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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李璇]栽在妳手裡[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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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3 00:00:15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11-3 00:01 編輯

娘子金不換  作者:香彌

【內容簡介】

誰說穿越到古代一定要做大官?
他呢,只求能每天看寶貝嬌妻的笑顏就滿足了,
所以為了讓她一見他就笑,他很努力打拚充實她的金庫,
誰讓他家娘子別的嗜好沒有,就是喜歡累積財富,
雖然偶爾他還是會想念「前世」的家人,但沒關係,
嬌妻有喜,等孩子呱呱落地,這個家就更美滿了,
更何況他最近撿了個極有音樂天份的丫頭回府,
聽對方唱起那些家鄉歌謠也足以聊慰思鄉之情,
然而他卻忘了一件事,這是個保守的時代,
他這樣每天跟個丫頭同進同出,不止下人認為兩人有曖昧,
連嬌妻也氣得財產都不要,帶球離家出走,
急得他趕忙追妻去,但他萬萬也想不到,
他帶來證明自己清白的丫頭竟趁亂推妻子落河,孩子沒了,
妻子也決心休了他,難道這是老天在懲罰他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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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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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3 00:01:32
楔子

  簡陋的房間裡,一名女子坐在床榻上,臉龐蒼白若雪,靈慧的眼眸失去往日的神采,漠然的注視著戴在指上的一枚金色指環。

  指環的形狀是半個太極圖騰,瑰她耳畔依稀響起當初戴上它時,那人說過的一段話──

  「喏,就像妳這個金色陰陽魚上的白點代表的是我,我這個銀色陰陽魚裡的金點代表的是妳,妳是我的一部份,我也是妳的一部份,我們是分不開的。」

  對照著如今遭遇,她的心無法抑制的顫痛著。

  冰涼淚珠一滴滴從眼眶滾落,在被褥上形成一漥深暗的水漬。

  她無聲的悲泣著,纖白手指緊緊絞著被褥,強忍椎心的痛楚。

  半晌,抹去臉上的淚痕,她不再猶豫的取下那枚指環,然後撐著虛弱的身子下床。

  吃力的走到桌前,坐下後,她拿起擱在桌上的毛筆蘸了墨汁,緩緩在紙上寫下幾行字。

  她緊咬的唇瓣滲出一抹艷紅血絲,握筆的手指用力得彷彿在刻印般的一字一字寫完後,她神情淒楚的凝望著那些字,視線頃刻間被淚水氤氳得模糊。

  等將這封信交給那人,她與他從今而後便再沒有任何關係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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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3 00:02:02
第一章

  楚澐國。

  清豐帝元和三年,楚澐曆八月初一。

  秋陽煦然,秋風送爽。

  路祈手上捧著一隻長方形的綠色錦盒走在廊簷下,撲鼻的清香,令他忍不住側首看向院子裡那幾十株綴滿金黃色小花的桂樹。當初嵐吟一看見那數十株的桂花,便愛上這兒,因此他才決定買下這座宅子。

  每當花開時,風一吹,每個角落都能聞到清冽的香氣,嵐吟會搜集那些桂花,釀成酒或是做成茶。

  想到妻子,他嘴角帶笑,垂眸掀開錦盒的蓋子,瞟了眼裡面擺放的飾品,臆測著這回她會挑走哪幾件。

  以往他的猜測總有七分準,換言之,就是會有三分不準,這表示三件裡他會猜錯一件。

  瞄了眼擺放在最角落的一件飾品,他眼裡的笑意加深幾分。

  他希望她能挑上那件,因為那是他特地為她做的,只不過比起其它飾品,它似乎不夠耀眼,也不知會不會被她挑上?

  若是她明白那飾品所代表的含意,一定會挑吧,不過他不打算先告訴她,那樣就沒意思了。

  須臾,他走進一間寢房,看見心愛的妻子躺在窗旁的軟榻上午睡,窗子開著,隨風飄的桂香盈滿室內,他將錦盒放在一旁的幾上,輕聲走到榻旁,憐愛的注視著她憨美的睡容。

  長長羽睫覆住她那雙靈慧的雙眸,櫻色柔唇微張著,比起三、四年前剛娶她時,她圓嫩的臉上少了一絲稚氣,多了一分清雅秀致。

  她微張的粉唇彷彿在誘惑他,他忍不住俯下臉。

  他吻得很輕,不想吵醒她,但都怪她的滋味實在太甜、太誘人,他情不自禁越吻越深,終於驚醒了她。

  她眼皮輕顫了下徐徐張開,眸裡映入一張清俊的臉龐,她很熟悉,正是她的夫君,他在……吻她。

  見她被他吵醒,路祈眼底閃過一絲懊惱,接著唇邊滑過一抹寵笑,索性抱住她,討好的說:「老婆,我好想妳。」順便把臉在她頸窩和豐盈的胸脯上蹭了蹭。

  她彎起唇瓣,露出輕笑。「我記得你早上才離開宅子到作坊去,到這會還不到四個時辰呢。」

  「妳沒聽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我們有半日不見,不就等於有一個半秋不見?」他說得理直氣壯。既然她都醒了,他的手開始不安份的在她身上四處游移。

  察覺他的慾念,她按住他的手,嬌顏上染著兩抹霞紅,「路祈哥哥,這會還是白天。」

  瞟了眼從窗外漫進來的午後秋陽,他走過去將窗子關上,然後再將所有窗簾一一放下,室內頓時變得幽暗起來。

  他的妻子羞於在大白天歡愛,因此,他特別依照原本世界窗簾的樣式,將寢房裡所有窗戶都裝上一層厚厚的窗簾。

  說白些,他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到這個古代的世界,最初的身份是太子,卻遭人陷害不得不詐死出宮,他的太子妃有情有義一路相陪,如今他們隱身於井,靠經營首飾作坊發跡,說起來能有這一技之長,還多虧他「前世」是珠寶公司的小開,學過珠寶設計,不過他還有另一個更為人知的身份—歌手。

  「這樣天就沒那麼亮了。」他笑吟吟的走回來。這陣子為了趕制一批飾物,他每天都忙到深夜,好不容易今天終於趕完,他迫不及待想跟妻子好好溫存一下。

  被他打橫抱起走向內室的床榻,裴嵐吟的手攀住他頸子,雙瞳含羞帶怯的看著他。

  放她到床上,他飛快的脫掉兩人的鞋襪,將她撲倒,故意輕佻的出聲,「娘子,這幾天為夫冷落妳了,現在為夫就來好好安慰妳。」說畢,雨點般密集的吻落在她臉上和粉頸上。

  她被他吻得發癢,櫻唇逸出笑聲和低低的嬌吟。

  「需要安慰的是路祈哥哥吧。」見他一邊吻她一邊忙著除去她身上的衣物,她也伸出手幫他脫去身上的衣裳。

  「對,是我,是我需要娘子的安慰,還不快快安慰妳相公。」

  「你把要交的貨都趕出來了?」她笑問。

  「嗯。」他的嘴忙著采擷她胸脯上那兩朵紅莓,沒空回答,輕應一聲。

  聞言,她雙眸乍然一亮,「那麼做出來的那些飾物我可以挑……啊──」她吃痛一聲,他竟然咬囓了她酥胸一口。「你怎麼咬人?」

  他眼神熾熱的盯著已裸裎的白皙嬌胴,低醇嗓音因為體內湧動的情慾而透著幾分沙啞。

  「何止想咬妳,我還想把妳整個吞進肚子裡,嵐吟,妳好美!」她身上每一寸每一分都美好得讓他愛不釋手,越看越喜愛,即使兩人已結褵三年多,他還是怎麼都看不膩她。

  當初帶她離開都城時,他以為自己已愛極她,可現在卻發現,他對她的眷愛像沒有底限一樣,不停不停的在加深。

  她眸裡盪漾著繾綣愛意,深深彎起的唇角掛著對他的依戀,輕聲說:「那路祈哥哥就把我揉進你的身子裡吧。」

  她的身子像著火似的,渾身滾燙,白皙肌膚染著一層誘人嫣紅,迎著他那雙黝黑炙烈的雙眸,她的心彷彿也跟著燃燒起來,想與他融成一體,從此不分離。

  她這句話將他僅剩的一絲理智燒斷,他的吻、他的撫揉變得放肆而狂野。

  她的唇瓣不能自遏的逸出細細的輕吟,漸漸地,那帶著曖昧喘息的呻吟一聲高過一聲,不久,她嬌柔的臉上已布滿細汗。

  三年多的夫妻,路祈早就對她的嬌軀無比熟悉,知道怎麼做,能讓她享受到最大的愉悅。

  他一次比一次更加的深入,讓兩人之間的契合達到最完美的地步……

  歡愉過後,裴嵐吟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枕著他的手臂,靈慧雙眸眨也不眨的望著他問:「路祈哥哥把貨趕出來了,那麼完成的那些飾品呢?」

  「我全都帶過來了,要讓妳挑。」知道愛妻喜愛那些閃閃發亮的珠寶首飾,他連忙起身,從窗邊的一張幾上取過從作坊帶回的綠色錦盒,打開盒蓋,他寵笑的遞到她面前。「都在這裡,妳選吧。」

  三年多前,他們來到位於南方的星城,開設了一家「太星作坊」,製作各種首飾,由於他的設計新穎又別緻,作坊的規模,已從最初的五、六名工匠增加到數十人,訂單越來越多。

  每當他設計出一批新飾品,都會讓她挑選喜歡的留下,其它的再讓工匠們依樣仿製,有的賣給那些南來北往的商人,有的則送到他另外開設的店鋪「太星閣」販賣。

  接過錦盒,裴嵐吟雙瞳閃閃發亮的盯著那些精緻的飾品,每一件都拿起來仔細欣賞。

  「路祈哥哥,我可以挑選幾件?」

  「妳想挑幾件就挑幾件,若是妳全部喜歡,就算想都留下也可以。」他語帶寵溺的道,現在的他已能完全滿足她這種「昂貴的嗜好」。

  她自幼就喜愛搜集珠寶首飾,三年多前她就是被皇后以每天一錠金元寶給誘騙進宮,嫁給病重的他沖喜。

  他不只一次想,如果沒有她,當初陰錯陽差從二十一世紀穿越到這個不曾聽過的古代國家時,就算他能熬過那場大病,恐怕也逃不過宮中險惡的算計,而悲慘的死在天牢裡。

  逃亡的日子總是艱辛,創業也需要資金,那時他可是覺得向愛財如命的她要錢的自己,簡直罪大惡極,幸好他沒有辜負對她的承諾,如今已是楚澐國有名的珠寶商,所以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會盡力來滿足她。

  再細細看了遍錦盒裡的那些飾品,她眉開眼笑的挑選了兩件──

  其中一件是金絲雕花的釵飾,立體的花朵裡放入一顆小巧的鈴鐺,一拿起來便發出叮鈴鈴的脆響,她很喜歡。

  另一件是銀質項鏈,蔓藤形的銀煉上鑲嵌著一顆顆經過雕琢的紅色寶石,墜飾則是一枚拇指大小的淚滴狀紅色寶石,十分華麗,接著,她的手移向最角落的一件飾品,那是一枚金銀鑲制的戒指。

  路祈下意識的屏住氣息,語氣不由得透出一絲興奮,「嵐吟,妳喜歡這枚戒指?」

  她抬起頭,疑惑道:「這不是指環嗎?」

  「在我的故鄉這也叫戒指。」他解釋。他的來歷她早已知曉。

  他接過她拿在手上的戒指,宛如在完成某種儀式般慎重的握住她的手,替她戴在指上,他事先量過她的指圍,所以戴上去剛剛好。

  見他此刻臉上認真的神情有些異於平日,裴嵐吟好奇的問:「這戒指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看著他親手製作的戒指終於戴在她指上,路祈滿臉笑意的說明,「在我的家鄉,結婚時,夫妻兩人都會戴上這樣的戒指。」

  聞言,她垂眸看著那枚戒指,「路祈哥哥是說夫妻兩人都要戴嗎?」她沒有遺漏他話裡的重點。

  「對。」

  「那你的呢?」她慧黠的眼掃向他的手指,他兩隻手上都空無一物,她相信他應該不只做了這一枚。

  他的妻子真的很聰慧。「沒錯,我做了兩枚,這是我的,妳替我戴上。」清俊的臉上綻開朗笑,他從懷裡拿出另一枚屬於自己的戒指遞給她。

  戒指的款式與她手上那枚相仿,但並不相同,他設計的是一個太極圖騰,她的是由金絲製成的右半邊,象徵黑色太極。

  他自己的則是用銀絲做成的左半邊,象徵白色太極。

  她仿傚他剛才的舉措,握住他的手,清雅的臉龐上異常的虔誠,慎而重之的緩緩替他戴在手指上。

  戴上後,她問:「路祈哥哥,這對指環是不是代表我倆的信物?」

  他毫不遲疑的頷首,「對,是信物,也是對婚姻的一種承諾,一旦戴上就要互相忠於對方、愛護對方、疼惜對方。」他不想告訴她,在他原本的世界,還有離婚這種事,戴上婚戒後再摘下來的例子多得是,因為他相信,他們兩人一定會共偕白首。

  他把兩枚戒指靠在一起,「嵐吟,妳看,這兩枚戒指合起來就會形成一個圓,這個黑白圖案代表的是……」他還沒有說完就聽她驚訝的開口──

  「啊,這是太極陰陽圖!」

  「妳也知道這是太極?」他有些詫異。

  裴嵐吟點頭,「知道,以前我家隔壁的一個巫女姊姊教過我,這一黑一白代表的便是陰與陽,陰陽和合,萬物才能調和,人也一樣,陰陽失調便容易生病。」

  「嵐吟,妳看著哦。」路祈旋即宛如變戲法似的,從他的戒指上取下一個小銀點,然後再從她的戒指上取下一枚小金點。

  接著,他把自己那枚小銀點嵌入她戒指上那個空下來的圓點上,繼而再如法炮製,把小金點嵌入他戒指上。

  「妳看到沒有,這樣就變成一個完整的太極圖了。」對於自己精心的設計,路祈面露得意。

  裴嵐吟卻面露一絲困惑,「可我所知道的太極陰陽圖並沒有這兩個圓點呀。」

  「你們這裡的太極圖沒有這兩點嗎?」聽她這麼說,路祈說明,「這兩個圓點代表的是陽中有陰、陰中有陽的意思。」對於太極,他了解的也不多,能解釋的只有這些,想到什麼,他笑著再說:「喏,就像妳這個金色陰陽魚上的白點代表的是我,我這個銀色陰陽魚裡的金點代表的是妳,妳是我的一部份,我也是妳的一部份,我們是分不開的。」

  聽完他的話,她珍愛的撫摸著指上戴著的那枚戒指,再摸摸他那枚,清雅臉上綻開甜甜的笑靨。

  「路祈哥哥,我們把這對戒指當成傳家寶好不好?以後當我們的孩兒要成親時,就一人送他們一對。」

  「好呀……咦,等等……」見她一手放在小腹上,他驚喜的看向她的肚子,「嵐吟,難道妳肚裡已經有我們的孩子了?!」要不然為何會突然提起孩子的事?

  「嗯。」她眉目含笑的頷首。

  路祈興奮的跳了起來,一把抱住她,「真的?我們有孩子了!」想到什麼,他表情倏地一變,「妳怎麼不早告訴我,我方才也不知有沒有弄傷他?」

  她眸帶抱怨的輕睞著他,「我還來不及說,你就……後來我也就忘了……」

  他小心翼翼的摟著她,悔極剛才一時的貪歡,「那妳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裡不適?」

  看他俊逸的臉龐整個緊繃起來,一臉緊張兮兮的表情,她笑咪咪的搖頭。「我沒事。」

  「那就好。」他這才放下心來,臉上咧開大大的笑容,「我要當爸爸了。嵐吟,妳說我們要準備些什麼?」

  「準備一些娃娃穿的衣裳和鞋襪就可以了吧。」她是頭一回當母親,也不太清楚。

  這幾天他在忙,她胃口有些不好,有時又莫名的頭暈,府裡婢女見狀,今早替她請來大夫,號完脈後,大夫告訴她這個喜訊,她才知自個兒腹中已有了兩人的骨肉。

  「還要準備寶寶睡的床,以及搖籃和嬰兒推車,我這就去買回來。」他冷靜不下來,整個情緒亢奮到極點,轉身就要出去。

  見他高興過了頭,她笑著提醒他,「路祈哥哥,不用這麼急,孩子要等到明年才會出生。」現在她才懷孕一個多月,算一算等孩子出生時,約莫是明年三、四月之際。

  發現自己真的太心急,他露出傻笑,「說得也是,那些物品等改日我們再一起去挑,對了,我先去問問大夫,妳懷孕期間有沒有什麼要留意的地方。」

  來到門邊,他突然再踅回來,捧著她的臉,輕輕的吻了吻,滿臉柔愛的開口,「嵐吟,接下來這幾個月要辛苦妳了。」他知道從懷孕到生產的過程很辛苦,「前世」時,他大嫂懷孕,剛開始幾個月幾乎每天孕吐,每次不舒服時就捏他大哥的手臂,痛罵都是他害的。

  大嫂生產時,據說更是痛得死去活來,一直嚷著不要生了。如果可以,他很想代替她受懷孕之苦,可惜男人不能懷胎,只有女人才行。

  「能生下我們的孩子,再辛苦也值得。」她彎起的眉眼透著對腹中孩子滿滿的愛。

  ※ ※ ※

  走向醫館的路上,樂壞了的路祈,臉上是掩不住的粲笑,只要遇見認識的街坊,便興高采烈的告訴人家──

  「我要當爹了!」

  街坊鄰居也笑呵呵的回應,「恭喜、恭喜。」

  也有人善意的說:「路夫人這是頭一胎吧,那可要當心點。」

  路祈就這樣一路宣告著自己即將在八個多月後成為父親,不久,在來到醫館的不遠處,他瞥見有人靠著牆角倒臥在地。

  「姑娘,妳怎麼了?姑娘?」他走過去喚了幾聲,見遲遲叫不醒人,思及一個可能性,他眉心頓攏。該不是……死了吧?他小心的伸手推了推她,試著再叫兩聲,「姑娘、姑娘?」

  她嘴裡發出一聲細細呻吟,卻沒有醒來。

  見她還活著,他趕緊扶起她走向醫館,跨進門坎,一眼就看見大夫正在逗弄著他養的一隻花貓。

  「盛大夫,有人昏倒了,你快幫她看看。」在星城定居三年多,他與嵐吟,還有作坊裡的人,以及宅裡那些僕役,有什麼大病小痛的,全是在這醫館看,因此與盛大夫已頗為熟稔。

  年近七十的老大夫慢條斯理走過來,端詳了閉著眼的女子一眼後指示,「你先將她扶到那邊的榻上。」

  「好。」將她抱至木榻上,路祈讓出位置,好讓大夫為她診治。

  仔細號完脈,再翻翻她的眼皮,盛大夫抬頭看向路祈問:「路當家,這姑娘是你什麼人?」

  他搖頭,「我不認識她,我方才在來這兒的路上見她昏倒在地,就將她扶了過來,她怎麼了,為何會昏倒?」

  盛大夫捻了捻花白的鬍鬚,不疾不徐的開口,「她是疲累過度兼許久未進食而餓昏的。」

  「餓昏?」聞言,路祈有些訝異,覷向榻上臉色蒼白的女子。

  這時她也醒了,睜開眼,看見自己置身陌生的地方,眼前站著兩名陌生男子,她慌張的坐起,縮著身子,帶著戒備打量他們,「這是哪裡?你們是誰?」

  「妳別緊張,這裡是太和醫館,我看見妳昏倒在路上,所以帶妳來讓盛大夫瞧瞧。」路祈才剛說完,就聽到她腹中發出咕嚕咕嚕的異響。

  女子羞窘的垂下臉抱著肚子。

  盛大夫撞了下路祈的手肘提醒他,「你還不快買些吃食回來,讓這姑娘填肚子。」

  「好。」他走出醫館,到對面的鋪子買了幾顆包子回來,遞給女子,「姑娘,妳快吃吧。」

  抬頭看見那些熱騰騰的包子,女子飛快的伸手接過,迫不及待張嘴咬了一大口後,想起什麼,她面有難色的出聲,「我的盤纏都花完了,沒有銀子可以給你。」

  路祈笑著揮手,「不用給了,妳快吃吧。」

  聞言,她這才放心吃著手上的包子。

  趁著她在吃東西,路祈想起來意,連忙將老大夫拉到一旁,興匆匆的問:「盛大夫,我娘子懷孕了,可有什麼要注意的地方?還有平常的吃食有沒有要特別留意的?要不要服用什麼安胎藥?」

  瞅一眼他那快要滿溢的笑容,知他頭一回當爹心情歡快,盛大夫布滿皺紋的臉上也不由得露出笑意,「令夫人身子骨很好,目前不必服用安胎藥,平常吃食也無須特別準備,只要別讓她太操勞,避免提重物就成了,還有,孕婦情緒起伏較大,偶爾會鬧個脾氣,你多讓著她就是了。」

  聽對方只說了這少少幾句,路祈不太滿意的問:「只有這些?不需要服用什麼補藥嗎?」

  「你夫人身子很好,不必特別吃什麼補品,你要知道吃太多補品,反而對身體有害無益,只要每隔一陣子帶她來讓我瞧瞧就可以了,若是有需要,我會開方子給你。」

  「好。」聽完,路祈腳跟一旋,準備要離開醫館,回去看他心愛的妻子,手臂陡然被人拽住。

  「我說路當家,你是不是忘了什麼?」盛大夫嗓音有絲陰森。

  「我忘了什麼?」他不解的回頭。

  老大夫用眼神指向榻上的女子。

  他立刻會意的掏出銀子付她的診資,旋即轉身要走,又被拉住。

  「盛大夫,你還有什麼事?」心急要趕回家見妻子的路祈有些不耐煩了。

  「你就這樣把人丟在老夫這兒?」盛大夫不滿的控訴。

  「我想她吃完包子待會就會離開。」路祈不以為意的說。

  「她勞累過度,又染上風寒,需要一個地方好好靜養。」其實他昨日就見過這姑娘,她正沿街打探未婚夫家的下落。

  據昨兒個來串門子的一個大嬸說,這姑娘相依為命的爹過世前囑咐她來星城投靠從小訂親的未婚夫,順便完婚,因為盤纏不夠,她只好捨驛車而徒步走來,足足走了二十多日才到。

  然而終於抵達星城,她卻發現未婚夫家的宅子已賣給別人,一家子不知去向,她只能向街坊鄰居打聽,幾日下來,一直打探不到他們的下落,這時她的盤纏也告罄,被客棧趕了出來。

  可憐她的處境,所以他有意想幫她。

  聞言,路祈不吝嗇的再掏出銀子遞給盛大夫,「那就讓她在這兒好好休養,有勞盛大夫好好照顧她。」嵐吟肚裡有他們的寶寶,他心情大好,不介意多做些好事。

  「你要我一個老頭子照顧她?!」盛大夫吹鬍子瞪眼睛。他老伴多年前過世,兩人膝下無子,本來有一個徒弟,不過日前回鄉探親,因此目前醫館只有他一個人在。

  「那不然送她去客棧?」路祈提議。

  「她此時身子骨很虛弱,需要有人照顧,路當家的宅子那麼大,應該還有些空房,而且你府裡除了令夫人,還有一些下人在,多少可以幫忙照看她。」見女子剛吃完包子,正睜著雙眼在聽他們交談,盛大夫朝她使了個眼色。

