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5671|回覆: 25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星子 -【日落後】魔法時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4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1-12-1 21:18:2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5
本帖最後由 kj1258943 於 2011-12-1 21:56 編輯

【小說書名】:魔法時刻

【小說作者】:星子(teensy)

【內容簡介】:

日與夜的交界點,那是一個階段的結束,也是另一個階段的開始,那是一天裡,最美的時刻......
少女,囚魂傘術的繼承人,百年技藝的最後傳人。
攝影師,擁有天生的攝魔手,任何攝影器材到了他的手上,都能拍到肉眼見不著的東西。
少女受命收伏奪寶逃掉的小野鬼,而攝影師在旁負責記錄拍攝以傘術收伏野鬼的經過,
不過,攝魔手果然又拍到不該出現的東西......
長髮的小小人偶,宣告著異能界的自由接案者「長髮安娜」登場,
她獨來獨往,有錢就辦事,這時現身是為了奪傘,還是為了傷人?
同時,僅存的另一個傘術世家也全員出動,來到這個小小漁村。
已有 1 人評分威望 SOGO幣 收起 理由
火影鳴人 + 3 + 10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

總評分: 威望 + 3  SOGO幣 + 10   查看全部評分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4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1-12-1 21:19:0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年節將近,魚市裡熱鬧喧囂,一攤攤擺著各式各樣海產鮮魚的攤位,擠著滿滿搶購年菜食材的大叔大嬸、先生小姐們。

他穿過人群,大步向前走著,魚市中瀰漫著的海鮮腥味,掩飾住了他身上那股怪異氣息。

他穿過魚市,來到了港區,四周都是忙碌運送魚貨的漁民,一陣陣海風迎面吹來,將他身上那件風衣下擺吹得向後飛揚,他誇張地抬起左手看錶,那動作就像是生怕旁人忽略了他手腕上那只黃澄澄的高價金錶。

「時間還早。」他悠哉地在港邊四處散步,偶而伸手摸摸掛在胸口那條金項鍊,或是抖抖手腕上的金錶。

他用左手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包煙,抖了抖,用嘴叼出一根來;跟著又用左手,在胸前口袋裡翻出一只名貴打火機,點燃口中的煙,呼呼抽了起來,再長長一吐。

「爽!這才是我想過的生活──」他抽了幾口煙,嘻嘻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尖銳而沙啞。「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沒有人管得了我,只有我教訓別人,哈哈……哈哈!」

「我擁有力量。」他對著大海呼喊,跟著又轉身,對著港區、對著遠處的魚市,張開雙手,像是想要將之據為己有一般。

這是他生長的地方,是他的故鄉,在他國中輟學離鄉背景闖蕩天下之前,他在這個港區住了許多年,之後偶而回來,總是涕淚縱橫、或是裝瘋賣傻、又或是擺出一副兇狠模樣,目的卻只有一個,就是要錢,向他的親友要錢──為了償還他在各地欠下的賭債。

扣除掉這個不良嗜好之外,他算得上是精明了,至少他有張滑不溜丟的嘴巴,即使他個頭矮小、其貌不揚,但仗著那張嘴巴,仍使得超過兩打的女孩子心甘情願地將身子和心都給了他,連錢也給他,供他揮霍花用,或是在賭桌上敗光。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現在是大人物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將叼著的煙蒂隨意吐掉,跟著又用左手從胸口取出一根煙,點燃了擱在嘴裡抽。

「我想要錢就有錢,我想過人的生活,就過人的生活。」他揚了揚左手上的金錶,自顧自地拉高分貝說話,有些漁民或是貨運工人經過他身邊,聽他這麼說話,也不以為意,只當他是個醉漢,又或是來視察魚貨的小老闆,更或是投資失敗而精神失常的可憐蟲。

「以前這裡每個人都看不起我,哼哼。」他望著四周走動的人群,眼神中倒有幾分恨意。他不會忘記自己國中時被幾個校外流氓脫光了衣服、打得遍體鱗傷,還將他塞在垃圾堆裡兩個晚上;他也不會忘記某次被幾個漁民拿著棍棒痛打得他好幾天沒辦法走路。

不過他或許忘記了他會被流氓狂揍,是因為他在學校裡一天到晚亂掀女同學的裙子,掀完了裙子還要扯上衣,而其中有個女同學的大哥,職業正好是流氓。

他應該也忘了差點被漁民打斷腿的原因,是他某次試圖偷魚不成,事後竟偷偷把老鼠藥塞在魚肚子裡作為報復,卻被抓包。

當然,當時他也欺負人,對象通常都是以女生或是小學生為主,且還得是小學生裡中低年級,因為有些發育的好的小學生,個頭可比國中生的他還要來得高大。

總之,若是硬要把流氓、混混在人格上區分等級,那麼他應該是最卑劣、最下三濫的那一級。

然而此時的他,卻像是個突然發了財的暴發戶一樣,披著名貴風衣,內裡穿著高價西裝,戴著金錶、項鍊,雖然這一身高貴行頭仍然無法改變他那打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猥瑣氣息,但至少讓他心裡滿足許多,

他懶洋洋地四處閒晃,用左手撥撥那頭黏膩的頭髮,偶而不屑地瞧瞧辛苦工作的漁民、工人們,還忍不住批評兩句:「怎麼有一群廢物走來走去的。」

跟著,他晃到了港區的舊倉儲區,這兒有大大小小的倉庫,多年前新倉儲區域建好之後,這舊倉儲區就廢棄到了現在。

他還記得自己以前常常來這兒偷偷東西的往事。

他知道這兒的倉庫大都廢棄無人使用了,他是故意往這兒找來的,他在這破舊的倉儲區四處亂晃。突然,他停下了腳步,跟著回頭,望向其中一處不起眼的倉庫,他轉身走向那倉庫,來到了正門。

從外觀上看去,這倉庫只有一層樓高,內部不會超過十坪大小,在這間倉庫的左右,還有著三五座一模一樣的倉庫。

而他獨獨停在這一間倉庫鐵門外,只因為這間倉庫鐵門握把上,繫著一條紅色絲帶,在那絲帶周圍,飄動著一圈圈的紅色光圈。

他知道這紅色絲帶和那紅色光圈代表什麼意思,他在四天前的山區裡一座廢棄農舍,和十天前街上某條死巷子口外,都見過類似這樣的旗幟符號。

他伸出左手,抓住了門上握柄,試圖想要開門。

「喂,朋友,你新來的?」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他回頭,見到一個消瘦的中年男子用一種陌生的神情望著他。

「這種地方不是誰都能來嗎?」他這麼問。

「沒不讓你來啊。」那中年男人慵懶地替他開了門,倉庫裡頭就和外觀上看來差不多大小,幾個人圍著一張桌子泡茶聊天,一邊也有兩人對坐玩棋。

這模樣看來和一般的街坊聚會沒有什麼兩樣,不同的是,那些「人」的長相,卻有些特殊。

下棋那兩個人眼神有些死寂,皮膚和正常人也不太一樣,都是淡淡的青色,其中一人面對著門,有著地中海禿,光溜溜的腦門異常突起,看來就像是雞蛋尖端那般;另一人背對著門,卻也回頭望來,兩顆眼珠子黃澄澄地,沒什麼光澤,且還有些凹凸不平的斑點。看起來就像是在眼框裡塞了兩顆柳丁一般古怪。

但他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甚至不屑地哼哼兩聲,大步走了進去,左顧右盼,又揚了揚左手上的金錶,說:「真寒酸吶,什麼鳥地方。」

「老戚,這你朋友?」泡茶那桌一個人向那同時進門的消瘦男人問。

那叫作「老戚」的消瘦男人搖搖頭,上下打量著穿著高價服飾、神態囂張的傢伙,問:「朋友,這裡有你認識的人?還是……」

「算是吧……」他瞪大了眼珠,聳聳肩說:「我聽說魚市這裡有個叫『虎霸』的傢伙身手還不錯,好像是個半人半虎還是什麼碗糕,我覺得好奇,想找他聊聊。」

「嘿,朋友,我們這兒大家都很好客,不過你的態度恐怕不是很恰當。」老戚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泡茶那桌其中一人站了起來,那人身材普通,但臉孔就像是戴了張老虎面具,這是個人魂吃食了虎魄之後煉成的半魔。

「我就是虎霸,你想聊什麼?」虎霸由於有張虎臉,也看不清楚外貌上是老是少,不過這兒大都是死去多年的人,有些已經練出了些許魔體,年紀對他們而言,已不太重要。

「有沒有興趣當老子的手下?」他揚揚左手金錶,看看時間,隨意拉了把板凳坐下,翹著二郎腿,他不但向虎霸這麼問,也同時環視所有人。「老子我現在又有錢、又厲害,當我手下,每天吃香喝辣,怎麼樣,你們有沒有興趣?」

他這麼說完,倉庫裡所有人都楞了楞,跟著交頭接耳起來,其中有人笑著問:「你在說什麼?這裡只是一群老朋友喝茶聊天的地方,你要幹大事業,去找別人吧。」

也有人說:「看你也都死不少年了,魔體也煉到一半,還想著當人時候的風光啊,想開點吧朋友。」

其中也有人較謹慎,問著:「你到底什麼來頭,四指?咱們這兒不歡迎那些人,也不想跟他們有什麼牽連。」

「四指?喔,我聽說過,一個很大的集團是吧,聽說在世界各地都有他們的據點,說不定以後被我給併吞啦。」他拉拉西裝領口,還不死心地遊說眾人:「我想自己弄個組織打天下,名揚四海、風風光光。」他抖著腳這麼說,跟著他發覺虎霸神色不善地瞪著他,便呵呵著對虎霸說:「嘿,你好像有話要講。」

「這裡不好講,我們出去講。」虎霸放下茶杯,走到他面前,指了指地下。「你應該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們去外面講。」

「不要──」他呵呵笑著搖搖頭說:「我喜歡在這裡談事情。」

「你以為在止戰區裡我就不敢揍你?」虎霸扠起了手,語氣不耐。

有些異能者或是有些身份地位的魔,會特地在自己的地盤做出止戰標示,表示在這塊區域裡頭的人,不管是誰,都不願意和任何人、任何勢力起紛爭,就算是彼此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在止戰區裡,也要盡量克制,別給主人惹麻煩,要打滾遠點打。

「喂喂,虎霸,管管你的臭脾氣,這裡是泡茶聊天的地方。」有人這麼說。

「所以我找他出去談啊。」虎霸哼哼地說。

「不用啦,我說在這裡談。」他嘿嘿尖笑起來:「不過啊──你們可別誤會我是怕被打才不想離開止戰區,事實上,我前幾天才操翻了兩個止戰區。」

「原來是來踢館的。」老戚攤了攤手。

止戰區禁止動手這項規矩的約束力,全仗著主人名聲,名聲響亮的,大家給他面子,名不見經傳的傢伙隨意亂標示勢力地盤,也得做好隨時被人掀場子的心理準備。

「朋友,我們都不是什麼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但好歹也在這一帶混了很多年了,這裡是我們的家,一般小鬼小怪也不敢隨便來鬧事。你到底是誰?如果是四指的人,請你離開。」泡茶那桌其中一人這麼說。

虎霸更加不耐,捏了捏拳頭說:「既然是來砸場子的,那就沒必要跟你客氣了,快報上你的名字。」

「你們知道我的名字也沒有用,不當我的手下,就是我的敵人,當我的敵人,就會變成我的食物,進到我的肚子裡。」他哈哈大笑,跟著,終於微微抬高了右手──

他的右手,緊緊抓著一把青色油紙傘。

「你這小子,少自吹自擂!」虎霸一把掐住了眼前這神態囂張的傢伙的嘴巴,將他往上抬起。

他皺起了眉頭,虎霸比他想像中還要剽悍,說動手就動手,且力氣大得不得了。

是個強敵。

也是頓大餐。

「喝?」虎霸身子一顫,數條染紅了的竹枝自虎霸背後穿了出來,跟著,更多竹枝纏上虎霸四肢,扎進了虎霸喉頭和眼窩。

在所有人驚呼聲中,力竭了的虎霸,放開了眼前這怪異傢伙的臉頰,任他落下。

他抖抖右手上那把青色油紙傘,自傘下延伸而出、將虎霸全身纏得密密麻麻的竹枝,迅速抽出虎霸的身子,竄回傘裡。

虎霸就像是陀螺一般地甩開了老遠,摔倒在地。

他在眾人的驚呼、怒罵之下,握著油紙傘的那手握得更緊了,褐紅色的紋路自油紙傘柄往他的手上蔓延,令他的右手手變得斑斕嚇人。

「開飯囉。」他呵呵笑了幾聲,連眼睛都出現了一絲絲的褐紅條紋。

外頭天空飄起了細雨,在這小倉庫外、在這日落世界的止戰區外,港區和魚市的人潮依舊熱絡,沒有人注意到這小倉庫裡發生的血腥事件。

這是這個月以來,第三起止戰區屠殺事件。

Rank: 4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1-12-1 21:19:37 |只看該作者
01.啟程

「呼──」

對著鏡子,李維仁呼了口氣,將手上的水珠甩去,對著鏡子撥整著昨天才修剪過的俐落短髮。他甚至將臉湊近鏡子前,想要仔細瞧瞧鼻頭上的粉刺是否太過明顯。

一陣流行音樂聲響起,那是李維仁的手機鈴聲,他接了,雙眼仍專注盯著鏡中的自己。

「李維仁,你人在哪邊?」手機那頭傳來一陣斥罵,靈能者協會主管賀大雷那如雷般的嗓門聲,聲音大得連站在李維仁身旁洗手的阿伯也能聽見。

「我我我……我人已經到了,我只是上個廁所……」李維仁戰戰兢兢地回答。

「阿滿師和他孫女早就到了,所有人都在等你這個混蛋!」賀大雷的聲音聽來粗獷之外,還多了幾分疲憊和沙啞,他一喊完,還咳嗽幾聲,頓了頓,繼續罵:「我不管你現在是在拉屎還是拉尿,馬上給我滾過來!」

「是!是!」李維仁這才瞬間將自己的陶醉思緒,從莫名的粉紅色幻想情境中拉回到了現實世界。

他連忙提起擱在腳邊的一袋行李,又抖了抖肩上揹著的攝影器材,三步併作兩步地奔出捷運站廁所,費力地往站外奔跑,奔向隔壁的高鐵左營站。

高鐵站內等候區一角站著一群人,有男有女,當中一個高大平頭男子身穿黑色西裝,面貌剽悍,遠遠見到李維仁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便瞪起眼睛,扠起手來,一副準備開罵的模樣。

「賀……賀主管,我到了!」李維仁奔到賀大雷面前,氣喘吁吁地鞠了個恭,跟著他又向賀大雷身旁的阿滿師也點了點頭說:「阿滿師,不好意思,我出門前把相機跟攝影機都仔細檢查了一遍。」

阿滿師穿著樸素夾克,戴著鴨舌帽子,手上拿著一個肉粽,輕鬆吃著,見李維仁這副模樣,沒好氣地嚼著口中肉粽,嘟嘟喃喃地想說些什麼。

「嗨,曉春!」李維仁跟著又望向站在阿滿師身後那嬌小少女,她是阿滿師的孫女,郭曉春。

曉春穿著淡青色的外套和粉色長裙,肩上揹了個隨身包包,腰間還懸著一柄素白色的油紙傘,紙傘收合,看不清傘上花紋。

而在曉春身邊,則還有一個高大壯漢,壯漢身形看來甚至要比賀大雷還要高大壯碩,穿著一襲大風衣,頭上也戴著一頂大帽子,帽延壓得極低,還戴著一副黑色墨鏡,灰白的皮膚上長著濃濃細毛,就連雙手,也戴著一副大大的手套。

「李大哥。」曉春對著李維仁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李維仁呵呵一笑,笑得極其燦爛。

