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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 -【天誓】(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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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7:45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二章 生死狀


  九月的南方秋雨連綿,已經很久未見明媚的陽光。
  這一天,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在三百多名護衛的簇擁下,浩浩蕩蕩駛入淮南國都壽春。
  馬車里坐的是淮南郡主劉陵。她用手輕輕掀開車窗帷幕的一角,車外熟悉的街道映入眼簾,隨著馬車的緩緩行進向后退去。
  然后她的目光悄悄落在車外一個年輕人的身上。
  他一身黑衫,身材修長挺拔,英俊的側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再多看一眼。
  頭頂斗笠的陰影,恰恰遮掩在年輕人漆黑幽深的眼眸上,懶散的目光讓人覺得,彷佛沒有什么事情能夠吸引他的注意力。他背后斜插著一柄黑鞘短刀,刀穗在風中飄舞,輕拂在他的肩頭。
  細密的雨絲無聲無息飄落到年輕人的衣衫上,他滿不在乎地騎著馬跟隨在馬車旁,從長安到壽春。
  似乎感覺到車內人正在偷看自己,年輕人忽然扭頭,咧嘴一笑,俯低身將嘴巴湊近車窗前,故意壓低聲音問道:“郡主在看我?”
  飽經滄海的劉陵蓦地感到有點兒窘迫,更生出一份羞惱之意,沒想到這年輕人膽大妄為至此,居然極其失禮地向她當面挑明。
  “我是想問你,覺得壽春比長安如何?”她很快找到了解決困境的辦法。對長年周旋于王公大臣間,如魚得水的劉陵,找一個借口不難,難的是無法回避年輕人近在咫尺,正肆無忌憚盯在自己臉上的那雙眼睛。
  “這可真的很難回答啊。如果說謊,郡主會怪我不老實;但說實話,又怕你生氣。”年輕人好像很為難的樣子,微笑道:“你覺得我該說謊還是說實話?”
  “當然是實話,因為沒有哪個女人會希望男人騙她。”劉陵穩住陣腳,用她那迷倒不知多少朝廷顯貴的妩媚甜笑,向對方發動反擊。
  年輕男子搖搖頭道:“這可難說。其實女人最喜歡聽的,偏偏就是男人的謊話。她們總希望男人時時刻刻准備好一大車的甜言蜜語,用最真誠最可信的口氣告訴自己,她有多美,他又是多么的喜歡她。
  “即使明明知道謊言的背后就是陷阱,女人們仍然甘之如饴。”
  “你好像很了解女人似的。”劉陵白了他一眼,輕笑道:“那你了解我么?”
  年輕人露齒一笑,把嘴巴湊得更近,低聲說:“那就要看郡主給不給我機會了?”
  劉陵臉一寒,冷冷說:“你太放肆了。我可不願聽你再說這些瘋話。”
  年輕人對她突然翻臉毫不吃驚,發出一陣低沉而得意的笑聲,在馬上挺直了身子。
  劉陵暗松一口氣,放下車簾,伸手摸摸自己隱隱發燙的面頰。真是該死,她怎會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將近十歲的年輕人勾得險些亂了方寸?
  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滑過臉頰,肌膚依舊光滑而富有彈性,如同十六七少女那般,渾然不似年近三十,這全歸功于保養得宜之故。劉陵眼睛里閃起亮光,仿似在另一個戰場上尋找到了旗鼓相當的對手。
  這個對手的名字叫霍去病,是她新近招攬的門客。三四個月前,他還只是個沒沒無聞的少年,或者說是個混跡北疆缙云小鎮的惡棍和無賴。
  但定襄城一戰,他力壓北斗宮年輕一代第一高手拓寒,逼迫右賢王當場立誓,引十萬匈奴雄兵無功而返,辦成了大漢二十萬大軍都難以辦到的事,從此一戰成名。
  這樣的少年才俊,竟會被當作匈奴人的奸細,被禁衛關進死囚牢房,令劉陵也忍不住替她皇兄漢武帝劉徹搖頭唏噓。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她不惜動用武安侯田玢的人脈,向郎中令公孫敖施壓,終于救出了霍去病。可笑的是,人雖然被放出來,官府竟又不依不饒地限令霍去病三日內離開長安城,並且終生不得入仕,白白給了她一個揀現成的機會。
  她立即行動,親自登門邀請,動之以情誘之以利,甚至拿出了女人天生的利器。一次次游說之下,終于讓霍去病答應隨同自己前往淮南。
  這次回來,她對外的借口是為了向父王賀壽,其實是秘密述職,以籌謀下一步的行動計劃。
  近年來有關淮南王准備謀反的傳聞越來越多,盡管天子劉徹似乎並未在意,但夜長夢多,箭在弦上也快到了射出的時候。或許在將來並不遙遠的某一天,自己郡主的封號就會搖身變成“公主”。
  正在劉陵夢想著將來美事時,馬車慢慢停下。車外她的侍衛隊長田由恭聲說:“郡主,王府到了。王爺已親自到府門外迎接您。”
  終于到家了!劉陵心頭一陣激動,但絕不願表露在外被人察覺。她淡淡應了聲“好”,等田由拉開車門,方在兩名侍女的攙扶下款款步下馬車。
  恢宏高大的王府門前,淮南王劉安正熱切等待著愛女的歸來。他的身后是長子劉不害、世子劉遷,以及幾十位核心門客和心腹家臣,黑壓壓站滿了門外台階。
  “父王!”劉陵挾著一陣香風撲入淮南王的懷中,仔細審視著劉安的面容,輕聲說:“幾年不見,您又見老了。”
  “不要緊,不要緊。”淮南王輕拍愛女背心:“你回來就好,回來了就好!”
  “父王,我為您引見一位少年英雄!”劉陵脫開父親的懷抱,回頭喚道:“小霍!”
  劉安眼前一亮,就見一名俊挺英武的黑衣年輕人以龍行虎視之姿,闊步走到自己跟前,躬身施禮:“草民霍去病拜見王爺!”
  劉安第一眼便對這年輕人大生好感,笑呵呵親手相扶道:“霍公子請起,你的事我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然是英雄年少!”
  霍去病不卑不亢地笑了笑,順勢站直身軀道:“承蒙王爺美贊,去病是落難之人,能得郡主垂青收留,著實銘感肺腑。”
  “這小子臉變得真快。”看慣了霍去病傲視王侯,嘻笑怒罵如家常便飯的劉陵一愣,心卻放了下來。
  剛才她還真有點擔心,這對誰都不買賬的家伙,會在父王面前失禮,自己的臉上未免無光。
  劉安聽霍去病應答得體,更加喜歡,竟放下王爺高高在上的架子,一手拉著他,一手握住愛女道:“走,我們回府敘話。”
  隨同劉陵一同回返淮南的蘇飛等人見狀,心里酸酸的頗不是滋味。
  李尚躲在人群里低聲說:“大哥,瞧見沒,這小子一路上不停地對郡主溜須拍馬,現在又哄得王爺眉開眼笑,遲早要騎到咱們哥幾個的頭上。”
  蘇飛冷冷低笑,望著霍去病走入府門的背影說:“忍一忍,待會兒便要他好看。”
  眾人走進會客廳,分別按尊卑長幼入座。霍去病坐在郡主劉陵的下首,聽她和淮南王等人寒暄,慢條斯理地品著香茶,並不插話。沒過多久,話題便被劉陵不著痕跡地又帶到了霍去病的事上。
  盡管劉安早已從愛女的書信中了解了大概情況,但如今劉陵繪聲繪色的講述仍教他聽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聽到霍去病有關窮人和富翁的比喻時,他不禁哈哈大笑說:“霍公子的高論令人耳目一新,無奈朝廷不識英才,明珠蒙塵實在可歎。”
  突然世子劉遷起身道:“父王,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兒臣想和霍公子切磋切磋!”
  眾人都是一呆,唯有坐在門客席位上的蘇飛嘴角露出得意笑容。
  早在回壽春前,他就暗地寫信給劉遷,將霍去病阻撓抓捕雷被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描繪了一遍,果然挑起了世子對這家伙的敵意。
  劉陵蹙眉說:“二哥,你別胡鬧。霍公子車馬勞頓,需要休息。”
  劉遷咄咄逼人,又被淮南王嬌縱慣了,徑直走到大廳中央高聲道:“霍去病,別以為小妹拼命誇你,蘇飛也在給我的信里把你吹上天,小王就會信以為真。
  “有膽的就跟我當眾比武,讓大家伙兒瞧瞧你力壓右賢王世子的刀法到底有多厲害?”
  劉安雖然感到有點不妥,但他從來都是個不怎么有主見的人。聽兒子這么一說,便又覺得能親眼看看霍去病的修為也是好事,于是並未開口攔阻。
  霍去病慢悠悠放下茶杯,撣撣衣衫起身而立。正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准備接受劉遷的挑戰時,霍去病卻出人意料之外地往廳門走去。
  劉遷怔了怔,問道:“霍去病,你要去哪兒?”
  霍去病走到廳門外的石階上,回頭向他投去一縷嘲弄的眼神,猛然拔刀。“铿!”飲雪魔刀如赤電飛斬,撕碎晦暗,應聲劈在一頭蹲踞在門外的銅獅腦門上。
  在眾人的眼睛還來不及追隨刀光看向銅獅時,飲雪魔刀業已铿锵入鞘。
  霍去病臉上的紅光一閃而逝,若無其事地踱回廳內,默然瞧著劉遷。
  劉遷疑惑道:“霍去病,你這是什么意——”話剛說過一半,門外陡然“砰”地脆響,像是有什么金屬鍛鑄的東西碎裂。
  他連忙向外打量,不由呆如木雞,一張嘴巴張在那里久久忘記合攏。
  那頭將近一人高的銅獅,像是被兩只無形而有力的巨靈神掌緩緩朝兩邊拉扯著,從頭頂開始,綻開了一道縫隙,一寸寸地張開並迅速往下伸展,最后直抵厚重的底座。
  “轟!”重達幾千斤的銅獅徹底地一分為二,側倒在石階上。被劈開的截面光滑如鏡,簡直比打磨過還要光亮。
  “啪、啪、啪——”劉陵的掌聲率先在沉寂的廳內響起,滿臉洋溢著喜慰之色。
  跟著淮南王劉安也開始鼓掌,在座的門客幕僚急忙回應,登時彩聲四起。劉遷那張酒色過度的臉龐此時已是煞白一片,彷佛眾人的掌聲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世子想不想聽我告訴您一個秘密?”霍去病神情平淡,如同剛剛完成的僅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有人一心要害你我。”他聲音極低,目光瞟向坐在淮南王身邊的長子劉不害。除了受到提醒的劉遷,誰也沒有注意到這樣一個細微的動作。
  在劉遷反應過來之前,霍去病又朝淮南王欠身道:“王爺,去病有個不情之請。”
  淮南王心情上佳,不假思索道:“霍公子但說無妨。”
  “刀劈銅獅不過是雕蟲小技,一來它不躲不閃,更不可能像真正的高手那樣拔劍招架;二來去病仰仗寶刀鋒芒,也有取巧之嫌。”
  人們聽得一呆,連劉陵都猜不透霍去病葫蘆里又要賣什么藥,居然自我貶低,將如此氣勢驚人的刀法說得一錢不值。
  “為了讓王爺能更清楚的了解我的刀法,也為了印證郡主對去病的贊譽之詞並無誇大,我想請王爺再觀賞一場表演。”
  霍去病話鋒一轉,說道:“王爺曾經派遣蘇飛、左吳和李尚追殺雷被,想必他們三位連手的實力應該遠在那個逆賊之上。去病不才,願意以一敵眾,和這三位王府高手當場較量一次,請王爺恩准!”
  劉安腦筋一轉,頓時明白過來,霍去病之所以要挑戰蘇飛、左吳和李尚,歸根結底還是由劉遷引起的。只要他能勝過三人連手,那么誰都清楚這位淮南王世子遠不是霍去病對手。劉遷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繼續糾纏。
  但他還想替愛子留點臉面,一時間遲疑不決,后悔剛才對霍去病應承的太爽快。
  不料李尚大聲道:“王爺,我們兄弟三人願意接受霍公子的挑戰!”
  劉安只能點頭道:“好,你們就和霍公子切磋幾招,記得點到為止。”
  沒有等李尚等人應聲,霍去病已淡然道:“王爺這么說,我不如認輸作罷。”
  “為什么?”劉安疑惑問道:“本王的話有什么地方不妥?”
  “啟禀王爺,我的刀法剛猛凌厲,每一刀都必須傾盡全力,不是敵死就是我亡。如果恪守王爺點到為止的旨意,必定束手束腳毫無氣勢可言,刀法中十成的威力最多只剩兩三成,勉強施展出來,也只能贻笑大方。
  “這一點李尚等人早有領教,否則那天在霸上酒館里,我也不至于失手斷去他的一條胳膊。”霍去病的語速不疾不徐,像在解釋給淮南王聽,但目光有意無意盯著的卻是劉遷。
  淮南王問道:“那依照霍公子的想法該怎么辦?”
  “簽生死狀啊。”霍去病嘴角下撇,形成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輕蔑表情,轉頭望向李尚道:“我想李兄一直無法忘記斷臂之仇吧,眼前可是機會難得呀。錯過今天,你們想公報私仇我沒意見,王爺卻未必喜歡。”
  “簽!”新辱舊仇一古腦兒全都湧上心頭,李尚咬碎鋼牙一聲大吼。
  蘇飛和左吳對視一眼,齊齊走到劉安王座前,躬身施禮道:“請王爺恩准!”
  “這不太好吧?”劉安遲疑道:“萬一出現傷亡,豈非鬧得大家都不愉快?”
  “我覺得挺好。”劉遷插話道:“花拳繡腿的假打假鬧兒臣看得多了,根本作不得數。只有不計生死的決斗才能真正分出輸贏。既然雙方都同意簽生死狀,父王不妨成全他們。”_
  劉陵也冷冷說:“父王,我同意二哥的意見。就算您今天不答應,恐怕他們幾個日后也會想方設法找霍去病報仇。與其這樣,不如今日在殿上一決高下,了斷恩怨也罷。”
  既然一雙最寵愛信賴的兒女都這么說,劉安便不再反對,命人取來筆墨刻刀。四個人當即在竹簡上簽下生死狀,一起呈交淮南王劉安保管。
  “這個……開始吧。”劉安收下生死狀,想了想又補充道:“能不傷人最好。”
  但對決的雙方,誰也沒有把他的吩咐真正記在心上。霍去病固然有意拔除后患,蘇飛、李尚和左吳又何嘗不想報仇雪恨,徹底扭斷這根眼中釘?
  三人鼎足而立,將霍去病包圍在大廳中央。作為築土師的左吳站得最遠,臉朝里背對門,左手捏法印右手持七星玉如意,遙指霍去病道:“霍公子,請賜教!”
  霍去病身軀像標槍般挺直伫立,譏嘲說:“不必客氣。其實我很感謝你們三位,從長安來壽春的一路上我都沒睡好,今晚總算可以安心阖上眼睛作個好夢。”
  “呼——”他的體內猛地散發出一團紅色的光霧,將身影緩緩包裹起來,一條若隱若現的暗紅色云龍首尾向后,纏繞在霍去病身周,隱隱發出懾人心魄的猙厲低吼。
  “看招!”李尚報仇心切,不等霍去病將全身氣勢提升到頂點,首先出手。
  霍去病紋絲不動,甚至將雙臂環抱在胸前,鄙夷地看著李尚狠狠劈來的重劍。
  “嗷——”彷佛是從天外傳來的一聲低沉龍吟,暗紅色的云龍跌宕翻騰,向上旋舞,龍首搖擺龍尾拍蕩,似真如幻的軀體,不可思議地鎖扣住李尚的重劍。
  李尚握劍的左手一緊,立知不妙,眼前猛然漾動起一束血紅色的刀光,好似有一股凜冽的寒風從面前刮過,冰涼透心。
  一道血線從額頭慢慢泛起,順著第一滴血珠滴落的軌跡往下伸展,越過鼻梁,越過頭頸,越過胸口,越過小腹,最后,如同門外的那頭銅獅一般整個身軀分成兩丬。
  “臭小子!”左吳睚眦欲裂,凝聚起最強大的精神力量催動土元。
  “轟!”天崩地裂的巨響,一座高逾五丈,幾乎抵到大殿屋頂的青色小丘,風馳電掣向霍去病撞去,令他無處藏身。
  霍去病抱刀胸前,背后锆龍風馭龍紋顯現,八對風翼迎著呼嘯而來的罡風傲然舒張。他的身形便似一羽不可一世的雄鷹騰空翱翔,飛撲向那座青色山丘。
  “喀!”飲雪魔刀刀柄上的掩土寶珠光華大盛,血紅色的刀刃與霍去病的身影渾若一體,生生劈開山丘穿越而過。
  “什么?”左吳目瞪口呆,急忙念動真言准備發動第二波攻擊。
  可是來不及了。霍去病的身法快得猶如一道黑色的電影,人到刀到。
  “噗!”飲雪魔刀拉起一溜血線,從左吳的脖頸上抹過,一顆人頭拋空高飛。
  霍去病臉色冰冷,左手抓住左吳腰帶,振臂擲向蘇飛。
  蘇飛手握長戟,剛剛追到距離霍去病三丈開外的途中,冷不丁看到左吳的屍體朝自己飛來,禁不住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但他卻聽到了周圍許多人不由自主發出的驚叫聲,心里隱約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對。
  “哧——”冷不防,一抹血紅色的刀芒遽然穿破左吳屍體的胸膛,扎向他的眉心。
  不對啊?蘇飛困惑地看到霍去病依舊站在靠近廳門的地方,可是這柄刀?
  天哪,他的右手竟是空的!這柄要命的魔刀,其實一直隱藏在左吳屍體的后面!
  蘇飛發出臨死前淒厲的嘶吼,眼睜睜看著飲雪魔刀長驅直入,插進了自己的額頭。
  “咚!”蘇飛的身體倒在大廳里,沉悶一響,右手松開長戟拼命朝向半空,像是要努力抓住即將飛逝的生命,而后軟軟地垂落在胸前。
  靜。靜得能聽見一根銀針掉地的聲響。
  許多人一口長氣還沒有吐完,對決已結束。地上躺著三具失去生命的死屍,其中兩具身首分離慘不忍睹。而在片刻之前,他們還曾經滿懷信心與殺機地站立在這座大廳里,准備與那個年輕人決斗。
  人們睜大眼睛,望著霍去病漫步過幽長的殿宇,走到蘇飛屍體前俯身拔出飲雪。眼里的神情如同看到了一個轉世的惡魔,從心底里升起絲絲寒意。
  “好刀法,小王大開眼界!”一聲喝采打破難堪的死寂。劉遷輕輕鼓掌滿臉笑容走到霍去病身前,卻又不敢過分靠近。從這個年輕人身上釋放出的那種寒意和可怕殺氣,讓從來都是無法無天的他也感到膽寒。
  霍去病臉色的血色漸漸退潮。剛才的搏殺干淨利落,看似輕易,其實他已全力以赴。每一個步驟,每一個變化,在出手之前早已計算到精確的極致。哪怕有一點環節上出現差錯,就不會是現在這個結果。
  “父王,兒臣推薦霍公子為王府總教習,食俸一千兩百石!”劉遷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向淮南王保薦道。
  劉安驚魂未定,傻傻地看著血泊里的三具死屍,幾乎面無人色。
  聽到愛子在對自己說話,他才如夢初醒,所幸沒發出牙齒打顫的聲響。
  “准、准奏!霍卿家,從這刻起你便是王府總教習,專管本王禁衛操練!”
  “恭喜父王獲得一位蓋世良將!”劉陵喜孜孜起身恭賀,掩飾不住她的得色。
  “來人,把這三具屍體拖出去!”劉遷朝殿上的侍衛喝令,目光掃過腳前的蘇飛,仍不解氣地吐了口唾沫道:“呸,咎由自取!”
  他已經完全相信了霍去病剛才對自己說的那句話。自己和大哥劉不害不和,人盡皆知。劉不害有意取代自己爬上世子寶座,同樣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沒想到蘇飛表面上效忠自己,暗地里卻倒向了劉不害。難怪他會特意寫信給自己,如果剛才站在霍去病對面的是他而不是蘇飛等人——劉遷打了個寒噤,不敢繼續往下想。
  屍體很快被清出大殿,血跡也被處理干淨。人們紛紛向霍去病祝賀,恭喜他榮膺王府總教習。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失敗的死者總是很容易被人遺忘。人們能夠記得的,往往是勝利者得意的笑容。
  然而霍去病的笑容還是那樣懶洋洋地掛在嘴角,一點也看不出得意,就像剛剛踏入淮南王府時那樣。但稍有不同的是,王府里已多了三具屍體。
  “伍先生!”劉安像是想起什么,轉頭對身側的一個門客吩咐說:“請你幫霍卿家安排一棟清靜的宅院,丫鬟傭人一律配齊,費用從王府開支。”
  那被稱為“伍先生”的門客欠腰應諾。
  他五十歲開外,半黑半白的頭發披散到肩膀,遮擋住大半個臉龐,面容奇丑、神情猥瑣,披著一件土黃色的法袍,前后印有黑白二色的太極圖案,應是一位效命于淮南王的陰陽師。
  劉安又似想到什么,對霍去病道:“霍卿家,你趕緊沐浴更衣,出席今晚本王為陵兒和你接風洗塵的家宴。”
  霍去病笑了一笑,滿不在乎地收刀入鞘,向淮南王略一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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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8:14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三章 霸王會

  翌日]天剛剛亮出一縷魚肚白,劉陵的馬車便來接霍去病前往南校場。

  同行的還有負責向王府禁衛宣布新任命的伍先生。這差事本該是世子劉遷的但誰都知道他不可能起那麽早,通常丟給伍先生了事。

  三個人抵達南校場時一千六百名禁衛官兵已整齊地在那列隊等候。

  伍先生首先宣布了淮南王親自簽署的任命狀,然後將霍去病引見給禁衛將領。接下來依照慣例朄霍去病登上點將台,多少需要說一些就職感想。

  但他卻像什麽都不懂似地轉頭問伍先生:“在這南校場中翣翠翢耤,颮颭餃餌所有的禁衛操演是否都是我說了算?”

  伍先生微怔了一下,深陷在眼眶裏的暗黃色眸子閃過一縷不易被人們察覺到的光芒,颔首道:“你是總教習,操演的事當然是你說了算。”

  霍去病又問負責軍法的執法校尉道:“如果有人不遵號令,我是否有權懲處?”

  執法校尉老老實實回答說:“是!不過您的權力僅限于操演,其它時候禁衛軍各營仍由所屬將官指揮。”

  劉陵見狀,有些替他擔心起來,說道:“霍總教習,你有問題盡管提出來。”

  “我問完了。”霍去病詭異地一笑說:“不過稍後郡主最好背過身去,不要回頭看。”

  “啊?”劉陵吃了一驚,隱隱預感到馬上就會有事發生。

  果然,霍去病跨前兩步,向著點將台下的禁衛說道:“爲將之道,令出必行。道理人人懂,但未必每個人都能做到。可是在我這裏,不論我的要求是什麽,哪怕是要你們抹脖子自殺,都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誰想驗證我的話,盡管放馬過來。”

  他的聲音不算響,但藉助充沛的九陽龍罡傳送,連最後一排的兵士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全體都有——脫褲子!”

  “什麽?”沒有一個人以爲自己聽明白了霍去病的號令。台下的禁衛們傻呆呆地站在那裏面面相觑,僅有少數人雙手抓到腰帶上卻遲遲沒有解開。

  “執法校尉!”在一小段奇異的寂靜後,霍去病喝道:“依照大漢軍律和王府規制,對于不遵總教習號令者,應該如何懲罰?”

  “這個——”執法校尉瞧著點將台下一千六百名禁衛,傻了眼,支吾半天之後,求助的眼光望向劉陵。

  “啪!”霍去病一個響亮的巴掌抽在倒黴的執法校尉臉頰上,獰笑道:“你忘了眼下在這裏究竟是誰說了算嗎?”

  “是!”執法校尉捂著臉,含糊不清道:“不遵總教習號令者,應責二十軍杖!”

  看到執法校尉挨打,一些頭腦機靈的禁衛開始磨磨蹭蹭地脫褲子,但更多的人還是沒在動,指望站在點將台上的上司們能出來幫他們說話。

  當禁衛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麽胡鬧的命令他們還是頭一遭聽到。

  霍去病將禁衛的反應一覽無遺地看在眼底,再次喝令:“全體都有——脫!”

  怎麽不處罰了?敢情是雷聲大雨點小呀。許多禁衛大松一口氣,剛剛對新總教習産生的一點敬畏頓時雲消風散。

  “執法校尉,如果有人連續兩次違抗我的同一號令,應該怎樣處置?”

  這回執法校尉學乖了,連忙回答道:“不知悔改者,可責八十軍杖!”

  霍去病點點頭,第三次喝令道:“全體都有——脫!”

  話音落下,照辦的人卻更少了。台上的禁衛將領們笑嘻嘻地袖手旁觀,好似在欣賞一場精采的猴戲。

  “執法校尉——”霍去病的聲音寒如玄冰:“如果有人再三抗令呢?”

  “殺無赦!”執法校尉清晰感應到霍去病口氣裏蘊藏的殺機,狠狠打了個冷顫說。

  霍去病“哦”了聲,慢慢走下點將台,踱步到第一排最正中的那名禁衛面前。

  “你的位子離我最近,應該聽到我剛才說什麽了吧?”霍去病很和藹的問。

  “聽是聽到了,但這種命令也太荒唐——”

  “嚓!”飲雪魔刀掠過,一顆頭顱滾落在地,鮮血濺了霍去病一身。

  台上台下的人駭然變色,一名禁衛將領怒喝道:“霍總教習,你敢擅殺禁衛?”

  劉陵寒聲道:“霍總教習三令五申時你的耳朵聾了麽?在這裏,他的話就等若我父王的軍令。誰敢違抗,殺無赦!”

  這時霍去病走到緊挨在左側的那個禁衛跟前,口吻更加和氣了。

  “他爲什麽死,你知道嗎?”