  女子怔了下,會意後趕忙走過來乞求,「路當家,我叫寧兒,父母皆亡,又尋親未果,無處可去,求你收留我,我絕不會白吃白住,我什麼都會做,你只要給我一個地方棲身就好,即使是柴房也不要緊,求求你。」說著,她雙膝一屈就要跪下。

  路祈連忙扶起她。「這……」

  「還這什麼,你就暫時收留她,當是替你那還沒出世的孩子做些好事,去去去,別在這兒妨礙我休息了。」盛大夫明快的替他做了決定後立刻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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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3 00:02:28
第二章

  伏在案前,路祈一筆一畫專心設計著他理想中的搖籃、嬰兒床以及嬰兒推車。前兩日,他才發現這個時代根本沒有嬰兒推車這種東西,至於搖籃和嬰兒床更是簡陋到不行。

  他看了非常不滿意,所以回來後便決定自己設計,再交給木匠製作,他是依照印象來設計,為了讓木匠在製作時能完全了解,他畫得很詳細,有些比較複雜的部份還特別放大說明。

  裴嵐吟坐在一旁看著他在紙上描繪出的物品。

  他畫了三件,其中兩件她看得懂,但有一件她沒見過,她沒有出聲打擾他,耐著性子等著他畫完。

  她時而看著他筆下的畫,時而抬眼凝視他聚精會神的側顏,比起初見他時病弱蒼白的模樣,現下的路祈哥哥顯得益發的豐神俊逸,他愛笑的臉龐,彷彿一塊溫潤玉石,讓人看著就覺得舒坦,情不自禁生起想要親近的念頭。

  性情開朗隨和的他在來到星城之後,憑藉著圓融的手腕,太星作坊的生意越做越大。

  由於太星作坊出產的首飾不只款式新穎,作工還十分精美,因此才三年多的時間,便博得星城乃至於整個楚澐國許多女子的喜愛,形成一股以擁有太星作坊首飾為榮的風氣。

  想起自己寶庫裡擺放了為數不少的金銀珠寶和上百件首飾,她笑得彎起眉眼,他實踐了當初對她的承諾,替她建造了一間金庫,裡面雖然還沒有擺滿,可她已心滿意足。

  儘管擁有這麼多首飾,但她並不愛戴在身上,她隨身配戴的只有他親手為她戴上的這枚他稱為婚戒的指環。

  垂眸望著指上那一半的陰陽太極圖,再看向他手指上那枚,她唇畔的笑比蜜還甜。

  「呼~終於全部畫完了。」完成最後一筆,路祈輕吐一口氣,伸了個懶腰。

  「路祈哥哥,喝口茶。」她端過擺在一旁的茶遞給他,然後垂首看向他畫好的圖,指著其中一個,問出心中的疑惑,「這是做什麼用的,怎麼還有輪子?是要載什麼物品嗎?」

  啜飲了幾口茶,他為她說明,「這是嬰兒推車,以後等寶寶出世後,我們就可以把他放到這裡面,推著他出去散步,不用一直抱在手上,可以輕鬆不少,妳看,這兩個握把是推桿,喏,上面這塊油布還可以拉下來,既可以遮陽擋風,還可以避雨哦。」因為這個時代沒有塑料這種東西,只好就地取材。

  「路祈哥哥設想的真周到。」她滿臉柔笑的稱讚。

  她的稱讚他聽了很受用,所以就沒有說出這其實不是他想的,在現代,大家都是這麼做的。

  見她掩嘴輕輕打了個呵欠,他體貼的說:「妳陪我這麼久,累了吧,先回房去休息。」

  「好。」裴嵐吟起身。自從有了身孕,她便變得嗜睡,每日總要午睡才行。剛才用過午飯之後,她就陪著他在書房,現在確實有些困了。

  陪她回房後,等她睡著,路祈興匆匆拿著設計圖去找木匠。

  一沾到枕,裴嵐吟便沉沉的睡去。

  嵐吟、嵐吟、嵐吟……

  耳畔隱隱傳來呼喊聲,她張著眼,望向四周,想找出那急切呼喚她的人是誰,為何嗓音裡竟透著一種入骨的淒厲?

  但四周一片霧濛濛的幽暗,使她瞧不真切。

  嵐吟、嵐吟、嵐吟……

  那催魂般的心碎語調一聲又一聲的傳來,迴盪在她的耳畔,她的胸口無端端揪了起來。

  你是誰?

  她張口想問,但是她的聲音彷彿噎住了,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有些倉皇的抬首四顧,摸索著往前走,想找出那個不停叫著她的人。

  不知隔了多久,灰暗的迷霧消散一些,她隱約能看見前方的情景。

  她好像走到一條河邊,一陣凍人寒風襲來,讓她瑟縮的抱住雙臂,想抵擋那種要刺入骨髓般的寒意。

  好冷,怎麼會這麼冷?

  抵擋不住那迫人的寒氣,她轉身想離開,但是雙腳也不知是不是被凍住了,沉重得抬不起來。

  嵐吟、嵐吟、嵐吟……

  這回她認出那道嗓音是誰了,是她的路祈哥哥!我在這兒、我在這兒!她激切的想回應,但張開的嘴裡依然發不出聲音。

  她下意識的朝前方抬起手,想要抓住什麼,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遮擋在她眼前的迷霧全部消失,她看見河岸站了一個人,那人臉上帶著一抹陰狠的冷笑看著墜入河裡的一名女子。

  不諳水性的女子驚恐的掙扎著,秀致的臉龐布滿痛苦,被冰寒的河水刺痛的雙眼緊緊閉著,最後失去了意識,被湍急的河水沖走……

  她頓時從惡夢中驚醒過來。

  宛如感覺到夢裡的寒意,她的雙臂還緊緊抱著身子。

  重重的喘息著,裴嵐吟一時還無法回神,因為,夢裡的那個落水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而站在岸邊的那人竟是日前路祈哥哥帶回來的姑娘,為什麼她會用那樣陰冷的表情看著她?就彷彿……恨不得殺死她!

  胸口一窒,她一向少夢,然而一旦作夢,夢裡的情境日後都會一一應驗,自小到大從無例外。

  這是否意謂著……她驚駭得不敢再深想下去,下床倒了杯茶飲下,寧定心神。

  抬首望向窗外,這才發現已是日落時分。

  路祈哥哥應該回來了吧。

  推開房門想去找他,此刻她迫切想看見他,想告訴他自己作的這個夢。

  這個夢太不祥了!

  ※ ※ ※

  路祈剛從木匠那裡回來,準備要回寢房看妻子,才剛踏進飄散著桂花清香的院子,便被一陣清揚中透著絲絲滄桑的幽婉歌聲給吸引住,不由得轉而朝聲源走去。

  來到西廂的一間房前,透過敞開的窗子,他看見日前帶回來的那名叫寧兒的姑娘正坐在桌前,一邊垂淚,一邊唱歌。

  歌詞他聽不清楚,但曲子的旋律很像他以前很喜歡的一首老歌「月琴」。

  心裡一動,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見他進來,寧兒嚇了一跳,趕緊抹去臉上的淚,慌張的開口,「是不是我唱歌吵到你了,對不起,路當家,我不唱了、我不唱了!」

  「不,妳唱得很好聽,這是什麼歌?」他問。

  聽到他的稱讚,寧兒驚慌的神情這才斂去,答道:「是我家鄉的一首歌謠。」因為想起自己孤苦伶仃,跋涉千里來尋找未婚夫卻找不到人,一時心酸才忍不住唱起家鄉的歌謠。

  「這曲子跟我家鄉的一首歌很像。」路祈輕輕哼起「月琴」。

  聽完,寧兒怔愣的看著他,「路當家唱得真好聽,能教我嗎?」她沒有什麼長處,只知道自己唱歌好聽,從小就有很多人這麼稱讚她,所以她很喜歡唱歌。

  「好,妳等一下。」見她想學,他先把歌詞內容說明一遍,這才一字一句的教她唱。

  寧兒不久就將歌詞全記住了。

  沒想到他才教她一遍,她就會唱個七、八成,見她竟有這麼高的音樂天份,他忍不住說:「我去拿琵琶來,妳試著唱唱看。」

  「好。」

  他興匆匆拿來不久前才買下的一把琵琶,隨著琴聲一出,她清幽婉轉的嗓音也揚起──
  
  再唱一段思想起
  
  唱一段思想起 唱一段唐山謠
  
  走不盡的坎坷路 恰如祖先的步履
  
  抱一支老月琴 三兩聲不成調
  
  ……
  
  (作詞:賴西安作曲:蘇來)
  
  隨著傳人耳裡那帶著淡淡滄桑和思念的歌聲,路祈壓抑在心裡三年多的思鄉之情全被震盪出來。
  
  遠在二十一世紀的家裡,有父母、大哥、大嫂以及從小就寵愛他的奶奶,還有老愛纏著他撒嬌的可愛侄兒。
  
  當初他走得太突然,也太措手不及,讓他無法向他們告別,為此,他心頭一直存有遺憾。
  
  這三年多來,他刻意不讓自己去想念家人,此刻在寧兒歌聲的誘發下,對他們的思念一下全湧了出來,他眨也不眨的看著前方在唱歌的寧兒,依稀穿越了時空的阻隔,看見了多年不見的家人。
  
  直到她的歌聲結束,他才驀然回神,家人的影像消失,他有片刻的失落。
  
  見他怔怔望著她不語,寧兒有些不安的問:「路當家,我唱得不好嗎?」
  
  「不,你唱得很好,你把這首歌的意境詮釋得淋漓盡致,是我聽過唱得最好的人。」即使此刻她已唱完,那繚繞餘音還在他胸口迴盪不已。
  
  聽到他給了這麼高的評價,寧兒清秀的臉龐上露出掩不住的喜色。
  
  「是你教得好,這首歌這麼好聽,有名字嗎?」
  
  「有,它叫『月琴』,是我最喜歡的歌曲之一。」他接著問:「寧兒,你喜歡唱歌嗎?」有這樣的天份,如果是在現代,他一定二話不說就掏錢替她出唱片,遺憾的是,這時代連錄音機都沒有,更遑論出片了。
  
  「喜歡,我從小就喜歡唱歌。」寧兒忙不迭點頭。
  
  「那以後我再教你其他的歌曲。」說著,路祈不經意一瞥,這才發現站在門邊的妻子。
  
  「嵐吟,你什麼時候來的?有沒有聽到寧兒唱的歌?」他放下琵琶,興匆匆走過去。
  
  「聽到了。」她輕輕頷首。
  
  「怎麼樣,寧兒唱得很好聽吧?」如同挖掘到什麼寶藏,路祈語氣裡透著掩不住的欣喜。
  
  「嗯。」裴嵐吟輕輕點頭,她無法否認,因為即使不諳音律的她,也聽得出寧兒唱得確實很動聽。
  
  她張了張口,想告訴他自己不久前作的惡夢,但看見他提及寧兒時那種興高采烈的神情,到嘴邊的話不禁全嚥回喉中。
  
  不知為何,方才循著歌聲來到這裡,看見他坐在一張椅子上,懷裡抱著一把琵琶,兩手嫻熟的撥著琴弦,那張總是含笑的俊顏目不轉睛的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寧兒,他專注聆聽她唱歌的神情,彷彿眼裡只有她一人,她胸口隱隱泛起一絲不安。
  
  加上不久前作的惡夢,一抹陰霾悄悄籠上她的心頭。

  ※ ※ ※

  午睡剛醒,裴嵐吟發現身邊已不見原本陪著她睡的人。
  
  她不用猜想,也知他人在哪裡,她下床,還未來到西廂,便已聽到兩人的歌聲。這幾日來,每天午後,他都會來這找寧兒唱歌,此時他們正合聲唱著──
  
  不要說再見那聲再見太沉重
  
  只要靜靜轉身離開
  
  從此之後在我心中
  
  你的房間我將清空
  
  再相見時你只是一個

  有著名字的陌生人
  
  思念像心中的一條蟲

  把我的心蛀空
  
  當你轉身記得不要說再見

  因為那兩個字太沉重
  
  路祈醇雅的歌聲搭配上寧兒清婉的嗓音,簡直完美無瑕,一旁的僕從們莫不聽得如癡如醉。
  
  連裴嵐吟都覺得,他們的歌聲真有如天籟般悅耳。
  
  然而飄進耳裡那些美妙的歌聲,卻猶如一把把的錘子,在擊打著她的胸口,讓她的心隱隱的悶痛著。
  
  再看到沉浸在歌聲中的兩人,臉上掛著同樣的笑容,眸光互看著對方,彷彿除了彼此,再也沒有其他人的存在。裴嵐吟不想再看,默默的轉身離開,因此沒有看到惹得下人們詫異的一幕。
  
  直到翌日,她剛核對完作坊送來的帳簿,走出寢房,耳畔不經意飄來幾句丫鬢們的談話。
  
  「我看爺兒應該很快就會納寧兒為二夫人。」
  
  「我也這麼想,瞧爺兒昨兒個毫不避嫌的摸著寧兒的頸子,還有她的肚子,嘖嘖嘖,看那親密的模樣,我想最多不超過十日吧。」
  
  「那夫人怎麼辦?」
  
  「夫人性子那麼溫婉,就算爺兒要納寧兒為二夫人,她也不會說什麼,何況她肚裡已經有了孩子,總不會帶著孩子負氣離開吧。」
  
  「寧兒唱歌是很好聽,但我還是有些替夫人不值,畢竟夫人一直待我們這些下人很好,可那個寧兒,你們沒瞧見爺兒才寵著她幾日,她就當自個兒是主子,對咱們挑三揀四,端去的飯菜若是不合她胃口,還會被她責罵。」
  
  「可爺兒就是寵她,咱們能有什麼辦法,你們沒瞧見爺兒今天回來,先去找的可是寧兒,不是夫人。」
  
  原來他已回來了,先來看的卻不是她,而是寧兒。
  
  聽到這兒,裴嵐吟走回寢房,在桌前坐下,她垂目看著指上的那枚金色指環,回想著他那日為她戴上它時說的話──
  
  在我的家鄉,結婚時,夫妻兩人都會戴上這樣的戒指。
  
  ……是信物,也是對婚姻的一種承諾,一旦戴上就要互相忠於對方、愛護對方、疼惜對方。
  
  喏,就像你這個金色陰陽魚上的白點代表的是我,我這個銀色陰陽魚裡的全點代表的是你,你是我的一部份,我也是你的一部份,我們是分不開的。
  
  輕撫著指上的金色指環,她嗓音微沉的自語著,「路祈哥哥,你不會像我爹對我娘那樣對不對?當日你曾親口承諾過,你會一心對我,心裡不會再有別人。」
  
  不久,路祈興高采烈的回到寢房。
  
  她靜靜抬首看向他。
  
  察覺她投來的目光有絲異樣,他不解的問:「怎麼了?嵐吟,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路祈哥哥可還記得曾親口許下的承諾?」她凝視著他,啟唇輕聲問。
  
  「承諾?」見她突然提起此事,他愣了下才點頭,「雖然金庫裡還沒有裝滿金銀財寶,但我現在很努力在賺錢,我想再過十年,應該就可以裝滿了。」這是他當年向她許下的承諾,要為她打造一個大金庫,擺滿她喜歡的金銀珠寶。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她幽幽的道。
  
  路祈凝眉細想片刻,還是想不起來,索性直接問:「你指的到底是哪件事?」
  
  見他竟然連承諾過她的事都忘了,她眼神一黯,幽聲提醒,「你承諾過會一心對我,不會再把別人放進心裡。」
  
  路祈恍然大悟的笑道:「原來你說的是這件事。」想起盛大夫交代過孕婦偶爾會鬧脾氣的事,他記得以前大嫂懷孕時,也常情緒不穩,因此他寵溺的吻了吻她的唇,軟語哄道:「我沒有忘記,這幾年除了你,我的心裡沒有別人,以後也不會有,你別胡思亂想。」
  
  她抬眸望著他,「那麼路祈哥哥什麼時候要把寧兒送走?」
  
  路祈蹙起眉峰,「寧兒雙親皆已過世,家鄉沒有親人,未婚夫也還沒找到,送走她,要她住哪兒?」
  
  寧兒流落異鄉舉目無親的境遇,總讓他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當初不認識便罷,如今相識一場,他實在不忍趕她走。
  
  「那麼她要在這裡住到什麼時候?若是她一輩子都找不到她未婚夫,是否要在我們府裡住一輩子?」裴嵐吟的語氣很平靜,臉上的表情也很平靜。
  
  「這……」路祈終於察覺到什麼,詫問,「……嵐吟,難道你在懷疑我跟她?」他解釋,「我對她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你別誤會,我曾告訴過你,我在來到這個時代以前是個歌手,所以看見她有這麼好的嗓音,又有這麼出色的音樂天份,這陣子才會常去找她,教她唱歌。」
  
  「路祈哥哥,我不喜歡你去找她。」她直接說出心裡的感受。
  
  「我跟她真的沒有什麼。」他耐著性子澄清,「我很喜歡唱歌,在這裡難得找到一個也擅長唱歌的人,我很高興,嵐吟,我跟寧兒之間絕對清清白白,你別想太多好不好?」唱歌是他目前僅有的娛樂,他真的不想因為她無端的猜疑而放棄。
  
  看著這樣央求她的路祈,裴嵐吟說不出拒絕的話,然而籠罩在她心裡的不安卻越來越深。
  
  「路祈哥哥,我前幾日作了一個夢。」她說出這幾日盤踞在心頭的憂懼。
  
  「什麼夢?」
  
  「我夢見自己跌進了河裡……」
  
  沒有聽她說完,路祈便哄道:「那只是夢,你別想太多,你剛懷孕,可能心情緊張,所以才會作這種夢,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清雅的臉龐微凜,她神色認真的開口,「但我作的夢素來都很靈驗。」
  
  見她似乎很在意那個夢,路祈想了想,換了個說法安撫她,「在我原本的世界裡,有一種說法叫遇水則發,說不定你夢見跌進河裡,這表示會有什麼好事發生,也有人說夢跟現實都是相反的,所以你別把它想成是壞事。」
  
  他的安撫沒有掃去裴嵐吟眉間的憂鬱,反而令她眸裡的憂慮更加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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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3 00:02:57
第三章
  
  這陣子路祈每日午後回來,都會跑去教寧兒唱歌,所以裴嵐吟午睡醒來,不用猜想,也知他在哪裡。
  
  自從那日與他談過之後,她這幾天都沒再到西廂去,因為不想看見他們兩人唱歌時那種旁若無人,眼波交會的親密情景。
  
  不看便不會心煩。
  
  她推開窗子,桂香迎面撲來,她深嗅了幾口,瞟見桂樹上綴滿枝頭的金黃色小花,她拿了一隻竹籃,走出房門,來到一株桂樹前,伸手摘採著花。
  
  院子裡,悄然無聲,她忽然覺得怪怪的,似乎少了什麼,輕蹙眉心疑惑的思索片刻,她發現是哪裡不對了。
  
  沒有了歌聲,通常這個時候只要一走出寢房,來到院子裡,就能聽到路祈哥哥與寧兒的歌聲傳來,而此刻卻異常的安靜。
  
  她放下竹籃,走到西廂,伸手推開寧兒住的房間,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她納悶找來一名丫鬟詢問,「當家和寧兒姑娘怎麼不在屋裡?」
  
  「爺兒帶寧兒姑娘出去了。」那丫鬟答道。
  
  「他們去哪兒了?」
  
  「爺兒說要帶寧兒姑娘去太星閣看看,再去買琴。」
  
  聞言,裴嵐吟心口一窒,再望了眼寧兒住的房間,她旋身離開。
  
  耳畔不停的回響著他那日的保證──
  
  「嵐吟,我跟寧兒之間絕對清清白白,你別想太多好不好?」
  
  是她想太多了嗎?
  