「喂!」賀大雷在李維仁腦袋上重重一拍,怒叱:「阿滿師有話要跟你講,你笑什麼笑!」

「是、是……」李維仁讓賀大雷這麼一下拍得眼冒金星,趕忙恭敬地轉向阿滿師,搓著手說:「阿滿師有什麼吩咐?」

阿滿師睨著眼睛,往旁邊走了幾步,還向李維仁比了個「過來」的手勢,李維仁趕緊跟上。

「我說阿仁啊。」阿滿師拍了拍李維仁的背,指指身後兩公尺外的曉春,小聲問著李維仁:「你在我家也待了好一陣子,你覺得俺的孫女美不美啊?」

「啊……」李維仁瞪大了眼睛,有些驚訝阿滿師會這麼問,他連忙由衷地大力點著頭說:「曉春應該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最美的女孩子了。」

「嗯……眼光不錯。」阿滿師又點點頭,扠著手想了想,像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好半晌,這才再次望向李維仁,說:「俺就是看中你不能打也不會法術,沒什麼威脅性,才答應讓你跟著俺孫女,不過你終究是個男人,嘖嘖……」

「阿滿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李維仁不解地問,跟著又想替自己辯駁些什麼:「我在協會裡雖然不屬於行動組別,但是我有一雙天生的攝魔手,天生我才必有用,阿滿師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會拍下曉春最美麗的一面。」

「你少裝蒜啦!」阿滿師拉高了分貝,捏著李維仁的耳朵,將高大的李維仁腦袋拉來他嘴巴邊,兇狠狠地說:「看你這小子每次講起俺孫女,就一臉豬哥樣。俺可要警告你喲,平常走路離她三公尺遠,吃不可以坐同一張桌,住不可以住同一間房,你可不要動什麼歪腦筋,俺派了阿毛保護她,你要是打什麼鬼心眼,俺阿毛一口就能吃了你!」

「阿公啊,你在說什麼啦!」曉春聽見了阿滿師說的話,不禁有些臉紅,急匆匆地奔上前,撥開阿滿師揪著李維仁耳朵的手,說:「李大哥不是那種人啦,你這樣亂講會讓我們路上很尷尬!」

「尷尬?尷什麼尬!」阿滿師氣呼呼地說:「妳專心使妳的傘,他遠遠拍照,最好連話都別講,啊……」阿滿師說到這裡,又瞪著李維仁說:「臭小子你聽著,還有一件事,你可不要打壞心眼,想要偷拍俺孫女的什麼走光照片,俺可會把你殺了做成傘喲!」

「阿公啊,不要亂講啦!」郭曉春紅通著臉叫。

「不會、不會,我哪做那種事啦!」李維仁也連連搖手,急迫地澄清。

「哼。」阿滿師像是還不放心,拉著曉春走到那穿著風衣、戴著大帽和墨鏡的高大壯漢身旁,低聲吩咐著那壯漢──郭家忠心耿耿地犬半魔阿毛,只見阿滿師說一句,阿毛便點個頭,嘴巴咧了咧,露出尖銳利齒,即便是隔著墨鏡,李維仁都能感覺到阿毛對他發出的威逼殺氣。

「阿毛,聽懂了喔,只要他不規矩,直接咬死,別給小賀面子。」阿滿師故意將這句話說得大聲。

「我無所謂。」賀大雷攤攤手,一副「隨便你殺」的模樣,跟著,他接過一個同仁遞來的三張高鐵車票,向李維仁招了招手。

李維仁唯唯諾諾地上前,接過車票,說:「賀主管,你放心,我一定會完成這次任務。」

「廢話。」賀大雷哼了哼,沒好氣地說:「又不是要你去除魔,只是要你去拍照,要是搞砸了,那我也真不知道你在協會裡能幫上什麼忙了。」

「是、是!一定會完成任務,絕對不會搞砸,我以性命擔保!」

「你的命又不值錢,擔保有個屁用……還有你應該聽到阿滿師的吩咐了,平時說話舉止給我規矩點,你要是亂來……被那頭犬魔咬死是活該……但是協會的名聲可要被弄髒了……咳咳!咳咳咳!」賀大雷沙啞地說,說到後來,竟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同時也有些臉色蒼白。

「賀主管你放心,我會好好盡我的職責,還有……我覺得你應該休息一下……」李維仁見賀大雷模樣有些狼狽,又見到他黑西裝內裡的白襯衫,竟微微泛出血絲,不由得有些關切。

「哼,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賀大雷深深吸了口氣,伸出他的大手,在李維仁肩上大力拍了幾下,在他耳邊吩咐:「有件事你要記住,你們雖然同行,但她有她的任務,你負責你的任務。若是碰到了不關協會的事,別隨便插手,很多異能者之間的恩恩怨怨,得讓他們自己處理,最近陳碇夫的事情鬧太大了,我們上上下下分身乏術,可別給我惹出新的麻煩。真有要緊的事,直接向我報告,我另外透過私人管道看能不能幫上忙。」

「嗯!」李維仁連連點頭,對這位階高了他好幾階的長官的硬朗骨氣,感到十分敬畏──

他知道就在昨夜,賀大雷才和那個退出協會加入晝之光、一心想要向四指復仇的陳碇夫,在某個多年前聚會的老地方展開了一場惡戰,此時賀大雷身上負傷不輕,要是換作常人,此時大概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了。但郭家傘莊繼承人這人生初次伏魔之旅可是件大事,賀大雷仍然執意要親自送行,當面向李維仁囑咐一些重要事情。

「阿公啊,我們走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身體!」曉春拉著阿毛,向阿滿師道別。

李維仁也乖乖遵照阿滿師的吩咐,揹著攝影器材和隨身行李,跟在郭曉春三公尺遠的身後,緩緩走進高鐵列車。







李維仁打開一只筆記型電腦,開啟無線上網,和線上協會成員講了幾句話,大致測試了無線網路功能。

跟著他抬起頭,望著斜前方那雙人座位,只見到高大的阿毛坐在外側,而個頭嬌小的曉春,坐在內側,只能見到椅背。

「唉,跟我想像中有些不同……」李維仁用極低的聲音嘆了口氣,敲著鍵盤,輸入帳號密碼,登入自己私人部落格, 部落格上的文章大都是他的攝影記事、生活日記。上頭也有許多攝影同好彼此交流留言,那些同好們都和日落圈子毫無瓜葛,自然也不知道李維仁除了自由攝影家之外,還有另一個身份──靈能者協會紀錄組成員。

他加入協會還不到一年,有雙天生的攝魔手,任何攝影器材到了他的手上,都能夠拍攝到妖魅鬼物或是異能者的魄質流動,能拍到許多常人肉眼見不著的東西,也因此他在被分派到協會當中的紀錄組,負責在一些重大事件中拍照攝影,整理各類照片或是影片,作為各類異能事件的資料建檔之用。

他點開部落格中一個隱藏分類欄,裡頭的文章,都是他在協會裡行動的記事,照理說,他是不應該將協會裡一些事情寫在網路上的,但由於那是個隱藏分類,因此別人也無法進入閱讀。在這個分類欄目裡,紀錄著詳細當時阿滿師收伏阿蝦的詳細經過,大都是他自己蒐集而來的資料,和一些親自拍攝的照片。他對囚魂傘做過不小研究。

郭家和王家,是台灣兩大傘術世家,郭家囚魂傘名動四海,郭家三合院的地窖裡,收藏著超過千把的囚魂傘,囚禁著無數遊魂惡鬼。

半年前,阿滿師豢養的兩隻小野鬼心生歹念,竊走了郭家四大鎮宅傘其中兩把傘,想要藉著操使傘中兇惡大魔來為己牟利。

當時可真引起了不小騷動,四指挲袈組和王家傘師合作奪傘,甚至引來了晝之光的參戰,最後多路人馬全聚集到了台北中永和交界的四號公園,在那巨大的圖書館內展開天昏地暗的大亂鬥。

最終,靈能者協會大軍開來,阿滿師帶著十二護身傘親臨,這才收伏了那狂暴騷動的傘魔羌子,和那在亂戰之中給砍去了頭殼的叛徒阿蝦。

但那更加狡猾的阿鬼,則始終下落不明。

直到不久之前,協會才陸續接獲了一些風聲。都說有個兇狠的傢伙,操使著厲害的大魔物四處惹事。

阿滿師從協會提供的那些線索資料和目擊敘述,很肯定這惹事的傢伙就是躲藏許久的叛徒阿鬼。但阿滿師年歲已高,圖書館一戰之後,阿滿師便將那十二護身傘傳給了曉春,時時刻刻教導曉春那十二護身傘的操使用法。

曉春此行目的,便是替代阿滿師出馬,收伏叛徒阿鬼,奪回那只藏有百年大魔「竹頭鬼子」的郭家鎮宅囚魂傘。

而李維仁此行任務,正是負責紀錄拍攝曉春收伏阿鬼的經過,這是阿滿師的要求,阿滿師一心想要親眼瞧瞧曉春拿著他專研多年的十二護身傘大展威風,更想要瞧那竊傘叛徒阿鬼是如何被曉春收伏,他本想要跟著曉春一同成行,但又擔心家中那千把囚魂傘無人看守。協會便也從善如流地派出李維仁擔此這重責大任。

而在此之前,李維仁也時常被派去阿滿師的傘莊裡,幫阿滿師拍照、攝影,紀錄阿滿師那五花八門的操傘異術,由於李維仁那雙天生攝魔手的關係,由他拍攝下來的影片,傘中妖魔的一舉一動,甚至和阿滿師身上魄質流動時產生的互動,都能夠清清楚楚地紀錄下來,那些影片,可都是寶貴的完美教學影片。阿滿師雖然不願讓外人染指自家的囚魂傘,但腦筋總算清楚,知道郭家一脈單傳,若將來有了個什麼萬一,這操傘技藝可也得原原本本地保存下來,這可是他們郭家百年來的心血和智慧累積。

因此李維仁在郭家所拍攝下來的紀錄影片,都被製成了兩份,一份擺在郭家讓曉春不時學習,學成之後,則將影片銷毀;另一份備份影片,則已送至協會資料部門建檔列管,永久保存。

李維仁不時望著斜前方的曉春座位,再神秘兮兮地望著自己筆記型電腦螢幕,他看著螢幕上一張張照片,那都是他在郭家拍照攝影時隨手拍下的相片,這些相片自然也擺在一個隱藏的相本目錄當中。

一張張的照片裡有郭家大宅和那些紙傘的成品和半成品;有高壯剽悍的人形模樣阿毛,也有化為可愛小狗模樣的阿毛;還有其實十分騷包、不時換穿各種衣服喊著李維仁過來拍照的阿滿師。

還有曉春,很多很多的曉春。

清晨時分,穿著運動服,在大庭院子裡和阿毛追逐跑動時,正拋出手上飛盤的曉春;

假日午後,坐在大宅護龍牆邊的竹凳上,捲起褲管,削著竹子、製作傘骨的曉春;

夕陽底下,剛放學回家,佇在門邊摘著鞋子,正巧望向鏡頭,而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的曉春;

夜空底下,持著紙傘、赤著腳,在大庭院中、在傘中飄出的白羽和流光中奔躍起舞練習傘術的曉春。

「少年咧,你女朋友啊?」一旁,一個老伯探頭望著李維仁的筆記電腦螢幕,隨口問著,嗓門頗大。

「沒啦!不是啦!」李維仁趕忙搖頭,急匆匆地關閉這個隱藏相本,點進其他相本,裡頭是他自己的日常生活自拍照。

「你暗戀人家喔?」老伯似乎很閒。

「沒啦,那是藝術照啦。」李維仁敷衍地回答。

「真的不是女朋友?」老伯打了個哈欠,坐在老伯另一邊的老婦人推了推老伯,說:「你不要煩人家啦。」「沒啊,聊天啊。」「聊你個頭啦,睏啦。」

李維仁望望斜前方的座位,心想要是讓阿滿師知道了自己私藏這麼多曉春的照片,肯定要大發雷霆了,也不曉得阿毛和曉春有沒有聽見剛剛自己和老伯的對話。不知怎地,他又有種十分想要讓曉春看看他替她拍的照片,雖然其中有許多都是未經告知的擅自拍攝。

坐在高鐵列車當中,窗外景色飛快。

列車進站,他回到了暌違了數個月的台北。

他老家在台中,退伍後北上工作,誤打誤撞地加入了靈能者協會,這幾個月他支援高雄分部,作阿滿師的專屬攝影師。進而得到了阿滿師的賞識,接下了記錄曉春收伏阿鬼的過程這項任務。

「李大哥,你們派在阿公身邊的人手夠嗎?阿公老了,我不在他身邊,有點擔心。」曉春扒著牛丼飯,對著手機問。

「妳放心,協會一向很尊重阿滿師,除了派出正式的除魔師在妳家裡照料阿滿師,另外還聘僱了高手暗中護衛。」李維仁啃著漢堡,站在曉春所在的餐廳外頭,顧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對著手機回答。

他無法和曉春一同用餐,除非餐廳夠大──在阿滿師的囑咐之下,李維仁只要進入距離曉春三公尺的範圍內,阿毛就會對他發出威嚇的低鳴聲,若他進一步踏入兩公尺的範圍內,阿毛就會露出他那銳利的牙齒,準備要咬人了。

「嗯,我知道協會有派人,但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上忙……唉,如果禮珊姐沒出事就好了……」曉春已知道禮珊遇害和碇夫脫離協會的大致經過,為此難過不已。「不行喔,阿毛,要用湯匙啦!」

「汪嗚……」阿毛平時在郭家雖然也時常化為壯漢模樣,做些粗活工作,但吃飯時總是回復狗身,在他那木頭小窩外捧著牠的大鐵碗開心張口大吃。但此時身為曉春保鏢,化作人形,拿著湯匙吃飯,對牠來說可是件難事。

「你忘了阿公說的話嗎?要低調。低調──」曉春低聲吩咐,見阿毛一隻大手抓著小湯匙在飯上插來插去,卻也插不起一塊肉,覺得可憐,又有些好笑,便自己吃上幾口,再挾塊肉餵阿毛吃。

「曉春,妳放心。協會知道阿滿師討厭家裡擠一堆外人,所以檯面上只派了個菜鳥輔導員來照料阿滿師生活起居,但暗中另外加派人手在你們家外圍設下了守備據點。而且那個菜鳥輔導員雖然比我還菜,但聽說實力不弱,前陣子鬧很大的『蟲人事件』,他也有摻上一腳。」李維仁咬著漢堡說。

「啊,就是你之前在我家講的那個很噁心的蟲子人的事啊!」

「是啊。」

李維仁上郭家傘莊替阿滿師拍照攝影時,偶而逗留得晚,便也能留宿一晚,陪著阿滿師和曉春吃頓飯,聽阿滿師講些精彩往事,而他自己也會貢獻一些聽來的除魔案件。

通常阿滿師聽完都會搖著頭,噘起嘴說:「你說的這沒什麼,俺以前碰到的大魔呀,比你說的這個兇十倍──」

曉春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尤其是不久之前的蟲人事件,且她也十分關心那起事件的後續發展,尤其是陳碇夫後來的行蹤。

「那後來呢?有陳大哥的消息嗎?」曉春這次仍這麼問,她一面問,一面舀著牛丼飯餵阿毛吃。

「對,這件事我還沒跟你講,昨天有了新進展!」李維仁吸了口可樂說:「賀主管收到了碇夫哥的藏身線報,帶人圍捕,但還是讓碇夫哥逃了,其實我也不清楚詳細情況……只知道碇夫哥現在似乎已經有點不受控制了,就連晝之光也管不動他了。而且他身上的蟲魔力量越來越強,遠遠超出了他所能控制的範圍,昨天賀主管差點死在碇夫哥的手上,後來好像是碇夫哥念著老交情,沒有下重手,協會幾個兄弟才能活著回來。」

