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嗜蟲~
為什麼我老是碰到些奇怪的事件?該說我運氣太好還是運氣不好?
──雲蕭
「唉~~到底是哪邊才對啊!」坐在一個大大的石頭上,雲蕭雙手托著腮幫子,看著地上的貝螺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貝螺上,下方的殼面正顯示出三人的位置,兩個光點緊挨著在上,一個光點孤單地居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顯示。
他的前方只有著一左一右的兩條岔路,可偏偏他的方向卻是必須往正中央去,他往左,那兩個光點就偏到他右方,他往右,那光點又偏向他左方……
「走哪一條都不對嘛!」雲蕭咕嚷,有些莫可奈何地看著眼前的兩條岔路,也就是說不論他選哪一條路,都勢必得要繞些彎才行了。
「哪條比較好啊~~」屈著腳兩隻手交握在一起,雲蕭伸出了食指在唇邊互相蹭著。
老實說,雲蕭也不是不願隨便挑一條試試,只是呢……當你眼前那條岔路的正左手邊插了個「想死你就進來」,而正右手邊則掛了個「地獄之門為你而開」之時,他就不相信沒有人會不猶豫到底是要往哪條去才好。
看著那標語,雲蕭頓時有種烏鴉在頭頂上飛過亂叫的感覺,不是他要說,寫這個指示牌的人還真是……品味獨特啊!
「算了算了!數花!我數花決定總行了吧!」實在是不知道該往哪條走好,雲蕭索性從地上抓起了一朵花,拔著花瓣開始數數起來,「去死好、下地獄好、去死好、下地獄好……去死、下地獄、去死、下地獄……啥!不是吧!居然要我去死喔……」
看著那最後一片小花瓣在空中微微地搖曳,雲蕭狀似哀怨地叫了一聲,有些不甘地扁扁嘴,唔……是說下地獄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沒錯啦……
抬起頭,看了看左邊那條小路,幽暗的光線配上奇形怪狀的魔界植物,那要死不活的模樣看得雲蕭是臉頰抽搐,說真的,他還真不想……給他走進去。
不過不想歸不想,再怎麼樣還是得走,總不好叫他枯等在這,就靠馮亦來找他吧?那也太孬了點了。
但話說回來,撇去有點陰暗的光線,這森林到還挺清幽的。走了大半天的也沒見什麼不對勁,說是什麼「想死就進來」是誇張了,了不起就是路難走了一點,但託白咰的福,他們走這種路也可算是得心應手了。
漫步在安靜的森林裡,出乎意料地,竟是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雲蕭心情愉快地走著,卻是沒有發現到這個森林竟是安靜到連一點蟲鳴聲都沒有的。
魔物在屏息,壓抑著呼吸不動聲色,暴風雨前的時刻總是這樣寧靜萬分。
等到雲蕭察覺不大對時已經來不及了,腳邊的大地剎時傳來一個震動,劇烈地擺動搖晃著,那震動之狂猛簡直像要把整個地皮給掀起來一般。
不!不是簡直像,而是根本就是!天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地震,而是有東西正準備破地而出!
地在顫抖,飛沙遮眼,身旁的大樹轟轟地拼命癱下。
雲蕭只覺腳下大地有股力道猛然一拉,頓時周遭樹塌石翻,所有在地面上的任何東西全都因為這掀地的舉動而位移,就連雲蕭自己都因為這錯地的舉動而向旁倒退了幾步。
雲蕭大駭,下意識地向兩旁踉蹌了兩步,只是他的運氣不好,人都還沒給站穩,兩邊的地層竟是從中間擠壓出了個突出來。
那突出大約五尺寬,往上隆起地相當快速,幾乎可以說是瞬間就把地面拉抬了五六尺高,而雲蕭就好死不死地正站在那塊隆起的高地上。
雲蕭在剛剛閃樹的時候就已經站得很不穩了,這個突來的攀升更是讓他重心頓失,來不及往身旁抓個固定物,人就這樣從上頭滾了兩圈後跌了下來。
「唔……」抓著手臂吃痛地悶哼了一聲,雲蕭不由暗罵倒楣,怎麼這陣子他掛彩的機率好像是越來越大了?