  她知道他愛唱歌,以前偶爾他也會哼些歌,她不通音律,唱歌也不好聽,所以他唱時,她只是靜靜的聆聽著。
  
  也許正如他所說,他難得遇見一個能跟他一起唱歌的人,而且寧兒的歌聲確實清婉如天籟,所以她該相信他。
  
  他絕不會像爹對娘那樣對她的。
  
  她不停的在心裡拚命說服自己,但心頭還是很慌,胸口像壓了塊巨石有些無法喘氣,想起那日夢裡的情境,她神色沉鬱茫然的走出大門。
  
  不知不覺間,來到太星閣,裴嵐吟怔了下。她來這裡做什麼?想找路祈哥哥嗎?對自個兒下意識的心思,她輕擰起眉心。
  
  正要轉身離開,她突然聽到裡面傳來一道驕蠻的女音。
  
  「路祈,分明是你們賣出的首飾刮傷了本郡主,你還不認罪想狡辯?!」
  
  聞言,裴嵐吟忍不住上前幾步,看見店裡除了路祈、寧兒和夥計外,還有一名她沒見過的女子。
  
  路祈耐著性子溫聲解釋,「郡主,我們作坊出產的首飾向來都會仔細磨去那些尖利的稜角,每件首飾販售前都會經過再三的檢查,不太可能會刮傷郡主的肌膚。」他對作坊出產的首飾品質要求很高,絕不容許有瑕疵品流出,壞了作坊的信譽。
  
  「難道你認為本郡主撒謊,你自己瞧瞧,我這頸上的傷痕都還在呢。」忿忿說著,歐菲將衣領往下拉,露出白皙脖頸上那道細微的紅色傷痕。
  
  抬首瞥去一眼,路祈微微皺起眉。上面還真的有一道細傷,但這也不能證明就是作坊的首飾造成的。
  
  沉吟了下,他覺得這位驕蠻郡主似乎是存心來找碴,然而礙於他已不是太子,只是一介平民,而對方可是白陽王之妹歐菲郡主,白陽王是楚澐國四個世襲的王爵之一,星城正是他的領地,他決定認賠了事,盡快解決這場糾紛。
  
  「好吧,那麼郡主希望我怎麼賠償?」
  
  見他鬆口願意認賠,歐菲斂去怒容,嬌媚的臉上流露出一抹輕佻,上下打量著他,「你長得不錯,我喜歡你這張臉,你就隨本郡主回去,做本郡主的面首,本郡主不會虧時你。」
  
  面首?!那不就是男寵嗎?聽到這種話,路祈眼裡隱隱冒出一絲怒焰,「郡主,我已娶妻。」
  
  「本郡主不介意,只要你跟了本郡主,於你莫大的好處,否則你作坊的首飾弄傷本郡王的事,本郡主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歐菲斜睨著他,語氣流露出明顯的威嚇。
  
  此刻店裡沒有人留意到站在門外的裴嵐吟,只有站在路祈身旁的寧兒瞥見了,當路祈正要開口時,她搶先一步上前,不平的道:「就算你貴為郡主,也不能這麼不講理,蠻橫的強逼路當家做你的面首!」
  
  「你是誰?本郡主說話,有你插嘴的餘地嗎?來人,給我掌嘴!」她命令一下,一旁的侍衛立刻上前甩了寧兒一巴掌,快得讓路祈來不及阻止。
  
  「你憑什麼亂打人?」見她竟當著他的面打人,性情素來溫和的路祈動了怒。
  
  「憑她頂撞了我!」驕橫的丟下這句話,歐菲已失去耐性,厲色警告,「路祈,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只消我一句話,你的作坊在星城就無法再立足。」她撂下狠話。
  
  聽到她的威脅,路祈氣炸了,走到櫃前,翻出一把剪子,接著撩起衣袖,冷不防朝自己的左手臂一刺,猩紅血液登時從傷口湧出,染紅了他的手臂,他抬起頭,神色冷鷥的開口,「作坊的首飾弄傷郡主,那麼我這些血夠賠郡主了吧。」
  
  見他俊容上罩著一層寒霜,眸底透出凜冽的冷戾,歐菲心下有些驚駭,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瞅見他的傷口還汩汩滲出鮮血,沿著他的手指一滴滴的淌下,她別開眼。
  
  「我們走!」她滿臉恚怒的帶著手下離開,跨出門檻時,瞥見杵在門邊的裴嵐吟,她腳步微頓了下,甩袖離開。
  
  親眼看著他拿剪子刺傷自己,裴嵐吟的心都揪了起來,舉步要走進太星閣查看他的傷勢,卻在看見寧兒捧著他受傷的手臂驚呼連連時,止住腳步。
  
  她雙眸盯著寧兒的頸子,那裡掛著一條銀質的項鏈,接著再移至手腕上,那裡戴著一條珍珠手鏈。
  
  他竟把作坊的首飾送給寧兒!
  
  「當家,你怎能這麼衝動拿刀刺傷自己?」暗暗瞟一眼仍站在門外的裴嵐吟,寧兒整個人緊緊的偎靠著路祈,將他受傷的手臂抱得緊緊的,滿臉擔憂的說。
  
  「你別擔心,我下手有分寸,傷得不深,我這麼做只是想嚇走那個驕蠻郡主。」他將衣袖撩高,免得沾到血跡。
  
  他沒想到歐菲郡主竟然會像個惡霸一樣,想強搶他這個良家民男,還拿作坊來威脅他跟她走。
  
  這實在太荒謬了,為了讓她知難而退,他才會拿剪刀刺傷自己,總算成功堵住她的嘴,讓她無話可說了。
  
  掌櫃和夥計連忙取來乾淨的布巾和傷藥,寧兒接過,將布按在他手臂上,替他止血,一邊自責著,「都怪我,若不是我出言不遜得罪了郡主,讓她打了我,當家也不會為了我而受傷。」
  
  聽她語氣裡流露出一絲哽咽,路祈溫言安撫她,「這跟你沒有關係,我不想跟郡主硬碰硬,所以才會這麼做來堵住她的嘴,免得她再鬧下去,店裡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掌櫃見他流了不少血,勸道:「當家,你這傷不輕,我看還是上盛大夫那兒瞧瞧吧。」
  
  「就是呀,這血流不止的,還是去給盛大夫看看吧。」寧兒也勸說。
  
  「好吧。」
  
  見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她,裴嵐吟避到一旁的胡同裡,靜靜的看著他在寧兒的陪伴下走向太和醫館。
  
  稍頃,說明受傷的情形後,趁著盛大夫在為他止血敷藥,路祈看向站在一旁的寧兒道:「剛才你哪來的膽子,敢那麼頂撞歐菲郡主?」寧兒給他的感覺很柔弱,他沒想到她會為了維護他,不畏郡主的權勢出聲斥責對方,她不僅歌聲美,還很有膽量,令他對她的欣賞不由得又多了幾分。
  
  「剛才我什麼也沒多想,聽到那個郡主竟然蠻橫的想逼當家跟她走,一時氣不過就說了那些話。」說著,她歉疚的道:「是寧兒太莽撞了,早知道會害當家受傷,寧兒就什麼也不說了,寧兒情願那傷是在自己身上,也不願當家有半點損傷。」
  
  路祈瞼上露出朗笑,出聲安慰她,「我方才說過,我那樣做不是為了你,完全是為了逼走郡主,你別再自責了。」見她被甩了一巴掌的臉上有些紅腫,他憐惜的問:「還痛嗎?」
  
  寧兒綻開笑顏,搖頭道:「不痛了,比起當家所受的傷,這一巴掌根本不算什麼。」下一瞬,她斂去笑容,忿忿難平的說:「寧兒只恨那郡主怎能那麼霸道,看見當家長得好,就想強迫你跟她走,她把你當成什麼了!」
  
  盛大夫為路祈包紮好傷口,抬頭瞥了眼寧兒紅腫的臉頰,拿來一隻藥膏遞給她,「把這藥膏塗些在臉上,很快就能消腫了。」
  
  想到她是為他才挨了耳光,路祈接過藥膏,「我來吧。」他伸指挖起一坨藥膏,輕柔的塗抹在她臉頰上。
  
  盛大夫看了看兩人,微微皺起眉,張嘴想說什麼,話到舌尖又嚥了回去,默默走到一旁去幫忙徒弟整理他帶回來的一批藥草。
  
  他老了,那些兒女情長的事,他也管不了。
  
  為寧兒擦完藥膏後,想起一件事,路祈叮嚀,「寧兒,回去後別告訴府裡的人今天郡主到太星閣鬧事,還有我受傷的事也別說。」
  
  「為什麼?」
  
  「我不想讓嵐吟擔心。」她最近情緒似乎有些不穩,若是讓她知道這些事,只會又惹得她更心煩。
  
  寧兒忙不迭頷首,「我曉得了,寧兒什麼都不會說,當家儘管放心。」是他自己沒看見路夫人當時就在門外,她也不想多事告訴他。
  
  至於回去後路夫人怎麼想,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他。
  
  屆時只要她堅持自己也沒瞧見路夫人,誰能說她撒謊,路祈是路府的主子,依目前他對她的寵愛,她相信只要他不趕她走,路府絕對沒有人能攆她走,就算是路夫人也一樣!
  
  ※ ※ ※

  回來後,裴嵐吟一直在等著他開口,告訴她今日在太星閣發生的事,然而路祈卻隻字不提,彷彿什麼事也不曾發生。
  
  直到深夜躺在床榻上,她還在等。
  
  見她似乎沒有睡意,路祈問:「嵐吟,怎麼了,睡不著嗎?」
  
  她緩緩出聲,「路祈哥哥,你真的不願送走寧兒嗎?」
  
  見她又重提這事,路祈附著性子說:「她父母俱亡,孤苦無依,未婚夫又還沒找到,這時候趕她出去,讓她一個人怎麼辦?」
  
  他側過身將她摟進懷裡,在她額心和唇上落下一吻,溫言哄道:「我跟你說過了,我跟寧兒之間真的沒有什麼,我只是喜歡聽她唱歌而已,我心裡自始至終都只有你一人,你別胡思亂想,疑神疑鬼。」
  
  靜默半晌後,她幽幽啟口,「路祈哥哥,我上次跟你說過,我前些日子作了一個夢,夢見我墜入河裡。」
  
  「那只是夢而已,你不要一直去想它。」
  
  她接下去再說:「那時我還夢見,寧兒就站在河岸,看著我跌進河裡,她臉上得意的笑著。」
  
  「嵐吟,說來說去,你就是不相信我跟寧兒?」路祈語氣裡隱隱有絲不豫。
  
  沉靜了須臾,她輕聲問:「路祈哥哥,你是不是送了她作坊的首飾?」
  
  聽她彷彿在質疑什麼,他不快的道:「只是幾件首飾而已,又沒什麼,沒錯,我承認我喜歡她,但那只是一種惺惺相惜,不是男女之情。」想起她懷有身孕的事,他緩下語氣,「嵐吟,懷孕時情緒難免起伏不定,你別再胡思亂想,我跟寧兒真的沒什麼。」
  
  她輕輕翻身背對著他。
  
  見她似在生氣,他想了想,退讓的道:「算了,你若是真的這麼不喜歡寧兒,我過幾日另外找個地方安置她好了。」頓了下,他再解釋,「嵐吟,我希望你能了解,我只是愛寧兒的才華,不是她這個人,今天換成任何一個人擁有寧兒的歌聲,我都一樣欣賞。」
  
  等了片刻,見她一句話都不回應,路祈覺得自己都已經讓步了,她還有什麼好氣的,因此也不再開口說話,幽暗的寢房裡靜得只剩兩人的呼吸聲。
  
  裴嵐吟伸手輕輕撫著腹部。她作的那個惡夢在日後一定會發生,她很希望那時自己已順利產下腹中胎兒,然而她又擔心,如果孩子生下來,但她卻不幸死了,那孩子該怎麼辦?
  
  她的路祈哥哥已不再是從前那個對她無話不說的他了,他隱瞞了他的傷,還有在太星閣裡發生的事,她不知道,這段時間他還有多少事隱瞞了她。
  
  無法不擔心他會像她爹一樣,當年爹在有了二娘後,冷落了娘,從此眼裡只有二娘跟她所生的兩個孩子,再也不疼愛她這個女兒。
  
  若是她死了,以路祈哥哥對寧兒的重視,也許寧兒會成為他的妻子,她好怕,怕她不會善待她的孩子。
  
  寶寶,你說娘該怎麼辦?

  ※ ※ ※
  
  翌日,路祈訂做的那三件物品一早就送來了,裴嵐吟站在廳裡細細撫摸研究它們。
  
  這是搖籃,那是嬰兒床,而底下有輪子的這個則是嬰兒推車。
  
  她握住那輛推車兩邊的握把,輕輕一推,輪子就滑動了,她好奇的推著它在廳裡繞了一圈。
  
  「啊,這種推車還真是方便,以後等小少爺出世,就能坐在裡面帶他出去玩了。」一旁的下人看得讚不絕口。
  
  「就是呀,爺兒真聰明,居然能發明出這種東西,還教木匠做了出來。」
  
  「我看那塗木匠要發了,以後找他做這種車的人肯定不少。」
  
  下人們你一言我一句的說著。
  
  低眸看著手裡這輛推車,裴嵐吟的眸裡也透著柔光,想像著孩子日後坐在這車裡被她推著的情景。
  
  這時,忽然傳來一聲驚呼,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好了、不好了,爺兒被抓走了!」一名男丁神色慌亂的一路叫嚷著奔進廳裡。
  
  聞言,裴嵐吟連忙看向他,仔細詢問,「阿德,發生什麼事,為什麼當家會被抓走?他被誰抓走了?」
  
  「夫人,是這樣的,爺兒今早出門要到作坊去,結果半途被郡主府的侍衛給強行擄走了。」
  
  「郡主府?」白陽王只有一個妹妹,那麼一定是歐菲郡主了。想起昨日在太星閣見到的一幕,裴嵐吟柳眉輕擰。
  
  她沒有想到郡主還不死心,竟公然擄走路祈哥哥。
  
  「郡主也太蠻橫了吧,怎麼能隨便抓走爺兒?」一名丫鬟不平的道。
  
  另一名男丁說道:「聽說歐菲郡主一向驕縱跋扈,仗著她大哥是白陽王,在星城裡橫行霸道,只是沒想到這回她竟然綁走爺兒,也不知爺兒是怎麼惹到了她。」
  
  「夫人,那現不該怎麼辦?」另一名丫鬟問。
  
  「我去一趟郡主府,你們把這些先收起來。」她指著那輛嬰兒推車、搖籃和嬰兒床,吩咐完後往外走去。
  
  不久來到郡主府,請門口一名侍衛通報後,須臾,她便被領進府裡。
  
  廳裡,歐菲好整以暇的坐在主位,一手撐在一旁的幾上,托著腮,另一手拿著一根鞭子,隨意甩動著,鞭尾甩向地上鋪著的白玉磚時,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響聲,啪啪啪。
  
  「民婦見過郡主。」裴嵐吟朝她微微欠了個身。
  
  「你來見本郡主有什麼事?」她斜睨著她問。
  
  「民婦的丈夫昨日得罪了郡主,請郡主大人大量不要見怪,放回民婦的丈夫。」語氣不卑不亢。
  
  歐菲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一遍,接著冷哼,「你口口聲聲說本郡主抓了你丈夫,你丈夫是誰?」
  
  「民婦的丈夫名喚路祈。」
  
  「哦,是他啊。」她挑起眉露出笑容,但出口的話卻極為惡劣,「很好,既然你是他的妻子,你來得剛好,本郡主看上了你丈夫,我要你把他讓給本郡主。」
  
  聞言,裴嵐吟抬眸戲向她,眸裡隱隱有絲怒色,但語調還是十分冷靜,「郡主是想強占人夫嗎?」
  
  聽她這麼說,歐菲冷笑著站了起來,重重揚鞭朝地上一甩,驕蠻的睨著她,坦承不諱,「沒錯,本郡主就是要強占你的丈夫,你能拿本郡主如何?」
  
  她刁蠻的話令裴嵐吟的神色微沉,「難道郡主的眼裡沒有王法?」
  
  「王法?」歐菲定到她面前,拿著鞭柄頂起她的下顎,張狂的道:「這裡是星城,是我王兄白陽王的領地,對我而言,他說的話就是王法。」
  
  裴嵐吟拍掉頂著自己下顎的鞭柄,靈慧的雙眸瞅著她,不疾不徐的語調裡透出一絲嚴厲,「即使星城是白陽王的領地,但還是屬於楚澐國的國土,依本國律法,所有王族官吏不得任意騷擾百姓,不得強占百姓財物,更不得強奪人夫、人婦,違者嚴懲不貸,難道郡主想觸犯國法嗎?」
  
  聽她竟搬出國法來壓她,歐菲愣了下,接著高傲的抬起下顎,跋扈的道,「你以為抬出本國律例就能嚇到我,除了我王兄的話,我誰也不聽。」她接著下令,「來人,給我把這女人轟出去!」
  
  「是。」侍衛立刻上前強行將裴嵐吟押出去。
  
  被攆出來,裴嵐吟抬頭看著門楣上刻著「郡主府」個大字的金色匾額,清雅的臉上斂去了所有表情。
  
  若路祈哥哥還是太子的話,就沒有人敢這麼對他了,然而下一瞬,在思及三年多前那場宮廷惡鬥,她不禁又輕搖螓首。正因為他不再是太子,所以才能平安至今。
  
  然而此刻成為平民的他們,在面對歐菲郡主的仗勢欺人時,卻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起,她要怎麼做才能救回路祈哥哥?
  
  沉思片刻,想起對方適才說過的話,她毫不猶豫的走向白陽王府。
  
  「你求見本王有何要事?」坐在椅子上的白陽王歐烈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上的一隻羊脂白玉,冷峻的瞼上沒有任何表情。
  
  「民婦的丈夫被郡主強行擄回府裡,民婦想請王爺做主,讓郡主釋回我夫君。」曾經一度貴為太子妃,此時在面對白陽王時,裴嵐吟神色沒有一絲驚懼和慌亂,她抬眼直視對方,說明來意。
  
  「是嗎?」歐烈銳利的鷹眸不著痕跡的打量著她,聽到她的話,毫不在意的表示,「難得我妹妹看上你夫君,你讓給她就是了,本王再替你找一個更好的。」
  
  她神色一凜,「除了夫君,民婦不會再嫁給其他人!」
  
  見她站得直挺挺的,清雅的臉上流露出一抹不容褻瀆的莊嚴,歐烈放下手中的羊脂白玉,目露一絲讚賞,一改方才散漫的語氣,「你夫君真有這麼好嗎?讓你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即使民婦說一百種我夫君的好,王爺不是民婦又如何能明白?」她察言觀色,見他神態變了,事情似有轉圜,她放緩語氣,「民婦素聞王爺英明,轄下領地百姓皆能安居樂業豐衣足食,想來王爺不是一個是非不分的人,請王爺體察民婦的心,命郡主放回我夫君,讓我夫妻團圓。」
  
  歐烈注視她片刻,才再開口,「你要我讓菲兒放回你夫君,我可以辦到,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聽到他前半句話,她神色一喜,接著聽到他有但書,她凝眸問:「是什麼條件?」
  
  「你先答應,本王再告訴你。」歐烈要求。
  
  「請王爺先說明,若是王爺提出的條件是民婦辦不到的,即使民婦答應了也沒用。」她很堅持。
  
  「你一定辦得到。」看出她的顧慮,歐烈接著說:「放心,本王不會要求你做超出你能力的事。」
  
  聽他這麼說,沉吟須臾,裴嵐吟決定先答應下來,到時再見機行事,「好,民婦暫且答應,請王爺說吧。」
  
  歐烈又拿起那枚豐脂白玉把玩,「你聽過女帝歸天後留下一襲白鶴羽衣的事嗎?」
  
  見他突然提起羽衣,她怔了下,「聽過。」相傳那件羽衣擁有不可思議的神力,能夠實現人的願望,但她認為這只是後人穿鑿附會的謠言罷了。
  
  歐烈看她一眼,說出他的條件,「本王要你找出這件羽衣。」
  
  她忍不住滿臉詫異,「王爺要民婦找出那件羽衣?女帝的羽衣應該只是一個傳說,王爺要民婦上哪找來羽衣?」就算真有那件羽衣,時隔數百年,合該也早就化為塵土,不復存在了。
  
  「不,那件羽衣真的存在,我已有了它的下落。」他的語氣萬分肯定。
  
  見他神色認真不像有假,裴嵐吟很吃驚,「既然王爺已有了它的下落,何須用得到民婦?」她不解的問。
  
  「我是有了它的下落,但這世上只有你能拿到它。」
  
  「民婦?王爺何出此言?」她滿眼困惑。
  
  「當年女帝歸天前將羽衣交給她最信任的一名神巫,要那神巫找一個隱秘之所將羽衣封存起來,其後,這數百年,流傳下來一首歌謠,裡面提到唯有神巫的後人才能開啟藏放羽衣的秘窟。」
  
  「那王爺應該去找那名神巫的後人才對,為何找上民婦?」她納悶的問。
  
  歐烈冷峻的面容瞬向她,「你就是當年那名神巫的後人。」
  
  「民婦?王爺是不是弄錯了?」她愕道。
  
  「不,本王已查明清楚,你娘家那邊的祖先便是那名神巫。」她娘曾有一個弟弟,然而那個弟弟在她娘親出嫁的第三年便病歿,由於他未曾婚配,故膝下無兒無女,因此,神巫後人只剩下她一人尚在人世。
  
  他的話令裴嵐吟震住了,片刻後,她醒悟了一件事。
  
  「王爺早就知悉我的身份?」
  
  「沒錯。」歐烈不輕不重的吐出三個字,「太子妃。」
  
  聽他親口道出她從前的身份,她臉上流露出一抹震驚,一瞬後,她穩住心神,凜容道:「既然王爺明白我的來歷,那麼定然也知道我的夫君正是昔日的宣祺太子,你竟然縱容郡主擄走殿下!」
  
  歐烈走到她面前,身材魁梧的他站在她面前,高出她整整一顆頭,他垂眸看著她道:「本王只知宣祺太子當年因淫亂後宮,已被先皇賜鴆酒死在天車裡。」
  
  這段往事雖然皇室刻意保密,但早就被他安排在宮裡的密探將消息帶了出來,因此當他們三年多前一路從都城來到星城定居時,他便已知曉他們的身份。
  
  後來為了得到羽衣,他派出手下追查當年封印羽衣的那名神巫的後人,循著一個個的線索,便查到她正是那名神巫僅存的後人。
  
  裴嵐吟後退了一步,不是懾於他的威勢,而是她明白了一件事。
  
  「郡主之所以擄走路祈哥哥,莫非全是王爺指示的?」所以她先前去找歐菲郡主時,她才會不斷的提及除了她王兄的話,她誰也不聽。
  
  還有她先後求見歐菲郡王與白陽王,才會這麼順利,完全沒有被刁難。
  
  沒想到她這麼快就猜到這點,對她的聰慧,歐烈有些刮目相看,「沒錯。」他坦承不諱。
  
  「若是……我不答應你的條件呢?」她有些驚駭他城府之深,從郡主昨日到太星閣鬧事,到今天這一切,竟都是為了要逼她自投羅網。
  
  他鷹般的利眸鎖定她,沉聲道:「本王的條件並不難辦到,你剛才已答應本王,相信你不會失信於人,這回你幫了本王,日後本王定當回報你。」他沒有出言威脅,但他的神態卻明白流露出一抹不容拒絕的威嚇。
  
