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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情人座上的影子[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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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 00:16:15 |倒序瀏覽
情人座上的影子 作者:千尋

他找了她九年,心頭的情人座一直為她空著,
好不容易再見面,她竟在昨天成了別人的妻!
因為太震驚,他驚到只差沒智商減退,變成低能兒,
不過低能兒會如何解決她結婚這件事?
簡單,把她藏起來,讓她丈夫找不到就行,
那就……低能一次吧……
她忘了他九年,從前的甜蜜怨恨卻忘不掉,
為了清空遺落在心裡的那道影子,她從婚禮上逃開,
決定把過去徹底結束,才能無愧於心的嫁給恩人,
只是才出機場,就對上那雙熟悉的眼,
她錯愕極了,只差沒四肢僵硬,變成木頭人,
不過木頭人會如何應對舊情人再重逢這件事?
簡單,繼續當木頭,等他動就是,
那就……木頭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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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 00:16:53
序幕——逃婚

  情人座是情人才能坐的位置,別人坐上去,感覺就不對了。

  對不起,我必須清除情人座上的影子,才能嫁給你……

  她的頭髮很黑,比大部份人都來得烏黑亮麗,她的髮絲盤在腦後,幾縷散發垂在頰旁,在光線照耀下,熠熠生輝。

  她長得相當美,瓜子臉、弱柳眉,帶著一股林黛玉似的靈氣,纖細的身材、白皙的皮膚,精緻得像個陶瓷娃娃,這樣的外表,往往讓人誤解她是溫室花朵,事實上,她並下是。

  她叫做姚子夜,是個編輯,進入出版集團不過短短幾年,就從文字編輯升為總編,仗勢的,不是她的美麗柔弱或家世背景,而是她對文字和時尚的敏銳度。

  由她主持的女性雜誌Pretty,在英國的年銷量從百名外爬升到第一名,而各種語言譯本,行銷世界十二個國家。

  在出版集團裡,她的能幹帶給同事們的驚艷,遠遠超過她的美貌。

  現在,她坐在機場的椅子上,緊閉眼睛、偏著頭靠在椅背,她累壞了,即使頂著一個大濃妝,仍然掩飾下了她的黑眼圈,從身邊定過的旅客,都忍不住駐足多看她幾眼。

  在英國,穿著新娘禮服的東方美女,的確相當容易吸引人們目光,何況禮服還是由香奈兒設計師專門為她量身打造,船形領邊,繡了一整排的8,千百隻展開雙翅的粉蝶像千百個8,停靠在她的裙擺間,只要輕輕一動,那些美麗的數字就會在腳邊翩然飛舞。

  「很美麗對不?她是我的逃婚新娘。」一個高大的男人輕步走來,對著正在注視睡美人的女孩們說。

  她們回過頭,在看見男人的同時驚呼。天啊,好帥的男人!他嘴邊掛著淺淺笑容,看著熟睡中的女子。

  他是英國珍愛出版集團的總裁,不曾出現在電子媒體上,他的年紀很輕,卻成功地將一個百年老店翻新,珍愛出版的各類雜誌成了世界各國年輕人的最愛,不管是時尚美容、休閒運動、明星八卦、觀光旅遊……每種不同的雜誌都做出與眾不同的特色風格,讓它們在世界各地一枝獨秀。

  女孩們的眼光定在他身上,再也移不開。

  他是中英混血兒,有著一頭濃密的黑褐髮,卻有一雙藍色的眼睛,他的五官立體,像所有混血兒那樣出色,他至少有一百九十公分高,結實勻稱的身材讓人垂涎不已。

  「有了你這麼棒的新郎,誰還肯逃婚?」女孩笑說。

  「可是她逃了,丟下兩百個在教堂空等的賓客。」帶著無奈的笑容,他望著沉睡的新娘說。

  在今天之前,若是有人告訴他,他的新娘將會逃婚,他打死都不信,子夜是那麼理智、負責的女人,怎麼可能?

