步,看了看四周。

  前方下坡是連接山巖台地唯一的道路,這樣一條陡峭孤路讓醫護所看起來像座高聳的神秘城堡。昨晚的感覺依然縈繞在她心頭--醫護所不是醫護所,那美麗迷人的花園,處處有古城似的遺跡……今早,她又走繞了一次,發現冠狀牆垣彎弧處,有一座手工釉彩燒磚砌成的小水池,池中養著小睡蓮,那花兒被水裡覓食的魚兒觸得顫顫巍巍。她忽有所感,覺得這座醫護所是某人不容人侵擾的心靈之地。

  趁著皇蓮邦還沒醒來,她換了衣服,靜靜離開,一下就走到了這條孤路。

  「妳準備上哪兒去?」一個聲音從後頭傳來。

  揚天蓮翩然轉身。皇蓮邦站在她背後不遠處。

  「這麼早,妳要去哪兒?」他朝她走近,陽光照著他冷峻的臉龐,他一身米白色西服,軟革皮鞋,黑髮梳得整齊,他已不是昨晚那個喝醉的皇蓮邦,而是形象嚴謹尊傲的大老闆。

  揚天蓮看著他。「我以為你還在睡……」現在看來,他應該比她早起。

  皇蓮邦站在她面前,深沈的目光定在她臉上,半晌不講話。他的確比她早起,在醫護所二樓隱密的露台,看她穿著單薄的晨衣出現於花園水池旁。他一度以為她會摘下幾朵睡蓮,送到他房裡來……

  皇蓮邦皺一下眉頭,怪自己想太多。像是為了掩飾心緒,他調整一下袖扣,語氣冷淡地問:「妳要上哪兒去?」

  「我跟廉兮有約。」雖然她昨晚跟他提過,可那時他是醉的,她想他應該忘了。

  「妳知道怎麼去碼頭酒館?」皇蓮邦沈聲問道。

  揚天蓮一頓,愣愣瞅著他的臉,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天蓮!」一輛吉普車轉進了坡道,開了上來。

  「廉兮會來接我。」揚天蓮匆匆回了皇蓮邦一句,轉身走下坡道。

  她在坡道中段和皇廉兮開的車會合。皇廉兮下車,望著站在坡道頂端的皇蓮邦,隨意舉手打個招呼。

  「昨晚還好吧?要妳照顧一個喝醉的『長輩』--這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還好。」揚天蓮搖頭說道:「聖徒幫了不少忙。」那頭一直以為自己是人類的大狼,在皇蓮邦睡著於橄欖樹下,她無力搬動他整具軀體進屋時,的確幫了大忙。

  「是嗎,這代表長輩這些年沒白養牠,動物報恩人類的故事總算不是只有『白鶴』一則,現在又多了『大狼報恩』,呵……」皇廉兮俊顏笑開,審視著她身上的裙裝,轉折語調說:「我就知道適合妳,很漂亮。」他拉起她雪白的柔荑,一手扶她的腰,巧勁兒讓她在自己眼前轉個圈兒。

  「廉兮……」揚天蓮輕叫,臉頰淡淡浮現紅暈。

  皇蓮邦走了下來,聽見兩人的對話,眉頭皺得深緊。「皇廉兮--」他叫道,眼睛卻盯著揚天蓮。他今天才發現她的頭髮太短,讓她白皙的頸背露了大半,還有她身上這件裙裝的款式,他看過多婕穿,甚至這座島上的女人都有一件這種樣式的服飾,不過,包括多婕,所有穿這款式裙裝的女人,所展現的都是典雅氣質,只有她揚天蓮--她穿起這裙裝,性感比典雅多!

  因為她沒有一頭長髮可以遮蓋那雞心領口造成的酥胸微露效果,合身衣料將她姣美的腰身包裹得恰到好處。皇廉兮這個色胚,到底做了什麼事?竟然對她的身材尺寸一清二楚!

  皇蓮邦站在車邊半天,得不到回應,看著皇廉兮還在對揚天蓮說些有的沒的調情語詞,心頭陡生怒意,低吼道:「皇廉兮!我在叫你!」

  皇廉兮放開揚天蓮,兩人同時轉頭,一樣驚訝的表情,彷彿現在才注意到皇蓮邦。

  皇廉兮笑了笑。「什麼事?長輩--」皇蓮邦大他兩個輩分,是他祖父的堂弟,不過由於兩人年紀相當,他從來不稱他「叔公」。

  皇蓮邦走到揚天蓮身旁,握住她的手,拉遠她和皇廉兮的距離。「天蓮跟你的約會取消。」

  揚天蓮猛地抬頭瞪住皇蓮邦。

  皇廉兮收斂笑容。「這怎麼回事,長輩--」拉長的語氣有些輕蔑。

  皇蓮邦拉著揚天蓮往下走,丟出話說:「今後,她也是你的長輩,你可以稱呼她『嬸婆』--」

  「什麼意思?」

  「為什麼?」

  皇廉兮快步追擋到皇蓮邦面前,與揚天蓮同時發出疑問。

  皇蓮邦停下步伐,看一眼皇廉兮。「還要我解釋嗎,」視線隨字逐句,落向揚天蓮絕倫的臉蛋。「我昨晚說過了--我要娶妳。」

  皇廉兮僵住,一臉震驚。揚天蓮皺凝秀眉。

  天空飛過一架直升機,螺旋槳聲達達地,像打雷一樣。

  太陽依舊高掛在藍得發紫的青空中。

  隱約只剩皇蓮邦的聲音在說:「我吩咐碼頭管理中心安排直升機,直接到這兒接我們上高原。我和天蓮的婚禮會找個好日子就地舉行,也得請姑丈、姑姑主婚,你如果執意今天的約會,我允許你上高原和我們一塊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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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05:21
  第二章  

  他每天穿得像個紳士雅痞,外表看似開明講理,其實比任何人更執拗而專制,像他的姓氏一樣,他覺得自己是個「王」,他說出口的話、他想做的事,誰也無力改變。

  下直升機前,他拉起她的手,溫柔地在她掌心落下一吻,然後像昨晚在醫護所橄欖樹下她摸他的五官一樣,讓她纖細的手指緩慢地描繪他的眉、眼、鼻、唇。

  她被他的舉動搞糊塗了,耳邊聽見他說:「記住妳丈夫的模樣。」

  他所講的話都不是問句,而是命令和決定。他甚至沒有問她,願不願意嫁給他,只在下直升機時,說:「妳討厭我嗎--」這當然不是問句。她卻還是搖了搖頭,他似乎就將這當成她的回答,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裸露的雙肩,摟著她走進壯麗的祭氏主宅。

  她不知道高原風這麼大,直接從西裝外套下襬灌進來,一股香味跟著撲襲她臉龐。這是皇蓮邦的味道,她對這個味道既熟悉又陌生,她是他的員工,往常在公司裡,她可以感覺這味道在空氣中飄移,只是飄移而已,從來沒像今天,完全無距離似的籠罩她全身。

  「露台風大,到裡面吧,」一雙大掌扳轉她的身子,將她拉離露台牆垣。「姑丈、姑姑進起居室了。」皇蓮邦牽著她的手,往拱形落地門走去。

  揚天蓮頓一下腳步,發出聲音:「廉兮他--」

  「還在擔心廉兮?」皇蓮邦打斷她的嗓音,手臂攬緊她的腰,持續往前走。

  揚天蓮還想說些什麼。皇蓮邦隨即又道:「我給他機會了--他自己不來,以後,我不許他私下約妳。」

  揚天蓮抬頭,美眸直愣愣地。

  皇蓮邦像是預料到她會這樣的反應,視線接上她的。「妳想說什麼?」高原的風吹亂了他梳得整齊的頭髮。

  揚天蓮彷彿又看到了昨晚那個皇蓮邦,她不自覺地舉起手,順一下他的髮絲,道:「你願意聽我說--」

  「妳放心,我會是個有耐心的丈夫。」他抓下她的手,根本沒等她嗓音結束,就講這話。

  有兩個僕傭打開落地門,恭候他們入內。皇蓮邦取下披在她肩頭的西裝外套,交給其中一個僕傭。

  揚天蓮低垂眼睫,感覺門在他們背後關上了。

  她回過頭,望著透明窗格外的露台。風真的很大,陽光倒是清亮,花壇的紫藍色花叢被吹得如同會流動的液態寶石。露台下,那一片不著邊際的大草原,像海一樣,她想起皇廉兮愣在醫護所坡道的模樣,他沒跟上他們,一聽到皇蓮邦說的話,皇廉兮便走在那條陡峭孤路。

  她覺得有點對不起皇廉兮。「我得跟廉兮--」

  「等與姑姑、姑丈談過後,我會聽妳說。」皇蓮邦將她的手握在掌中,再次打斷她。

  他牽著她,快步通過雕龍鏤花的大屏風。屏風後是一間寬大明亮的起居室,白色的壁爐嵌在厚牆裡,爐額平台擺了一隻插滿阿爾巴泰玫瑰的水晶玻璃器皿,特殊的香甜氣味陣陣飄縈。數不清是幾把輕劍,劍柄相連為圓心,筆直劍身以放射狀朝外,排成一輪圓,固定在壁爐上方的牆面,像朵盛開的大花兒--這應該是個標記,揚天蓮記得皇蓮邦的辦公室裡,也有一樣的擺飾,尖銳的劍頭鋒芒閃爍,不夠平和,似乎有某種象徵。

  「劍頭朝外代表不屈服。」這個嗓音發自於一名婦人。

  揚天蓮循聲轉頭。

  正對壁爐的大玻璃窗將戶外景致延攬入室,像幅天然壁畫,青空白雲染繪了陽光的燦燦色澤。玻璃窗前方擺放了橫鋪一條金色布墊的大理石桌和古典沙發組,婦人手執茶杯坐在舒適的單人沙發裡,正在賞景、享用早點茶。

  「姑姑,打擾了。」皇蓮邦牽著揚天蓮踩在大理石地上的手工絲織毯,往椅座走。他們的步履聲倏地沈了下來。

  揚天蓮垂首看著地毯,那天鵝戲水、湖邊花草的圖飾織繡得鮮活,她彷彿真的站在湖邊、走在水面,腳步都輕盈了起來。

  皇蓮邦手臂圍攬著揚天蓮的肩,一股輕柔但不容抗拒的力量落下,她和他同時坐入雙人沙發裡。

  「吃過早餐沒?」和善的詢問近在耳畔。

  揚天蓮拉回思緒,對婦人微微一笑。「在直升機上吃過了。」昨天的那場婚禮,揚天蓮跟這位人稱「老太夫人」的海島女主人有過接觸,因此對她並不感到陌生。

  「在直升機上吃?!」祭老太夫人看向皇蓮邦。「這怎麼行?」

  「我們趕著上高原見姑姑--」

  「你可別學你姑丈的壞習慣,老趕什麼時間,人都給趕老了……」祭老太夫人打斷皇蓮邦的嗓音,招來僕傭,低聲吩咐幾句。

  兩名僕傭給揚天蓮和皇蓮邦斟了茶,送上蛋糕點心,隨即離去。

  皇蓮邦看了看室內,問:「姑丈呢?」

  「你姑丈離島巡視產業去了。」祭老太夫人搖了搖頭,將手中茶杯放回桌上。

  「年紀都一大把了,還要插手管那麼多事,管兒子就算了,連孫子、曾孫,他都要管,難怪老得比我快……」她說著,慈藹的眸光凝視著揚天蓮,低聲說:「我這白髮啊,是為了配合我丈夫--染的。」她指指自己髮鬢。

  揚天蓮笑了笑。祭老太夫人已是曾祖母級人物,聽說她最大的曾孫有二十二、三歲了,不過,除了她略略見白的髮鬢外,她紅潤富有光澤的臉容和穿著居家旗袍的身材幾乎看不出歲月痕跡。

  皇蓮邦盯著揚天蓮的笑容,有些走神。

  「剛剛看妳瞧那牆上的劍瞧得出神,怎麼--蓮邦沒跟妳提過嗎?」祭老太夫人端起點心盤,用叉子切食,白瓷盤與叉子橫面輕擊出聲。

  皇蓮邦定定神思,聽見揚天蓮說她在他的辦公室看過相同的劍花擺飾。

  「那不叫劍花,」皇蓮邦開口,覺得她的說法太過浪漫。「那是我們皇氏的家徽。」

  「嗯?!」她抬眸看他,表情驚疑。

  「沒人跟妳說過嗎?」他以為她跟他的兩位晚輩夠親近的了……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不太確定地回答。依稀記起皇泰清提過什麼劍的指環,皇廉兮似乎也常常在自己的攝影作品角落,標上看似太陽的特殊符號--「也許泰清和廉兮跟我說過……」

  皇蓮邦挑眉,低嘀:「是嗎--」他對她的回答不太滿意。「以後,妳不知道的事--尤其是關於妳夫家的,就由我這個做丈夫的親自告訴妳。」

  揚天蓮神情閃了閃。她原本以為他酒醒就會忘記的事,現在成了正經事,她似乎真成了他的妻子。

  「你一早趕的就是這件事?」祭老太夫人放下點心盤,美眸微瞇審視地看著皇蓮邦的臉。

  「是的。」皇蓮邦啜飲一口茶回道。

  「你是認真的嗎?」祭老大夫人盯住他的臉,想看出什麼端倪。

  皇蓮邦將茶杯往桌面一放,抬眸迎向祭老太夫人。「姑姑很瞭解我,不是嗎,我沒有做過不認真的事--」

  「除了昨晚喝得爛醉。」祭老太夫人接了句,像是故意提醒他,他心儀多年的對象,昨天才嫁人,他今天馬上看開?

  「我只是太高興多喝了幾杯,Luna總算定下心創作,對我的公司未嘗不是件好事。男人有了理想伴侶,事業一定能更上一層樓。我現在就需要這樣的伴侶--天蓮個性溫柔體貼,很適合我們皇家。」他說,語氣帶著冷靜的分析,絕口不提多婕。

  祭老太夫人低斂目光,沈吟了半晌,說:「你姑丈什麼都愛管,就我們皇家的事,他不插手,要我自己管。碼頭管理中心一通知你要上高原,他便趕著出門巡視,他看穿你要來談『大事』……我說,蓮邦啊,你可別讓姑姑我老得快嗯--」語帶玄機。

  「我很有心。」皇蓮邦馬上回道。

  「嗯。」祭老太夫人應了聲。她知道皇蓮邦有心結婚,但他對揚天蓮是否也有心--這點才是她所擔心的。

  「我想盡早舉辦婚禮。」皇蓮邦站了起身,走到壁爐前。「我記得,我父母把戒指放在您這兒。」他取下牆上眾多輕劍中特定的一把,轉動劍柄,一個東西從護手盤掉出,落在他掌中。「果然是這一把。」他把劍放置牆上原位,旋身走回座位,拉起揚天蓮的左手。

  祭老太夫人出聲道:「這件事難道不需要知會天蓮的家族?」

  一直安靜無語地喝著茶的揚天蓮突然震了一下,眼眸緩慢流轉,視線移向祭老太夫人。

  「妳和蓮邦的婚事--」

  「我沒有家人……」揚天蓮頭搖得有點急,慌亂地放下茶杯,些許茶汁濺出杯緣,沾污了桌墊流蘇。

  祭老太夫人抽了口氣,表情夾雜著苦惱與憐惜。「沒有家人……這……怎麼會呢……」

  揚天蓮點了點頭,嗓音微弱地說道:「婚事我可以自己決定。」

  祭老太夫人看向皇蓮邦。從揚天蓮執杯喝茶的方式、拿叉子切食點心的動作……她怎麼看,都覺得揚天蓮一定是個名門閨秀,實在不太相信她沒有家世。「蓮邦,也許請你父母來一趟,再--」

  「姑姑,我一樣可以決定自己的婚事。」皇蓮邦面無表情,不在乎她是否有了不起的家世背景,他只想趕快娶到一個女人。

  揚天蓮抬眸對著他,她的左手在他掌中漸漸冰冷,她想抽回。

  皇蓮邦皺一下眉,將她抓得更緊,表情冷肅地盯住她沈靜白皙的臉龐,他知道她有異樣,但沒多問,只說:「妳自己可以決定--那妳是願意嫁給我嗯?」他蹲在她身前。

  現在才問她的意願,根本是多餘,她知道他沒要她的答案,也只能愣愣看著他將一枚寶石戒指套進她左手無名指。

  「尺寸剛好?!」有那麼一瞬間,皇蓮邦的俊顏閃過驚訝,隨即又沈下目光,沒事般地低喃:「少了修改的麻煩,省時。」

  祭老太夫人靜靜看著兩名年輕人,歎了口氣。「當年,你的父母大概知道你會在這座海島完成終身大事,所以把這戒指寄放在我這兒--」

  「姑姑,婚禮的事麻煩您了。」不等祭老大夫人說完話,皇蓮邦即開口,深闇的雙眼緊瞅著揚天蓮。

  揚天蓮一貫地沈默,不再說話,美眸一眨不眨對著指上多出來的寶石戒指。

  「也許是第一次上高原,不適應氣候,天蓮似乎有點不舒服。我們今天無告辭了。」皇蓮邦拉著揚天蓮起身,禮貌告辭後,將她清瘦的嬌軀攬在懷裡,離開祭老太夫人的起居室。



  露台遮簷下那盞紅色風鈴的聲音跟它的色澤一樣,充滿熱情的綺想。她彷彿夢見好幾年前,她穿著婚紗在海灘奔跑的景象。

  那一場婚禮是在海濱別墅舉行的,前來祝福的賓客很多,即便這是一場沒有愛情基礎的婚禮。

  她還記得聖壇設在庭院回字型水池中央平台,得通過白玫瑰和木犀搭成的隧道才能到達,時間是炎熱的夏日,水池裡盛開著睡蓮,清晰的海濤聲迴盪在風中,天空鷗鳥盤旋成一個和諧的圈兒,高高捲起的浪花像她手中的新娘捧花一樣聖潔。

  她還記得牧師的福證,記得自己如何說願意……

  恍恍惚惚地醒來,一切已成定局。

  虛掩的房門外,人影閃來閃去,男人交談的聲音像在爭吵,很壓抑,直到一串玻璃破碎聲響傳來,男人才揚高聲音。

  「這樣的婚禮怎能算數!」

  揚天蓮緩緩張眸坐起,柔荑往左側的枕頭摸,絲質布料上的餘溫未褪。她赤裸的軀體有點發燙,臉頰潮紅,腿間隱隱作痛,卻一點也不難受,某種歡愉依然停留在她身體裡,昨晚的記憶一下湧回她腦海--