  既然他已知悉她和路祈哥哥的身份,她又豈還有拒絕的餘地,況且若是她不答應,他大可強行帶走她,他之所以沒這樣做,而是設計出這一連串的事,便是想拿路祈哥哥的安危,脅迫她親口承諾幫他得到羽衣。
  
  想明白這一切,裴嵐吟神色已完全平靜下來,「那麼王爺何時要去尋找羽衣?」
  
  「兩日後出發,這期間,你可以先想一個暫時離家的說法,記住,羽衣之事,本王希望你莫再透露給任何人知曉,包括宣祺太子在內。」歐烈叮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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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3 00:03:26
第四章
  
  在裴嵐吟答應歐烈條件後不久,路祈便被放出郡主府。
  
  回到府裡,路祈拉住妻子,上上下下仔細的檢視著她,著急的詢問,「我聽說你去求白陽王讓郡主放我回來,你是怎麼求他的?他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白陽王很通情達理,聽完我的請求,他就答應命郡主放你回來。」白陽王囑咐過她不能將兩人的約定告訴其他人,她只能瞞下這件事。
  
  聽她沒被刁難,路祈這才放下心,接著不滿的道:「他通情達理,怎麼不管管自己蠻橫的妹妹,讓她跑來搶強別人的丈夫?」
  
  「郡主驕縱慣了,王爺也拿她沒辦法,路祈哥哥受驚了,先回房休息吧。」她神色溫靜的說。
  
  看著她,他突然捧起她的臉仔細打量,「嵐吟,你好像瘦了?是不是常孕吐胃口不好?你想吃什麼告訴我,我讓人去買回來給你吃。」他曾聽說懷孕的女人口味會變得很奇怪,像他大嫂懷孕時就很喜歡吃苦的食物,越苦她越喜歡。
  
  「有嗎?」她伸手摸了摸臉頰。她不常孕吐,但自從作了那個惡夢之後,這陣子確實胃口不太好。
  
  「哪有人懷孕不胖反而變瘦的,你現在是一人吃兩人補,要多吃點營養的食物,知不知道?」他叮嚀她,接著牽起她的手往外走,「看你喜歡吃什麼,我們去外面吃點東西。」
  
  她垂眸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時光彷彿回到他還沒有帶回寧兒前的情景,他依然是那麼的呵寵著她,眼裡只有她沒有別人。
  
  倘若能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

  ※ ※ ※
  
  「誰准你碰我的首飾?若是弄壞了,你賠得起嗎?」看見進來打掃的丫鬟伸手拿起她擺在梳妝檯上的一條項鏈,寧兒怒斥。
  
  丫鬟連忙放下解釋,「我只是覺得這條鏈子很美,所以忍不住想拿起來看看,我不會弄壞的。」
  
  「這是當家送我的,誰也不准碰。」拿起那條鏈子,寧兒小心的戴在頸子上。她知道路祈快回來了,所以特地去沐了浴,還熏了香,此刻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清香,戴好鏈子後,她將手伸過去,「你聞聞,我香嗎?」
  
  「香。」丫鬟羨慕的說:「寧兒姑娘,你唱歌好聽,人又生得嬌美,我想爺兒很快就會納你為二夫人了,以後你要多少首飾,爺兒一定都會送給你。」
  
  丫鬟的話取悅了她,她揚眉,得意一笑,「那還用說。」撫著戴在腕上的手鏈,她盤算著今天要再向他要一副耳環和一支髮簪,她相信以他對她的寵愛,一定二話不說就拿來送給她。
  
  就像那日她說沒去過太星閣,他便帶她去看。
  
  進去太星閣後,當她眷戀不捨的盯著此刻戴在身上這條項鏈和手鏈看,他也沒有遲疑就拿來送她了。
  
  算算時間他要回來了,寧兒遣走丫鬟,坐到梳妝檯前,將自己仔細打點好後,來到門口,伸長頸子等著他。
  
  遠遠的看見他回來,見路祈不是走向她房間,而是走向他的寢房,她連忙走過去攔下他。
  
  「當家,你回來啦,我等你好久了,你上次幫寧兒買了那把琵琶不是說要教寧兒彈嗎,今兒個教好不好?」一雙盈盈秋瞳期待的望著他。
  
  他猶豫了下,「我先去看看嵐吟醒了沒?」
  
  「夫人還沒醒。」
  
  「你怎麼知道?你去過她房裡了?」路祈問。
  
  「不是,我方才聽一名丫鬟說的,夫人還睡得很熟呢,聽說懷了身孕總是比較嗜睡,當家還是先不要去吵夫人,讓她多睡一會,咱們去彈琵琶吧。」接著,不讓他再多說什麼,她拉著他走往自己房間。
  
  回頭看了眼寢房,見房門緊閉著,心忖妻子可能真的還在睡,路祈也沒再拒絕,跟著她走向西廂。
  
  專心的坐在桌前縫製著孩子衣物,這幾日她已縫好了兩套,咬斷線頭,她神色溫柔的輕撫著那件小小的衣裳,微笑的想像著將來孩子穿上它的模樣。
  
  對了,再繡上一隻白鶴好了,有護國神鳥庇佑,孩子就能平平安安的長大。
  
  拿起繡線時,房裡突然有人竄進來,嚇了她一跳。
  
  來的是一名黑衣人,見她張著嘴要呼叫,他連忙出聲示意,「路夫人莫驚,是王爺吩咐小的來通知夫人,一切已準備妥當,明日一早起程,請夫人準備一下。」
  
  「明日一早?」這麼快!她還沒想好要怎麼告訴路祈哥哥,她將暫時離開一段時日的事。
  
  「是的,請夫人明日辰時到後門相會,小的會在那裡接你前去與王爺會合。」
  
  「我知道了。」
  
  得到她的應承,黑衣人如來時般,竄出窗外離開。
  
  這一去恐怕要一段時日才能回來,白陽王囑咐過她不能告訴路祈哥哥實情,她該怎麼說才好?
  
  裴嵐吟有些心煩的走出寢房,不知不覺循著琵琶琴聲來到西廂,當從敞開的窗子看見一幕情景時,她渾身血液彷彿凍住了。
  
  睜著雙眸,她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心愛的夫婿,親密的擁著別的女人,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他專注得連她站在窗外已好半晌都沒有發現,反而寧兒早就瞅見了她,朝她綻露一抹似是揚威的笑容,更加親暱的往後偎進他懷裡,用她那清婉的嗓音嬌柔的說道:「對不起,大哥,你剛才教的這指法寧兒還是不明白,你可不可以再教我一遍?」
  
  「好。」路祈抓著她的手,引領她撥動琴弦,耐心的說明該怎麼施力,重點在哪裡,「你仔細感覺我的指法,手要這樣撥才對。」他教她細細體會各種指法。
  
  半晌之後,裴嵐吟僵冷的身子才漸漸能動了,她走進房裡,低聲喚道:「路祈哥哥。」
  
  專心教寧兒彈琵琶的路祈,聞聲抬頭,這才發現到她。
  
  「嵐吟,你起來啦。」見她神色有異,他關心的問:「怎麼了?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哪裡不舒服嗎?」
  
  見他當著她的面,懷裡還抱著寧兒沒有放開的意思,她幽聲道:「路祈哥哥,你跟我爹一樣,你的承諾根本不值得一信。」
  
  見她一來就沒頭沒腦的責備他,路祈有些納悶和不快。「嵐吟,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你的意思,我的諾言為什麼不值得一信?你把話說清楚。」
  
  「你口口聲聲說心中只有我一個人,可是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在做什麼?我在教寧兒彈琵琶,這有什麼不對嗎?」她說得彷彿他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她不明白他怎麼還能這麼理直氣壯、毫無愧疚,「教她彈琵琶有必要那麼親密的抱著她嗎?」她一直以為他的懷抱只屬於她,如今親眼所見,才明白那裡已經不是她專屬的了。
  
  路祈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寧兒身後,抓著她的手彈琵琶的模樣看起來確實有點像抱著她,他放開寧兒解釋,「寧兒不懂指法,我才從後面抓著她的手示範給她看,這樣比較能讓她明白。」
  
  聞言,寧兒也跟著附和,「是呀,夫人,你別怪當家,都是我太笨了,一直學不會弄傷了手指,當家心疼我,才會這麼教我,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要責備當家。」她的話裡刻意流露出一絲說不清的曖昧。
  
  她窮怕了,在路府這段期間,是她有生以來過得最舒坦的一段日子,不用像以前在家鄉那樣從早忙到晚,還要照顧生病的爹。被路當家收留在府裡後,她不僅不需要做任何事,每日還能與他一起快樂的唱歌,看著俊逸的他,她的一顆心不禁怦然而動,早已芳心暗許。
  
  連府裡一些跟她比較熟稔的下人都說,看爺兒待她這麼好,不久的將來說不定會納她為二夫人。
  
  聽到那樣的話,她暗自欣喜,只想牢牢抓住他,再也不去想那個有婚約的未婚夫,一心只想嫁給他。
  
  路祈隱隱覺得寧兒的說詞似乎有些怪怪的,但他急著想澄清,所以沒有多想,拉這妻子的手說:「嵐吟,我只是單純的在教寧兒彈琵琶,你別胡思亂想。」
  
  她甩開他剛才親暱的握著別的女人的手。
  
  「路祈哥哥,你總是說我在胡思亂想,可是為什麼你的言行舉止卻一點也不端正?若是要別人別多想,你是不是該檢點自己的行徑,你知道最近府裡的下人怎麼說嗎?」
  
  這是她第一次甩開他的手,路祈有些意外,加上聽了她適才的責難,不禁也有些不悅,「他們怎麼說?」
  
  「他們說你不久一定會納寧兒為二夫人。」
  
  聞言,路祈斥道:「下人亂說的話你也信,是哪個人在亂嚼舌根,你說,我馬上開除他!」
  
  「你怎麼不問問他們為何這麼說,是因為你這陣子的行徑才讓他們有這樣的聯想。」裴嵐吟一向清澈的眸裡此刻籠上一抹哀戚,「路祈哥哥,當初我對你說過,若日後你厭了我,只要給我九十八錠金元寶,我就會離開,這句話依然有效。」
  
  見她不相信他,路祈急了,「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別人不了解我的為人,我們夫妻這麼多年,難道你也不了解嗎?別人幾句閒言閒語就讓你懷疑我!」
  
  她心痛的駁斥,「為什麼只有我要了解你,而你卻不需要了解我?不用知道你哪些行徑會傷到我的心?!」
  
  見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寧兒趁機抱住路祈的手臂,佯裝勸架,「當家,你們別為我爭吵,若是夫人真的這麼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她一臉楚楚可憐。
  
  在路祈還未開口前,裴嵐吟覷向她,「你不用走,我會離開這裡。」她不想再留在一個心裡已經有了別人的丈夫身邊。
  
  她不想重蹈娘親的覆轍,兒時她親眼看見娘日日看著爹與二娘恩恩愛愛,她卻因不願離開爹而只能獨自神傷,最後落得抑鬱而終。
  
  就因為親眼目睹爹的薄倖,所以她早就決定這一生不沾染情愛,可嫁入宮中後,他待她極好,終於打開她緊閉的心門,走入她的心裡,讓她從此心裡只有他。
  
  然而,這段時日,他的眼裡卻只看得見寧兒,看不見她心頭揮之不去的陰霾,更看不見她對那個惡夢的憂懼。
  
  見她不相信他的人格,還輕易說出要離開的話,路祈忍無可忍的怒斥,「你別在無理取鬧,我知道你是因為懷孕所以情緒不穩,才會亂發脾氣,我們回去再說。」他拉住她的手,將她帶離寧兒房間,要回寢房。
  
  他的話讓裴嵐吟的心頭頓時一寒,來到院子後,她甩開他的手。
  
  「原來路祈哥哥把我這些日子來的話全當成是我在鬧脾氣,所以不在乎我的感受。」她心口痛得都麻木了,眼神漠然的注視著他。
  
  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懷疑他,路祈失了耐性,語氣有些重,「我剛才只是教寧兒彈琵琶,就像老師在教學生一樣,我對她沒有任何的幻想,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你以前不會這麼疑神疑鬼的。」
  
  那是因為她以前不曾親眼看見他抱過其他的女子,她不知道原來對他而言,與女子這樣摟摟抱抱不算什麼,他不僅不當一回事,反倒責備她,不該大驚小怪。
  
  方才他在教寧兒時,臉上還掛著明朗笑顏,此刻在面對她時,神色卻是充滿怒氣與不耐煩,她突然覺得跟他之間彷彿隔了千重山,陌生得再也不認識他了。
  
  她轉身回房,已不需要再為尋找羽衣的事而找什麼理由了。
  
  路祈跟了進去,決定好好跟她把話說清楚。就算她有了身孕,情緒不穩,也不該這麼不可理喻,一直懷疑他與寧兒。
  
  然而卻見她開始收拾衣物,似要離開。
  
  「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說過我會離開。」她頭也不抬的說。
  
  「一點不高興你就想走,你忘了你現在肚子裡有了孩子嗎?」他自認個性開朗隨和,鮮少有事能激怒他,但聽到她竟然為了這一點小事就鬧著要離家,他怒氣整個爆發開來。
  
  「孩子我會自己養。」思及此,她的手微微一頓。她希望自己還有命能養大腹中的這個孩子。
  
  「你在說什麼?這是我倆的孩子,當然要由我們兩人一起養大!」路祈憤怒的走過去將她整理的衣物全部打亂。這是三年多來他們第一次爭吵,一吵,她就給他鬧離家出走,他氣壞了。
  
  明白她有孕在身,他該跟她好好談,但她這會的舉動觸及他的底線,令他無法再溫言哄她。
  
  裴嵐吟不發一語的將他打亂的衣物在重新疊好繼續收拾。
  
  見她完全不理他,路祈又氣又惱,「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你上次要我送走寧兒,我也答應你了,這幾日等找到地方,我就會把她送走,你為什麼還要疑神疑鬼?」
  
  他做出來的行徑卻完全不是他說的那樣,要她怎麼相信?為了寧兒的事,這陣子她說得夠多了,但不論她怎麼說,他全然不重視她的感受,她已不知該說什麼。她低著頭靜靜整理自己的衣物和必需品。
  
  見只有他單獨在發脾氣,她卻當他是空氣,看也不看他一眼,路祈再也忍不下去,拿起桌子的杯子忿忿一砸,怒聲指責,「我沒想到你心胸這麼狹隘,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就像一個善妒的女人,連一個身世可憐的女人都容不下,好,我現在就送走她,你滿意了吧!」
  
  她被杯子碎裂的聲音震了下,低眸看著那只碎得四分五裂的杯子,就像她的心也被狠狠摔擲了,胸口一陣劇痛,她沒有料到他竟為了寧兒而對自己發這麼大的脾氣。
  
  他把所有的耐心都給了寧兒嗎?所以才對她這麼不耐煩。她緩緩抬起眼,開口正想說什麼時,門外傳來下人的稟報。
  
  「爺兒,有客人來找你。」
  
  氣頭上,路祈回頭吼了一聲,「不見,讓他回去!」
  
  隨著話落,外面響起一道含笑的熟悉嗓音。
  
  「四哥在生什麼氣,竟連我也不見?」
  
  聞聲,裴嵐吟與路祈俱是吃了一驚,相覷一眼,不約而同想起遠在皇宮裡的一個人。
  
  驚訝之餘,路祈飛快上前打開房門,來的真的是睽違三年多不見的五皇弟宣勤,也是楚澐國當今天子清豐帝。
  
  「你怎麼會來這裡?!」路祈不敢相信,有些錯愕。
  
  宣勤俊秀的臉上帶著爽朗笑顏,熱絡的寒暄道:「多年不見,我十分惦記四哥,等不及便自己跑進來了,四哥比以前更加清朗,看來這幾年來日子過得很好,我可以放心了。」由於是微服出巡,所以宣勤以民間兄弟的稱謂叫他。
  
  同樣平民打扮,跟在宣勤身後的衛林軍統領趙寅上前朝他行了個禮,「屬下見過四少。」雖執掌禁軍,但那張娃娃臉,令他看起來極為年少,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才二十出頭,實際上,他已二十八歲。
  
  趙寅抬眸看向路祈的眼裡,隱隱流露出一抹多年不見的懷念,比起口口聲聲說惦記著他的宣勤要來得真摯。
  
  路祈沒有心情跟宣勤玩手足情深那套,想起以前宮裡的事,他便擺不出好臉色,眼裡帶著戒備,他凜著臉質問,「你來做什麼?」他都已詐死離開都城,跑到星城來,他還想趕盡殺絕嗎?
  
  「我只是想念四哥,所以趁著微服出巡特來見你一面,想確認你是否安好,母……親她這幾年也十分惦念著四哥。」見有下人在,他及時嚥下母后兩字,改口稱母親。
  
  說完,瞅見站在兄長身後的裴嵐吟,宣勤再度露出爽朗笑容,朝她頷首示意,「四嫂。」
  
  看見他,裴嵐吟與路祈一樣目露戒色,但還是依禮朝他福了個身,畢竟他此刻已貴為九五之尊。
  
  清楚他無事不登三寶殿,路祈屏退站在一旁的下人,出聲道:「我們到書房去談。」
  
  「好。」宣勤點頭。
  
  踏出房門時,路祈回頭對妻子叮囑,「你先在房裡等我,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然而當路祈領著宣勤與趙寅定往書房時,先前來過的那名黑衣人突然竄進寢房裡。
  
  「路夫人,計畫生變,王爺請你即刻動身。」
  
  「為什麼這麼匆忙,不是說明日才走嗎?」她訝問。
  
  「請夫人暫且別追問原因,隨小的走。」
  
  「我還沒有收拾好,不能晚一點嗎?」太突然了,況且,宣勤的來訪,絕非單純像他所說,是來看望路祈哥哥,在沒弄明白他真正的來意前,她不放心離開,她擔心路祈哥哥會有事。
  
  黑衣人像是看透了她想拖延,當機立斷的道:「時間急迫,來不及了,請夫人立刻跟我走。」說著,他強硬的走過去要帶走她。
  
  見無法拖延,裴嵐吟不得已,只好將鋪在床榻上的衣物草草打包,心忖宣勤已登基三年,若真要對路祈哥哥不利,不會自己出面。
  
  這麼一想,她才稍稍放心隨黑衣人走,房外沒有人,他帶著她悄然從後門離去,臨走前,她眷戀的再回頭看了眼這個她和路祈居住了三年多的地方。這一去,她不知自己能否平安歸來。
  
  而歸來時又將是怎樣一番光景?
  
  還有,他為她打造的那個金庫,在她走後,他會不會全部轉送給寧兒,討她歡心?
  
  念及此,她的心陣陣刺痛著。

  ※ ※ ※
  
  「說吧,你來找我究竟有什麼目的?」領宣勤和趙寅到了書房,路祈便開門見山的問。
  
  「我真的只是來探望四皇兄,四皇兄無須一臉戒心。」宣勤笑道。
  
  「探望我?你以為我會傻到相信你?你別再在我面前假惺惺扮演好弟弟,直接說明來意吧。」才剛與妻子大吵一架,此刻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惡劣,加上之前在宮裡宣勤對他做過的事,令他語氣十分不客氣。
  
  宣勤面露一抹苦笑,「看來四皇兄對我的誤解很深。」
  
  路祈冷冷的看他一眼,「誤解?你不會忘了當年在臨妃寢殿時,自己說過什麼吧?」那時他被誣諂與臨妃私通時,對他落井下石的,除了二皇兄宣浩外,宣勤也有一份。更何況對方得到帝位的手段讓他十分不認同,自然也無法認同其身份。
  
  回想起三年多前的往事,宣勤嘆息一聲,解釋道:「當時我之所以站在二皇兄那邊,沒有為四皇兄向父皇解釋,是為了鬆懈二皇兄對我的戒心,再伺機營救四皇兄。那時四皇兄與臨妃衣衫不整的躺在床榻上,被父皇親眼目睹,父皇震怒,當下不管我如何為四皇兄開脫,父皇都聽不進去,何況父皇早就有意廢除四皇兄的太子之位,無論任何人來勸說,結果都是一樣。」
  
  他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路祈沉默了片刻,但他對他的不滿還不僅止於此,當年他奉旨籌辦夏祭大典時,去請託他相助,這傢伙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並未盡心幫助他,只有嵐吟才是真心在替他想辦法……想到不久前與她的爭吵,他突然有點後悔,剛才不該那樣對她。
  
  在一旁一直沒有出聲的趙寅在宣勤說完後,啟口說出一段他不知道的往事。
  
  「殿下真的誤解陛下了,當時雖然是太子妃向皇后獻計,以詐死的方式將殿下救出天牢,但若非陛下引開二皇子的人馬,事情也不能順利進行。」
  
  聞言,路祈有些意外。原來在他詐死出宮的過程中,宣勤曾經出過力,他一直以為宣勤與宣浩一樣,對他欲除之而後快呢。
  
  愣了片刻,路祈很快就想通為何宣勤肯幫助他,因為他詐死以後,就不可能再回到皇宮,已不足以威脅到他,所以他索性爽快的出力幫他,這樣一來,還可以博得母后的好感,認為他是無私的在幫助他這個兄長。
  
  宣勤是隻披著羊皮的狼,平日看起來無害,可一旦對手一不留神,就會用那對獠牙咬死對手。
  
  不過現在的自己已威脅不到宣勤的帝位,不值得他再對付他,如此他來星城的目的可就令人起疑了。
  
  他絕不相信對方千里迢迢跑來這裡,只是為了跟他重敘兄弟情。路祈緩下神色開口,「好,以前的事就當是我誤解你了,五皇弟……不,如今該稱呼你陛下了,你來星城究竟為了何事?」能讓他親自前來,必是十分重要的事。
  
  見他眼裡已不再帶有敵意,宣勤爽朗一笑,「果然瞞不過四皇兄,我來星城,除了探望四皇兄外,確實還有一事想請四皇嫂幫忙。」
  
  聽他提及妻子,路祈眼裡的戒備之色再起,「你要嵐吟幫你什麼忙?」
  
  「你放心,我只是想……」
  
  這時突然傳來敲門聲,趙寅上前打開門,門外的侍衛恭聲道:「稟將軍,方才探子來報,白陽王已出城。」
  
  趙寅立刻走向宣勤稟告,「陛下,白陽王出城了。」
  
  「他怎麼會突然出城?皇嫂還在府中……」聞言,宣勤面露狐疑,下一瞬,他神色一變,「四皇兄,快回寢房看看四皇嫂是否還在?」
  
  「嵐吟怎麼可能不在?」雖然這麼說,但思及先前妻子收拾行李要離開的舉動,路祈還是快步走回寢房查看。
  
  然而一打開房門,卻已不見她人,接著他找遍整個路府,都找不到她。
  
  她真的離開了?!
  