  “知、知道,因爲……他不遵霍總教習軍令!”禁衛的腿在發顫。

  “嚓!”第二顆人頭落地。霍去病冷然道:“你知道了我殺他的理由,爲什麽不脫?”

  等他這句話說完,一千五百九十八名禁衛的褲子齊刷刷落下,露出裏面的內褲。

  好在霍去病沒有繼續命令他們把下半身脫得一點兒不剩,緩緩說道:“違我號令者,死路一條。這就是我教給你們的第一課。”

  “那群酒囊飯袋站在點將台上瞪大眼一動不動,全都看呆了。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手。”操練結束,走出校場時,劉陵興奮地回味著剛才的情景笑著說。

  “這法子並不新鮮,知道匈奴的冒頓單于嗎?他制造了一種響箭,並對自己的部屬下令說:‘鳴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

  霍去病淡淡說著故事:“有一次,他用響箭射向自己的愛馬,左右的人很恐慌,不敢跟著射,冒頓單于立刻將他們處死。

  “後來,他又用響箭射向自己寵愛的妻子和父親頭曼單于的愛馬,部下們不敢違抗,毫不猶豫地跟著射出。

  “最後,在一次行獵時冒頓單于趁父親不備,掣出響箭射向頭曼。他的部下亂箭齊發,頭曼當即死于非命。冒頓一舉奪得匈奴王位,從此沒有一個權貴敢于質疑和對抗他的權威。”

  “難怪匈奴鐵騎能夠橫掃天下,也隻有這種生性如狼的野蠻人,才能想出如此殘忍的辦法訓練他的部下。”劉陵眼睛發亮。

  “小霍,你做王府總教習太屈才了,就算指揮千軍萬馬也綽綽有餘。希望你能爲我父王訓練出一支像匈奴騎兵那樣悍不畏死、令行禁止的虎狼之師,我和父王會全力支持你。”

  霍去病笑笑不語,將頭扭轉到一旁,以免讓周圍人看見他眸中流露出的不以爲然。

  “霍總教習,世子吩咐,操練結束後請你務必去他府中走一趟。”伍先生說。

  “二哥找小霍幹什麽?”劉陵和霍去病談得正起勁,不悅地問伍先生。

  “屬下也不太清楚。”伍先生在馬上欠了欠身說:“世子行事總是出人意表。”

  “我這個二哥啊……”劉陵的話雖隻說了一半,但不經意撇了撇嘴的動作,卻已經把她沒有說完的話悄悄補足。

  也許是意識到不宜在外人面前編派兄長,她很快神情一斂又說道:“也好,我正巧想探望世子妃,就和你們一起去吧。”

  于是三人相偕來到世子府。這時劉遷剛剛起床,正在園子裏觀賞鬥雞表演。

  他坐在藤椅裏,心不在焉地招呼道:“小妹,你也來了?快坐下看鬥雞!”

  說著,他指向一隻尾巴長有三簇墨綠色羽毛的雄雞,如數家珍道:“這隻‘車騎將軍’骁勇好鬥、百戰百勝,前兩天還啄死了國相府裏的兩隻鬥雞,替我贏了不少彩頭。那一隻‘掃北將軍’是壽春縣令昨天獻來的,剛好拿它喂招。”

  劉陵氣道:“一大早放著那麽多正經事不做,就知道鬥雞玩狗,哪還像個世子?再這樣下去,父王辛苦攢下的這點基業早晚要敗在你的手裏!”

  “有那麽嚴重麽?”劉遷目不轉睛地盯著“車騎將軍”,不以爲然地笑嘻嘻說。

  “不過是抽空看場鬥雞放松放松,我就成了敗家子了?小妹,人生苦短,何必活得那麽累呢?再說你郡主府裏也養著不少小白臉吧,花銷不比我的鬥雞大多了?”

  “你混帳!”劉陵臉色粉白,怒道:“這些年我在長安累死累活,你卻躲在壽春花天酒地,還有臉說這些不相幹的風涼話!走,咱們這就去找父王評評理!”

  劉遷也感到自己話說重了,連忙起身將劉陵按住,涎著臉陪不是。

  在兩人吵嘴的工夫,車騎將軍越戰越勇,啄得掃北將軍遍體鱗傷節節敗退。那些長隨投劉遷所好,爭先恐後地高聲鼓喝,爲車騎將軍加油助威。

  忽然一名府中僕從面帶驚惶,一路小跑奔到近前。但他清楚劉遷觀賞鬥雞時不喜歡被人打擾,隻好站在一邊扯著脖子幹等。

  一轉眼,車騎將軍打得掃北將軍繞著草地四處亂竄狼狽不堪。它彷佛也聽得懂人們對自己的喝采聲,停下腳步拍打翅膀,朝著主人趾高氣揚地喔喔啼鳴,似乎是在向衆人炫耀勝利者的威風。

  不料掃北將軍這時悄無聲息地從它身後逼近,猛然騰空奮起,沖著車騎將軍兇狠撲擊。車騎將軍愕然回頭,對方尖利的喙嘴深深戳進它的左眼,登時鮮血長流,銳聲慘鳴。

  掃北將軍一鼓作氣窮追猛打,車騎將軍亮麗的羽毛滿空亂飛,隻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很快便奄奄一息敗下陣來。

  劉遷又是著急又是心疼,大叫道:“快,快把它們抱開!”

  幾個長隨趕緊上前捉住兩隻鬥雞,再看車騎將軍,已是氣若遊絲,生機斷絕了。

  “伍被,快救救我的車騎將軍!”劉遷想起身邊的陰陽師伍先生,急忙喝令道。

  伍先生木然搖頭道:“隻怕救不活了。倒是掃北將軍傷勢稍輕,精心醫治後,調理一段日子還能康複如初。”

  “放屁!一隻雞都救不活,我一年一千六百石的俸祿養著你有什麽用?”劉遷目露兇光,下令說:“來人,把掃北將軍的毛統統拔光,扔進鐵籠裏喂豹子,替小王的車騎將軍殉葬!還有那個該死的壽春縣丞,罰他一年……不,三年俸祿,披麻戴孝爲車騎將軍送葬!”

  伍先生沒說話,霍去病卻注意到他的眼眸裏閃動過一縷不易察覺的譏诮和蔑視。

  劉遷這才注意到那個匆匆奔來的僕從,沒好氣地問道:“劉忠,你又有什麽事?”

  “啓禀世子,前天抓進府裏的那個姑娘,也不曉得從哪兒聽說她爹在咱們府門外石獅子上一頭碰死的消息,今天早上在屋裏偷偷上吊自盡了!”

  “啪!”劉遷狠狠一巴掌將劉忠抽得原地轉圈,勃然大怒道:“你們都瞎眼了,一個大活人都看不住?今個兒是什麽日子,他媽的倒黴透頂!走,瞧瞧去!”

  劉遷罵完,竟丟下劉陵、霍去病和伍先生,由劉忠引路,率著十幾個長隨,風風火火趕往內宅。

  “霍總教習別介意,世子正在氣頭上,一會兒就沒事了。”伍先生惟恐霍去病覺得受到冷落,勸慰說:“我也得跟去,說不定待會世子還要我救那姑娘。”

  “怎麽會呢?”霍去病臉上掛著讓人捉摸不定的笑意:“死了一隻雞就這樣痛心疾首,世子還真是心地善良,寬仁博愛啊。能跟隨這樣的主公,豈非三生有幸?”

  劉陵冷哼道:“對雞如此,對人卻未必了。走吧,我們也去看看。”

  三人快步跟上,沿著一條臨水長廊追到了劉遷身後。蓦地霍去病劍眉微微一挑,伸手將劉陵拉到背後,沉聲喝道:“有刺客!”

  “嘩——”荷塘裏的秋水突然翻騰起十餘道沖天白浪,一群身穿深綠色水靠的蒙面人從水下躍出,明晃晃的刀劍刺人雙目。

  前排三人雙手連揮,擲出幾十枚梅花镖,鋪天蓋地射向長廊。那些長隨猝不及防,紛紛中镖翻滾進荷塘,殷紅的血水瞬即染紅秋池。

  緊跟著第二排的四名蒙面人兩左兩右,將剩下的長隨和劉遷前後分割,最後一排的兩名同伴一個手持軟鞭,一個揮舞巨斧直撲獵物。

  整個刺殺行動在一刹那間已完全展開,所有刺客各司其職,配合得天衣無縫。

  也許真教劉遷說準了,今天實在是他倒黴透頂的日子。

  可是,這一刻他已經無暇爲自己準確的預言而自鳴得意,一張臉龐由于驚恐變得煞白,順手抓過身邊的劉忠往前一擋,可憐的僕從被斧刃劈成兩半,鮮血噴了劉遷一身。

  “飕——”另一名蒙面人的軟鞭毫不留情地纏上了他養尊處優的脖頸,劉遷拼命叫喚,那聲音像極了一隻被扼住喉嚨的公雞。

  “铿!”飲雪魔刀摧枯拉朽,橫空出世,將緊繃的軟鞭一切兩斷。

  持斧刺客怒聲大吼,雙手高舉巨斧,朝著霍去病的頭頂惡狠狠劈下。霍去病擋在劉遷身前,就像一座險峻挺拔不可征服的山嶽,合身挺刀疾刺。

  “噗!”飲雪血紅色的刀鋒從持斧刺客後心透出,飙射一縷血箭。

  持斧刺客魁梧的身軀晃了晃,連人帶斧栽進背後的荷花池,“噗通”掀起巨浪。

  另一名刺客見到同伴被殺,奮不顧身,揮動半截軟鞭抽向霍去病面門。

  那邊伍先生亮出一道黑色符咒,在空中一晃,符咒“呼”地起火,化爲灰燼。飄散的青煙中,兩名金甲力士手握雙錘殺入戰團,阻擋住其它的七名刺客。

  “有刺客——”

  “快來人,刺客闖進內宅啦!”

  “混蛋,狗膽包天!啊……”

  人聲喧囂,世子府中警訊頻傳,一時間不知來了多少刺客。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劉遷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囂張氣焰,如同受到驚嚇的孩子,手足無措地緊靠著伍先生,慌亂地叫嚷,劉陵反倒鎮定許多。

  “世子不必擔心,不過是些小毛賊,有霍總教習在足夠應付。”伍先生安慰劉遷,手裏捏了另一張符咒,似乎存心想欣賞霍去病的身手,保護著劉遷冷眼旁觀。

  “嚓!”霍去病一刀削飛軟鞭刺客的頭顱,飲雪寒光到處,血浪翻卷,當者辟易。

  “世子!”府內的侍衛長晉昌率著二十多名護衛匆匆趕到,形勢立刻好轉。

  “殺,殺光他們,一個都別留!”劉遷看到己方人多勢衆,心神稍定之後,立刻大聲呼喝。

  剩下的五名刺客見狀,一聲呼哨,反身躍入荷花池,藉助水路往世子府外逃遁。

  與此同時,其它各處也響起了刺客們招呼同伴撤退的哨音,府內喊殺聲漸漸平息。

  劉陵面色鐵青,吩咐說:“晉將軍,派人嚴密搜查,查探是否還有刺客躲藏在世子府中。”晉昌應諾,當即指派幾名校尉率人分頭搜索,又命人將世子府周圍街道全部封鎖。  霍去病收了刀,慢悠悠地問道:“世子,你得罪過誰?這些刺客心狠手辣,訓練有素,絕非泛泛之輩。能驅策他們的人來頭不小啊。”

  劉遷驚魂未定得到提醒,連聲說:“對,快查,一定要找出是誰在背後指使他們!”

  伍先生不慌不忙俯下身,將軟鞭刺客的屍體翻轉,扯開水靠,就看見他後背上紋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血紅“楚”字。

  “霸王會!”晉昌失聲叫道:“是項嶽手下的死士,難怪這麽兇狠大膽!”

  “這是霸王會匪徒的刺青標記。”劉陵向霍去病小聲介紹說。

  “八十多年前垓下之戰,霸王項羽被高祖皇帝擊敗自刎烏江。他的殘部退回江東,糾合起一群遺老遺少,暗中成立了霸王會,並推舉項羽的一名堂侄擔任會主,一心圖謀反叛朝廷恢複大楚天下。

  “如今傳到項嶽,已經是第三代會主,因爲長期盤踞南方,行動又詭秘難測,所以很少有北方人聽說過。”

  “老子管他什麽霸王會、王八會!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要他們統統死無葬身之地!”

  劉遷從袖口裏掏出一支令符,氣急敗壞道:“晉昌,你持我的王令調動禁衛軍,全城大搜,隻要發現形跡可疑的,統統格殺勿論!告訴壽春縣丞,限期十天抓到項嶽和他的同黨,不然拿他的腦袋來作抵!”

  晉昌不敢多言,接過令符匆匆而去,偷偷想著這回得砍下多少個人頭才好交差。

  “我去看看世子妃,她該受了不小的驚嚇。二哥,你去不去?”劉陵問道。

  “我和霍總教習還有事,讓伍先生陪你去吧。”劉遷擺擺手說:“多配幾服驚風散給她定定神,睡一覺也就沒事了。”

  支走了劉陵,他和霍去病來到書房落坐。屁股一挨座椅,劉遷兀自感到雙腿酥軟,心跳得厲害。

  他喝了兩口涼茶,命侍女將房門關上,才長舒一口氣道:“小霍,幸虧你在場,否則我這條命多半要完蛋大吉。想讓我賞賜你點兒什麽盡管說。

  “是了,你身邊還沒有女人伺候吧,要不我送你幾個美女?保證都是能歌善舞的處子。嗯,幹脆我請父王下令再加你兩百石的俸祿。”

  霍去病大咧咧在劉遷對面坐下,隨手拿起書案上的古玩把玩,微笑道:“千裏爲官隻爲財,遇到像世子這樣的慷慨主上,還真是霍某的福氣呀。不過家花哪有野花香,世子去過青樓麽?比起王爺賜下的府宅,我更喜歡住在那兒。”

  “怎麽會沒去過?壽春城最大的幾家青樓我早玩遍了。這樣吧,本世子替你在柳莺院包一間上房,所有開銷都算我的。唉,可惜霸王會要找我麻煩,不然今晚咱們就一塊兒到柳莺院痛痛快快玩個通宵。”

  霍去病突然放肆地大笑起來,看著劉遷嘲弄地搖了搖頭。

  “你笑什麽?”劉遷有點莫名其妙,羞惱地問道:“嫌我的賞賜太少麽?”

  “世子的賞賜如此豐厚,我怎會不知足呢?”霍去病停下笑聲,但嘴角的笑意仍然可惡的掛著:“我是在笑霸王會,糊裏胡塗就成了別人的替罪羊。還累得世子足不出戶便遭受無妄之災,嚇得連青樓都不敢去了。”

  “誰說老子怕了?”

  劉遷冷笑說:“在壽春的地面上,天是老大,本世子就是老二!連父王也對我言聽計從,千依百順,我怕過誰來?咦……”他的臉上漸漸露出驚詫的神情,又問道:“你說霸王會是別人的替罪羊?”

  “當然,要不我爲什麽會笑呢?”霍去病跷起二郎腿,悠然自得地輕晃著說。

  “凡事有因才有果,霸王會刺殺世子有什麽好處呢?他們志在推翻大漢,恢複楚國,殺了你隻會激起王爺的大舉報複,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傻事爲什麽要做?

  “況且,剛才郡主也在當場,從頭到尾卻沒有一個刺客針對她下手,你不覺得奇怪嗎?”

  “可這些人的背上明明都有‘楚’字刺青啊?”劉遷困惑道:“不是霸王會的匪徒,又會是誰要置本世子于死地?”

  “從這群刺客的身手和行動計劃判斷,顯然是經過周密籌劃,又豈會留下這麽明顯的標識暴露出他們的身分?那等于不打自招,給霸王會惹上天大的麻煩。”

  霍去病手指在書案上輕輕敲擊,慢條斯理地說道:“還是那句話,凡事有因必有果。想要找到隱藏在幕後的真兇,隻要想一想,如果世子被殺,誰才是最大利益的真正獲得者。”

  “你說是他?”劉遷一驚,馬上很不屑地搖頭道:“不可能,我大哥窩窩囊囊膽小如鼠,給他十個腦袋也不敢派人來刺殺本世子!不過……你的話也大有道理。殺了我,他就是父王唯一的繼承人。這事我得仔細想想。”

  他沉思片刻,忽然說:“小霍,晉昌雖然忠心,卻是個胡塗蟲。這次刺客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潛入世子府行兇,也有他的責任。不如你來做我的世子府禁衛統領,順便暗中查訪這件事的真相。”

  “王爺已經委任我爲王府總教習,隻怕不方便吧?”

  “沒關系,總教習的位子你兼著就是。”劉遷不以爲意地說:“父王那邊我去打個招呼,不會有問題。”

  他拍拍霍去病的手背,壓低聲音道:“隻要你死心塌地跟著我幹,將來裂土封侯也指日可待。現在,我需要你幫忙做一件事,完成後另有重酬。”

  霍去病眼眸裏有一縷火焰跳動,緩緩道:“請世子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劉遷把身體重新靠回椅背,一字一頓道:“我要你殺個人,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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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四章 百鬼迎賓

  中午過后,路面上昨夜留下的一灘灘坑坑窪窪的水塘,在太陽反照下閃爍著亮堂堂的白光。馬車輪子骨碌碌輾過,濺起一道道混濁的泥漿。

  “你的府宅還沒有收拾好吧?今晚別住驿館了,到我那兒去。”劉陵慵懶無力地倚靠在霍去病的身上,在他耳邊輕輕吹了口氣說道。

  懸掛在廂頂的宮燈隨著馬車顛簸一搖一晃,陽光照射在她的臉上,頰邊因為醉酒泛起誘人的酡紅,嬌艷得就像要滴流下來。)

  在世子府用過午宴后,兩人乘著劉陵的馬車離開。和風穿過開啟的車窗,吹拂在霍去病古銅色俊挺剽悍的臉龐上,車外寬闊的街道在他的視線中不斷向后倒退。

  只要不是傻瓜,誰都能聽懂劉陵話語里隱藏的暧昧,而她燙得像火炭一樣的嬌軀,這時幾乎是完全緊貼在霍去病的懷中。

  “郡主是想邀請我參觀閨房嗎?”霍去病發出一聲沙啞的低笑,低下頭肆無忌憚地輕咬住劉陵火熱的耳垂說:“可惜我打算去一個更好玩的地方。”

  “哦?”劉陵媚眼如絲,嗓音甜得發膩,笑吟吟問道:“哪兒?”

  “柳莺院。”霍去病回答道:“我聽世子說,那是所有壽春男人最向往的地方。”

  劉陵的身體立刻變得僵硬,顯然她很清楚柳莺院是怎樣的一個所在。

  “你拒絕我,就是想去和那些不知廉恥的妓女鬼混?”

  “不要說得那么難聽嘛。”霍去病淡笑道:“在我眼里,她們都是些很可愛的姑娘呢。”

  “滾!”劉陵坐直身軀,冷冷的眼神里掩飾不住羞怒:“馬上給我滾下車去!”

  霍去病大聲笑起來,伸手敲打了兩下車廂,車夫隨即聽令,勒停馬車。

  霍去病打開車門,下到街上,又把身子探回到車內微笑說:“今晚我會想你的。”

  “混蛋!”記憶中,劉陵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男人氣得七竅生煙,大失儀態。她抓住把手狠狠往里一扯,霍去病輕巧地一縮身子,車門砰地一響重重關上。可他惡棍式的笑容依舊透過車窗,陰魂不散地飄蕩在劉陵眼前。

  “回府!”劉陵扭過頭怒喝。車隊緩緩開動,將霍去病孤零零地丟在了街道上。

  霍去病背負雙手,笑望著劉陵的車隊在前方十字街口轉彎消失,掉頭往原路返回。

  街上人來人往,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人們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他,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何會在半道上被郡主趕下馬車。

  忽然間,街上起了大霧。在霍去病眼中,人們的身影像水紋一樣地晃動起來,四周的喧囂奇異地遠去,宛如這片空間被隔上了一層厚重的白紗。

  乳白色的霧氣愈來愈重,周圍的景物如被施了魔法,漸漸隱沒在淒迷荒涼的白霧中。

  霍去病的劍眉微微聳了聳。迎面吹來的風帶著一股陰森森的涼意,隱隱有一種喧囂嘈雜的鼓樂響起,說不出的詭異突兀。

  前方的迷霧里徐徐亮起兩團慘綠色的火球,在低空中跳躍晃動,朝霍去病靠近。很快,鼓樂越來越響,跳動的火球也變得越來越多,宛若兩道妖異的綠蛇迤逦橫空,散發著朦朦鬼光。

  一道道暗紅色的身影在火球后次第現形,而那兩條綠蛇正是他們手中提著的燈籠匯聚而成。

  他們面色慘白呆板,鮮紅的嘴唇緊緊抿成一縷弧線,像彎殘月幾乎直抵耳廓,身穿暗紅褂衫,足蹬白色步履,一手提燈,一手高豎飄舞的黑幡。

  兩行鬼卒中間則是一群身著大紅喜服的鼓樂手,铙钹笙磬應有盡有。

  一乘外披紅緞的八抬大轎緊隨在鼓樂手之后,左右各有一名黑白無常扈從。隊列的最末端則是四排黑盔黑甲,高騎馬上的鬼武士。

  一桿血紅色的旌旗下,赫然是位身高超過兩丈的鬼將軍,烏黑發亮的頭盔架在肩甲上,里面黑洞洞空無一物,竟是沒有頭顱。

  隊列到了霍去病身前並未停下,那一群鼓樂手像是沒看到前方有人伫立,徑直走了過去。有幾名鼓樂手眼看撞在了霍去病身上,卻又似一團空氣般穿行而過,吹吹打打繼續朝前走去,直到那頂八抬大轎停在他的身前。

  “霍公子,我的主人請你過府敘話。”無頭鬼將策馬越過八抬大轎,用馬鞭挑起轎子低垂的簾幕道:“請!”

  霍去病淡淡掃了眼寬敞奢華的轎廂,搖搖頭說:“我沒空。”

  “那可由不得霍公子!”無頭鬼將的馬鞭在空氣里虛甩一下,發出“啪”的脆響。

  黑白無常手中的勾魂索吭啷啷刺耳響動,分別纏向霍去病左右雙腕。

  霍去病撤步拔刀,飲雪魔刀電光如虹,幾乎不分先后切中勾魂索。勾魂索分斷墜地,耀眼的光花四散迸濺,照亮濃郁的鬼霧。

  “呀——”鬼卒突然齊聲長嚎,六十四盞碧籠引魂燈流星亂舞,從四面八方打來。

  霍去病合身抱刀向前猛沖,挑簾躍入轎內。碧籠引魂燈“砰砰砰砰”飛擊在轎身上,又翩若驚鴻倒飛而出,一簇簇慘綠色的鬼火燃著了轎衣。

  “喝!”無頭鬼將亮出八尺的巨型腰刀,烏光一閃,便將轎乘橫切成上下兩半。

  上半截轎身高高飛起,轎內卻不見霍去病的身影。無頭鬼將不由一愣,蓦然感到頭頂殺氣盈天,霍去病的身形從轎頂下掠出,飲雪魔刀直劈他的胸膛。無頭鬼將來不及回刀招架,雙腿一夾馬腹,胯下鬼騎揚蹄飛踹霍去病。

  “嚓嚓!”刀光驟閃,兩條馬腿飛起,卻沒有鮮血流出,在空中化作幾縷綠色的輕煙消隱于濃霧里。

  無頭鬼將從馬鞍上翻身朝后飄飛,沉重的軀體和厚實的盔甲彷佛輕如鴻毛,手里的馬鞭繃直如槍,擲向霍去病咽喉。

  霍去病凌空飛腿蹬中馬頸,看起來重逾千斤的鬼騎竟被他應聲踢起。“噗!”馬鞭深深扎入鬼騎圓鼓鼓的腹部,齊齊幻化成一蓬死氣沉沉的綠色霧氣。

  后面四排鬼武士策動坐騎,蹄聲如雷,長矛如林,不可一世地朝著霍去病沖來。

  霍去病一刀在手,有如君臨天下的暗夜帝王,身外云龍陡現,飲雪魔刀柄上的掩土寶珠驟地一亮,一道殷紅刀芒呼嘯掠空,劈斬在街面上。

  “轟!”地上登時裂開一條寬過五尺的溝壑。第一排鬼武士猝不及防,馬失前蹄栽入溝壑,后面三排煞勢不住,紛紛撞上前排亂作一團。

  霍去病正要乘勝追擊,背后的鼓樂手卻突然開始吹奏,高亢尖銳的樂聲猶如千萬根看不見的針芒扎入耳朵,震得他氣血翻騰頭腦發脹。

  “玄冥鬼樂!”霍去病口發長嘯沖擊樂聲,然而剛剛那一分神,卻已陷入六十四名鬼卒組成的重圍中。

  “霍公子,看來你是哪兒都去不成了。”無頭鬼將手拄長刀:“我的主人十分賞識你的才華,見一面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霍去病如一頭怒龍,在鋪天蓋地的碧籠引魂燈壓制下橫沖直撞,氣勢不減,但始終無法沖破對方在四周布下的阻擊圈。

  那讓人討厭到極點的玄冥鬼樂,像成千上萬縷無形的鎖鏈,密布在濃霧中,令他感到飲雪魔刀愈來愈沉重滯澀,身速也漸漸緩慢。

  “天朗海清,乾坤光照!”悅耳動人的嗓音響處,一束金色的光符自高空射落。

  轟地一聲巨響,光符在鼓樂手的頭頂上炸裂,綻開一蓬不可逼視的亮麗光采。二十多名正搖頭晃腦吹拉彈奏著的鼓樂手,在金色的光云中如春雪一般消融,化作一抹抹綠色的光影,似朝陽下的露珠般頃刻蒸發抽空。

  樂聲一停,霍去病頓無后顧之憂,神威盡復,飲雪魔刀如龍騰,如虎躍,連破正面八盞碧籠引魂燈。

  說來也怪,籠內的鬼火一滅,那一個個提燈嚎叫的鬼卒也頓時灰飛煙滅。

  一道傾城傾國的雪白倩影,在上方的鬼霧里冉冉顯現,纖若無骨的玉手輕提一盞華彩閃爍的五光琉璃寶燈,臉上一方猙獰的青銅面具遮掩著她的容顏,神秘而秀逸。

  “殺!”無頭鬼將長刀揮舞,四排鬼武士座下的鬼騎騰空躍起,迎向白衣女郎。

  “嗡!”五光琉璃寶燈在白衣女郎手下滴溜溜飛速轉動,濃烈的霧氣像焦油似地被點著,轉瞬形成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吞沒了鬼武士。

  火光中,二十八名鬼武士的身影扭曲幻滅,被毫不留情地焚為青煙。

  “海動火!”無頭鬼將怒聲咆哮,高舉長刀削向白衣女郎挺茁的胸口。

  白衣女郎左手雙指翻轉,亮出又一道金色光符,振腕輕拋,飄向無頭鬼將手中長刀。

  “哧——”光符落在刀刃上,燃起一簇奪目的金焰,堅硬寒冷的刀身迅速融化,一滴滴黑色的金屬水珠密如雨點朝下滴落,彈指就消融大半。

  “啊!”無頭鬼將痛吼拋刀,右手“嗤嗤”冒泡,像是一鍋煮開的熱粥。

  “喀!”飲雪魔刀揮過,盡殲碧籠引魂燈陣的霍去病锆龍雙翼暴展,回旋飄飛到無頭鬼將背后,一刀切開重甲,將他小山般的身軀橫截成兩段。

  “咄!”無頭鬼將盔甲散作一汪烏光灰飛煙滅,從里面蹦出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黑色骷髅頭,應聲墜落在青石條鋪就的地面上,骨碌碌跳動滾翻。

  “嗚噜噜,咕——咕……”黑白無常驚惶失措地鬼叫著掉頭便逃。

  霍去病振臂擲刀,一式“元戎歌吹”經天掠過,利落斬下黑白無常的兩顆頭顱。

  “嗚——”隨著這兩鬼的魂魄變作綠色的游光飄散,街上重新恢復寂靜無聲的原貌。

  飲雪魔刀赤芒裂空,回轉主人手中。

  不遠處,那骷髅頭兀自不管不顧,玩命似地滾向路邊的水渠,突然前方出現一雙靴子堵住了他的去路。

  霍去病用飲雪魔刀壓在骷髅頭蓋骨上,戲谑低笑道:“原來還是長了個腦袋的鬼。”

  那骷髅頭被刀刃壓得無法動彈,結結巴巴討饒道:“別、別殺我……”

  “那留著你又有什么用呢?”霍去病用飲雪魔刀輕輕敲打骷髅頭腦殼,想了想道:“嗯,回頭可以找人加工一下,做成夜壺,也算廢物利用吧。”

  “士可殺不可辱!我可不是廢物,好歹也算三百年道行的黑盔鬼將!”骷髅頭似是受到了莫大侮辱,羞怒道:“青紫白黑金——本將面前,三五個白袍鬼將壓根不在話下!”