  「你怎麼可以趁我離開時,做出這種事!」同樣的男性低吼再次由兩扇門間縫中傳進來。

  揚天蓮掀被,長腿垂掛床緣,白皙的玉足踩著地毯,雙手輕輕撩開絲緞床幔,起身走到床尾,將披放在椅凳的女性晨衣穿上。

  「你這是欺騙!大家都知道你真正要的女人只有小婕--」

  「那是我過去要的。現在,我的妻子是天蓮--」

  兩個不同的男性聲調交互穿插,不時打斷對方,爭論辯駁著。

  「你在自欺欺人!」這陣嗓音夾雜了憤怒的拍擊聲。

  「注意你的態度,我好歹是你的長輩--」

  「我沒有你這種不像樣的長輩!」砰地一聲巨響,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翻倒。

  「皇泰清!你欠揍!」皇蓮邦的怒吼傳開。

  揚天蓮拉開虛掩的房門,抽了口氣。

  起居室裡,一片凌亂,地板上到處是反射吊燈光芒而閃爍的玻璃碎片,空氣像個無形醉客散發濃郁的酒精味,兩個大男人互揪衣襟,朝對方揮拳。皇蓮邦被翻倒的小圓桌絆了一下,著長袍晨衣的身軀往地上撞,皇泰清趁勢壓住他,高舉拳頭一股狠勁襲向皇蓮邦俊臉。

  「住手!」揚天蓮好不容易才發出嗓音,沒心思管地板上全是未清的碎玻璃,裸著雙腳衝上前。

  就那麼一毫米距離,皇泰清堅硬的拳頭險些落在她秀挺的鼻樑上。「天……天蓮……」皇泰清看著蹲跪於他和皇蓮邦之間的揚天蓮,禁不住嚇出一身冷汗,這一拳要是落在她臉上,肯定斷了鼻樑。「妳衝出來做什麼!」他氣急敗壞地吼道。

  揚天蓮雙手抓住皇泰清的手臂,眼神懇求地凝視著他。「拜託你們不要吵了--」

  皇泰清盯著她。她身上的晨衣和皇蓮邦的,是一套,任人都看得出是新婚行頭。她雪白的纖頸和鎖骨滿是吻痕,那色澤像是鮭魚發情時逆流洄游所展現的紅色,艷得蜇人目光。皇泰清不覺得這是什麼幸福印記,當然更沒有愛,揚天蓮的處境使他難受極了。

  「天蓮,妳是不是被迫的?」他握住她的手,嗓音低啞地問:「蓮叔是不是對妳說,如果不嫁,就不能待在公司?」他隱約知道揚天蓮是個有秘密的女人,這些年與其說她在皇蓮邦的公司工作,不如說她在躲避某件事,除了待在皇家,她似乎沒有其他去處。「妳可以到我這兒--」

  揚天蓮搖頭打斷皇泰清。「泰清,你忘了嗎--是你帶我進蓮邦的公司的,可是你並沒有留下來……」

  皇泰清眉心深皺,視線與她相凝。他聽不出她嗓音裡是否有任何怨尤。

  「沒有人強迫我,你不要為我擔心,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要做。」揚天蓮抽出被他緊握的柔荑,撫摸他眉心的折痕。「謝謝你,泰清。」他一直是個善良開朗的人,她不想在他臉上看到懊悔的表情。

  「我不該留下妳一個人,」皇泰清閉起眼,任她柔細的掌心在自己臉上滑動。「更不該要妳照顧蓮叔--」

  「瘋夠了,就滾。」皇蓮邦陡然出聲,一雙強健的臂膀從揚天蓮背後竄出,將她攔腰截膝地抱起。

  皇泰清跟著站起。「天蓮……」他伸長手,想挽留什麼似的。

  皇蓮邦將揚天蓮的臉壓往懷裡,不讓她回眸,逕直走向臥室房門。「如果你還稱我一聲『蓮叔』,今天的事,我就不計較。天蓮已是你嬸母,你最好懂分寸!」進門前,他將警告的話說明,不留情面般地關上臥房與起居室的隔門。

  皇泰清看著那兩扇雕刻了皇氏家徽的厚重門扉砰地掩實,神情震了一下,憤怒地旋身離開。

  揚天蓮被皇蓮邦抱到面對露台落地門的午睡沙發前。

  門外的義大利式露台花園正中央嵌著方形小噴水池,幾隻不知名的白色鳥兒停在水池石雕上整理羽毛,天空橙紅透紫,沙灘海景柔美靜謐,分不清此刻是旭日即升的曉晨,還是月夜將臨的夕暮。

  皇蓮邦不發一語地將她放進沙發裡,轉身走開去。

  「蓮邦?」揚天蓮困惑地發出嗓音,回首愣愣盯著他的背影沒入浴室門裡。

  她沒將視線移開,直到他出浴室,走回來,蹲在地面前。

  「妳不覺得痛嗎?」皇蓮邦托起她的一雙足踝放在自己膝蓋上,用濕毛巾小心拭淨她腳底的血痕。

  揚天蓮強烈顫抖起來。

  「傷口裡有碎玻璃……」皇蓮邦皺起眉,神情不悅地抬眸。「我不會請醫師過來的!」她不該多事管皇家男人!看著她變得蒼白的小臉,皇蓮邦隱怒地站起身,再次離開。

  揚天蓮聽見門關上的聲音,一會兒又傳來開門響。皇蓮邦提著醫藥箱回來,親自處理她的腳傷。

  冰冷鑷子挑起兩、三塊紮在她腳底的碎玻璃,鮮血又將她雪白的肌膚染紅,揚天蓮咬著唇,冷汗涔涔。

  皇蓮邦低咒了句,丟開鑷子,臉色很難看,手勁卻出奇溫柔地進行清洗與包紮工作。他該慶幸就只有兩、三塊碎玻璃,這渣子般的小東西扎得不夠深,不至於使她變殘廢!

  「對不起……」揚天蓮低語。

  皇蓮邦看了她好一會兒,將她包好繃帶的雙腳放回椅邊。「這副德行,好讓我不用擔心妳會跟泰清走,不是嗎--」他嗓音跟眼神一樣冷。

  揚天蓮定定瞅著他的臉,久久,她探手想摸他。

  皇蓮邦先一步抓住她的手,道:「我不喜歡女人找麻煩--」

  「蓮邦……」她打斷他的聲音,抽出自己的手,輕柔卻執意地覆在他頰邊,沿著他的輪廓移動,纖指停在右邊眼角摩著,不再講話。

  皇蓮邦感到微微的疼痛,不由自主地閉合眼眸,鼻腔裡全是她身上傳來的香味。「如果被泰清打瞎,恐怕再也見不到妳美麗的模樣。」他張眸,看她的目光全變了,深邃的黑瞳底少了怒意。

  「你以後別再跟泰清這樣了……」揚天蓮搖著頭,指腹輕碰他眼角淡淡的瘀傷。她以為他和皇泰清感情一向很好,今天這種局面,教她有些吃驚。

  「妳這是在擔心泰清嗎?」皇蓮邦坐進午睡沙發,將她罩在寬大的胸懷下,長指描摩她的眉眼。「妳要有自知之明--」

  「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揚天蓮語氣清晰地說,美眸緩慢閉合。

  皇蓮邦表情一閃,俯下臉,吻住她的唇,一手拉開她腰間的晨衣繫帶,翻開她的衣襟。

  沒錯!她戴著他的戒環--戒面有碎鑽、彩鑽鑲成的皇氏家徽,內側更刻了蓮花標誌,那是他親手套入她指上的。這個溫柔安靜的女人,正是他想要的,只要她別再為其他男人,弄得受傷流血而不自知,他想他們會是一對適合彼此的好夫妻。

  皇蓮邦沈慢地纏吻。揚天蓮摟著他,舌尖探進他唇裡,回吻他。

  他放開她的唇,抬起上身,脫掉晨衣,眼光始終膠著在她姣美的胴體。「我應該更正我說過的話--妳不是冰山美人,是我熱情的妻子。」他的身軀迭上她的,低語:「接下來幾天,妳的腳不能走,我們就待在房裡吧……」

  揚天蓮很自然地接受他。她從來不知道,沒有愛也能使人熱情,但她知道自己這一刻,是真心的--真心、誠實地反應他的愛撫與誘惑。也許這些年,她成長了不少,即便沒有愛,她一樣能面對這個叫「丈夫」的男人……

  「蓮邦……」她的腦海想著太多事,下意識叫出的,依然是他的名。

  皇蓮邦將唇移回她臉上,啄吻她的五官,停在她耳畔喁喁私語。

  露台遮簷下的風鈴晃悠著纏綿悅耳的聲音,天光漸漸明亮起來,停駐在噴水池的鳥兒啪啪地鼓翅飛往清晨的海面。

  揚天蓮的肌膚一吋吋泛紅,就像東方曙光斜灑在白色浪花輝映出的色澤,有種初生的嬌羞感。

  艷紅的朝日破雲而出那刻,她的心狂跳起來,這不寧靜的清晨,似乎有好幾雙眼睛在瞧著他們--

  瞧著他們這對沒有愛存在,卻叫做「夫妻」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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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05:47
  第三章

  「妳很能享受男女之間的歡愉--」皇蓮邦不是第一次對揚天蓮說這句話了。

  新婚夜那晚,她第一次體驗到高潮,身軀與他緊密結合不分,完全沒有疼痛感覺。他在她耳邊低喘地對她說,她是一個外冷內熱、極能享受男女性事的美麗尤物,身為一個男人,他恐怕再也放不開像她這樣的女人。他抱她時,沒有絲毫的憐惜,但相當溫柔,也許正因為那股衝突矛盾的狂野,使她迷醉了;如果他的動作有一點憐惜的猶豫,她可能就會感到疼痛與惆悵。

  這樣一段關係--與一個男人有同居事實的婚姻關係,到底還是快樂的吧……

  「蓮邦……」揚天蓮嬌喘地低吟。

  「嗯?」皇蓮邦應了一聲,撫開她額前汗濕的劉海。

  揚天蓮雙眸迷濛,偏側臉龐,像隻貓兒,緋紅細膩的芙頰貼著他掌心。

  皇蓮邦低俯臉龐,吻她的唇。

  她問他:「你快樂嗎?蓮邦……」

  皇蓮邦唇往下移,一路落下吻痕。「我很快樂。」他抬起頭,看著她,下身徐慢地推進她體內。

  揚天蓮低吟一聲,合上眼,柔媚地弓起腰身。

  「妳覺得我不快樂嗎?」他的嗓音充滿磁性,笑著降下俊臉,吮吻她搖曳的乳頭。他說,真美,像石榴子一樣晶瑩剔透的紅色。

  她搖著頭,抓扯枕頭套,一陣顫慄洶湧而來。

  她想起她的確會經潛到深海下。她這個不會游泳的人,有了指導者的眼睛,也能成為水肺潛水員,潛入海底峭壁的邊緣,看著色彩炫麗的底棲魚類像海流般成群巡遊,偶爾會有海蛇接近她身旁,她知道海蛇的毒比陸地上任何毒蛇的毒更毒,每當牠們好奇地輕觸她的潛水裝備,她便會緊張得心跳加快,不是害怕,只是緊張,彷彿期待一種無形的違禁快感逼近般,緊張得在那謎樣無聲的藍色境域,聽見怦怦、怦怦的聲音……

  「妳心跳好快……」皇蓮邦低啞地道,高潮後的灼熱眼眸熏染了濃濃欲色,大掌揉按著她的胸口,退出她收緊的幽徑。

  揚天蓮睜開盈滿水霧的雙眼,迷惘地望著皇蓮邦。

  皇蓮邦攬著她翻身,托起她的下巴,深吻她。

  她在他嘴裡嘗到淡淡的鹹味,像海水一樣,卻又帶點香甜。

  激情的汗水味,就是一種春藥。她記得有個淫靡文學作家曾這麼說。

  「在想什麼?這麼不專心。」皇蓮邦放開她的唇,問:「餓了嗎?」

  揚天蓮搖搖頭,伸手摟抱他健實的軀幹,聽著他平穩的心跳聲。

  皇蓮邦吻吻她的額,眼神順著她優美的腿部曲線往下定在繃帶脫落的裸足上。她的腳傷已經好了,他們待在房裡的時間也夠久的了,這個新婚蜜月算得上甜蜜圓滿,只要忘掉皇泰清來鬧場的事,這段日子的確是完美。

  「妳有沒有什麼事想做,或者想去哪兒玩?」他很滿意這個溫馴安靜、在床上熱情媚人的妻子。

  他說過他會是個有耐心的丈夫,莫非此刻他正是在展現身為丈夫的耐心?揚天蓮看著他,美眸流露疑問。

  「妳的腳傷好了,可以下水--」他瞅著她,語氣跟眼神一樣,積蓄著某種令人費解的曖昧。「或者,妳還想待在房裡……」

  揚天蓮垂眸,一片紅潮從她胸口蔓延至頸部,紅上了耳根。

  皇蓮邦低低笑著,動手拆掉她腳底鬆脫了大半的紗布繃帶。一陣敲門聲響起,他回了一句:「進來。」然後,撲住她的身子,嘴壓上她的唇,夫妻倆再度纏綿於四柱大床朦朧的簾幕裡。

  每天的這個時候會有人進他們臥房整理,從來數不清簾幕外的人影到底有多少個,似乎只有一人,又像有十來人,這些人來來去去,腳步很輕,動作敏捷,怕打擾他們夫妻相處,卻不迴避責任。

  「蓮少爺,晚餐準備好了。」就跟平常一樣,這個近在床畔的嗓音,使揚天蓮緊張起來,身體的反應比先前的每一次更強烈。

  皇蓮邦被妻子緊緊地絞住,奔騰的慾望在她體內一洩而出。「知道了。」一記舒暢淋漓的深呼吸後,他平聲靜氣地回話。

  外頭的人很快地退去。他抱著她走出挑高的床架外時,又是滿室的寧靜,只有和著風鈴響的海濤起落聲穿進露台落地門。

  「海洋盛宴--」皇蓮邦開口,動作小心地將她放下,確定她的腳傷痊癒無虞後,手才慢慢離開她。

  揚天蓮站了一下,感覺腳底似乎睽違柔軟的地毯已久,每走一步都是那麼新奇。「是不是換過地毯了……」她低喃,緩緩走到床尾凳旁,看著兩件新的男女對袍,拿起其中一件。

  那些整理房室的人每天幫他們更新乾淨的衣物,床邊桌的花瓶總是插著兩朵鮮妍的蓮花,傢俱不染纖塵。一到夜晚,繁花盛開似的造型吊燈會灑下淡蜜色的柔和光芒,悄悄地製造了浪漫氛圍。

  他和她會一起沐浴、在起居室用餐,這段期間,那些人會從露台的長階梯上來,再次進入他們的臥房,換新寢具和床架簾幕,每當她用完餐被他抱回臥房,便覺得自己進入一個新的「旖旎世界」;似乎,大家都知道他們是夫妻、知道他們正值新婚、知道他們需要一種催生愛苗的風情……

  「我要他們把餐桌擺置在沙灘,今晚,我們一面裸泳一面用餐--」皇蓮邦走到揚天蓮背後,取過她手上的絲袍,放回床尾凳上。「不用穿衣服。」

  揚天蓮回頭,美眸圓瞠,望住他。

  皇蓮邦無事人般牽起她的左手,一步一步往露台落地門走。

  「等等,蓮邦……」她拉住他的手腕,停下腳步,站在那張他們夫妻曾在上頭纏綿過的午睡沙發前。

  皇蓮邦轉頭。「我很餓了。」他盯著她的眼睛。

  揚天蓮蹙凝眉頭,聽出他那不容人抗拒的語氣。

  「我想,這些日子妳已經習慣被妳丈夫這樣抱進抱出--好吧,反正是蜜月。」皇蓮邦乾脆抱起她,推開落地門,跨出去。

  揚天蓮不自在地別開臉,無意間視線又往午睡沙發落。雖然只是一道門的差異--

  「我知道妳在顧慮什麼,」他突然出聲,長腿快步,已經走到露台左側通往海灘的階梯口。「不過,妳大可放鬆心情,好好享受。這片海灘是我們夫妻專用,不會有人闖入--」

  揚天蓮猛然仰起臉龐,愣愣對著他。有時候,她真的覺得他能看穿她的心思,即使不用說出,他們也是一對知曉彼此心意的夫妻,可這畢竟是空想,他們之間沒有愛,哪來的心意,頂多是湊巧罷了。但,如果可能的話,這樣的湊巧是否會在他們之間存在一輩子……

  一輩子?!揚天蓮被這個辭嚇了一跳,倏地低垂臉龐,怪自己不該胡思亂想。

  「怎麼了,」皇蓮邦拾級,一階一階往下走。「妳真的不想裸泳、夜潛嗎?」

  「潛水?」揚天蓮抬眸。

  皇蓮邦頷首道:「這片海域很安全,夜潛不用擔心鯊魚。」

  揚天蓮默默低頭。她的確胡思亂想了,他根本不知道她不會游泳啊。

  「妳今天很不專心。」皇蓮邦走下最後一階由花崗岩砌成踏步板,放開一隻手,讓她的腳往沙地落,待她踩穩,他隨即離開。

  涼風拂過她赤裸的身軀,她瑟縮雙肩,柔荑交迭,侷促地環抱在身前,轉頭找尋他的去處。「蓮邦--」才一恍眼,月光投射在潔白沙灘上的,只有她的一抹孤影。

  「蓮邦。」揚天蓮邁開腳步,呼喊著。

  回應她的,始終是海潮湧退聲,就如皇蓮邦所說,這片海灘不會有其他人。粼粼閃閃的波浪,像條銀白滾藍的絲緞,綿延、翻捲著的貝殼沙,滌去她留下的足跡。她停止走動,美眸遙望海面。海象平靜,海水和著月色淹上來,隱匿在泡沫浪花中的玻璃瓶擦過她的肌膚。

  揚天蓮探手撿起瓶子。瓶裡有張紙,她有些驚訝。這是她第一次撿到瓶中信,原來世上真有這種浪漫事。她拔開瓶蓋,倒出像煙一般的紙卷,纖指小心地將它攤開。

  我說過,我會是個有耐心的丈夫。

  我在等妳,親愛的--

  紙上的兩行文字已經慢慢暈染開來。

  揚天蓮急切地將紙張收握在掌心,深怕這似曾相識的字跡消失。

  「你在哪裡?蓮邦……」她驀然回首,看向已離自己有一段距離的蜜月別墅。

  斜地上層層迭迭的樹叢遮去了別墅一樓,二樓主臥室露台直達海灘的長梯側牆披覆著棕櫚葉。她剛剛沒注意到沙灘稜線上種了一排棕櫚樹,絲絲縷縷的光芒穿過搖曳的樹葉,飛閃如星淚。

  揚天蓮隱約看到那兒有桌椅,似乎還有人影。「蓮邦!」她叫了一聲,往那白色沙丘走去。海水在後面追逐她的步伐,將另一隻玻璃瓶衝至她跟前。

  揚天蓮心跳莫名,撿起瓶子,取出同樣的紙卷展閱。

  親愛的,妳的背影很迷人,轉身後,更令人瘋狂。

  我餓了,

  妳就這麼朝我走來吧!