  正當他為找不到她而焦急時,卻聽趙寅說:「看來白陽王已捷足先登帶走她了。」
  
  宣勤立刻下達命令,「趙將軍,你率人即刻追上,務必把四皇嫂從歐烈手裡搶回來,朕隨後就趕上。」
  
  「是。」趙寅領命離開。
  
  見宣勤下令後也要離去,路祈攔下他,「等一下,這是怎麼回事,趙寅剛才為什麼會說是白陽王帶走嵐吟的?」嵐吟不是自己離開的嗎?關白陽王什麼事?
  
  「四皇兄若想明白原因就隨我來吧。」
  
  「真的是白陽王帶走嵐吟?他為什麼要這麼做?!」聽他意思似乎十分篤定,路祈驚疑不定的問。
  
  「你先跟我走,路上我再向你說明原由。」宣勤匆匆丟下話,急切往外走。
  
  見宣勤無意再多說什麼,路祈急著要找回妻子,只好跟著他離開。
  
  走在通往前廳的廊簷下時,寧兒突然跑了過來,拽住路祈的手臂。
  
  「當家是要去找夫人嗎?帶我一起去吧,夫人一定是為了我才會離開,當家帶我去,我可以解釋給夫人聽,請她別再生當家的氣,求她回來。」路夫人不見的消息整個府裡已鬧得沸沸揚揚,因此她一直悄悄留意他的動靜,見他要出去,立刻過來表明願意一起去找人。
  
  趁著這個機會,也許她可以讓路夫人……氣得再也不願回來,那樣一來,她就會是路府的大夫人了。
  
  看走在前面的宣勤腳步很快,沒有停下來等他的意思,為了不耽誤時間,路祈沒有多想便點頭答應,「好,你跟著一起來吧。」他心忖由她向妻子解釋,說不定妻子會相信她說的話,願意跟他回來。
  
  須臾,當宣勤坐上馬車,卻見四皇兄還帶著一個女人要同往,不禁有些疑惑「這女子是誰?」
  
  「嵐吟對我有些誤解,她去可以替我向嵐吟解釋。」
  
  想起先前到四皇兄寢房前,似乎聽見屋內傳來爭吵聲,宣勤點點頭,示意駕車的侍衛出發。
  
  路上,馬車裡的三人各懷心思,一時間靜默無語。
  
  片刻後,路祈才出聲詢問,「白陽王為何要帶走嵐吟?還有,他帶走嵐吟的目的,是否與你來找她的目的是一樣的?」否則宣勤沒必要這麼著急,他相信宣勤追趕白陽王,不是為了幫他找回妻子,而是為了他自己。
  
  宣勤看了寧兒一眼,以眼神詢問她是否可以信任。
  
  路祈點頭道:「你說吧,她不會說出去的。」
  
  這些時日相處下來,他發現寧兒好打抱不平又善解人意,而且還跟他同病相憐,在他心裡,已經將對方當成妹妹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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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3 00:03:54
第五章
  
  思忖了片刻,宣勤開口,「事情要從開國女帝留下的白鶴羽衣說起。」他看向路祈,「你應該也聽說過那件羽衣擁有可以讓人達成心願的神力。」
  
  他是從二十一世紀穿越時空來到這裡,壓根沒聽說過這件事,不過路祈只是四兩撥千斤的說:「這只是傳說吧。」
  
  「不是傳說,那件羽衣真的存在,這數百年來有下少人在尋找它的下落。」
  
  路祈不在乎羽衣擁有神力的事是真是假,他只在乎──「那跟白陽王擄走嵐吟有什麼關係?」
  
  「他應是已找到羽衣的下落,不過想開啟藏放羽衣的秘窟,需要當初將羽衣封存起來的那名神巫的後人才能辦到。」
  
  這幾年,他暗中派了下少人在尋找羽衣,就像歐烈派有密探在皇宮,他也派有暗探在白陽王府,所以當歐烈找到羽衣的線索時,他也接獲消息。
  
  羽衣的事一旦走漏,恐怕引來各方爭奪,因此,他才會微服趕來星城。
  
  聽他說畢,路祈蹙起眉峰,想到一個可能性,「難道嵐吟跟那名神巫有關係?」
  
  「沒錯,她娘家那邊的祖先,正是那位神巫。」宣勤頷首。
  
  裴嵐吟的背景,早在她被欸點為太子妃前,母后便已派人查過她的族譜,結果查出她便是當年那名神巫的後人,由於那時還無人知曉藏放羽衣的秘窟在何處,這件事宮裡也沒人特別留意,不過他卻放在心上。
  
  路祈很意外妻子竟然還有著這樣的身份,下一瞬,他想到一件事,瞅向宣勤,「莫非你也想要得到那件羽衣?」
  
  「沒錯。」
  
  「你已經得到了整個楚澐國,還不滿足嗎?」路祈很不以為然的道,沒有留意到一旁的寧兒在聽到他們的談話時,臉上露出驚駭的神色。
  
  「四皇兄,即使是我,也有無法達成的心願。」宣勤苦笑道。
  
  「是什麼?」路祈沒有多想的接腔。
  
  他沒回答,轉移話題,「四皇兄為何與皇嫂爭吵?」
  
  見他提及此事,路祈沉默的垂下眼,看著戴在指上那枚他特地為自己和妻子打造的婚戒。
  
  此刻他只希望能盡快找回嵐吟。

  ※ ※ ※
  
  驟降的豪雨令白陽王一行人的速度慢了下來。
  
  不會騎馬的裴嵐吟是與歐菲共乘一騎,她身上披了件黑色大氅,但仍是抵擋不住急降的暴雨,渾身早已濕透,有如石礫般粗的大雨打在臉上,讓她隱隱發疼,只能盡量低下頭避開襲來的暴雨。
  
  隨著入夜,暗沉的天色加上大雨,前方道路越來越看不清楚,白陽王一行人只得暫時找了一處廢棄破屋避雨。
  
  破屋裡生起兩堆篝火。
  
  裴嵐吟站在左方那堆篝火前,手裡拿著濕透的黑色大氅想烘乾它。
  
  歐菲走過來,接過那件大氅,道:「我替你拿大氅遮著,你先去把身上這套濕衣換下來吧。」她對她的態度不再像先前那般驕蠻,反而是透著一抹善意。
  
  包袱一直被裴嵐吟緊緊抱在懷裡,身上又披著大氅,所以沒怎麼淋濕,低頭看著身上濕衣,她沒有猶豫太久,便點點頭,走到角落由歐菲替她遮著,換上一套乾淨衣物。
  
  接著由她替歐菲遮擋,等兩人走回篝火堆前,歐烈也已換上一身乾爽衣物。
  
  「路夫人,這一路辛苦你了。」坐在篝火前,白陽王抬眼覷向她。由於宣祺太子離開皇宮後改名為路祈,他也很自然的稱呼她為路夫人。
  
  「王爺,能告訴我,你們這一路上何以如此急著趕路嗎?」她不解的問。他們馬不停啼的,彷彿想避開誰。
  
  歐烈還未答腔,歐菲便率先開口,「還不是因為有討厭的人在追我們。」
  
  「菲兒,別胡說。」歐烈低斥一聲。
  
  被兄長斥責,歐菲悶悶的閉上嘴。她雖然性情驕縱跋扈,卻從小就很聽這個長她四歲兄長的話。
  
  垂眸細思片刻,裴嵐吟臆測的啟唇,「追趕我們的人莫非是皇上的人?」
  
  聽她道出對方的身份,歐菲訝異的脫口,「你怎麼知道?」
  
  她的說法,無疑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裴嵐吟沉吟思索。皇上突然來星城找路祈哥哥,事出必有因,莫非……她吃驚的望住白陽王,「難道皇上也是為了那件羽衣而來?」
  
  事已至今,歐烈也沒否認,「沒錯。」正因為接獲皇上突來星城的消息,他才會提前起程。他相信皇上必然已得知裴嵐吟便是當年那名神巫的後人,才會前往路府。
  
  「王爺,你們真的相信那件羽衣能實現人的願望?」在她看來,那個傳說多半是後人穿鑿附會,根本不可能真有其事。
  
  目光從澄紅篝火移往她的臉上,「當你有個心願怎樣都無法達成時,自然會想要試試看這個傳說的真偽。」
  
  「以王爺的權勢也有無法達成的心願?」話剛出口,裴嵐吟神色驀然一驚。莫非他不滿足於目前的權勢,妄想攀上更高峰?
  
  沒有遺漏她臉上的驚疑之色,歐烈出言澄清,「不是路夫人想的那樣,本王對皇位沒有興趣。」
  
  聽到他們的對話,歐菲忍不住撇嘴,「我王兄才不想搶皇位,宮裡那些齷齪事他根本不想沾,他想要羽衣是為了我們的娘。」一時口快不小心吐露了秘密,她有些慌張的瞬向兄長。
  
  這回歐烈沒有責怪妹妹,而是看向裴嵐吟,「路夫人是不是很好奇本王究竟為什麼想得到那件羽衣?」
  
  「是。」她坦白的頷首。
  
  歐烈指示妹妹,「菲兒,你來告訴路夫人吧。」
  
  見兄長要自己說明原因,歐菲盯著篝火的神色有一絲黯然,須臾才開口,「事情要從找跟王兄小時候說起,當我還在襁褓時,我娘帶著我和王兄離開白陽王府,到一個偏僻的小村落落腳,那時我王兄也才只有四歲。」
  
  「我從小沒見過自己的爹,見附近的孩子們都有爹爹疼愛,我很羨慕,後來在我七歲那年,村裡突然來了一個人,他告訴我可以帶我去見我爹,我很高興的跑回去告訴娘,但娘卻不准我去,我因此氣得大鬧了一場……」
  
  然而就在那晚,突然天搖地動起來,彷彿地底下有什麼巨獸要出來,地面裂開了一道縫,他們住的屋子整個崩坍。
  
  那時,娘緊緊抱著她和王兄,用她的身子擋住落下的屋瓦和梁木。之後,昏迷不醒的他們被帶回白陽王府,等她醒來,四處找著娘,父王卻告訴她,娘沒有回來。
  
  她央求父王派人去找娘回來,不久,派去的人回來,說因為房子都塌了,王妃早就不知所蹤。
  
  回到白陽王府不久,王兄才明白,為何這些年來一直對他們不聞不問的父王會突然想接回他們,那是因為自從娘帶著他們離開後,王府裡的數名姬妾,遲遲未能再替父王添子。
  
  而娘當年之所以離開白陽王府,是因為父王最寵愛的一名姬妾,設計陷害了娘,以致父王憤怒之餘將他們母子攆出王府。
  
  重提往事,歐菲濕了眼眶,哽咽的語氣裡透著濃濃的自責,「我不知道娘之前受了那麼多的委屈,她當初不想讓我們回去見父王,是擔心我們會被那名姬妾毒害,我很後悔那時為了回去見父王而頂撞娘,惹她傷心,我一直很想再見娘一面,親自向她懺悔,可是這麼多年來,無論我跟王兄如何打聽,都找不到她。」
  
  「知道羽衣的傳說之後,我和王兄才想藉著羽衣的神力,或許能找到娘的下落。」
  
  聽到歐氏兄妹竟與她有著相仿的遭遇,他們的父親同樣為了別的女人而虧待了自己的母親,裴嵐吟不禁心有戚戚焉,承諾道:「好,我幫你們找到那件羽衣。」
  
  話音一落,歐烈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歐菲也意外的抬起微濕的眼。
  
  「你不怪我們先前用計強迫你隨我們出來尋找羽衣嗎?」
  
  「之前是有些不諒解,但方才聽了你那番話,明白你是基於一片孝心才這麼做,我願意幫助你們找到羽衣,成全你們的心願。」她重申。
  
  「謝謝你。」歐菲抹了抹眼淚,神色認真的看著她,「嵐吟姊,你也別再為路祈傷心了,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突然聽她這麼說,她有些怔愕。
  
  「菲兒,別亂說。」歐烈低聲警告妹妹。
  
  「我哪有亂說,那路祈天天在府裡跟那女人唱歌作樂,這是路府上下都知道的事。」自從他們離開都城來到星城定居,王兄就派人暗中留意路府的動靜,因此,路祈這陣子的所作所為,他們一清二楚。
  
  聞言,裴嵐吟沉默了,她沒想到這件事竟已傳到白陽王兄妹的耳裡。
  
  看見她突然沉凝的神色,歐菲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她遲疑了不出聲道:「嵐吟姊,我不是故意要提那件事讓你難受。」她性情雖驕蠻潑辣,但卻坦率直爽。
  
  她輕輕頷首,表明沒有怪罪她的意思,同時伸手輕撫著指上的那枚指環,幽幽的想著,為何男人都無法自始至終一心一意的對待自己的妻子?
  
  歐菲郡主的父王這樣,她的爹也是這樣,一日一有了新歡,便不再對妻子和顏悅色。
  
  想起離開前,丈夫為了寧兒而對她怒言相向的事,人明明就坐在篝火前,她的胸口卻陣陣的發冷。
  
  路祈哥哥,此刻你的心裡是不是已沒有我了?

  ※ ※ ※
  
  黎明前,雨勢稍歇,白陽王一行十人起程趕路。
  
  而此時,趙寅率著數名侍衛已快追上他們。
  
  半個時辰之後,雙方距離近到已能看見彼此,白陽王一行縱馬疾馳,趙寅也帶領著侍衛們策馬急追。
  
  經過一番追逐,趙寅一行人終於在萊河畔追上白陽王。
  
  因昨夜一場大雨,導致銜接萊河兩岸的一座木橋被暴漲的水勢給沖毀,白陽王一行人無法前進,因此被趙寅攔下。
  
  歐烈驅馬走上前,冷峻的目光掃向為首的趙寅,喝問:「趙將軍一路追趕本王,究竟意欲為何?」三年前宣勤登基為帝時,他曾進宮祝賀,是以識得趙寅。
  
  趙寅拱手道:「皇上聽聞王爺強行帶走路夫人,因此特命末將前來帶回路夫人,還請王爺將路夫人交出來。」路祈是宣祺太子後來的化名,因此他也以路夫人來稱呼裴嵐吟。
  
  歐烈沉聲道:「路夫人是自願隨本王而來,本王並未強迫她。」
  
  趙寅不信他的說辭,看向裴嵐吟詢問,「夫人,王爺所說是否為實情?」一旦她說出是被脅迫,他就準備強行將人搶回。
  
  她輕輕頷首,「王爺說的沒錯,我是自願隨王爺而來。」經過昨夜,她的想法已然改變。
  
  聽到她的話,趙寅有點意外,以為她是懼於白陽王的威嚇不敢直言,遂道:「夫人,皇上他們隨後就會趕至,你無須有所顧慮,儘管實話實說。」
  
  「趙將軍,我確實是自願,王爺並未強迫我。」她再次強調。
  
  見已表明皇上即將趕來,她還是不改口,趙寅不禁面有難色。如此一來,他反倒沒有正當理由強行動手將她帶走。
  
  略一沉吟,他只能試著盡量拖延時間。
  
  「夫人突然離開路府,殿下十分擔憂你的安危。」
  
  「我已告訴過他我會離開。」她沒有不告而別,她曾當著他的面說過要離開。
  
  「夫人若是提過,為何殿下在發現夫人失蹤時,似乎不知此事?」他質疑。
  
  她語氣肯定的說:「我確實向他提過,只是……他當時並不在意。」
  
  想起當時與皇上到達他們的寢房前,隱約有聽到屋內傳來殿下氣怒的聲音,趙寅試探的問:「夫人是否與殿下有所誤會?」
  
  聞言,她黯然的垂眸不語。
  
  見趙寅一直攔著裴嵐吟問個不停,歐菲看不下去的斥道:「趙將軍,你親耳聽到了,路夫人是自願隨我們前往,我們並未強迫她,你還不快滾,別擋路!」
  
  趙寅仍不動如山的擋在前方,「雖然如此,但夫人突然離去,殿下十分記掛,末將想請夫人回去見殿下一面,好讓他安心。」
  
  心知他是故意找藉口不讓他們離開,歐菲怒嗔,「趙寅,別太過份了,你是存心跟我們過不去是不是?」
  
  「末將不敢,末將奉皇命要請回夫人,若懸空手回去,只怕陛下責怪,請郡主見諒。」
  
  不滿的瞪他一眼,歐菲覷向兄長提議,「王兄,既然他們不肯讓路,咱們打過去就是了。」
  
  「菲兒,你先退下。」歐烈早就衡量過雙方人馬的實力,他們一行有十人,而趙寅那方有九人,但皆是大內高手,反觀己方,扣除不懂武藝的裴嵐吟,加上他與菲兒也有九人,然而菲兒武藝不精,絕不是那些人的對手。
  
  如此一來就形成九對八的局面,還要分心保護裴嵐吟,他們的勝算不大,所以他才會一直按兵不動,暗自尋思突圍之法。
  
  「可再不走,就怕來不及了。」歐菲急道。一旦等陛下追來,事情就更難辦了。
  
  歐烈正想開口說什麼,突然聽見裴嵐吟出聲求情。
  
  「趙將軍,我暫時不想見路祈哥哥,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讓我們過去?」
  
  「夫人與殿下是夫妻,有什麼事何不當面說清楚,夫人突然失蹤,殿下真的很擔心。」趙寅委婉勸解。
  
  她幽幽的道:「該說的都已說完,我跟他沒什麼好說了。」
  
  歐菲拿鞭指向趙寅。「嵐吟姊的話你聽見了吧,還不快給我讓路!」
  
  即使如此,趙寅還是堅持不退,「皇命難違,恕末將辦不到。」
  
  歐菲忍無可忍,揚起鞭子要朝他揮去,這時疾馳的馬車聲傳來,宣勤與路祈到了。
  
  所有的人全都望向那輛馬車,由於萊河邊路面十分泥濘,因此馬車在不遠處停下,路祈率先下車,焦急的抬眸梭巡,看見妻子後,他一路急奔過來,但人還未接近她,就被歐菲帶著兩名侍衛上前攔住。
  
  「你讓開!」對擋在他面前的驕蠻郡主,路祈俊逸的臉龐閃現怒容。
  
  歐菲冷冷丟給他兩個宇。「不讓。」
  
  路祈不想跟她糾纏,迅速再繞到另一邊,同樣被歐菲與那兩名侍衛擋下,無法接近妻子,他只好看向幾步之遙的她,語氣急切的道:「嵐吟,你快過來我這裡!」
  
  聽到他的呼喚,她非但沒有往前,反而往後退了幾步,複雜的眸光瞥他一眼,接著移向也跟了過來的寧兒。她一過來便摟著他的手臂,然後雙膝一屈跪了下來,泫然欲泣的開口。
  
  「夫人,你別生當家的氣,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快回來吧,別再跟當家鬥氣了,你想出氣就出在寧兒的身上,只要你能消氣,要打要罵都任由夫人,寧兒絕無怨言,只求夫人別再不告而別。」一番話說得聲淚俱下。
  
  不知情的人聽了,會以為她才是受盡委屈的那個,卻還卑微的跪求她回去。
  
  不論自己如何回應,最後都會變成是她在嫉妒鬧脾氣,因此才離家出走。裴嵐吟緘默的垂首握拳。
  
  然而同樣身為女子的歐菲卻隱約看出什麼,怒斥,「你別在這裡惺惺作態了,表面上說得好聽,想求嵐吟姊回去,實際上,你根本巴不得她別回去。」
  
  驚惶的辯駁,「寧兒絕對沒有這麼想過,只要夫人肯回去,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在趕來這兒的路上,得知路當家竟是皇上的兄長後,更加深了她得到路當家的決心,她要成為路府的大夫人,她要享受榮華富貴,這是上天賜予她的機會,她會牢牢抓住,即使不擇手段也絕不放手!
  
  見她佯裝出一副委曲求全的可憐模樣,歐菲更氣的不打一處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路祈的好事,你們兩人早就勾搭在一起,聽路府的下人說,路祈很快就要納你為二夫人了不是?你會真心希望路夫人回去?別笑掉人大牙了!」
  
  她跟王兄早就掌握路府的情形,知道這陣子路祈與她十分親密,每日午後都會去找她,公然與她在府裡調情唱歌,渾然不把嵐吟姊當一回事。
  
  因此她對路祈很不齒,當初若不是為了引誘裴嵐吟去找王兄,她根本不屑接近這男人,所以那回在太星閣,她才會在那個叫寧兒的女人開口說話時,故意命人甩她一記耳光。
  
  聽著她把他和寧兒的關係講得如此不堪,路祈忍無可忍的怒斥,「請郡主別胡言亂語,我跟寧兒是清白的!」
  
  她滿眼鄙夷的瞪他一眼,「我胡言亂語?你才是睜眼說瞎話,你回去問問你府裡的下人,看看有沒有哪個人相信你說的鬼話。」
  
  她接著在冷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況你還做得那麼明目張膽,就怕人家不知道似的,日日與這女人唱歌嬉戲,根本就沒有把嵐吟姐看在眼裡,虧她當年為了救你,跑到皇后的寢宮求她,磕得都頭破血流,一直跪求到半夜,才求得皇后終於答應救你。」這些都是密探傳回來的消息,此刻她一古腦說了出來。
  
  路祈並不知道有這段經過,聞言,一臉震愕的看向妻子。
  
  「這是真的嗎?嵐吟,這件事為什麼你都沒有跟我提過?」他一直以為當年是母后主動出手救他,從不知道竟是她去求母后,母后才肯答應。
  
  裴嵐吟終於抬起眼覷向他,幽幽的啟唇,「過去的事何必再提。」
  
  寧兒跪著往前挪了兩步,也學著昔日的她往地上磕頭,「夫人,我知道當家對我好惹得你生氣,只要你肯回去,無論你要我怎麼做,我都願意,請你跟當家回去吧。」
  
  歐菲看不下去,一鞭朝她揮去,「你不要再作戲了,讓人作嘔!」
  
  路祈一個箭步擋在寧兒前面,歐菲揮出的鞭子來不及收回,咱的一聲甩在他身上。
  
  路祈怒斥,「就算你是郡主,也不能如此蠻橫,隨便就動手打人!」對她剛才一直從中阻攔不讓他接近妻子,還煽風點火的說了那些話離間他和妻子的感情,他早已氣炸了。
  
  歐菲毫不留情的回他一句,「就算你是前太子,也不能阻止我教訓這個賤人。」她揮起鞭子,想再打向寧兒。
  
  路祈及時拉住她甩來的鞭尾,搶下她手裡的鞭子,不讓她再動手打人。
  
  武器被奪走,歐菲氣壞了,上前想搶回。
  
  路祈「前世」學過太極拳,意外來到這個世界後也沒有間斷,靠著柔韌的身手,歐菲一時竟奈何不了他。
  
  她氣得命侍衛替她搶回鞭子,見狀,趙寅也派出侍衛幫路祈,結果頓時演變成一場混戰。
  
  等宣勤慢悠悠踱步過來時,雙方人馬已打得不可開交。
  
  宣勤沒有阻止,氣定神閒的站在一旁觀戰,瞥見路祈身處在一群身手矯健的侍衛裡,竟然絲毫不遜色,過招之間有如行雲流水,不疾不徐極為沉穩。
  
  他有些驚訝,他這位四皇兄打小體弱多病,從何時起練就了如此的身手?
  