  “哦……失敬、失敬!”霍去病收起飲雪魔刀,蹲下身一臉肅容說:“像老兄這樣的鬼才卻干些跑腿送信的小差事,實在有點兒委屈。”

  “可不是嘛?”被霍去病一捧,骷髅頭大生同感地附和說。

  “可他為什么要派你來抓我?”霍去病皺起眉頭,很不解地向骷髅頭虛心求教。

  “誰讓你殺了蘇飛?他是我主人最得意的心腹之一。”骷髅頭一高興,立時口無遮攔,滔滔不絕道:“還有今天上午偷襲世子府的刺客,也是我主人的手下。只要我的主人招呼一聲,淮南王府八百門客至少……哎喲,我怎么告訴了你這么多?”

  “你雖然做了鬼,反應倒挺快。”霍去病道:“你的主人也一定是位十分了不起的大人物吧?”

  “那當然,我主人可是位深藏不露的天巫!只要他動一動小指頭,就能教你完蛋!”

  “現在快要完蛋的是老兄吧?”霍去病臉一冷,語氣里含著殺機道:“聽說惡鬼最怕狗血,我卻從沒見過。今天總算有機會可以試一試。”

  骷髅頭大駭叫道:“千萬別試,你把我腦袋往裝狗血的銅盆里一泡,我就完了!”

  “誰是你的主人?”霍去病用三根手指鉗起骷髅頭,抓到面前森然逼問。

  “是伍先生……真是他,我沒騙你!要不然讓我連喝三缸狗血!”

  霍去病展顏一笑,那模樣在骷髅頭看來和冥府里的魔王殿下幾乎毫無差別:“你瞧,我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你對我不再有任何用處。加工做成夜壺還得花我不少錢,不如直接到集市上買個銅制的更結實耐用。”

  “別,別別——”骷髅頭連忙道:“除了做夜壺,我還有更大的用處!我知道伍先生的秘密行轅在什么地方,那些從世子府逃出的刺客都藏在那里!還有、還有……”

  望著霍去病笑吟吟不說話的臉龐,骷髅頭咽了口唾沫——如果他有唾沫的話。

  “雖然我喪失了鬼體,但我的法力也不弱,至少相當于一個大師級的陰陽師。讓我跟著你,那些鬼魅魑魅絕不敢靠近半步!”

  “是嗎?聽上去好像滿不錯。可我很懷疑,依你目前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最多只能算作半個廢鬼。能有多大用處?”

  “雖然我鬼元大傷,但只要一年半載就能恢復過來。”骷髅頭趕緊回答說:“如果運氣好能夠服上點仙露玉液什么的,速度會更快。唉,可惜伍先生煉制的‘碧陰龜母露’被他藏在秘密行轅里,要不偷點出來就好了。”

  “哦?那我恭喜你了。”霍去病微笑著說:“很快你就可以享用‘碧陰龜母露’。”

  “怎么可能?”骷髅頭傻呆呆瞅著霍去病,以為他在說笑。

  “為什么不可能?只要把他殺了,秘密行轅里的那些東西不就都成了我的?到時候,你想用碧陰龜母露洗澡也不成問題。”霍去病冷冷道:“當然,假如你對我陽奉陰違,我也一定會請你洗洗狗血澡。”

  骷髅頭徹底沒了脾氣,忙不迭道:“老奴黑鬼頭,誓死效忠霍公子!刀山火海,槍林箭雨,但憑主人一聲吩咐,萬死不辭!”

  “這才乖。”霍去病和顏悅色地拍拍骷髅頭,側轉過身,對著早已飄立在一旁多時的白衣女郎說道:“龍城公主,你還有什么要問他的么?”

  “沒有了。”龍城公主道:“霍公子,我很慶幸,那晚在定襄城外沒有成為你的俘虜。”

  “這卻是我最遺憾的一件事啊。”霍去病輕笑道:“要是能將身為玉華殿四大天師級薩滿之一的龍城公主收為貼身女奴,作為男人,此生還有什么遺憾呢?”

  “霍公子的鋒利口舌何時能饒過雪羽呢?”龍城公主似嗔似責地瞥過霍去病。

  “雪羽?”霍去病對龍城公主的婉言責備滿不在意,啧啧贊道:“這是公主殿下為自己起的漢名么?心似雪,影如羽……果然是入鄉隨俗,連衣裳都換作了漢家女子的打扮。可惜臉上的青銅面具始終不肯摘下,使我無緣一睹殿下芳容。”

  “我此次率領匈奴使團前來壽春,是和淮南王劉安密商結盟之事。”龍城公主道:“相信在盟約談妥前,咱們還有見面的機會。”

  “希望下次見面是在花前月下,而非這條鬼氣森森的街上。”

  霍去病彷佛絲毫不把匈奴准備與淮南王秘密結盟的驚天消息放在心上,對龍城公主的欣賞眼神一點兒也不掩飾,在她動人的嬌軀上來回掃個不停,讓人恨不得將他一雙眼珠剜出來扔到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幾腳。

  “不過經歷了定襄城下一戰后,相信所有的匈奴人已將霍某視為死敵。公主殿下盡管雍容大度,也絕不會答應和我約會了。”

  “我為什么要拒絕呢?霍公子為什么直到現在還沒有請我呢?”龍城公主道:“他鄉遇故知,總是件讓人愉快的事。”

  “明晚如何?今天我必須先處理一些私事。”霍去病聳了聳肩膀說:“我請客,老人們都說,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嘛。”

  不知道為什么,這樣一句流傳千年,感動無數仁人志士的古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聽上去總覺得有些荒謬和吊兒郎當的味道。

  龍城公主卻鄭重點頭道:“好啊,明晚我在壽春城北淮水上的千素食坊設席靜候。”

  霍去病神色里的不正經消失了,向龍城公主彬彬有禮地躬身回應。

  等他抬起身,對方的身影已經隱沒在漸散的濃霧里。

  慢慢地,他的耳朵里又聽到了鼎沸的人聲,街上的景物漸漸浮現。一個個販夫走卒打從他的身旁走過,那道被刀芒劈開的溝壑卻神秘地消隱了——彷佛剛才什么事都未曾發生過。

  霍去病將骷髅頭納入袖袂內,眼里又有了一抹懶散的譏诮,徑自走入喧鬧的人流中。

  劉陵很不開心,無論面前這個相貌俊秀的面首如何使出渾身解數來討好她,即使身體感官正在一步步沖向快樂的頂峰,她都覺得自己有些魂不守舍,無精打采。

  那可憐的家伙還在賣力地抽動,胸膛上橫七豎八都是被她指甲抓出的紅痕。她狠狠咬住他的肩膀,感受到鹹濕的鮮血一絲絲地吸入到自己的嘴里,眼前卻總有個討厭的影子晃來晃去,還不時發出惡毒刻薄的笑聲。

  “靜倌兒,你以前去過青樓嗎?”她蓦然挺直赤裸裸的嬌軀,向面首問道。

  “沒有,小人怎么可能做出對不起郡主的事?”面首放緩動作,喘息著回答。

  “你騙我,你們男人一旦有了點兒臭錢,有幾個不去青樓鬼混的?”劉陵低哼了聲:“老實告訴本郡主,我和那些青樓里賣笑的娼妓誰更美?”

  “當然是郡主!”靜倌立刻察覺自己失言,連忙掩飾說:“小人盡管沒有去過青樓,可郡主是天下第一美女,又有誰能比您漂亮呢?”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似乎在靜倌這里找回了先前遭受嚴重打擊的自尊心,劉陵艷麗的唇角泛起一縷微笑。但沒有多久,這縷笑容就凍結在了臉上。

  幽暗的房間里忽然輕輕響起掌聲,霍去病如鬼魅般伫立在簾帳垂落的窗戶前,眼里閃爍著不懷好意的譏嘲光芒,滿臉笑容打量這對赤身裸體的男女。

  “真是精采呐,在其它地方即使花銀子也看不到吧?”他朝著大床上目瞪口呆的兩個人躬身一禮,露出一副歉疚的表情說道:“對不起,敗了兩位的興致。或者兩位請繼續,我先退出房間,等郡主有空了再回來。

  “站住!”劉陵一把推開靜倌,隨手抓過一條被單裹住身體:“你是從哪兒進來?”

  “那兒。”霍去病的目光像毒蛇一樣在劉陵半裸的酥胸上來回掃蕩,用手指比了比背后開啟的窗戶,嗤笑道:“郡主,天冷了,小心著涼。”

  “去死!”劉陵抄起一個枕頭砸向霍去病,被他輕輕松松抓到手里。

  “如您的願,過了今天我將從郡主的視線里永遠消失。”他搖搖頭,啧啧道:“原本是打算來向您辭行的,沒想到來得真不是時候。”

  “你要離開壽春?”劉陵一愣,驚訝地問道:“為什么?”

  “逃命呗,有人要當街殺我。我惹不起他,只好敬而遠之。”霍去病揮手把枕頭拋還,無巧不巧地落在靜倌腦袋上。靜倌大叫一聲,昏死在床上。

  劉陵已無心關照自己的面首,愕然問道:“奇怪了,這世上還有你不敢惹的人?”

  “對方來頭太大,連世子都敢刺殺。我小小的一個王府門客又算得了什么?”霍去病歎了口氣,可看上去並沒有半分害怕的樣子:“現在該明白我為何急著來見你了吧?畢竟郡主有恩于我,不告而別可不是我的作風。”

  “這人是誰?”劉陵臉上的羞怒和慌亂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凜然如霜的森森寒意。

  “鬼頭,麻煩你告訴郡主殿下,是什么人擺下百鬼迎賓的大陣仗,要取我性命。”

  “是,主人!”骷髅頭從霍去病的袖口里探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說了遍。

  “伍被!”劉陵赤腳走到霍去病面前站定,微笑道:“說吧,要我怎么幫你?”

  “現在唯一不會被伍被安插親信的地方,就是郡主從長安帶回的親兵門客。”霍去病悠悠道:“另外我還希望,今天晚上他恰好會被某件要事絆住,回不了秘密行轅。”

  “可以,”劉陵回答說:“其它的問題就看你了。我會在父王府上敬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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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29:04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五章 楚巫

  入夜後,淮南王府內紅燭高燒,歌舞升平。十六位由郡主劉陵從長安城樂坊帶回壽春的妖娆舞女,正在宮樂的伴奏下載歌載舞,獻演于天甯宮中。

  一百多位來自壽春的名流和王府的客卿端坐席間,忘情地擊節應和。

  世子劉遷坐在劉陵上首,一雙色迷迷的眼睛緊盯著領舞的少女,悄悄盤算著該如何搶在父王下手之前,將她據爲己有。

  穿越過舞女們輕盈婆娑的曼妙舞姿,他的視線無意中掃過對面席位上正襟危坐,目不邪視的兄長劉不害,不屑地暗罵道:“假正經!”

  今天上午霍去病在書房中的話,像一根骨刺深深紮在劉遷的心頭,一想到那群來無影去無蹤的可怕刺客,他便感到寢食難安。

  “王八蛋,咱們走著瞧!”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劉遷喃喃地低聲惡罵。

  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轉回到那位領舞的少女身上,看著她婀娜的舞姿,嬌豔的紅唇,劉遷一陣陣心癢難熬,恨不得將她立刻擁入懷裏肆意輕薄。

  “嗯,待會兒就去找伍被,讓他趕緊想個法子幫我把這丫頭弄到手。”

  他瞥了眼劉不害後排席位上的伍先生,暗暗爲自己想出的高招得意。

  同樣心神不甯的,還有劉遷身旁的郡主劉陵。她的目光不時瞟向宮門外,焦灼地等候著霍去病的消息。

  她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爲什麽自己會如此信任這個難以捉摸的年輕人?僅憑對方的一席話和一個骷髅頭的供詞,就把三百親兵和從長安招攬來的衆多門客交付在他手上,還特意安排這場歌舞獻演將伍先生召至王府。

  假如他是在欺騙自己呢,又或者他弄錯了,甚至把事情給辦砸了該怎麽辦?她不由自主望向高坐在王位上的劉安,默默祈禱霍去病馬到成功,沒有辜負自己的信托。否則,她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向父王交代。

  此刻,劉陵無心賞樂,更無心觀舞,偏偏還要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哪怕心裏正打著小鼓。

  突然,一團黑乎乎的物事從宮門外飛入,被拋跌在柔軟的羊絨地毯上。宮殿中央霓裳飄蕩的舞女們爆發出驚恐的尖叫聲,刺穿了悠揚的舞樂。

  樂聲戛然而止,舞女們四散奔逃,人們驚愕地看向門外,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

  在上百道目光的注視下,霍去病空著手,悠然踱進了天甯宮,先朝劉陵投去一笑。

  劉陵得到暗示,暗暗松了口氣,同時心想,這惡棍實在無法無天,也太會胡鬧了。

  “小霍,你這是在幹什麽?”劉遷站起身,老大不開心地喝問道。

  “世子不是命我追查今早那群刺客的來曆麽?我將他們都請來了。”

  霍去病彎身在地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中年人身上拍打幾下,解開了他被禁制的穴位,一把將他拎站起來。

  “對不起,驚擾了諸位觀賞歌舞的雅興。但我保證,稍後上演的節目會更加精采,一定足夠抵償大家剛才所受到的驚嚇。”

  “咦,他不是我大哥府裏的管事劉義嗎?你抓他幹什麽?”看清楚那個哆哆嗦嗦的中年人相貌,劉遷覺得自己還是一頭霧水。

  “劉義老兄,勞駕你告訴王爺和世子,今晚你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霍去病十分親切和藹地拍拍劉義肩膀,就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在打招呼。

  劉義臉色灰白,顯然剛剛吃了霍去病不少苦頭,心虛地朝劉遷對面的筵席望了望,趕緊又低下頭,含含糊糊地嗫嚅道:“我……小人去了……”

  “哧!”一抹碧光破空呼嘯,射向劉義胸口。

  霍去病早有防備,抓住劉義肩頭往身後一放,閃電般抽刀劈落,將碧光一截爲二,竟是支三寸長的碧綠色尖梭。

  “有刺客!”王府侍衛紛紛拔劍,將淮南王夫婦、世子劉遷等重要人物密不透風地重重保護起來,四處找尋發射尖梭的刺客。

  “慌什麽!”劉陵冷喝道:“劉義,你說!今晚去哪兒了?”

  劉義死裏逃生,知道自己差點被殺人滅口,把心一橫,大聲道:“我是受大王子吩咐,前往伍先生設在城外的秘密行轅,探望今天上午暗殺世子失敗,退回那裏躲藏的十幾個刺客!”

  “什麽?”劉安大吃一驚。盡管他下午就得到愛女的密報,卻作夢都想不到這件事的幕後真兇不僅是伍被,竟連自己的長子劉不害也牽涉其中。

  “帶刺客!”霍去病輕蔑地掃過面色發青的劉不害,和伍先生深幽冷厲的眼神在半空中短兵相接,隨即又一錯而過。

  七八個傷痕累累做了俘虜的刺客,在田由和郡主府親兵的押送下進入宮內,衣衫已被剝去,每個人的背心都觸目驚心地露出一個“楚”字刺青。

  劉遷回過神,指著垂頭喪氣的刺客大叫道:“對,就是這群混蛋妄圖刺殺本世子!”

  劉安驚怒交集,手指劉不害問道:“真是你幹的?爲什麽要殺自己的親生兄弟?”

  “對,是我幹的!”劉不害這時也恢複了鎮定,眼睛一眨不眨地與淮南王對視。

  “我爲什麽要殺他,這問題父王你心裏最清楚不過。我是長子,可就因爲生母不是王妃,你們便肆意作踐我!

  “做不了世子,是我命不好,我認了。可天子頒下的推恩令你爲什麽抗拒不行?連一塊小小的封地都吝啬給我,隻想著留給劉遷!

  “他算什麽東西?除了吃喝玩樂,欺男霸女,他什麽都不會!憑什麽我要矮他一頭,受人欺負?我不服!”

  “放屁!”劉遷漲紅臉大罵道:“你不過是個賤女人生下的小雜種,能跟我比?還想讓父王推恩封土給你,作夢!”

  “好像鬧大了,主人。”躲在霍去病袖袂裏的骷髅頭小聲咕哝說:“看樣子這兄弟兩個非幹起來不可,一場宮廷慘劇迫在眉睫啊。唉,誰讓淮南王這麽能生呢?”

  霍去病嘴角上翹,不發一言,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情已經和他完全無關。

  “來人!把劉不害這小畜生和伍被一塊兒鎖了,押到殿下聽審!”劉安氣得發抖,但到底不願把王室醜聞暴露在大庭廣衆下,忙向王府護衛下令。

  “大王子,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您還猶豫什麽?”伍先生站起身,寬大的袖口裏噴出一蓬黑氣,吹向沖上來鎖拿劉不害的幾名王府侍衛。

  “噗通、噗通——”那幾個侍衛身子一晃,全身肌膚發黑,頃刻間倒斃在地。

  劉遷瞧傻了,色厲內荏道:“伍被,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可待你不薄啊!”

  “世子錯了。”霍去病嘿然道:“他不是伍被,真正的伍先生早在三年前就被他囚禁在秘密行轅中不見天日。這個人,從一開始對淮南王府便是別有所圖。”

  “啊?”劉遷瞠目結舌,望著伍被疑惑道:“那、那他到底是什麽人?”

  “哧啦!”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從假伍被的臉上被揭下,露出隱藏在下面的真實面容。

  由于長期得不到日曬,他的臉色異常蒼白,看上去也比真正的伍被更加蒼老,顴骨高聳,眼窪深陷,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妖異感覺。

  “老夫風回雪,來自雲夢大澤,也就是你們通常所說的‘巫域’。”

  他甩手扔了人皮面具,不以爲意地輕笑一聲說:“籌謀三年功虧一篑——霍去病,昨天真正該和你立下生死狀的那個人,也許是我!”

  “巫域?”劉遷訝異地看向身旁的劉陵,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妹子粉臉變色,彷佛遭遇到了某種極爲恐怖的事物。

  那是自古就存在于黑暗中,類似于宗教的神秘組織,屬于南方巫統最爲強大和古老的一支主要流派,始終隱藏在死氣彌漫的雲夢大澤中與世隔絕。

  但每一個從巫域走出的人,無不擁有異常可怖的力量,沾惹上他們的人從來就沒有好下場。

  爲了對付一個仇敵,他們甚至不惜用巫蠱毀滅成千上萬的生靈,從而積聚起龐大無比的怨靈能量,讓所過之處赤野千裏,寸草不生。

  如此可怕的一個人,居然在王府以另一個人的身分,堂而皇之地生活了三年多。不知有多少次,自己和他近在咫尺,呼來喝去,想到這裏不由令劉陵不寒而栗。

  可霍去病卻灑脫地一攤雙手:“有誰想和從巫域出來的怪物作對呢?可沒辦法,是你先惹上了我。從我懂事起,師父就沒教過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做人道理。所以,你想我死,我隻有讓你死!”

  “憑你?”風回雪輕蔑冷笑:“我是受到蚩尤大神祝福的天巫,豈是爾等凡夫俗子可以相比。大王子,你還在等什麽?”

  劉不害卻往旁邊退了兩步,嗫嚅說:“你、你不是伍先生?你騙了我!”

  “廢物!”風回雪揪起他的胸襟,猙獰低笑說:“你隻有跟我合作才能保住性命!”

  “你們聽著!大王子受巫妖蠱惑企圖犯上作亂,罪不容誅!其它不明真相的黨羽隻要幡然悔悟,將功贖罪,除少數首惡以外概不追究!”

  劉陵當機立斷,高聲道:“無論是誰殺死這巫妖,當即賞金一千斤,享俸一千八百石!”

  “臭丫頭,我先宰了你!”風回雪松開劉不害,一隻枯幹的手臂像條能夠無限延伸的長蛇,張開手爪穿越過十幾丈遠的距離,掐向劉陵咽喉。

  “嚓!”飲雪魔刀電光如虹,將風回雪的右手齊腕切下,卻沒有一滴鮮血飙出。

  “嗤嗤——”截斷的傷口冒起一蓬淒迷的綠霧,從裏頭又探出一隻嫩如嬰兒的小手,迅速生長變大恢複如初。

  “這、這家夥簡直不是人!”劉遷嚇得幾乎癱在地上,袍服下擺已隱約透出水漬。

  劉陵也是花容失色,隻能勉強保持鎮靜,向擋在自己身前的霍去病叫道:“小心啊!”

  霍去病回頭朝她咧嘴笑了笑,輕佻道:“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流眼淚?”

  見鬼!劉陵差點破口罵這無賴,可話音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一聲驚叫。

  風回雪掉落在地上的那隻斷手猛然跳起,像柄利刃直插霍去病的小腹。

  霍去病明明有時間閃躲,卻放棄了這種選擇,揮刀斬向襲來的斷手。

  “殺啊!”受到風回雪驚人的實力鼓舞,劉不害拔出佩劍高呼著,沖出席位。二十多名死黨從宮殿的各個席位鼓噪躍起,可還是有不少黨羽受了劉陵的影響,猶豫不絕地待在原位上觀望不動。

  天甯宮中頓時亂成一團,劉安夫婦在大批王府侍衛的保護下往後殿退避,幾個門客夾起腿如篩糠的劉遷也向宮門外逃避,隻在地上留下一溜濕漉漉的水漬。

  賓客、舞伎、侍女們雞飛狗跳,慌不擇路地到處奔逃。王府的侍衛和忠于淮南王的門客則奮起反擊,與叛亂分子殺得天昏地暗。

  隨著大股禁衛軍從宮門外湧入支持,叛黨開始寡不敵衆,往風回雪身邊退卻。

  風回雪一面迎戰霍去病,一面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夾起一道黑色的符咒,輕輕一抖,符咒在火光乍現中化爲灰燼,灑向頭頂。

  “呼——”大殿上空,黑氣無端彙聚,形成一團漩渦狀的雲霾。

  風回雪雙指虛點,口中發出古怪難聽的頌咒聲。一支數量上百的鬼軍,透過黑色雲霾被召喚而來,清一色騎著披甲鬼騎手持長戈殺向王府侍衛。

  “鐵甲鬼騎!是金瞳鬼將統率的鐵甲鬼騎,居然也被老主人用通靈巫力召來了!”

  骷髅頭戰戰兢兢地瞧著那一排排從上空沖殺下來的鬼騎士,驚惶說道:“主人,快逃吧,咱們不是他的對手。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閉嘴!”霍去病惡狠狠地呵斥這個不爭氣的家夥,神色中的懶散早已不見蹤影,充滿了骁勇的殺氣和冰冷的酷意,九陽龍罡更已運轉到了“亢龍有悔”之境。

  劉陵藏在他身後,眼眸裏閃動著異彩,卻不肯在侍衛保護下離開大殿。

  “嗤嗤嗤嗤!”一陣密集尖銳的銳器穿空聲從後殿響起,一排排銀白色的箭光,在大殿火燭照耀之下璀璨生輝,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它們如同長了眼睛,穿梭在混戰的人群間,一支支精準到難以置信地射入那些鬼騎士頭顱,引發起連綿不絕的轟然爆鳴。

  “玄燭排空箭咒!”風回雪眼中鬼焰一閃望向後殿:“青葉真人,你也來了?”