  沒錯,就是這四個字——理智、負責。他需要這樣的女人來和自己「合作」,合作出一個正常、健全的家庭,所以,他的新娘非她來當不可。

  「為什麼?難道你做了什麼事?」

  他搖搖頭,「她說,她必須清除情人座上的影子,才能安心嫁給我。你可以告訴我,什麼是情人座嗎?」藍眸中透出一絲不解。

  另一名年輕女孩笑了,他看見她串在舌尖的珠子。

  「情人座是情人才能坐的位置,別人坐上去,感覺就不對了。電影院裡有情人座,餐廳裡有情人角落,而有些男生的機車後座只留給情人。

  「我猜,她以前認識的那個男孩,還沒有從她心裡的情人座離開,也許她需要一點時間,把心空出來,才能容納你這個好男人。」

  他點頭,終於弄懂何謂情人座。

  打從見到姚子夜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最適合自己的女人,無關愛情、無關乎感覺,他要的是一個成功的結論。

  他不相信愛情甚至於……輕視愛情,對他而言,愛情不過是一種商業產品,不確定性高過確定。但他對婚姻、孩子有很大的期許,他只准自己贏。

  女孩們揮揮手走遠了,他坐到子夜身邊,望著她眼下的疲憊,想起他曾經問過她,「你為什麼要這麼拚命工作?」

  「我不要讓腦袋有一絲空間。」她回答。

  「不留一點空間,怎麼能裝得下我這個好男人?」

  當時,她苦笑不答,低頭迴避他的問題。現在他總算瞭解,只要腦袋空出一絲空間,他尚未入住,某個男人便會先行強勢入侵,讓她躲不開。

  握住她的手,他是個體貼包容的紳士,他理解她的為難。

  在他的手覆上時,子夜驚醒了,在看清是他後,萬分訝異。

  他笑了笑,「不要那麼驚恐,我不是來逮你回禮堂的,只是……你不是常對屬下說,做事要有計劃嗎?怎會都要逃婚了,卻什麼都沒準備。」

  他指了指她手邊的小鑽包,那是和禮服搭配的,功能是漂亮,不是裝物品,他想,裡面頂多只能放幾十塊英鎊和手機。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子夜還是沒想透,為什麼他會出現。

  「你在電話裡說,必須清除情人座上的影子才能安心嫁給我的時候,我聽見廣播的聲音。」

  「那你……」她想問,你不生氣嗎?可他沒給她機會問。

  「我幫你把衣服和護照證件都帶來了,你去換衣服,我去買機票,我們分頭進行。」他把一個大大的紙袋遞到她手裡,離去前,他轉過身確定,「是到台灣,對吧?」  

  「為什麼?」她不懂他的舉動,他應該留在現場收拾殘局,而不是在這裡買機票,問她要飛哪裡。

  他喜歡她難得露出的迷糊。「別告訴我,你想穿著新娘禮服上飛機,我比較喜歡低調。」

  「可是我、你……」她指指自己又指指他,他笑著伸手握住她的手指。

  「不是我也不是你,是「我們」要一起上飛機。」

  「為什麼?」

  「因為要把那個霸道的男人從情人座上趕走,你需要我幫忙出力。」

  她凝望他。他為什麼不生氣憤怒?為什麼不召開記者會指責逃婚新娘的罪狀?他該表現出受創甚重,博得觀眾同情……他應做的事很多,就是不該追到機場,還說要為一個背叛者出力。

  見她發傻,他笑道:「快去吧,兩個小時後有到日本的飛機,我們在那裡轉機好不好?」

  她傻傻地點了頭,仍然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從台灣回來之後,你還是會嫁給我,對吧?」他問。

  她又點頭,這次,多了兩分篤定。

  有了一點點後悔。她不懂,擁有這麼溫柔體貼的滿分男人,為什麼還是放不下心中的影子?是先入為主,還是她從未真正將那個人自心中剔除?

  「Edward對不起,我知道自己太莽撞,可是……」

  「可是這件禮服讓你無法呼吸?我早該看出來的,在你試穿禮服的時候。」他莞爾地幫她把頭紗取下來。

  那個時候,她跟他說,婚紗上面的鑽石太重,怕頸椎無法負荷。現在回想,當時,她並不是在開玩笑,而是舉棋不定。

  「不是禮服的問題,是我以為自己已經做了足夠準備,沒想到在進禮堂之前,卻突然發覺,就這樣嫁給你,對你對我都不公平。我必須回去,把過去的事做個了結,我需要把事情釐清楚。」