  而歐烈則在看見宣勤時,神色一凜,暗自尋思著這局面改如何收拾。
  
  另一邊,裴嵐吟怔怔的看著丈夫。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路祈哥哥而言,寧兒已比她還重要,重要到他為了保護寧兒,不惜與歐菲郡主動手。
  
  她咬著唇,心揪痛著,渾然沒有留意到有人趁亂暗暗出手用力推了她一把,沒有防備的她踉蹌了下,失足墜入河裡。
  
  而此刻雙方人馬打得正激烈,沒有人發現她跌入河中,只有一名站在宣動身邊的侍衛不經意掃來一眼時看見了,他低呼道:「皇上,路夫人墜河了!」
  
  宣勤聞言望過去,發現原本站在河岸的裴嵐吟不見了,他立刻大喝,「全都給朕住手,四皇嫂掉進河裡了,還不快救人!」
  
  聞言,路祈回頭一看,沒見到妻子,飛奔到河邊,遠遠的看見一道身影在洶湧的河水裡載浮載沉,頃刻問就被湍急的河水給沖得越來越遠,不見人影。
  
  「嵐吟、嵐吟──」他心頭驚痛,焦急的要跳下河裡救她,但才跨出一腳便被拉回來。
  
  「殿下,你冷靜一點,河水很湍急,太危險了。」趙寅勸道。暴漲的水勢一下去就會將人淹沒,連這些精悍的侍衛都不敢貿然下水,需要先拿來繩索綁在身上才能跳入河裡救人。
  
  「你放手,我要去救回嵐吟!」路祈神情激動的揮開他的手,不顧一切要又上前。
  
  趙寅再度拽住他的手。
  
  「殿下,已經有人去救太子妃,不會有事的。」
  
  路祈急紅了眼,用力推開他,吼道:「我要去救她,你別再阻止我!」語畢,轉身要躍進河裡。
  
  「冒犯了,殿下。」不願他涉險,趙寅冷不防出手劈向他後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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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3 00:04:24
第六章
  
  路祈是被一陣淒厲的慘叫聲驚醒的。
  
  他翻身坐起,發覺自己睡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裡,思及妻子落水的事,他神色驚惶的跳下床榻,步伐急切的推開房門走了出來,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夾雜著哭號的求饒聲。
  
  「別打了,別再打了,我真的沒有推夫人落河!」
  
  「你還敢狡辯,皇上身旁的侍衛親眼看見是你推嵐吟姊落河的,你還不承認!」歐菲的鞭子毫不留情的甩向寧兒身上。
  
  寧兒痛哭的爬到宣勤面前,哀求著,「皇上、皇上,求您明察,不是民女推的,是夫人自己不小心跌進河裡,那名侍衛看錯了,民女真的沒有這麼做,皇上,您相信民女,真的不是民女做的……」
  
  路祈來到客棧的院子前,瞧見了這一幕,剛才沒有聽清楚她們的對話,只知一出來就看見歐菲郡主竟然蠻橫的鞭打著寧兒,而站在一旁的白陽王,還有宣勤與趙寅等人竟沒有人上前阻止她的暴行,他看不下去的出聲。
  
  「住手,這是怎麼回事?」
  
  看見他來,歐菲忿忿的拿著鞭柄,指向跪倒在地、滿臉淚痕的寧兒,「你何不問問她做了什麼事?」
  
  看向一旁的宣勤,路祈不明所以的問:「她做了什麼?」
  
  宣勤嘆息一聲,「朕的侍衛看見是她將四皇嫂推落河裡。」
  
  「是她推嵐吟落水的?!」路祈滿臉驚愕,不敢置信。
  
  寧兒爬過來,拉住他的手,啜泣著為自己辯解,「不,當家,不是我推夫人,是她自己跌下去的,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
  
  看著她那張淚痕斑駁布滿驚恐的臉,路祈猛然想起妻子曾不只一次對他說過的那個惡夢,他臉色倏地一震,用力甩開她的手,失神的喃語,「原來嵐吟作的那個夢是真的,她真的跌進了河裡……」
  
  站在他身邊的宣勤聽到他的話,若有所思的道:「她是當年那名神巫的後人,有一些預知能力倒也不足為奇。」
  
  宣勤的話像一支尖利的針狠狠扎向路祈,令他懊悔得恨不得殺了自己。當時他竟完全沒有將嵐吟說的話放在心上,還以為是她不喜歡寧兒才那麼說。這時他想到什麼,心急的抬頭四處梭巡。
  
  「嵐吟呢?她在哪裡?」
  
  「我們還沒有找到她。」歐烈出聲道。
  
  「趙寅,你不是說她不會有事?!」路祈走過去揪住他的衣襟怒聲質問。
  
  趙寅溫言解釋,「河水太湍急了,侍衛們一時找不到夫人,現在已加派人手全力搜尋夫人的下落……」
  
  不待他說完話,路祈驀然放開了他,不發一語轉身朝客棧大堂走去。
  
  「殿下,你要去哪裡?」
  
  他頭也不回,沒有回答。
  
  「當家,你帶寧兒一起走,夫人真的不是我推的,你帶我走……」寧兒抓住他的衣擺,苦苦哀求。
  
  路祈橫了她一眼,目光中充滿憤恨,「寧兒,我自認待你不薄,我同情你的遭遇,帶你回路府,因為欣賞你的才華,傾囊相授教你歌唱技巧,我以為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結果你竟是這樣報答我的,你怎麼能夠?!」
  
  寧兒被指責得心虛,但她不願放棄唯一的希望,「可是當家的確是喜歡寧兒的吧,不然不會對寧兒那麼好,當家,我已經知道錯了,你救救寧兒吧!」
  
  「你害了嵐吟姊還有話說!」歐菲一鞭揮去,將她再打得跌落地上。
  
  「當家、當家,你救救我,寧兒要被打死了,求你救救我……」她淒厲的聲嘶喊著。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自活。」丟下這句話,他邁步走了,只是究竟說給寧兒還是說給他自己聽呢?或許兩者都有吧。
  
  此刻他腦海裡不停迴盪著妻子曾對他說過的那個惡夢,和宣勤方才說的那句話──
  
  「……我還夢見,寧兒就站在河岸,看著我跌進河裡,她臉上得意的笑著。」
  
  「她是當年那名神巫的後人,有一些預知能力倒也不足為奇。」
  
  當時嵐吟一定早就預見了今日的情景,他卻絲毫察覺不到她的擔憂,不顧她的感受,天天去找寧兒唱歌,對她一再要他送走寧兒的事,他還十分不諒解,認為是她心胸狹隘容不下寧兒。
  
  想起上次為了寧兒而與她發生爭吵,他的心臟彷彿有無數的針在戳刺著,用悔恨懊惱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出了客棧,他恍恍惚惚的走向河邊。
  
  趙寅不放心,在他離開客棧之後,派了個侍衛跟著他。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路祈沒有發現有人跟著他,此刻他腦子裡除了生死末卜的妻子,什麼都無法再想,來到河岸,他抬眸看向滔滔滾動的河水,眼前彷彿看見妻子微笑的在向他招手,他沒有細想的跳進河裡。
  
  那名侍衛來不及阻止,也急忙跳進河裡想救起他,無奈水勢太急,才須臾之間,路祈已被沖得不見人影,見狀,他奮力泅回岸邊,奔回客棧求援。

  ※ ※ ※
  
  午後的小漁村裡,不時有狗吠和孩兒嬉戲的聲音傳來,這漁村靠近萊河,後方有座鳴鶴山,山勢巍然險峻,終年雲霧繚繞。
  
  此時村中一間房子裡,一名躺在床榻上的男子,眼睫顫動了下,緩緩張開眼,昏沉的神志還未清醒有些茫然,耳邊忽然聽到有人說話,他抬眸看去,見到一男一女走進屋裡。
  
  「大夫,這都一日一夜了,那位公子怎麼還不醒?」一名身形福泰的婦人覷向身旁一同進來的一名年約三旬、眉目端正的男子。
  
  「我再瞧瞧。」
  
  來到床邊,見到路祈張開了眼,胖婦人喜道:「咦,他醒了。」
  
  大夫走過來,在床楊旁坐下,伸出三指按在他的脈搏上,須臾,他收回手,溫言詢問,「公子的身子看來沒有什麼大礙了,可還有哪兒覺得不舒服?」
  
  路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嗓音嘶啞的問:「這裡是哪裡?」
  
  胖婦人答道:「咱們這兒是靠萊河的一個小漁村,我丈夫日前在海灣那兒捕魚,看見你浮在河上,就把你救了回來。」萊河通向大海,他們這個漁村就位在出海口附近,村裡的人泰半都靠著捕魚維生。
  
  「他應該餓了,桃子嫂,你待會熬個粥給他吃,我晚點再送帖藥過來。」
  
  「好,我這就去熬粥。」桃子嫂點頭,轉身離去前回頭問:「對了,錢大夫,你要過去桂大娘家看看前日救起來的那位小嫂子嗎?聽說昨兒個她醒來後,就一直不肯吃飯,不停的摸著自己的肚子默默的流淚,讓人瞧著怪可憐的。」
  
  「她肚裡的孩子沒了,也難怪她會傷心,我這就過去瞧瞧。」錢大夫起身道。
  
  聽著他們的談話,路祈情急的坐起身,緊緊拽住錢大夫的手,蒼白清俊的臉上流露出激動,「你們剛才說的那個小嫂子是誰?她現在在哪裡?」
  
  桃子嫂回道:「那小嫂子在隔壁桂大娘家,是桂大叔前日在出海口那兒救回來的,可憐她命是保住了,卻沒能保住肚子裡的孩子,她傷心得吃不下東西呢。」
  
  聽完她說的話,路祈原就蒼白的瞼變得更加死白,唇瓣輕顫著,「……孩子沒了?!」
  
  桃子嫂嘆了一口氣。「就是呀,真是可憐,不過要不是錢大夫醫術高明,只怕連她的命也要保不住,能活下來也算她命大了。」
  
  錢大夫看出端倪,問道:「莫非公子認識那個小嫂子?」
  
  「……」路祈語噎,胸口的巨痛劇烈的撕扯著他的心,頃刻間,他眼裡已布滿淚水,「帶我去看她,她是我的妻子!」
  
  見桃子嫂開口想再問什麼,錢大夫示意她先別多問,回頭朝路祈道:「好,你跟我來吧。」
  
  桂大娘家就在幾步外,然而這短短的距離,卻是路祈有生以來走過最痛苦的一段路,他彷彿踏在刀尖上,每走一步就痛一回。
  
  好不容易來到門前,他恨不得立刻飛奔到妻子面前,但下一瞬,他卻膽怯了,他不知道該用什麼面目去見妻子!
  
  見他杵在門外,遲遲不進去,錢大夫神色煦然的招呼他,「公子,進來吧。」
  
  「我……」就宛如犯下滔天大錯的孩子,路祈畏懼的站在原地,不敢踏前一步。
  
  錢大夫看他一眼,沉吟了下道:「公子,我不知你們夫妻發生了什麼變故,以致雙雙落海,不過你遲早要面對你夫人的,還是進來吧。」
  
  路祈終於跟著進屋,錢大夫向桂大娘說了幾句話,後者回頭看了路祈一眼,領著他們走進一間房間。
  
  一進去,路祈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張著眼的妻子,她臉色蒼白,神情空茫,似悲似哀似怨,讓他整顆心頓時揪成一團,更加痛恨起自己。
  
  他眼淚一滴滴的滾落,為了她,也為了他們不幸早天的孩子。
  
  「小嫂子,錢大夫來看你了。」與福泰的桃子嫂相反,桂大娘眉清目秀,體格纖瘦,走至床邊輕聲道。
  
  聞言,裴嵐吟這才發覺有人進來,緩緩的轉眸覷去,下一瞬,在看見站在桂大娘身後的路祈時,她彷彿沒有見到般,視線直接轉向一旁的錢大夫,嗓音細弱的表示,「我沒事了,不用勞煩錢大夫每日都過來。」
  
  「聽桂大娘說你都不吃飯,這樣身子怎麼好得了?」錢大夫關切的道。
  
  「我吃不下。」
  
  「多少還是要吃一點,身子才能康復得快。」錢大夫替她診了脈後勸道。
  
  她溫順的輕輕頷首,「我知道了,謝謝錢大夫。」
  
  桂大娘也勸說:「你早日養好身子,以後想再生幾個孩子都可以,別太傷心了。」她接著指向身後的路祈道:「喏,你相公來看你了,咱們先出去不吵你們。」說完與錢大夫轉身離開,房裡只剩下她和路祈。
  
  「嵐吟。」路祈走到床榻邊,伸手想撫摸她蒼白的面頰。
  
  「不要碰我。」她別開瞼,淡漠的說了一句,令他的手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中,不敢落下。
  
  須臾,他縮回手,哽咽道:「對不起,嵐吟,你罵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她的嗓音冰冷,沒有一絲溫度,旋即她徐徐闔上眼,不想再見這個她曾經交付全部真心的男子。
  
  他的悔悟來得太遲,她不只一次對他吐露她的憂懼,結果他卻渾然不在意,一心只想把寧兒留在身邊,終於她的惡夢成真,她跌進了河裡──由他帶來的寧兒將她親手推落。
  
  她沒死,代替她死的是他們的骨肉。
  
  孩子一死,讓她的心也跟著死了。
  
  「嵐吟,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他愧疚的握住她的手。
  
  她張開眼,眸裡透著一片寒漠,幽幽的再說一遍,「不要碰我。」
  
  她的眼裡沒有憎惡沒有痛恨,有的只是疏離冷漠,這讓路祈受不了,在她的注視下,他緩緩放開她的手,不敢再隨意碰觸她。
  
  他情願她罵他、責怪他,但她卻一句責備都沒有,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漠然的語氣,把他當成陌生人一樣對待。
  
  吸了口氣,他心痛如絞的開口,「對不起,是我識人不清,是我……」他竟親手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死路,是他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出去!」她的情緒因為他的道歉而激動起來。她跟他已無話可說,孩子死了,如今他再多的道歉和愧疚對她都沒有意義了。
  
  見狀,他縱然不捨,也只得順著她的意思,「好,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我晚一點再來看你。」再看她一眼,路祈慢慢的走出房間。
  
  他背靠著門板坐下,雙手痛苦的掩住臉,無聲的流著淚,為他那個還來不及出世就夭折的孩子哀悼,也為自己犯下的錯痛悔。
  
  直到無法挽回的悲劇發生了,他才明白前陣子的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沉溺在寧兒的歌聲中,看不見妻子的不安和恐懼。
  
  他不敢想像當他快樂的和寧兒唱著歌時,她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在忍受這一切。
  
  他欣賞寧兒的歌聲,也同情她的處境,因此對她很有好感,結果令他矇蔽了雙眼,看不清真相,他自以為與寧兒清清白白,只是在一起唱歌而已,殊不知這一切看在外人眼裡,渾然不是那回事。
  
  回想起歐菲郡主責罵他的那些話,連府裡的下人都認為他會娶寧兒,嵐吟心裡又會怎麼想。
  
  他比誰都清楚,她爹與她二娘的事,在她心裡造成極大的陰影,結果自己卻犯了一樣的錯。
  
  雖然他對寧兒不是那種感情,可他表現出來的行為卻讓所有的人都誤解,包括寧兒自己。所以她在河邊時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明著是在勸她回來,實際上是想製造更多的誤解,甚至最後還狠心的推嵐吟落河。
  
  他怎麼會鬼迷心竅,直到現在才明白寧兒的心機。
  
  無盡的懊悔隨著指縫間的淚不停的流下。

  ※ ※ ※
  
  不久,宣勤與歐烈派出的人在漁村裡追查到路祈與裴嵐吟的下落,一行人趕了過來。
  
  經過裴嵐吟落水的變故,歐烈已與宣勤談妥條件,將一起前往秘窟,至於最後誰能得到那件羽衣,則各憑本事。
  
  這樣的條件對歐烈自然是吃虧的,因為他知曉秘窟的下落,宣勤並不知,然而宣勤頂著楚澐國皇帝的身份,逼得歐烈不得不妥協。
  
  來到漁村後,得知裴嵐吟流產的消息,歐菲氣呼呼道:「王兄,你當初不該阻止我,應該讓我一刀殺了那個賤人才對。」她對嵐吟姊很有好感,所以對她的遭遇感到很心疼。
  
  歐烈瞟了眼一旁的宣勤,道:「如今她坐實了謀害皇嗣的罪名,她的生死皇上自會定奪。」他們趕來這裡之前,已派了人將寧兒送往最近的官府。
  
  儘管路祈這個太子在名義上已經死了,但他的孩子怎麼說都是皇家子孫,謀害皇家子孫,依楚澐國律例,是死罪。
  
  「歐菲,四皇嫂肚裡的皇嗣沒了,那個寧兒死罪難逃,回去後,朕會命官府依法處決她,你就別再氣了。」宣勤溫聲安撫。
  
  「若不是皇上追來,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她不滿的抱怨。
  
  「菲兒,不得無禮!」歐烈斥道,接著說:「你不是要去看路夫人,還不快進去。」
  
  瞪了眼守在門前的路祈,歐菲大步走進房裡。
  
  進去後看見裴嵐吟睜著眼沒在休息,她走到床邊,輕聲問:「嵐吟姐,你身子可有好一點?」
  
  「郡主怎麼來了?」她緩緩坐超身。
  
  瞧她臉色虛弱蒼白,歐菲又心疼又生氣,一開口就責罵屬下,「都怪那些侍衛太沒用了,現在才打聽到你被這個村裡的漁夫救了,所以我們這麼晚才趕來。」
  
  「他們能找到這裡已經很不容易,你別怪他們。」她替侍衛們緩頰。
  
  沒錯,該怪的是另一個人,歐菲忿忿道:「都怪路祈,要不是他把那個女人帶來,你就不會被推進河裡,更不會失去肚子裡的孩子。」
  
  見對方一陣沉默,察覺自己失言,她連忙又道:「好,我不說了,你別難過。」
  
  沉靜須臾,裴嵐吟抬眸看向她,「郡主,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你儘管說。」
  
  她從枕頭下取出一枚金色指環與一封寫好的書信一併遞給她,「我想請郡主幫我把這兩件東西轉交給路祈哥哥。」
  
  「好,我這就拿去給他。」她接過手,轉身走出房間。
  
  來到門外,她將東西交給路祈。「喏,這是嵐吟姊要我交給你的。」
  
  接過那枚他親自為兩人打造的婚戒,路祈神色一震,接著拆開那封信,抽出一張紙箋,上面只短短的寫著幾行字──
  
  戒指歸還,夫妻情斷,立離休書為據,今後天各一方,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看完,他整個人怔住了,眼眨也不眨的盯著紙箋,「這……什麼意思?!」
  
  見他看了信之後,表情彷彿失了魂一般,歐菲探頭看去,不由得大讚,「原來嵐吟姊寫了離休書,做得好。」
  
  由於楚澐國為女帝開國,是以女子的地位較前朝提升不少,朝中也有一些女子任官,在婚嫁上,女方這邊不再僅憑父母之言,也需徵得女兒的同意。
  
  而在休離方面,也不再僅由男方提出,亦可由女方提出,不過大多數的女子即使丈夫另結新歡,泰半仍是委曲求全,鮮少主動提出休離。
  
  「嵐吟,你真的……再也不能原諒我嗎?」路祈嗓音嘶啞得似要嘔出血來。紙箋上那些決絕的字,彷彿化為一根根的錐子,狠狠刺進他的心。
  
  歐菲冷道:「你有什麼值得原諒的?當初在萊河畔,若非你為了那賤人與我僵持不下,嵐吟姐就不會被那賤人給害了。」
  
  想起那一幕,路祈臉色慘白。
  
  狠狠瞪著他,歐菲再道:「陛下說要將那賤人處死,不過你既然這麼中意她,何不去求皇上饒了她一命,這樣一來,你就可以與那賤人雙宿雙飛,沒人會再妨礙你們。」
  
  聽著她尖刻的話,路祈神情憤怒的駁斥,「我對寧兒從未有任何想法,她狠心推嵐吟落水,讓嵐吟失去孩子,我怎麼可能原諒她,為她去向皇上求情!」
  
  他錯信寧兒,導致害了嵐吟和她腹中的孩子,若是此刻寧兒在他面前,說不定他會忍不住親手殺了她,為自己的孩子報仇。
  
  「你如今會這麼說,當初又為何要那麼做,傷透嵐吟姊的心?」歐菲質問。
  
  「我……」他啞口無言,事到如今錯已鑄成,不管他再說什麼都於事無補。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路祈踩著虛浮的腳步像遊魂一樣轉身離開。
  