心裡頭不快,只是還沒來得及再多多感嘆自己霉運當道時,一個沉悶的聲音就由前方緩緩傳來,他不由自主地抬起頭往前望去。
「嚇!」沒有經過思考地,雲蕭瞬間倒抽了口氣。
那是一個長相奇特且巨大的生物,幾乎遮蔽了所有正前方的視線。蜥蜴般的大頭正盤據在上空,冗長的身體佈滿了灰色的鱗角片,其軀幹正從地底上不斷地冒出,額頭上的鬚毛垂在兩旁,看起來就像是生了頭髮般的生物一樣。
雲蕭張大著嘴闔不起來,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看,他知道這種魔物──嗜蟲,一種少數有登記在宗教學課本上的魔物。這種蟲在魔界並不常見,牠體積龐大,但卻個性溫和,不具攻擊性,以魔界腐土為生,可說是魔界裡一種很另類的魔物。
不過嘛……說是說牠沒有攻擊性且吃素,但看著眼前的嗜蟲正咧著嘴瞪著自己不斷地流著口水,這種情況要讓任何人來判斷的話,絕對說不出個好結論來。
只看得嗜蟲的眼睛瞪得比鐘口還大,拉長著半副身體在空中晃動著,牠正「呼~~斯~~呼~~斯~~」地喘著氣,口水不停地從嘴巴上流下,「啪塌!啪塌!」的聲音打落在泥土上,然後再緩緩地緩緩地轉過了頭往雲蕭這邊看。
卡!蛇盯上青蛙!動彈不得!
突然聽到自己關節好像卡住的聲音,雲蕭整個頭皮瞬間麻了起來。看著嗜蟲那種想吃的模樣,艱難地吞了一口口水,忍不住在內心苦苦地哀嚎起來,呃……是說……他應該不會那麼倒楣吧!應該吧!應該……啦……
可事實證明……
「吼!」的一個大聲呵氣,那嗜蟲嘶吼了聲後張大著嘴就這樣咧牙咬了過來!
雲蕭大驚,以手護頭向前翻了個兩滾後閃開。
「嘶~~!」的拖地聲從背後響起,嗜蟲的大嘴沿著雲蕭剛剛待著的位置往前延伸吞咬,瞬間就在地上咬了個大坑出來。
嗜蟲的嘴蠕動著,牠的口腔內塞滿了泥土和樹木,只不過牠咬了兩下後卻「呸」的一聲將那嘴裡的東西往外吐出,喘著氣嘶叫,眼珠子一轉一看,下一刻又是往雲蕭的方向攻擊而來。
靠!還來!
雲蕭在心裡暗暗地咒罵一聲,向左後一個跳躍避了開,只是這次離嗜蟲近,人才剛跳躍落地還沒站穩,帶動的狂風就又打到了身上,他一個翻身掃腿,以手撐地重心放低抓穩後順風而退,這才總算沒有讓人跌倒在地。
而另一邊的嗜蟲又是張口咬起了大片的土地,嚼了兩下後「啪」的一聲大口吐出,牠的喘氣聲越來越大聲,口水也越流越多,這也不知道是火大了還是抓狂了,竟是一個吼聲後開始瘋狂地連番往地上肆咬起來。
……要死啦!吃人喔!