  所有人都說她幸運,爸媽也說她肯定前輩子燒了好香,但即使身穿著婚紗,她仍然覺得這一切不真實。

  這麼好的男人、這麼好的婚姻,她實在找不出任何的理由逃婚。可是她逃了,為一個連自己都很難說服的原因。

  「我懂,對於這個,我需要負點責任,我太忙,忙到沒有和你做好溝通,如果我們對彼此再坦承一點,也許我會知道困擾你那麼久的問題是什麼,也說不定,我們早就解決問題,攜手走過紅毯那端。」

  她無聲歎息,不知該如何回應。

  「好了,我要打幾個電話,聯絡公司主管,也聯絡我們雙方的父母親,讓他們不必替我們操心,還要把回台灣的食衣住行敲定,那你是不是先……」他指指洗手問方向。

  深吸口氣,她握緊手上紙袋,輕聲道:「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感激你。」

  「不,我知道。」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大步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她滿心感動、感激。這麼好的男人,是她對他不起。

  ******

  白花花的太陽曬在杜岢易身上,映出他的健康膚色,他有一口白牙,一頭比燙過還漂亮的卷髮覆在額前,帶出幾分性感,他的嘴巴薄而寬,微微向兩旁拉扯,透露著些許不耐,他的眼睛很黑,黑得深邃,眼角處略略上勾,許多女人都會被這樣的眼神勾引。

  他剛從一場會議中離開,身上還穿著正式的黑色西裝,健美的身材裹在合身的西裝裡更顯高姚精壯,許多經過的女孩,都忍不住多望上幾眼。

  拿出手機,從電話簿裡找出丫頭的號碼,撥出。

  他告訴自己,她要是再不接電話,就不等了,誰管她身上扛幾十斤行李。

  鈴、鈴、鈐……當鈴聲響了將近二十聲時,周采萱終於接起手機。

  「你到底在哪裡?」

  杜岢易看了眼手錶,他約了客戶見面,這是個很重要的客戶,合約談成的話,今年業績至少提升十個百分點。

  「別急咩,我在拿行李,再等我十分鐘。」

  周采萱口氣懶懶的,一聽就知道剛睡醒,她是旅遊達人,上機睡覺下機尿尿,生理時鐘和飛機時間搭配得極為巧妙,半點不浪費。

  「你十分鐘之內不出現的話,我馬上走人。」

  「可以啊,你走了就別怨我不把禮物送給你,不蓋你,我的禮物超了不起,收不到的話,你會後悔終生!」

  「神經。」她全世界飛來飛去,走過多少個國家,從來沒想過買禮物送他,這次不知道是哪根神經脫線,竟在英國機場打電話給他,指名要他來接機。真是個瘋丫頭!  

  「好吧,你就當我發神經,不要後悔就行。」說話間,她連續打兩個呵欠,這趟旅程真夠累人。

  「剩下七分鐘……」他語帶威脅。

  「你真的很計較……啊,我看到我的行李箱了,待會見。」她說風就是雨,匆匆掛掉手機。

  他不耐煩地在走道裡來來回回,想到周阿姨的關心笑臉和她的紅燒獅子頭,不耐煩稍減兩分。

  手機響起,他看一眼來電者姓名,考慮了三秒鐘,接電話。

  「岢易,你最近有沒有空,可不可以幫媽媽和趙叔叔一個忙?」

  這是另一個長不大的丫頭,他歎氣。「什麼事?」

  「趙叔叔要拍一支飲料廣告,想拜託你當模特兒。」她的聲音帶著撒嬌。

  「沒空。」他想也不想就拒絕。

  「不要這麼急著反對嘛,趙叔叔的廣告需要一個陽光男孩,如果你幫趙叔叔的忙,他也願意免費幫你們的新軟體做廣告,你想啊,如果飲料廣告爆紅,你紅了,遊戲軟體的廣告也會跟著爆紅,到時候,你們公司的年銷量不就會大大提高?」

  陽光男孩?見鬼,他已經二十八歲,不再是九年前的笨小孩,笨到以為行銷自己這張帥臉,就可以心想事成。何況他的公司,哪需要靠他去賣臉來提高銷量。

  「我、很、忙!」

  「給媽一個面子,再考慮考慮吧。」

  「沒得商量。」壓下按鍵,他非常不孝地掛掉電話,幸好,在翻臉之前,周采萱先一步出現在他眼前。

  「哈羅,我到了。」她的馬尾隨意地挽在後頭,有三分之一的頭髮散在頰邊,她的眼角還黏著兩坨眼屎,嘴角下方有口水印漬。

  不認識她的人會誤以為她坐在商務艙,不然,沒道理睡得這麼棒,但杜岢易太瞭解她,就算公司替她買商務艙機票,她也會換成經濟艙,賺取中間差價,因為她就是躺在水溝蓋上都會睡得很好。