  心彷彿整個被掏空了,他茫然的往前走。
  
  趙寅見狀,不放心的跟上他,出聲勸道:「殿下別太過自責了,這事也不能全怪殿下,若非白陽王先帶走夫人,夫人也不會受此無妄之災。」
  
  他幽幽的搖頭,細數著自己犯下的過錯。
  
  「是我的錯,是我跟寧兒的事傷透了嵐吟的心,她才會跟著白陽王離開,她早就告訴過我,她夢見自己跌進河裡的事,我卻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那陣子她是用著怎樣恐懼的心情來面對我和寧兒,我竟渾然不察,讓她獨自一人面對,逕自開心的教著寧兒唱歌彈琴,是我,是我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她恨他、她怨他,全是他罪有應得。
  
  他無法原諒寧兒所做的事,但他更無法原諒自己,若不是他錯信寧兒,寧兒也不會有機會傷害嵐吟。
  
  到頭來,這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
  
  路祈喃喃的又說:「若是可以用我的命換回那個孩子,我願意……」
  
  見他如此消沉,趙寅開解他,「殿下,孩子已經沒了,你再自責也無濟於事,何不想想該怎麼做才能挽回夫人的心。」
  
  「她不會原諒我了!」連他都恨死了自己,更何況是她。
  
  「夫人與殿下有三年多的夫妻之情,更何況夫人是如此蕙質蘭心的女子,末將相信她不是鐵石心腸之人,只要殿下誠心誠意,終能挽回夫人的心。」
  
  「還有……這個可能嗎?」路祈死寂的眸裡亮起一絲火光。
  
  「當然可能,夫人與殿下當年歷經宮裡變故,同生死、共患難,幾番周折才離開都城,來到星城重新生活,相信夫人不會忘懷這段時間與殿下之間的恩愛,只要殿下好好補償她,她一定會再重新接納殿下。」
  
  他這番鼓勵的話,令路祈生出一點信心,「你真的認為,她還有可能再接納我?」
  
  「是的。」趙寅肯定的點頭,「以殿下的才智,末將相信殿下定能再度贏回夫人的心。」當年他在議事廳以一席話威鎮那些大小官員的豐采,他至今仍難以忘懷,他相信他不會消沉太久,此刻只是缺少一個人點醒他。
  
  彷彿當頭棒喝股,路祈晦澀的面容上重新綻起希望的光彩,「沒錯,我要重新追回嵐吟。」他會用一生的時間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
  
  無論要花多少時間,他都要乞得她的原諒。
  
  拿起手上的金色戒指,他發誓要讓它再戴回她的指上。

  ※ ※ ※
  
  「嵐吟姊,你真的不再多休息幾日嗎?」見她臉色還是很蒼白,歐菲不放心的問。
  
  「不用了,我想盡快找到羽衣,了結這件事。」她輕搖螓首走出房門。
  
  而門口,路祈擋著不讓她出去。
  
  「嵐吟,在你身子康復前,我不會讓你離開這裡。」她才剛小產,身體仍很虛弱,怎麼能拖著病體跟著白陽王他們去尋找羽衣。
  
  她無視他,要從旁繞過,他索性張開雙臂擋住整個門口,讓她無法越過。
  
  「嵐吟,你這個時候不好好調養好身體,怕會留下後遺症。」他好聲好氣的勸道。
  
  她終於開口,輕吐出兩個字,「讓開。」
  
  「不讓,除非你身子痊癒,否則我哪裡也不讓你去。」他語氣十分堅持。她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令她很心疼。
  
  她覷向他的眼裡透著漠然,「我跟你已沒有任何關係,請你讓開。」如今的她哀莫大於心死,對於身子是否會留下什麼後遺症,她絲毫不在意。
  
  他溫柔的眼神帶著哀戚凝視她,「你不認我沒關係,我認你就好了,你永遠都是我的妻子。」
  
  「指環已還你,你我如今是陌路人,請你別再阻攔我。」別再對她說那些騙人的情話,她永遠也忘不了,他擁抱寧兒彈琵琶時的燦爛笑容,還有那日在河畔,他為了保護寧兒不惜與歐菲郡主動手的情景。
  
  她冷漠的話令路祈心頭一痛,見她不顧自己的身子執意要離開,他從腰間取出一柄匕首,遞過去給她。「如果你真要過去,就殺了我,踩著我的屍體過去。」
  
  垂眸看一眼那柄在晨光下閃爍著寒芒的匕首,裴嵐吟眼神有一瞬間的動搖,但一想到夭折的孩子,再抬頭時又是一片冷然,「我的身子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請你讓開。」
  
  她不再叫他路祈哥哥,還用著那樣陌生的眼神看他,路祈嚥下心頭湧起的苦澀,堅持的道:「除非我死,否則我不可能不管你。如果你真要出去,就殺了我,我知道你恨我親手害死我們的孩子,你可以殺了我替他報仇,我絕無怨言。」
  
  她閉了閉眼,不想再看他那張布滿懊惱痛楚的臉龐,轉身走回屋裡。
  
  事到如今,已不是她恨不恨他、願不願意原諒他的問題,而是她無法再跟他生活下去。
  
  他背叛了她的信任,她無法再相信他了。
  
  只要看見他,她就會想起當初在自己滿心憂懼時,他是怎樣快樂的擁抱著寧兒,親密的教她彈琴唱歌,又是怎樣為了寧兒而責罵她疑神疑鬼、無理取鬧,心胸狹隘。
  
  還有……寧兒是怎樣將她推落河裡,害死了她無辜的孩子。
  
  她無法遺忘這一切,也許有一天等她心裡的傷結了痂,她可以告訴他她原諒他了,但不是現在,現在她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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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3 00:04:49
第七章
  
  裴嵐吟休養了十日,直到錢大夫說她身體已經沒有大礙,路祈才終於肯讓她離開漁村。
  
  一行人一早起程出發,由歐烈的侍衛在前方領路,中間則是路祈與宣勤、歐烈以及裴嵐吟與歐菲分乘的兩輛馬車,後方則由趙寅率領的一批衛林軍隨行保護。
  
  中午時分,一行人找了個林蔭處休憩用膳。
  
  路祈的目光自一下馬車就不曾離開裴嵐吟,但她始終未曾看他一眼,她與歐菲坐在一棵樹旁用午膳魡魠鳳鳲,見她吃完飯,他忍不住提醒她。
  
  「記得吃錢大夫開的藥。」
  
  她聽若未聞,沒有做任何回應,倒是一旁的歐菲聞言連忙拿出他們離開前,錢大夫開的那些補身用的藥遞過去給她。
  
  裴嵐吟默默接過藥配著水服下。
  
  遲疑了下,路祈走過去,想跟她再說幾句話,歐菲狠瞪了他一眼,不客氣的轟人,「嵐吟姐不想看見你,你閃遠一點,不要讓她看了心煩。」
  
  「嵐吟,你能不能聽我說幾句話?」他軟語央求。
  
  瞟一眼垂著臉不答腔的裴嵐吟,歐菲厭惡的揮手驅趕他,「嵐吟姊不想聽你說話,你快走。」
  
  路祈不理她,直接對著妻子開口,「嵐吟,寧兒的事是我做錯了,但是,我對她並沒有任何男女之情。」
  
  聞言,裴嵐吟仍低垂著臉,唯有握緊的拳頭稍稍洩漏她的心情。
  
  反倒是歐菲忍不住憤慨的駁斥,「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你若是對她沒有男女之情,會親昵的與她摟摟抱抱在府裡尋歡作樂,絲毫不顧嵐吟姊的感受?!」
  
  「我沒有與她摟摟抱抱。」他不接受這樣的污衊。
  
  見他竟否認,歐菲怒道:「你還敢睜眼說瞎話!路府的下人全都看見了,你對她動手動腳,不僅摸她的頸子,還摸她的肚子。」
  
  聽到她的指控,路祈愣了下,旋即辯解,「我摸她的頸子,是在教她如何用喉嚨發出抖音,我碰她的肚子,是在教她用丹田發聲。」他急忙覦向始終垂著螓首的妻子解釋,「我對寧兒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意思,是因為她有一副好歌喉,我才教她唱歌,那日我摟著她,也只是在教她彈琵琶,我對你的心從來沒有變過。」
  
  冷哼了兩聲,歐菲看向坐在附近的兄長,「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歐烈瞟了路祈一眼後,回以沉默。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做出那些親暱的行徑,若說沒有任何曖昧,很難取信於人。
  
  歐菲再點名,「陛下,你呢?你相信他真的對那女人一點意思都沒有嗎?」見宣勤要開口,她及時補上一句,「陛下是天子,君無戲言,不可以撒謊。」
  
  原想替皇兄緩頰的宣勤,聞言只好不予置評,與歐烈一樣沉默以對。一個男人同時擁有幾個女人,在他看來並沒有不對,然而問題出在四皇兄寵愛的那個女人不該狠毒的將四皇嫂推落河裡,害死她肚子裡的孩子,他認為錯的是那個女人,倒也不能全怪四皇兄。
  
  最後歐菲看向趙寅,「趙將軍你呢?」
  
  見皇上和白陽王都沒作聲,趙寅也不好昧著良心替他說話。他並不清楚殿下與那名姑娘之間的糾葛,不過從那日在萊河畔他為了維護那女子,不惜與歐菲郡主僵持不下,可以看出兩人之間的關係並不尋常。
  
  他們都沒答腔,但這就是最好的答案了。歐菲回頭瞅向路祈,輕蔑的道:「看見了沒有,你說的話沒有一個人相信。敢做卻不敢當,你還算什麼男人!」
  
  竟然沒有一個人相信他!路祈一瞼的錯愕。他以為同樣身為男人,他們應該能理解他的想法,為何卻不相信他?
  
  看他一臉大受打擊的模樣,歐菲反問他,「若是今日換成是嵐吟姊這麼對待別的男人,也同樣對你說她與那男人沒有任何曖昧,你會相信嗎?」
  
  「我……」被問得啞口無言。他試著將兩人的立場對調,只要想到有別的男子那樣親暱的對她,他便受不了了,更遑論其他。
  
  路祈這才醒悟自己犯下多大的錯,他忘了這是保守的古代,他卻是以他「前世」的心態來看待男女關係,他不以為意的那些肢體碰觸,在這裡的人看來卻以大大超越男女授受不親的分際。
  
  所以沒有人相信他的話,以為他只是在狡辯。
  
  他們都覺得他和寧兒有曖昧了,更何況嵐吟是他的妻子,那些行為看在她眼裡又是多麼的情何以堪?即使她早就知曉他來自不同的世界,但她沒去過那裡,又豈能奢求她理解這些。
  
  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在他胸口洶湧的激盪著,路祈失神的靠著樹幹緩緩坐下,默默回想著這一切的錯誤究竟是如何開始的?
  
  對了,是從那日無意間聽到寧兒唱的那一首旋律近似「月琴」的歌開始的,那首歌勾起他對故鄉的思念,所以他才開始教寧兒唱歌。
  
  他張開口,唱起那首引發他鄉愁的老歌──
  
  再唱一段思想起
  
  唱一段思想起 唱一段唐山謠
  
  走不盡的坎坷路 恰如祖先的步履
  
  抱一支老月琴 三兩聲不成調
  
  隨著他幽沉醇美的歌聲響起,在場眾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過去,那飽含著濃濃情懷的歌聲令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有一些離家多年的侍衛被勾引出思鄉之情,想起許久未曾回去的家鄉,悄悄紅了眼眶。
  
  歐菲更是聽得整個人都癡了,在他的歌聲牽引下,彷彿回到兒時,仍與娘親住在一起的情景,眼眶不禁泛起淚光。
  
  歐烈則回憶起當年天搖地動那日,娘親纖細的雙臂緊緊將他們兄妹護在懷裡,用她瘦弱的身子替他們擋住掉落的屋瓦梁木,他冷峻的瞼上微微泛起一絲哀思。
  
  連宣勤臉上也流露出一抹幽然,不知想到什麼。
  
  趙寅則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眼裡隱隱透出一縷柔和的光芒。
  
  原本在用膳的人全停了下來,一時間沒有人出聲,只有路祈沉鬱瞭亮的歌聲迴盪在耳邊,震動著所有人的心。
  
  連裴嵐吟都抬起了眼,怔怔的凝望著他。
  
  隨著最後一個音落下,路祈看向她幽幽開口,「嵐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之所以去找寧兒唱歌,只是因為她的歌聲讓我想起了家人。」
  
  聽到他這句話,知悉他身份的人,包括宣勤,都以為他指的是皇宮裡的親人。
  
  只有裴嵐吟明白他指的是另一個時空的家人。
  
  路祈微頓了下,接著立誓般的再說:「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唱歌了。」當初沉溺在唱歌的歡快中,最後害死了他未出世的孩子,更害得嵐吟經歷喪子之痛。
  
  為了贖罪,他今生再也不唱歌了。
  
  聞言,裴嵐吟靜靜落下了淚。
  
  如果當初他可以好好向她解釋這些消除她的不安,或許也不會有後面的事情發生。
  
  但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 ※ ※
  
  女帝歸天,秘寶隱遁,國境之東,有神守焉。滄海桑田,數百寒暑,大地震動,靈氣盡散,秘窟現世。唯吾後人,方能啟之。
  
  這是楚澐國數百年前流傳下來的一首歌謠,暗示著羽衣的下落。
  
  然而數百年過去,卻始終無人能窺透羽衣藏放之處。
  
  因此當歐烈帶領著一行人來到鳴鶴山山腳下時,宣勤疑惑不解的問:「歐烈,你怎麼能確定羽衣就藏在這座山裡?」歌謠裡提到國境之東,有神守焉,很顯然是在透露羽衣藏放的地點,這數百年來,試圖找尋羽衣下落的人都臆測這國境之東,有神守焉,指的可能是──
  
  一是仙遊峰,二是臥神山,三是醉仙嶺。
  
  然而歐烈卻不是帶他們到那三個地點,而是來到這座鳴鶴山。
  
  歐烈問:「陛下是否也以為羽衣可能藏放在仙遊峰,或是臥神山,抑或是醉仙嶺,三者其中之一?」
  
  「國境之東只有這三處有以仙或是神命名。」這也是為何尋訪羽衣的人都噫測羽衣藏放之所應是在此三處。
  
  歐烈再問:「皇上,我們楚澐國的護國神鳥是什麼?」
  
  「自然是白鶴,但白鶴是神鳥……」話說到一半,宣勤便幡然了悟,「是了,歌謠裡只寫著有神守焉,這神也可以是神鳥。」
  
  「沒錯。」歐烈點頭,但讓他確定羽衣是藏放在鳴鶴山,卻是歌謠裡的另幾句詞──大地震動,靈氣盡散,秘窟現世。
  
  當時娘帶他們兄妹離開王府後,便是來到鳴鶴山山腳下附近的一處村落落腳,就在他十一歲那年,娘消失於那場天搖地動中。
  
  大地震動,這一項符合了歌謠裡的提示,而白鶴又是楚澐國的護國神鳥,兩相佐證,他已有幾分把握羽衣藏放於鳴鶴山。
  
  不過直到前陣子親自上鳴鶴山走一趟後,對此,他才再無疑惑。
  
  聽到後方傳來宣勤與歐烈的談話,路祈仰頭望著眼前巍峨壯麗的山巒。
  
  這座山彷彿直插雲霄,山腰以上雲霧繚繞,無法看清峰頂的模樣,予人一股神秘的感覺。
  
  路祈下意識回首望了一眼妻子,她正抬起眼專注的看著眼前的山,清雅的瞼上眉尖輕蹙,隱隱流露出一絲不安。
  
  他很想伸手撫平她眉間那抹不安,但是歐氏兄妹彷彿約好了似的,像門神一樣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側,讓他無法擠到她身旁。
  
  尤其這一路上白陽王對她格外的體貼照顧,讓他看得很刺眼。
  
  裴嵐吟忽然側首對歐菲說了幾句話。
  
  聽完,歐菲點點頭,朝正看著他們的路祈走過去,站到他的面前。
  
  「我們待會上山,你不要跟著我們上去了。」她道。
  
  「如果嵐吟不去,我就不去。」他想跟的是嵐吟,不是他們。
  
  見他不聽,歐菲索性直說:「是嵐吟姊叫你不要跟上去,你識相一點,別再一直跟著我們。」
  
  竟是嵐吟叫他不要上山?!路祈回首望她一眼,眸裡一黯,卻還是堅持,「她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她上山,我就上山。」
  
  歐菲嬌容上流露出一抹不耐煩。「嵐吟姊不可能再接納你,你就算再跟著我們也沒有用。」
  
  她的話尖銳得像根刺,直直剌入他的心,路祈黑眸隱隱痛縮了下,但還是沒有改變心意,「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會離開她,她到哪裡,我就到哪裡。」他已經有所覺悟,即使耍花費一生的時間,也要再追回她。
  
  見說服不了他,歐菲氣呼呼的走回來告狀,「嵐吟姊,他不肯留下來,要跟我們一起上山。」
  
  他們的談話她早就聽見,沉默了須臾,她啟唇道:「算了,隨他吧。」

  ※ ※ ※
  
  不久,稍作休憩後,留下一部份人在山下看守馬兒和馬車,一行人走進鳴鶴山。
  
  山路比路祈預期的還要陡峭,越往上爬,路也越來越崎嶇,走在前面的他回頭想扶妻子,在看見她已有歐菲攙扶著時,遂退到一旁,讓她們先行通過,他則緊緊跟在她們身後,以防發生什麼事時,自己能隨時保護她。
  
  走了一個多時辰,路祈愕然看著前方的山道竟然從中隆起,形成一處兩公尺高的峭壁,而在前方開路的侍衛並末停下來,一個接著一個俐落的躍上去,連宣勤也毫無困難的躍過峭壁,歐菲郡主則在侍衛的幫助下,爬了上去。
  
  他接著看見白陽王低聲對嵐吟說了幾句話,便打橫抱起她,拔足一躍,健碩的身軀宛如大鵬展翅,輕盈的就躍了上去。
  
  他居然敢抱他的嵐吟,當著他這個丈夫的面抱他的老婆!路祈氣紅了眼,喉中直湧出酸水,恨不得砍了白陽王的腳,剁了他那雙抱過妻子的手。
  
  跟在後面的侍衛見他杵著不動,紛紛越過他,躍上峭壁,等路祈回神,只剩下他一個人還在下面。
  
  瞪著面前筆直的峭壁,他臉色有絲僵硬,伸手試著想爬上去,但光滑的峭壁上根本沒有可供攀爬之處。
  
  他試了再試,都爬不上去,幾滴冷汗從他額間滑落,他抬起頭,發現歐菲郡主、宣勤,還有嵐吟和白陽王都站在邊上看著他。
  
  路祈神色難堪,恨死了自己無能。嵐吟看見這樣的他,一定覺得他又蠢又笨吧。
  
  「欸,你不是會武功嗎,怎麼不跳上來?」歐菲疑惑的問。
  
  「我哪會什麼武功?」他沒好氣的道。
  
  「你不會武功?但那日在萊河畔,你的身手絲毫不遜於宮中的侍衛。」這話是宣勤問的。
  
  「那是太極拳。」該死的,他又不像他們練過輕功,一下就能跳上去。
  
  這時,突然有人跳了下來,「殿下,我帶你上去吧。」趙寅扶住他的腰,往上一托,瞬間就躍上兩公尺高的峭壁。
  
  「謝謝。」上去後,他有些尷尬的道謝。
  
  他突然想起當年出宮時,趙寅曾對他吐露過仰慕之情,他始終弄不清楚他說的那些話究竟是真是假,不過這回再相遇,他總是處處幫著他,這點讓他很感激。
  
  「殿下不用多禮。」趙寅溫聲道,說畢便走向前方,領著屬下繼續往前走。
  
  路祈走在後方,看著前方白陽王走在妻子身旁,不時伸手攙扶她,偶爾還會側首低聲對她說,她則時而點頭時而輕聲回答幾句。
  
  一股又苦又澀又酸的情緒堵塞在他胸口,他很想上前一把推開白陽王,警告他不准再靠近自己的妻子。
  
  狹窄的山道只能容許兩人通行,因為前方兄長與裴嵐吟並肩而行,於是歐菲退到後方與路祈一起走,不經意瞟見對方狠狠的瞪著自家兄長的背影,她秀眉一擰,出聲喝問:「你一臉凶惡的瞪著我王兄想做什麼?」
  
  路祈這才從歐烈的背影上收回視線,轉看向妻子,對歐菲的話置若罔聞,沒有理她。
  
  「你若是膽敢做出傷害我王兄的事,我絕饒不了你。」歐菲厲色警告。
  
  路祈終於有回應了,卻是問:「你當初綁走我,是為了逼嵐吟去求你王兄對嗎?」
  
  聽他突然問起此事,歐菲有些錯愕。
  
  「你們拿我脅迫嵐吟,要她答應幫你們找出羽衣,對不對?」路祈再問。經過這幾天,他已經想通嵐吟為何會跟著白陽王離開,也因此更加自慚懊悔,當他沉迷於寧兒的歌聲中時,她卻為了他的安危,答應了白陽王的條件。
  
  歐菲沒否認,「當初確實是這樣沒錯,但現在嵐吟姊是真心想幫我們。」見他一直注視著走在前方的裴嵐吟,清俊的臉上透出一抹沉鬱,她不禁有些心軟,不過下一瞬想到他前陣子在路府與那女人做的好事,神色又硬了起來。
  
  這樣的男人不值得憐憫。她冷哼,「你現在知道嵐吟姊當時的心情了吧,親眼看著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在面前卿卿我我是什麼樣的滋味!」
  
  聞言,路祈頓時一震。原來嵐吟看見他與寧兒在一起時是這樣的感覺!
  