「哇……」曉春訝異地說:「陳大哥……變成這樣,那該怎麼辦?」

「這……就不是我能夠回答的問題了。」李維仁打了個哈哈說:「協會早就把碇夫哥的情形回報給了新加坡的東亞總部,這事情太大條了,比當初阿蝦阿鬼偷了你們家的鎮宅傘還要大條。據說新加坡那邊正忙著跟東南亞幾個分部聯繫,要一起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李維仁正講著,突然聽見身旁傳來一陣低吼,轉頭看,原來是曉春和阿毛已用完了餐,向他走來,是阿毛對他發出了「你離曉春遠點」的警戒聲了。

「唉……真希望陳大哥能像以前一樣,真希望禮珊姐……」曉春搖頭嘆息,走近李維仁,要取地上的行李,她見李維仁攤著手後退,知道是阿毛又再兇他了,便拉了拉阿毛的手說:「笨阿毛,不要這樣,在這裡要聽我的!」

「汪汪!」阿毛這才收斂些,但仍然一臉兇相地瞪著李維仁。畢竟阿滿師的命令位階更高於曉春的命令。

李維仁揹著行李和攝影器材,再次跟在曉春身後三公尺遠。

台北並不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在台北車站地下街用完晚餐的他們,轉往站內的火車售票處,十五分鐘後,他們搭上了東部幹線的火車。

Rank: 4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1-12-1 21:20:25 |只看該作者
02.老舊的雜貨店 上

入夜後,火車抵達了蘇澳。

車站外是一條空蕩蕩的道路,兩旁是漆黑的丘陵山地,颳著不算太冷的夜風。

「阿毛,這邊沒人了,你可以不用裝人了,我知道你不喜歡穿成這樣。」曉春哈哈一笑,拉著阿毛肩膀高高跳起,順勢摘下阿毛頭上那頂大帽子,自個兒戴上,學著阿毛將帽延壓低,裝出偵探般的神秘表情。

「汪嗚──」一路警戒的阿毛,此時終於露出輕鬆的神情,抖了抖身子,身形急速縮小,抖下那身大衣、手套和長褲,模樣便和路邊的尋常小野狗沒兩樣。

「不可以亂叫,很晚了。」曉春蹲下摸了摸阿毛的頭,將散落一地的大衣和褲子收起。

「哈,這樣可愛多了。」李維仁揹著行李和攝影器材,跟在曉春和阿毛之後下車,先前一個多小時的行車時間裡,在阿毛的警戒之下,他沒能和曉春說太多話。此時見到阿毛從彪形大漢變回小野狗模樣,也跟著輕鬆起來,嘻嘻笑著向前奔去,也想伸手摸摸阿毛。

「汪汪汪汪汪汪──」阿毛一見李維仁逼近,立時壓低了身子,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牙齒,對著李維仁吠個不停,將李維仁嚇得後退好遠。

「好啦,不要兇!」曉春摸了摸阿毛的嘴,略有歉意地向李維仁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阿公有交代阿毛要保護我,阿毛很忠心的,不過你不用怕,他不會真的咬你啦。」

還是高中生的曉春,可是第一次遠離自家,獨自進行起伏魔冒險,比起在郭家三合院時,言語之間活潑了些,她輕哼著歌,搖晃著手中的傘,逗著阿毛的尾巴,悠閒地向前走。

跟在曉春身邊的阿毛或許是變回了狗形,不用再穿著那身風衣長褲,顯得愉悅許多,不停繞著曉春打轉。

李維仁遠遠地跟在後頭,不時舉起手上的相機,拍下一張張曉春和阿毛的身影,曉春知道李維仁的任務,便也隨他拍照,且還不時轉身對著鏡頭做起鬼臉 。

在一處路燈旁,曉春蹲下抱起了阿毛,抓著阿毛的前腳,對著李維仁搖著手。

「哈,很可愛。」李維仁笑著舉起相機,調整焦距,取了個最好的畫面。

但他沒有按下快門鍵,而是楞了一愣。

因為透過觀景窗中見到的曉春,表情看來有些不對勁。

他還沒來得及出聲詢問,阿毛已經掙脫了曉春的懷抱,一躍出了鏡。

凶猛的吠叫聲像是浪潮一樣地撲蓋而來。

「怎麼了……」李維仁才放下相機,便見到阿毛身形極快地竄到了他的身前,且身子暴漲,變成了壯漢體型,大拳高高揚起,神情剽悍凶猛。

「我……我沒有怎樣啊!我站這麼遠!」李維仁驚駭之餘,抱頭要躲,同時感到阿毛的粗壯大拳掠過他的臉前,又硬又刺的白毛刮得他的臉頰發疼,他嚇得坐倒在地,他的手撐在地上,摸著了一片綿綿密密的漆黑東西。

他回頭,見到身後站了個漆黑的、毛茸茸的大怪物。

他這才知道阿毛的目標並不是他,而是那個黑色的大怪物,

阿毛揮去的右拳,深深陷在那黑色怪物的胸口裡,阿毛吼叫著,又照著那大怪物的腦袋擊出左拳,像是穿過稻草人般地打進那怪物腦門。

「阿鬼?」曉春訝異地舉起手中素白油紙傘,一翻一抖,紙傘張揚,微微轉動,片片白羽自傘中旋出,自上往下看,素白的傘面上畫了隻紅頂白鶴。

「他就是阿鬼?」李維仁駭然地撐著身子向後退逃,一面後退,還不忘胡亂舉著相機拍照,跟著又從肩上那攝影器材背包裡翻出了手持攝影機──阿滿師想看曉春的伏魔紀實影片,這也是他此行最重要的任務,倘若這傢伙就是阿鬼,那麼他當然不能錯漏了拍攝影片。

他後退著,一手抓著單眼相機,一手托著手持攝影機,遠遠地將鏡頭對準曉春,停留數秒,跟著再偏移到另一邊正對峙中的阿毛和大黑怪,且還像是記者實況轉播般地加入自己的旁白解說:「現在……現在時間大約是凌晨,我們剛下火車,還在路上,就碰到這隻……不知道是不是阿鬼的魔物……阿毛……阿毛在跟魔物打架,曉春……曉春她……」

他用生硬的口白極不流暢地解說著,跟著再將鏡頭轉回曉春。

「不是阿鬼。」曉春歪著腦袋,眼前那黑色大怪物身形像個大野猿,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矮小奸巧的阿鬼。

然而,阿鬼這些日子藉著手中那只藏有百年大魔的囚魂傘襲擊了不少鬼物,吃下不少魄體,力量增強不說,外型會有什麼變化也說不準,儘管眼前這大黑怪散發而出的魄質一點也不強烈,但曉春仍然不敢輕心大意。

「切!」曉春輕叱一聲,橫舉著手中素白紙傘,動作如同打羽球般,斜斜地自下撩上,傘下飄動著白羽片片堆疊集聚,如同一柄長刃,向前疾伸刺去,正中那大黑怪的側腹。

「哇,這招、這招是……」李維仁看傻了眼,且那白羽大刃去勢太快,他移動鏡頭的速度可跟不上,只好退得更遠,退到了僻靜大道的另一邊,遠遠地拍攝,盡量讓曉春和大黑怪都能入鏡。

「吼──」

和大黑怪僵持對峙的阿毛,右手陷在大黑怪的胸口,左手陷在大黑怪的臉中,牠一聲狂吼,雙手施力,將那大黑怪硬生生地撕成兩半。

「哇賽,阿毛贏了!」李維仁高聲驚呼。

但下一刻,那如爛泥般傾垮倒下的大黑怪,卻又絲絲纏纏地重新凝聚挺直了身子,體型看來甚至更加壯碩,向前一撲,身上發出一束束黑影,纏上阿毛全身,捲上牠的腳、勒住牠的頸子、纏上牠的胳臂、甚至要往阿毛的眼耳口鼻裡鑽,李維仁和曉春這才看了個仔細,原來那大黑怪的身子竟不像是實體,而是一團團黑絲。

「雪花!」曉春急奔向前,揚動紙傘,再次轉出片片白羽,但這次白羽並未凝聚成大刃,而是如同風吹大雪般地捲向阿毛和那大黑怪,白羽沒有割傷阿毛,卻將阿毛身上的黑絲一一切斷。

「汪吼吼──」阿毛狂吼亂打,揮動大爪撲抓那大黑怪,但那大黑怪卻怎麼也打不死,無論曉春怎樣以傘術切他斬他,無論阿毛如何揍他踹他,大黑怪身上的黑絲斷了又長。

「咦?」李維仁遠遠地攝影觀戰,本來見曉春和阿毛的攻勢凌厲,並不怎麼擔心,但見那大黑怪這麼耐打,也不免有些著急。由於他站的遠,也因此見到那大黑怪腳下的黑色絲線四處瀰漫,其中一束黑線特別長,貼著地蛇繞滑動,他循著那束絲線望去,見那絲線沒入了更後頭的坡地樹叢裡,那兒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

但當他將手持攝影機鏡頭往那方向拍去時,卻咦了一聲,他見到手持攝影機的液晶螢幕上拍到了一團小小的、青青淡淡的人形魄質。

他舉起另一手上的單眼相機,朝那地方按了幾下快門,再檢視拍下的照片,單眼相機捕捉下的畫面可比手持攝影機清晰太多,他手忙腳亂地按著相機上頭的功能按鈕,將照片放大──

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在那漆黑一片的坡地樹木下,站著一個小人偶,玩偶有著一頭極長的黑髮,正常之下,由於四周漆黑,那小人偶絕難被人發現,但透過李維仁的攝魔手,拍出了那小人偶身上的淡淡魄質,如同螢光,相片一放大,便見著了躲藏在那樹下的長髮人偶。

小小的人偶眼睛亮晃晃地眨動,一頭長髮垂著地,向前延續,和那大黑怪腳下特別長的黑絲接成一塊。

李維仁登然醒悟,那大黑怪竟是那小人偶的長髮延伸而成的形體。

「頭髮?人偶?難不成是……」李維仁正要叫喊,突然覺得頸子一緊,他伸手摸,是一束堅韌的髮束。

他駭然地想要回頭,一個身穿緊身皮衣的女子從容走過他的身邊,那女子飄揚的黑髮拂過李維仁的臉龐,李維仁依稀聞到淡淡的髮香,但在這當下,他可沒那閒情逸致想入非非,他的舌頭都被圈著他頸子的黑髮勒得伸出了嘴巴。

同時他也感到有個東西抱著他的背和頸子,他知道那應該是一只小娃娃,他雖然沒仔細看清走過他身邊的女子面容,卻也知道她是誰──

自由接案異能者--長髮安娜。

「郭家新一代的天才操傘師?」

長髮安娜從容地走過大道,來到人行道上,伸手握住了那擱在路燈下的一只黑色行李箱的拉桿。

而在此時,曉春和阿毛,仍在數公尺遠的地方和那黑髮聚成的黑色大怪纏鬥成一片。

曉春本來見到安娜走來,尚不知是敵是友,直到她發現馬路對面的李維仁倒地,這才驚覺有異,跟著她再轉頭,見到安娜伸手要拿她的行李,這才大驚失色,尖聲喊了起來:「妳是誰?別碰我的東西,那是我家的傘!」

「果然如人所說,是個毛都還沒長齊的小丫頭。」安娜嘿嘿一笑。「如果妳不說,我還要自己打開來看,才知道裡頭裝的是不是傘呢。」

「雪花!」曉春轉動紙傘,落下白羽,割斷四處亂纏的黑髮,跟著急急轉身揚傘,白羽聚成厚刃,朝著安娜暴劈而來。

安娜側過身子,微微偏頭,任那片白羽大刃在她臉旁十來公分處劈過。

下一瞬間,安娜偏頭時揚起的黑髮也如同一柄刀,直直斬下,將曉春的羽刃一斬為二。

一陣山風吹過,碎裂的白羽在空中散落紛飛。

「可惡!雪花……不對!爪!」曉春漲紅了臉,儘管之前和靈能者協會安排的數次作戰練習裡,她都輕易地取得了上風,也被協會稱讚是比王家任何一位年輕傘師都要更加優秀的天才傘師。但現在可是她第一次在沒有阿滿師坐鎮指揮下的真實戰鬥,她腦袋中一片空白,緊張極了,她無法在第一時間決定該使用哪一種招式。

儘管如此,她仍然快速發動下一波攻擊,旋動紙傘、幾聲喝令,那被安娜斬去了刃尖而變得四四方方的長形白色大刃,立時快速變形,化成了一隻巨大鶴爪,高高舉起。

但安娜幾束長髮更快,如鞭如劍,那白羽化成的巨大鶴爪還沒能發動攻擊,便被削去了數指,劈成數段,碎裂化成片片白羽,凋零落下。

「妳到底是誰?」曉春驚慌大叫,又氣又急地奔來,突地腳下一緊,向前撲倒,原來又是一只埋伏在路邊坡地的長髮娃娃,從樹後探頭出來,伸髮纏住了她的腳踝。

「吼──」阿毛回頭見曉春跌倒,大吼一聲,身子一抖,變成了幼犬身形,自纏著牠的重重黑髮縫隙間穿出,奔到了曉春身旁,張口替她啃咬纏著腳踝的髮束。

「別管我,去救阿公的傘!」曉春見到前頭安娜甩動髮刃劈開了行李箱,十二護身傘散落一地,不由得著急大叫。

阿毛聽曉春這麼說,便又急急朝安娜奔去,身子越奔越大,先是長成了成犬,跟著前足立起,又變成了壯漢,揚起拳頭,拔聲大吼。

「等等,阿毛,還是別去,你打不過她,快回來!」曉春卻又急急這麼喊了起來。

「汪……」阿毛在郭家向來一個號令一個動作,但在臨戰之時,經驗不足的曉春,號令前後矛盾,阿毛便也亂了手腳,這麼一愣,安娜反而早已從容地扭頭,長髮掃來,鞭在阿毛腳上,將阿毛鞭倒在地。

跟著,自路旁樹叢裡又躍出三只人偶,同時放出長髮,將阿毛五花大綁地纏繞起來。

「嗯,蛇、鳥……這啥玩意啊?」安娜輕蔑地用腳尖踢弄地上的傘,打量著各色油紙傘上的細碎花紋圖樣,她挑中了一柄花色傘,立刻便甩下長髮,將傘捲起,拿在手上左翻右看,跟著揚了揚眉,轉身就走。

「十萬。」安娜嘿嘿兩聲,轉頭往馬路對面走去,還跨過倒在地上抽搐的李維仁,來到山邊,彈了記手指,山邊一處黑影迅速散開,黑影之後有輛重型機車,她跨上車,戴上安全帽,發動引擎,在氣憤的曉春追來之前,便疾駛而去。「錢真好賺。」

「李大哥!」曉春急切地追來,揚了揚傘,放出羽刃,擊碎了李維仁頸子上那黑髮娃娃。李維仁被勒得臉色發紫,差點要暈死過去。

曉春轉身要趕回去救阿毛,但見那些纏著阿毛的人偶們,也各自收去了長髮,四處逃入山中,阿毛化成了小狗,氣憤地亂追亂咬,卻又哪裡找得著那些早已隱沒山間的小人偶們。







「她是長髮安娜,是獨來獨往的接案異能者,常常找協會的麻煩。」李維仁揉著頸子,將一罐熱奶茶,放在腳邊。

他們在離剛剛山道大戰十來分鐘遠的小鎮邊界一處便利商店外歇息。

化為狗形的阿毛,將李維仁腳邊的熱奶茶叼回到曉春身邊,曉春煞白著臉,眼眶泛紅,倚著便利商店外一只街燈,盯著腳邊那只讓安娜打壞而關不上的行李箱,行李箱經過簡單綑綁,至少使得裡頭剩下的十一把傘,不至於落出箱外。

「妳……也不要太擔心,安娜在協會也有些朋友,我打聽一下,看她是受誰的聘僱而來搶傘,如果是晝之光,我想應該可以透過一些管道把傘找回來。」李維仁這麼說。

曉春不發一語,低垂著頭,阿毛則乖乖地伏在曉春腳邊,眼神卻盡是警戒。

兩人默默無語地在便利商店外休息了一會兒,繼續動身,十來分鐘後,他們便已經找著了此行的第一個目的地,那是個位在一處靜僻巷弄裡的老舊小雜貨店。

小雜貨店的鐵捲門拉下了一半,裡頭依稀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和沙沙的掃地聲。

「十二點零三分……」李維仁和曉春互看了一眼,李維仁有些猶豫,但還是伸出手,在那鐵捲門上輕輕敲了三下,又彎低腰,試著從那只關上一半的鐵捲門底下向裡頭說話:「穆婆婆……我是協會的人,協會應該有事先通知您……穆婆婆,哇!」