  “是,我來了!”一位身材颀長的藍袍老人高戴羽冠,手中握著一支狹長彤紅的弩箭箭匣,從後殿緩步走出。在他背後還跟隨著十幾名弟子,全都配備著各種形狀和用途的長弓與弩箭。

  “國師!”劉陵喜出望外,大叫道:“快幫我們誅滅這個巫妖!”

  青葉真人向劉陵溫和一笑道:“郡主放心,有老朽在此,絕不容鬼怪妖魅猖獗。”

  “青葉真人,你雖然是清微宗七大長老之一,可也不是老夫的對手!”

  風回雪冷然說道:“巫域和峨嵋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勸你最好袖手旁觀,別給清微宗惹麻煩!”

  “替天行道,誅除鬼魅,敝宗向來義不容辭。”青葉真人生硬道:“今晚我這股河水,偏想碰碰你的這口井水!”

  彤紅色的箭匣一收,青葉真人手中已換了張銀灰色的長弓,雙指扣定弓弦,瞄準二十丈外的風回雪徐徐拉開,一束銀色箭光陡然亮起。

  “乾坤一擲——破!”光箭離弦激射,比起霍去病曾經見到過的,厲虹如所發的後羿神箭,在威力上更有過之而無不及。箭光如練,撕裂殺氣嚴霜的空間,直擊風回雪眉心。

  “啪啪!”風回雪用雙掌拍碎簇擁在身邊的兩名大王子黨徒腦殼,從碎裂的頭顱中,赫然飙射出兩道漆黑如墨的血箭。

  他撮唇輕輕一吹,低吟道:“千魂萬魄,化血爲兵!”血箭“嘩啦啦”散成一蓬烏黑閃亮的飓風,如暴怒的惡龍翻動呼嘯迎向銀色箭光。

  “砰!”箭光血風激撞在一處,迸發出刺鼻難聞的腐臭氣息,同時化爲了灰燼。

  “孽障,竟以活人獻祭施展妖法!”青葉真人一聲斷喝,長弓再開。

  “铿!”霍去病趁著風回雪全神貫注,應對青葉真人的機會,展開锆龍風馭騰空而起,飲雪魔刀居高臨下,一式“月冷龍沙”直劈對方面門。

  風回雪來不及使用巫術阻擋,電光石火間大袖飛揚,卷向飲雪魔刀。

  霍去病回旋半空,刀式源源不絕壯闊如長江大河。“清角吹寒”、“塵清虎落”、“雲護輕幡”三式刀法一氣呵成,鋒芒逼人,淩厲至極。

  “飕!”青葉真人第二支乾坤一擲神箭接踵而至,直取風回雪胸口。風回雪出手如電,左手夾住箭身,一股邪異綠氣冒出,“嘶嘶”悶響中,銀箭漸被煉化。

  “哧啦!”趁著風回雪分神煉化銀箭之際,飲雪魔刀毫不客氣地截斷他右臂一片袖袂,批亢搗虛,斬向脖頸。

  風回雪肩頭一聳,從脖頸與肩膀的交結部位,不可思議地冒起一隻白骨森森的鬼爪,鎖向飲雪魔刀。

  “碎!”霍去病惡狠狠一聲低喝,飲雪刀背上盤踞的赤龍驟然昂首咆哮,鋒銳的刀光勢如破竹地擊碎鬼爪,劈在風回雪的肩膀上。

  “噗!”黑血泉湧,飲雪魔刀高高彈起。風回雪發出淒厲嘯聲,向後飛退。

  衆王府侍衛歡聲雷動,士氣大振,反觀劉不害的黨羽卻驚惶失措,左顧右盼。

  “多少年了,老夫不曾再品嘗過受傷流血的滋味。”

  風回雪用手指點擊傷口穴道,將沾了自己鮮血的指頭送到嘴邊舔了口,露出難以言喻的興奮與詭異之色,陰冷低笑說:“如果不是刀上蘊藏的‘血現雲龍’,你還是傷不到我。”

  霍去病吹落滾動在刀刃上的黑色血珠,笑了笑說:“你說的沒錯,是我的刀夠狠。”

  “風回雪!”青葉真人亮起第三支乾坤一擲神箭,大叫道:“還不束手就擒!”

  風回雪蓦然仰天大笑,好像青葉真人剛剛所說的,是天底下最爲可笑的一個笑話。

  他的嘴裏“啵”地噴出顆碧綠色晶瑩渾圓的巫珠,雙手在小腹前飛快地變幻出讓人眼花撩亂的法印手勢,長吟道:“九天十地,萬魂俯首;八荒六合,千靈哀嚎——”

  青葉真人面色劇變,叫道:“‘天荒地合,戮魂絕靈’大法,快阻止他!”弓弦上的乾坤一擲神箭激越飛掠,射向懸浮在風回雪眼前的巫珠。

  “嗡——”巫珠迸射出千百道像劍華一樣犀利的光芒,刺穿了幾十個人的頭顱。其中既有王府侍衛和前來赴宴的賓客,也有忠于劉不害的黨徒。

  這些被巫光擊穿的頭顱砰砰爆裂,道道黑色的魂魄升騰而起,從四面八方彙聚流向風回雪的眉心。隻見他手指向空中輕描淡寫地一點,銀箭頓時粉身碎骨。

  “啊!快逃呀!”驚恐萬狀的衆人躲避著巫光的攢射,拼命朝天甯宮外逃散。

  “你們都得死!”風回雪的笑聲陰沉惡毒,用巫光不斷摧毀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喀喇喇!”像一道沉悶的怒雷在回應他的張狂,天甯宮的殿頂蓦然裂現一條暗紅色的大縫。一束恢宏而充滿不可一世霸氣的刀光,從開裂的縫隙中傾洩。

  “嚓!”巫珠被刀光一劈兩瓣,倉皇遁入風回雪的口中,刀光之下又有十多人喪生。

  “哇——”風回雪面如死灰噴出一口黑血,目瞪口呆仰望上方的縫隙,大吼道:“什麽人,破了老夫的大法!”

  殿頂的夜空清涼如水靜谧無聲,彷佛出手突襲的人早已遠去無蹤。

  “噗!”霍去病怒刀奔綻,在風回雪受傷失神的一刹那,再次劈中他的胸口。

  風回雪一聲狂吼,用強橫得讓人難以置信的巫力,封鎖刀鋒進一步傷害自己的腑髒和經脈,身影隨即化作一束黑色的長風呼地刮出宮門。他所畏懼的,當然不是胸口的傷勢,而是隱藏在殿頂那位神秘莫測的絕頂高手。

  盡管宮外有數百禁衛鎮守,但誰也阻攔不住風回雪的去勢,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遠遁而去。

  風回雪的身速越來越快,壽春城轉眼成爲身後的一個小黑點。但他不敢有片刻暫歇,敏銳的巫識隱隱預感到,那個可怕的對手正用強大的精神力量鎖定自己,如死神般在黑暗中一步步地逼近。

  “到地方了!”忽然,背後有人用冰冷的口吻在對他說。

  風回雪一驚,收住身形回頭觀瞧。背後的夜空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

  下一瞬間,他若有所覺,悚然回頭,前方的星空下,隻見一個青衣人傲然飄立。

  “你到底是什麽人?”風回雪喉嚨發幹,體會到久違的恐懼和軟弱,澀聲問道:“我與閣下無冤無仇,爲何要窮追不舍?”

  “是啊,我們無冤無仇,我本不該找你的晦氣。”青衣人平淡的聲音教風回雪聽得心裏一陣陣發寒:“但你爲什麽要惹霍去病呢,他可不是你該招惹的。”

  “你……你是他——”風回雪倒吸口冷氣,幾乎完全喪失了與青衣人動手的鬥志。

  “你不笨,但仍不夠聰明。”青衣人冷冷地說:“無論如何,我不會允許任何人擋他的道,更何況你想殺了他?”

  “我、我這就退回巫域!”風回雪道:“事後絕不向霍去病尋仇。”

  “晚了。”青衣人不動聲色地說:“其實你不過是個首當其沖的倒黴鬼。即使沒有你的存在,他早晚也會和巫域碰上。但在霍去病擁有足夠實力之前,我免不了要清除一些路障。”

  “你殺了我,這筆帳一樣會記在霍去病頭上!”風回雪做著最後掙紮:“你該清楚,與我們結仇的人,巫域會陰魂不散地追殺他,直到他死!”

  青衣人冷酷笑道:“那就試試吧,我很願意和你賭一賭。可惜你沒機會了——”

  一抹無堅不摧的血紅刀光,在一瞬間吞噬了風回雪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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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六章 淮南舊事

  天色微明時沸騰了整夜的壽春城漸漸恢複了甯靜和秩序。

  劉不害及其幾百名黨羽全都被抓,他的府邸也被查抄隻逃出了大兒子劉建。

  安撫完淮南王,霍去病用馬車護送劉陵回返郡主府。

  劉遷卻說什麽也不肯離開王府幾乎寸步不離地跟著青葉真人師徒,惟恐風回雪去而複返。

  “小霍幸虧有你,那個風回雪太可怕了。”在馬車裏馜劉陵臉上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他潛伏在壽春裝扮成伍先生,究竟想幹什麽?”

  “也許,他是想藉助王爺的力量恢複巫統天下吧。”

  霍去病隨手擺弄著懸吊在車頂的宮燈長穗,回答說:“所以他會不遺餘力地唆使劉不害奪權,因爲比起世子,這位懦弱落魄的大王子更容易鼓動,也更容易掌控。”

  “但父王不過掌有區區淮南一地,像這樣的王侯大漢不知道有多少,爲什麽偏偏找上我們呢?”劉陵産生了一縷警覺,緊盯在霍去病的臉龐上。

  “大漢裂土封王的人是不少,但像王爺那樣心懷天下的就屈指可數了吧?”霍去病迎上劉陵的目光,眼睛裏閃爍著教人看不懂的神光。

  “你還知道些什麽?”劉陵挺直身軀,顯然聽懂了霍去病話語中的弦外之音。

  “我還知道世子爲了試探我的忠誠,要我刺殺淮南中尉;而匈奴的龍城公主不遠萬裏秘密來到壽春,是要和王爺簽訂聯盟反漢的密約。”

  他輕笑一聲,充滿自嘲地接著說道:“真有趣,原以爲跟隨郡主來到淮南,可以過上幾天醇酒美人的舒服日子,不料又卷進了你們老劉家你死我活的權力爭鬥。爲什麽喝酒賭錢醉青樓的美妙人生總和我無緣?”

  “我們要造反,並不是爲了執掌大漢天下的權力,而是爲了替先人報仇!”

  劉陵臉上緊繃的肌肉慢慢柔和起來,輕聲說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對你隱瞞什麽。小霍,你聽說過我爺爺的事麽?

  “他的生母是趙王張敖的寵妃,後來被敬獻給高祖,一夜寵幸懷上龍子,生下的便是我的祖父淮南厲王劉長。

  “後來趙王犯下大逆之罪,祖父和他的生母也被押入大獄待斬。曾祖母托人聯系辟陽侯審食其,請他向高祖求情。誰知道這懦夫畏懼呂後權勢,竟不敢分辯半句。最後,我曾祖母羞恨自殺,高祖獲悉後憐憫祖父,將他封爲淮南王。”

  劉陵悄悄看了看霍去病,發現他正在靜靜地傾聽,神色裏一貫的輕蔑和譏嘲並未再次出現,于是繼續說道:“後來祖父銘記母仇,錘殺了辟陽侯審食其。當時的天子是祖父兄長劉恆,他表面上容忍了下來,背地裏卻加緊對我祖父的控制。

  “祖父不堪劉恆羞辱,憤然召集義師打算上長安找他理論,卻不幸兵敗被擒。劉恆心裏對我祖父又恨又怕,但又不願承擔殺弟惡名,就假惺惺饒了祖父性命,將他流放蜀地。

  “劉恆知道祖父性情剛烈,爲了達到逼迫他自殺的目的,就故意將他鎖進一輛密不透風的囚車裏。等到了蜀地,負責押送的人揭開車封,祖父果然早已絕食而死,屍體也腐臭變形,面目難辨。”

  也許是動了親情,也許是爲了在霍去病的面前博得憐憫同情,劉陵的眼眸裏泛起淚光,聲音也開始變得哽咽。

  “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霍去病低聲唱道:“這是厲王自殺後民間流傳的一首歌謠,我在定襄聽過。”

  “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

  劉陵低聲將這民謠重複了一遍,眼神由淒迷哀婉變得怨毒仇恨。

  “是啊,連老百姓都懂得這個道理,都在爲我的祖父抱不平,這樣的血海深仇,我們又怎能忘卻?父王最大的願望,就是在有生之年殺入長安,爲先人報仇!”

  她握住霍去病的手懇聲道:“小霍,請幫助我和父王,我們需要你!”

  霍去病肆意揉捏劉陵的玉手,微笑道:“郡主應該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七王之亂吧。無論人力物力,吳王劉濞都遠勝王爺,最後不到三個月就被周亞夫和魏其侯剿滅。

  “王爺一旦起事,隻怕還沒有打過淮水,就被大漢的軍隊敉平了。這種以卵擊石自不量力的蠢事,誰幹誰是傻瓜。”

  “你太小看我們了。經過父王幾十年的苦心經營,淮南今非昔比。隻要登高一呼,頃刻就能召集起十萬義師。”劉陵說道:“到時候北邊匈奴,南面閩越群起響應,分三路攻擊長安,至少能有七成以上的成功把握!”

  “得了,郡主。這種話也隻能騙騙小孩子。王爺勉強能掌握的,不過是那點少得可憐的禁衛軍和門客。他真要造反,有多少人肯冒著殺頭誅族的風險追隨?”

  霍去病把劉陵的手拿到嘴邊輕輕一香,戲谑道:“這麽可愛的小手,我如何忍心讓它的主人被押上斷頭台,在成千上萬的愚民鼓噪聲中身首兩分?”

  “你胡說什麽?”劉陵氣得抽出手:“我們是正義複仇之師,怎會沒人追隨?”

  “正義複仇之師?大凡發動戰爭的人,有誰不爲自己冠上高尚聖潔的口號呢?就連匈奴人劫掠漢地,也會被他們說成是爲了種族生存,驅除劣等民族。”

  霍去病毫不理會劉陵的怒色,笑吟吟說道:“即使真的是爲了複仇,那也隻是你們劉姓王族家事,又憑什麽讓天下百姓拼得血流成河?到最後,誰做皇帝還不是一樣。依我看,把匈奴的大單于請來做大漢天子,也不會有啥差別。”

  “胡說八道!”劉陵覺得自己在霍去病面前像個孩子,不管是動情的傾訴還是理智的分析,都被這油鹽不浸的無賴話語輕松化解,順帶還捎上三分挖苦,半真半假地令她無所適從。

  “是嘛?看來你並沒有明白我的意思。人人想當皇帝,這是人類原始的欲望,並非什麽罪孽。但首先必須看清楚,自己是不是那塊料。”

  霍去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比如我,就很有自知之明,能睡在青樓裏就很滿足了。其實,天子的皇宮不就是個最大的青樓嗎?裏面的嫔妃未必有青樓裏的姑娘漂亮多情,還偏偏非得裝出一副雍容矜持的癡女模樣。

  “至于王爺嘛,編撰《淮南子》是他的拿手好戲,起兵造反還是免了吧。對了,還有世子,他和天子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都姓劉……”

  “你說夠了沒有?”劉陵咬牙克制著憤怒:“給我滾下車去!”

  霍去病有趣地看著劉陵,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在對方徹底發作之前猛地一把摟住她的脖頸,將火熱的嘴唇重重封在了那張櫻桃小口上。

  劉陵扭動抗拒,使勁拍打他的後背,但卻漸漸察覺自己正在熱烈響應他的親吻。

  她的怨氣慢慢溶化的同時,就聽到霍去病用沙啞的嗓音在自己耳邊輕笑道:“現在,我更想和你一起滾到柔軟的床上——”

  劉陵醒來時,屋外的夕陽正透過窗簾照射進自己的閨房,在靜谧中閃著金光。

  經過一個瘋狂的上午,她渾身酸軟得像一灘稀泥,躺在床榻上一動也不想動。曾經飽經滄海的自己,在這個男人幾近粗暴的攻勢中,竟如一個初嘗禁果的處子婉轉呻吟,忘乎所以。

  她轉過頭,看到霍去病輕輕地發出酣聲還在沉睡。此刻的他就如一個孩子,臉上沒有了剽悍深沉,隻是安靜地躺在她的身邊,嘴角卻依舊浮起一抹壞壞的笑意。

  她忍不住伸手小心翼翼地撫摸霍去病烏黑的頭發,似乎不願將他從睡夢中驚醒。

  “我是瘋了還是癡了?我又是否可以完全相信你呢?”她喃喃地低聲自語:“但不管怎麽說,你是我一生中遇到過最令人發狂的男人。”

  忽然,她發覺霍去病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正朝自己眨眼。

  她低下頭,在他的眼皮上輕輕一吻道:“你醒了爲什麽不說話?”

  霍去病惬意地伸了個懶腰,翻身把劉陵壓到身下,用手指點在她的唇上說:“正常情況下,在床上我隻會采用一種方式和人交流。”

  “流氓!”劉陵用舌尖輕舔他的指頭,白了一眼道:“那也算交流嗎?”

  “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是男女之間最本能的一種交流方式。我在十三歲學會以後,始終樂此不疲。”霍去病拍拍她的臉頰說:“相信郡主也有同感吧?”

  “我倒想知道,是哪個強悍的女人在你十三歲時就奪走了童子身?”

  “她的確是個女人,比我大了許多歲的女人。”霍去病眼裏有種奇怪的光芒閃過,像是被什麽東西刺痛:“我該感謝她,教會了我作爲男人最重要的一件本事。”

  “不會是你的師母吧?”劉陵惡意揣測道:“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是發生在你這惡棍的身上,我一點兒也不會感到驚訝。”

  “我倒是很想,可惜師母是什麽樣子我都沒見過。”霍去病瞬間恢複正常,打了個哈欠說:“你是否該起床了?”

  “你壓在人家身上,怎麽起來?”劉陵撒嬌說:“不過我真得去王府走一趟,看看壽春的局勢如何。對了,你說伍先生被囚禁在秘密行轅裏,現在怎麽樣了?”

  “他死了。”霍去病淡然回答說:“他在地牢裏和我交談不到十句,就永遠閉上了嘴巴。我已命人將他的遺體安葬在淮水岸邊,並且立了一塊石碑。”

  “可惜,伍先生是個人才。”劉陵道:“可惜他的許多建議,父王都聽不進去。”

  “失去了伍被,不是還有青葉真人嗎?”霍去病道:“像他這樣的世外高人也能被王爺招攬到座前,著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爲什麽‘世外高人’這四個字從你嘴裏吐出來,就成了損話呢?”

  劉陵苦笑說:“今年春天他率弟子雲遊淮南,被我父王重禮聘請到府中講演仙學。雖然尊奉爲淮南國師,但人家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們也無法制約。”

  “好啦,我該出門辦事了。”霍去病起身穿衣:“不過得先找個地方洗把澡。”

  “你不陪我去王府?”劉陵坐起身,問道:“是準備去刺殺淮南中尉嗎?那是我父王用來試探你的方法,如今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不是殺人,而是約會。”霍去病穿好衣衫,一邊將飲雪魔刀插到背後,一邊回答道。

  “約會,和誰約會?”劉陵下了床,雙手纏住霍去病的脖子道:“我不準你去。”

  “男人的事情,女人最好別多問。”霍去病拍拍她挺翹的屁股,岔開話題道:“順便幫我辭了世子府侍衛總管的差事,我可不想象條看門狗似的成天蹲在那裏。”

  “這事好辦。”劉陵踮腳吻了吻霍去病,松開雙臂道:“晚上我等你回來。”

  “上瘾了?”霍去病縱聲大笑:“也是啊,好戲還在後頭。”

  “你壞死了!”劉陵不知想到了哪裏去,滿臉飛紅地捶了霍去病一拳。

  月亮灑照在潺潺流淌的淮水上,泛起粼粼銀色的波光。隔著密密的蘆葦叢,河面上有十幾艘船舫緩緩行駛,從燈火通明的客艙裏不時傳出悠揚的管樂聲。

  霍去病站在岸邊,尋找那艘名叫“千素食坊”的大船。

  但一刹那間他就發現,自己根本不需要一艘艘船舫的去找尋。一蓬從五彩琉璃寶燈中亮起的絢爛光華,已經告訴了他龍城公主的位置。

  在一艘中等規模,不太起眼的船舫上,龍城公主空靈動人的身影站立在二樓甲闆上,正被十幾位仙道人物團團包圍。

  爲首那人,正是峨嵋山清微宗的青葉真人。另外有三名衣飾身分相若的老者,分別飄立在船舫外的東西南三個方位,隱隱構成合擊陣勢。

  更加外面的一圈,還有十幾名清微宗的二代弟子張弓搭箭,虎視眈眈。

  船舫上的閑雜人員都被撤離,激戰顯然已經接近了尾聲。

  四名清微宗的真人都受了不輕的傷,青葉真人微微喘息著說道:“公主殿下,隻要你交出與淮南王的密約,我可以保證你安全離開。”

  龍城公主的五行法力似乎也即將耗損殆盡,在衆多清微宗高手的威壓下,修長的身軀顯得孤單而嬌柔。由于青銅面具的遮掩,誰都無法看見她此刻的表情。

  “隻要銷毀密約,淮南王失去匈奴強援,就不敢逆天行事舉起反旗。天下蒼生便能躲過一場浩劫。”

  飄浮在青葉真人對面的紫花真人,還在苦口婆心地勸說:“我和玉蕾師妹、紅芽師兄,正是因爲接到青葉師兄的傳書才會萬裏迢迢趕到淮南,希望將一場刀兵之災消弭無形。”

  “四位真人的慈悲之心令人敬佩。但毀了密約,淮南王就不會作亂了麽?”龍城公主搖搖頭說:“天下大勢,不是你我可以改變得了的。”

  “既然如此,我們隻好冒犯了!”青葉真人終于下定了最後決心,臉色一片肅然,朗聲高頌:“日殒月沉,星貫長空——”

  “叮——”四根弓弦同時顫響,光箭怒嘯,照亮夜空。

  “嗡——”五彩琉璃燈轉動成一汪白光,遊離在虛空中的金木水火土五種元力,在彈指間彙攏向龍城公主身周,幻化成一羽碩大絕倫流光溢彩的魔鳳。

  一聲天崩地裂的轟響,淮水如同煮開,激濺起無數道沖天水珠!

  漫天光華迸綻中,龍城公主腳下的船舫融爲一團虛無的黑影,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強大的沖擊波挾著宛如從地獄裏冒出的熱浪,卷裹絢光撲面而來。清微宗四大真人齊齊低哼,被震飛出二十多丈,外圈的門下弟子更是不堪,被遠遠拋飛上堤岸,幾乎沒有一個人能夠立刻重新站起。

  龍城公主伫立原地,然而腳下已失去了甲闆的支撐。一縷殷紅的血絲從面具和俏臉的縫隙間徐徐流淌下來,滴落到她劇烈起伏的胸前衣襟上。

  高空中長嘯乍起,一道黑影如雄鷹般撲擊而下,在四大真人做出反應之前,來人已挽住龍城公主搖搖欲墜的嬌軀,迅速遁入水中。

  “什麽人!”紫花真人怒喝發箭,銀色箭光射入淮水,卻如石沉大海。

  青葉真人一聲不吭,躍入水中。手中長弓的光華所及之處,流水退卻,可是混濁的水下萬籁俱寂,除了波紋在輕輕的晃動,哪裏還有來人蹤影?

  他飛出水面,當機立斷道:“分頭追!”說完,他已和玉蕾真人向東禦風急行。

  “可恨!居然趁虛而入救走了這丫頭——”玉蕾真人的視線穿越河面搜尋著水下動靜,懊喪地說道:“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咱們也要把她追到!”

  事實上,龍城公主並沒有逃向天涯海角,而是折返回了壽春城內。

  救她的人當然是霍去病。利用飲雪魔刀上的止水珠,他在水下行動的迅捷隱秘,遠遠超出了清微宗諸位真人們的想象。

  不過霍去病明白,對方絕對不會善罷罷休,接下來必定會展開更加嚴密的搜索。

  然而他知道有一個地方,不但清微宗的人作夢也想不到,更不可能踏足半步。

  這一刻,他就坐在柳莺院一間上房的床榻前,身上的水漬早已被九陽龍罡蒸幹。

  龍城公主在獲救的一瞬便陷入了嚴重昏迷,嬌軀躺在床榻上,不停地從櫻唇裏嗆出色澤越來越深的血絲。

  這四個老家夥下手實在夠重的,到底是清心寡欲的仙道高手,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情。

  霍去病喂下的傷藥沒有起到一絲作用,他隻能用自身的九陽龍罡爲她鎮傷。不同于魔門的煉氣之士,身爲擁有絕強精神力量的五行師,體質卻異乎尋常的軟弱。

  在清微宗四大長老的合力猛擊下,龍城公主的生機幾乎滅絕。

  “見鬼,再這麽折騰下去,連我也要被拖累死!”霍去病的九陽龍罡像在無望地填補著一個深不見底的無底洞,頭頂冉冉水霧蒸騰而起。

  “主人,意思到了就好,別把自己也搭進去。”骷髅頭在旁邊勸道。

  “要不等天亮咱們上街買一口最好的棺椁把公主殿下入殓了。不過千萬別親自將遺體送還給匈奴使團。不然這筆帳算在咱們頭上,那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該死,我怎麽忘了?”霍去病壓根就沒去聽骷髅頭的唠叨,從懷裏取出一隻黑色瓷瓶,送到青銅面具嘴部的縫隙邊,催力滴入龍城公主的口中。

  “少一點,少一點,幾滴就夠了!”骷髅頭心疼大叫:“這可是碧陰龜母露啊!”