雲蕭有點欲哭無淚地在心裡頭喊著向前跑去,邊跑還得邊閃地避開嗜蟲的攻擊來,心裡頭雖是哀怨萬分,但閃著閃著卻也意外地察覺到,與其說這嗜蟲是朝著他攻擊,不如說是胡亂攻擊還比較貼切些。
雲蕭發現,有好幾次他都跟嗜蟲的大嘴擦身而過,明明就近在咫尺,不過嗜蟲卻是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逕自地咬了口大地後吐掉,不斷地重複這個動作。
很顯然,牠的目標並不是自己,而是因為他站的位置正好在牠的攻擊範圍內而已。
一旦觀察到了這一點,雲蕭不免肩膀一鬆,有些暗暗地呼了一口氣,既然嗜蟲的目標不是自己,那倒好辦了。
眼珠子飛快地轉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當視線落到了前方不遠處的那棵癱塌的大樹時,他心裡登時有了個計畫成形。
趁著嗜蟲低頭咬地的同時,雲蕭屏足了氣發足,一口氣就跑到了樹木癱地後的根部來候著。
這棵樹很厚,樹幹半徑大約有半尺左右,整棵大樹崩塌在地,竟是足足墊了地面有一尺的高度來。
魔界的樹向來比較高大些,這種樹在現下這個混亂的林子裡可說到處可見,嗜蟲的暴動已經掃落了不少大樹,但雲蕭會看上它的重點不在於它有多厚,重點是在於它是只有樹幹而沒有其他部分的。
可能是剛剛嗜蟲刨地時將它的上部枝葉處一併給咬掉了,只看得大樹的頂處成一撕裂狀,整棵樹木就只留下了個樹幹來,而也許是斷裂處太後面的緣故,留下的樹幹並不長,大約也只有三十來尺左右而已。
三十尺,也不知道夠還是不夠?雲蕭抹著汗皺著眉盤算著。
就在這眨眼間,嗜蟲卻已是將滿嘴的泥巴給吐出,眼看著牠的頭就要再度低下,雲蕭一咬牙,沒時間去思考那些了,不夠也得夠!不然再這樣下去,他沒給嗜蟲咬死也給這些飛沙走石砸死。
心一橫,跳上了樹幹站好,微蹲著身子將重心放低,眼神專注地看著嗜蟲的一舉一動,就待嗜蟲張大著嘴正欲刨起另一片地的同時,雲蕭「倏」的一聲登時衝出,在樹幹上向前飛奔而去。
他衝的極快,可說沒有半點猶豫在,他算得也很準,當嗜蟲的頭咬下地最低的那一刻他剛好跑完。就看得雲蕭在離那嗜蟲三尺處左右俯身前跳,整個人就往嗜蟲的頭上躍去,卻在手心碰觸剎那改撲為壓,頓時力道改變,以手為軸,就這樣在嗜蟲頭上劃了弧度後向前再前翻過去後點地,恰恰是落到了嗜蟲後方的死角線上,正是避了開嗜蟲行徑的路線。
只不過雲蕭雖算得準確,但終究是太久沒鍛鍊過筋骨了,身體一時之間調配不好,落地時一個失重不穩,腰一閃,身子便打滑了出去摔到了地上。
「痛……」悶哼了一聲,眼淚是差點沒給飆出來。雲蕭吃痛地揉著腰椎爬起,暗自告誡自己得找個時間練練柔軟度,不然再多來個幾次,他腰肯定會閃到斷掉。
皺了皺眉彎彎腰省視自己,還好!似乎並沒有什麼大礙,抬頭看了看前方處嗜蟲的暴動,看來,他還是暫時先後退一點好了。
打定了主意,雲蕭起身站穩,轉身正欲退到後方去,但人還走不到幾尺,背後卻突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餓……餓……好餓啊……」
「咦?」餓?怎?他的背後還有人嗎?雲蕭下意識地轉頭觀望了一下,可除了嗜蟲正在往前刨地外,根本就沒有其他人在。
唔……聽錯了嗎?他偏頭,有些懷疑地抿抿唇,然,不待他去思考太多,一道更清晰的聲音直穩穩地傳了過來。
「餓……餓……好餓……好餓……」
他沒聽錯!真的有人在這裡!雲蕭大驚,一個轉身四處張望著找尋。
「好餓……好餓……我好餓……好餓……」
淒涼的聲音還在耳邊持續迴盪著,那種恍若由上方降下來的聽感讓雲蕭頓覺渾身一震,不可能吧!他擰眉,應該是不可能吧!難……難道說……竟然是……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抬頭看去,卻在定眼的那一刻,人,駭然了。
嗜蟲,還在刨地,奮力地刨,努力地刨,牠的樣子依舊醜陋,牠的行為依舊繼續,可嗜蟲,卻哭了。
那個龐然的嗜蟲,在哭。
豆大的淚珠混著哀嚎留下,一滴一滴、一滴一滴地低落,而那聲音,正是由嗜蟲的方向而來。
「好餓……好餓……好餓……我真的好餓……」
「吃……我要吃……我想吃……」
「不對……不是這個……不是……」
「要吃……好餓好餓……離開……找……不……不要……好餓……好餓……我真的好餓……好餓……」