  親愛的--

  揚天蓮胸口一震,雪白的肌膚瞬間染紅,不太確定皇蓮邦在哪兒看著她,這比她躺在他身下,更令她難為情。他們是一對沒有愛的夫妻,吃飯用這麼多曖昧情調,弄得她心裡有種不踏實,只好快步走向沙丘,強迫自己忘卻任何感覺。



  皇蓮邦一直等到那嬌嬈柔美的身影接近,才拿著女性浴袍,繞過垂簾似的棕櫚樹葉,站在沙丘上。「妳終於來了。」

  揚天蓮仰起臉龐,看著男人像神祇一樣,立在地面前。

  皇蓮邦走近她,低俯俊顏,親吻她。「先用餐吧。」他將浴袍披在她肩上,拿過她手中的兩個玻璃瓶,牽著她,走進樹影裡。

  他身上穿著跟她相同的絲絨浴袍,昏暗的光線下,看起來是甜蜜的焦糖顏色。揚天蓮望著他高大的背影,感覺他拉她走進了迷宮。

  花車葳蒞的碎石小徑彎彎拐拐,躲藏在棕櫚樹後方。走了一小段路後,樹叢中出現一方小空地,那兒擺了法蘭西圓桌和鋪軟墊的雙人座椅,桌中央亮著一盞與月光融合的貝殼小燈。

  皇蓮邦放下手裡的玻璃瓶,轉身凝視她。

  揚天蓮拾眸對上他的目光,靜靜回筆著他。

  皇蓮邦伸手摸她的衣襟。揚天蓮垂眸,有些羞澀地穿好浴袍。

  「妳握著什麼寶貝?」皇蓮邦將她握拳的左手托在掌中,盯著她的婚戒,勾弧一下唇角,覺得這枚戒指戴在她指上真美。

  揚天蓮放開手掌,捏縐的紙團落在他手心,她攤平紙團,看見字跡已經消失得差不多,下意識歎了口氣。「被我手上的海水沾濕了……」

  「真可惜,」皇蓮邦笑了起來。她那失望似的神情,竟使他感到得意。「這可能是兩封情書--」

  揚天蓮抬起頭,像是他說了什麼怪話般瞅他。

  「這種東西就別保留了……」皇蓮邦這麼說,卻一臉高深莫測地將紙條還給她。

  揚天蓮雙手合掌,沒回話。

  皇蓮邦一笑,回身往雙人椅落坐。「喜歡我的安排嗎?」

  揚天蓮走到椅座邊,看著桌上蓋了布巾的餐籃。他無預警地伸手一把拉她入懷,雙人椅搖晃起來。

  揚天蓮驚呼。這才明白雙人椅是張美妙的搖椅。她的身體貼著他胸膛,像個無助的嬰兒搖晃著。

  「今晚是蜜月尾聲,我們得好好享受--」他在她耳畔低語,唇親暱地碰觸她細緻的肌膚。

  揚天蓮攬住他,平衡自己的身子,兩張紙因為她鬆手被海風吹上了夜空。「啊。」她輕叫了一聲,仰頸看著白亮紙片在空中打轉兒。

  皇蓮邦吻咬她頸側,說:「我怎麼會漏了這個地方……妳喜歡我寫的字嗯,我現在寫在妳身上。」他烙下幾個吻痕,唇移回她臉上,在她絕倫的五官巡禮一番,最後封住她的唇。

  她回應他,舌尖探入他嘴裡,嘗出一點葡萄酒的香味,想到他是一邊喝酒一邊覷著自己裸身在海灘撿瓶中信,她便退縮地推開他,翻身坐入椅座裡。

  「你回房間拿的衣服嗎?」她垂首綁好腰間繫帶。

  皇蓮邦托起她的臉蛋,意猶未盡地繼續剛才的吻。「盡責的僕傭不會讓主人感冒--大家都知道我們會在這兒做什麼……」

  揚天蓮心頭一震,又臉紅了。

  皇蓮邦慢慢離開她眼前,摟著她,輕輕搖動椅子。

  前方視野一片寬闊,海灘風光盡收眼底。揚天蓮抽了口氣,回首瞪著皇蓮邦,控訴他像個最優雅的惡棍,果然在這兒喝酒看著她。他甚至穿了衣服……

  「我以為你說要裸泳。」她低語一句,像在抱怨。

  「所以我只吩咐他們做一點簡單的三明治--」皇蓮邦掀掉貝殼燈下蓋著竹編餐籃的布巾。「吃太飽是不適合裸泳的。」他拿起籃中的紅酒,倒了兩杯,一杯給她。

  揚天蓮拿著酒杯,椅子一直在搖晃,她還沒喝酒,就覺得醉。

  皇蓮邦輕輕碰響她的杯緣,舒服地啜飲著,一手取了三明治,咬一口,再交給她。

  揚天蓮看了看他一副自然閒適的模樣,也垂首吃起三明治,親密地與他分食。

  「如果運氣好,也許可以看見海龜上岸掘坑產卵。」他突然說。

  「海龜?!」揚天蓮抬眸,柔膩的嗓音有點高昂。……「這有海龜?!」她似乎想相信他的話,但又覺得不太可能。

  皇蓮邦喝一口酒,露出笑容。「騙不倒妳,是嗎--」

  揚天蓮沈吟地看了他一會兒,別開臉龐,對著沙灘夜景。

  皇蓮邦呵呵地笑出聲來。「妳生氣了?」

  揚天蓮搖搖頭,說:「你喝醉了。」只有在喝醉時,他才會有那麼多笑容,並且發出笑聲。

  皇蓮邦一笑,抓起她的皓腕,咬她手裡的三明治,兩口就吃得精光,轉而舔吮她白皙的纖指。

  「別這樣。」揚天蓮抽回手,身體在發熱。

  皇蓮邦往後仰,椅子搖擺晃蕩得厲害。他喝完酒,說:「我當學生時,曾和泰清、廉兮、Luna一起研究過玳瑁,Luna的父親是我們共同的老師……」

  「嗯。」揚天蓮點頭,說:「我知道,你們感情很好。」

  「是嗎--」皇蓮邦嗤笑一聲,道:「這麼說,妳一定也知道我們裝上追蹤器的玳瑁被殺的事吧--」

  揚天蓮搖搖頭。「你要告訴我嗎?」他們年少的事,她不只聽皇廉兮、皇泰清說過,連Luna都曾對她透露過一些,就他--這個已成為她丈夫的男人,也許更該說些事跟她分享,不是嗎?

  揚天蓮愣了愣。「你願意告訴我嗎……」再問一次的語氣變得遲疑了。她覺得自己的心態好矛盾,他們是對沒愛的夫妻,有什麼理由,他該跟她分享年少的事?可是他們畢竟是夫妻啊……

  她皺起眉,厘不清思緒,默默探手取三明治吃。這五層三明治做得絕妙,內餡清清楚楚,生菜是生菜,肉排是肉排,紅酒醋沙拉醬清爽可辨,沒有混雜,一層一層,看得分明,只是到她嘴裡、到她心底,竟是五味雜陳,亂得可以。

  「不好吃嗎?」皇蓮邦坐直身軀,探詢地看她。

  揚天蓮搖首,將三明治分一半給他。

  皇蓮邦沒接手,逕自又斟了杯酒,湊上嘴直接咬她手裡的三明治。

  「那些盜獵者大概以為玳瑁是什麼長壽龜,」他吃完三明治,繼續說:「取走了背甲,居然還烹調肉湯食用,結果全中了毒……我們找回了背甲,每人製作一個紀念晶帶在身邊,好回憶那隻可憐的玳瑁。Luna現在戴的眼鏡鏡框就是其中之一,廉兮做了一個平凡的飛機螺旋槳--」

  「那是小風車。」揚天蓮不自覺地微笑說道。

  皇蓮邦看著她溫柔的笑顏,皺一下眉,一段時間沒再出聲。

  揚天蓮對上他的眼睛,問:「你呢?你選擇製成什麼?」

  「一對髮簪。」皇蓮邦回答。

  這會兒換揚天蓮不說話了。他一個男人,沒有長髮需要用髮簪,想必那時起,或者更早前,他心裡已住了一個長髮女孩。

  「至於泰清--」

  「是飛鳥銜心的鑰匙圈。」揚天蓮發出嗓音打斷他。

  皇蓮邦瞇細眼眸。「妳倒很清楚。」也許,他的嗓音裡有種叫做不是滋味的成分。

  他們不再交談,各懷心思望著海灘夜景,靜靜品嚐三明治,喝完一瓶紅酒。

  他站起身,說:「今天是最後一個蜜月夜,明早我會回義大利--」

  揚天蓮猛然抬頭。「怎麼這麼倉促?」他先前什麼都沒說。

  皇蓮邦撇唇。「怎麼,我的妻子覺得蜜月不夠長嗎?」他俯身有些強悍地吻她的唇,說:「放心--妳可以一直住在這兒,想做什麼、玩什麼,吩咐下面的人就行。」

  她詫異他的決定,以為自己該跟他回工作崗位的。「我的工作--」

  「妳以後不用工作,」她剛出聲,旋即被他打斷。「從我娶妳那一天起,妳只需要專心當我的妻子就行。」

  揚天蓮顰眉,又說:「但是廉兮的新作品--」

  「我會交代其他人接手。」皇蓮邦回道,語氣有些冷。「工作的事不須再提。」他脫下浴袍,拉起她,往沙灘走。「妳現在應該好好把握與妳丈夫共度的最後一個蜜月夜。」

  走到沙灘時,她的浴袍也被脫了,他站在月光下展現剽悍如獸、健美如神的結實軀幹,說:「我們先裸泳,後夜潛。」他走入海裡。

  揚天蓮看著他的背影,輕輕歎息。他果然不知道她不會游泳……

  「天蓮,」突然,他回過頭,低沈的嗓音在海濤聲中出奇清晰。「水肺的發明,讓不會游泳的人,也可以是海底蛟龍嗯?」他說完,依舊定定站在那海水裡,看著她。

  揚天蓮凝望著他的臉。他逆光而站,神情曖昧不清,只有那對黑眸引誘著她走向他。

  那年,她潛入深海,她的指導員應該是皇廉兮,卻換成了皇蓮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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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06:11
  第四章

  僕傭送了一把蓮花到房裡來,輕聲細語地告訴揚天蓮,皇蓮邦於黎明時,搭船離開祭家海島了。

  揚天蓮頷首,對著簾幕外的人影說她知道。僕傭把落地門打開,清晨新鮮的空氣有海水的味道。

  昨晚,她經歷了最激情的一個蜜月夜。她和皇蓮邦,像兩隻海豚一樣,泡在海水裡做愛一整晚。他們一裸泳就不想夜潛了,兩人身體膠黏著,沈浮於宛如盛滿月光的液態容器的夜晚海水中。

  她從來不知道夜晚的海水有著不可思議的溫暖,或許是她與他密不可分的關係,她沒感到絲毫寒冷,忘了擔心自己不會游泳,空氣總是在他深吻她時,從他嘴裡渡過來。

  他說,還是一絲不掛最自然,他不夜潛了,更不會讓她有機會穿上醜陋的潛水衣,遮蓋美麗身軀。

  「蓮邦,我不會游泳……」高潮時,她告訴他。

  他滿足地一笑。「很好,以後也別學會--」

  「很好,以後也別學會--」揚天蓮在床上翻身,左側臥,素手摸著丈夫睡過的位置,低聲呢喃著。

  「夫人,早餐準備好了,您要起床嗎?」一個女傭走到右邊床畔,將放有濕毛巾和早茶的托盤置於床畔桌,隔著簾幕請示揚天蓮。

  揚天蓮回身,看著映在簾幕上的人影,溫婉地答道:「謝謝妳。我待會兒就來。」

  女傭微微躬身,無聲地退出臥房。

  揚天蓮躺回枕頭上,瞇起眼睛,手伸進被子底下,撫過自己柔膩細緻的肌膚,右手停在左手婚戒。「很好,以後也別學會……」她抿動紅唇,嗓音幽微,嘴角泛著淡淡的柔笑,睡了去。

  最後一個激情蜜月夜,是通宵達旦的,他們回房休息不到一小時,她聽見丈夫下床的聲音。他進衣物間更衣,出來時,走回床畔,對著半睡半醒的她說:「夢裡有我,親愛的--」

  她想問他是否夢裡也有她。兩個不相愛的人,也能夜夜出現在彼此的夢裡嗎?

  親愛的,你不該老是說曖昧的話……

  親愛的,恐怕我是病了吧,

  我的潛意識接受了你的指令--

  夢裡竟有你。

  揚天蓮清醒過來,美眸望著若隱若現的簾幕隨風拂動。床畔桌上怒放的蓮花正對著她,她撩開簾幕,下床端起花瓶旁的茶杯。

  僕傭為她準備的早茶已經冷了,掀起茶杯蓋,依然聞得出人參香味。她沒喝茶,將茶杯放回托盤裡,取了毛巾輕拭臉龐,然後擦手。進浴室前,她披上放在床尾凳的晨衣,起居間的骨董立鍾噹噹噹地連續敲著。揚天蓮旋足,朝雙敞的門扉走過去,進入起居間。

  鐘聲還在迴響,長短針迭成一枝箭似的定在十二。

  「妳睡了一整個上午--」男性嗓音不疾不徐地劃破鐘響。

  揚天蓮沒有驚嚇,像在配合鐘聲餘音消逝一樣,悠緩地轉過身子。

  皇廉兮坐在臨窗的Thonet長椅,地毯上兩顆金色抱枕分別被一隻動物放肆的前腿壓住。

  「早餐我和聖徒幫妳解決了。」皇廉兮摸摸凸出兩顆抱枕閭的長鼻子。

  大狼聖徒懶洋洋地抬頭,饜足地伸出舌頭掃掃鼻端韌皮,即又埋回抱枕中打盹。

  揚天蓮走動幾步,窈窕的身形停在斜對壁爐的紫檀木圓桌邊,柔荑往結構優雅的歐式骨董單椅椅背上擱,美眸流轉看了看桌面的空杯空盤。

  「等會兒,有人會收。」皇廉兮站起身,面向窗,拉開遮陽簾,看著懸在牆裙的空中花圃。「天氣很好,陽光明艷……」他說著,回身凝視揚天蓮。

  揚天蓮點點頭,走向聖徒,屈膝跪坐在地毯上,手指順過牠頸背,說:「聖徒怎麼會跟廉兮在一起?」聖徒是皇蓮邦的寵物,不管到哪兒,皇蓮邦總會帶著牠,不過,除了他們的新婚夜那天,她今天才又見到聖徒。仔細想想,蜜月這一段期間,聖徒完全沒出現在皇蓮邦身邊。

  「蓮邦忽略聖徒,實在沒什麼好奇怪。」皇廉兮繞過椅座,蹲了下來,目光落在揚天蓮身上。她的美麗顯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也許,皇蓮邦已在挖掘她……

  揚天蓮抬眸,對上皇廉兮那雙黑得透出藍紫色光點的眸子,好一會兒,她低垂臉龐,柔聲低語:「對不起,廉兮……上次跟你的約定--」

  「妳早餐沒吃,一定餓了。」皇廉兮打斷她的嗓音,站起身,坐回Thonet長椅裡。「我要他們別幫妳準備午餐--今天,妳跟我到碼頭酒館吧,我等妳換衣服。」他表情溫煦,但沒有笑容。

  揚天蓮默默站起身,走進臥室。她知道,皇廉兮等了一個上午--

  皇廉兮不像皇泰清。他從來不與人正面衝突,即便他跟皇泰清一樣對她和皇蓮邦的婚姻充滿不認同,但他絕對不會把所有的關係搞僵。

  揚天蓮梳理好儀容,走到起居問時,皇廉兮依舊神態平和地坐在窗邊等她。

  陽光從窗縫漏進來,皇廉兮離開椅座。「妳好了?」他微微一笑,逕自先往門口走。

  「嗯。」揚天蓮在他背後應了聲。

  他是看見了--看見了她穿著他送給她的及踝裙裝,可他沒多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那種讓人覺得沒什麼的微微一笑,他已不像第一次見她穿這衣服那樣,把欣喜表現出來。

  「廉兮……」她突然叫他。

  皇廉兮停在門前,轉頭看她。

  揚天蓮頓了頓,欲言又止。

  皇廉兮斜挑唇角,拍擊手掌。「聖徒,該走了。」

  聖徒雙耳像雷達偵測器一樣動了動,抬頭張嘴吐舌,伸展後肢,擺動尾巴,跟上前。

  皇廉兮打開門,看著揚天蓮。「走吧。」

  揚天蓮垂眸,走了過去,穿越他為她開啟的門。

  皇廉兮跨出門外,沒把門關上,和聖徒並行在她後方。

  揚天蓮回首看著他,在等他走到自己身旁。她想問他,為什麼不關門,但是等他朝她接近時,她又沒問,把問題往心裡藏--她已經是皇蓮邦的妻子,終究得回到這兒,等待自己的丈夫。

  「蓮邦當年從望月身邊帶走聖徒,因為望月搶走了多婕。」皇廉兮開口,眼神順著長廊過道牆上的圖,一幅一幅掃掠,聲調輕鬆地說著。「三千天,蓮邦搶走了妳,輪到泰清把聖徒從蓮邦身邊帶走--」他停下語氣,轉頭盯著她,表情多了幾分深沈感,嗓音也慎重地發出:「這事我也有份。」

  揚天蓮停了下來,愣在廊廳那面雕花精巧的牆鏡前,鏡中照映出女性柔美、茫然的側臉。

  皇廉兮的嗓音持續著。「泰清說要剝掉聖徒的皮,製成離婚協議書,等妳和蓮邦簽名--我覺得這個提議很好。」

  揚天蓮猛然回神,偏首望見鏡裡的他。「廉兮,你們不是這種人……」她的視線從鏡子移開,找尋聖徒的身影。

  聖徒就走在皇廉兮腿邊,他停下,牠也跟著停下。

  「聖徒很信任你們,牠不只是蓮邦的寵物!」揚天蓮急切地說著。

  「妳不是說,我們不是『這種人』嗎,妳是在擔心聖徒--」還是蓮邦呢?皇廉兮撇嘴,攤攤手,沒把話說盡,帶著聖徒往樓梯間走。

  「蓮邦養了聖徒好些年--」

  「天蓮,妳知道嗎--」皇廉兮打斷她柔膩的嗓音:心裡瞭然,她是在擔心皇蓮邦。

  他神情沈了沈,邊走邊說:「這幢濱海別墅是祭家長輩特地建給皇家使用的,正門庭院的階梯花園有百層花壇,妳那天和蓮邦走上來,應該像走紅地毯一樣,真可惜,我沒看見--」

  揚天蓮和皇蓮邦舉行婚禮時,他正沈潛在無聲的海底世界,被鯊魚圍繞,那天他才瞭解--鯊魚一點也不危險。

  「聽說你出海去了,去了很遠……」揚天蓮皺凝秀眉。「是工作嗎?」

  皇廉兮瞅她一眼,沒回答。如果離這座島的海域不遠,他一定會聽到婚禮樂音縈天繚繞--

  他潛了快二十年的水,常常遇見海濱婚禮,偶爾還會撿到漂流在海面的新娘捧花。他不想看揚天蓮吟誓約,不願當見證人,不希望撿她拋出的捧花,情願潛入更遠更深的海底,即便氧氣用完也不浮出水面……如果他可以的話,他今天就不會來見她。他非但想見她,而且是在碼頭管理中心得知皇蓮邦離島後,馬上趕來,他像個心裡有鬼的毛頭小子--

  皇廉兮搖搖頭,理理思緒,走下樓梯。

  樓梯彎角延伸的樓中樓小廳,牆上掛了幾幅印象派大師的真跡,畫的是皇家某代長輩。窗邊的白色平台鋼琴和桃花心木寫字櫃,是從皇家運來的骨董,全有百年以上歷史,含蓄內斂中見尊貴。