  「快上車。」

  「別急,你先看看這個,我去洗把臉,等一下我不回家,先送我到出版社,老闆在等我的稿子。」

  她從包包裡抽出一本時尚雜誌,那是她在英國機場買的,若不是飛機馬上要起飛,她會為了裡面的消息,多待上幾天。

  「我對這種無聊刊物不感興趣,你到我公司再洗臉,我讓小方送你去出版社交稿。」他連看都不看,又瞄兩眼手錶,時問有點窘迫。

  「拜託,請看清楚一點,看看封面上那個女生,是不是你找了九年的那位。」她沒好氣地把雜誌攤平,指指穿著香奈兒婚紗的女人。

  杜岢易一愣,低下頭,不必看太仔細,他就認出來了。沒錯,是他找了九年的女生。

  找這麼多年了啊……他登廣告、聘徵信社,他把自己搞得很紅,甚至做了個部落格專門尋她,可她像人間蒸發似地,讓他怎麼都找不到。

  他想她、念她,在腦袋裡勾畫千百遍她的影像,終於讓他看見她了……但她卻穿上婚紗,變成別人的新娘。心在瞬間擰扭,好看的眉毛向中間聚皺,他像被狠狠打了一拳般,痛得低下頭。

  丫頭看著他,輕歎。九年,夠久了,他早該清醒,當頭棒喝雖然殘忍,總比讓他毫無目的地等下去來得強。

  「裡面有十頁豐富的內文介紹,你慢慢看,我去洗把臉。」

  她把瞬間變呆的杜岢易拉到椅子坐下,再將自己的行李堆在他腳邊,抽出盥洗包往廁所方向走去。

  他打開雜誌,看著久違的女孩,細細讀取裡面的介紹文。

  原來他們全家移民到英國,難怪他怎麼都找不到她;她果然念了她最喜歡的文學,只可惜,她不是在台灣受的教育;她的容貌果然還是和多年前一樣美麗,淡淡的笑容和高中時期一樣清新。

  只不過他沒想到,她會變成女強人,他以為像矜貴公主的她,不是會成為小說家,就是老師。

  時間改變太多事,多得讓他措手不及。

  只是,她怎麼就要結婚了?他看著上面的日期,不對,不是「就要」而是「已經」,她在昨天就嫁給英國富商。

  他聽說過Edward,許多財經雜誌上都曾經介紹過這號人物,他的身世、他的背景,他如何把一個將近倒閉的老公司帶領出新局面。

  他的傳聞很多,但是照片從不登上雜誌,他不傳緋聞,他是所有女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這號人物足以匹配得上他的子夜。

  只是……他一直以為,缺了洞的心臟,老天會給他機會,沒想到,到頭來,仍然是晚了一步。

  頹然把書闔上,他找了她那麼久的時間,沒有放棄過,現在還能繼續固執下去嗎?雙手緊握拳頭,青筋浮上,緊咬的牙關繃硬了線條。倘若上天肯給他機會,哪怕只有一點點,他絕不放棄,可是機會……成了奢侈的想像。

  恨恨地,他把雜誌用力往地上摔去,啪地,巨大聲響引起許多人的注目,他才不管,他忙著和上天抗議。

  姚子夜偏過頭。那本雜誌好眼熟,還是英文版的……

  她忍不住彎身撿起。沒看錯,是他們家最新版的雜誌,她還化身為受訪者,為它拍了十幾組婚紗照,接受記者採訪。

  那天過後,她深刻瞭解,當編輯比當受訪人物來得輕鬆。

  是誰和他們家的雜誌有仇?她拍拍雜誌上面的灰塵,回頭尋找它的主人——當她和杜岢易四目相交的剎那,地球彷彿忘記了轉動,空氣凝結、空間停頓。

  在偌大機場裡,他們再也看不見別人,他們只看得見彼此,只聽得到對方的呼吸聲。  

  杜岢易不敢置信。原來發脾氣有效,原來老天和政府一樣,只要抗議就會有改變!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手輕輕撫摸上她的臉,想確定這是真實還是幻覺。