牠哭著、刨著、咬著、嚼著但又吐著。
一聲一聲的哀嚎混著哭泣,一句一句的叫喚都傳到雲蕭心底。
餓得瘋狂、吃了又吐,狂亂的行為混著淚落下,牠是如此的餓,餓到僅存一絲理智,卻是連那一絲理智都在掙扎著。
掙扎些什麼?雲蕭不清楚,但隱隱約約裡卻感受到,那聲聲傳來的呼喚除了淒涼悲苦外,還帶著堅定不可妥協的意思。
突然之間,「轟」的一聲大音響起,像是已經脫力了一般,嗜蟲的身軀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倒了下來。
雲蕭有些被嚇到了,摀著嘴倒抽了口氣,眨著眼向著前方看去,只看得那嗜蟲已倒在那片凌亂裡,站不起的身子正有一陣沒一陣的抽搐著,而那聲音卻未曾因為牠的癱塌而間斷過。
牠哭、牠泣,聲聲悲切緩緩地遞送而來,一聲一句地喊餓,一聲一句地叫,混著喘氣聲也混著哭泣聲,就像個風中殘燭的老人最後的悲鳴一樣,哀,且淒。
下意識地抓緊了手,已經無法再去思考為什麼自己聽得懂嗜蟲的話了,手,不由自主地放到了耳邊傾聽那聲音,腳,順著那個聲音一步一步地回走到了嗜蟲跟前。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會走回來,但等到雲蕭回過神時,人已經到了離嗜蟲不遠的地方。他止步,就在這不遠處探著頭向嗜蟲的方向看去。
嗜蟲,還在哭。
牠的淚珠很大顆,才不過幾分鐘的光景,四周卻已成一片泥濘,牠的嘴開開闔闔地呼斯呼斯的喘氣,胸膛起伏的斷點很大,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般才擠出來的力量,每一次的喘氣都像是獻出了一段生氣般痛苦,任誰都看的出來,牠的生命正在不斷地流失之中。
嗜蟲的淚水和唾液混合著已在地上成了一圈小水灘,牠癱在地上側頭倒臥在水灘裡艱難地喘氣,噗嚕嚕的呼氣在水灘裡產生了一個個的小水泡,連帶著也激起了一圈圈漣漪,看得讓人不由心生憐憫。
雲蕭心憐地看著牠,下意識地想再走近一些觀看,然,卻也在此時,一個奇妙的變化產生了。
就看得那些個小水泡的中間升起了一個較為大顆的水泡,那水泡不同於周遭附近水泡那樣忽地形成又啪地破滅,相反的,那水泡形成的很慢很慢,慢到你可以看到它正從水裡冒出,緩到你可以看到它的樣子正在逐漸成形。
如果僅僅是這樣,那也就算了,可更怪的事還在後頭。
這個形成的水泡並沒有像周遭那些水泡一樣,是只形成一半就破裂的,反倒是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了個完整的圓泡來浮出。
甚至,那球泡離開了水灘的表面,就這樣在嗜蟲的周圍緩緩地飄盪著,就像是有個小孩子正從水灘底下往上吹著泡泡球一般。
有了開頭,就一定會有下文,只見得一個一個的水球像是中了邪般不斷地從那水灘裡出現,一顆一顆,一粒一粒地漂浮在空中。
嗜蟲的呼吸越來越大口,空中的水球也越來越多,那些球都是透明的,就像個水晶玻璃珠一樣,飄盪在空中隨風移動,折射著不同角度的光線,讓四周頓時顯得光亮起來,照著這一片的樹林,彷彿間,剛剛那一片的殘敗全都不見了,只覺得那搗毀的泥濘在此景之下看起來卻是再協調不過。
那水球還在那嗜蟲周圍飄啊飄地晃著,蟲喘得越大,那球也就生得越多,有的向上浮了開,有的往外飄了走,而有個小球,就這樣跌跌晃晃地飄到了雲蕭的附近來。
雲蕭好奇地眨眨眼,一手抵著樹緩緩地從樹後走出,他從剛剛就很想要走近看個仔細點了,只是礙於安全考量沒有行動,如今觀察了好一陣子沒有大事發生,不由也壯大了膽向外走去。
眼前的小球輕飄飄地在空中悠悠迴盪,雲蕭一開始還很認真地打量著,可漸漸地,他的眼神恍惚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之間有種很奇妙的預感,直覺告訴他,這球是可以碰的,想知道前因後果,就碰那個球,只要碰了,就可以知道所有的一切,只要碰了,就可以知道嗜蟲為什麼會這樣,只要碰就好,所以,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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