  他胸口一窒,不是親身經歷,他無法體會她當時的心情,此刻看著與白陽王並肩而行的她,他才完全了解那時她的心有多痛。
  
  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不是錯在他不該以「前世」的心態來看待男女關係,即使在二十一世紀,若是伴侶與異性有親暱的肢體接觸,仍是會讓另一半產生疑慮和不安。
  
  真的愛一個人,就該避免做出會令對方不安的舉措,這同時也是一種尊重。
  
  在嵐吟一再向他反應她的不安後,他卻絲毫不以為意仍我行我素,這等同是他親手拿著刀在她心上狠狠的剌下一刀。
  
  領悟到這點,連他都很難原諒自己,俊逸的臉上流露出濃得要淹沒他的悔恨。
  
  歐菲看看走在兄長與裴嵐吟,越看越覺得兩人十分相配,回頭對路祈警告,「我王兄對嵐吟姊很有好感,你不許去破壞他們。」她很樂見嵐吟姊成為她的王嫂。
  
  「嵐吟是我的妻子,你大哥休想橫刀奪愛!」路祈沉下臉怒駁。
  
  歐菲下以為然的挑眉,「她已經把休離書交給你了,早就不是你的妻子。」
  
  「我沒有同意,那封休離書就不能算數,她仍是我路祈的妻子。」他握緊拳頭,努力克制住想衝過去將白陽王從妻子身邊趕走的衝動。
  
  「嵐吟姊不要你了,你還硬抓著她不放手做什麼?」歐菲不滿的怒斥。
  
  「她是我的妻子,我不會把她讓給任何人!」
  
  「是你先傷了她的心。」歐菲指責。
  
  「我會彌補她!」
  
  「你要怎麼彌補?你能讓她失去的孩子死而復生嗎?」她厲聲詰問。
  
  「……」他不能!所以他現在只能默默的守在她身邊,等著她原諒他……等等,他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們現在要去找的羽衣,若真有傳說中那麼神奇,一旦他得到羽衣,是不是就能讓他們失去的孩子死而復生?讓她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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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3 00:05:17
第八章
  
  在日落時分,他們來到了一片石林。
  
  歐烈出聲道:「這裡就是入口了。」
  
  路祈聞言蹙起眉,覷向前方。遠遠看過去,那一座座灰白色峰石聚攏在一起,形成一片灰白色森林,十分壯觀。
  
  一座座峰石之間都留有縫隙,就像一座迷宮,如果沒有走對路,只怕會迷失在裡面出不來。
  
  在路祈正要開口詢問時,宣勤率先出聲,「歐烈,這片石林這麼大,要從哪裡進入?」
  
  「這就要問嵐吟姑娘了。」歐烈此刻已改了稱呼,不再稱她為路夫人,而是直呼其閨名,似是暗示兩人的關係有了些改變。
  
  沒有遺漏這點,路祈咬牙切齒,努力在心裡說服自己,只是一個稱呼不算什麼,重要的是嵐吟的心裡愛的是誰,他相信嵐吟的心裡還是有他。
  
  「四皇嫂知道進入的路徑?」宣勤望向她。
  
  聽到他仍稱裴嵐吟為四皇嫂,路祈滿意的頷首。單憑這句話,他決定把以前對宣勤的那些芥蒂全都一筆勾銷。
  
  裴嵐吟凝望著面前的石林,猶豫的開口,「我一時間也沒有頭緒。」
  
  「當年神巫沒有留下進入石林的方法嗎?」歐菲不解的問。
  
  「沒有,我娘生前從未向我提過任何關於羽衣的事,幼年時她只教過我一些陣法和咒語,說是祖先傳下來的。」
  
  「嵐吟姊,那些陣法和咒語一定與羽衣有關,你快想想。」歐菲急道。
  
  「嗯,讓我想一想。」
  
  為了讓她專心想進入石林的方法,眾人全都安靜下來。
  
  裴嵐吟抬首打量石林片刻,接著在石林前來來回回走了幾趟。
  
  路祈跟在她身邊,見她思索得眉心都蹙起,他忍不住出聲安慰她,「你別著急,慢慢想。」他下意識抬起手想輕撫她消瘦憔悴的面容。
  
  她側首看他一眼,在夕陽餘暉下,他指上那枚只有一半太極圖騰的銀戒折射出閃爍的光芒。
  
  她怔了下,回過頭望向石林,然後往後退了幾步,瞥見了在石林間形成的一道陰影。
  
  那片石林被陽光照到的一半是亮的,另一半則是暗的,中間形成一道明顯的分界。
  
  她垂首思索片刻,揚聲道:「我明白進入的方法了,你們跟我來。」
  
  歐烈與宣勤等人一直留意著她,所以當她一出聲,所有人都靠了過來。
  
  「你們跟著我的腳步走,小心不要走錯一步。」叮囑完,她在前方領路,接著路祈、歐烈、宣勤、趙寅、歐菲和侍衛們一個個跟在她身後。
  
  她朝石林明暗的分界處走去,依照母親生前教給她的陣法,繞開一座座峰石,一步一步謹慎的走著。
  
  如此走了約莫兩刻鐘,他們來到一處石壁前,此時夕陽沉入西山,只餘下滿天還未盡散的雲霞。
  
  看見那面石壁,眾人俱是一怔,「怎麼沒路了?」
  
  歐烈凝目望著那片長滿黑色藤蔓的石壁,猜測道:「我想秘窟的入口一定就在石壁後方。」
  
  宣勤立刻朝侍衛下令。「你們仔細檢查石壁,尋找入口。」
  
  侍衛們從帶來的行囊裡取出火把點燃,仔細查看石壁。
  
  路祈也跟著上前,伸手撥開那些黑色藤蔓幫忙尋找入口,片刻後,他隱隱摸到石壁上似乎有處地方不太一樣,他將火把靠近一點,下一瞬,他驚喜的叫道:「嵐吟,入口在這裡。」
  
  聞聲,所有人都快步走過來,數支火把一照,那依稀可見的石門頓時顯露了出來。
  
  路祈在門邊四處摸著找尋機關。他以前看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這樣的密室附近應該有能夠開啟的機關才對。
  
  當泰半的人都望向裴嵐吟等待她說出開啟石門的方法時,只有趙寅不解的問:「殿下,你在做什麼?」
  
  「我在找打開石門的機關。」回頭看見大家都杵在那裡不動,他皺眉道:「你們呆著幹麼,快點幫忙找呀。」
  
  「這石門應該只有夫人能開啟。」趙寅答道。
  
  但他的話才說完,路祈的手不經意按到一處石壁,那裡突然凹陷進去,石門轟的一聲往旁移動。
  
  見石門竟就這樣被他打開,眾人有些吃驚的面面相覷。
  
  見狀,路祈面露得意的笑。「我就說機關一定裝置在門邊嘛,這不是開了嗎?嵐吟,我們進去吧。」他伸手要去握她的。
  
  她避開他的手,跟在歐烈身後,走進石門裡。
  
  他眼神一黯,須臾,想到什麼,他神色緊張的上前拽住她的手往後退了回來。
  
  「這裡已經封閉幾百年之久,先等裡面污濁的空氣散出來我們再進去,免得中毒。」
  
  聞言,連走在前面的宣勤和歐烈都退了出來。
  
  裴嵐吟垂眸看著他仍握著她手臂的手,道:「放開我。」
  
  看著她清冷的神色,他緩緩放開她,心裡又痛又苦。她不再對他露出笑顏,那雙清澈的眸裡不再流露對他的愛戀,有的只是一片淡漠。
  
  她可知道他有多想將她摟進懷裡,緊緊的抱著她,他想向她懺悔,告訴她他錯了,祈求她的原諒,他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了。
  
  「放開我。」
  
  耳畔傳來淡淡的嗓音,路祈驀然驚覺自己竟然真的順著心意,緊緊的抱住她不放。
  
  「再讓我抱一下就好。」他嗓音嘶啞的央求。
  
  她閉了閉眼,掙開他的懷抱,凝眸睇向他,緩緩啟唇道:「路祈哥哥,過去的事我原諒你,但我們已經不可能了。」
  
  聽到她前半句話,他滿臉喜色,但她後半句話卻重重潑了他一盆冰水,讓他從頭一路冷到腳底,「你既然已經肯原諒我,為什麼不能跟我在一起?」
  
  她注視著他,目光沉痛而複雜,「就像破裂的鏡子是不可能再修復得完整,我的心已經無法再恢復到從前。」破鏡難重圓、覆水難收,他做過的事她可以原諒,卻無法遺忘,那些事將成為她難以抹去的陰霾,籠在她的心上。
  
  路祈喉嚨彷彿梗住一顆大石,讓他痛楚得難以發出聲音,好半晌,他才勉強擠出聲音,「……我會想辦法把那面鏡子重新修復完整。」
  
  半晌後,等裡面排出混濁的污氣,他們走進石門,一進去,眼前是一條幽暗的甬道。
  
  澄紅火光照在四周黑黝黝的石壁上,空盪蕩的甬道裡響起他們的腳步聲,還有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滴答滴答水聲,陰森森的令人有些發毛,狹長的甬道不知究竟通向何方,越往裡走,益發陰寒起來。
  
  見走在前方的妻子抱著雙臂,似是有些發寒,路祈毫不考慮的脫下外袍,正要走上前罩在她身上時,卻見走在她身側的白陽王也脫下外袍,先他一步披在她身上。
  
  路祈拿著外袍的手僵住了,狠狠瞪著她身上那件屬於別的男人的藍色錦袍,他的眸光幾乎要在那上面燒出兩個洞來,下一瞬,他走上前,冷不防拿起她身上那件外袍,丟回給歐烈,將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
  
  裴嵐吟微蹙起眉,伸手要將外袍遞還給他,他按住她的手,語氣近乎懇求的開口,「別拿下,我的衣服比較暖。」
  
  她沉默了會,縮回手,不發一語的往前走去。
  
  見她沒拿下他的衣服,路祈臉上帶著一絲滿足,腳步輕盈了起來。
  
  而一旁的歐烈神色自若的將被丟回的外袍重新穿妥,對他無禮的行徑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來到一處岔口,左右各有一條路。
  
  「嵐吟姊,現在該走哪一邊?」定在前方的歐菲回頭問。
  
  她走到左側路口,伸手撢去一處石壁上的積層,露出刻在其上的一段話──遠斬妄念,全身而退。
  
  歐烈見狀,也走到右側,用衣袖撥去一塊石壁上覆著的塵土,上頭同樣刻了一段話──執著妄念,難休難止。
  
  宣勤沉吟了下道:「看來左邊的路是可以安全離開這裡的。」
  
  歐菲看了看左右兩側石壁上的字說:「那右邊的路應該是通往藏放羽衣的地方,但難休難止是什麼意思?」
  
  「往這條路繼續走下去,只怕會遇到不少困難。」趙寅忖道。
  
  歐烈沒說什麼,直接走向右側的路。
  
  宣勤也緊隨其後,接著歐菲和趙寅也跟上去。
  
  裴嵐吟在心裡輕輕嘆息一聲,跟在其後。她清楚歐氏兄妹與宣勤對那件羽衣都誓在必得,即使前方有危險也在所不惜,這就是執著妄念吧。
  
  她下意識的看了眼跟在身旁的路祈,隱隱發覺進來這裡後,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了,莫非……他也想得到那件羽衣?
  
  先前抵達鳴鶴山下時,陡然生起的那抹不安,此刻彷彿暈染開來的濃墨一樣,在她心裡擴散開來。
  
  她唇瓣輕嚅了不想說什麼,最後,全化為一聲幽嘆嚥回喉中。
  
  待所有人都走進右側甬道後,方才石壁上方的一塊巨石猛然落下,傳來一聲轟隆巨響,眾人驚愕的回頭一瞥,只見後方的出路已被巨石給堵住。
  
  所有人都明白,除了往前走,他們無法再折返了。
  
  陰暗的甬道裡一絲風都沒有,也許是由於退路被斷,此刻眾人下意識的加快腳步往裡走去。
  
  不久,眼前略微開闊起來,盡頭處是一道圓形的石門。
  
  「咦,這上面是太極陰陽圖。」歐菲訝道。
  
  路祈發現這個太極陰陽圖,跟他見過的不一樣,黑色陰陽魚裡沒有那個白點,白色陰陽魚裡也沒有黑點。
  
  歐烈走過去,在門邊四處摸索著開啟石門的機關。
  
  見狀,歐菲與趙寅連忙在附近搜尋,宣勤與其餘侍衛也一起加入,然而找了許久都找不到機關。
  
  見一堆人擠在石門附近尋找,路祈只好走往更旁邊一點找,半晌後,他隱隱覺得有點胸悶,回頭看了眼妻子,見她一手輕輕按在胸口,似乎也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他愣了下,接著想到什麼,大叫,「這裡空氣不夠,快把火把給熄了。」
  
  宣勤等人全都回過頭來,不解的看著他。
  
  他急忙說明,「你們不覺得胸口有點悶嗎?後方的出口被堵住,前方又有這道石門擋著,這裡變成一個密閉空間,繼續點著火把會燃燒太多空氣,我們將越來越難以呼吸,若不盡快找到辦法打開石門,屆時等這裡的空氣耗盡,我們會因為窒息而死。」
  
  聽完他的話,宣勤明快的下令,「全都把火給熄了,留下一把就好。」
  
  所有侍衛紛紛熄了手上的火把,只留下一把權充照明,見情況危急,裴嵐吟也上前幫忙找尋開啟石門的機關。
  
  然而眾人將石門附近都給搜遍了,卻始終找不到開啟它的機關。
  
  有侍衛拿出武器對著石門又砍又劈,還有人試著抬腳重重踹了幾腳,但任憑他們如何使力,石門仍是文風不動。
  
  不久,吸入胸腔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最先支撐不住的是不懂武功的裴嵐吟,她暈眩得踉艙了下,路祈連忙扶住她,讓她緩緩坐下。「嵐吟,你先在這兒休息一下。」
  
  叮囑完,他再走回石門前,急著想找出機關的位置。
  
  片刻後,歐菲也支撐不住的坐倒在地,接著陸陸續績又有幾人坐了下來。
  
  只剩下路祈、歐烈、宣勤和趙寅仍不死心的站在石門前尋找著開門的方法。
  
  四人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沉重,額前全都沁出薄汗,歐菲胸口窒悶得發痛,難受的出聲問:「王兄,難道我們就要困死在這裡嗎?」
  
  歐烈沒有答腔,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妹妹這個問題。
  
  眼見僅剩的那支火把的火漸漸變小,即將熄滅,路祈絕望的定回妻子身邊,從懷裡取出那枚她歸還給他的金色戒指。
  
  「嵐吟,也許我們出不去了,你……能不能再戴上這枚戒指?」他央求的道。右定今天註定要死在這裡,他希望她能再收下這收戒指,兩人做對同命鸞鴦共赴黃泉。
  
  他拿在手上的那枚金色指環在微弱的火光下閃閃發亮,裴嵐吟怔怔的看著,正準備接過手,突然間,她的眸光凝在那枚鑲嵌在金色陰陽魚上的小銀點上,路祈留意到她的視線,也覷向那枚圓形的銀色小點。
  
  對視一眼,彼此的眼神傳遞著同一個想法,路祈扶她站了起來,一起走向石門前。
  
  見他們走來,宣勤語氣透著一絲罕見的急切,「四皇兄,你們是不是想到什麼辦法了?」
  
  「要試試看才知道。」兩人分別在石門上黑色陰陽魚與白色陰陽魚上摸索著,就在這時,僅剩的火把熄滅了。
  
  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漆黑中。
  
  「火怎麼熄了?!」歐菲驚恐的叫道,她幾乎已吸不到氣了,整個胸口窒悶得難以忍受。「王兄,怎麼辦?」
  
  「別慌,我們不會有事,嵐吟姑娘已經在想辦法了。」歐烈出聲安撫妹妹。
  
  摸索須臾,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闐暗裡,路祈欣喜的叫道:「嵐吟,我找到那個白點了!」他在白色石門上摸到一圈圓形的細縫,他抽出腰間的匕首,沿著細縫挖起一枚圓形的白點。
  
  裴嵐吟也回道:「我也找到那個黑點了。」
  
  幽暗中,路祈握住她的手,小心的將匕首交到她手上,「用這個把它挖下來。」
  
  強忍著胸口傳來的窒痛感,她接過匕首,從黑色石門上挖下那枚黑色的圓點,「好了,路祈哥哥,你把白點交給我,我把黑點交給你。」
  
  「好。」應了聲,兩人在黑暗中摸索著對方的手,交換彼此手上的物品,接過他遞來的白點,裴嵐吟放入方才取出黑點的位置。
  
  路祈也一樣,將黑點放入剛才取出的白點位置。
  
  放妥後,緊閉的石門緩緩開啟。
  
  隨著一陣風湧進來,眾人大口吸著氣,彷彿又活了過來。
  
  門開後,侍衛們點燃火把,原本就在門邊的宣勤和歐烈率先走進去,在他們眼前是一個占地寬廣的圓形腹地,腹地中央搭建了一座木造的八角形祭壇。
  
  接著走進的歐菲不解的問:「咦,這裡怎麼會有一座祭壇?羽衣藏在這裡嗎?」
  
  這個問題也是眾人心頭的疑惑。
  
  路祈將整個腹地巡看一遍,發覺沒有任何可以出去的路,他走向那座八角形祭壇,直覺羽衣一定不是藏在這裡,但若想要找到羽衣,只怕要先弄清楚這座祭壇設在這裡的目的。
  
  「這好像跟夏祭大典的祭壇有點像。」他打量了祭壇後說。
  
  歐菲朝他橫去一眼,「我們楚澐國裡的祭壇都是這樣的。」所以他那句話無疑是廢話。
  
  被她頂了一句,路祈摸摸鼻子。他來到楚澐國三年多,唯一看過的祭壇就只有在三年多前那次夏祭大典上,因此根本不知道楚澐國的祭壇都是這樣的。
  
  在眾人仔細尋找一遍後,沒有發現其他的通道,看來關鍵就在中央那座祭壇,因此所有人都圍繞在祭壇邊查看。
  
  有名侍衛將祭壇邊的鶴形銅油燈全部點燃,頓時火光通明,微微搖曳的燭火顯示這裡有風,既然有風進來,必然有出口。
  
  祭壇下鋪設了一片木質地板,由上百支圓形木柱支撐起的八角形祭壇約有一人高,祭壇邊設有木梯可以通往祭壇上。
  
  裴嵐吟踩著木梯來到上面,看見前方擺了一張紅木供桌,放置了一隻鶴形銅香爐,另一側的邊上也有一張桌子,放置了六盞鎏金器皿和六隻玉杯,她走過去,發現器皿上和玉杯裡皆空無一物。
  
  「嵐吟姊,你看得出這個祭壇設在這裡究竟有什麼目的嗎?」歐菲走過來詢問。
  
  「我也不知。」她搖頭。
  
  這時路祈拿了些乾糧和水囊過來。「嵐吟,先休息一不再想吧。」
  
  歐菲也覺得餓了,點頭附和,「是啊,先休息一下,吃飽再想。」
  
  裴嵐吟走下祭壇,眾人圍在祭壇邊坐下,路祈將手裡的水囊遞給她,「先喝點水,再吃東西。」
  
  遲疑了下,她接過他遞來的水囊,喝了幾口。
  
  路祈再把手上的乾糧遞給她。
  
  她接過乾糧吃了一口,見他坐在一旁看著她,自己卻不吃,她抬眸覷向他。
  
  「你怎麼不吃?」
  
  他從懷裡拿出那枚戒指,「這戒指……你還沒戴上。」
  
  她垂眸靜默好半晌,才啟口輕聲道:「那枚指環既已歸還路祈哥哥,我就不會再戴上。」剛才她是有過動搖,然而那是以為他們活不過那一刻,她不想讓他帶著遺憾離開,人生最難度過是情關,她也不例外,被最愛的人那般狠狠傷害,說不怨,那是騙人的。
  
  見她不肯收回那枚戒指,路祈神色黯然。
  
  「嵐吟,要我怎麼做,你才能釋懷?」他嗓音有絲瘖啞。
  
  沉靜片刻,她神色幽緩的開口,「當年我爹是在我六歲那年娶進二娘,而我們成親才三年多,你便……有了寧兒。」他們之間的恩愛竟比爹娘還來得短暫。
  
  「我對寧兒真的沒有任何男女之情!」他神色激動的再一次澄清。
  
  她直視著他,決定跟他一次把話說清楚,「路祈哥哥,我已無法再相信你。即使你口口聲聲說你對寧兒沒有男女之情,但你卻為了袒護她而斥責我,當時在路祈哥哥心中,只怕更在乎她吧。」若不是在乎,他又怎會為一個外人而對她那樣怒目相向。
  
  他的心因為她那句她已無法再相信他而緊緊抽痛著。
  
  她接著再說:「等這事結束,我會回路府收拾行李,然後就會離開。」她曾經以為自己會和他在那座他們一起買下的宅邸裡生兒育女,撫養孩子長大,然而現在,那裡卻變成她最沉痛的傷心地。
  
  聽到她要離開,他情急的抓住她的手急問:「你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楚澐國這麼大,總有我容身之處。」她神色淡然的道。
  
  他滿眼沉痛的望住她,「嵐吟,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能……」
  
  她沒有聽他說完,堅定的打斷了他,「我只希望路祈哥哥別再來打擾我。」
  
  「……」以前地叫他路祈哥哥時總是帶著甜甜的語氣,此刻,她的語氣卻疏冷而決絕,她雖然說原諒他了,但他知道,她仍怨著他,所以不願見他。路祈神色僵凝的站了起來。
  
  見他失魂落魄的走開,她有些不忍的閉上了眼。不是她想對他狠心,而是孩子的事、寧兒的事都已成為她心底的陰霾,即使勉強在一起,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
  
  她愛他,所以才不願日後繼續拿這些事傷害他,長痛不如短痛,分開對他們兩人都好。
  
  須臾,歐菲走過來,見她拿在手上的乾糧一直沒吃,她關心的問道:「嵐吟姊,你怎麼不吃,是不是不合胃口?你再忍一忍,等離開這裡後,就可以吃到熱騰騰的飯菜了。」
  
  她沒有多說什麼,低下頭吃著乾糧,吃了幾口,她突然停了下來,若有所思的抬首望向祭壇。
  
  見她神色有異,歐菲問:「怎麼了,嵐吟姊?」
  
  「我明白這座祭壇的用意了。」
  
  歐菲一喜,「真的嗎?那它設在這裡的目的是什麼?」
  
  「祭壇自然是用來獻祭的。」
  
  「獻祭?可是這裡又沒有供品,要拿什麼來獻祭?」歐菲訝問。
  
  「供品要由我們自己拿出來。」
  
  「嵐吟姊,你越說我越糊塗了。」天曉得這裡面竟然有一座祭壇,他們根本沒有準備供品呀。
  
  坐在不遠處,一直留意她們這邊的歐烈,聽到她的話,走了過來,「應該怎麼做,請嵐吟姑娘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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