  半瓶碧陰龜母露入口,龍城公主的傷勢果然有了起色,漸漸不再嗆血。

  “主人,這半瓶碧陰龜母露足夠我煉升金瞳鬼將……唉,糟蹋了,實在糟蹋了——”

  “砰!”霍去病一拳搗去,把骷髅頭打得像顆彈石般撞在牆上。

  “哎喲喲——”骷髅頭龇牙咧嘴大聲叫疼,像是猛然回過味來,乖乖不敢言語。

  霍去病則是穩穩當當地往椅背上一靠,抄起桌上的茶壺灌了兩口,抹了把臉,彷佛要將疲憊趕走。

  霍去病朝骷髅頭晃晃手指說:“記住,我不喜歡別人在我面前指手畫腳。你老兄的確比我多了幾百年經曆,但並不代表你可以倚老賣老。否則,你知道我會怎樣消除咱們之間的年齡差距嗎?”

  骷髅頭搖搖頭,隱隱約約意識到在主人心平氣和的模樣背後,正藏著更大陰謀。

  “我隻要劈碎你的鬼頭,剩下的什麽都不存在了。”

  果然,霍去病向他十分和氣的笑了笑,用商量的語氣問道:“你覺得這個法子怎麽樣?”

  “高,實在是高!”

  骷髅頭在心裏把霍去病的祖宗十八代咒了個遍,臉上卻是無奈地裝出景仰神情贊歎道:“隻有主人才能想出這樣簡單又能徹底解決問題的法子。不過……老奴對主人既忠心,又賣力,還是留著的好。”

  這時候,龍城公主低垂的眼簾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失神的雙目,模模糊糊看到是霍去病坐在自己面前,她的眸子裏漾起一抹欣慰和輕松。

  “這是什麽地方,連枕頭都用香熏過——”她有些詫異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是柳莺院,壽春城裏最大的一家青樓。”骷髅頭幹淨利落地答道。

  “沒辦法,我不清楚匈奴使團的下榻地點。想來想去,隻有這裏最安全。”遠遠躲在一旁的骷髅頭沒有看到,一瞬間霍去病的臉上居然露出了一絲尴尬。

  “柳莺院。”龍城公主先是一愣,然後眼裏有了笑意說:“沒想到,我竟然會和一個年輕男子單獨待在壽春的青樓裏。”

  “還有我呢!”骷髅頭討好地說:“公主殿下放心,有我在就算不上孤男寡女。”

  “鬼頭,你幫我去樓下找把錘子來。”霍去病回頭朝骷髅頭吩咐道。

  “要錘子幹什麽?”骷髅頭疑惑地看著霍去病,依稀感覺應該又和自己有關。

  “我要把一個多嘴多舌家夥的嘴巴敲爛,免得耳根不得清淨!”

  “不用了!”骷髅頭忙道:“老奴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不會說!”

  “清微宗的人沒有瞧清楚你的臉吧?”龍城公主道:“我不希望你惹上他們。”

  “我喜歡招惹別人,”霍去病滿不在乎地說:“清微宗應該是厲虹如的師門吧,那幾個老頭老太太修爲都不賴啊,而且還會以多欺少,這樣的人倒很合我的口味。”

  “何止是修爲不賴,清微七真名動四海,是大漢仙道中泰山北鬥一般的人物。”

  龍城公主苦笑說道:“尤其是清微宗現任掌門鐵冠真人,更是堪稱聖師級的絕頂高手。”

  霍去病聳一聳肩:“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我比較有興趣的是,爲什麽你始終要戴著這張青銅面具?”

  龍城公主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這是一個誰也不能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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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4:30:07
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七章 大楚寶藏

  “不要告訴我那套老掉牙的詞——誰揭下這張面具你就必須嫁給他。”

  霍去病痛心疾首道:“如果真是這樣我會爲剛才的君子行爲後悔一百年,或者說不定馬上就會揭開來看個痛快。”

  龍城公主的眼中閃過一縷羞澀但迅速重新變得澄清,微笑說:“當然不是那樣。或許明年霍兄應約前往狼居胥山的時候我會揭曉謎底。”

  “狡猾——公主殿下不著痕跡地許了個願給我,就讓霍某不好意思立刻強行揭開你的面具。”霍去病搖搖頭說:“這樣我很吃虧啊。”

  “霍兄怎會吃虧?我正有一件東西要送給你。”龍城公主從袖衣裏取出一卷羊皮紙箔箘箸箊,閣隤隡雃費力地擡手遞向霍去病。

  “這是什麽?”霍去病接過來展開,驚訝道:“……匈奴和淮南王的盟約密件!”

  “這是副本。”龍城公主微微颔首說:“今晚我約你相見就是要給你這份密約。”

  “爲什麽?”霍去病並未繼續察看密約內容,注視龍城公主問道。

  “別多心,我是受人之托。當然,對方也給了我一定的交換條件。”

  “是什麽人?”霍去病彷佛從龍城公主的眼神裏讀懂了什麽,低聲道:“是他?”

  “是他。”龍城公主道:“至于他提出的交換條件是什麽,恕我無可奉告。”

  “我懂了——原本我還在奇怪,匈奴應該明白淮南王根本不可能成氣候,爲何還要和他結盟。果然,公主殿下另有來意。”霍去病合起羊皮紙卷,說道:“可惜這份密約如今對我已經毫無意義。”

  “對玉華殿也同樣如此。”龍城公主道:“因爲我可以確定地告訴你,我們想要尋找的東西並不在淮南。早在厲王劉長事敗後,它便被抄沒回官庫裏去了。”

  “又回到長安的官庫裏了?”霍去病突然“哧”地一笑說:“我現在才明白,爲何當年他會告訴我這個秘密,又爲什麽縱容我前往長安,甚至不惜一路暗中保護我來到淮南。我還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接下來霍兄有什麽打算?”龍城公主微含歉疚地問道:“要回長安去嗎?”

  “不,我還要在壽春待一陣子。”霍去病輕輕道:“有恩報恩,有怨報怨。”

  “過幾天我就要回返匈奴了。也許我們下次見面,將是在狼居胥山。”龍城公主說道:“霍兄可以將剩下的半瓶碧陰龜母露送給我麽?”

  “拿去吧。”聽到霍去病毫不遲疑地答應,骷髅頭痛不欲生地打從心底發出聲長長的哀嚎。

  “我還想借用你的這位鬼奴三天。”龍城公主說:“在這次隨行的使團裏,有一位十分著名的匈奴陰陽天師。藉助半瓶碧陰龜母露的靈力,我可以請他幫忙將霍兄的鬼奴煉升到鬼王境界。不知霍兄是否肯放人?”

  “鬼王?”骷髅頭滿心的痛苦頃刻不翼而飛,眼巴巴瞅著霍去病,喜出望外。

  “黑鬼頭,過來!”霍去病朝骷髅頭問道:“你願不願意和公主走?”

  骷髅頭滿臉爲難,努力作出舍不得的樣子說道:“能晉升鬼王當然好,但必須離開主人三天,我心裏很不是滋味。”

  “你現在心裏的滋味好得很。”霍去病冷冷罵道:“滾吧!”

  “多謝主人,主人待我真是恩重如山——”骷髅頭按捺心中狂喜,拼命想從空洞的眼眶裏擠出幾滴眼淚:“將來老奴若不能竭誠報答,那還叫鬼嗎?”

  “霍兄,我還要托你一樁事。”龍城公主亦忍不住莞爾:“在天亮前,請你設法將我送回使團的駐地。不然我怕會節外生枝。”

  “節外生枝也沒什麽,怕就怕我這個人名譽不太好。”霍去病自嘲道:“假如讓人知道,無比尊貴的公主殿下和一個惡棍在壽春的青樓中相處了整夜,對你皎潔無瑕的清譽可是緻命打擊啊。”

  “如果情勢允許,雪羽內心中也渴望能與霍兄多作盤桓,哪怕所處的地方是壽春青樓。”龍城公主沉靜地說道:“因爲在我心目中,霍兄已是雪羽的知己。”

  “你的知己該是拓寒他們,我不過是個混跡在漢人裏的無賴。”霍去病揚起頭望向屋頂,不以爲然地說道:“我會送你回使團駐地。今晚發生的事,不過是一點兒意外的小插曲,很快我們都會忘記。對你,對我,都是如此。”

  “你錯了,我相信你終將成爲漢人中的英雄。但不管未來你我是否會在戰場上相逢,我都希望霍兄知道——有一種敵人,比朋友更珍貴。”

  龍城公主忽然淺淺一笑,又說道:“真難得,能夠看見霍兄有正經說話的時候。”

  直到日上三竿,霍去病才施施然地來到淮安王府。門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對每一個路過的行人都嚴加盤問,仔細搜查。

  他走進王府,劉陵正向幾名將領在殿下小聲傳達著什麽命令。看到霍去病走了過來,她匆匆交代了兩句便迎上道:“霍總教習,早啊。”

  “還早嗎?”霍去病裝傻,擡頭看看太陽說:“好像快吃午飯了吧?”

  “你昨晚去哪兒了,我等了你整整一宿!”趁著沒人留意,劉陵狠狠在霍去病胳膊上掐了一把,咬牙切齒地道:“我還從來沒有這樣等過一個男人!”

  “是啊,郡主想要的男人從來都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怎敢勞您久等呢?”

  霍去病這次倒是實話實說,交代道:“昨晚我在柳莺院。”

  “什麽!”劉陵的叫聲讓站在殿下的幾個將領也嚇了一跳,她卻不管不顧,面沉似水地追問道:“是誰?我也很想見識見識!”

  “你是想殺她吧?可惜辦不到。”霍去病壓低聲音:“是龍城公主。”

  劉陵呆了呆,隨後咯咯嬌笑道:“別唬我了,她怎麽可能陪你去那種地方。”

  “爲什麽我說真話時你都不肯相信,滿口假話倒讓你聽得津津有味?”霍去病故意歎了口氣道:“你這個女人,爲什麽總喜歡自以爲是?”

  兩人進入大殿,淮南王竟親自起身迎接,抓住霍去病的手臂連連點頭道:“霍愛卿,前晚的事多虧你了。”

  “是啊,要不是你揭露了巫妖的真實面目,又拆穿了劉不害這狗雜種的陰謀,我們父子早晚得被他們害死。”劉遷也上來招呼道:“我和小妹商量過了,剛剛也得到父王的恩準,準備委任你爲虎贲將軍,統領一千六百名王府禁衛。”

  “霍將軍,切莫推辭。”淮南王拍拍霍去病的胳膊含笑說:“本王還期盼你能助我們父子和陵兒一臂之力呀。”

  這是最後的攤牌,霍去病心中清晰如鏡,稍稍躬身回應道:“霍某謝王爺厚愛。”

  見霍去病沒有拒絕,劉陵喜笑顔開,不避形跡地將嘴唇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道:“我就知道,你嘴巴裏雖然說得刻薄陰損,但最後一定會幫我。”

  “前天晚上這一鬧,恐怕朝廷很快就會動疑。我們也得加緊部署了。”

  淮南王又是一聲唏噓道:“不害這孩子,平時看著挺老實,怎麽敢幹出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多半是受了巫妖的蠱惑,迷失了本性。”

  “他的本性也好不到哪兒去。”劉遷不屑地哼道:“一個賤人生下的廢物,能堪什麽大用?父王也太心慈手軟了,要按我的意思,趕緊一刀殺了以免後患。”

  “不成,必須留著他,引誘劉建來救。”劉陵露出了那份不屬于普通女子的精明:“否則萬一激反了這小子,反而壞事。”

  “不錯,陵兒說的對,得留著,得留著……”劉安附和說:“霍愛卿,你多休息幾天,本王還有一樁要緊差事派給你。”

  “是這樣,有一批北方朋友從匈奴人那裏代爲購買的上等皮毛,前些日子剛好運到。”劉遷解釋說:“我們想讓你護送這批貨物出使閩越,和他們敲定舉事的日期。”

  “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了。”劉陵徐徐說道:“小霍,一切都仰仗你了!”

  從王府離開後,霍去病突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盡管受封成爲虎贲將軍,卻不過是徒然擔了個虛名。淮南王再笨,也絕不可能把自己那點用來造反的老底,完全交到一個才投靠王府不到五天的人手中。

  他沿著大街漫無目的走了一段路,猛地蹩進一條小巷,回身冷然道:“出來!”

  一名頭戴鬥笠的灰衣人出現在巷口,嘶啞的嗓音說道:“是我,霍公子!”他走入小巷,摘下鬥笠,露出一張由于長期遭受摧殘而變得蒼老憔悴的醜陋臉龐。

  “是你!”霍去病並未因此放松戒備:“既然兩世爲人,又爲何陰魂不散地跟上我?”

  “老朽希望能將這半殘之軀托付給霍公子,所以厚著臉毛遂自薦。”

  灰衣人的話語雖然謙卑,但抹殺不去他眉宇間的自負和孤傲,而那雙死灰色的眼珠更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霍去病,陰冷中傳遞著某種狂熱的訊息。

  “如果是爲了答謝我幫你假死成功,那大可不必了。”霍去病嘿然說:“這幾天我的心腸已經軟了三回,不在乎多你一個。”

  “老朽從來不知道什麽是答謝,更不會因爲公子的幫助而托付上我的身家。”灰衣人平靜說道:“我找上霍公子,唯一的理由便是老朽相信,你就是我需要的人。並且,我敢說霍公子也會需要老朽的助力。”

  “我一無所有,又能給你什麽?”霍去病冷笑說:“別當自己是神仙。或者我送你幾兩銀子,先生可以在土地廟外擺一個卦攤,騙些善男信女的銀子養家糊口。”

  “公子說對了一件事,老朽確實精于看相。我的陰陽法術僅是小道,但相人之學敢說當世無匹。”灰衣人嘴角彎了一下,緩緩道:“公子可願聽我替你算上一卦麽?”

  “嘩——”霍去病將一串銅錢丟到灰衣人腳下,說道:“你可以走了。”

  灰衣人不看銅錢一眼,彷佛用盡全力從齒縫裏吐出道:“天妒英才,壽命不永。”

  “站住!”霍去病眸中寒光閃爍,緊盯在灰衣人轉身欲去的臉上。

  “咱們也許應該換個地方好好聊聊,恰好我在柳莺院包了間上房……請吧——”

  灰衣人嘴邊逸出一絲詭谲的笑意,重新戴上鬥笠道:“那的確是個聊天的好地方。”

  兩人來到霍去病在柳莺院包下的上房中落坐,灰衣人儀態悠閑地環顧四周,說道:“這間上房當年老朽也曾經住過不少晚上。經過三年多暗無天日的幽禁歲月,如今故地重遊,不得不教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霍去病冷冷看著他,沒有搭話。灰衣人端起茶盅慢慢地啜了一小口,接著又道:“霍公子,老朽想送你一份大禮。”

  “這份大禮該是你被風回雪幽禁三年的禍源吧?”霍去病輕哼一聲:“先生被他折磨得死去活來都不肯吐實,爲什麽又肯大發善心將它送給我?”

  “老朽祖上是楚國人,曾祖父曾經是位德高望重的宮廷陰陽師。百餘年前,秦將王剪統率六十萬大軍南下滅楚。楚王知道亡國已不可免,于是秘密召見老朽的曾祖父,交付給他一項重要使命。”

  灰衣人答非所問地說道:“他命曾祖父連夜搬空楚國國庫,裝車運往南方秦軍勢力難及的某個地方秘密埋藏,作爲將來複興大楚的軍資。

  “這個地方除了老朽的曾祖父外,隻有楚王和太子兩個人知道。不幸的是,楚王父子先後死于戰亂,而老朽的曾祖父自那晚率車隊離開楚國都城後,也從此再無音訊。”

  “後來呢?既然先生的曾祖父德高望重,想必不至于見財起意,私吞寶藏吧。”

  “可其它的楚國貴族卻不是這麽想。爲了避禍,老朽的祖父費盡千辛萬苦逃離楚都,隱居鄉野,暗中尋找曾祖父的行蹤,希望能洗刷冤屈,證明父親的清白。”

  灰衣人冷厲的眼神裏掠過一絲惆怅,接著說道:“可他沒有料到,這樣的一次尋找竟然會曆時百年,窮盡祖孫三代的無數心血和屈辱!

  “終于,大約在五年前,老朽發現了一條至關重要的寶藏線索,正待進一步考證核實之際,卻遭到風回雪暗算,被囚禁在地牢中。老朽這才知道,原來巫域的人早就盯上了我。”

  “所以你一旦脫險就立刻假死,企圖利用這種方式徹底擺脫巫域的追捕?”

  “沒錯,但這隻是權宜之計。用不了多久,巫域一定會派人掘開老朽的墳墓,當他們發現裏面隻有一具空棺,新的追捕很快又會開始。”灰衣人話鋒一轉,忽然冷笑道:“其實財寶不算什麽,巫域真正想得到的,還是那隻‘火熠神鼎’!”

  “黃帝九鼎中的‘火熠神鼎’?”霍去病的劍眉幾不可察地挑了挑,嘿然輕笑說:“那可真是個好東西,聽得我也動心了。”

  “霍公子說得不錯,正是火熠神鼎!大多數的世人隻知道,禹王九鼎是至高無上的王權象征,卻不清楚它們不過是仿制而成的青銅子鼎。”

  灰衣人又喝了一口茶,緩緩說:“早在三千年前,黃帝平定神州之後,便曾耗費幾十年的光陰雲遊天下,鑄成‘日、月、星、金、木、水、火、土、滅’九座神鼎。

  “傳說中每一座神鼎中都封印著堪比神靈的驚人力量,任何人獲得它便能立刻肉身成聖。後來大禹治水成功,又以青銅仿照其形另鑄九座大鼎,傳承後世。

  “因此,黃帝九鼎也被稱爲‘母鼎’,從大禹的兒子啓建立大夏開始,又經過商、周兩朝,在這漫長的千年歲月中,九座神鼎始終由曆代王室珍藏從不示人,于是漸漸聲名湮沒,少有人知。

  “到了百餘年前,強秦興起,大周宗室岌岌可危。爲了促成齊、楚、燕、趙、魏、韓各國合縱抗秦,保全周室,周王姬延一橫心,將其中六鼎分贈六國,以示願意在消滅強秦後,與諸侯國平分天下的誠意。”

  說到這裏,灰衣人蔑然一嗤,道:“可惜周室運數已盡,沒過多久便被大秦所滅,連舍不得送出的‘日、月、星’三鼎也成了秦宮藏寶。至于楚國,當年分得的便是那座‘火熠神鼎’。如果不出所料,現在正安靜地保存在那座寶藏內。”

  “你的故事很好聽,但並不新鮮。”霍去病道:“三歲時,我就會編尋寶故事了。”

  “霍公子不相信我?”灰衣人道:“或者你是有意用這種態度隱藏自己的欲望?”

  “每個人都有欲望啊,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罪過。”霍去病聳聳肩膀,不以爲然地道:“問題在于我如何能夠相信,天上真的會掉下餡餅,而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霍某的腦袋上。

  “我這個人的運氣一向很糟糕,而且從小就有一個老家夥喋喋不休地警告說,假如有人平白無故地許諾好處,誘惑越大便越不能信,不然會死得很慘。”

  “誰都有時來運轉的時候,不是嗎?”灰衣人淡定自若地說:“如果公子感興趣,何妨與老朽到武夷山走一遭?就當欣賞九曲溪的風景也好。”

  這時候,樓下的大堂裏突然響起一個破鑼般沙啞的嗓子叫道:“馬聚財,滾出來!昨晚你打傷咱們兩個兄弟,還吹牛皮說項總會主見了你也得作揖讓路,有沒有這回事?有種跟老子比劃比劃,要不就是烏龜王八養的!”

  緊跟著又有人高聲叫道:“大夥兒聽著,咱霸王會來找一個朋友,和別人不相幹。誰要是亂跑亂動,可別怪我們不客氣!”

  此話一出,柳莺院樓上樓下亂作一團。十幾名頭綁黑色緞帶,窮兇極惡的霸王會成員沖進大堂。其中兩個守住正門,其它人兩三個一組一邊叫罵,一邊搜查那個名叫“馬聚財”的男子下落。

  “砰!”二樓一間上房的屋門被人從裏往外一腳踹開,一個三十多歲、上身赤裸的男子,手持一根狼牙棒,大步流星地沖了出來,沖著樓下大罵道:“格老子的,誰在這兒咋咋呼呼,害得你爺爺覺都睡不好!”

  “他在上面!”伴隨著叫喊,兩名霸王會成員高高躍起,揮舞鋼刀劈向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站在二樓過道上,居高臨下,狼牙棒蕩起一溜青光,“叮叮”拍中鋼刀。

  兩柄鋼刀應聲折斷,中年男子騰身飛出欄外,砰砰兩腳將那兩人踢飛,跟著跳落到大堂上,這才有時間系緊腰帶,罵罵咧咧道:“龜兒子找打!”

  十幾個霸王會成員將他圍在圈內,爲首一名五十多歲,手握一對青銅點將筆的老者,上下打量中年男子,森然道:“你就是馬聚財?敢找咱們霸王會兄弟的麻煩,好大的膽子。

  “別以爲在壽春有淮南王罩著就能橫行霸道,今天老子便打斷你一雙狗腿,讓你爬著出門!”

  馬聚財哈哈大笑,說道:“你爺爺在漠北行商時連匈奴人都幹過,還會怕了你這糟老頭子?格老子的想以多欺少,一塊兒上吧!馬爺爺皺一皺眉就是後娘養的!”

  老者搖搖頭,嘿然說道:“不必,對付你這樣的人渣,我常行天一個人就夠了!”

  “敢情你就是霸王十旗裏的黑旗旗主‘筆掃淮南’常行天?”馬聚財不懷好意地瞄了瞄對方的下身,笑呵呵說道:“就怕你的玩意兒中看不中用。”

  “放屁!”常行天怒喝出手,青銅點將筆一虛一實,點向馬聚財的左右太陽穴。

  “呼——”冷不防頭頂生風,一張椅子飛到。常行天的青銅點將筆“咄咄”刺入椅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又唯恐馬聚財趁機偷襲,急忙躍出兩丈,勃然大怒道:“哪位朋友吃飽了撐著,多管閑事?”

  馬聚財也愕然擡頭望去,不禁眼睛一亮笑著道:“哎喲,霍總教習也在這裏玩?在下馬聚財,長安‘鴻運堂’二掌櫃。前天晚上咱們還在淮南王府的酒宴上見過。”

  霍去病哼道:“馬老闆,做生意的人講究和氣生財。你怎麽惹上霸王會的兄弟?”

  “霍總教習有所不知,是這些龜兒子先找上我馬老二的。”面對霍去病,馬聚財像是換了個人,堆滿橫肉的臉上全是阿谀的笑容。

  “說白了,還不就是爲了柳莺院的一個姑娘,昨天晚上明明是老……我老馬先點的,他們霸王會的夥計卻是仗勢欺人,偏要拉那姑娘去陪酒。我老馬不答應,就打了起來。”

  “馬聚財,你嘴巴放幹淨點兒!”常行天雙臂運力將青銅筆釘上的椅子轟然震碎,朝霍去病抱拳說道:“霍總教習,這是咱們和馬老二的一點私事,請你別管。”

  “不行啊,我現在是統領淮南王府禁衛軍的虎贲將軍,壽春的治安于我責無旁貸。”霍去病攤開雙手微笑說:“何況馬老闆是王爺府上的貴賓,我也不能不管吧?”

  常行天一愣,說:“原來霍總教習又有高升。前幾天有刺客冒充咱霸王會的人潛入世子府行刺劉遷,給咱們在壽春的兄弟們添了不小的麻煩。多虧霍將軍明察秋毫,揭露了巫妖的陰謀,還了咱們霸王會一個清白。”

  他頗帶傲意地哼了聲,又說:“雖然咱們生來就是和朝廷作對的,不怕惹上淮南王,可也不願莫名其妙地給人背黑鍋。所以霍將軍此舉,常某深爲感激。今天看在將軍面上,我等暫且放過馬老二。往後有機會,咱們再多多親近。”

  馬聚財插嘴道:“常旗主,你是賊,他是官,有什麽好親近的,想害死霍將軍麽?”

  十幾名霸王會成員齊齊向馬聚財怒目而視。馬聚財滿不在乎地晃悠著狼牙棒道:“瞪什麽瞪,你馬爺爺實話實說,最地道不過了。”

  霍去病站在樓上向常行天一抱拳道:“常旗主,後會有期!”

  常行天臉色稍霁,收筆還禮說:“霍將軍,兄弟們先告退!”惡狠狠盯了馬聚財一眼,率著十幾名霸王會手下退出柳莺院。

  馬聚財蹦上二樓,向霍去病道:“今日多謝霍將軍解圍,改天我老馬擺酒請您。”

  “不用,過兩天我要出趟遠門。”霍去病道:“也許回來時,馬老闆已不在壽春。”

  “是去閩中吧?”馬聚財把聲音壓低,湊近霍去病道:“實不相瞞,那批送給閩越的東西,就是我老馬從匈奴弄來的。王爺沒告訴您麽,我也要和車隊同行,順道去武夷山置辦岩茶。這玩意兒要是賣到匈奴,嘿嘿,一本萬利呀!”