  「這屋子全照蓮邦的品味裝潢,傢俱是傳承的骨董,每一件都刻有皇氏家徽……」皇廉兮再次開口,說的全與這幢房子有關,像在簡介皇家歷史。

  這世上的富翁豪門花錢買名家畫作、買骨董精品,竭盡所能用金錢買體面、買氣派;皇家不需要如此,這家族本身就是骨董,是一支深具傳統、文化涵養久遠的舊貴,尊傲氣質與生俱來。

  皇廉兮一掌搭在樓梯扶手鵝頸彎,立定高大昂挺的身影,陽光從大理石漏窗灑進來,正好打在他背上。一道拱門玻璃窗對著外頭庭院的蓮花池。他轉過身,看著輕提裙襬、優雅下樓的揚天蓮。

  「蓮邦要人將噴水池改成蓮花池,每天清晨采幾朵蓮花擺進房裡。我想,妳在這裡應該可以過得不錯。」說這些話時,他臉上有了笑容,但很短暫,表情倏然轉變,正色道:「不過,如果哪一天,妳需要用到離婚協議書,我和泰清真的會殺了聖徒。」他只能這樣對她告白--

  在她成為他的長輩之後,他希望她能夠幸福。



  揚天蓮險些被日照弄昏頭,不是熱,而是刺亮。

  陽光打在潔白沙灘上造成的反射,幾乎讓人睜不開眼,如果不是那滔滔浪聲,她真的會以為自己是走在雪地。

  從臥房露台連接沙灘的長梯下來,沿著貝殼沙灘往南走三百公尺,穿過棕櫚林,就會看見菜園灣碼頭公園的沿岸步道。

  這是第十三次,揚天蓮循著一個禮拜前皇廉兮送她回別墅的路線,由別墅出發,準備到碼頭酒館。

  一路上,涼風吹得裙衫像輕霧一樣服貼著她曼妙的曲線,貝殼沙跑進她的踝襻涼鞋,她走走停停,不時撿起黏在及膝裙襬上的白色花絮,回眸漸漸看不見斜地上的別墅。

  接近碼頭公園時,有群小孩抬著風浪板從棕櫚林衝出來,嘻嘻哈哈奔向大海,展開探險。

  揚天蓮停住腳步,美眸微瞇,望著色彩繽紛的帆像小旗子般,自由地朝遠方搖曳。

  一個戴著浮潛面罩的小男孩最先離開水中,快步跑上沙灘。他抓到一隻章魚,喊著說要趁鮮送到酒館,請叔叔料理。

  「阿姨,妳是酒館叔叔的好朋友對不對?」小男孩跑到揚天蓮面前,仰起曬紅的臉龐,獻寶地抓高章魚,對她笑著。「妳可不可以幫我把章魚送過去呢,阿姨……因為我還想抓其他的東西……」

  「小番茄,你這個笨蛋,怎麼可以叫美女幫你拿那種東西!」一陣輕斥傳來。

  「啊!Mars姊姊來了,趕快逃!」小男孩叫了起來,拎著亂扭的章魚,繞了一大圈,避開與那名正走下沙丘的女子正面相遇,溜進棕櫚林裡。

  「小鬼頭!跑那麼快,真想請你吃拐子……」女子嘀咕著,左手摸摸上了石膏、固定在胸前的右手。

  揚天蓮看著女子走過來,也朝她走去。「妳好。」揚天蓮先問候她。

  女子穿著無肩帶洋裝,絕倫臉蛋稚氣未脫,一雙墨綠眼眸很引人注意。一個星期來,揚天蓮每天在碼頭酒館見到這名女子,皇廉兮叫她「Mars」,並簡單告訴揚天蓮,Mars是來這兒養傷的。

  「手傷好點了嗎?」揚天蓮盯著女子披肩飄散的長髮。

  「不知道,我又不是醫師。」女子瞅揚天蓮一眼,答腔不太友善。

  揚天蓮微笑,沒說話。

  女子覺得那樣的笑顏流露太多包容,這使她彆扭起來,彷彿自己是個鬧脾氣的小女孩。她皺皺眉心,眼神閃爍不定,咕噥道:「他們說要一個月才會好,我只在這兒住了十天。」她脫掉腳下的平底涼鞋,往海裡走。

  揚天蓮旋身,跟著她。「我只比妳在這兒多住了一個月--」

  「關我什麼事!」女子轉頭低吼打斷她。

  揚天蓮愣了下。

  女子目光一閃,望見皇廉兮走出棕櫚林,往海灘來。「真煩!我只是想泡泡腳而已……」語氣先強後弱,她穿上涼鞋,不情願地走向皇廉兮。

  揚天蓮也走過去。

  皇廉兮看著兩名女士走過來,停在原地等候。

  「我只是想泡泡腳而已。」皇廉兮沒開口,女子先出聲。

  「我知道。」皇廉兮笑著,神情非常溫和,說:「我知道,妳會乖乖養傷,不惹麻煩,讓泰清有機會罵我看顧不周。」

  女子顰眉,知道他的笑臉,不像說辭那麼一回事。她頭一扭,倔強地回道:「我的事跟他無關!反正你們誰也不用理我,擔心地就好了。」鳳瞳瞪了揚天蓮一眼,她不高興地走入棕櫚林。

  「怎麼回事?」揚天蓮詢問皇廉兮。

  皇廉兮搖首。「沒什麼。大女孩鬧情緒。」他輕描淡寫,伸手接過她提著的帆布袋。「走吧,我又洗了一些照片要給妳看。」

  揚天蓮點點頭,低垂美顏,往沙丘上走。

  雖然,皇蓮邦說過要派人接手她對皇廉兮攝影作品的撰稿工作,但這些日子來,皇蓮邦並沒有消息通知,也許只是說說罷了,何況皇廉兮從來不滿意她以外的人,在他的作品輯裡,增添文字。她一直很喜歡看皇廉兮拍攝的那些海底景致,也喜歡這份撰稿工作。

  皇蓮邦說過,她只須專心當他的妻子就行,不需要工作。但,如果不是這份工作,她其實沒有理由到碼頭找皇廉兮--

  「妳在想什麼?」皇廉兮走在她身旁,拉住她的手。

  揚天蓮側過臉龐,對上他的眼睛。

  皇廉兮摸到她的婚戒,鬆開手,指指前方。「走錯路了。」

  揚天蓮回眸,發現自己站在棕櫚林裡的鋪木步道,與碼頭公園的巖岸步道反方向。

  「對不起……」她開口,旋身,快步往正確的方向走。

  皇廉兮目光沈凝,幾大步就追上她。「妳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跟我說?」他問她。

  揚天蓮搖頭,走出棕櫚林,看到巖岸步道的階梯。

  步道上站著一個抽煙的男人。

  揚天蓮神情凜了凜。

  大狼聖徒不知從哪兒竄出,踽踽踱步到她身邊,舔她的小腿肚。

  她垂眸,摸摸聖徒的頭。

  步道上的男人徐緩走下來,嗓音跟步調一樣優雅沈慢地自喉嚨發出:「他們說妳每天都到碼頭來--」

  「天--」皇廉兮出棕櫚林,赫然瞧見皇蓮邦,隨即沈定轉口道:「長輩何時回來的?」

  皇蓮邦捻熄煙蒂,用紙做的便利煙灰扛包好,做個手勢。聖徒馬上走向他,叼著紙煙灰缸,找垃圾桶去。

  皇蓮邦站在揚天蓮面前,伸手輕輕撫觸她的臉龐。她沒戴帽子,雪白的肌膚曬得有些發紅。他臉龐俯近她,在她的唇上落一個吻,嘴貼著她的唇低語:「妳想我嗎?」

  揚天蓮閉起雙眸,沒回話。他氣息裡的煙草味,淡淡地,不嗆人,感覺卻很強勢。

  「我會當妳是為了迎接我,才來碼頭--」

  「我來找廉兮看照片。」她坦白地告訴他。

  皇蓮邦皺了一下眉。「妳應該撒點謊的。」他嗓音低啞,像在威脅,將她的手用力握在掌中。

  皇廉兮經過他們夫妻身邊,走上岩石階梯,一面道:「長輩剛回來,不如到酒館坐坐,用個餐,當作洗塵。」

  「難得你有這個心,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談。」皇蓮邦一手攬在揚天蓮腰側,臉色嚴肅地沈了下來。



  熱鬧的露天酒館搭建在海面的浮塢上,用餐時,人特別多。

  一艘原本要廢棄的運輸船,不久前被拖到浮塢酒館旁,經人巧手改造成酒館的一部分,雕刻磨光過的木製舷梯斜降在酒館地板,幾個小孩跑往那兒爬上爬下,玩海盜遊戲。不喜歡露天座位、或怕吵的人,全登船,聚集於船室內,享受酒館的美酒美食。

  皇廉兮是酒館的大老闆之一,他上船找一處安靜的位置,是駕駛室改成的包廂,弧形玻璃窗外可以看到那群玩海盜遊戲的小孩已經追逐到甲板。皇廉兮開了一瓶農場釀的葡萄酒,吩咐廚房做幾道菜上來。

  等菜的期間,皇廉兮與皇蓮邦夫妻隔著橡木桌相對而坐,誰也沒出聲。一開始,以為是要用完餐再談,但菜餚久久不來,太過安靜的氣氛,反而產生了壓迫感。

  「長輩有什麼事要談?」皇廉兮打破沈默。

  皇蓮邦喝著酒,偏首看一眼揚天蓮。她低垂著臉龐,靜靜地像桌上白瓷瓶中那朵粉蓮花。

  「這裡怎麼會有蓮花?」皇蓮邦放下酒杯,看著皇廉兮。

  「特地插的。」皇廉兮迎視他的目光。

  「是嗎,」皇蓮邦語氣冷漠,大掌橫向揚天蓮,覆在她交迭於膝蓋的柔荑上。

  「我和天蓮知道你有這份孝心。」

  皇廉兮皺一下眉,拿起酒杯,喝口酒,道:「長輩到底要談什麼事?如果還不說,我下去催催菜
--」

  「關於你未來的作品,」皇蓮邦打斷皇廉兮的聲音,平聲平調地宣佈:「我換了一個撰稿人--」

  「什麼意思?」皇廉兮插言,嗓音有些僵硬。「我為什麼需要換撰稿人?」他看向揚天蓮。

  「天蓮已經是我的妻子,不久的將來,她會生養孩子,沒有多餘的心力從事撰稿工作。」皇蓮邦眸深黑沈定對著皇廉兮,緩慢的語調明顯不容爭辯。「我一次把話說清楚--你的作品會有其他人負責,對方可以寫文,也是海洋生態專家,跟你一起潛入海底,沒問題,比起不會游泳、寫稿還得查閱圓鑒的天蓮,專業人士寫東西,可以更縮短出版前的作業時間,風格也一定更符合我們的出版訴求--」

  「我不作業,『縮短時間』就沒意義。我的東西,我最瞭解,天蓮的文字很符合我要的風格。還有,長輩應該沒忘了我就是專業人士吧。」皇廉兮失了當聽眾的耐心,反駁道。他的作品是浪漫科普,不需要太硬的報導文字。「如果不是天蓮,我不會再交照片,我的作品不出版也無所謂。」

  「廉兮……」揚天蓮終於抬起臉龐。

  「皇廉兮,固執對你不會有好處--」

  「固執的人是長輩。」皇廉兮扯扯唇。在揚天蓮進皇蓮邦的公司前,他的作品文字部分,一直是皇蓮邦口中的專業人士負責。至今,他仍有些遺憾揚天蓮出現得太晚。

  專業人士其實沒什麼不好,就一點壞處--他們寫的東西往往只有同行看得懂,根本無法深入人心,更別提「科普」。他從事的是深海攝影,最大的訴求不是報導,而是在幫一般人開拓視野,他自己就是專業人士,他需要一個能平衡自己過廈專業觀點的人,讓那些不會游泳、怕水的人看了他的作品,能產生與海洋戀愛的感覺,而不是再找一個跟自己一樣專業的人,搞學術報告。唯有讓他們這個專業領域以外的人看懂他的作品、愛上他的作品,他才算是個成功的「科普人」,就是因為如此,他需要揚天蓮。

  「我們的出版訴求是『科普』--popular science,無須搞那麼多專業人士,不是嗎?長輩--」皇廉兮反問皇蓮邦。

  皇蓮邦拿起酒杯,搖晃一下杯裡的酒液,沈吟了一會兒,說:「好吧,你的作品不用再出版。」

  「蓮邦!」揚天蓮抓住皇蓮邦的手臂,低喊的聲音,聽得出來飽含抗議。

  皇蓮邦轉頭看她。「我離開海島前,跟妳說過了--」

  「但是我什麼都沒說!」揚天蓮打斷他,一雙晶亮的眼眸瞅住他。「我想工作!」她話很少,語氣倒是很強烈。

  皇蓮邦盯著她。「妳要工作?」他聲調有些冷。

  「我一樣可以專心當你妻子。」揚天蓮回道。當他的妻子跟工作應該是不衝突的,如果他認為哪裡有問題--他們之間沒有愛情的婚姻關係,才是真的矛盾與衝突。

  皇廉兮突然起身。「我去催催菜。」淡淡丟下一句,他走出包廂門口,不在乎皇蓮邦拿他這個「專業人士」開刀。

  「你不想聽她對蓮邦說那些話嗎?」右手打石膏的Mars推著餐車,不知站在包廂門外多久了。

  皇廉兮蹙扭兩道劍眉。「沒有服務生嗎?」

  「我就是。」Mars回道,直接用餐車輕輕撞開虛掩的門,進入包廂裡。

  那對夫妻在交談。

  男的說:「我會給妳工作。」

  女的還沒開口。Mars迅速推著餐車,走到桌邊。

  「非塔乳酪沙拉、法式洋蔥湯、醋釀番茄炸章魚、奶油鮭魚磚……」Mars用左手一個勁兒將菜餚端上桌,隨意亂放,碰撞出聲。

  皇蓮邦不悅地抬眸,想看看是哪個不懂禮貌的服務生。

  Mars一對上他的眼睛,馬上說:「可以讓你妻子也來當服務生端菜啊--」

  「熒惑?!」皇蓮邦驚訝地喊道。

  「我是啊。」Mars昂抬下巴,瞇眼睥睨皇蓮邦。

  皇蓮邦皺一下眉,沈聲問:「妳在這裡做什麼?」

  「端菜。」她敷衍似的簡短回答。

  皇蓮邦眉心皺折痕加深。「妳怎麼會來這裡的?」

  「我怎麼知道,你去問皇泰清,是他把我丟到這裡來的。」Mars繼續把餐車上的菜往桌面擺。

  皇蓮邦很快接手她端上來的菜餚,減輕她用一隻手做事的負擔,視線落在她右手厚重的石膏上,問:「妳右手怎麼回事?」

  「你看不出來嗎--斷了。」她語調輕蔑,索性不端菜了。

  皇蓮邦又問:「怎麼搞的--」

  「你很囉唆耶,就跟你說斷了、斷了,骨折,骨頭在肉裡面斷掉,喀啦一聲斷掉--」

  「梁、熒、惑--」皇蓮邦一字一頓打斷她嚷嚷的嗓音。

  「你少用這種語氣威脅我,」她搖搖頭,挑釁地道:「我又不是你妻子,你問那麼多幹麼?」

  「妳最好老實回答--」

  「端菜端斷的啦!」她喊道,拉著餐車往門口走。「你也可以讓你妻子來端菜,等她手斷了,就沒法幫廉兮的作品撰稿了,不是嗎……」她的嗓音隨著門關上變小。

  皇蓮邦眉頭緊鎖,看向揚天蓮。

  揚天蓮神情冷靜,眼眸似乎沒眨瞬過,一直盯著他,等他說話。

  「妳剛剛聽到了--我會給妳工作。」他重複Mars進來前說過的話。

  揚天蓮微微頷首,說:「謝謝--」

  「妳會後悔這麼急著謝我。」他嗓音剛冷,別開臉,拿刀叉切斷主菜盤中烤得金黃的春雞雞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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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06:36
  第五章

  他們沒再交談,一直到用完餐,皇廉兮也沒再出現於包廂裡。

  皇蓮邦與揚天蓮午後要離開酒館,正是陽光最強的時候。露天椅座的白色遮陽棚全撐開了,涼亭式吧檯前的橡木桶堆了洋蔥和辣椒,有人在拉手風琴,樂音輕快地飛揚。

  揚天蓮走下浮塢階梯,望著倒映在海面的浮雲。這裡像地中海,只是比地中海更美,感覺是飄在空中那座不存在的仙境。

  皇蓮邦牽住她的手,朝碼頭坡道走,才邁開步伐,一個聲音從後面叫住他。

  「皇蓮邦,請你買單。」右手骨折的Mars繞到他們面前,將一張紙兜給皇蓮邦。

  皇蓮邦接過手,看了看上頭寫的天文數字,字跡有點歪扭。他抬眸。

  Mars馬上說:「這裡不接受信用卡,請付現金。」

  皇蓮邦神情凜然。「皇廉兮呢?」

  「出海潛水去了。」Mars答道,左手食指點著帳單。「如果你付不起錢,就把你妻子留在這兒端菜洗盤子。」

  「這是皇廉兮的意思嗎?」皇蓮邦拔下指上的戒指,交給Mars,冷聲道:「這個戒指足以買下整座酒館有餘--」

  「那又怎樣。」Mars手一拋,空中畫出一道反光弧線,結束在泛起漣漪的海面上。

  皇蓮邦瞪眸,露出從未有過的神情。

  揚天蓮望向海面,同樣說不出話來。那是婚戒,雖然不是她挑選的,但至少是她在證婚人面前親手幫他戴上的,沒想到,他那麼輕易就脫下。也許--

  也許,落入海中,是它最好的歸處。

  「我說過--請你付現。」Mars強調的嗓音再起。「如果付不起,就把你妻子留下--」

  「梁熒惑,妳鬧夠了。」皇蓮邦咬牙沈言,額鬢青筋隱隱浮現。

  「誰在跟你鬧!」Mars揚高嗓音。「是你皇家大少爺想白吃白喝,拿破銅爛鐵賴賬吧……」

  「不可理喻。」皇蓮邦拉著揚天蓮,推開擋路的Mars,憤怒地往碼頭管理中心走去。

  Mars回身,沒追上前。她知道自己已經徹底惹怒皇蓮邦了,追上去的話,難保她的左手不會被折斷。

  她撇唇,覺得心情很愉快,總算在這太過悠閒到幾近無聊的島上,找到一點樂子了。



  揚天蓮從沒見過皇蓮邦如此生氣。

  雖然不像他和皇泰清吵架那次大打出手、大聲吼罵,但是他一言不發的凜然神情,卻教人更能感受到他的怒氣。

  從碼頭管理中心調車載他們回別墅,已經是三個小時前的事了。臥房落地門外,那盞風鈴融進紅霞裡,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響,宛若夕語。