  他摸到她了,軟軟的,觸感和多年前一樣;他看到她了,她的臉還是美美傻傻的,好像被他電到,像多年前一樣;再靠近一點,他聞到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百合香,像多年前一樣。  

  通通一樣!沒變,他的子夜完全沒改變,他要大叫。

  姚子夜是真的傻了,傻得不能動彈、不能說話、不能多靠近他兩寸,只能呆呆地看著他的表情動作,看著他像中了十億樂透一樣,到處亂跳亂嚷。

  當!突地他想起她結婚了,智商猛然減退,變成貨真價實的低能兒。

  低能兒會如何解決她結婚這件事?很簡單,把她藏起來,讓她丈夫找不到就行了。  

  於是,他抓起她的手,二話不說,逃出機場、逃進他的轎車,途中,他還嫌她穿高跟鞋跑不快,乾脆打橫抱起她,一路飛奔。

  他忘記自己是來機場接丫頭的,忘記丫頭的行李箱裡有很重要的電腦和資料,忘記他約了會提高十個百分點業績的大客戶……他忘記所有的事,腦袋瓜裡只記得一件事——他要把她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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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 00:17:35
第一章——永遠第一名的我遇上天才的他

  當天才一點都不好,人生那麼長,幹麼急著把事情提早做光?
  努力付出的第二名,絕對比什麼都不做就拿到的第一值得驕傲。
  姚子夜,你真的很棒!

  九月份,各級學校紛紛開學,一大早,陸續有穿著嶄新制服的新生走進校門,許多學長學姊聚在校門口卜興奮地等著看今年學校會出現什麼樣新面孔。

  這裡是黎新高中,校園裡椰子樹聳立,都是三十年以上的老樹了,上面結實纍纍,再過不到幾個月,就可以看見外聘工人搭著升高機上去採椰子,免得成熟椰子掉下來,砸傷同學。

  其實,學校大可以把椰子樹砍掉,改種其他樹種,不必像現在,每年都要忙上一回。只是摘椰子之後的延伸活動,已經成為學校的傳統,不管是學生、老師或老董事們,都很期待這個活動。

  於是一年一年下來,椰子樹越長越高,幾乎要長到雲端似的,讓這個學校有了熱帶國度的風情。

  「哇!極品!」

  在一個三年級學長喊出第一聲之後,接連而至的口哨聲此起彼落,再不久,有人開始拍手鼓噪。「美女、美女、美女……」

  有人開始唱起歌,「前面的美女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

  這些聲音讓甫進校園的姚子夜停下腳步,淡淡地,眉心微蹙,手捏緊胸口處的書包背帶,不知該硬闖過人牆,還是停下腳步。

  她的睫毛又濃又密,肌膚透著粉嫩光澤,瓜子臉上有著精緻五官,即使不笑,還是讓男生想要親近。

  「哇塞!林黛玉捧心,美呆了,美斃了。」

  「白癡啊,你有沒有讀書?西施才會捧心,林黛玉得的是肺癆不是心臟病。」

  「啊,不然林黛玉要做什麼?咳嗽嗎?那也太殺風景了吧。」

  「不會葬花哦,笨。」

  「花、花、花……啊,大摳有買花。大摳你去送花給學妹,跟她要手機和班級號碼。」

  一陣吵嚷之後,被推出來的胖男生站到姚子夜面前,緊張得滿頭大汗,結結巴巴說:「學、學妹,你很、很美麗,我們可、可不可以和你當、當、當……」

  「厚,當朋友啦,啊不然你想當她的盤中飧哦。」那個男孩嘴巴很惡毒。

  「你的肉太油啦,美女不吃肥肉。」

  看著他手上的玫瑰花,她的眉頭更緊了,卻想不出辦法拒絕眼前的大男生,如果他是個高大帥氣的花美男,她會不客氣地,冷冷撂下一句,「對不起,我不缺朋友。」  

  偏偏被推出來的是一個沒自信的胖學長,她不想傷害他所剩不多的信心。

  姚子夜想從旁邊繞道而行,但校門口站了滿滿一排學長,更糟的是,到校的學生越來越多,大家都津津有味地看著胖哥哥手上的鮮花,猜測小美女會怎麼做。

  這時,一個穿著新制服的男生走了過來,他很高,約莫一八五,一頭濃密的卷髮很顯眼,當頭髮遮住視線時,用手指隨意扒梳幾下,亂得超有型。

  他有雙漂亮清澈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上勾,像挑著眼覷人,帶了三分邪佞,這樣的眼睛卻配上端正到不行的眉、鼻、唇,讓人搞不清他是誠懇熱情,還是奸詭邪氣。