  “哦?”霍去病聞言,不禁輕輕笑了起來:“馬老闆,看來咱們還真是有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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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八章 火熠神鼎

  “嘗嘗鉸銓銥銢,嗶嘖嘕嗹這是武夷山獨一無二的大紅袍,隻有天子才有福享用。”

  在一條順流而下的竹筏馬聚財殷勤地站起身,爲坐在對面的霍去病和灰衣人倒上新沏的武夷山岩茶。

  他得意地炫耀說:“也就是我老馬有這個本事能讓這兒的酋長送上一斤大紅袍,換個大漢的王爺都沒門兒。”

  他們一行從壽春出發繞道武夷山而行。出使閩越的使團由副使毛被率領,在山外休整霍去病和伍被則陪同馬聚財的商隊進山采辦岩茶、五步蛇油等貨物。

  馬聚財當然想不到霍去病此行另有目的,還當他是趁著出使的機會順帶遊覽武夷風光,于是鞍前馬後格外地巴結伺候。

  出于一個商人的精明和政治觸覺,他深深明白,經過劉不害作亂事件後,霍去病已經成爲淮南王府舉足輕重的權貴人物。隻要和這個年輕人攀上交情,往後在淮南的財路將會更加暢通無阻,連霸王會都得賣上三分面子。

  所以今天一大清早,他特意安排手下的管事,去和閩越部落的酋長洽談買賣,騰出空來雇了一條竹筏,陪著霍去病和伍被暢遊九曲溪。

  “馬老闆,你是把我們使團的三百禁衛將士當作商隊的免費保镖了吧?”霍去病將聞香杯放在鼻子底下吸了口氣,毫不領情地說:“不愧是生意人,懂得利用一切能夠調動的資源。你在匈奴那邊也有不少關系吧。”

  “瞧您說的,我這點小本買賣哪能入霍將軍的法眼?”馬聚財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笑道:“我老馬十幾歲就開始和匈奴人做生意,多少也認識點兒那邊的人。如果霍將軍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一聲,我老馬拼了命也要幫您辦妥。”

  “我這人特別單純,別人說什麽都會當真。”霍去病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往後如果我真有什麽事找馬老闆幫忙,你老兄可別找借口推托。不然,我可是會非常傷心哪。”

  “見鬼,你還單純?那我老馬都成聖人了!”馬聚財心裏嘀咕,嘴裏滿口應道:“霍將軍放心,我老馬可是真正的生意人。咱們做買賣的,最講究誠信二字。再說您幫了我老馬那麽多忙,要是咱忘恩負義豈不枉爲人?”

  “馬老闆,前面就是虎嘯岩嗎?”一直不作聲的伍被忽然問道。

  “啊?沒錯,那就是虎嘯岩。”馬聚財擡眼看了看回答說:“霍將軍,楚老先生,咱們也算朋友了,叫我老馬就成。馬老闆馬老闆的,顯得生分。”

  他以前也和伍被見過幾面。但經過三年多的牢獄折磨,伍被容貌大變,又用鬥笠遮住大半臉龐,所以馬聚財一直沒有認出眼前的楚老先生,原來竟是位故人。

  “老馬,讓船夫靠岸。”霍去病放下茶盅說道:“我和楚先生要去看看虎嘯岩。”

  “沒問題。”馬聚財招呼了聲船夫,又道:“要不要我陪兩位上去?”

  “你就坐著喝茶看風景吧。”霍去病拒絕說:“我們上去轉一圈就回來。”

  兩人上了岸,過石橋穿田壟翻小嶺,來到虎嘯岩下。又行出一段,幽幽空山裏漸漸響起叮咚水聲,如呀呀小兒學語,正是語兒泉到了。

  伍被在一塊褚紅色的山岩前站住,從袖口裏掏出一個類似羅盤的銀白色法器,上面懸浮的一根金黃色長針立刻滴溜溜飛快旋轉,最後猛地一顫指定山岩上一片宛如墨跡的黑色岩體。

  緊跟著他嘴唇微微翕動,念了一串低沉而古怪的咒語。金針上激射出一束光芒,像利箭一樣刺在黑色岩體上。黑色的岩體如波紋般向四周泛起一圈圈漣漪,一道奇異的光門徐徐出現。

  “‘烏門禁咒’——不會錯了,寶藏就在這裏。”伍被深沉的眼眸裏閃爍過一縷交織著興奮和傷感的光芒:“沉睡百年,我終于找到了它!”

  兩人穿過光門,一條幽暗曲折的甬道直通山腹。伍被打亮火折,利用手裏的“天易羅盤”查探化解洞內禁制,沒過多久便和霍去病走出甬道。

  甬道的盡頭是一座又高又闊的山窟,到處散落著一具具觸目驚心、渾身烏黑的骷髅,或手扼咽喉,或頭撞岩石,還有不少相互抱擁蜷縮成了一團。

  “都是被毒死的。”霍去病低聲說:“他們以生命爲代價,捍衛了這座寶藏的秘密。”

  “也捍衛了大楚複國的最後一線希望。”伍被補充說:“可惜很少有人懂得,江山換代是天意民心所緻,區區一個寶藏又怎左右得了天下大勢?”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蓦然有一條條淡黑色的煙縷,從數以百計的骷髅內冒出,冉冉升向高空。一股詭谲的冷意籠罩山窟,死寂裏透出濃烈的肅殺。

  “屍變!”伍被的神情微寒,高舉火折照向在空中不停彙聚的那團黑色鬼氣——人死如燈滅,但這些鬼魄的怨念卻在山窟內積聚百年不散,形成了一股強大可怕的力量,並因不速之客的來臨而霍然覺醒。

  “嗚——”龐大濃烈的鬼氣翻滾變幻,漸漸化作一尊身高超過五丈的怨靈,像座山嶽般黑沉沉地壓在兩人頭頂。

  “寶藏是我的……我的,我的……”像是有千百道不同粗細高低的嗓音從怨靈的口中同時響起,彙成一種沉悶詭異的聲音,在山窟間隆隆回響。

  “嗤——”伍被手中的火折被激蕩呼嘯的陰風吹滅,四周登時陷入黑暗,隻有天易羅盤煥發的銀白色光暈照亮了兩人身周不到丈許的空間。

  “看來這些人並不歡迎我們。”霍去病掣出飲雪魔刀,九陽龍罡甫一催動,殷紅的刀光大盛,如一波波驚濤駭浪直撲怨靈。

  “呃——”怨靈右手五指張開,攢射出一束束陰冷黑氣,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伍被扔掉火折,冷笑道:“孽障!”天易羅盤綻放開一圈圈金色波光,猶如奔湧跌宕的潮水迎向撲來的黑氣。

  黑氣與波光交擊,嗤嗤低響聲中,似拍岸的浪花轉瞬間粉身碎骨,化爲烏有。

  霍去病舒展锆龍風馭,騰空揮刀,一式“月冷龍沙”斬向怨靈眉心。

  “噗!”怨靈的臉部被刀鋒劈成兩丬,卻又迅速彌合,恢複如初。

  一道道黑色的鬼氣侵入飲雪魔刀,如水銀洩地飛快蔓延到霍去病的右臂。霍去病橫向飄飛,躲過怨靈拍來的巨掌,體內九陽龍罡汩汩流轉,將森寒徹骨的鬼氣迫出,半條胳膊猶如剛從冰水裏撈出來,又麻又冷。

  “咄!”伍被甩手擲出一道金色光符,如閃電裂空射向怨靈的胸口。

  怨靈張手來抓,一把將光符捏入掌心。砰的一聲巨響,耀眼的金光從怨靈指縫裏迸射出來,將它整隻手掌消融成一縷縷黑絲流散。

  怨靈淒厲怒吼,斷開的手腕截面裏,猛然湧出數十個面目猙獰的骷髅頭,像一陣疾雨朝伍被頭頂打落。

  “啵啵啵啵——”骷髅頭撞在天易羅盤發出的波光上,應聲爆裂,撕開了一道缺口。剩下的骷髅頭前僕後繼一擁而入,張開白齒森森的大口,沖著伍被身上咬落。

  霍去病從天而降,手起刀落,卷動一蓬眩目紅芒,將這二十多顆骷髅頭碾成齑粉。怨靈仰天長嚎,身上的黑霧如同沸水一般翻騰開裂,從裏面源源不絕地冒出一隻又一隻充滿怨念的無臂鬼爪,排山倒海似地壓向兩人。

  “見鬼!”伍被連拋三道光符,轟碎上百隻鬼爪。此時此刻,身爲陰陽師的他,用來對付怨靈的手段反而比霍去病的斬舞刀訣更顯成效。但怨靈發出的鬼爪層出不窮,依舊在緩慢而毫不停頓地逼近他們。

  霍去病橫刀在胸,催發出一波波刀光護衛身前,與天易羅盤的金色光圈交相輝映,不斷絞殺著襲來的鬼爪。

  怨靈釋放出的煞氣越來越重,如一座無形的大山摧壓在霍去病和伍被的身上。

  時間一長,兩人不得不朝甬道方向一步步地退卻,刀芒與光圈鑄成的防線被逐漸擠壓向裏收縮,隨時瀕臨崩潰的危險。

  “啪!”伍被後退過程中踩中一塊頭蓋骨,腳底打滑險些摔倒,身前頓露破綻。

  肆虐狂舞的鬼爪趁虛而入,像一窩蝗蟲密密麻麻撲襲在他的身上。

  伍被一聲厲吼,突然丟開天易羅盤不顧一切撲倒在地,伸手抓向一枚從碎散殘骸下露出青色微光的銅戒。

  成千上百的鬼爪轉瞬間將他的身影完全掩蓋,瘋狂攫取著體內的精血。

  “喝——”霍去病催發九陽龍罡,紅霧彌漫裏雲龍顯現,擺尾橫掃,蕩落一層攀抓在伍被後背上的鬼爪。

  “孽障,末日到了!”伍被擡起臉,陰冷地笑著,高高舉起纏滿鬼爪的右臂。

  在他的右手無名指上,赫然多了一枚青光閃爍的方形銅戒,戒面上雕刻著一條蛇面鷹身的魔獸,一對青色的羽翼向外舒張,構成銅戒的兩隻尖角。

  他掙紮著站起身,口中飛快地念動咒語,將銅戒對向高空中的怨靈。

  “不要,不要——”怨靈哀婉驚恐地大叫,拼命朝後倒退,卻被山岩堵住去路。

  “呼——”銅戒光華大盛,射中怨靈。一束黑色的絲光自怨靈體內飙射而出,被毫不留情地吸入銅戒中。怨靈的身軀幻動扭曲,卻無法掙脫青光的禁锢,在銅戒的吸食之下迅速縮小變淡,最後徹底消失。

  “哧哧——”伍被身上的鬼爪宛若失去生命力,神奇地散落不見。

  霍去病收刀伫立,不過須臾之間,他和伍被已從鬼門關前九死一生地兜轉回來。

  伍被的臉上身上,布滿鬼爪肆虐留下的血痕,重新點亮火折後,他籲了口氣:“多虧了這枚老朽曾祖父生前佩戴的‘蛇面鷹揚戒’,他的遺體一定就在附近。”

  “這麽說來,爲了保守寶藏的秘密,他非但毒死了這些負責押送的楚國士兵,也給自己下了封口令。”霍去病俯下身,用手撥開腳下的一堆骸骨,露出底下的一截黑色袍服。

  雖然經過一百餘年,袍服仍舊色澤光鮮,保存完好,手指觸摸上去,可以隱隱感受到一縷奇妙的靈力微微波動。

  “九幽神袍!”伍被像鬼火般陰森的眼眸亮了亮,跪下身小心翼翼地除去覆蓋在黑色袍服上的一堆堆枯骨,一具瘦小枯幹的遺骸漸漸展現在兩人的眼前。

  “他是被瘋狂的士兵壓在身下,沒有等到毒發便窒息而死。”

  霍去病扯開幾隻緊緊鎖在遺骸脖頸上的手爪,說道:“不反抗,不掙紮,讓人很難想象他在臨死最後一刻面對的是絕望與憤怒。”

  “可惜大楚終究滅亡,而且沒有任何的複國希望。”伍被跪在遺骸前木然說道:“他死得毫無價值,卻改變了我們整個家族的命運!”

  “如果他的死毫無價值,那這些被毒死的楚國將士又算什麽?”霍去病手指山窟中扭曲的累累白骨,嘴角浮起一抹諷刺的冷笑。

  “史官們從不會爲沒沒無聞的人掉一滴淚,他們的筆下永遠隻會記載帝王將相的顯赫家世。至于芸芸蒼生,譬如蝼蟻,死了也活該——誰教他們太微不足道,甚至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

  伍被沒有回答,輕輕從白骨上褪下九幽神袍。借著火折發出的光芒,霍去病可以看到,袍服的內裏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像鬼符一樣難懂的殷紅色文字,一股詭異而神秘的氣息無形中撲面而來。

  “這是什麽?”他問道。

  “《玄幽九篇》,家族傳承千年的至高秘術。”伍被眼中閃著光芒,又從九幽神袍中搜出三張淡金色的神符,仔細審視了許久,終于低聲歎道:“‘大雷鈞天符’、‘伏羲換天符’、‘神阙誅鬼符’,其中任何一張都堪稱才華橫溢的絕世巨制,我不如先人多矣——”

  他搖了搖頭,收起神符,向遺骸默默叩首,然後用九幽神袍將祖先的遺骸包起背到身上,手執天易羅盤一言不發地繼續向裏走。

  在岩壁盡頭,伍被打開了另一扇光門,裏面是一座流光溢彩的水潭。墨綠色的水面上漾動著絢爛的光暈,照耀在四周潮濕森冷的岩石上。

  道路至此而絕,傳聞中的大楚寶藏並未出現,伍被也不由得怔住了。

  “要不要掘地三尺,把這兒挖個底朝天?”霍去病懶洋洋伸腳將一塊小石頭踢進水潭:“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居然又沒了,難道一不小心落進水裏溶化了?”

  他的話剛說完,兩人不約而同低頭看向那汪水潭,又一起啞然失笑。

  霍去病拔出飲雪魔刀,催動止水寶珠,光華所及之處潭水紛紛退卻,露出一片潭底。一排排經過防水處理的箱子層層疊疊堆砌如城牆,上面的封條清晰可見。

  兩人躍入潭下,這才發現剛剛在上面所看到的那些箱子,不過是寶藏的冰山一角。在一排箱子的頂上,伍被找到一隻黑匣,打開一瞧,裏面是厚厚一疊的寶藏清單。

  “一千箱黃金、五百箱青銅……”伍被翻閱清單,小聲念道:“兩千套猛虎營盔甲刀槍,三百套火龍騎裝備,甲等元功石三十顆,乙等元功石三百顆、紫柳晶三兩二錢……果然是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寶藏!”

  霍去病打開黑匣底下的一口箱子,裏面整整齊齊疊放著十套火紅色的軟甲。甲胄上加持著抵禦五行法術的符咒,並一一配備有暗紅色的火鳥風馭。

  在旁邊的另外一口箱子裏,裝滿了被拆卸成三段的龍形長槍,槍柄上的火符紋路隱隱閃光,經過上百年的儲存,卻依舊嶄新鋒利。

  “火龍騎是楚王近衛,曾經威震六國。每名騎士都配齊了驅邪金盔、天龍軟甲、火鳥風馭、屠龍魔槍、斬將彎刀、避水絲縧、破軍神弩等極品裝備,堪稱價值連城。比起匈奴的烏林魔騎也毫不遜色。”

  伍被眼裏光芒閃耀,傲然說道:“這樣一支強橫的騎兵,在戰場上無疑會成爲任何一個敵人的夢魇。”

  “還缺幾百匹訓練有素的上等戰馬,正好著落在外面那位喝茶的老兄頭上。”霍去病蓋上箱子,似笑非笑說:“這些東西既然進了咱們手裏,即使用不上,也不能便宜別人,對不對?”

  “火熠神鼎——清單第六頁上有記載。”伍被道:“放在了元字第二十二號箱中。”

  霍去病按圖索骥,發現在寶藏中央,有一口高約兩尺的正方形紅色木箱孤零零地擺放著,上面的編號正是元字第二十二號。

  兩人走到木箱前,別有意味地對視了一眼。伍被撕下封條,打開箱蓋。一尊隻有兩寸來高、通體彤紅的三足圓鼎,映入了霍去病和伍被的眼簾。

  在熠熠閃亮的鼎身上,各種火屬性的仙禽魔獸、山精鬼怪的圖像星羅密布。鼎內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殷紅色灼熱煙霧,籠罩在鼎口凝聚不散,一股深不可測的火元靈氣撲面而來,散逸進止水寶珠散發出的光霧裏。

  “火熠神鼎,如假包換!”霍去病凝視箱內的圓鼎,並不急于取出,說道:“要把潭底的箱子全部運走,至少需要幾百輛大車。那位馬老闆的商隊我可借用不起。說不定雇用一下的酬勞,就是這兒的整座寶藏。”

  “老朽可以運用五小鬼搬運之術,隨身帶走一小部分。”伍被道:“但那也不過是滄海一粟,剩下的隻能今後想辦法慢慢搬運。”

  聽到“五小鬼”,霍去病忽然想到了鬼頭。這家夥自從跟隨龍城公主而去,居然一下沒了消息,直到使團出發也沒有返回,看來似乎真該準備一盆狗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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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九鼎傳說 第九章 釜底抽薪

  離開武夷山後,使團一路輾轉抵達閩越王城東治。

  馬聚財把商隊留在了武夷山,隻帶了幾個隨從也跟著霍去病一行來到東治。

  按照他的說法,霍將軍對閩中地人生地不熟不免需要他這匹識途的老馬充當義務向導。等使團差事完成後,再繞道武夷和他的商隊會合一起返回壽春豈不甚好?

  “這家夥是徹底把咱們當作保镖了。”霍去病的副手毛被不滿地哼道。

  他和伍被曾經同被稱爲“淮南八公”,如今雷被、蘇飛等人或叛或死慱慵慴態,爾牄牓犖留在淮南王身邊的隻剩下他和晉昌、田由。

  以前負責和閩越秘密聯絡的人是伍被,如今真伍被假死,假伍被真亡,出使的差事卻還是輪不到毛被頭上,依舊要爲霍去病充任副手。

  淮南王與閩越王室的交往,可以說是源遠流長。早在十幾年前閩越出兵攻打東海國時,就曾得到淮南王的暗中資助。

  後來現任的國王駱餘善發動宮廷政變,弒兄篡位,背後同樣有淮南王的影子存在。

  所以當淮南王下定決心要舉旗叛亂時,自然也不會忘了叫上自己相交多年的盟友,一起來湊熱鬧。

  駱餘善也很懂得投桃報李,每回有王使從淮南來訪,都會拍著胸脯,保證誓與自己的盟兄共進退。

  當天晚上,駱餘善在王宮大擺筵席,款待遠道而來的淮南使團。馬聚財當仁不讓地作爲其中一員坐在了毛被的下首,爲衆人充當閩越土話的翻譯。

  散席後,賓主似乎意猶未盡,駱餘善又請霍去病到書房秉燭夜談。

  但是雙方顯然不再需要像馬老闆這樣的三腳貓翻譯,使團方面隻留下霍去病和伍被,其它人則由迎賓官陪同前往驿館休息。

  而閩越方面,除了駱餘善和幾名心腹大臣外,也僅留了一名專職翻譯。

  賓主在書房落坐後,霍去病將淮南王親筆手書的密函遞交給駱餘善。

  駱餘善看了很久,將它交給身邊的駱醜,笑呵呵道:“霍將軍,請用茶。”

  “大紅袍。”霍去病喝了口茶,說道:“聽說這是大漢天子才能享用的貢品。”

  “本王留下的都是些挑揀剩下的二等貨色。真正的精品當然隻有貴國的天子才有資格享用。”駱餘善一邊等著駱醜看完密函,一邊搭腔說:“好像前些日子淮南出了大事,劉王兄的頭發恐怕又要白上不少根吧?”

  “王爺日理萬機,哪裏比得上大王您逍遙自在?”霍去病回答道:“還是閩越好啊,山高皇帝遠,快活似神仙。”

  “霍將軍如果覺得閩越不錯,那就多住幾天。”駱餘善的臉突然一苦,歎口氣說:“其實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這個山大王也是有苦自知,打落牙齒往肚裏咽。”

  “大王的牙口很好,不必過謙。”霍去病望向拿著密函低頭沉思的駱醜,知道這人是閩越王的智囊,所有方針大計都是出自他的腦袋,再經由駱餘善的嘴巴說出。

  “十月初八,會不會太急了點兒?”駱醜擡起頭說:“而且那時候剛好是漢人的新年,突然添上許多殺伐之氣,恐怕不祥吧?”

  “按照我們漢人的黃曆,十月初八是一年中難得的黃道吉日。別人過年,我們出兵,更能夠收到出其不意的奇效。”

  霍去病端起茶盞,遮掩住半張臉龐,說道:“莫非貴國那時候也會過年放假?”

  “十月初八就十月初八!”

  駱餘善一拍大腿爽快地說:“請霍將軍轉告劉王兄,隻要壽春一舉事,本王立刻響應,禦駕親征直取江東。到時候咱們東西並進,會師于長安城下。飲馬渭水,不亦快哉!”

  霍去病微笑道:“口說無憑,還請大王寫一封親筆書信!”

  “霍將軍這話是什麽意思?”駱醜不悅道:“難道大王的金口玉言還會有假?”

  “啪!”霍去病重重將茶盞按到幾上,冷笑道:“什麽叫‘立刻響應’?霍某是否可以將它理解成爲觀風望色的另一種說法?”

  “大膽!”駱醜喝斥道:“霍將軍,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淮南王派來的使者,就憑這幾句話就別想活著離開東治城!”

  “諸位誤會了,事實上我對大王十分欽佩。”霍去病用絲巾擦去濺在手上的熱茶,忽然又心平氣和地說道。

  “換了是我,也不會爲了一位所謂的盟友,愚蠢到以隻有幾十萬軍民的小小邦國,去和大漢對撼。正因爲大王是聰明人,所以我們接下來的談話才會更有價值。”

  駱餘善和駱醜被霍去病的一席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到腦袋,彼此驚訝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駱醜將語氣放得和緩了一些,問道:“那麽霍將軍到底想和我們談什麽?”

  霍去病緩緩說:“我仍舊需要大王的一封手書,但內容恰恰相反。必須讓王爺明白,一旦壽春舉兵,閩越絕不會跟著蠢動,到時候他隻能孤軍奮戰。”

  “霍將軍,我沒聽錯吧?”駱餘善疑惑道:“你真是淮南王派來的使者?”

  “你沒有聽錯,我也沒有中邪。所以大王不必這樣古怪的看著霍某。”

  霍去病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說道:“不用起兵招惹大漢,這不是更符合大王眼前的利益麽?根據我的了解,貴國的前任國王之所以倒台,就是因爲他不知死活,強行出兵入侵南越,招來了大漢朝廷的嚴厲報複。

  “大王爲保閩越平安,才大義滅親弒兄登基,向大漢請降。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漢人的古話通常都很有道理。”

  駱餘善搖頭道:“寫一封毀約書不難,但我們爲什麽要得罪淮南王?”

  “君子不立危牆,何況貴國並不怕惹怒淮南王。”

  霍去病譏诮道:“你們擔心的,不過是以後可能不會再有從淮南運來的禮品和美女罷了。”

  “這個……本王豈是貪圖小恩小惠之人?”駱餘善掩飾尴尬道:“但咱們也不能憑霍將軍的一番說詞就猝下決斷,和劉王兄翻臉斷交吧?那樣做,我豈不是成了背信棄義的小人?”

  “貴國宮廷的一年歲入不知多少?”霍去病用茶水在幾案上寫了個數字,笑了笑:“就算加上每年從各地土著部落收來的貢物,大約也湊不齊這個數吧?”

  “那是,閩越地貧人稀,哪能和貴國相提並論?”駱醜變得出奇的“誠實”:“但這些年風調雨順,我們也不至于缺衣少食,淪落到聽人隨意差遣的地步。”

  “我在這個數字後面加上一個零,那應該是閩越十年的歲收了。”

  霍去病像是變魔術似地在數尾又添了幾筆,問道:“大王可有疑議?”

  “霍將軍是在考較本王的算術麽?”駱餘善裝傻說:“要不我召內務總管來?”

  “隻要大王一落筆,價值這個數字的財富,將立刻盡歸貴國所有。”

  “霍將軍,你不是開玩笑吧?”駱餘善愕然說:“你帶來的那些東西,翻上十幾倍、幾十倍也到不了這個數。”

  “大王看我像是在開玩笑麽?”霍去病轉過頭向伍被吩咐道:“先生!”

  伍被左手亮起一道金符,“呼”地點燃,焚燒的灰燼在書房內形成一扇光門。

  一群上身赤裸的鬼力士肩扛手擡,從光門中魚貫而出,將一口又一口沉重的木箱擺放到地上,轉眼就在駱餘善面前堆積成一座小山。

  霍去病隨手扯下其中一箱的封條,打開後頓時滿屋生輝,金燦燦的光芒照在駱餘善等人目瞪口呆的臉上,一時間鴉雀無聲。

  “這都是哪兒來的?”駱醜粗粗估算著黃金的價值,又看到霍去病將另一口裝滿翡翠瑪瑙海珊瑚等物的箱子打開,徹底失去了討價還價的欲望。

  “另外,我私人還想和大王做一筆交易。”霍去病故意將所有的箱子一一揭開,不斷誘惑著駱餘善等人從心底升起的貪婪火焰。

  “什麽交易?”駱餘善目不轉睛盯著珠寶箱,強忍著沒有伸手去抓一把。

  “大王是否聽說過百餘年前楚國的猛虎營?我用一百套猛虎營裝備,和你交換三百名精壯男奴。”

  霍去病又打開最後搬出的十隻箱子,露出裏面的猛虎營裝備,說道:“對我而言,這可是筆虧本買賣啊。但爲了表示誠意,我也隻好忍痛割愛了。”

  “來人!”駱餘善的聲音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取筆墨絹紙,本王要寫信!”

  一封毀盟書信在駱餘善筆走龍蛇之下一蹴而就,輕輕吹幹送到霍去病手中。霍去病看過後,笑問道:“敢問大王,您每次頒布旨意,都會忘記加蓋印玺嗎?”

  駱餘善心裏暗罵,也笑道:“真是的,本王都高興得有點兒犯胡塗了。”取出國玺蓋上,重新交到霍去病手裏。

  霍去病將絹書收入袖口,又一拍額頭道:“你瞧,我也開心得差點忘了。剛才諸位喝過的大紅袍裏可能被這位楚先生很不小心地放進了一點兒其它東西。當然,一個月內諸位都不會有事。至于一個月以後嘛,就看我會不會有事了。”

  駱餘善勃然變色,怒道:“霍將軍,你這是什麽意思?未免太不夠朋友了!”

  駱醜反應更快,朝書房外喝令道:“銀甲侍衛何在?將這兩人拿下!”