李維仁讓鐵捲門後頭一個老太婆用竹掃把在臉上打了幾下,他摀著臉向後退開,不敢多說些什麼,他知道這老太婆的脾氣,協會同仁早已經叮嚀過他。

鐵捲門喀啦啦地緩緩拉起,老舊的雜貨店裡站著一個矮小且駝著背的蒼老婆婆,雙手緊抓著竹製掃把,口中唸唸有詞,眼神埋怨地瞪著李維仁。

穆婆婆是宜蘭最知名的異能者之一,在這蘇澳港區大大小小的遊魂魔物、各路異能者,大都對穆婆婆敬畏有加,一來和穆婆婆年輕時的剽悍行事作風打下來的威信有關,另一方面,穆婆婆和靈能者協會也有深厚淵源,就如同美濃的阿滿師一般,長期受到協會的關注和保護。

「臭小子,讓老太婆等這麼久!」穆婆婆的眼神混濁不清,口齒也不甚清晰,聲音有些沙啞,一面罵著,一面拿著掃把掃了掃店面灰塵,回頭望了望李維仁和曉春,又咧嘴罵著:「站著像是木頭一樣幹啥?還不進來!」

李維仁和曉春互看一眼,趕緊先後進入店裡,老舊的小雜貨店面還不到四坪大,四周凌亂的架子上堆放著零食汽水、醬料油鹽、過期的報章雜誌、過時的玩具文具,牆上懸掛著許許多多的老舊照片和剪報。

抬頭,黯淡的電燈泡偶而閃爍,各式各樣的零食、醬料氣味混合成為一種奇異迷幻的老舊味道。

當鐵捲門再次拉下時,小店裡頭彷彿成為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時光倒流了的世界。

曉春見穆婆婆脾氣古怪,怕她見了阿毛要生氣,便悄聲吩咐阿毛變成了幼犬身形,要牠乖乖躲在行李後頭。

穆婆婆倒是早瞧見了阿毛,但對阿毛一點興趣也沒有,反倒緩緩走到曉春身旁,將眼睛瞇成了一條線,左右探頭打量著個頭嬌小的曉春,沙啞地問:「妳就是郭阿滿的孫女,怎麼看起來像個小孩子一樣,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郭曉春。」曉春雖然丟了傘,心情不佳,但她本性敦厚和善,此時也不介意穆婆婆語氣凶悍,仍禮貌地向穆婆婆微微一笑。

Rank: 4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1-12-1 21:21:09 |只看該作者
02.老舊的雜貨店 下

「婆婆,我叫李維仁。妳別看曉春看起來像個小妹妹,其實她……」李維仁打著哈哈,想化解剛剛被穆婆婆用掃把打臉的尷尬。

「老太婆是問她不是問你,插什麼嘴!」穆婆婆高高舉起掃把,躲在行李後頭的阿毛也探頭對著李維仁齜牙咧嘴,嚇得李維仁連連後退。

「餅乾、汽水,看你們想吃什麼,自己拿。」穆婆婆哼了哼,轉過身,走到角落一張老舊躺椅旁,坐了下來,又抬手指指一處貨架底下擺著的塑膠板凳,說:「自己找地方坐啊,還讓老太婆伺候你們呀!」

「是、是……」李維仁和曉春聽穆婆婆這麼說,便乖乖地拉了板凳坐下。

「小丫頭,老太婆不是叫你們隨便拿東西吃嗎?」穆婆婆望著曉春,用沙啞尖銳的聲調這麼說。

「不……不用了,我們不餓,謝謝穆婆婆。」曉春拘謹地笑了笑。

「是啊,穆婆婆,這小本生意不好做,東西賣給街坊鄰居,不用招待我們啦。」李維仁也跟著幫腔。

「誰招待你們來著啦!」穆婆婆伸長了脖子,指著貨架上的糖果餅乾,高聲說著:「就是賣給你們,你們上頭跟老太婆講好啦,你們在老太婆店裡的一切開銷,他們買單,知道小本生意不好做,還不幫老太婆賺點棺材本!」

「喔喔!」李維仁和曉春這才連忙起身,挑了些零食飲料,本來曉春十分客氣,只拿了包小包的餅乾,但李維仁怕穆婆婆又要罵人,便挑得多些,還塞給曉春幾包零食,兩人乖乖捧著零食回到各自的板凳坐下,像是兩個小學生戰戰兢兢地要聽老師訓話一般。

「記住自己吃了什麼啊,到時候幫老太婆向協會要錢。」穆婆婆冷冷地說。

「其實……其實到時候穆婆婆您隨口開個價就行了。」李維仁這麼說:「協會不會計較這點小錢的。」

「開個屁!」穆婆婆又惱火了,用手指敲著木藤躺椅的扶手,氣呼呼地說:「你們吃多少,老太婆拿多少錢,才不佔你們協會便宜,哼!」

「是……是……」李維仁見自己說一句,就被罵一句,便不敢再多嘴講些什麼,低著頭吃起餅乾,心想讓多吃幾包餅乾,讓穆婆婆賺點零食錢,或許開心些。

「就會吃,啞巴啊!」穆婆婆見李維仁低頭猛吃,又開罵起來:「你們大老遠跑來老太婆的店裡,到底要幹啥?你長官只說請老太婆關照、關照,關照個屁!到底有什麼事?」

「喔喔……是這樣子的……咳咳!」李維仁嚇得嗆咳不停,又讓穆婆婆罵了幾句,直到灌了幾口蘆筍汁,喘了口氣,這才從半年前阿滿師傘莊出事,被那阿鬼和阿蝦竊走了兩柄鎮宅傘開始說起,一直說到阿滿師親自出馬收伏了阿蝦,跟著說到了最近收到阿鬼行蹤的線報。

「哼,我說那個郭阿滿蠢蛋,他爸爸的傘都被人偷了,哈哈哈!偷得好!偷得妙!」穆婆婆聽得樂不可支,拍掌大笑。

一旁的曉春當然無法贊同穆婆婆這麼取笑自己阿公,但也不敢多說什麼,低著頭,默默地小口吃著零食,手臂還緊緊勾著那剩下十一把傘的行李箱提桿。

李維仁跟著解釋:「那個阿鬼,大概是靠著阿滿師的鎮宅傘,半年下來吃下不少妖魔鬼怪的魄體,力量變強了,也不再躲躲藏藏了,最近協會收到線報,說他來到了蘇澳,還在漁港一個止戰區裡鬧事,殺了不少妖魔,囂張得很。阿滿師本來要親自來抓他的,但阿滿師年紀大了,加上還要看著家裡那些傘,所以才派了曉春上來處理這件事。」

穆婆婆瞇著眼睛聽李維仁說完,哼哼地說:「是有聽說這回事,虎霸、老戚、瘦鬼都被殺了,這陣子地方上不少人都想找出那個什麼鬼,不過場子都讓人砸了,幾個當家的都死啦,找著又有什麼用,打也打不過人家,哼!」

穆婆婆說的那些名字,全是蘇澳漁港附近一處止戰區裡的妖魔,在蘇澳也算是小有名氣了。穆婆婆頓了頓,又問:「你剛剛說那個什麼鬼,手上有郭阿滿他爸爸的四大傘喲?」

「只有一把。」李維仁解釋:「是裡頭藏著竹頭鬼子的鎮宅傘。」

「哼,郭阿滿他爸爸的四大傘,就算只有一把,也不好對付,難怪老戚他們也被那個什麼鬼殺死……」穆婆婆漠然半晌, 忽然望了曉春一眼,問:「怎麼郭阿滿讓妳一個人來抓那什麼鬼,不是說那什麼鬼手上有四大傘?」

「嗯,是這樣的。因為曉春遲早有一天得接下阿滿師的位置,阿滿師這兩年早已經把所有的操傘術全教給曉春了,這次讓曉春獨自上來抓阿鬼,也算是……一種修行吧。」李維仁這麼解釋。

「郭阿滿老糊塗了呦,他又不是不知道他爸爸四大傘的厲害,就算是他自己來,也不一定收得了傘,怎麼捨得讓寶貝孫女兒一個人……啊,再加上你這個小白癡?」穆婆婆尖笑著問。

「不不不,阿滿師擔心得很,所以協會才要我們一上來,就來找穆婆婆您……」李維仁笑著說。

「我就知道!」穆婆婆咧開嘴,笑得更大聲了。「小八子還說是協會大概看老太婆一個人孤苦伶仃,要你們來陪老太婆聊聊天,順便向老太婆買點東西,替老太婆增加點收入,我就不信,協會找我從沒好事,哈哈,果然讓我給猜中啦,讓兩個小毛頭上來,吃老太婆幾片餅乾、幾顆糖果,就想收買老太婆這條老命啦──」

「不……不是……」李維仁楞了楞,連連搖手說:「穆婆婆妳放心,我們不會牽累到妳,其實正好相反,我們只是來向妳打聲招呼,順便打聽一下這附近的消息……畢竟穆婆婆妳在這鎮上的日落圈子裡的名聲也不小,阿鬼既然去了漁港的止戰區鬧事,就很有可能上門來找妳的麻煩,我們就住在附近的旅館,也算是互相有個照應,如果店裡有事,我們會立刻過來幫忙。」

「這麼說,你們是來保護老太婆的呀?」

「是啊。」李維仁大力點頭。

「是個屁!」穆婆婆高聲斥罵:「老太婆還需要你們兩個小毛頭保護?況且老太婆活得夠久啦,早活膩啦!」

「是、是……」李維仁不知該作何反應。

「是是是,是個屁!」穆婆婆哼哼地撐起了身子,嘴裡碎碎呢喃著細語,緩緩地走到一旁那垂著紅綠珠子門簾的走廊前,頓了頓,伸手在一旁架子上抓起幾包糖果,往李維仁拋去,說:「帶幾包糖去吃,這幾天有什麼消息再來跟老太婆說,老太婆我也想見識見識那殺了一堆老朋友的什麼鬼,跟郭阿滿他爸爸的傘,呵呵……呵呵……」

穆婆婆說完,也不理會那恭敬起身向她道別的李維仁,而是自顧自地撥開了簾子,走入走廊,短短的走廊裡頭光線昏暗,隱約可見到有個泛著紅光的小房間,房門之後有個轉角,穆婆婆傴僂的身影,便沒入那黯淡走廊的轉角處。

「曉春,我們走吧。」李維仁抓抓頭,來到鐵捲門邊,正猶豫不知該不該擅自開啟鐵捲門開關,那樣一來,還得勞煩穆婆婆再出來關門,可能又要被罵個狗血淋頭。但當他一靠近鐵捲門,門上便浮現出一塊約一百四十公分高、六十公分寬的長方形瑩亮區域,看來便像是一個小門。

「咦?」曉春好奇地伸手碰了碰那瑩亮區域,手指穿了過去。

李維仁試著將手伸了出去,略微感覺到室外的涼風,他接著探頭進入那瑩亮區域,果然見到了雜貨店外的小巷弄街景──穆婆婆的雜貨店,再拉上鐵門之後,裡頭便成了結界空間。

「婆婆的結界術好厲害,我剛剛完全沒有察覺。」曉春訝異地低呼,拉著行李箱,招著阿毛,跟在李維仁身後,走出了穆婆婆的雜貨店。

店外是寂靜的夜巷,曉春回身,伸手摸了摸剛才探身出來的鐵捲門,已無一點異樣。

「走吧,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回協會安排的旅館休息吧。」李維仁從行李裡取出了筆記本,走在前頭帶路,照著筆記本上的簡易地圖,帶著曉春來到了距離雜貨店不遠的一處歇業旅館,外觀看上去,那是一棟四層樓高的破落公寓建築,正門外頭的鐵門終年封死,一旁的旅館招牌,破爛得看不清楚字跡。

李維仁領著曉春,來到了這公寓建築的後門,取出一柄鑰匙,打開了後門。

他們通過了一條長道,來到了旅館正廳,那兒有個小小的櫃臺,地上鋪著酒紅色的地毯,一盞燈還微微亮著。李維仁見曉春露出不解的神情,便解釋說:「這間旅館其實是協會所有,讓協會成員在外出勤時,當作臨時的落腳地,世界各地,這樣大大小小的落腳地,多到數不清。裡面有人定期清潔打掃,維持運作,水電瓦斯都有。」

「原來是這樣。」曉春點點頭,跟在李維仁身後,一路走上四樓。即便身在這小小的旅館樓梯間,阿毛也盡忠職守地走在李維仁和曉春之間,若是李維仁腳步慢了,離曉春近了,阿毛便會衝上去對著李維仁齜牙咧嘴,要他離遠點;若是曉春走得快了,距離李維仁近些,阿毛還是衝上去對李維仁齜牙咧嘴,要他走快點。

「四之三、四之四,應該是這兩間沒錯。」李維仁對照筆記本上的房號,看了看房門上的編號,確認了協會安排的兩間睡房,他取出一柄鑰匙,打開了編號四之四的房間,按開裡頭的燈,四顧探望一番,確認沒有異樣,便指了指門把,對曉春說:「這間是妳的房間,我住隔壁。這間旅館比較像是是家庭式的民宿,有點舊了,雖然說有人定期會來打掃,但品質就不敢保證,有什麼問題再跟我說。」

「辛苦你了,李大哥。」曉春向李維仁微微一笑,帶著阿毛走進房裡,關上了門。

「不會、不會……」李維仁佇在原地,望著關上的四之三號房門,傻笑了好半晌,似乎在埋怨自己剛剛竟然忘了取出相機,拍下曉春關門前那抹微笑。

他終於轉身取出自己房門的鑰匙,開門進房。

和曉春的四之三號房一樣,這是間四坪大小的房間,有張桌子、有只矮櫃、有張單人床,甚至有個單門小冰箱。他打開冰箱,壞的。

靠門邊有個小浴室,由於有人定時打掃的關係,除了那盞略微黯淡的燈泡之外,整間浴室還算堪用。

李維仁先是檢視了在遭到長髮安娜突襲時跌跌撞撞的單眼相機和手持攝影機,當時他跌倒時,還不忘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他心愛的相機跟攝影機,因此只有機殼有些擦傷,功能一切正常。

他洗了個澡,來到窗邊,推開窗,一陣涼風撲面吹來,往下望去,穆婆婆的雜貨店離這兒只有十數公尺遠而已。

「哈,李大哥。」

「哇!」李維仁讓這聲呼喊嚇了一跳,轉頭才發現隔壁曉春也開了窗,探頭望著他。他問:「怎麼不休息?」

「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討論。」曉春這麼說。

「咦?咦?」李維仁楞了楞,連連點頭說:「好啊,來我房間嗎?還是我到隔壁去?」

「不不,這樣子講話也可以,不然……」曉春哈哈一笑,話還沒說完,阿毛便從窗子裡頭探頭出來,兇惡地瞪著李維仁,且開始變化身形,前爪化成了粗壯大手,磅地抓住了窗沿,上身探出窗外,一副要爬牆過來打人的模樣。

「喂喂喂!阿毛大哥,我什麼也沒做啊!」李維仁連忙搖手。

「阿毛!三更半夜你這樣會吵到別人啦!」曉春連忙拉住阿毛,將牠往窗子裡拖,跟著對著李維仁苦笑了笑說:「不然我打手機跟你講好了。」

「嗯,好,不,還是我打給你好了,電話費我可以向協會報帳。」李維仁打著哈哈說,他見曉春關了窗,便趕緊也來到桌邊,翻出手機,撥了曉春的電話號碼。

「是這樣的,我剛剛想了很久……雖然賀主管說來到了蘇澳,就一切以穆婆婆的意見為主,但是……我希望如果沒有必要的話,可以不用麻煩穆婆婆,我是說……我希望靠自己的力量抓到阿鬼。」曉春這麼說。