  揚天蓮坐在露台水池旁,看著向晚紺藍的海面。些許雜音傳來,她回頭瞧見皇蓮邦穿著浴袍,斜站在落地門邊。

  他說:「過來。」

  揚天蓮自庭園椅座站起身,走向他。

  皇蓮邦手一伸,將她抱進懷裡,吻著她的嘴,往床鋪移。

  她幾乎是被他粗魯地摔上床。床架上的簾幕散開落下,他扯開浴袍,光裸的身子壓住她。閉眸的頃刻,他已脫掉她的衣物。

  「蓮邦……」她忍不住呻吟。

  皇蓮邦吻回她的唇,她熱情回應,他卻又咬痛了她的舌。她抽了口氣,鼻端縈繞著他沐浴過的香味。

  他花三個小時在那寬敞、附有按摩室的羅馬澡堂,由專人給他做情緒放鬆、舒壓理療、泡精油澡,顯然沒有效果,怒氣依舊平息不了。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生氣,畢竟是他自己脫下戒指的,就算那戒指價值連城,她不認為他會在意。

  「蓮邦,你在生什麼氣?」揚天蓮在他身下掙扎,柔荑推抵他的胸膛。

  皇蓮邦抬起頭,俊顏剛冷,俯視她。「我以為我娶了一個溫馴安靜的妻子--妳今天話很多。」他猛然進入她體內。

  揚天蓮震了一下,皺起眉頭,美眸迷濛起來。

  皇蓮邦看見她眼角的淚光,心頭莫名一陣悶,隨即退出她體內,拿著浴袍,翻身下床。

  「該死。」他低咒一句,穿上浴袍,趿不好室內鞋,煩躁地光著腳走到五斗櫃前,點根煙,轉往露台。

  揚天蓮抓著枕頭坐起身,眸光穿過掀起的簾幕,看著皇蓮邦走出落地門的背影。沒一會兒,他轉頭,視線直直望進簾縫,對著她的眼睛,走回房裡,捻熄煙,躺上床。

  「我弄痛妳了,是嗎?」

  揚天蓮沒回答,靜靜在他身邊躺下。

  他伸手攬住她,讓她貼著自己的身體,說:「妳說會專心當我的妻子,是吧--」

  她微微點頭。

  他將她拉到自己身上,扶著她的腰,要她坐起。她彎曲長腿夾著他臀側,順他的意,挺直嬌軀。

  「我現在就要妳專心--」他說著,一雙大掌從她腰部往上移,托捧她雪白豐挺的乳房。

  她稍稍向前傾身,柔荑撫著他的肩膀,幫他褪開浴袍,紅唇慢慢迭在他嘴上。

  皇蓮邦張開唇,等她主動將柔軟的舌尖探過來,他便咬住她,不過,這會兒,他輕巧溫柔多了,沒再弄痛她。

  他的吻一如往昔,又長又深,席捲她的呼吸,讓她嬌喘起來。

  他放開她,手壓在她頸後,灼熱的唇靠著她頰畔,低語:「妳說要工作,就得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好,懂嗎。」

  她臉紅了,坐起身,垂眸與他相凝,睫毛忽靜忽動的模樣好迷人。

  皇蓮邦舉起手,長指描繪她的紅唇。「我等著看妳怎麼做--」

  慢慢地,帶著一種優美,她微啟唇瓣,舔咬他的指尖,動作輕得如同一隻撒嬌的貓兒。

  皇蓮邦閉上眼,低抑著嗓音命令:「繼續。」

  回義大利那幾天,他定心閱讀了皇廉兮的幾本作品。的確,像皇廉兮所說的,她寫的東西很符合他攝影作品的浪漫風格,那些唯美的文字全從她指尖流洩。她平常話不多,他認為她不比多婕,是一個太有想法的女人。顯然,他錯估了。他的妻子其實靠一雙手表現才能、寫出自己,這些年來,她跟一個男人進行紙上戀愛,而那個男人是皇廉兮。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件事--他們兩人合作的作品每一本都是完美的結晶。

  她是該繼續撰稿工作的--如果他是個完完全全的出版集團經營者,他不會埋沒她,會讓她和皇廉兮合作下去。但,他就是做不到這點。

  她既然已是他的妻子,就該只當他的妻子。皇家從來沒有女強人、沒有悍妻,工作是男人的事,她不需要插手!

  皇蓮邦抓住揚天蓮的手,說:「上來。」

  他腰桿一提,滑進女性溫暖的深處。

  揚天蓮低喘,美眸對著他的眼睛。

  皇蓮邦壓下她的臉,緊緊抱著她,翻身籠罩她。

  「妳最好能說到做到--專心當我的妻子,也能把工作做好。」

  他撫著她一個多月沒剪燙,俏麗鬈度逐漸消失的柔軟髮絲。

  「頭髮都在哪裡修剪的?」

  晚餐過後,他的怒氣似乎平息了,拉著她進浴室泡澡。

  儘管浴池很大,他仍要她坐在他胸懷前,長指在她髮中穿梭,問她在義大利時,哪家店幫她設計髮型。

  她說了一個名稱。

  他皺起眉。「那家店的設計師全是男人。」這強調的語氣來得突然。

  揚天蓮順著水流回身,朝他點點頭。「嗯。」應了聲。

  池邊平台牆上的獅口,嘩嘩湧泉。她伸手去接水。

  皇蓮邦將她拉回,摟著她的腰。「他們也像我這樣摸妳的頭髮嗎--」

  揚天蓮愣了愣,氤氳的水氣,像薄紗,蒙住她絕倫的容顏。

  皇蓮邦輕輕扳過她的臉龐,吻她柔潤的紅唇,說:「妳就不能找家有女設計師的店嗎?」

  揚天蓮又是一愣,忽然覺得他的吻很柔很沉,不知道是她還是他,嘴裡有種酸酸甜甜的滋味,讓她產生了某種想法。

  「你公司裡也全是男人啊。」她嗓音輕軟,揉合在流水聲中恍若鶯啼。

  皇蓮邦離開她的唇,看了她一會兒,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說:「妳會把頭髮留長的--」



  揚天蓮第二天才參透皇蓮邦的話是什麼意思。

  皇蓮邦給了她一個工作。

  一早,朝陽才剛從雲隙滲出,他親自駕駛直升機,載著她,在祭家海島的上空飛了半小時,於一片蒼綠的草原降落。

  草原上,離直升機停降約十五公尺的地方,有一座看似荒廢許久的建築。他們下直升機,四周聽不見海聲,僅有風吹過耳畔的呼呼響,感覺很孤寂。

  揚天蓮不清楚這兒到底是什麼地方,她抬眸看看丈夫。

  皇蓮邦望著荒廢的建築,神情和迎面撲襲的風一樣冷。

  「蓮邦--」

  揚天蓮一出聲,皇蓮邦馬上牽住她的手,往建築走去。

  他不發一語,她也沒再開口,溫順地與他同行,通過一面頹圮半倒的庭院牆,他們站在雜亂無章的花園裡。

  到處都是籐蔓玫瑰,整座建築被爬滿一半,幾乎找不到屋門,只隱約看得出建物形狀,應該有五幢高矮不均的房子組成,幾根粗厚的壁爐煙囪直豎屋頂。地上有條鋪了米色石板的步道,皇蓮邦放開她的手,沿著步道朝主屋走近,用手扯開攀纏的玫瑰籐。

  「蓮邦!」揚天蓮叫了一聲,擔心他會受傷。

  「過來,門在這裡。」皇蓮邦回頭對她說道。

  揚天蓮走了過去。他拉著她上兩級台座,抬頭望著遮簷,說:「這裡是門廳。」

  揚天蓮仰起頸子,看見上頭有一輪花形嵌燈,低語:「很像皇家家徽……」

  皇蓮邦轉頭,看她一眼,眸光沈了沈,走上前,伸手打開門。

  兩扇緊閉的厚實門板咿呀地往屋內分開。

  站在玄關,就能感受到濕氣和灰塵。

  揚天蓮輕輕咳了起來。皇蓮邦逕自往裡走。

  客廳壞掉的窗板有一半以上,玻璃也破了不少,使陽光得以傾洩進來,不至於太過昏暗,倒是蜘蛛結了不少網,日照到不了的地方,有大片壁紙剝落長了霉斑,破舊的傢俱七零八落地橫倒,想必其他房室也一樣,需要費工夫修繕整理。

  皇蓮邦看完這邊,又巡視那邊,最後停在采光廊廳的角窗前。空氣很悶,他推開梃檔漆白的落地門,鉸鏈突然松落,兩片門巨力萬鈞地倒下,發出劇烈聲響。

  揚天蓮嚇了一跳,趕緊跑進屋裡,找到丈夫的身影。兩人站在無門的采光廊廳,看著庭院的紅磚道上碎了一地的玻璃。

  「怎麼會這樣?」揚天蓮低喃。

  「鉸鏈銹蝕,強化玻璃經年日照雨淋。」皇蓮邦答道。

  揚天蓮看向他的臉。「你受傷了嗎?」她嗓音輕柔地問。

  皇蓮邦對上她真誠的眼眸,別開臉,說:「我沒事。」像是不想站在她身邊般,他跨過門檻,走到屋外。

  一股聞起來像鳳梨的香味在空氣中隨風漫開。他記得這裡是後花園,角窗右側靠主屋後牆的地方有一棵黃花樹,開花時庭院就會溢滿鳳梨香味。他循著味道轉身望去--

  開滿黃花的老樹,枝葉茂密地接續屋簷成為遮蔭。

  「還在……」他低喃,眼角餘光瞥見揚天蓮的身影似乎在動。

  皇蓮邦拉正視線。揚天蓮恰好跨出門,朝他走來。

  「這裡是--」

  「我們要住的地方。」他說。

  她頓了頓,美顏流露出不明白的表情。

  「這就是妳的工作--」他語氣緩慢地說道:「妳必須靠自己的雙手,把這兒整理成一個家。」

  揚天蓮雙眸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好長一段時間,他沒再開口說話,邁開長腿走到黃花樹下。

  然後,他的聲音又傳來:「妳住過農場醫護所,應該知道那是一幢很棒的房子,可以說是夢想中的家,那樣的房子是多婕設計的--妳呢?妳能創造什麼樣的家?妳如果做不來,那沒關係,妳只要專心當我的妻子就行--」

  「我知道了。」揚天蓮終於發出嗓音,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拉著他的手,雙眸對住他的眼睛,重複一次:「我知道了--」美顏蕩漾著笑容,那一貫溫柔嫻雅的笑容,看似溫馴,其實不然。

  皇蓮邦神情凝肅,覺得自己的怒氣又被挑起了,一把火隱隱燎燒他的胸壑。他瞪著她,冷聲道:「我不會派任何僕傭協助妳。」

  「我知道。」她笑容依舊,幽黑的瞳眸底映有他的臉。

  皇蓮邦甩開她的手,轉身的動作有些過大、過於焦躁。「我拭目以待。」他重重說了句,快步離開。



  又過了一天。皇蓮邦返回義大利。

  位於羅馬市區巴爾貝裡尼廣場的出版社,意外收到一份海外投稿。

  這份影像稿件以「蓮」為主題,表述生態。皇蓮邦經由員工口中的描述,得知那份投稿作品不算差,也許可以考慮用來取代暫時被冷凍的皇廉兮。正當他這麼想,他的員工就把投稿者的資料交給他。

  這份作品來自台灣,投稿者自稱「採蓮者」,沒附真實姓名,神秘得很。

  採蓮,踩蓮。皇蓮邦忽有所感,覺得這稿件分明是衝著他來的。尤其當他翻到一張焚燒蓮田的照片,被挑釁的感受更深。

  他不想搞清楚對方是誰,心想,這個「採蓮者」如果有點膽識,就直接對上他,無須用這種迂迴的方式。雖然員工說有點可惜,他還是下令退稿,不採用。

  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沒多久,相同一份稿件又來了。這次,投稿者非但沒拿掉「採蓮者」,還多了一個要求--希望文字部分由「Cielo」負責。

  「Cielo」是揚天蓮的筆名。「採蓮者」和「Cielo」放在一塊兒,這令皇蓮邦心生怪異。不過,他還是退了稿件,只是這次他附上一封親筆寫的信。

  幾天後,一個男人出現在他的面前,說要採天上的蓮花……



  陽光像聚光燈一樣,「啪啦」一聲後,落在揚天蓮沁汗的臉蛋上。她瞇了一下眼,站在A字鋁梯的雙腳,又往上踩幾階,整個人探出閣樓天窗外,仔細將窗板檢查幾遍。

  沒問題。這建築總算有一扇狀況良好的窗子了,只要稍微在窗框磨光上漆,就會像新窗一樣。揚天蓮想微笑,卻笑不出來,腳往下移,身子慢慢離開天窗,還有兩階就要踩到地板,包在她發上的三角巾突然飛落,她反射性地彎身要撿,腳底一個不穩,整個人從鋁梯摔下來。

  著地那一瞬間,她咬唇悶哼一聲,似乎很痛苦,但她很快地爬起,朝三角巾掉落的地方走去。

  一個影子比她更快撿走三角巾,轉向她。

  揚天蓮停住腳步,終於露出微笑。「謝謝你,聖徒。」她接過大狼叼在嘴邊的三角巾,蹲下身抱抱牠。

  聖徒舔一下她的臉頰。

  「誰帶你來的?你自己來的嗎?」她對一頭狼說話,心裡有種悵然感。

  她開始整理屋子已經七天了,這一個禮拜裡,她沒和任何人說過話。海濱別墅的僕傭幫她打包了簡單的行李,一些基本的炊具和食物,送她過來這兒。他們接通水源,說這樣她比較好整理,除此之外,他們全不能插手,這是「蓮少爺」交代的。

  原來,他對她還算有情,至少給了水。

  第一天,她整理出一間房間,當晚累得沈睡在霉味濃重的床鋪上。醒來時,她看著大片剝落的壁紙,覺得自己永遠無法整理好這棟建築。那天她哭了,想哭的感覺早在皇蓮邦提及醫護所是多婕設計的事時,就存在了。

  她心裡很不舒服,覺得自己太軟弱。回想自己的過往,她的確是個軟弱的人,她從台灣逃到義大利……這輩子所有的勇氣大概在那一年全用光了,所以之後的日子只能靠皇家男人。

  皇蓮邦也許抓到了她這個弱點,但她沒理由再逃避,唯有整理好這棟房子,她才能找回那個不軟弱的自己。

  流過淚後,她心情好多了。她檢視整棟房子,發現地下室保存了許多修繕工具,連壁紙都有。她找出園藝工具,先整理庭園。幾天後,她的雙手傷痕纍纍、長了繭,不過庭園已經有個美麗雛型。

  「這裡好髒喔……」一個聲音傳來。

  揚天蓮回神,放開聖徒,站起身。

  「皇蓮邦是變態嗎……居然把他妻子關在這裡!」

  「小心腳下那塊凸起的木板。」

  皇廉兮走進閣樓門口時,頭還回了一下。

  沒一會兒,右手不方便的Mars也走了進來。

  揚天蓮美眸慢慢睜圓,驚訝地望著他們,說不出話來。

  「天蓮--」皇廉兮開了口,卻同樣說不出話,皺眉看著一身粗布工作服打扮的揚天蓮。

  「妳看起來真慘。」Mars走到揚天蓮面前,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她瘦了一大圈,氣色也不好,美眸下有睡眠不足的青色陰影。

  「聖徒是你們帶來的嗎?」揚天蓮開口,嗓音有點沙啞,像生病。

  皇廉兮沒講話。

  她又說:「對不起,我沒辦法幫你的作品寫東西--」

  「走,」皇廉兮打斷她,拉起她的手。「跟我們回去。」

  揚天蓮搖搖頭,輕輕撥掉他的掌。「對不起,廉兮--我得整理這房子。」她語氣堅定,旋身去搬鋁梯。

  皇廉兮見狀,過去接手,將梯子扛上肩。這麼重的東西,她居然一個人搬上搬下!

  揚天蓮沒拒絕他的幫忙,只問:「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皇廉兮沒回答她的問題,逕自下了決定。「妳非得整理這棟房子,就讓我和Mars來幫妳。」

  「為什麼是我!」Mars聞言,吼了一聲,說:「我的手斷了耶……」她的抗議似乎沒人聽見。

  揚天蓮問皇廉兮:「你的作品怎麼辦?」

  「由妳來寫。」皇廉兮回答。「出版日期排定了,妳得趕快作業嗯。」

  「可是蓮邦--」

  「除了皇蓮邦,這世上多得是對我的作品感興趣的人。」皇廉兮說道。

  「對對對,你皇廉兮能幹……」Mars接續他的話題,對揚天蓮說:「我父親對妳的文字也挺感興趣,要妳好好撰稿,讓廉兮的新作早日問世。」

  「妳父親?」揚天蓮越聽越不明白了。

  「我父親自己有出版社,他可是皇蓮邦的老師……總之,有我父親在,皇蓮邦算哪棵蔥。」Mars撇唇嗤笑,率先走出閣樓。

  「蓮邦的老師……」揚天蓮低喃。

  「也是我的老師。」皇廉兮站在她身邊說道。

  揚天蓮抬眸。「那Mars她是--」

  「她是望月的妹妹,叫梁熒惑。」

  梁熒惑和皇廉兮加入了整理「鬼屋」的行列。「鬼屋」是梁熒惑說的,她說不來幫忙還好,現在她插了手,就算揚天蓮想中途叫停,她也一定要把這鬼屋整理出來,關皇蓮邦那個變態鬼。

  皇廉兮還帶了農場的幾名壯丁來幫忙修理傢俱、堆築倒塌的花園圍牆。一個禮拜後,她有了像樣的書房。

  夜晚,她在書房裡使用皇廉兮帶來的筆記型電腦,為他的新作品撰稿。也許是太入神,她忘了白天整理屋子累積下來的疲累,一寫就是一整夜,天亮時,她看到窗外飄起雨來,草原如海跳起波浪舞。她覺得有點涼,起身想關窗,眼前赫然轉暗,身子軟了下來,倒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倒了多久,只覺得身體有種疼痛在加劇,讓她爬不起來。聖徒走到她身邊,張嘴輕咬她的手指。

  她轉頭,說:「聖徒……你肚子餓嗎?我好累,讓我睡一下,等會兒弄東西給你吃……」

  她的聲音漸漸虛弱,雙眸悠悠閉合。

  雨停時,梁熒惑和皇廉兮來到鬼屋。聖徒立在庭院石墩上,昂頭對著陰暗的天空嗥叫。

  梁熒惑率先進屋,沒一會兒,神情驚恐地衝出來,大喊:「天蓮出事了,滿身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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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06:59
  第六章

  皇廉兮一路飛車,到達農場醫護所,才想起菜園灣根本沒有醫師。他猛轉方向盤,將爬了一半坡路的吉普車頭掉轉,車輪發出尖銳的磨地聲,車身搖晃得差點翻過去。

  「皇廉兮!你在幹什麼!」梁熒惑竭力護住包裹毛毯、不省人事的揚天蓮,大叫著:「她出血不止,我只有一隻手,你好好開車,行嗎!」

  皇廉兮低咒了好幾聲,讓車子恢復平穩後,換檔,拉上手煞車,逕自跳下駕駛座,朝醫護所跑去。

  「你要去哪兒?」梁熒惑吼道。這是生死關頭,他盡做些沒頭沒腦的事!