  霍去病笑吟吟看著沖進來的銀甲侍衛,也不反抗,隻是淡淡問道:“先生,你的解藥需要多少種藥材才能配齊?”

  “不多,也就七八種。”伍被坐在那裏,悠然回答:“但配制的劑量和程序千變萬化,一個不留神,中毒者隻會死得更快。”

  “你們進來幹什麽?都給本王滾出去!”駱餘善喝退了侍衛,又換了一副笑臉說道:“霍將軍,我看咱們之間存在點兒誤會。”

  “是有點誤會。”霍去病無可奈何地道:“可我也沒法子啊,畢竟在大王的一畝三分地上,誰知道能不能活著離開——霍某來之前就聽朋友告誡過,閩越盜賊山怪層出不窮。爲了使團的人身安全,我隻能請大王派兵護送一程。”

  “沒問題!駱醜,你親自帶人護送,如果使團有誰掉了一根寒毛,本王唯你是問。”駱餘善不假思索地說,又問道:“不知霍將軍準備何日啓程?”

  “三天後——我得給大王時間備齊那三百名奴隸嘛。”霍去病伸了一個懶腰,說道:“希望今天晚上,大家都能睡個好覺。”

  三天後,使團在駱醜率隊護送下離開東治。剛出閩越國境,馬聚財便率領他滿載而歸的商隊和霍去病分手,徑直北上繼續他的賺錢大計。

  而更早的時候,伍被率領三百名從駱餘善手裏買下的精壯奴隸也悄然離去,不知所蹤。

  當然,王府的保镖也不是那麽容易聘請的。

  在分道揚镳的時候,馬聚財也接到了霍去病委托他秘密從匈奴購買六百匹駿馬,轉交伍被的任務。這對常年在大漢和匈奴之間從事走私貿易的馬老闆來說,自然不成問題,當即拍打胸脯一口應承下來。

  這天下午使團一行順利抵達壽春。劉安在王府舉行家宴,爲使團的主要成員接風。

  霍去病的地位今非昔比,被安排在了左首第一排第四席上。在他身旁的第三席上落坐的,則是一位身著翠綠色宮裝的少女。

  她的肌膚雪白無瑕,有一雙充滿倔強和野性的明亮大眼,小巧的瓊鼻極有個性地微微翕動,一張紅潤豐滿的櫻桃小口和小半截裸露在衣裳與烏黑發絲間的潔白脖頸,足以引起九十歲以下任何男人的原始欲望——金峨郡主,怎會突然來了壽春?

  在她對面落坐的,赫然是與霍去病在長安時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屯騎校尉李敢。

  李敢顯然也注意到了霍去病正在打量自己,卻故意裝得素不相識,專心欣賞歌舞。

  霍去病探過身去,悄悄用筷子捅了捅金峨郡主的胳膊。這樣的失禮舉動他卻做得十分自然,好像從古至今都是一種天經地義的打招呼方式。

  少女回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無賴臉龐,憤怒的俏臉上怔了怔,壓低聲音警告說:“如果你再敢騷擾我,我就尖聲大叫,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惡棍行徑。”

  “那就叫吧,反正我的惡名早已人盡皆知,倒是可以讓大家欣賞一下郡主的動聽嗓音,就當是今晚額外加演的精采節目。”

  霍去病壓根沒把少女的警告當回事,邪惡的眼睛像刷子一樣在對方嬌豔欲滴的臉上來回掃蕩,啧啧低贊道:“你生氣的樣子真有趣,腮幫子鼓鼓的好像打算一口把人吞下去。似乎一點兒也沒從令堂那裏學到一位大家閨秀應該遵循的禮儀啊。”

  “惡棍,我想你爸爸也從來沒有好好教導過你應該怎樣做人。”少女針鋒相對,絲毫不肯吃虧地反擊:“你的笑容很迷人麽?爲什麽我像吃了隻蒼蠅似的難受。”

  “哈哈,郡主所言極是。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就當然不可能從他那裏學到任何做人的道理。您不覺得今晚的歌舞很無聊麽,爲什麽我們不找些新鮮的話題聊聊,齊心協力消磨掉這場沉悶的晚宴?”

  “無聊的是你!像一隻嗡嗡亂飛的蒼蠅,見到女人便恬不知恥地撲上去搭讪。像你這樣下流卑鄙的男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應該是第二次了吧?上回我們在書房裏的邂逅,讓我至今念念不忘啊。”霍去病糾正著少女記憶上的錯誤。

  “另外必須說明的是,郡主剛才的比喻可不太恰當啊。我倒不介意自己是隻人見人厭的蒼蠅,但把您這種人見人愛如花似玉的女孩兒比作一堆臭不可聞的狗屎,我真不忍心哪。”

  少女彎彎的眉毛向上一挑,到了發作的邊緣,卻突然“噗哧”一笑說:“你還真是個既惡心又逗人的臭流氓,我開始對你感到好奇了。”

  “這才叫臭味相投嘛。但相信你現在對我的好奇遠遠不及我對你的。至少,我很奇怪你怎麽會來了壽春?而且與您同行的居然是那位一表人才的李校尉,實在讓人感覺驚訝——因爲我清楚記得那晚你們兩位之間的談判結果並不令人愉快。”

  “這和你有什麽相幹?”少女嬌哼一聲,續道:“我是來看望姐姐的,有可能還要接她回長安住一段日子。至于李敢,他是奉天子旨意,專程護送本郡主前來。”

  霍去病的目光閃了閃,看來他初見李敢時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

  “郡主的姐姐是世子妃吧?您沒有坐到她的身邊而是來到了我的面前,顯然是個無比英明的決定。該不會是您早就知道了座席的安排才特意如此的吧?”

  “愛臭美的笨蛋!我是受不了劉遷色迷迷的眼光才故意躲得遠一點兒。誰曉得又會碰上一條更大的色狼?請你不要再破壞我今晚的食欲了。假如你還有一丁點兒腦子的話,就能明白現在該做什麽。”

  “我的腦子很管用,因爲我知道隻要您把頭扭回去,那個令郡主討厭的家夥就會立即從她的視線中徹底消失。”

  話音剛落,峨郡主毫不猶豫地回過頭去,結束了兩人之間交頭接耳的吵嘴。

  家宴散席後,淮南王父子送李敢出門。劉陵走到霍去病身邊,繃著臉問道:“你和金峨郡主在筵席上眉飛色舞聊得很高興啊,能否讓我也分享一下你們的話題?”

  “沒什麽,簡而言之,就是我告訴金峨郡主自己想追求她,然後她一口回絕說花言巧語的男人最不可靠。所以,我最能令她開心的方式便是立刻從郡主的視線中徹底消失。”

  霍去病不鹹不淡地,難得對人說了一次真話。

  可是謊話說多了,真話往往也沒人相信。

  劉陵愣了愣,臉上的寒霜迅速解凍,咯咯嬌笑道:“鬼才信!你當我是三歲的孩子,瞎編一個笑話就能哄我開心?”

  霍去病道:“我難得說一回實話,結果事實證明,女人到底還是喜歡男人說謊。”

  “我沒空聽你胡說八道。”劉陵壓低聲音說:“父王稍後在書房接見你。”

  夜風徐拂,半個時辰後霍去病走出淮南王府,上馬往柳莺院行去。

  當他將閩越王駱餘善毀約的親筆書信和淮南王與匈奴秘密簽訂的盟約副本擺放在書案上時,可以清晰看到劉安父女臉上驚駭欲絕的神情變化。

  連劉遷這樣的纨褲王孫都能清醒地意識到,驟然失去匈奴和閩越兩大強援的支持,貿然舉兵將意味著怎樣可怕的結局。

  盡管劉安不會領情,但霍去病已然問心無愧。假如他們依舊愚蠢地一意孤行,妄圖憑借淮南一隅之地,對撼大漢百萬雄師,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也許,自己很快就可以回返長安了吧?

  霍去病騎在馬上,穿梭在甯靜的壽春街道間,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雖然淮南之行的結果與他早先的設想大相徑庭,也未必能令天子劉徹滿意,可他並不在乎。

  到了柳莺院門前,霍去病剛剛下了坐騎,便有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迎了上來。

  “霍將軍,我受龍城公主殿下派遣,一直在這兒等著您轉交一封書信。”男子從懷裏取出一卷用火漆密封的羊皮紙交給霍去病,迅速告辭離去。

  霍去病回到自己包下的那間上房,展開羊皮紙非常認真地默讀了一遍。

  “主人,您終于回來了!”骷髅頭晃晃悠悠從開啓的窗戶外飄了進來。

  霍去病卷起羊皮紙,橫他一眼,就見骷髅頭的眉心閃著兩顆亮晶晶的小星:“原來是兩星鬼王駕臨,霍某有失遠迎呀。”霍去病起身像模象樣地抱拳禮道。

  “主人,真是對不住,龍城公主又多留了我五天。”

  骷髅頭喜孜孜地說:“那位陰陽天師說我資質難得,隻用了半瓶碧陰龜母露,就煉成了兩星鬼王。要是再專心修煉幾年,晉升三星鬼王也不是難事。”

  “恭喜老兄啊!”

  霍去病察覺到骷髅頭口氣上的變化,不動聲色道:“如今隻怕霍某也不是你的對手。”

  “哪裏哪裏,這都是托主人的福。”骷髅頭故作淒涼地歎氣說:“你不曉得,那幾天我所忍受的是怎樣一種非人的煎熬。”

  “你本來就不是人——”

  霍去病冷冷地說,嘴裏突然發出一串古怪的音符:“遮羅吐木兒黑斯,齊格南莫塞魯……”

  骷髅頭眉心的小星驟然閃耀,像殺豬般大聲叫疼道:“主人!饒命啊,主人……”

  “忘了告訴你,這是龍城公主留給我的一封書信。”霍去病揚起羊皮卷,冷笑說道:“上面記載了一條匈奴薩滿咒語,好像是她特意爲老兄準備的厚禮。”

  請繼續期待 天誓 續集

  下集預告:

  李敢突然發難,一舉敉平了淮南王尚在醞釀中的叛亂。但在押送包括霍去病在內的欽犯回返長安受審途中,他卻收到了一封神秘的來信。

  爲了對付隱藏在黑暗中的強大敵人,霍去病和李敢這對有著不可化解仇恨的死敵,不得不齊心協力地連手抗敵,與對手展開惡鬥,以求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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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菊中秘 第一章 失算

  翌日,霍去病像是昨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騎著馬前往南校場。

  可惜劉遷顯然不打算繼續認可這位原本就有些名不符實的“虎贲將軍”了,一名世子府的管事正在南校場外等候他。

  “霍將軍,今天的晨練您不必主持了。世子下令使團所有成員全部放假半個月,並請您立刻前往壽春北門。”

  那名管事說道:“今早世子妃和峨郡主要出城打獵,世子命您率領府中五十名衛士隨行保護。所有行止安排,都必須聽從世子妃和峨郡主示下。”

  霍去病的劍眉聳了聳,不知怎地讓管事感覺到一股透骨的寒意。

  “霍某謹遵世子的旨意。”寒意從管家身上迅速離去,霍去病掉轉馬頭朝壽春北門而去。轉過一條街道,他忽然低聲吩咐道:“鬼頭,監視住淮南王府。”

  “主人放心,老奴一定把淮南王府盯得死死的!”骷髅頭飛出袖口,化作一縷黑色的遊風迅速消失在街邊的小巷中。

  霍去病在北門等了大約半個時辰,才看到姗姗來遲的世子妃和金峨郡主一行。

  金峨郡主換了一身蔥綠色的騎獵裝,鵝黃的披風拖曳到馬背上輕輕飄蕩。看著在她身旁並駕而行的世子妃那副矜持溫馴的模樣,霍去病不由得在心裏惡意地揣測道:“她們兩位果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麽?”

  “霍將軍,有勞你了。”世子妃在霍去病面前勒馬停下,含笑說:“今天你本該放假休息,卻要陪著我們姐妹到城外打獵。”

  “能陪同世子妃揚鞭遊獵,是我的榮幸。”霍去病朝世子妃行了一禮,視線仍沒有忘記挑釁似地從金峨郡主嬌俏的臉上和挺茁的胸前滑過,咧嘴一笑說:“萬一遇見山賊猛獸的襲擾,霍某必定會奮不顧身地擋在世子妃和郡主的身前。”

  “隻怕你自己就是一頭野獸吧?”金峨郡主的鼻尖小小地皺了一下,作出不屑狀。

  霍去病哈哈大笑起來,翻身上馬道:“難不成峨郡主已將霍某當成志在必得的獵物麽?”搶在對方反唇相譏之前打馬揚鞭沖出了壽春北門。

  沒過多久,霍去病就察覺到,這次出城打獵完全是金峨郡主的主意。

  世子妃更感興趣的,顯然是在丫鬟的侍候下,靜靜地坐在溪水邊欣賞秋景,對于被一衆王府侍衛驚得在山林間驚惶奔逃的飛禽走獸,根本打不起精神。

  也許那些稱霸山林的猛獸已經預感到即將大禍臨頭,早早地都躲藏了起來。出來撐場面的,隻是些野兔、獐子、山雞,不禁讓志在大幹一場的金峨郡主頗感失望。

  “野豬,有野豬!”突然一名王府侍衛用槍指著遠處的一堆灌木叢後興奮地大叫。

  一頭膘肥體壯的野豬應聲從灌木叢裏沖出,像道灰色的閃電朝密林深處逃去。

  “都別動,讓我來!”金峨郡主縱馬疾馳,雙手在馬鞍上張弓搭箭,僅憑兩腿控制著坐騎在茂密的山林中穿梭奔跑,露了一手極爲精湛的騎術。

  “霍將軍,快跟上去,千萬別讓她出事!”看到野豬,世子妃的臉不由自主地發白——如果不是妹妹昨晚求了自己半宿,深居簡出的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跑到荒山老林裏和野獸打架。

  霍去病帶領十幾名王府侍衛奮蹄直追。但不一會兒隊伍便被拉長成一條不規則的曲線,和金峨郡主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飕——”

  一箭飛出,野豬拼命躲閃,結果射在了它皮糙肉厚的臀部上。

  野豬負痛狂吼,奔得更快。金峨郡主又搭上一支羽箭,冷靜地瞄向野豬頭部。不料一道黑影從身旁掠過。金峨郡主受到驚嚇,手中的長弓微微一顫,射出的羽箭登時偏離了目標。

  “砰!”那道黑影飛起一腳踢在野豬身上,將這頭重達千斤的山林霸主踹得向左橫飛。那支本已射偏的羽箭歪打正著插入了野豬的後腦。

  倒黴到家的野豬一聲慘嚎,重重撞在樹幹上翻滾下來,掙紮了幾下徹底斷氣。

  “霍去病,你什麽意思嘛?”金峨郡主勒停坐騎,憤怒地叫道。

  霍去病飄落在野豬身邊,彎腰拍拍它肥厚的皮毛,歎息道:“你老兄也太不懂事了。峨郡主要射你,怎麽可以躲?就算她箭箭脫靶,你也應該乖乖地主動湊上去,要不然人家的臉上怎麽掛得住?”

  “這麽說霍將軍遠比這頭野豬懂事?”金峨郡主臉上的怒氣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轉動著漆黑的眼珠笑盈盈地說:“如果我用弓箭射你,你也一定不會躲?”

  “何必用弓箭呢,郡主的眼神就足以殺死我一百次了。”霍去病微笑說:“沒人告訴峨郡主嗎,每當你的小腦瓜開始盤算害人的主意時,臉上就會露出一種小狐狸準備偷雞時的狡猾笑容——那是任何一位名門閨秀都望塵莫及的。”

  金峨郡主顯然在竭力克制瀕臨爆發的怒火,笑容卻變得更可愛了,“真的?我可把霍將軍的這句評語當作是一種特別的贊美,當然也必須有所回報。”

  “呼——”那頭倒地斃命的野豬遽然睜開雙眼,射放出妖異的綠光,一躍而起張開血盆大口,亮出白森森的獠牙咬向霍去病左腿。

  “哧啦!”在獠牙劃破褲腿的瞬間,霍去病的拳頭擊中野豬的腦門,將它打飛。

  “撲通!”野豬第二次栽倒在地上,頭骨碎成齑粉,眼裏的光芒也隨之黯淡。

  “巫術!”霍去病心頭一凜,望向金峨郡主道:“你是從哪兒學來的?”

  “看,謊言被我揭穿了。”金峨郡主彷佛並沒有注意到霍去病神情中的變化,正沉浸于讓這惡棍吃了苦頭的喜悅裏。

  “那頭野豬霍將軍留著自己享用吧,我可要去找姐姐了。”馬鞭在坐騎上輕輕一抽,向著來時的原路飛馳而去。

  霍去病目送金峨郡主遠去的背影,輕輕道:“這個小丫頭,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電光石火之間,霍去病突然感覺到一股異常凜冽的殺機,正在向自己悄無聲息地逼近。來不及過多的思考,锆龍風馭在背後舒展,他的身形像蒼鷹般拔地飛騰。

  “飕!”一桿明晃晃的長槍,從身後的樹幹裏刺出,驚險萬分地掠過他的腳底。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從樹幹中遁出,走空的長槍如影隨形挑向霍去病背心。

  與其同時,兩名手持長劍的男子和一位揮舞雙鈎的矮胖男子,分別從另外三株古木中現身,對霍去病形成合圍之勢。

  “铿!”飲雪魔刀蕩起雙鈎,霍去病的左腳在刺來的槍尖上一點,飛落到樹杈上。

  那四個人也紛紛催動風馭,飄飛上樹,一聲不響地緊盯著霍去病。

  這顯然是一次精心預謀的襲擊,而且有意避開了金峨郡主等人的視線。

  誰會這麽幹?霍去病的眼睛裏閃爍著冷光,從四名刺客的臉上緩緩掃過。對方似乎並不打算爲霍去病解開這道謎題,那名矮胖男子率先發動進攻,雙鈎銀光閃耀分別鎖向他的肩頭。

  “呵!”霍去病不退反進,飲雪鋒芒如電單刀直入,朝矮胖男子的胸口劈落。矮胖男子明顯不願用生命來換取霍去病的一對胳膊,趕忙中途變招雙鈎交叉上迎。

  “铿!”飲雪魔刀以排山倒海的神威劈中雙鈎。矮胖男子吃不住從刀刃上湧來的巨大沖擊力,大叫飛退。

  這時兩柄長劍一左一右緊跟著刺到,時間角度配合得天衣無縫。

  霍去病體內紅光暴漲,一條怒龍隱隱發出猙厲的低吼橫空出世,昂首擺尾將雙劍蕩開。飲雪魔刀一式“塵清虎落”反攻左邊的男子。

  五條身影在幽暗蔥郁的山林中上下翻飛,激戰不止。每一招,每一式,無不蘊藏著洶湧澎湃的可怖殺氣,一心要置對手于死地。

  一轉眼過了二十個回合,一名手握長劍的男子蓦然大聲慘叫,被飲雪魔刀將半邊身軀削斷,當場氣絕。而霍去病的後背上,也讓矮胖男子的雙鈎劃破,皮肉翻卷不住地往外冒血。

  “噗!”另一名手持長劍的男子也中刀倒下,同樣是被霍去病一擊緻命。

  “铿!”霍去病的飲雪魔刀迸開矮胖男子的雙鈎,猛感左小腿一麻,差點被那個青年男子的長槍洞穿。

  霍去病一聲悶哼,體內的九陽龍罡運到十成,刀柄上的銷金寶珠嗡嗡一亮,飲雪魔刀挾卷起一道沛然莫禦的電光,將槍桿一斬爲二。

  失去兵刃的青年男子不由一驚,急忙抽身向後退卻。隻見眼前的血色像火紅的鮮花怒放,徹底吞噬了自己的意識……

  “呼——”矮胖男子趁虛而入,雙鈎鎖進飲雪魔刀奮力絞動。已到了強弩之末的霍去病手上魔刀被高高絞飛。

  矮胖男子發出一記獰笑,雙鈎吞吐不定,朝著已經赤手空拳的霍去病劈落。

  可是就在這一刻,他卻詫異地看見霍去病臉上浮現起一縷異樣的笑意。

  那絕非臨死前的恐懼,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輕蔑和嘲弄,就如同一名獵手正注視著獵物一步步茫然無知地踏入死亡的陷阱。

  矮胖男子的心裏猛感不妥,霍然回頭,一道黑色的閃電穿越密集的林木,如死神的刀斧淩厲肅殺朝向他的後背轟到。

  “啊?”矮胖男子駭然驚呼,顧不得追殺霍去病,趕緊揮鈎自保。

  “砰!”烏黑亮麗的電光在他面前陡然一分爲二。他的雙鈎擋住了第一道閃電的轟擊,卻無力阻止第二道電光結結實實地擊中自己的胸口。

  一簇眩目的烏光迸濺,矮胖男子雙鈎拋飛,痛吼著像一塊滾石般飛跌,胸前一片血肉模糊,露出劇烈蠕動的內髒,景象慘不忍睹。

  “主人!”骷髅頭似一陣陰風刮過,掠向霍去病。在他後面,金峨郡主也去而複返,驚異地打量著林中所發生的一切。

  霍去病接住下墜的飲雪魔刀,沖到矮胖男子身前,一把抓起對方的肩膀,兇惡的眼神緊緊盯著他喝問道:“說,誰派你們來的?”

  矮胖男子氣若遊絲,鄙夷地瞥了霍去病一眼,突然“呸”地一口唾沫吐向他。

  霍去病頭一偏讓過唾沫,矮胖男子頭猛地向下一垂,停止了呼吸。

  “混蛋!”霍去病甩手將矮胖男子的屍體扔飛,回頭正看見趕到的金峨郡主。

  “你受傷了?”金峨郡主跳下坐騎,左手掌心漾動起一蓬純白如雪的蒙蒙光暈,輕輕按在霍去病左小腿被長槍洞穿的傷口上。

  一陣宛若浸泡在溫泉裏的暖融融舒適感從傷處生出,逐漸向周圍蔓延。傷口在金峨郡主療傷巫術的醫治下神奇的愈合,連一絲傷疤都沒有留下。

  “外傷已經沒問題了,但小腿筋骨需要一段時間靜心休養。”金峨郡主又將纖手按到霍去病受傷的後背上,幸災樂禍道:“如果你不想今後成爲一個瘸子,就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少在外面惹是生非。唉,真可惜,爲什麽不是你的嘴巴受傷?這樣我的耳朵會變得清靜許多。”

  “哈哈,木遁珠、八翼飛羽風馭……”骷髅頭望著那四名刺客的屍首眼睛發亮,一下忘記了自己的來意,眉開眼笑道:“發財了,發財了,這些東西弄到黑市上,那還不是隨我開價?”

  “峨郡主,要霍某陪同你們出城狩獵,究竟是誰的主意?”

  “當然是我。”金峨看向地上的屍體,問道:“他們是什麽人?”

  “峨郡主還真是看得起霍某啊。”霍去病冷冷一笑說:“打獵的事還有誰知道?”

  金峨烏黑如漆的眼眸裏流露出一縷思索之色,似乎也明白了霍去病追問自己的用意,回答說:“世子劉遷,還有李敢……”

  “李敢?”霍去病愣了愣,問道:“他爲什麽沒有來,不然這樣的美差也輪不到霍某的頭上。”

  “當然輪不到你。”金峨郡主聽出霍去病語氣裏的譏嘲:“本來昨晚說好是李敢陪我和姐姐出城打獵,可今天一早他就被淮南中尉請去。我在壽春又不認識別人,李敢就向我提起了你。霍去病,你是在懷疑李敢?不會的——他要殺你完全可以親自動手,沒有必要假手別人。”

  霍去病冷哼了聲,說道:“也許在李校尉心目中,霍某還不值得他親自出馬。”

  “主人,有一件事恰好也和李敢有關,老奴正準備向您禀報。”骷髅頭收了四對木遁珠和八翼飛羽風馭,心滿意足地飄蕩到霍去病臉前。

  “您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後,淮南中尉突然下令全城戒嚴。我看到李敢率著幾百名他從長安帶來的屯騎軍沖入淮南王府,並將附近的街道全部封鎖。”

  上當了——調虎離山,自己被李敢結結實實算計了!

  霍去病的劍眉一挑,露出森寒殺機。

  金峨郡主訝異道:“李敢他想幹什麽?”

  “你說呢?”霍去病的表情異乎尋常的冷靜:“金峨郡主,你來壽春真是爲了看望世子妃?”

  “走,我們趕快回壽春!”金峨郡主腳尖一點躍上坐騎:“我要當面問李敢!”

  “那是你的事!”霍去病催動锆龍風馭騰空飛起,越過林梢向壽春方向掠去。

  “主人,等等老奴!”骷髅頭慌忙叫道,身速竟比锆龍風馭更快,一溜煙鑽進了霍去病的袖兜裏。

  “劉陵在哪裏?”霍去病眼裏閃著可怕的火焰。

  “在淮南王府,今早老奴親眼看見她的馬車駛入府門。”

  霍去病飛過壽春城垣,隻見一條條街巷上兵士密布,到處都被擺放上了路障,街上已看不到一個行人的影子。

  “呼——”他俯沖進淮南王府,守在王府大殿前的侍衛早已換成了屯騎軍的人,紛紛驚喝道:“什麽人!”

  “砰!”霍去病用右腳踹飛一名沖上來的屯騎軍,左手五指鎖緊另一名屯騎軍的脖子,將他提離地面惡狠狠問道:“郡主劉陵在什麽地方?”

  “在、在……”那名屯騎軍拼命喘氣,說不出話,隻好向西一指。

  “文毓閣?”霍去病的手指微微一松。

  “是、是文毓閣!”屯騎軍這才說出了完整的第一句話,嘴裏的舌頭直往外伸。

  “砰!”霍去病一把將他丟出,撞翻了一群正向自己沖來的屯騎軍後騰身再起。

  剛闖到文毓閣前,一排盔明甲亮的屯騎軍便迎了上來,大聲喝道:“站住!”