「呃?是因為……穆婆婆太兇的關係嗎?她的脾氣是有點怪,不過應該很可靠才對……」李維仁解釋著,這件事他無法作主,得經過賀大雷的同意才行,但賀大雷也只能夠約束他,卻沒有權力約束曉春。

「不是啦,我知道穆婆婆人不壞,但是阿公的十二手傘,本來就是以超越鎮宅四傘為目標苦煉而出的傘,阿公將傘傳給我,我希望親手抓到阿鬼、收伏竹頭鬼子,這樣阿公才能放心。」曉春堅定地說。

「……我明白。」李維仁頓了頓,說:「不過……假使真的出了什麼狀況,我這邊還是得向協會通報,或是向穆婆婆報告……」

「嗯,我知道,這也是李大哥你的職責。」

「除了職責之外,我也不希望妳出事啊。」

「呵呵,放心,阿毛會保護我的,我也會加油收伏阿鬼,還有奪回被那個怪女人偷去的傘。」曉春這麼說,先前山路一戰,她雖然吃了虧,但她總是不服氣,覺得是中了安娜的埋伏,因此她用了「偷」這個字,而不用「搶」這個字。

「對喔。」李維仁想起了剛才劫傘一事,安慰了曉春兩句,跟著說:「我再幫妳問看看,搞清楚安娜這次打什麼主意。」

「謝謝你,李大哥。有點晚了,我先休息了,你也休息,明天再調查就行了。晚安。」

「晚安。」

李維仁呼了口氣,又撥了幾通電話,但協會值班的人,和安娜一點也不熟,他又是後勤組,階級和資歷都淺,熟識的人不多,一時也不知道該向誰打聽安娜。

莫可奈何,只好先上床休息了。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阿毛的吼聲震天,將李維仁嚇得滾下了床。

「阿毛,不要叫啦!李大哥在隔壁啦,他又過不來!」曉春尷尬地喊,同時敲了敲牆,小聲說:「不好意思,李大哥,阿毛鼻子很靈。」

「好……我睡遠點。」李維仁這才知道,原來兩個房間的床鋪貼在一塊,中間只隔了道木板牆,他一上床,隔壁的阿毛就感覺到了。

李維仁望著那面貼著過時壁紙薄薄的木板牆,不知怎地,心跳得快了些,他伸手過去,想摸摸牆面。

「吼咕嚕嚕嚕嚕──」牆面又傳出阿毛的警戒咕嚕聲。

「……」李維仁趕緊縮回手,拉過被子和枕頭,在某個角落打起地鋪,關了燈,翻來覆去,輾轉難眠。

他偶而睜開眼睛,呆呆望著床邊那面木板牆。

閉上眼睛,想的還是那面木板牆,和牆的另一面。

和他的任務比起來,和熱愛的攝影比起來,他覺得自己像是找到了更重要的東西。

那似乎是從賀大雷派他南下,到郭家傘莊幫悶騷的阿滿師拍照那時開始……

Rank: 4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1-12-1 21:22:10 |只看該作者
03.夜風下的白羽之舞 上

「啊──」

一聲尖叫,將李維仁從一個甜美的夢境裡喚回了真實中,他蹦了起來,還搞不清楚狀況,跟著他聽見了隔壁發出的騷亂聲音,緊張地衝出房門,來到那四之三號房門前,大力敲著門,急急問著:「曉春!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是那個女人,她又來了!」曉春打開門,臉上的神情既驚訝、又羞惱,像是連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汪汪汪──」後頭的阿毛又撲了上來,卻被曉春攔下。「阿毛,你再不聽話,我把你趕回家!」

「汪嗚──」阿毛見曉春嚴厲對牠下令,便只好妥協,退開了些,卻仍緊盯著李維仁,喉中發出咕嚕嚕的警戒低吼。

「到底……發生什麼事?」李維仁訝然不解地跟著曉春進房,只見到那只裝著十一把護身傘的行李箱,大剌剌地打開來,裡頭的傘被整齊地排列在行李箱旁。

「是那個女人,你說的長髮安娜,是她!她……不知道晚上什麼時候,偷偷摸摸進來,又偷走一把傘!」曉春紅著眼眶,將緊握在手上的一張紙,遞給了李維仁。

李維仁接過那張被曉春抓得破爛的紙,攤平來看,上頭短短三行娟秀字跡──

一把傘十萬元,這麼好賺的生意,我忍不住多拿了一把,別介意啊。

小妹妹,用功點,有空多畫幾把傘給姊姊,知道嗎?

大美女安娜姊姊留

「她……她是怎麼進來的?妳房間沒鎖嗎?」李維仁看過字條,訝然不解地望著地上那排傘,默默地數,果然少了一把。

阿滿師十二護身傘,只剩下十柄。

「我……我不知道。」曉春神情沮喪,指了指門說:「我剛剛醒來之後,就看見地上的傘,門是鎖的,窗戶也是關著的……照理說,不論她開窗進來,還是開門進來,阿毛不可能沒發現……」

「汪嗚──」阿毛聽曉春這麼說,低鳴了兩聲,垂下了頭。

「阿毛乖,不關你的事,我也沒發現。」曉春喚來了阿毛,抱在懷裡,坐在床沿,忍不住掉下眼淚。「我還沒碰到阿鬼……就弄丟兩支傘……」

「別哭、別哭!」李維仁只覺得腦袋轟隆隆作響,他知道長髮安娜是厲害角色,遊走在各路人馬之間,長髮安娜不會無聊到隨意搶傘玩,背後必定有其他勢力撐腰。他想到這裡,趕緊回房,取了手機,撥了電話將情形回報給協會。

賀大雷另有要事,聯絡不上,協會內部幾個階級較低的後勤人員一時之間也無法給予李維仁具體的建議,只是提供了一些安娜近來行事情報,要李維仁更加謹慎些。

李維仁取出筆記型電腦,連上無線網路,試圖儘可能地向其他圈子裡的朋友打探些消息,但他這圈子裡的朋友,其實也少得可以,他望著即時通訊軟體上的聯絡人名單中的一個帳號──「本週身份:多才多藝的才子夜路」

李維仁抓抓頭,遲疑半晌,在對話視窗上打了些問候語,傳送給夜路。

「喔,原來是淫魔攝影師維仁兄,幹嘛?有新貨要進貢給朕了嗎?」夜路回傳訊息。

「喂,不要給我取這麼難聽的外號!」李維仁轉頭,生怕曉春進來,看見夜路這麼叫他。

他和夜路在半年前阿滿師鎮宅傘遭竊時的四號公園圖書館一戰時結識,夜路知道李維仁有「攝魔手」這麼一個怪體質,也知道李維仁在協會裡負責後勤資料整理,便想從李維仁那兒挖出些機密情報,當作寫作題材。

李維仁當然不能無端端地將協會裡的重要機密情報透露給夜路,那時他們便也沒有太多交集,一直到不久之前,李維仁被派往郭家替阿滿師拍照,反倒想要更瞭解關於囚魂傘的一切,甚至是關於更多更多日落圈子裡的一切。

但他可不敢直接在協會內部打聽,一來階級低,問東問西未免奇怪;二來他生怕讓人看穿了他的意圖。

他只好向夜路探問,他知道夜路也蒐集著各式各樣關於日落圈子裡的古怪情報資料。他從夜路那兒探聽了許許多多關於郭家傘、王家傘的事蹟,甚至是雜七雜八的奇聞軼事。

因此,他在郭家替阿滿師拍照時,總有說不完的故事。

例如那個身子裡躲著一隻百年狐魔的年輕人的故事;

例如那個家人被惡鬼殺光而誓要加入協會的異能者輔導員的故事;

例如那個追求女孩不成便化身蟲魔的怪胎的故事……

曉春很愛聽。

當然,夜路可不做賠本生意,李維仁無法提供機密情報和夜路交換,經濟能力也不足以讓他花錢買情報,只好用自己蒐集的攝影照片,尤其是美女寫真,甚至是限制級的寫真圖片,向夜路交換那些日落圈子裡的奇聞軼事。

「你知不知道長髮安娜最近的動態?」李維仁這麼問。

「先獻上貢品,朕才願意說。」夜路在半年前屢次向李維仁探聽機密情報都碰了釘子,也因此當李維仁反過來向他打聽情報時,姿態特別高。

「我現在人在蘇澳出勤,碰到了點麻煩,我的筆電裡沒貢品,回去再補給你好嗎?陛下。」李維仁無言地敲著鍵盤。

「要加利息,到時要兩倍。」夜路傳來訊息。

「好,沒問題,三倍也行,我想知道長髮安娜的近況。阿滿師的孫女來捉阿鬼,我負責隨行記錄,哪知道長髮安娜也來湊一腳,你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是什麼情形?」李維仁這麼問。

「聽你的語氣,倒是把朕當成了你的探子。」夜路傳來訊息。「朕十分不滿。」

「……」李維仁捏了捏拳頭,呼了口氣,敲著鍵盤。「偉大的陛下,這是小人的請求,希望陛下略施薄力,替小人指點迷津。等小人平安完成任務,回到家,絕對奉上十倍貢品,讓陛下夜夜不寂寞。」

「你的請求,朕聽見了。」夜路傳來訊息。「朕會吩咐手下,替你打聽打聽,有消息會通知你,你先退下,朕在趕稿,再不交,魔犬又要來襲擊朕了。」

「辛苦了,我這邊也有隻魔犬,我也很頭大。」李維仁苦笑著敲著鍵盤。「我等你的消息。」

他結束了和夜路的即時通訊,關上電腦,望著螢幕發呆,一時之間也無計可施。

「出發了,李大哥。」曉春的聲音自門邊傳來。

李維仁立刻望去,只見到曉春已梳洗完畢,換上了外出服裝,是一套運動服。曉春的眼眶雖然還微微紅著,神情間似乎恢復了些自信,也增添上幾抹堅毅。

「喔,好、好,等我一下。」李維仁趕緊打起精神,也換上外出服裝,將相機、手持攝影機裝入輕便小包中,鎖門外出。

Rank: 4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1-12-1 21:30:00 |只看該作者




幾陣微風吹過,這才使得李維仁和曉春在這個不太冷的冬天,感受到些許寒意,李維仁縮了縮脖子,曉春將運動外套領口拉鍊拉得更高,穿著風衣、戴著帽子、手套、墨鏡的阿毛倒是一點也不覺得冷,臉上的神情看來反倒像是想將身上的衣物脫個精光,阿毛側揹著一個行李箱,這本來是曉春用來裝換洗衣物和隨身物品的行李箱,此時裡頭裝著自然是剩下的十把護身傘。先前用來裝十二護身傘的行李箱,被安娜打壞了。

走在最前頭的曉春,倒提著她隨身攜帶的鶴傘,她的肩上揹著一個黑色長袋,還斜斜揹著一只小背包。

在早晨陽光的映照下,曉春的眼神閃閃發光,已無昨晚的沮喪,和起床時的驚惱,取而代之的是些許的驕傲和滿滿的自信。

跟在後頭的李維仁,一身行頭可也裝備齊全,背後的背包裡裝著手持攝影機和電池、記憶卡、鏡頭等各式攝影用品。胸口懸著他心愛的單眼相機,側肩上還揹著一柄腳架,有時他也會幻想,倘若他的攝魔手能夠進化,像是某個靈異電玩遊戲那樣,手中的相機不但能夠拍下鬼物,還具有殺傷力,如槍似炮的,那才好玩;又或者,他那腳架能夠在情急時分變化成終極武器,一招斬殺敵人首腦,那可威風了。

當然,他只是想想而已,他唯一的能力,就是當他的雙手拿著相機時,能夠拍出各式各樣的靈異照片,除此之外,他和一般的攝影愛好者完全沒有兩樣,他甚至連打架的經驗都沒有。

「阿毛,提高警覺,接下來不論碰到任何敵人,我們都會贏。」曉春這麼對阿毛說。

「汪!」阿毛仰長了脖子,高聲應了一聲,倒是嚇到了路旁早餐店裡用餐的婦人和小孩。

「笨阿毛,變成人形的時候,要說人話啦!」曉春加快腳步,將阿毛拉離那早餐店。

「汪……是……」阿毛低下頭,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咦?原來阿毛會講人話喔?」李維仁聽見前頭曉春和阿毛的對話,倒是有些訝異,連忙跟上去。

「是……吼嗚!」阿毛回頭,對著李維仁露出兇惡的表情,和威嚇的咕嚕聲音。

「阿毛聽得懂人話,我還有教牠說話,但是牠還不太會講。」曉春哈哈笑著說。「牠會講的字大概有十個左右吧。」

「是……汪……」阿毛搖著頭,扳著手指,像是在算自己會講的字。

「好厲害喔,我說真的,這樣已經很厲害了。」李維仁試著再次靠近曉春和阿毛,試著釋放善意,拉攏阿毛,阿毛可不領情,仍然咧開嘴巴將李維仁逼回三公尺外,讓他只能遠遠地跟在後頭。

他們便這樣沿路上吃些零食和小吃,聊著日落世界裡的趣聞,不時摻雜著幾聲阿毛的警戒低吼,終於來到了港區。

「被阿鬼大鬧的止戰區在一座倉庫裡,應該往那個方向……」李維仁翻著筆記本,指著港區某個方向,那邊是港區的舊倉儲區域。李維仁走在前頭帶路,曉春和阿毛跟在他身後走。

「對了,試試看靈不靈。」曉春從側揹的背包中取出了一柄好小的紙傘,紙傘的骨架比牙籤還要細,傘面並未畫上圖樣,是樸素的青色,外觀看來就像是高級飲料上的裝飾品。

曉春用拇指和食指捏著那只巴掌大的小紙傘,輕輕一轉,紙傘張開,垂下一截幼嫩竹枝,竹枝末端連著一片竹葉。曉春將那紙傘托在手掌心上,紙傘微微浮空,緩緩旋動。

曉春將托著小紙傘的手掌湊近口邊,悄聲說:「小青傘,告訴我,他在哪?」

青色小傘在曉春掌心上緩緩漂浮,垂擺下來的帶葉嫩枝隨風搖曳,一會兒向東傾,一會兒向西搖,並沒有明顯反應。

「那個是?」李維仁回頭,見了曉春手上那玩意兒,不禁好奇地問。

「這是『尋人傘』,可以用來找人,或是找一些附有特殊靈氣的東西,現在這個小青傘如果感應到竹頭鬼子傘的氣息,就會有反應,我帶了好幾支來。」曉春解釋。

他們又走了數分鐘,李維仁左右翻著筆記本上的簡陋地頭,已經分辨不出方向,反倒是曉春手上那柄小青傘垂下來的竹枝有了反應,竹枝帶葉微微向前,如同指南針一般,他們又繞過六七處大小舊倉庫,在一個倉庫前頭,見到了那門柄上懸著紅布,且漂浮著紅紋標示的舊倉庫。

「應該就是這裡了。」李維仁望望地圖,又望望倉庫門。

「是這裡沒錯。」曉春凝望著掌心上的小紙傘,紙傘快速轉動著,帶葉嫩枝直挺挺地指著倉庫門,不久之前,阿鬼持著竹頭鬼子傘,在這個地方大開殺戒,留下了強烈的殺氣。

阿毛捏緊雙拳,環顧四周,在半年前郭家丟傘那天,牠和拿著鎮宅傘的阿鬼、阿蝦作戰過,知道鎮宅傘的厲害,此時別說是專門特製用來探詢竹頭鬼子傘的小青傘,便連曉春和阿毛也感應得出這兒瀰漫的那股竹頭鬼子傘特有的厲氣。