  皇廉兮沒回應。他想過了,離菜園灣最近的醫院,是鷹嘴岬中央港口的碼頭醫院,飛車狂奔要花四十分鐘。揚天蓮的狀況很糟,不能再拖四十分鐘,他必須利用醫護所裡的醫療通訊系統,調直升機來。

  他衝進醫護所,撞上一個人影。

  對方唉聲大叫:「小心點,別在醫療場所莽莽撞撞!」

  皇廉兮順手扶人,定睛一瞧。

  「廉兮?你不是廉兮嗎--」

  「快跟我來,宇妥醫師。」

  揚天蓮被送進醫護所,轉入手術室,一個半小時後,宇妥醫師走了出來,對皇廉兮和梁熒惑說:「血已經止住了,不過,情況很糟,我要送她上高原。」

  皇廉兮本不想通知皇蓮邦的,但一想到事情這麼嚴重,就算他不發訊息,也會有人告知皇蓮邦,他還是親自聯絡上皇蓮邦。

  皇蓮邦接獲消息,返回祭家海島所花的時間,比平常少了一半。沒人知道,他是竭力趕回,還是他早在歸途,接到皇廉兮的通知純屬恰巧。

  「如果不是Farmer的妻子正好下高原,天蓮早沒命了。」皇廉兮一看到皇蓮邦出現在高原醫療中心,忍不住對他咆哮。

  皇蓮邦神情剛冷,腳步未停,進入醫療中心主建築的中庭花園。

  皇廉兮亦步亦趨,早忘了他是長輩,憤怒地指責他。「你不該讓她去做那種粗活!」

  皇蓮邦拾級走上連接另一幢清幽樓房的迴廊。

  梁熒惑一手抱著插滿蓮花的花瓶,正從迴廊另一方,朝皇蓮邦迎面走來。

  「你站住。」三人遇上時,梁熒惑擋下皇蓮邦,將花瓶兜向皇廉兮,說:「你幫我拿著。」

  皇廉兮雙手拿過花瓶。

  梁熒惑左手迅速地抽出花束,甩打在皇蓮邦身上,嘴裡罵出:「變態、瘋子、殺人兇手!」

  皇蓮邦眸光一凜,大掌握住她的手腕。

  梁熒惑頓了一下,瞪住他。「幹麼,想折斷我的左手嗎?誰怕你。」她挑釁地昂起下巴。

  皇蓮邦皺凝眉頭,黑眸深沈地瞅了她一會兒,放開她的手,繞過她身旁,往樓房走去。

  梁熒惑旋身想追他。

  皇廉兮扳住她的肩。

  梁熒惑回頭,一副「別拉我」的表情。她天生看不慣不平之事,就想為那些蒙受欺壓的人們出口氣。

  「去換水。」皇廉兮指指花瓶,走向主建築。「我相信宇妥醫師比妳更想跟他算帳。」

  梁熒惑想起那位女醫師,遲疑一下,往迴廊兩端看了看。

  「快走吧,醫師說要檢查妳的右手,不是嗎--」皇廉兮邊走邊說。

  「喔。」梁熒惑應了聲,跟上皇廉兮的腳步。



  皇蓮邦一走進樓房門廳,立刻有個人上前告訴他,揚天蓮住哪間房。他微微頷首,表示知道。對方看著他西裝外套上的水漬,察言觀色般地問:「蓮少爺需要什麼?」

  皇蓮邦發出低沉的嗓音,只說:「幫我準備一束蓮花。」然後,他離開門廳。

  樓上的廊道鋪了厚地毯,走起路來更加無聲。柔和的光芒暈散在寧靜氣氛中,他站在一扇雕飾細緻的白色門板前,看了看牆上的花形燈罩,手還沒碰觸門把,門就開了。

  女醫師宇妥從房裡出來,見到站在門口的男人,眨了眨眼,淡淡地道:「是您啊。」她虛掩門板,腳跟一旋,想離開。

  「是什麼情形?」皇蓮邦開口。

  宇妥醫師回過頭來。「夫人可能不知道自己懷孕了,需要多休息……」她的目光轉沈,視線緩慢移向他臉上。「您不在島上所以不知道--我聽廉兮說您的妻子一直在做一些重工粗活,身心過於勞累,小產血崩……我想,這事也不能怪您這個做丈夫的,對吧……」她瞇起眼,語氣完完全全是諷刺。

  皇蓮邦什麼話也沒說,面無表情地推開虛掩的門。

  宇妥又說:「您如果想讓夫人回農場醫護所,我會安排一組人下高原照料。您是皇家大少爺嘛--」

  「沒有醫師的醫護所乾脆拆了!」皇蓮邦嗓音僵冷地進出一句,隨即進入門內,關上門。

  宇妥哼了一聲,轉身離開,走沒幾步又回頭,靠向門前,檢視門把有否被皇蓮邦捏碎。她剛剛似乎看到皇蓮邦那隻青筋債現的大手在發抖,明顯過度用力。幸好門把沒被他弄壞。

  關上門後,皇蓮邦站在房門前,環視一周。

  明亮的大窗已拉上窗簾,防止過強的光線讓人不舒服。兩張白絨沙發斜放在大窗左右側,暖色系的大床就在沙發前。他脫下西裝外套,往門邊的五斗櫃一放,走到床邊,以為她應該睡著,卻對上一雙盈滿水的美眸。

  她不是在哭,他心頭還是強烈地震了一下。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床被下露出的雪白手臂仍紮著點滴針頭。

  他將她的手收進被子裡,一雙大手就這麼在被子下握住她不放,將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裡。原本膚觸細柔的小手變粗糙了,在他手中冰冷無比。皇蓮邦極不好受,覺得自己心頭也有了傷痕。

  「農場醫護所是多婕設計的--」揚天蓮開口,嗓音虛弱得令人心擰。

  皇蓮邦皺起眉,坐落床畔,伸出手,想摸她的臉。

  揚天蓮輕輕別開,沒讓他碰著,眼眸望著窗簾,說:「沒關係。我們之間,本來就不適合有孩子……」

  皇蓮邦神情一沈,大掌執意地覆上她的頰畔,轉回她的臉,面對自己。「我們是夫妻,怎麼不適合有孩子!」他語氣很強硬。

  揚天蓮低垂眼睫,不看他的臉。「我們只是夫妻而已。」他們之間沒有愛……一對真正相愛的戀人,不需要成為夫妻,也能生小孩--那是愛的結晶。

  「看著我,天蓮。」皇蓮邦命令道。他不喜歡聽她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更不喜歡她把視線自他身上移開。

  揚天蓮拾眸,神情沈靜地瞅著他。

  皇蓮邦撫開她額上的劉海,俯下俊臉,在她潔膩的額頭落一個吻,什麼話都沒說。

  揚天蓮合上限眸,低低呢喃:「我好想回家……」突然好想回家看看母親,她有好些年沒見過母親了,不知道母親是否忘了她這個女兒。

  揚天蓮想問問母親,女兒不在的這些年,身為母親的心情,是怎樣的一個狀況?是否也像她現在這樣悵悵失落。記得大學時期,她開始接觸女性議題,那時一位女教授為了彰顯對父權體制的反叛,把自己原本的姓氏,改成母親的姓氏,成為潮流。那陣子,「從母姓」儼然是新興的女性運動,很多同學起而傚法,揚天蓮本也想跟進,拿掉自己這個屬於父親的「揚」字,換成母親的姓氏。母親卻對她說:「我的姓氏也定來自一個父親的揚天蓮,我的女兒,如果妳要這麼做,就另起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姓吧……」

  「我好想回家……」揚天蓮輕聲低語,像歎息般地又說了一次。

  「回台灣嗎?」皇蓮邦盯著她,黑眸若有所思。

  揚天蓮睜開眼,看著他,沈默不語。

  他說:「我不會讓妳回去的。」俯下臉,這次,他封住她的唇,輕柔地深吻她。



  他甚至沒說一句抱歉的話……對她身心造成的傷害,就這麼被一個深沈、充滿複雜感覺的吻給帶過。

  人家說,戀人之間不提抱歉。但--

  他們只是夫妻而已……

  她被丈夫接回海濱別墅。幾個禮拜的時間,他沒再離開海島,不知道這是不是在陪她。

  每天有專人烹調特殊的藥膳料理給她吃,大多數的時間,她待在屋子裡看照片。

  皇廉兮和梁熒惑時常來找她,他們一來,皇蓮邦一定不會出現,等他們離開,就會有僕傭告訴她,皇蓮邦在海灘等她。

  她從臥房露台的長階梯下去,會看到他穿著跟她衣裙相同色系的休閒西裝,站在潔白的沙灘上,手捻著一朵蓮花。聖徒往往在一旁追逐浪花。夕陽將他的身影拖長,他能聽到她走在沙灘上的腳步聲,回頭看她的眼神總是不偏下歪。他一牽住她的手,就把蓮花往海面丟擲。兩人像是穿情侶裝的戀人,一起看著花朵隨海漂遠,然後默默散步。

  今日,是他們從高原回海濱別墅以來,第一次走到碼頭公園。

  天色有些晚了,聖徒鑽進棕櫚林裡,也許到碼頭蹓躂去了。海風涼冷,夜晚的霧氣自海面漫過來。皇蓮邦拿出外衣口袋裡像手帕的東西,攤開後,是一條披巾。他把披巾從她頭頂罩下,順著她的肩頸圍妥。「再走一段?」低柔地詢問語氣,他眸光灼爍地看著她的眼睛。

  揚天蓮輕輕頷首,手揪著胸前的披巾布料。這是一條已被禁止擁有的珍貴披巾,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擁有這條披巾的,似乎,好久以前,她就曾經在公司裡看過他拿這一條披巾從一個小小的指環拉穿而過,那是他和公司同仁在討論藏羚遭濫殺的會議上,他們準備製作一個系列報導,主題是「指環之間的生命」,當時他說,永遠不會使用這條披巾的……

  「這是違法的。」她的嗓音很小,近乎自言自語。

  皇蓮邦牽著她的手,長指扣進她指間,牢牢抓緊她。他每天都擔心她剛復原的身子受寒,幾乎是在不得不的情況下找出這條披肩來防護她。

  「妳想在碼頭酒館的露天座吃晚餐,是嗎?」他配合她的腳步,放慢行走的速度。

  揚天蓮想什麼般地停了一下。幾天前,她的確對皇廉兮和梁熒惑說過,想在碼頭酒館的露天座吃晚餐,但,皇蓮邦怎會知道?莫非他站在起居問門外,偷聽他們談話?不,皇蓮邦不是這種人,他應該不知道,也許只是走到這兒,湊巧提起--

  「今晚,碼頭有場品酒會,我們就去酒館用餐吧。」皇蓮邦說。

  揚天蓮回過神,發現他跟著她停下腳步,兩人頓在棕櫚林前。

  「想好菜單了嗎?」皇蓮邦一手撫她眉眼低斂的美顏。「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

  揚天蓮搖搖頭,視線落在兩人像祈禱般、交握的手上。不知何時,她不再是被動,柔荑自有意識地回握他的大掌。

  「沒有嗎?」他語氣像歎息,說:「我以為妳吃膩了那些藥膳,應該有很多東西想吃--」

  揚天蓮抬頭,恍惚間,他似乎變了一個人,變回蜜月那段期間的皇蓮邦,而且更溫柔,不單單是如此,他的溫柔裡彷彿還多了什麼。

  「蓮邦……」她叫他。

  他低俯臉龐,吻她顫顫巍巍的嬌嫩紅唇。「妳冷嗎?」他將她的身子拉近,舌頭探入她嘴裡,纏裹著她,吻熱她。

  揚天蓮貼靠著他的身軀,感覺他灼熱的體溫隔著衣服傳過來,她的手緩緩圈抱住他的腰桿。

  海濤聲一波接一波,海風掠過耳畔,她像只迷失方向的鷗鳥,飛在無邊無際的海面,一直找不到陸島,卻還是一直飛一直飛,盤旋於未知的海面上,也許她下一刻就要被巨浪吞噬了,但,陷入不可自拔的狂亂狀態,誰還在乎呢?

  皇蓮邦慢慢將吻由深轉淺,幾個若即若離的啄吻後,他與她分開,重新牽著她的手,走進蒙霧的棕櫚林裡。

  歡欣輕快的氣氛,可以從空氣裡的香頌樂曲和葡萄酒香味感受到。他們走過巖岸步道,成群的小孩在街頭廣場玩仙女棒,一簇簇小小、像流螢似的火花繞著噴水池轉動。

  一個小男孩跑到他們前面,將一根仙女棒兜給揚天蓮,說:「阿姨,小精靈的花束送給妳。」

  揚天蓮認出他是那個綽號叫「小番茄」的男孩。「謝謝你。」她笑了笑,接過仙女棒。皇蓮邦同時摸摸小男孩的頭。

  小男孩開心地笑著跑開。

  因為是菜園灣碼頭,不時可聽到有人在喊「小番茄」、「雞蛋妹」、「洋蔥頭」、「起司味兒」、「紅櫻桃」、「酸黃瓜」、「呼嚕呼嚕跳出海的小鮭魚」……等,跟農牧場有關的孩子們綽號。

  揚天蓮忍不住笑出聲來。

  皇蓮邦凝視她的笑臉,唇角也跟著上揚,說:「餓了吧?」

  揚天蓮看著逐漸燒盡的燦爛火光,點了點頭。

  皇蓮邦攬著她的肩,往酒館走去。

  大人們都聚集在酒館裡,趁品酒會,盡情暢飲著農場釀的新酒。露天椅座,坐滿了人,已經沒有空桌。走道上也站著人,他們說說笑笑,互相傳遞一杯一杯的美酒。

  皇蓮邦皺了皺眉,望向涼亭吧檯,不見皇廉兮和梁熒惑的身影。

  「皇先生!」農場主人陶垚農發現了皇蓮邦夫婦,快步走出涼亭吧檯。

  「Farmer?」皇蓮邦挑眉。「你怎麼在這兒當酒保?」

  陶垚農笑了笑。「廉兮去夜潛,我來主持品酒會。你和夫人要到上頭包廂坐嗎?」他指指那艘改造過的老運輸船。「這品酒會亂糟糟的--」

  「沒關係,我感覺很好。」揚天蓮笑著。不知是誰在皇蓮邦和陶垚農說話時,遞了酒給她。

  皇蓮邦看著她拿著酒杯,神情有些意外。「妳喝了?」

  揚天蓮點頭,帶笑的美眸眨了一下,瞅著他。「你要嗎?我覺得味道很好……」說著,她又啜飲一口,然後將杯子湊到他嘴邊。

  皇蓮邦看著她笑顏,接過酒杯,懷疑她不止喝這一杯。「我們還沒用餐,空腹喝酒容易醉。」

  揚天蓮又笑了笑,將頭靠在他身上,舉止很是撒嬌。

  皇蓮邦眸光閃了閃,拿起酒杯,就著不算亮的燈光觀看酒液色澤。這應該不是紅酒,他湊向杯緣,喝了一口,轉頭看著陶垚農。「甜苦艾酒?」

  陶走農愣了愣。「甜苦艾酒?!」他有些訝異又疑惑,喃道:「今晚沒有任何苦艾酒啊……」

  皇蓮邦將杯子交給他。

  陶盎農喝一口,叫道:「糟糕!一定是有人搞錯了。這酒我們還在試釀,酒精濃度高、易醉,到底是誰弄錯了--」

  「你等會兒再去查,」皇蓮邦打斷他的嗓音,手扶著妻子一直靠上來的柔軟身軀。「先幫我找個位子,弄點吃的。」

  陶垚農看了揚天蓮一眼,皺皺眉,有些歉意。「上頭包廂是空的--」

  「好吧。」皇蓮邦一把抱起妻子,穿過人群,往運輸船舷梯走。

  「蓮邦……」她叫他,語調還算清晰,甚至更加悅耳,就眉頭輕輕顰蹙了起來。

  「頭痛?」皇蓮邦看著她芙頰暈紅的臉,步伐沈穩地通過游步甲板。

  「嗯。」揚天蓮輕應了一聲,閉上眼。

  皇蓮邦看準一扇虛掩的門,快速走過去,側身碰開門板,進入包廂。「我叫他們煮些解酒茶上來。」這間包廂很舒適,有張長沙發,對著面海的窗。他將妻子放到沙發上,解開她的披巾,吻一下她的唇,除了甜苦艾酒的味道,他似乎嘗到其他味道。「親愛的,妳到底喝了幾杯?」他額心深折。

  她伸出了三根纖指晃了晃,一會兒,又多了一根。「都是小小杯的而已,最後一杯比較大,我有分給你……」她像是個做錯事的小孩,在為自己的行為作辯解。

  皇蓮邦撫開她額前的頭髮。

  她抓住他的手,說:「太短了,不要摸,我知道你喜歡長頭髮……」語氣開始含糊呢軟了。

  皇蓮邦神情沈了下來,大掌依舊摸著她的發。「那就留長吧--」

  「你是說……你喜歡我嗎……」她睜開眼睛,笑得很迷糊,可能酒醒後,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皇蓮邦又吻吻她的唇。「妳把頭髮留長。」他只說了這句,就將她抱進懷裡,看著窗外的夜海。

  「我可不可以買個戒指戴在你這裡……」她玩著他的大掌,小手點著他光裸的左手無名指。「要我自己挑的……不要人家準備的……」

  皇蓮邦靜靜聽著她說。喝醉酒的她,變可愛了,什麼都可以招供出來。

  沒一會兒,外頭傳來聲響,有人送餐進來,擺在沙發後方的小木桌上。

  皇蓮邦說:「把桌子移來窗前。」

  兩個服務生開始動作,很快地辦妥事情,退出包廂。

  除了雙人份餐食,桌上還有個加蓋杯碗,只有一個,他一看就知道是解酒茶。他端起茶碗,掀開瓷蓋,吹涼些,小心移到妻子唇邊。

  「天蓮,把茶喝下去,頭就不會痛了。」他從沒像這樣哄過女人。

  揚天蓮抬眸,眨眨鬈翹的睫毛,乖乖地喝了茶。

  皇蓮邦將空茶碗放回桌上,取了口布,輕拭她的唇。

  她合上眸,昏昏沉沉地,覺得自己在作夢。「蓮邦……你今天不一樣的溫柔……」

  皇蓮邦眸光閃動一下。「什麼不一樣的溫柔?」他想聽她說些她平常不會說的話。這解酒茶效用不知多快,希望別破壞此刻--早知她話匣子是開在酒醉時刻,他應該晚點讓她喝的。

  「蓮邦,你今天像我的愛人一樣溫柔……」

  皇蓮邦眉角一挑。「平常不是嗎?」

  揚天蓮睜開眼睛,歪著頭。「我不知道……平常你是我的丈夫,我們沒有談戀愛……我現在應該是正在作夢吧……」

  皇蓮邦臉色轉黯,說:「妳很在意嗎--我們沒有談戀愛,就結婚--」

  她沈吟了一下。「嗯。」誠實地點頭了,紅唇動了動,馬上抿緊,欲言又止,重新閉合雙眼。

  「天蓮。」他叫她。

  她不再應聲。

  他懷疑解酒茶慢慢起了作用,她差不多有點清醒了,所以又轉回那個溫馴安靜的揚天蓮。

  他吻她,故意吻得很激烈,並且粗魯地解開她胸前的鈕扣。

  揚天蓮睜開眼睛,推拒他。「別在這裡……」

  皇蓮邦停止動作,對著她。「妳醒了?」

  她沒回答,手指微顫,扣好自己的衣服。

  皇蓮邦大掌覆上她的豐背,阻止她,埋下臉,吻咬她胸口。

  「蓮邦……」她推不開他,身子軟倒在沙發裡,被他壓著。

  好半晌,他抬起頭,說:「我明天就帶妳去選戒指。」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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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07:22
  第七章