  “喀喇喇!”飲雪魔刀氣吞萬裏如虎,一刀之下十幾柄長槍斷成兩截。

  “啊?”在一陣驚呼聲裏,霍去病拳打腳踢,將阻擋在自己面前的屯騎軍揍的或臨空拋飛,或就地軟倒,露出文毓閣緊鎖的大門。

  “喀!”他劈斷門鎖剛準備闖入,身後罡風洶湧,有人淩空一掌拍落。

  霍去病向門內側閃,揮刀反削來人的肩膀。

  襲擊者是一名中年軍官,左掌打空後右手的長槍一抖,點向飲雪魔刀。

  他的招式套路和在林中偷襲自己的那個年輕人一模一樣!

  霍去病往閣內再退,飲雪魔刀自然而然和對方的長槍飛速拉開了距離。

  中年軍官步步進逼,追入文毓閣,雙手握長槍挑向霍去病胸膛。

  “轟!”從霍去病的袖袂中毫無征兆地爆射出一束烏光,將中年軍官的長槍轟得碎裂成寸,僅餘下手裏握著的一截不到兩尺的槍柄。

  霍去病揮臂擲刀,一式“元戎歌吹”風馳電掣飛旋向中年軍官。

  “噗!”中年軍官迫不得已舉掌招架,犀利的刀鋒削斷他的胳膊,又飛回霍去病的手中。

  霍去病看也不看疼得幾欲昏厥的中年軍官一眼,飛身上樓。

  兩名劉陵的侍女,正坐在二樓的過道中驚惶失措地啼哭,聽到動靜愕然擡頭。

  “郡主呢?”霍去病提刀沖進過道,往日漫不經心的神情蕩然無存,猶如一尊渾身浴血的兇神惡煞。

  “郡主在屋裏!”一名侍女抽泣著哀求說:“霍將軍,救救我們!”

  “待在這兒!”霍去病踢開房門,就看見劉陵神態安詳地端坐在桌邊。

  “你來了?”劉陵投向霍去病的眼神裏既沒有驚恐,也沒有喜悅,淡淡一笑說:“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我帶你走!”霍去病大步走到劉陵面前:“王爺在什麽地方?”

  “我不知道,應該也被李敢軟禁了起來。”劉陵回答說:“劉徹終于還是搶先對我們動手了。原本今天早上,我還打算和父王商量暫緩舉兵的事。沒想到,他卻迫不及待地派來李敢,要將淮南王族趕盡殺絕。”

  這時樓梯聲響,大批屯騎軍沖到門外,望著殺氣凜凜的霍去病卻遲疑著不敢進來。

  劉陵問道:“還記得我大哥的長子劉建麽?這小子逃到了長安,秘密向劉徹上書舉報父王謀反的事情。劉徹便以金峨郡主探親爲借口,派李敢會同淮南中尉平亂。”

  “到底是爲了什麽?我的大哥要殺二哥,如今侄兒又要殺死親叔叔!”她忽然神經質般咯咯輕笑起來:“殺吧,殺吧,殺到最後讓劉氏皇族一個不剩,那就消停了……”

  說著,劉陵的眼中湧出淚水,神態也漸漸變得有些癫狂失控:“看啊,這就是帝王家的親情!你不殺他,他就會殺了你——什麽骨肉情深,什麽血濃于水,全是哄人的……”

  “先離開這裏。”霍去病瞟了瞟外面劍拔弩張的屯騎軍,就像看著一堆廢柴。

  “晚了,看見桌上的空杯吧?”劉陵又是“咯”地一笑,指向桌面說道:“剛才裏面裝的是鶴頂紅,在你趕到之前,李敢已經將它們一口口灌進了我的嘴裏。”

  “他不是田玢的人麽?”霍去病一震,手背上的青筋像怒龍般躍動。

  晚了,他的確來得太晚!一著失算,滿盤皆輸。李敢的心機和魄力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料想——他既無法阻止,更無法挽回。

  “他不屬于任何人,永遠隻忠于自己。”劉陵怨毒冷笑說:“我知道他太多見不得光的秘密,是不可能活著走到長安的。”

  一線黑色的血絲從她的嘴角流淌下來,劉陵顫抖著軟倒在霍去病懷裏。

  “終于解脫了,可惜塵世匆匆。”劉陵壓抑著痛色,咬緊牙關道:“小霍,答應我一件事?”

  霍去病用九陽龍罡爲她迫毒。然而毒素早已滲入血液,腐蝕了內髒,他所能做的,僅僅是減輕劉陵的痛苦,延緩她的死亡。

  “替我殺了李敢!”劉陵灰白的玉容現出一縷刻骨銘心的仇恨。

  “好,我答應你。”霍去病握緊她冰涼的纖手,低聲回答。沒有猶豫,更沒有爲難。

  懷中劉陵身體停止了顫抖,臉上淚水未幹,兀自烙印著深深的恨與憾。

  霍去病伸手緩緩阖上她的眼睛,表情說不出是悲哀還是惋惜——這位曾經和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皇室郡主就這樣去了,在他的懷中。

  如此的結局絕不在他的預料之中,而連日來所有的努力與籌謀也隨著劉陵的離開付諸東流。

  他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在胸口猛擊了一拳,卻又無法還擊。

  劉陵頰上的淚已不再流淌,而霍去病的心頭卻有怒血在沸騰,在呼嘯!

  “霍將軍,你這樣做可不怎麽明智。”背後響起李敢冰冷倨傲的聲音。

  霍去病放下劉陵的遺體,慢慢回過身。兩人的視線迸發出一串驚心動魄的無形火花。沒有人說話,彼此的殺機在無聲無息中激撞交織,讓屋內的溫度驟降到冰點。

  這家夥居然還能這樣鎮定自若!

  李敢凝望霍去病,心裏隱隱預感到,如果不趁機將對方從這世上徹底抹去,或許他將成爲自己今後最大的對手。這種預感來得毫無道理,但已足以促使他依平叛之名向霍去病痛下殺手。

  須臾的沉默之後,霍去病長長吐了口氣,忽然將飲雪魔刀插入腳下的樓闆,並攏雙手伸向李敢道:“你贏了,我向李校尉投案自首。”

  李敢愕然相視,依稀看到隱藏在霍去病眼眸深處那抹不易察覺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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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1-12 16:44:17
第三集 菊中秘 第二章 死敵

  潮濕陰暗的牢房裏沒有窗,地上稀稀拉拉地散落著些肮髒的枯草。

  作爲重犯,霍去病的手腳都被鎖上了最粗號的鐐铐。盡管隻需要稍稍一運九陽龍罡就能脫身而出他卻始終安分地待在這間密不透風的牢房裏。

  李敢不是笨蛋,他很清楚僅憑著一些鐐铐、一間囚室,根本不可能鎖住霍去病——如果他存心想越獄。

  但李敢仍然沒有禁制霍去病的經脈在輕描淡寫地沒收了那柄飲雪魔刀後,他吩咐手下將他投入了壽春的大牢。

  “主人。”骷髅頭百無聊賴地在幽仄的牢房中來回晃悠:“有什麽新發現?”

  “可以換個新鮮點的問題嗎箏劄箂箙,膇腐膀膍你不覺得我的耳朵已經開始長繭?”霍去病仰面朝天倒在髒草上,跷著二郎腿,掌心裏輕輕轉動著火熠神鼎。

  他的目光停留在火熠神鼎的那道封印上。

  在被關押的這些日子裏,霍去病終于有了充足的時間,可以心無旁骛地思索一些事,一些人。

  他無法忘記劉陵死前流露出的那抹眼神,像一個詛咒萦繞在心頭。

  從定襄到長安,從長安到淮南,所有的事情都顯得一帆風順。正是這一帆風順令他的自信變成了自負,以爲真的能夠憑借一己之力翻雲覆雨,力挽狂瀾。

  如今的失敗,看似偶然,其實早已埋下了必然的種子。

  他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快一個月了,臉上的胡子已長成雜草一般,可自己還是無從猜想這隻火熠神鼎中究竟蘊藏著怎樣的力量,如何才能開啓它的封印?

  霍去病想起伍被那些雲籠霧罩的箴言,搖了搖頭,將鼎收入懷中。

  而後,他的掌心裏多出了一條小指長短的元功石。那天從大楚寶藏中離開時,他將三十塊甲等元功石和三百塊乙等元功石都帶了出來。其中十塊甲等元功石分給了伍被,而三百塊乙等元功石則用以培育那支火龍騎。身上帶著二十塊,順手又送給了骷髅頭五塊。

  經過這些天,他已經煉化了八塊元功石,現在手心裏握著的是第九塊。

  這是一種蘊含著神奇靈氣的仙石,哪怕最普通的一枚都抵得上常人三年的打坐煉氣。而如果將一條甲等元功石內的靈力完全吸納,足夠抵得上等閑十年的功力。

  也是因禍得福,在這封閉的囚室裏,霍去病反而可以不受任何外界幹擾,安靜地修煉,進境遠遠超過平時。

  摒棄腦海裏遊蕩的雜念,他盤腿在牆角坐下,雙手一上一下把元功石合握在掌心,意念動處,一絲微亮的乳白色光芒從手掌的縫隙間溢出。

  慢慢地,這絲乳白光芒照亮了牢房的牆角,光霧裏升起一縷縷細長的紅煙。

  一股從元功石內散發出的清涼靈氣,汩汩透入霍去病掌心的勞宮穴,經過大陵、內關、曲澤、天泉各處穴道,沿著手厥陰心包經緩緩向上攀升,最後直抵天池穴。

  霍去病的身上也隨之發散出霧蒙蒙的殷紅色光暈,慢慢地將他的身軀完全籠罩。

  一條暗紅色的雲龍從光霧中浮現,先是抹淡淡的影子,然後光澤漸亮,露出了威武昂然的龍首,四隻龍爪攀爬在霍去病的身上,緩慢地上下遊動。

  “這是什麽?”不同于以往,骷髅頭驚訝地發現在霍去病微微阖起的雙眼中,燃燒起兩簇奇異的紅色光苗,“劈啪”地輕輕發出清脆的響聲,形如兩條即將破繭而出的幼龍。

  霍去病的身軀猛然發出劇烈的抖動,掌心中合握的那方元功石急遽縮小,冒出濃密的紅煙,連他的口鼻中都有淡紅的煙霧飄出。

  “主人!”骷髅頭立刻意識到,問題一定出在了從霍去病眼底生出的那兩條紅色幼龍身上。但霍去病已聽不到他的呼喚,手中的元功石轉瞬被抽幹,“啪”地爆裂成一蓬灰白色的粉末。

  霍去病左手一翻,又將兩條元功石扣入掌心。剛一接觸到他的勞宮穴,這兩塊元功石頓時“嘶嘶”冒煙,一圈圈地小了下去。

  彷佛,霍去病全身的九陽龍罡連帶從元功石內攫取的大量靈氣,都被那兩條新生的幼龍毫不留情地吞噬,火紅色的龍身慢慢膨脹,從他的眼底噴薄而出。

  “呼——”像是掙脫了所有的束縛,兩條已生長到超過半尺的幼龍躍出霍去病的雙眸,爆發出一聲低低的嘶吼。

  “啪、啪!”不過須臾,兩條元功石又被消耗殆盡,在霍去病的手掌中粉身碎骨。霍去病不假思索地取出身上的最後四塊元功石,低低喝了聲:“咄!”

  元功石像冰塊一樣迅速熔化在他的手掌裏,身體周圍的紅色光霧翻滾旋轉,將他的身子托起到離地三尺的半空。

  閉塞的囚室裏激蕩咆哮著旁薄雄渾的熱浪,令骷髅頭有種置身在火爐中的錯覺。

  兩條幼龍“呼”地漲大,達到了與盤繞在霍去病身上的那條雲龍相同的長度。

  霍去病的手彷似充血紅得嚇人,在小腹前變換一連串眼花撩亂的法印,最後十指交叉掌心朝上舉向天空。

  “轟——”三條蛟龍感應到主人的意念,同時沖天而起,在屋頂下盤轉軀體,化作一團激蕩旋動的紅雲。

  過了大約小半刻的工夫,這團紅雲冉冉降落,隱沒入霍去病的頭頂心。

  “主人?”骷髅頭看著慢慢落回地面的霍去病,小聲叫道。

  霍去病周圍的紅霧徐徐消逝在黑暗的囚室裏,身體也逐漸恢複正常。

  “這、這是什麽功法?”骷髅頭望著緩緩睜開雙眼的霍去病,好奇中不由自主地夾雜著一縷嫉妒。

  “雲龍三現,九陽龍罡第七層。”霍去病淡然回答,瞧了眼攤開的手掌:“真不容易啊,足足用了十五塊甲等元功石,還差一點把自己給報銷了。”

  “恭喜恭喜!”骷髅頭拼命想在臉上堆起笑容,可龇牙咧嘴的樣子反而更增幾分恐怖。“身上多了兩條龍,那您的功力豈不是驟然增強了兩倍?”

  “你的算術不錯。”霍去病笑了笑說:“可惜世間事,一加一總不等于二。”

  “有人來了!”骷髅頭朝牢門望了一眼,飛快地飄入霍去病袖裏藏起。

  “砰!”厚重的牢門被人打開,一個聲音在外面叫道:“霍去病,李校尉來看你了!”

  霍去病坐在牆角,抱著胳膊擡眼瞧向走入囚室的李敢。

  李敢穿了一身便服,右手拎著隻食盒,左手提一壇老酒,宛如正在走親訪友。

  “歡迎光臨。”霍去病指了指地上:“不好意思,這兒條件有限,李兄隨便找個地方坐吧。”

  “霍兄客氣了,應該是我說抱歉才對。”李敢放下食盒和酒壇,扭頭沖門外喝斥道:“你們怎麽搞的,爲何不替霍將軍安排一間幹淨的房間?難道不知道,他是我在長安城結交的故友麽?”

  門外的獄卒被罵愣了,急忙欠身應道:“是、是,屬下馬上就去安排。”

  “算了,這地方挺好,他們也是隨便找一間讓我先住下,再說,搬家挺麻煩。”霍去病朝李敢擺擺手。

  “李兄百忙中不忘抽空來看我這個階下囚,應該是帶來了什麽重要消息吧?”

  “霍兄別見怪,我早該來看你,可公務太多,實在抽不出身。”

  李敢向門外揮了下手,獄卒關上牢門,在外守候。

  “我來是想告訴你,聖旨昨晚到了,包括你在內,本次淮南亂黨一幹要犯共二十一人,要押往長安受審。”

  他拍開封泥,滿上了兩碗酒,歎了口氣說:“所以我無論如何也得來一次,請霍兄喝一場酒,等到了長安,你的生死都要由天子裁斷,小弟愛莫能助。”

  骷髅頭躲在霍去病的袖兜裏,被兩人這番心平氣和的傾心交談弄呆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霍去病有多想殺死李敢。而李敢對霍去病也已有過一次完全失敗的刺殺,隻怕此刻心中的痛恨也並不亞于自己的主人。

  “原來這兩位,還都是笑裏藏刀的高手。”骷髅頭在心裏偷偷歎了口氣。

  就聽李敢又說道:“霍兄,小弟先敬你一碗。”

  “不必,一起幹了吧。”霍去病悠悠道:“李兄送來的酒,想必一定是好酒。”

  兩隻碗“叮”地輕輕一碰,各自一飲而盡。霍去病提起酒壇,一邊替李敢滿上,一邊說:“上回在十裏楊也是李兄請客,霍某的人情債可是越欠越多了。”

  “時過境遷,我做夢也想不到,這次請霍兄喝酒,居然會是在壽春,會是在大牢裏。”

  霍去病搖搖頭說:“這也是拜友所賜嘛。不過李兄放心,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拖欠別人。李兄的深情厚誼,我一定會加倍補報。”

  “霍兄的話太見外了。等到秋後的那一天,小弟必定會親赴刑場送行,再爲你奉上一碗酒。”

  “有人陪著,黃泉路上我也不寂寞呀。”霍去病問道:“淮南王還好麽?”

  “他很好,昨晚聖旨一到,他就伏罪自盡,徹底脫離了苦海。”

  霍去病眼裏的光閃了閃,將酒一飲而盡,嗤地一笑說:“也好,至少陛下不用再擔負弒叔的惡名。”

  李敢沉默片刻,說道:“霍兄,我很佩服你,現在還能笑得出。那天在樹林中襲擊霍兄的四個人裏,年紀最小的一個是我的同門師侄,另外三個則是追隨家父多年的部屬。

  “他們都死在了你的手裏——還有李某的師兄,在文毓閣中也被霍兄用刀廢去了一條胳膊。你讓小弟很難向恩師和家父交代啊,霍兄!”

  “你居然主動承認了。”霍去病臉上的笑意更濃:“我當對李兄刮目相看。”

  “霍兄是淮南王府的禁衛軍統領,刀法卓絕智謀超群。小弟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當然,這不能怪你。”霍去病放下酒碗說:“設身處地,我也會這麽幹。”

  “霍兄說笑了。”李敢道:“其實那天在文毓閣裏,我真希望你能揮刀拒捕,給小弟一個剪除後患的理由。可你竟然棄刀自首,著實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把你關在這裏,卻每一天都在期盼,你會脫開鐐铐殺出大牢。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霍兄卻在此居之若素,穩如泰山,這份忍耐力李某自愧不如。”

  “李兄何必謙虛?”霍去病微笑道:“假如是你關在這裏面,我相信你做得會比小弟更加出色。譬如裝瘋賣傻、滿地打滾、口吞屎尿——這些事原本就是李兄的擅長。”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李敢微微一笑,舉碗道:“霍兄的誇獎,小弟必定銘記在心。喝了這一碗,我便告辭了。從壽春到長安,山高水長,小弟定當盡心竭力照顧好霍兄。”

  “那我先謝了!”霍去病拿起酒碗道:“到了長安,霍某再回請李兄!”

  “叮!”兩隻酒碗又再輕輕一碰,李敢將酒喝幹,站起身打開門走出牢房。

  “啪!”他放在地上的那隻酒碗在背影消失在門外的一瞬,爆裂成粉。

  霍去病的臉上笑容猶在,一揚臉,將酒飲盡,“砰”地一響牢房的大門重重關起。

  “啪!”酒碗在霍去病手中碎成粉末,灑落下的粉末被關門時帶起的冷風吹散。

  又過了幾天,二十一名包括劉遷在內的欽定要犯,在李敢所率的五百名屯騎軍押送下離開壽春,北歸長安。

  繼淮南王劉安自殺後,荼王後也服毒自盡。這一樁叛逆大案牽涉到的人足有數萬之衆,其中不乏列侯、兩千石高官和被劉安父女招攬來的草莽豪傑,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便如此轟轟烈烈而同時又悄聲無息地死去。

  對于被押往長安的要犯來說,在未來的日子裏或許有更加殘忍嚴酷的刑罰在等待著他們。壽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他們此行的起點;而終點,是死亡。

  霍去病也是這些囚犯中的一員,初冬溫煦的陽光脈脈灑照在他積滿污垢的衣衫上,而他坐在囚車裏似乎一直無精打采、恹恹欲睡。

  骷髅頭躲在他的袖兜裏,心裏特別奇怪,自己的主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安于天命。按照以往對他的認識,這位可是從來不肯吃虧的主啊!

  難道他果真要老老實實地坐著輛囚車被人押回長安,然後陪世子劉遷等人一齊砍頭?

  如果不是,他打的又是什麽主意?

  “我操心這麽多幹嘛?”他忽然想通了:“假如這小子真的完蛋了,我豈不是重新恢複自由之身?憑借兩星鬼王的實力,呼風喚雨幹什麽不行?”

  想到這裏,骷髅頭頓覺釋然,張嘴打了個哈欠,也有了朦胧睡意。

  “有劫匪!”

  迷迷糊糊裏不曉得睡了多久,屯騎軍的驚呼聲擾醒了骷髅頭的好夢。

  午後的官道上,車隊突然停止了前進。一陣喊殺和兵器激撞的響鳴從前方傳來。

  “哪個不長眼的笨賊,連屯騎軍押送的欽犯也敢打劫?”

  骷髅頭透過霍去病低垂的袖口,向外面偷偷張望。

  “住手!”李敢坐在馬上,高聲喝止正在圍攻劫匪的部下:“放他們過來!”

  “霍兄,你的朋友來了。”他策馬到囚車旁,嘿然道:“真夠義氣!”

  霍去病淡淡一笑,低垂著頭,眼眸黯淡無光,什麽也沒說。

  前頭的屯騎軍緩緩閃出一條通道,就見厲虹如、高凡和魯鵬沖了過來。

  這三個家夥殺氣騰騰,眼睛血紅,一副隨時準備和人玩命的架式。

  “小霍!”看到坐在囚車裏的霍去病,高凡似乎大松了一口氣,與此同時,風水神簽幾乎指到了李敢的鼻尖:“太卑鄙了,太無恥了!有沒有人性啊?犯人也是人,怎麽可以把他們虐待成這樣?”

  “哈哈,你小子終于知道被人虐待是什麽滋味了吧?”魯鵬咧開大嘴開心地笑了,那模樣不由令人懷疑他到底是來救人,還是來幸災樂禍的?

  “你們來幹什麽?”霍去病翻翻白眼,連一個謝字都懶得說。

  魯鵬舉起一雙裂魂鬼斧,高喝道:“救你啊!都給老子閃開了!”便欲劈向囚車。

  李敢冷喝道:“慢!霍去病是朝廷要犯,你們三個想找死?”

  “李校尉,放了他!”厲虹如張開後羿神弓對準李敢,眼角的餘光看見胡子茬又髒又黑的霍去病,手中的光箭恨不得立刻射出。

  “厲姑娘,你是清微宗鐵冠真人的關門女弟子吧?我在三年前曾有幸拜訪峨嵋,蒙他老人家親自接見指點迷津。”李敢微笑說:“你這樣用後羿神箭指著我,恐怕有傷咱們兩家師門的交誼。”

  “少跟本姑娘套近乎!”厲虹如面寒如霜:“李敢,你放不放人?”

  “你們三個對李校尉客氣一點兒,人家可是欽差大人。”霍去病忽然慢悠悠地說話了:“打劫囚車,這是誰出的馊主意?”

  “是我!”厲虹如打量著霍去病,坦白道:“小霍,我們要帶你回定襄。”

  “我就猜是你……”霍去病的目光落在她紅紅的眼圈上,緩了緩語氣道:“我沒事,也不會有事。”

  “上回你也是這麽說!”厲虹如道:“別傻了,小霍。我們早打聽清楚,所有押送回長安的欽犯,至少也是腰斬,你不逃,就是死路一條。”

  “我逃?我爲什麽逃?我往哪裏逃?”霍去病哼哼道:“這種爲難李校尉,阻礙人家升官發財的事情我可不能做,你們三個可別不知趣地毀人前程。”

  “霍兄的好意令小弟銘感肺腑。”李敢在馬上欠了欠身,說道:“不如我將你這三位朋友也一並帶上,免得霍兄旅途寂寞,沒人陪伴。”

  “嘩——”四周的屯騎軍齊齊舉起弓弩對準厲虹如、高凡和魯鵬,隻等李敢一聲令下便下手圍捕。

  李敢卻不緊不慢地盯著霍去病——他還在等,等對方作出反應。

  “李兄果然善解人意……”霍去病的雙眼似乎受不了陽光的照射,緩緩閉合成縫,像兩根針般刺在李敢的臉上。

  “不過小弟的這三位朋友脾氣不太好,可不像我能安分守己地待在車裏。對了,那天在文毓閣劉陵郡主和我聊了不少,李兄有沒有興趣聽聽?”

  “霍兄和劉陵郡主之間的私話,小弟身爲外人還是不聽爲妙。”李敢的眼睛也在收縮,如同迎上霍去病目光的一對利箭,微微一笑道:“霍兄的朋友既然不喜歡坐車,那當然不必待在車裏,而且隻要他們願意,隨時隨地都可以離開。希望霍兄不要誤解小弟的好意。”

  “那就多謝了。”霍去病打了個哈欠,竟不再理會面面相觑的厲虹如、高凡、魯鵬三人,又開始呼呼大睡。

  這天晚上,車隊在縣城的驿館宿夜。所有的囚車都被露天擺放在院子裏,周圍派有重兵看護。

  厲虹如用小勺子一口口將水喂入霍去病嘴裏,淚珠情不自禁滴答淌落。

  高凡和魯鵬則像兩尊惡神守在旁邊,面色不善地盯著周圍的屯騎軍。

  “搞什麽,我快被你哭死了!”霍去病終于受不了她源源不絕、滾滾而下的珠淚。

  他從囚籠的鐵條間伸出污黑的手指,替厲虹如抹去面頰上的淚水,忽然將聲音壓到最低:“告訴你吧,李敢最希望的事就是我逃跑。可是……你覺得我真的看起來很慘麽?他們兩個不知道,你總該能看出來我是裝的吧!”

  “啊?”厲虹如不由訝然,像看個怪物似地定定望住霍去病。

  霍去病龇著牙胸有成竹地一笑,看見從門外走入的李敢,蓦地住口不言。

  “霍兄,我一向很尊重你。”李敢走進院落,來到霍去病的囚車前說道:“但你的朋友爲什麽偏偏要和小弟玩些無聊花招?”

  “你胡說八道什麽,誰有心思跟你玩花招了?”厲虹如回過神來,沒好氣地問道。

  “難道這不是你們弄出來的花樣?”李敢哼了聲,將手裏的一塊絹布扔在囚車上。

  交出霍去病,否則今夜必死一人,以後每日人數翻倍。

  借著月光照明,衆人看清了絹布上歪歪扭扭的二十一個血字。

  “這不是我們的東西!”厲虹如忿然道:“李敢,你想誣陷我們?”

  “真不是你們幹的?”李敢微微變色,看見高凡他們齊刷刷地搖頭。

  “酸棗你個熊!又是哪個王八蛋在打小霍的主意?”魯鵬滿臉煞氣,白森森的牙齒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霍去病仔細瞧了絹布許久,蓦地歎道:“我倒希望是他們幹的。”

  “那會是誰?”李敢望向黑漆漆的夜空,冷笑說:“本校尉此次統領的屯騎軍有五百多人,足夠他殺上十天。想來,就來吧!”

  霍去病的視線從李敢身上慢慢轉過,輕輕道:“也許,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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