「你們是什麼人?」一個怪聲從附近發出。

李維仁和曉春轉頭,只見到一個矮小的獨眼怪人從另一邊的倉庫探頭往這兒望,跟著,又有另一個怪人也探頭出來,像是十分害怕,他們的臉上和手臂上都有著明顯的傷痕。

「呃……你好,我……我是靈能者協會的人,我們聽說了之前在這邊發生過的事,想來瞭解一下情形,我們的目的是要抓到那個拿傘的傢伙。」李維仁雖然沒有作戰能力,但也經過開眼,具備了基本的感應能力,他一眼即知這是兩個半魔,他們臉上的傷還是新傷,想來應當也是阿鬼之前大開殺戒時的受害者。

「唔唔……」那矮小獨眼的傢伙一聽李維仁提到「拿傘的傢伙」,身子便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另一個臉色褐黃、穿著舊式工作服的傢伙猶豫半晌,走了過來,怯怯地和李維仁交談了幾句,確定了他的身份,這才稍稍放心,轉頭對那矮小獨眼的伙伴招了招手說:「奇哥,過來吧,他們就是我說的協會的人。」

跟著,這穿著舊式工作服的半魔,對李維仁說:「那天是我向附近的遊魂求救,要他們想盡辦法通報給協會的人。」

「嗯。」李維仁點點頭,指了指倉庫,說:「能不能讓我們進去看看,你再把更詳細的情形告訴我們,還有……我該怎麼稱呼你?」

「我叫阿宏,是在地人,死很多年了,以前是港區搬貨工人。」阿宏點點頭,來到倉庫門邊,卻有些猶豫,但還是伸手推開了門。

「噫──」奇哥來到阿宏身後,一聽見開門聲音,趕緊背過身去,噫噫呀呀地哭了起來,像是不願回想當時的屠戮慘況。

李維仁走了進去,裡頭陰陰暗暗,僅能從門外透進的光線,看見裡頭空蕩蕩的,只有幾張桌椅,除此之外並無異樣。他打開相機,四處拍了幾張照片,回頭,卻見到曉春和阿毛嚴肅緊張地望著裡頭。

李維仁雖有感應魄質的能力,但程度終究粗淺,而曉春和阿毛卻清楚感應到倉庫中瀰漫著竹頭鬼子的獨特兇氣,因而極端警戒。

「哇!」李維仁低頭看了看相機螢幕,螢幕中拍下的場景,和他肉眼所見,又有些不同,螢幕上照片的倉庫場景十分明亮,那是尚未失效的止戰區結界,裡頭的倉庫模樣慘烈許多,桌椅傾倒碎裂,四處都是血跡,各種顏色的血跡,還有些碎裂的斷肢殘骸。

「這個止戰區是老戚他們幾個合力搞出的結界,現在毀損的差不多了,進不去了,但其實裡頭的模樣跟實際的倉庫差不了多少。」阿宏站在門邊,猶自解釋著,他還不知李維仁已經從相機螢幕裡見到止戰區裡頭的慘像。

「當時,那個拿傘的進來,說沒兩句就動手了,虎霸第一個被打死,那傢伙傘裡頭有一個好兇的魔,我從來也沒見過那麼恐怖的東西,我不曉得他們為什麼要找我們麻煩……」阿宏悲戚地說:「我們之中除了虎霸脾氣比較魯直之外,其他人平常行事都很低調,大家都是在地鄉親,生前、死後,都一個樣子,老戚、虎霸他們這兩年開始修煉魔體,但平常也沒惹事生非……」

李維仁點點頭,日落世界裡的鬼和魔,乃至於異能者,並非個個都有巨大野心或是巨大抱負,日落圈子裡許多在地的小團體,就像是常人世界中的公園老人泡茶嗑牙聚會或是里民活動中心那樣悠閒隨性,平時會遭遇到的紛爭,頂多就是在一些不長眼的小惡鬼、騷動靈鬧事之餘,小團體之中較有地位的遊魂或是半魔會出面調停或是動手教訓。

像竹頭鬼子這種等級的大魔莫名其妙找上門來亂殺,這可是一般的小鬼小魔絕難想像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慘事。

「嗯……」李維仁點點頭,一面取出了手持攝影機,拍攝倉庫和阿宏講話時的模樣,他得記錄整件事情的經過。他想了想,又問:「我們收到的消息,那個叫做阿鬼的傢伙,在襲擊你們止戰區之前,另外還攻擊了其他止戰區,好像也都在宜蘭,你們沒收到消息嗎?」

阿宏眼神空洞,搖搖頭說:「那天,那個拿傘的自己這麼說,我們才知道這件事,後來我跟奇哥有四處打聽,也沒有打聽到消息,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吹牛皮,還是說真的。」

「真的……是真的……」奇哥躲在阿宏身後,顫抖地說:「那個拿傘的好厲害,他可能比穆大姊還要厲害……這麼厲害的傢伙,殺光兩三個止戰區的人,也沒什麼稀奇。」奇哥死十多年,生前在這港區做小生意,死後仍在這港區和些遊魂鬼魔們生活在一塊兒,大家都是街坊舊識,口語習慣上仍把自己和朋友稱呼作「人」。

「穆大姊……喔,你是說穆婆婆……」李維仁點點頭,心想沒錯,日落圈子裡的資訊流通畢竟比不上常人世界,沒有媒體、網路、電話,倘若阿鬼一出手就殺光所有在場者,結界術力消失,什麼都沒留下,也沒人知道在那個地方發生的慘案。

他想到這裡,突然覺得奇怪,又問:「你跟你的朋友,身手很厲害嗎?為什麼……你們能夠逃過他的攻擊?」

「……」阿宏垂下了頭。

「唔……」奇哥瞪大獨眼,跟著嚎啕大哭起來。「哇──因為我們是膽小鬼,我們躺在地上裝死,沒有幫老戚一起打那個拿傘的!哇──」

「不!」阿宏突然搖頭,高聲說:「拿傘的太厲害了,就算我們想幫忙,也幫不上忙,老戚一樣會死,我們也會死,而且還會被他吃了……」

李維仁點點頭,一面檢視著手持攝影機的螢幕,一面補充:「阿鬼確實是仗著阿滿師的鎮宅傘,四處襲擊遊魂跟半魔,吃食他們的魄體,增強自己的力量,所以……當時他沒有吃下你們?」

「嗯。」阿宏點點頭,又說:「拿傘的當時先拿虎霸餵了他的傘,跟著想要自己吃老戚,但那時候他好像跟他的傘起了點爭執……」

「啊?」李維仁本來一直望著手持攝影機的螢幕,聽阿宏這麼說,有些訝異,抬起頭來,望著阿宏問:「他跟他的傘起爭執?」

「對……好像是這樣,那時候我遠遠倒在地上,不敢出聲,只敢偷偷瞇著眼睛看,他拿著傘蹲在老戚身旁,一隻手已經揪起老戚的身體,就要張口咬下去,但他的傘裡頭伸出了一隻手,也掐住了老戚的身子,他們在搶老戚的身子……」阿宏皺著眉頭,痛苦地回憶著當時老友們一個個被殺死、被吃食的畫面。

「那時候拿傘的在罵他的傘說:『最補的都給你吃了,這個讓給我行不行?』我聽不見他的傘……應該說是躲在傘裡頭的那個大魔究竟說了什麼,我只記得……那時候拿傘的那傢伙突然變成很激動,又罵了幾句,突然站了起來……像是在唸咒一樣……而他的傘開始反抗他,伸出了好多好多的竹枝……纏上拿傘的身體,像是……像是要把他往傘裡拖……」

「啊!那是『反囚』!」曉春還在門外,聽阿宏這麼說,也不禁有些驚訝,她見到阿宏、奇哥和李維仁都望著她,便解釋說:「若是傘師的功力不夠,有時候會被傘裡頭的魔抓進傘裡,被抓進傘裡的傘師,承受了一部份的禁錮法術,傘魔就有機會逃出傘來,反客為主。」

「咦?」李維仁好奇地問:「所以……阿鬼那天,被反囚了?被竹頭鬼子抓進傘裡面了?」

「沒有。」阿宏繼續說:「拿傘的身上被竹枝割出一道道傷口,但他一直唸咒,最後還是把傘閤起來了,閤起來的傘,不停掙扎,像是隨時又會張開一樣,拿傘的那時候嚇得要死,一邊唸咒,一邊往外面跑,跑出了我們的止戰區。他走後,我跟奇哥又躲了一陣子,這才敢抬起頭,我們到處看了看,還有兩個朋友還活著,其他朋友的魂都散了,死了,只剩下魄體,我們怕那傢伙回頭再來吃他們的身子,所以把他們抬出止戰區,拋進海裡,這兒的人都是靠海生活,跟大海親近……」

李維仁默默地拍攝阿宏,又拍了拍躲在阿宏身邊拭淚的奇哥,見他們這麼傷心,不忍再問些什麼,他們並不知道阿鬼之後的行蹤。

「我想,我可能知道阿鬼躲在哪裡。」一直默不作聲的曉春,突然開了口。

「在哪?」李維仁聽曉春這麼說,倒有些訝異,連忙又舉起手持攝影機,拍攝起曉春說話的模樣。

「在我們郭家傘術裡頭,有一種專門化解傘魔兇性戾氣的方法,就是把傘用藥材包裹起來之後,埋在井底泥裡。」曉春這麼說。

囚魂傘裡頭的兇靈惡鬼在被收伏之前,大都是些四處作亂的凶神惡煞,即便被收進了傘裡,也未必安分聽話,一些力量強大的大魔們,更有可能反噬主人。因此各地傘師大都懂得幾種能夠使那些惡鬼大魔「聽話」的竅門方法,有些傘師會以更加霸道的法術壓制傘魔,使其屈服,不得不從;也有些傘師會和傘魔談條件,彼此合作。

而降低大魔的凶性、化散大魔的戾氣,誠心誠意地供奉,視其為家人,也是一種使得傘魔和傘師心靈相通、和平共處的方法──當年阿善祖師先後收伏了四大魔之後,便是用這方法,將本來冥頑不靈的兇烈四魔,煉成了郭家鎮宅四傘。

Rank: 4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1-12-1 21:30:27 |只看該作者
03.夜風下的白羽之舞 下

「化去傘魔的凶性戾氣,傘魔就比較不容易暴躁、也比較不會起壞心眼,他們不會像以前那樣濫殺噬血,他們更愛吃阿祖跟阿公特製的供奉品。」曉春這麼解釋,跟著補充說:「當時阿鬼和阿蝦為了偷這些傘,故意用其他旁門左道的小法術,亂餵四傘吃東西,把傘魔的凶性又引了出來,現在竹頭鬼子不受控制,想要反囚阿鬼,除非阿鬼不要傘了,隨地丟了逃跑,否則阿鬼想要保命,又想要繼續控制竹頭鬼子,他就要用阿公教他的方法,去蒐集完整的藥材和一堆人骨、一些竹葉,包在傘上面,埋在井底。」

「人骨?」李維仁倒抽了口冷氣。

「除了包上藥材埋在井底之外,阿祖針對四個不同的傘魔,另外也有各自補強的小配方,像是化解羌子的戾氣,除了用藥材之外,還要用牛屎;化解山豬仔的戾氣,是用地瓜;竹頭鬼子是人魂附進了植物魄體裡頭,所以阿祖除了用藥材包裹之外,還在井底放了一些人骨,和一些竹葉、竹筍……」

「聽起來……」李維仁抓抓頭,他可不明白為何牛屎能夠降低傘魔山羌的凶性,更不明白山豬仔和地瓜、竹頭鬼子和人骨與青竹之間的邏輯原理,但他也無意追問,事實上日落世界裡大部分的異術,深究起來,都是同樣的古怪難明。「所以,阿鬼現在有可能在藥材行偷藥,也有可能在井裡看守,或是在竹林拔葉子、在墳墓挖死人骨頭?」

「那晚距離現在好幾天了,藥材、人骨、竹葉應該都蒐集到了,現在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古井附近。」曉春這麼說,跟著轉頭問阿宏:「阿宏先生,請問,這附近有沒有乾涸的老井?」

阿宏想了想,攤攤手說:「有是一定有……但是,妳現在問我,我可能要也打聽看看……以前好多地方,現在都蓋新房子了,我印象裡小時候的水井,現在可能都找不到了。」

「啊……」一直沒吭聲的奇哥,突然瞪大了獨眼,怯怯地指著某個方向,那兒是一些矮山,他說:「往那個方向,有片竹林、那邊也是亂葬崗,我記得就有個小小的井,我小的時候,常常在那邊玩。竹子、墳墓、水井,三樣都有,說不定拿傘的就在那邊。」

「你小時候,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阿宏嘆了口氣說。

「我又沒死很久,我死的時候也沒那麼老!」奇哥抗議。「頂多四、五十年前而已……」

「那……差不多是半個世紀以前了……」李維仁有些失望。「阿鬼是鬼,會飛,他躲藏逃跑的範圍可能超出我們的想像,如果沒有確定的地方,我們很難找……」

「嗯……不……」曉春歪著頭想了想,說:「之前一直沒有阿鬼確切的行蹤,就是因為他到處藏、到處躲,現在竹頭鬼子傘失控了,他沒辦法想走就走,他一定把傘藏在某個井裡,我們只要找井、找傘,阿鬼反而沒有那麼重要。」

李維仁彈了記手指,說:「這倒也是,他雖然靠著竹頭鬼子傘吃了不少魄質,比以前厲害許多,但沒了傘,他也不過是個蹩腳半魔,他到處亂殺,如果沒了傘,被仇家堵上,可要被五馬分屍了。」

「沒關係,找找看。」曉春將手上拖著的那只青竹小傘,拿在口邊輕輕講了幾句,跟著朝天一拋,那小傘像是天燈、又像是海裡的水母,飄飄晃晃地越升越高,緩緩地往奇哥所指的那片山林方向飄去。

和阿宏與奇哥告別之後,李維仁和曉春又花上許多時間,向港區的攤販、漁民們打聽了這附近大大小小的古井位置,曉春也接連拋出幾只小青傘,且將剩下幾把沒有指定地方的小青傘也拋上了天,對整個蘇澳進行地毯式的搜索。







這間小吃店顯然有點年紀了,一張張老舊的折疊桌子,桌皮上的花紋幾乎褪了色,邊緣剝落翹起;四周牆壁斑駁髒舊;板凳坐起來也搖搖晃晃的。但儘管如此,小店裡仍然鬧哄哄地高朋滿座。

「很好吃吧。」李維仁呼著熱氣,吃了口熱燙的米粉湯,手指還按著手機上的按鍵,對著數桌之外的曉春傳送簡訊──阿毛不讓他和曉春同桌。

曉春正一口咬去了半顆滷蛋,見到桌上的手機螢幕亮了亮,低頭看看,跟著望向李維仁,對他笑了笑,指指阿毛。

阿毛戴著帽子,穿著大衣,狼吞虎嚥著第十二碗滷肉飯,阿毛桌面上堆著十幾個空碗和八個空盤。

「阿毛應該還能再吃個兩、三碗吧。」李維仁又傳了簡訊過去,立刻就接到了曉春的來電。

「何止兩、三碗,牠還可以再吃二、三十碗!」曉春呵呵笑著。

「哈哈。」李維仁笑了笑,他和曉春之間隔了三桌客人,他見到曉春一手拿著手機貼在臉頰上,另一手拿著湯匙,吹著熱燙的米粉湯。

他的耳邊傳來曉春呼呼吹氣的聲音,令他有種錯覺,彷彿曉春是對著他的耳朵吹氣。

「你怎麼笑得好奇怪?」曉春的聲音從手機傳來。

「沒……沒有……」李維仁這才回魂,趕緊將他那自我陶醉的幻想踢出腦袋,再將他那張因為自我陶醉而扭曲了的猥瑣笑臉甩回正常模樣,正經地說:「我是在想……嗯……如果小傘找到了阿鬼,要怎麼通知妳?會像是煙火那樣打上天空嗎?」