  皇蓮邦說要帶揚天蓮去選戒指。翌日,揚天蓮和皇蓮邦一起離開祭家海島,到義大利。

  他們先在米蘭停留,逛了精品店。說是要選戒指,揚天蓮卻什麼也沒看中意,倒是皇蓮邦買了不少衣物、鞋子,有她的,也有他的。他其實很少穿現成買來的衣物,她知道他的私人物品全由專人為他量身訂製,會買衣物鞋子是因為他們沒帶行李。

  他們像一般觀光客,買東西吃美食,夜晚在飯店旅館過夜,兩天後,再搭私人專機回到羅馬,當晚住進皇蓮邦位於維內多大道的高級公寓裡。

  他們還是分房睡,自從揚天蓮小產後,醫師建議他們夫妻分房一陣子,皇蓮邦便沒和她睡在同一張床上。

  皇蓮邦安排揚天蓮睡在他單身時睡的床鋪上,夜裡她依舊被他的氣味包圍。他在客房裡,一夜起床好多次,走出房門去看她,看她枕著自己的枕頭、蓋著自己的被子安心熟睡的模樣,這使他心頭突然湧現一股幸福感,捨不得叫醒她,直到天明,她自己清醒,對著站在床邊的他露出微笑,他終於吻住她的紅唇,說:「早安,我今天要回出版社主持會議,卻被妳弄得可能會遲到。」

  揚天蓮不明白他那指責似的言詞為何。「蓮邦……」她輕輕推著他。

  皇蓮邦慢慢地、傭懶地離開她的唇,眸光也灼熱也壓抑地凝視著她。

  揚天蓮被看得不禁垂下臉龐來,羞怯般地低語:「你要回出版社……我也一起去嗎?」

  皇蓮邦不想讓她去的,她成為他的妻子後,他不希望她上職場--尤其他那家全是男人的公司--的慾望越來越強,但一見她如此,他不由得說了句:「當然。趕快起床換衣服,我們還得去吃早餐。」

  揚天蓮點點頭,掀被下床,走進浴室。

  一個鐘頭後,他們吃完簡單的早餐,夫妻倆手牽手用走的到公司。

  他開的出版社離他的公寓不遠,就在同一條大道下坡盡頭的廣場,是一棟以大理石為主要建材的六層古典樓房,樓房的每扇窗門都對著廣場上的噴水池,一樓門口邊牆上刻了一首中文現代詩,其中有幾句寫著--

  你是淨土落下的一朵蓮,

  隻身遊逛在凡塵俗地,

  這裡是天上  蓮的國度

  你的歸所  你的棲息地

  就是這幾句將揚天蓮帶進皇蓮邦的世界。揚天蓮後來才知道,那是一首用皇蓮邦的名字寫成的詩。那時,她已經是他的員工--淨土裡的一朵蓮。

  「老闆!你--你來了啊--」皇蓮邦和揚天蓮一進出版社,先是傳來一陣不知是驚訝還是失望的怪叫。

  然後,他的員工個個神情怪異,走到他身邊叫一句「老闆」,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老闆……」連雜誌部門的總編輯Sergio也一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什麼事?」皇蓮邦一問。他又猛搖頭說沒事。

  「沒事,就準備十分鐘後開會。」皇蓮邦命令道,帶著揚天蓮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Sergio默默目送他們,一干男人圍了上來,同樣對老闆的背影行以注目禮。有人在說:「十分鐘後,開得了會嗎……」

  「Sergio他們怪怪的。」走到皇蓮邦的辦公室門口時,揚天蓮開口這麼說。

  「別理那些人。」皇蓮邦打開門。

  「皇先生,我等你很久了。」一名東方男性從窗邊的沙發座椅站起,走過來。

  揚天蓮看了男人一眼,覺得有點面善。「蓮邦,是客人嗎?」她在丈夫身邊低語。

  皇蓮邦回頭看她,拉著她的手,快步走到辦公桌左側的一扇門前,沈聲說:「妳到裡面等我。」他將她推進門內,動作有點大。

  「蓮邦--」

  「別出來。」皇蓮邦打斷她困惑的嗓音,關上門。

  揚天蓮愣了愣,盯住門板。

  好一會兒,男人交談的聲音在隔壁傳開。

  「我說過,這裡沒有你要採的天上蓮花。我們也不採用你的稿件,你來再多次都不會改變。」皇蓮邦的嗓音很強硬。

  男人回答道:「就算沒有我要採的天上蓮花,我認為你還是該出版我的作品,並且讓Cielo來負責--」

  「Cielo已經不撰稿了。」皇蓮邦低吼。

  男人沒料到皇蓮邦會這麼快失掉耐心,嗤聲笑了起來。「剛剛那位美麗的女士--」

  「Cielo已經不撰稿了。」皇蓮邦打斷他,壓低嗓音,再次強調。「從今以後沒有Cielo這個人。你如果想要這樣的撰稿人,也許你去別家找--」

  「我只要你這家的Cielo。」這會兒,換男人語氣堅持地打斷皇蓮邦。

  皇蓮邦臉色沈了下來。男人就是那位來自台灣的「採蓮者」,幾次交鋒,皇蓮邦確定了他是為揚天蓮而來,但意圖不明。

  「剛剛那位美麗的女士……不會湊巧跟我的逃妻一樣,叫做『揚天蓮』吧……」男人幽沈、不清晰的嗓音拉回皇蓮邦的思緒。

  「你說什麼?」皇蓮邦對上男人的雙眼,一字一重音地問著。他剛剛似乎聽到「揚天蓮」三字。

  「沒什麼,」男人攤手笑了笑,往辦公室門口邊走邊說:「與公事無關,還是別談。不過,我想,皇先生今天心情可能不太好,我先告辭,改天再來與你商討Cielo--」

  「Cielo永遠不撰稿了!」皇蓮邦這次完全壓抑下住嗓音,帶怒氣般地大吼起來。

  男人笑聲飄揚,走出他的辦公室。

  皇蓮邦的心情被搞壞了。他按下辦公桌上的通話機,惡聲惡氣地道:「會議取消,下次誰再讓『採蓮者』進公司,就滾回老家吃自己。」他結束通話,煩躁地走向休息室,打開門。

  揚天蓮側身斜倚著大理石窗檻,坐在窗台,望著樓下街道。

  皇蓮邦走過去,順著她的目光看見「採蓮者」走出公司門口。他用力地拉下窗板。

  揚天蓮回首看他。「你覺得我沒把草原的房子整理好,所以不讓我接任何的撰稿工作是嗎……」她聽到他最後那一聲吼叫。那個男人似乎想要借重她的文筆,皇蓮邦卻斷然拒絕。

  「沒錯。」皇蓮邦神情冰冷,盯著她。「妳說過,妳能做好工作,同時也能專心當我的妻子。先別說妳沒整理好草原的房子,專心當我的妻子--這點包括孕育生命,平安產下健康的小孩,妳顯然也沒做到。」

  揚天蓮臉色倏地刷白,說不出話來。

  他說了很殘忍的話,刻意傷害她。她抖著身體,站起身,踉蹌了一下。他伸手抱住她,她掙脫他,快步走向門口,開門跑出去。

  皇蓮邦懊悔地握串,追了出去。

  整間公司人員都看到老闆追著揚天蓮跑出出版社的情景,一堆男人甚至好奇地跟出去瞧,到底是為什麼,「採蓮者」搞得今早烏煙瘴氣。只見維內多大道上兩個男女上演一場追逐戲,最後,男人抱住女人,用扛的,將她帶離。



  他們沒有再進公司,而是回到他的公寓裡。

  揚天蓮關在房裡一整天,沒出來吃飯。皇蓮邦心情壞透了,打開一瓶烈酒,在客房裡喝到天黑,倒頭悶睡,夢中全是妻子那張神傷難過的美顏。

  天亮時,他被莫名的疼痛弄醒,以為是宿醉,卻沒宿醉的感受,隱隱覺得是心在抽痛--在他傷害妻子後的感覺。

  他抓著頭,坐起身,下床進浴室淋冷水澡,對著鏡子刮臉上初生的青髭,眼睛不由自主盯住鏡中左手光裸的無名指,一個分心,便在下巴劃出血痕。

  「該死!」皇蓮邦低咒了一聲,丟開刮鬍刀,擦掉血痕,走出浴室,換了外出服,離開客房,轉往主臥室,敲著鎖緊的門板。

  「天蓮,我知道妳醒了,妳如果不和我出去吃早餐,我幫妳帶回來--」皇蓮邦站在門外等著她出來,過了一分鐘,他知道她不會出來,逕自轉身離去。

  直到腳步聲消失,主臥室的門板才慢慢敞開。揚天蓮走出房門,行至起居間臨街的玻璃窗,俯視著,見不到皇蓮邦的身影,心莫名有點空。她旋身,離開窗邊,走出公寓大門。

  維內多大道上,一名絕倫的東方女子正朝下坡盡頭走,另一名瀟灑的東方男子正往上坡走,他們在中途相遇了。

  「美麗的女士請留步。」男子擋在揚天蓮面前。

  揚天蓮抬眸,認出男子是昨天出現在皇蓮邦辦公室裡的客人。

  「妳不認得我嗎?」男子笑了笑,說:「也對。畢竟是多年前的事了,何況我們本來就不認識。」

  揚天蓮皺一下眉頭,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聽說妳現在是皇蓮邦的妻子?」男子語帶詢問。

  揚天蓮微微頷首,道:「你要找蓮邦嗎?」

  男子搖搖頭,收起笑容,語氣徐緩地說:「妳惹了一個麻煩,妳知道嗎……」

  揚天蓮愣了愣。「對不起,先生--」

  「我叫丘致廣。」男子打斷她,報出自己的姓名。

  揚天蓮震了一下,回身,迅速往上坡走。

  「等等!」丘致廣大叫。

  揚天蓮跑了起來。

  那一場婚禮是在海濱別墅舉行的,聖壇設在庭院回字型水池中央平台……

  那年的「丘揚聯姻」,前來祝福的賓客很多,即便是一場沒有愛情而以政商利益為前提的婚禮。

  她和那個地連臉都記不清楚的丘致廣,手挽著手,通過白玫瑰和木犀搭成的隧道,在盛開著睡蓮的水池中央,聽著牧師的福證,對彼此說了「我願意」,只差一個誓約之吻……

  「妳不能再逃了!揚天蓮!」丘致廣追上她,一把揪住她的肩,扳過她的身子。

  「我們沒有誓約之吻、沒有簽結婚證書,那樣的婚姻不成立!」揚天蓮對上他的臉,急聲嚷了出來。

  路上有些行人對他們投以異樣眼光。

  丘致廣歎了口氣,道:「妳知道,這些年來,妳給我的人生帶來多大的困擾嗎?」

  揚天蓮垂下臉龐,喘著氣不說話。

  「我們找一家咖啡館,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丘致廣放開抓在她肩膀上的手,繼續朝上坡走。

  揚天蓮看著他的背影,重複道:「我們沒簽結婚證書……那樣的婚姻不成立。」這次,她平聲靜氣多了。

  丘致廣停下腳步,回過頭。「妳就是要在街頭談?」他盯著她。

  揚天蓮又不說話了,但也不走動。

  「好吧。我們就在這裡談--」他說著,走回她身前,雙手環胸,仰望天空。「妳大概沒忘記我們的婚禮那天,現場有好幾百位賓客、親朋好友,還有牧師福證……我記得我們都說了願意--公開儀式加上兩人以上證人,我們的婚姻是有效的。」

  揚天蓮睜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他的說辭。

  丘致廣撇唇一笑,繼續說:「妳現在嫁給了皇蓮邦,是犯了重婚罪……」

  她的表情變得有些惶恐,更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台灣,她念的是義大利語文系,完全不懂法律上的問題。

  「但是,妳的犯罪行為是在國外,我想,我這個做丈夫的就算想告妳,也沒轍--」

  「你不會告我嗎?」揚天蓮終於開口,眸光閃動地看著丘致廣。他的語意聽起來似乎是這樣--

  「不是不告妳,是告不了。台灣的民法管不到外國。我也很想告妳呀,畢竟妳當初瀟灑的行徑,讓我成了社會上的笑柄,大家都叫我『被拋棄的貴公子』,我如果去牛郎店當公關,也許不用取花名--」丘致廣自嘲地笑了笑,問揚天蓮:「妳覺得我哪裡不好,當初為什麼要逃?」

  揚天蓮低垂臉龐,只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如果解決得了問題,我就不用千里迢迢來找妳了。」丘致廣看著她烏黑的髮絲。她還是典雅的短髮型,不過比當年長一點,似乎想留長,人也多了成熟風韻。

  揚天蓮拾起頭問他:「我該怎麼做?」

  丘致廣突然說:「其實,我很喜歡妳……」

  揚天蓮呆住。

  他哈哈大笑起來。

  她皺起眉,道:「我是認真想解決這事--」

  「我也是認真的。」他止住笑,眼睛對著她。「妳必須跟我回台灣補辦結婚登記了--」

  揚天蓮像是被嚇著般,目光直勾勾瞪著他看。

  丘致廣笑了笑。「別這樣……我也想要有自由身啊。」他說著,從口袋掏出一個東西,交到揚天蓮手上。「妳看看裡面吧。」

  揚天蓮看著手裡的相盒墜煉,疑惑地瞅了丘致廣一眼,才打開小小的扁圓形相盒,裡頭有兩張照片,一張是女子獨照,一張是同一名女子抱嬰孩的照片。

  「那是我的戀人和最近剛出生的女兒。」丘致廣發出溫柔的嗓音。「她不能永遠只當我的情婦,我的孩子也不能是私生女--」

  「她!」揚天蓮想起什麼似的,抬起臉龐。「她是當年送我到機場的好心小姐……」

  「看樣子,妳已經想起來了。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當年載走的,是從我的婚禮逃走的新娘。總之,有很多陰錯陽差的事。最近我們想結婚,才發現結不了,其實我的問題比妳多,不過,妳能幫我解決的,就是跟我回台灣辦理結婚登記。如果不辦理結婚登記,我們便無法離婚,那段有眾人見證、卻有名無實的婚姻關係會一直存在,我和她在台灣,無法像妳這樣,讓民法管不著,妳懂嗎?」丘致廣乾脆把話說明。

  揚天蓮小心地收好相盒墜煉,還給他,說:「我會找個時間--」

  「天蓮!」一個叫喊的嗓音傳來。

  揚天蓮循聲轉頭,看見皇蓮邦正從來來去去的人影中走來。

  丘致廣看著皇蓮邦走近,對揚天蓮說:「我會先回台灣等妳。」語畢,他旋身,穿越維內多大道,走人兩棟古跡大樓間的小巷弄。

  皇蓮邦看到他的背影了。他什麼都沒問揚天蓮,拉著她,往公寓的方向走。

  揚天蓮也什麼都沒對他說。

  回到公寓裡,她看見他剛毅的下巴有道細長紅痕,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他。

  他抓住她的手腕,說:「回海島。」

  當天午後,他像是強擄民女的盜匪,旋風似的帶著她搭私人專機,離開義大利。



  搭專機,轉水路,來回海島的路程本就遙遠,短短幾天內,揚天蓮歷經了長途旅行的折騰,身子其實已經有點吃不消。

  皇蓮邦的私人船艇於深夜時刻進港,停靠在菜園灣碼頭。皇蓮邦抱著體力透支、沈睡不醒的揚天蓮下船,乘車回海濱別墅。

  皇蓮邦遣退所有僕傭,親手褪去妻子的衣物,摟著她入睡。他們分房太久、在義大利又冷戰,都快忘了彼此的體溫。今晚,他能這樣抱著妻子--

  真好。

  皇蓮邦吻吻揚天蓮的睡顏,閉上限,很快地睡著。

  直至大清早,僕傭拿著無線電話筒走到床邊,低聲叫醒他,將話筒遞進床架簾幕裡給他。

  皇蓮邦背靠著床頭,視線落在妻子身上,耳朵聽著話筒裡的聲音,回道:「過一陣子再看看,她現在身體還很虛弱,不適合回去那邊……」

  揚天蓮聽見他講話的低沈嗓音,慢慢甦醒過來。

  「我知道。我沒有不回去……」他的嗓音有點失了耐性,卻又刻意控制著。「我說過,她身體還很虛弱,不適合回去--」

  揚天蓮側臥背對著皇蓮邦,嬌軀在被子裡輕輕動了一下,他的手立刻探過來摸她的肩膀。床畔桌的小夜燈還點著,她聽到他說:「您知道姑丈的海島現在幾點嗎?您既然知道我們昨晚深夜才從義大利回來,就該清楚我們根本還沒好好睡上一覺。我晚點再回您電話。」然後,她感覺他傾身將話筒放到床外,一會兒,他重新躺回床上,胸膛貼住她的背,手臂環抱她的身子。

  揚天蓮在他懷裡翻身,抬眸看著他。

  「吵醒妳了?」皇蓮邦低頭對著她的美眸,手掌在她裸背上下來回撫著。

  揚天蓮閉上眼睛,睡下不,略微急促的呼吸吐在他頸側,起伏的柔軟酥胸摩擦著他的胸腹。

  皇蓮邦心猿意馬起來。他們真的分房太久了,早該解除宇妥醫師「意圖式」下的分房令的……

  皇蓮邦的手在被子底下抬起她的一條腿往自己腰側跨,唇吻她的小嘴,低語:「可以嗎?天蓮--」

  揚天蓮沒說話,跨在他腰側的長腿,微微動了動,小腿勾住他的腿。

  皇蓮邦加深吻,妻子跟他一樣期待著。

  「蓮邦,」揚天蓮睜開眼睛,在他要進入的剎那,推抵他。「宇妥醫師說,小產後的幾個月,很容易受孕……」

  皇蓮邦眸光一閃。「妳要我避孕嗎?」他的確記得宇妥說最好讓小產過的身子調養一年,再懷孕,對妻子會比較好。不過,他現在很想知道--

  「妳是不是不想要孩子?」他沉聲問她。

  揚天蓮垂眸,想起他在義大利講的那些話,靜默了許久。

  皇蓮邦翻身,半身探出簾幕外,拉開床畔桌抽屜取了東西,回到她身邊。「妳要我避孕,我就避孕。」他打開宇妥交給他的小藥罐,長指挖取一點香味特殊的藥,搽在自己挺拔的慾望頂端,再取一點往妻子幽徑抹。

  揚天蓮扭動腰肢,感覺他的指在她體內抽動,轉了一圈。「蓮邦……」纖指在他的肩頭抓出紅痕。

  皇蓮邦抽出手指,一條長腿擱進她兩腿間,側臥身子與她結合。他說了句義大利文,那意思是,他其實很想要有兩個人的孩子。

  揚天蓮流下眼淚,說那個孩子已經死了。她在高原醫療中心見到他時,沒掉的淚水,在義大利被他言語傷害時,沒掉的淚水,現在全傾而下,越哭越傷心,還問他,她何時得回去草原的房子工作。

  皇蓮邦突然覺得自己可惡透了,雙手緊緊抱著她顫抖的身子,說不出一句抱歉,唇不斷吻著她的淚顏。

  她是心疼那個孩子的,他怎麼會以為她不想要孩子呢?

  她並不是不想專心當她的妻子,他怎麼可以說那些殘忍的話傷她的心?

  「天蓮--」他大掌抹去她的淚水。

  她閉合眼眸,抽泣地埋進他胸懷裡。

  他撫著她的肩、她的背,直到高潮後,她睡了去,一句義大利文,才自他口中低沈地脫出:「Sono spiacente……」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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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0-20 00:07:45
  第八章

  揚天蓮睡了很久,睡夢中,她聽見丈夫對她說了抱歉。

  人家說,戀人之間不提抱歉。

  他們夫妻果然無法成為戀人嗎……

  皇蓮邦起床時,先在妻子唇上落了一個戀人般溫柔的吻,然後換好衣服,到書房打了幾通電話、發電子郵件、收傳真資料、查些事情,出門四、五個鐘頭,回到別墅,妻子還在睡。

  「天蓮都沒起來用餐嗎?」他問別墅的男管家,一面將手上的筆記型電腦遞出,一面脫下西裝外套。

  男管家接過他的外套和電腦,恭敬地回道:「夫人睡得很熟,我們沒敢吵她。」

  皇蓮邦皺一下眉,拿回電腦,離開玄關,通過客廳,走往樓梯間,上樓回房裡。

  起居間的紫檀木圓桌上放著餐食,這應該是午餐,僕傭依舊幫妻子準備了藥膳。皇蓮邦看了看菜色,腳步朝臥室移動。

  四柱大床的簾幕掀開了一邊,揚天蓮穿著晨衣,坐在落地門前的午睡沙發,望著露台。

  皇蓮邦走過去,站在椅背後,彎低軀幹,吻她的頭頂。「在看什麼?」

  揚天蓮回首,仰起臉龐。皇蓮邦順勢吻一下她的唇。

  「該吃飯了。」他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揚天蓮搖搖頭,說:「我吃不下。」

  皇蓮邦沈吟了一會兒。「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他的語氣像是早在等待什麼,滿滿的耐性。

  揚天蓮垂眸,猶豫了一下,開口:「我何時回那房子工作--」

  皇蓮邦眸沈了沈,將手上的筆記型電腦,放到她身旁的空位。

  揚天蓮愣了一下,視線落在電腦上。這是皇廉兮帶到草原屋子給她寫稿用的……她抬眸看著皇蓮邦,美顏上下明白的表情多過驚訝。

  「妳該吃飯了。」皇蓮邦似乎不打算解釋什麼,拉起她的手,讓她繞過午睡沙發,帶著她往起居間走。

  「蓮邦……」她發出嗓音。

  皇蓮邦轉頭看她。

  揚天蓮想問他為什麼拿回這台電腦。「我不餓。」但對上他的目光,她的嘴竟不配合腦袋,說出無關緊要的字句。

  「我知道妳不餓,妳只是該吃飯。」他態度堅持,乾脆抱起她,大步走到起居間,把她安置在她該坐的位置上。

  揚天蓮愣愣瞅著桌上的菜餚,心思還停留在那台電腦上。

  皇蓮邦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不餓也得吃一點。」他柔聲催促妻子動餐具。

  揚天蓮回神,拿起筷子,吃完一小碟開胃的梅汁綠豆涼粉,抬眸盯著對座的皇蓮邦。

  皇蓮邦將一小盅湯品移到她面前,掀起湯碗蓋,是清燉鮮魚湯。「快喝吧。」他把湯匙往她手裡放。

  揚天蓮看著他,久久,問:「你用過餐了嗎?」

  皇蓮邦凝視著她,沒回答。

  揚天蓮低垂美顏,探手拿起空碗,將魚湯分一半給他。

  「這是給妳養身的。」皇蓮邦擋住她傳過來的碗。

  揚天蓮輕輕挪開他的手,把碗放下。「我已經吃很多了。」

  「醫師說妳的身體需要調養一年。」皇蓮邦端起白瓷碗,離座走到她身邊,拿起湯匙舀湯汁,親自餵她。「妳得確實養好身子。」他堅持地說著。

  揚天蓮斂下雙睫,溫順地喝了湯。

  皇蓮邦拖過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細心檢視魚肉是否帶魚骨魚刺。

  「他們會弄得很乾淨……」揚天蓮要他不用再檢查。

  皇蓮邦滿意地點頭,執筷撥挾魚肉。

  「我自己吃就行。」揚天蓮拿回筷子和碗,要他別再餵了。

  皇蓮邦看她開始專心用餐,便起身走到窗邊,坐在Thonet長椅上,靜靜凝視她。

  揚天蓮一直意識到他的目光瞅著自己,她側轉臉龐,對上他,想告訴他丘致廣的事,但這畢竟是她自己個人的事,話到了舌尖,她又吞下,回頭用餐。

  「天蓮,」皇蓮邦開口,語氣低沈地說:「清早,我母親打過電話來--」

  「嗯?」揚天蓮別過臉龐,看向他,等著他往下說。

  「我們結婚至今還沒回皇家,他們想看看妳。」皇蓮邦起身,慢步走回她身邊,站在她椅座後,雙掌搭在椅柱頭上。

  「你要帶我回去嗎?」她的臉微微朝後,稍昂下顎,輕聲細語地問。他們在這座海島舉行婚禮時,他的雙親並沒出現,皇家的人除了他,她只見過皇泰清與皇廉兮。

  「他們想看妳,自然會來,我們不用回去。」皇蓮邦撫著她的臉龐說道。

  揚天蓮不明白。

  皇蓮邦繼續說:「我自己也好多年沒回去了。皇家地處寒帶,終年濕冷,下雪的日子很長,不像姑丈這座海島環境這麼舒適宜人。在皇家不但看不到海洋,連陽光也很短暫,所以我和泰清、廉兮當學生時,老喜歡往熱帶海洋區域跑,享受難得的大熱天;不過,後來發覺太熱的地方,其實也不適合我們,所以才來到姑丈的海島,這兒有海洋、有陽光、氣候不熱。我想我應該不會想回皇家,妳的身子也絕對受不了那兒寒冷的天氣--」

  「不回去好嗎?」她打斷他,嗓音有些憂慮。畢竟他母親都打電話來了……

  「沒什麼妳需要擔心的。」皇蓮邦摸摸她的發。

  揚天蓮愣了愣,突然困惑自己為什麼要擔憂--她最近似乎有太多情緒不穩定,全因這個男人而起……

  「天蓮--」皇蓮邦傾身吻她的頰畔。

  揚天蓮猛地轉動頭顱,唇擦過他的嘴。

  皇蓮邦撇唇一笑,鼻尖輕觸她的額頭,說:「妳的餐食還沒吃完。」

  揚天蓮感受著近在鼻端的迷人男性氣息,好一會兒,搖搖頭。「我吃不下了。」她站起身,走進臥室。

  皇蓮邦看一眼桌上還剩三分之一的餐食,好吧,至少妻子吃了三分之二。他跟著進臥室。

  揚天蓮站在落地門那張午睡沙發前,正彎傾身子要拿起筆記型電腦。

  皇蓮邦走到她背後,手臂環住她的腰。她隨即站直身子,回過頭來。

  「現在沒時間讓妳工作,」說著,他抱起她,直接走進衣物間。「換個衣服,我要帶妳出去。」他放下她。

  揚天蓮吃驚地看著他。他們昨天才剛回來,還要去哪兒?

  皇蓮邦自顧自地幫她挑了一件洋裝,交給她。

  揚天蓮接過手。「要出遠門嗎?」

  皇蓮邦長指摩著下巴,沈思了一會兒,說:「妳想上哪兒?」

  揚天蓮愣住。是他說要出門的,怎又反問她。

  皇蓮邦轉身,走出衣物間。「我在樓下等妳。」他說。

  揚天蓮默默地脫下晨衣。很多時候,她真的不明白他的言行舉止,反正他們只是夫妻,不需像戀人一樣交心交意……



  當鋼琴聲悠揚地順著樓階飄傳上來時,揚天蓮忍不住加快下樓的腳步。她知道鋼琴擺在樓梯彎角延伸的樓中樓小廳,是白色的,很漂亮,但是從沒人彈過。住進這幢房子以來,她今天第一次聽見琴聲,心情激昂起來,不是因為琴音優美,而是那首曲子--那應該是一首只有她會彈的曲子,這世上不會有人知道那張藏在她腦海裡的樂譜才對,到底是誰把每一個切分都抓得跟她記憶中的樂譜一樣?

  揚天蓮提著裙襬快步下樓,翩然轉進小廳。

  琴聲頓時止住,皇蓮邦站了起來,看著她。「換好衣服了?」他走到她身前。

  揚天蓮拉起他的雙手。「剛剛是你在彈琴?!」

  「這裡沒有其他人。」皇蓮邦回答,收回一隻手,另一手反掌牽著她,往樓下走。

  「那首曲子……」揚天蓮聲音有些急,卻不知道如何問他。

  「應該是首沒名稱的曲子,對吧?」皇蓮邦嗓音沈緩地道。

  揚天蓮頓了頓,微仰美顏,發現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感覺很溫柔、充滿深情。

  「那是我最喜歡的曲子。」他看著她的眼睛。

  揚天蓮倏然轉開臉,腳步略急,往下走。皇蓮邦依舊牽著她的手,出了大廳的門。

  庭院的水池開了一朵小小的絳紫色睡蓮。她終於放慢腳步,停在池邊,看著那美麗的花朵,說:「蓮邦,你都知道,對不對--」

  她剛進他公司那一年,沒有多餘的錢可以租房子,偷偷住在公司裡的員工交誼廳。每天晚上寫稿太累時,就彈彈交誼廳裡那架古典平台鋼琴,她彈自己即興創作的曲子,每天加一小節,沒多久腦海裡就有了固定樂譜。她在那兒住了快十個月,以為沒人知道,現在想想,公司裡的同事似乎從來沒使用過交誼廳,他們下班回家前總會確認好保全系統的設定,而不是叫她這個最慢離開公司的人設定,其實……大家早知道她偷偷住在公司裡的事了。

  「我看過妳睡在那架鋼琴上--」皇蓮邦摘下水池裡的迷你睡蓮,往揚天蓮耳上簪。

  那年,他公事繁忙,偶爾會在辦公室待通宵,每到深夜,就會聽見美妙的鋼琴聲。他那棟樓的隔音很好,不可能從外頭傳來這樣有一點點憂鬱孤獨,卻更多柔情纏綿的鋼琴聲。連續幾日後,他確定樂曲是在公司內部盤旋的,巡視之後,發現了員工交誼廳的「秘密」……

  「那天晚上,妳只穿了一件薄罩衫。」皇蓮邦在她耳畔低語。「現在想想,我該慶幸公司保全一向很好,不用擔心宵小闖入,不過,我還真有點嫉妒那架鋼琴,妳覺得,我該不該回義大利把它劈了當柴燒--」

  揚天蓮抬頭,美眸睜大盯著他。

  皇蓮邦笑了笑,牽著她,走下階梯式花園。一輛轎車已經在下方坡道等候著了。

  他們坐上車。司機將車子往碼頭方向開。她看見車窗反射自己戴朵蓮花的臉龐,纖指取下花,問皇蓮邦:「當年,你是看到我私用公器的……難道沒想要開除我嗎?」

  皇蓮邦搖搖頭。「當時,妳對我而言,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女人--」

  「喔。」她輕應了一聲,轉頭面對車窗。

  皇蓮邦看見玻璃上那張神情失落的絕美臉蛋,心裡有些雀躍,取回她手裡的睡蓮,重新固定在她耳鬢。「天蓮,那首曲子,妳命名了嗎?」

  揚天蓮回頭看他,低低地喃言:「只是一首無關緊要的曲子……」

  皇蓮邦摸著她的臉,神情認真地看著她。「我說過,那是我最喜歡的曲子--」他的嗓音中止在她唇上。

  這個吻來得突然,揚天蓮睜著眼,看著丈夫沈醉似的俊顏,意識到車裡還有司機,不禁紅了臉,推著他。「蓮邦……」

  皇蓮邦微微離開她的唇,只說了一句:「閉上眼。」隨即又封住她,舌尖探進她嘴裡。

  揚天蓮推下開他,只好閉上眼睛,情難自禁地回應他的吻。

  好半晌,他們分開來,他將她摟進懷裡,低語道:「今晚,再彈給我聽吧,天蓮--」

  她現在已經不是無關緊要的女人了……

  很多時候,她被他搞糊塗,尤其今天特別嚴重。他突然彈那首曲子,又說那是他最喜歡的曲子,並且要劈了鋼琴當柴燒……

  那首曲子,他聽了幾次,會彈了,而且抓對每一個切分,難道他對她已是知心知意嗎?



  揚天蓮糊里糊塗跟著皇蓮邦走進碼頭商店區的一戶人家。

  那房子看起來只是一般住戶,既不像隔壁麵包店食物香味四溢,也不像對街糖果店有色彩繽紛的櫥窗。

  他們坐在一樓客廳鋪了波斯毯的石雕椅座上,陽光灑入窗扉。靠牆的地方有個入口,應該是通往地下室的。有抹女子影像從客廳深處的一道拱門漸漸清晰,走了出來,將泡好的茶放在紅銅色的寶藏箱造型桌上。

  「我先生待會兒就來。」女子對他們笑了笑,走回拱門裡。

  沒一會兒,一個高大粗獷、一隻眼睛還卡著單片眼鏡的男人從地下室走上來,他走到箱子桌前,輕手輕腳把方盒擺至揚天蓮面前。

  揚天蓮困惑地抬眸。男人對她笑了笑,那只卡著單片眼鏡的眼睛被放大得有點嚇人。揚天蓮趕緊垂下頭。

  皇蓮邦已經將盒子打開了。「妳說要自己選一個戒指,戴在我左手無名指--」

  揚天蓮視線落在盒中那些燦爛耀眼的各式男戒上,眼光很快被一隻素雅、僅僅雕刻一朵抽像蓮花的白金指環給吸引。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它,觀看著。

  皇蓮邦馬上對男人說:「就這一隻。」他蓋上盒子,交還給男人。

  揚天蓮抬頭看他。「蓮邦……」

  「妳選中這一隻嗎?」皇蓮邦間她,已經幫她調好拿戒手勢,伸出左手,等著她把戒環套進他指上。

  揚天蓮微微頷首,無意間瞥見戒環內的刻字。「Cielo……」她讀出聲。

  「那是我們的品牌名稱,聽說夫人的筆名也叫『Cielo』,哈哈哈……真巧!」男人搔頭笑著,眼睛上的單片眼鏡掉了下來。

  皇蓮邦俐落地幫他接起。

  「謝啦,皇先生!」男人拿回眼鏡,對皇蓮邦遞個眼神,便離開客廳。他這家神秘的碼頭金飾寶石店,專用祭家礦場出產的寶石、貴金屬礦,從事設計加工,製成飾品。他們的品牌名稱不叫「Cielo」,。皇蓮邦早先已來看過,似乎很清楚自己妻子的品味,選中了那隻蓮花圖騰戒,請他在戒內刻上「Cielo」,沒想到,皇夫人真的中意那隻戒指。顯然,皇蓮邦應該是個完全掌握妻子的男人,他實在有點替皇夫人感到憂心。

  揚天蓮等男人高大的身影完全沒入地下室,才看向皇蓮邦。「你說要出門,就是帶我來選戒指?」她問他。

  「妳以為要出遠門?」皇蓮邦挑眉反問。

  揚天蓮垂眸。他的左手朝她伸出,她像著了魔一樣,一個順勢就將戒環戴進他修長的指節。

  然後,她聽見他說:「從此以後,妳的丈夫只有我一個。」

  揚天蓮一愣,仰起美顏,神情有些迷惘。他話裡似乎有些怪異存在,她的丈夫……

  「丘致廣的事,我會處理,妳不需要回台灣。」皇蓮邦站起身,陽光正好照在他俊顏上,他沒眨眼,眸光反而更加爍亮、銳利、心高氣傲的。

  揚天蓮心頭一抽。「你知道了……」這沒什麼好驚訝的,只要他願意,他可以查出任何事、任何人。

  皇蓮邦看著她。「跟我回去吧。」他對她伸出手。

  揚天蓮盯著自己剛剛才幫他戴上的戒指,突然覺得自己是個被束縛的人。

  皇蓮邦抓住她的手,將她拉起身,走出門口。

  送他們來的車子依然等在街道邊,他似乎早有不讓她在碼頭多逗留的打算。他將她的手握得緊緊地,坐上車,還不放開。

  車子經過碼頭,浮塢酒館正劃過車窗。揚天蓮看見皇廉兮穿戴潛水裝,站在浮塢柵欄外圍,直接跳進海面;梁熒惑的手已經好了,在拉帆船纜繩,幾個小孩幫忙借力給她。

  酒館前有個橡木板立牌寫著晚上品酒會的時間,今晚是「義大利苦艾酒」,歡迎參與。

  「以後我們都會定居在這兒。」皇蓮邦的嗓音傳來。「妳可以在別墅寫稿,廉兮的作品會繼續出版,草原的房子已經整理好了,妳如果住膩了海濱別墅,想換換窗外景色,可以到那兒--」

  「我不能離開這座島嗎?」揚天蓮對著窗外,打斷他的聲音。

  皇蓮邦皺起眉,手覆在她外側臉頰,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我說了,妳不需要回台灣--」

  「可是結婚登記必須兩個當事人一起去辦。」揚天蓮急言。

  皇蓮邦臉色轉沈。「妳現在才告訴我這個,是不是原本打算自己回去處理,不知會我一聲?」

  揚天蓮搖頭,不知如何說明。那天,在維內多大道,他明明看見了她和丘致廣,可是他什麼都沒問……

  「蓮邦--」她開口,馬上被打斷。

  「除了我帶妳,否則妳不准離開這座島!」皇蓮邦語氣強硬。

  「我只是想離婚……」揚天蓮也說了句。

  皇蓮邦瞇細眼眸。「妳這話是對我說的嗎?」

  揚天蓮神情一閃,軟弱地別開臉,望著窗外,安靜了下來。

  車平行駛到碼頭公園,突然停止。

  「我們下車走走吧。」皇蓮邦轉折語氣,探手撫摸她的發。

  司機下車開門,恭候他們。

  在他下車後,她也溫順地跟著他。

  他們照著下久前散步的路線,往海邊走,只是她將手背在腰後,沒讓他牽。

  「妳不喜歡這座島嗎?天蓮--」皇蓮邦的嗓音很低沈。

  揚天蓮搖搖頭,看著白色的沙灘,一貫溫柔地說:「我只是不喜歡你把美麗的海島當成『監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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