「哈,當然不是,那樣阿鬼就發現了。」曉春搖頭笑著,將拿著手機的左手抬高些,跟著翹起左手小指,輕輕搖了搖。

李維仁雖坐得遠,卻也見到曉春小指上那泛起了淡淡青光,隱約可見許多條瑩亮青線,自曉春小指四處延伸,像是能夠穿透牆壁的風箏線一般。

「小傘如果感應到竹頭鬼子,就會發出訊號通知我。」

「原來如此!」李維仁讚嘆不已,挾了塊油豆腐到嘴巴。

店裡頭的客人來來去去,他們始終佔著位置,這頓晚餐足足吃了一個多鐘頭。

老闆卻沒有一點不開心,因為光是一個阿毛,就吃下了十二人份的滷肉飯、米粉湯和各式各樣的小菜。李維仁結帳離去前,還對著阿毛那堆了滿桌的空碗空盤,拍下幾張照片。

Rank: 4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1-12-1 21:31:01 |只看該作者




離港區不遠處的沙灘,海風清涼,阿毛變成了狗形,不久前的晚餐讓牠滿足極了,到了沙灘亂跑一陣,此時懶洋洋地倚著行李箱輕搖尾巴。

曉春則屈著膝,坐在沙灘上,披著阿毛那件大風衣,一面把玩隨身攜帶著的白鶴傘,此時傘是張開著的,不時吹出幾片白羽。

她接連讓安娜奪去兩把傘,此時撐著傘,和阿毛一左一右貼著行李箱,看來像是悠哉玩賞,其實更是一種警戒,倘若四周有什麼動靜,她能夠立即有所反應。

而李維仁則是立起了腳架,用單眼相機拍著海岸夜空繁星,這兒不像都市那樣樓宇密布,一入夜晚,天空上的星星又多又亮。

他對著夜空拍照,對著燈塔拍照,對著港區拍照。跟著他開了閃光燈,對著阿毛和曉春拍照,喀嚓一聲,閃光燈每閃一次,阿毛便抬起頭望向李維仁,見他離得老遠,便又趴下。

跟著李維仁發現持著傘的曉春,由於四周飄著數片螢光白羽,瑩瑩亮亮,他便關掉了閃光燈,挪移腳架位置,調整焦距、畫面,對準曉春,按下一張張快門。

一片片的白羽,在夜景模式下入了鏡,彷彿化為光河,在曉春四周流曳。

「你也拍太多張了吧!」曉春起初對著鏡頭微笑、比了些拍照手勢,但再也想不出新的動作和手勢,李維仁卻仍拍個不停,不禁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笑著說:「我想不出新動作了啦!」

「外拍都是這樣啊,能拍多少張就拍多少張,這樣才可以選出最美的剎那。」李維仁正經地說。

「是這樣嗎?」曉春知道李維仁熱愛攝影,但仍不免覺得好笑,說:「但你又不是來幫我拍寫真集的,小心到時候打阿鬼時,你的相機沒電!」

「嘿嘿!」李維仁拍拍背包。「裡面還有四顆電池,八張記憶卡,彈藥充足。」

「對了,曉春,如果真的確定阿鬼的藏身處,妳真的不想讓穆婆婆插手幫忙,而要自己解決?」 李維仁一面檢視著拍得的照片,一面問。

「我說過啦,不是不想讓穆婆婆幫忙,只是我也想試試自己的能力,我知道阿公也很想親眼看我收伏阿鬼,只是擔心我的安全,才額外拜託穆婆婆,多保層險。」曉春撥撥頭髮說。「而且竹頭鬼子可是個百年大魔,我聽阿公說,在阿祖還沒收伏竹頭鬼子之前,你們協會對這個大魔可是傷透了腦筋,竹頭鬼子不但厲害,而且還很聰明。穆婆婆畢竟年紀大了,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以後人家都會說我們郭家傘莊沒能力,自己捅出來的婁子,收拾不了,還連累其他長輩。」

「喔。」李維仁哈哈一笑,搖搖手說:「原來妳是擔心穆婆婆的安危,小心讓她聽見了,一定會罵妳小看她了,其實啊……妳是真的小看她了喔。穆婆婆雜貨店的力量,實際上不比郭家傘莊遜色喔!」

「咦?」郭曉春露出不信的神色,好奇地問:「穆婆婆……她也有在煉魂嗎?還是……」曉春的疑惑其來有自,郭家傘莊的地窖裡,藏著千隻囚魂傘,囚禁著數不清的怨靈鬼物、兇烈大魔,是台灣南部最顯赫的異能者世家之一。

「穆婆婆都用什麼樣的法術我倒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年輕時的身手,不比靈能者協會裡的一級除魔師差,現在台灣的一級除魔師,一共只有六個而已,啊,不對,只剩下五個,陳碇夫主管已經脫離協會,不能算是一級除魔師了。」李維仁這麼說,跟著又說:「不過真正厲害的,不是穆婆婆本人,而是穆婆婆的丈夫──」

「啊?」曉春有些訝異,問:「穆婆婆的老公?你怎麼都沒說?」

「因為說來話長啊──」李維仁攤攤手,走近些,但他瞥見阿毛雖然默默趴著,卻仍瞪著眼睛望著他,因此又離得遠些,解釋:「其實他們沒有結婚,但大家都將他們當成夫妻,那個男人,在四十幾年前就過世了。」

「啊!」曉春更訝異了。「所以……穆婆婆的……『準老公』,也成了一隻大魔,守護著穆婆婆的雜貨店?」

「正好相反。」李維仁背過身,望著大海。「那男人生前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是協會裡的一流高手,和穆婆婆不打不相識,兩個人一度是敵對關係,後來又成了情人,出生入死了無數次,他們相處過程裡的吵過無數次架,甚至還打過架。最後他們分開了,那是他們吵架吵得最凶悍的一次,穆婆婆被他氣得哭著跑了,說兩人再無瓜葛,永不見面。但穆婆婆後來,不知道是後悔了還是怎樣,仍然又回到他們分開的地方,但是她見不到那個男人了。那個男人死了。」

「死了?」曉春瞪大了眼睛,她見李維仁離她比平時更遠,聲音讓海風一吹,有些模糊,便也提高了分貝好奇追問:「為什麼?」

「因為當時協會派了個任務下來,要他死守一個即將被群魔攻打的地點,據說是一個會溢出莫名魄質的古井。他知道敵人的厲害,不想要連累她,但又不能怠忽職守,所以故意把不是協會成員的穆婆婆罵跑了。」李維仁這麼說,微微轉頭,瞥著曉春,只見曉春站了起來,且神情滿是好奇。李維仁知道這招有效,便又往海邊走了兩步,回頭說:「穆婆婆回到了那個發生過死戰的地方,遇到了遲遲趕來的協會援軍,得知了真相,大發雷霆,把協會成員都給趕跑了,不讓他們替那個男人收屍。」

「那男人在最後一刻,用盡了全部的力量,死守井口,那時候他已經無力反擊,直到援軍抵達,群魔逃走,他才摔進了井裡死去。他的魂魄和井底溢出的魄質合而為一,無法脫出,變成了地縛靈,協會試了許多方法,也沒辦法將那男人的魂魄從井裡拉出。」李維仁望著拎著行李,朝他走來的曉春,繼續說著:「穆婆婆也試過一些奇怪術法術,一樣沒辦法拉出男人的魂魄,她就在那口井邊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幾十年。」

「啊……」曉春來到了李維仁身邊,訝異地問:「她情人死去的地方,就是現在的雜貨店?」

「對啊,幾十年來,那邊變化應該很大。聽說一開始的時後穆婆婆自己在那邊蓋了間小木屋,每天研究新法術,後來蓋成了磚屋,一年一年過去,井裡長出了一棵小樹,據說那個男人的魂,隨著樹長出,和樹分不開了,幾乎沒有人魂的意識,不能溝通也不能和穆婆婆對話……」李維仁說到這裡,見到阿毛警戒地跟來,像是隨時都要咬他一樣,不免害怕地後退。

「阿毛,乖乖!」曉春蹲下,用持傘那手挾住了阿毛,一手還緊抓著裝著護身傘的行李箱,仰著頭問:「所以……穆婆婆一直在那裡,照顧著那棵樹?」

「對啊。」李維仁點點頭,他見阿毛雖被曉春抱著,但仍對著他齜牙咧嘴,便也不敢再靠更近,此時他距離曉春約一公尺半左右,這已是這兩天他離曉春最近的一刻了。「起初還是有些心懷不軌的大魔或是四指的人,想要攻下那個地方,佔據那個能夠溢出莫名魄質的古井,但穆婆婆仗著引導古井魄質來強化在家裡布下的結界,小小一間屋子,武裝成了防衛堅實的堡壘,加上協會間接的保護,也讓一些試圖入侵的人吃了鱉。後來穆婆婆住久了,算是落地生根了,她的家在協會的資助下經過幾次改建,擴建出了小店面,讓她做點小生意自給自足。」

「所以穆婆婆的後半輩子,都待在那個地方,守護著她的情人。」李維仁做出了這樣的結論,他見曉春若有所思地望著漆黑的海,便說:「這個故事其實是一位接案中間人告訴我的,我可能講的不好,不怎麼感人,呵呵……」

「不……」曉春深深吸了口氣,說:「我能明白穆婆婆的情人,守護著一件重要東西的決心,但比起來,穆婆婆用整個下半輩子守著她的情人,似乎更偉大了……」

「是啊……」李維仁點點頭,也跟著曉春一同望海,兩人默默無語,好半晌後,李維仁才忍不住開口,試探地問:「妳有男朋友嗎?妳如果沒交過男朋友的話,可能還不瞭解穆婆婆的心情。」

「沒有。」曉春搖了搖頭說:「國中的時候,如果有男生寫信給我,或是想約我,阿公都會派阿毛叼一把小傘偷偷放在他們家門口,然後……那些男生不是在打球的時候骨折,就是無緣無故進了醫院……後來我都故意兇他們,其中有個男生,人很好,但是……唉……所以……我能明白穆婆婆她老公趕走穆婆婆時的心情。」

「……」李維仁望了望貼在曉春懷裡的阿毛,又望著曉春的側臉,低聲呢喃自語:「但不曉得妳明不明白那些男生的心情……」

「李大哥,你呢?你交過女朋友嗎?」曉春仍望著海。

「學生時代交過,帶沒有維持太久。」李維仁也望著海。

「之後呢?」

「之後?之後迷上拍照,錢都花在器材上了,退伍後加入協會,過著莫名其妙……但是還滿好玩的生活,一直到現在囉……」李維仁苦笑地望著海。

「如果你是穆婆婆的老公,你會帶著穆婆婆一起跑,還是留下穆婆婆,害她苦守著自己的屍體半個世紀?」曉春呆楞楞地望著海。

「嗯?」李維仁楞了楞,這才知道,曉春竟有些責怪穆婆婆的準丈夫,雖然那男人是保全了穆婆婆的性命,但保全了性命的穆婆婆,卻未必真心快樂,甚至於耗盡了全部的心力來回報那男人。

「或許當時……那個地方無論如何不能棄守,說不定讓壞蛋佔到了那口古井,得到了源源不絕的魄質,會造成重大災難,就像……就像讓阿鬼搶到傘一樣……」李維仁這麼解釋。

「嗯。」曉春不語半晌,點點頭,仍望著海。「這個世界上,好多事情,不能十全十美。」

李維仁本也想瀟灑地望著海,但總是忍不住向曉春瞥上幾眼,她見曉春眼神有些黯然,便打著哈哈說:「……問別人可能有不一樣的答案,但是問我的話……我不是什麼大英雄,也不會厲害的法術,連打架都不太行,我沒辦法一個人守護什麼,所以我可能會帶著愛人逃跑吧,哈哈!」

李維仁說完,見曉春毫無反應,又覺得有些後悔自己說了這樣沒骨氣的話。好半晌,他才說:「不過……妳那麼厲害,這個問題,或許應該問妳比較適合……」

「我也不知道……」曉春依然望著海。「但如果我是穆婆婆,我寧願和情人一起並肩作戰,不論是死是活,至少不會留下遺憾。」

「嗯……」李維仁搔搔頭,有些不知所措,他悶悶地說:「突然覺得我好沒用,哈哈……」

「為什麼這麼說?」

「跟妳比起來,妳還是個小女生,已經懂得替家族掙面子,已經身懷厲害的法術,是大家口中的天才傘師,又準備繼承郭家傘莊,變成千把囚魂傘的守護人。」李維仁苦笑著說:「我大妳好幾歲,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拍照、打電動,在協會裡也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

「哼……」曉春總算轉頭,斜斜瞪了李維仁一眼,說:「那是你們男生的想法吧。世界上有幾個女生想當打架第一名?有幾個女生想守著一堆裝有惡鬼紙傘一輩子?有哪個女生想要一天到晚打打殺殺擴張勢力……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不是什麼天才傘師,而是個平凡的女生,養著一隻平凡的狗,和一個平凡的阿公,會不會過得更自在、更快樂。」

「可是……」李維仁說:「我覺得妳操傘的時候,很有自信、很有氣勢,且也樂在其中不是嗎?」

「那是操傘啊,就像李大哥你拍照一樣啊……」曉春苦笑著說:「『操傘』跟『操傘打架』,感覺不一樣耶……操傘很好玩,但是用來打架,殺魔、殺鬼,甚至將來碰上了四指協會,可能還要殺人……他們的朋友或許會像今天見到的阿宏跟奇哥一樣傷心;他們的愛人,可能會像穆婆婆一樣傷心。如果死的是我,我阿公會傷心、阿毛也會傷心……」

「還有……」李維仁舉起手,哈哈笑著說:「還有我,我也會很傷心。我的最佳模特兒死掉了,我就沒辦法出攝影集賺外快了!」

「哈哈,那就讓阿毛當你的最佳模特兒。」曉春鬆了鬆手,任阿毛落地。

「哇。」李維仁趕緊撐地站起,就怕阿毛朝他撲來。

「哈哈……」曉春拍拍屁股上的沙,拉著行李箱往回走,仰頭看著滿天星光,轉起了圈圈,一手搖著鶴傘,語氣又輕鬆起來。「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反正我就是鼎鼎大名的阿滿師的孫女,我是個天才傘師,我有阿毛,我有很多很多的囚魂傘,守一輩子就守一輩子……反正一輩子,一晃眼就過去了。」

曉春在沙灘上舞起了傘,揚出了片片白羽。

「而且啊,天有不測風雲,說不定這次碰上阿鬼,有個什麼萬一,不小心死掉了,那些什麼天才傘師啊、日落圈子裡的恩恩怨怨啊,就跟我通通無關了,誰知道呢?」曉春呵呵笑了起來。

「不要烏鴉嘴了,絕對不會發生的,以後我不敢說,但是這一次,妳一定會平平安安,萬事大吉!」李維仁大聲喊著。

「你又知道了。」曉春揚動著傘,輕輕跳起了舞。

「我知道啊,因為……」李維仁呵呵笑起,還想要說些什麼,便讓撲上來的阿毛壓倒在地,而阿毛也只是壓著李維仁,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倆都望著曉春,像是在欣賞一幅會動的、美麗的畫。

「因為……」李維仁看得如癡如醉,低聲喃喃自語:「因為我會保護妳……」

「汪……」阿毛朝著李維仁低吠一聲,像是在嘲笑他的大言不慚。

「阿毛,你懷疑我的誠心嗎?」李維仁哼了哼。

突然,曉春的動作嘎然而止,低頭望著拎著行李箱的手。

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小指上。

李維仁和阿毛也見到了,一道淡淡的青光,像是一條絲線,自曉春的手上亮起,迅速地飛昇蔓爬,延伸到了遠山處。

「阿毛。」曉春望著那方向,輕輕低呼一聲,跟著高舉起右手上的鶴傘,吟喃唸咒。阿毛立時跳下了李維仁的身上,朝著曉春奔去。

曉春手上的白傘綻放光芒,一隻白鶴探頭出傘,兩隻羽翅張開有三公尺寬,跟著一隻巨大爪子抓住了曉春右臂,又一隻爪子,接著了奔來的阿毛,。

「啊!不會用飛的吧!」李維仁匆忙地拎起背包,另一手拿起連著腳架的單眼相機,整個人便讓掠來的白鶴給叼了起來。

「哇──」李維仁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只見到自己騰了空,沙灘離他越來越遠,這才意識到他飛起來了。

白鶴先是飛昇極高,飛越了港區民宅,再接近丘陵山坡時降低了高度,循著曉春左手小指上那條瑩綠絲線,一路飛進了山林。

他們在山林前段落了地,阿毛變成了壯漢模樣,提著裝有護身傘的行李;曉春則略微閤上鶴傘,斜斜低舉著,走在最前面;李維仁則手忙腳亂地將腳架和單眼相機折合收妥,從背包中拿出手持攝影機,開始拍攝。

他們踏入了一片竹林。

Rank: 4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1-12-1 21:31:22 |只看該作者
04.消失

沙沙、沙沙--

腳踩在枯黃的竹葉上,發出一陣陣的碎裂聲音。

曉春的左手微微向前伸直,翹著小指,小指上纏著的青瑩絲線隱約發光,絲線的另一端,沒入竹林深處,四周漆黑一片,看不清竹林深處藏著什麼東西。

曉春停下腳步,從地上捻起幾片竹葉,捏得粉碎,說:「竹頭鬼子傘應該就埋在附近,傘的戾氣太兇,附近的竹葉都枯死了……」

「嗯?」曉春還沒說完,低頭望了望小指,本來向前延伸的青色光流絲線漸漸黯淡垂下、隨風化散,她靜了靜,抖開右手上的白鶴傘,輕聲說:「阿鬼發現小青傘,他知道我來抓他了。」

「唔!」李維仁聽曉春這麼說,緊張地以手持攝影機四處拍攝,由於他並未使用照明工具,也沒有夜視設備,別說螢幕,就連肉眼也只能見到前頭阿毛寬厚的背。

唰──

一記尖銳撕裂的風聲在李維仁身後不遠處竄過,像是一個大東西從竹林的這一端,飛竄到了那一端般。

「哇!」李維仁怪叫一聲,連忙將攝影機向後一轉,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沒拍著。

「阿毛你殿後。」曉春站定腳步,揚了揚傘,傘下白羽流竄,一片片白羽發出了光亮,稍稍照亮了漆黑的竹林。

阿毛本來對李維仁十分警戒,但此時敵人已經接近,「禁止李維仁接近曉春」這樣的瑣事也得先擱在一邊了,牠發出了警示低吼,緊緊抱著懷中那裝有的護身傘的行李箱,且還揭開了行李箱上蓋,也取出一隻傘抓在手上。阿毛受過阿滿師的訓練,也會簡單的操傘術。

唰──又是同樣一聲烈響,那東西又竄到了另一邊。嚇得李維仁差點將手上的攝影機摔在地上。

跟著,又是數聲類似的響聲,忽大忽小,像是有隻剽悍的飛鷹在竹林間四處亂竄。

「阿鬼,你不用白費心機了,我知道你把傘藏在哪裡,我也知道你在害怕。」曉春頭也沒回地說,且繼續往前走。

「我怕什麼?」一個尖銳的異聲響起。

「啊!」李維仁趕緊將攝影機鏡頭朝那聲音處拍去,果然見到螢幕上,出現一團微弱的人形──阿鬼攀在距離他們大約數十公尺外的一株樹上。

「你知道自己打不過我。」曉春這麼說,繼續走,她並不在乎阿鬼,她的目的是竹頭鬼子傘,若是自己更加接近那口藏傘的古井,阿鬼想不搶先取傘也不行──當然,若是阿鬼棄傘而逃,那便更省事了,她跟著又說:「但是你又不敢去拿傘,因為你擔心傘擺在井裡才沒幾天,戾氣化得不夠。你知道竹頭鬼子比我還兇,比阿公還兇。」

曉春說完,竹林一片寂靜,阿鬼並未回應。李維仁看了看手持攝影機的螢幕,已看不到阿鬼的身影。

「繼續走……哇!」曉春才又往前走了幾步,尖叫一聲,腳踩了空,往下墜去,但又隨即往上騰起,低頭看看下方,竟是一個陷阱,若不是傘中白鶴將她拉起,她就要落進去了。

唰──

劇烈的竹葉竄動聲再次逼來,李維仁這次清楚地看見前方高處,一個雙眼通紅、披頭散髮、一身破爛西裝的男人,俯衝而下,探手要搶曉春手中白傘。

「切──」曉春還讓白鶴拎著,右手握著傘柄,左手一揮,後頭那白鶴也同時揮翅,如同昨晚街戰安娜一般,白羽射出,凝聚成大刃,向上撩去。

阿鬼怪叫一聲,突然轉向又飛到了別處。

「吼!」阿毛怒不可抑,舉起手上一把護身傘,也張開傘,正要追去,卻被曉春喝止。

「阿毛別亂來。」曉春右手拿著鶴傘,高高舉起,灑下更多瑩亮白羽,將整片竹林照得更亮,跟著左手向阿毛一伸,說:「土龍傘。」

阿毛先是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傘,跟著再從行李裡抓出一把傘,遞給曉春。曉春一抖手開了傘,向前方一揮,幾束土黃色的螢光絲線打入地上,四處翻騰。

李維仁拿著攝影機走到曉春身後,拍下曉春的身影,再將鏡頭對準前方翻騰不止的枯竹葉子,只見到左前方一個地方轟地炸開,又是個陷阱;跟著右前方也衝出一堆枯葉,也是個陷阱 ;土龍在土中亂竄,一共衝壞了四個陷阱,這才被曉春召回了傘裡。

「笨阿鬼還不承認怕我了。」曉春呵呵一笑,繼續往前走。「怕到在地上挖洞,以為我會掉進去。」

他們走沒十來步,便見到前方出現了一些長滿了草的土堆,草堆中隱約可見一些破落的石碑,想來是阿宏所說的亂葬崗。

再跟著,在那土堆轉角處前方下坡,出現了一口井。

「曉春,小心阿鬼的陷阱。」李維仁見曉春想也不想地往前走去,急急追在後頭。

「笨阿鬼沒別的把戲了。」曉春哼了哼,揚了揚白傘,又招出羽刃,四處鞭打檢查,李維仁也以攝影機四面拍攝,只見那兒地勢不像身後竹林有許多竹葉,而是一般雜草土壤,似乎沒什麼問題。

「井口冒出魄質……」李維仁看著攝影機螢幕,見到螢幕裡的那井口處,隱約瀰漫出絲絲屢屢的青色魄質。

跟著,一隻手搭上井口,一個影子躍出,是阿鬼,阿鬼懷中捧著一個黑漆漆的東西,那是竹頭鬼子傘。傘身外頭包裹了一層油紙,油紙外沾著井底爛泥。

井邊有些空曠,阿鬼的面容在白羽螢光的照耀下顯得十分狼狽,他那之前從市鎮竊得的名貴西裝變得髒破不堪,他的頭髮黏膩噁心,右手有數條深刻恐怖、直見手骨的傷痕,阿鬼仗著竹頭鬼子傘襲擊其他鬼物,吃食魄質修煉魔體,力量比半年前還是遊魂的他大上太多,但他此時看來卻像是隻深怕讓人搶走了嘴邊食物的膽小溝鼠。

阿鬼顫抖著,勉強擠出怒顏,對著曉春露出利齒。

「阿鬼,阿公把你們當作家人,你們忘恩負義,偷我家的傘。」曉春哼哼地瞪著阿鬼。

阿鬼默默無語,後退兩步,想要縱身飛逃,但他懷中那把沾滿了爛泥的傘突然震了一下,嚇得他六神無主。先前他帶著竹頭鬼子傘四處躲藏,襲擊鬼物、大魔,和傘裡的竹頭鬼子共享鬼物魄體,他越來越強,傘裡的魔也越來越兇,最終到了他無法控制的地步。

「竹頭鬼子的戾氣太重,你控制不了,而且你包藥的方法根本錯了,埋在井底的時間也不夠,你現在挖出來,竹頭鬼子隨時有可能衝出來,第一個殺死你。」曉春望著阿鬼懷中的傘,一字一句地說。

「圍──」曉春才說完,突然揚了揚傘,傘中白羽飛揚,飛列成了數隊,四面八方圍向阿鬼,阿鬼慌亂想逃,躍上一株大樹,但懷中的傘又抖動起來,他心慌意亂,想扔下傘,但又捨不得,他心中還在掙扎時,白羽已經圍住了整株大樹。

他橫下心向前飛衝,撞在一片白羽堆裡,像是撞進了一堆利刃,身上給劃出了一道道口子。

「切!」曉春可不讓阿鬼逃出她的白羽陣,連忙變招,白羽集結,化為兩記寬厚羽刃,朝著阿鬼或劈或斬,阿鬼勉強閃過。

「爪!」曉春再變招,羽刃變形,化成一隻大爪,橫掃而去,這次阿鬼閃避不及,給攔腰掃中,轟撞在一棵樹上。

「小丫頭,妳不要逼我!」阿鬼又慌又怒地嘶吼,一手抓著傘柄,一手抓著裹著傘的油紙,像是想要扯下包覆在傘上的藥材。

碰碰!碰碰!竹頭鬼子傘一陣一陣地震動。

「膽小鬼不敢開傘。」曉春哼哼一笑,又一揚傘,更多白羽灑下,一隊隊圍去,將阿鬼四周圍了個水洩不通。「快投降,不然我要砍你頭囉。」

磅磅!磅磅!竹頭鬼子傘發出了更劇烈的震動。

阿鬼渾身一抖,臉色發青,抬頭四望,終於明白自身處境,他連忙跪了下來,將手中的傘往前一拋,扔在地上,朝曉春磕了幾個頭,說:「曉春妹妹,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控制不了阿公的傘……我做錯了,我不應該吃裡扒外……妳原諒我好不好,給我一次機會……求求妳……」

「呃……」曉春見阿鬼竟說降就降,倒有些反應不過來,漠然半晌,說:「阿鬼,我可以不殺你,但是我要帶你回去,要你在阿公面前向他磕頭認錯,我家鎮宅四傘裡的『黑豬子』跟『長腳仔』是被你們害死的。」曉春這麼說,手上的傘還斜斜舉著,若是阿鬼有什麼輕舉妄動,就要立刻出招。

「阿公……阿公他一定不會原諒我……」阿鬼跪著,掩面哭了起來。

「阿公他不會殺你。他也沒殺阿蝦。」曉春淡淡說著:「阿蝦被關在傘裡,被供奉在地窖裡。」

「可是……可是……」阿鬼像是還想替自己爭取些什麼。

「阿鬼,你別忘記你殺害了很多無辜的鬼和魔,就算你被囚在傘裡,也是自找的。」曉春從背包裡取出了一條繩索,說:「你想反抗的話,我現在就可以殺死你。」

「我知道了……」阿鬼仍然跪著,雙手向前舉起。

「阿毛。」曉春將那繩索拋給了阿毛,阿毛接著繩索,凶悍地走上前,緊緊捆住阿鬼雙手,阿鬼沒了竹頭鬼子傘,可打不贏阿毛,加上曉春坐鎮,他知道自己插翅難逃,只好乖乖地束手就擒。

阿毛將繩索的另一端綁在自己的左胳臂上,跟著轉身往回走,繩索上帶著咒術,被捆著雙手的阿鬼,力氣登時小了許多,渾身無力,整個身子給阿毛拖著走。

曉春則是上前幾步,撿起了竹頭鬼子傘,果然感應到竹頭鬼子傘那隨時要暴衝而出的駭人戾氣。

「啊!小妹啊,不要打開!」阿鬼見到曉春竟試著揭開竹頭鬼子傘外頭裹覆著的油紙包裹,心中大駭,連滾帶爬地躲到了阿毛背後,嚷嚷喊著:「妳打開,我們全都沒命!」

「才不會咧。」曉春白了阿鬼一眼,將鶴傘一旋,往旁邊一擱,那鶴傘竟沒落地,而是凌空騰著,緩緩旋動,且不時落下螢光白羽,作以照明。

「笨阿鬼,根本亂用一通。」曉春一手抓著竹頭鬼子傘的傘柄,一手揭開了層層油紙包。

「曉春……」李維仁心中忐忑,但仍然上前,將攝影機對準了那竹頭鬼子傘。只見油紙揭開之後,裡頭藥材散落,傘晃動起來,傘面膨脹,像是隨時要張開一般。

「不行!」曉春一皺眉,將傘倒豎,傘尖向下抵著地,一手緊握著傘柄,一手握住傘沿,不讓傘張開。

只見竹頭鬼子傘激烈顫動,傘身膨脹,且發出陣陣綠光。

「哇!」阿鬼嚇得掙扎要逃,但被阿毛一把拉回,朝著他肚子打了兩拳,打得阿鬼跪倒在地,不停哆嗦。

曉春閉上眼睛,唸起咒語,雙手也發出微微螢光。

僵持了好一會兒,竹頭鬼子傘終於緩和下來,曉春不敢大意,一手緊握傘柄,一手脫下背包,單手翻找半晌,取出一捆紅繩。

阿毛也拖著阿鬼上來幫忙,將紅繩一圈一圈地捆在竹頭鬼子傘上,在傘身上一共打了十八個結。

跟著曉春又從背包裡取出幾包東西,揭了開來,是些符籙和各式藥材,她望了望阿鬼,見到阿鬼望著她眼神中充滿著欣羨和怨懟,便說:「阿公在教你跟阿蝦傘術的時候,可沒有藏私,是你們沒認真學,也沒有下苦功勤練,只想要一步登天。」

「……」阿鬼仍癡癡地望著竹頭鬼子傘,呢喃著說:「我知道,是我的錯……」

曉春俐落地用新的油紙和藥材,將竹頭鬼子傘包覆嚴密,跟著要阿毛上井裡取了些井底泥上來塗在油紙外頭。最後,再外頭又包上一塊畫有符籙的紫布,結捆繩結,又裝進了一只同樣畫著紅色符紋的黑色長布袋裡,曉春將這裝著竹頭鬼子傘的黑布袋掛在腰間。

「呵。」曉春對著李維仁的手持攝影機鏡頭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這樣就好了?」李維仁楞了楞,這才意識到,他和曉春此行的任務,竟已完成。

「對啊!」曉春掩飾不住臉上的喜悅,拍了拍腰間的竹頭鬼子傘說:「本來我一直擔心竹頭鬼子不好對付,結果阿鬼自己亂搞,不敢開傘,這樣一來, 就簡單多囉。」

「哈哈,我還以為要在這裡陪妳待上整個寒假呢……」李維仁抓抓頭,關上了攝影機。「沒想到,第二天就完成任務了。」

「對啊,我也覺得很幸運,啊!不過……」曉春頓了頓,本來喜悅的神慶又蒙上一層陰影。「我把十二護身傘,弄丟了兩支……」

「瑕不掩瑜、瑕不掩瑜!」李維仁連忙安慰著說:「時間還早,我已經請朋友幫忙調查長髮安娜的行蹤了,我們可以再待個幾天,或許她還會出現。」

「我也這麼想。」曉春點點頭,似乎有了打算。

「不管怎樣,今晚值得慶祝。」李維仁握了握拳。

「慶祝?」曉春問。

「慶祝抓到阿鬼啊,至少……吃個宵夜。」李維仁 慫恿著說。

「好啊,不過可不能帶著阿鬼還有傘在外面逛,那個安娜可能隨時會出現,我想回旅館,想想怎麼引誘她出來,把傘搶回來。」曉春歪著頭說。

「好,我負責張羅吃的。」李維仁將攝影機收進了背包,取出了單眼相機,幫曉春拍了幾張得勝照片,還上前拍了幾張牽著阿鬼的阿毛,說:「阿毛晚餐吃很飽了,應該不用宵夜吧。」

阿毛回頭,兇了李維仁幾聲,跟著動著嘴巴,像是想要講話,吼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字:「吃……汪!」

「牠說牠要吃啦。」曉春哈哈笑著說。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5 07:1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