  他看了杵在校門口的人群一眼,大步地走向她,大手一攬,把女孩勾到自己懷裡,似笑非笑說:「謝謝各位學長的青睞,她是我的女人,本人是空手道黑帶三段選手,有意思切磋的話,歡迎賜教。」

  在他說到空手道黑帶的時候,胖學長已經不自覺地讓開身子,在他講到歡迎賜教時,校門口已經清出一條光明大道,杜岢易對著週遭點頭、微笑,順帶瀟灑地揮了兩下手,就把不明所以的女孩帶進校園。

  他們走過一段路之後,在操場前,他鬆開對她的鉗制,說了句,「不客氣。」又帥氣地揮揮手,走掉。

  背著她,他咧起一個帥氣的笑臉。那女的,長得真不錯,尤其她身上那股不知道是什麼品牌的香水,香得讓他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奇怪?明明才剛吃過早餐的。

  ******

  他就這樣走掉?瞠目結舌的姚子夜,盯住他的背影,直到五秒鐘之後,他繞到建築群後頭、看不見了,她才回過神。

  什麼不客氣啊?她有跟他說謝謝嗎?她有拜託他多事嗎?並沒有,好嗎!

  他的女人?多猥褻的字眼,她連手都沒有被男生碰過耶,才入學第一天,他就把她的名聲破壞殆盡,什麼意思啊。

  她生氣他的自作主張,雖然沒有練過空手道,她還是想衝上前去,給他一頓粗飽,只可惜他已經不見人影。

  豬頭、白癡、瘋子、狂人、自我中心的鬼、自以為了不起……如果目光可以射死人,他早就變成一隻刺蝟了。

  她吸氣呼氣,慢慢平息滿肚子的怒火,用力咬住下唇,甩了甩頭,按著學生手冊上面的號碼找到教室。

  教室裡已經坐了八成的學生,姚子夜隨意挑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左手邊的位置被一個藍色的書包佔據,人不知道跑到哪去,前面是一個綁著馬尾的女生,正在吃早餐,早餐是……熱狗、炸雞和可樂?一大早就吃垃圾食物,她嚴重懷疑,這女生是屬垃圾桶的。

  她的後面是一個高高瘦瘦的清秀男生,頭髮剪得很短,戴著一副粗框眼鏡,鏡片很厚,她猜,至少有上千度,他正在看書,看……微積分?不會吧,那不是高三的課程?  

  看來,她找到競爭對手了。

  坐下,她從書包裡拿出參考書和紙筆,開始用功。從國小到現在,她從沒考過第一名以外的名次,未來三年,她也不打算讓意外發生。

  「喂,我叫周采萱,老人都叫我丫頭、年輕人叫我阿萱,你想叫我什麼就叫什麼。」

  坐在前方的女生突然轉頭,把一包薯條放在她桌上,以示友好。

  姚子夜看她。她是個很可愛的女生,眼睛很大,眼珠子很黑,說話的時候,眼睛下方會有一個渦渦兒不時跳出來。

  她的表情動作超多,講不到三句話,已經做了不下十個表情,和數不完的手勢動作,自己是不太交朋友的,但這個女生讓她轉下開眼。

  「姚子夜。」她言簡意賅,沒有半個多餘贅字,連一個友好微笑也沒有。

  正常人看到對方這麼冷淡,通常會識趣地轉回頭,乖乖吃自己的早餐,可是這個叫丫頭的女生並沒有,她一面把番茄醬擠在薯條上面,一面把薯條咬得喀滋喀滋響。

  「也耶啊,你為什麼會選這所學校?聽說這裡的校風夭壽嚴,教官管學生像三娘教子、像監獄在管犯人,不把小孩脫一層皮不甘願。」

  夜夜?還是聲音上揚的「也耶」,她們已經熟到變成朋友?姚子夜不解地看著眼前女生,正慢條斯理地在薯條上面擠了排列整齊的「~~」線條,然後遞到她面前,她搖頭,不碰垃圾食物。

  「要不是我老爸威脅,不讀這所學校就不給我生活費,見鬼了,誰會來報名啊。」周采萱吐了吐舌頭。

  「這是名校,明星大學的升學率很高。」姚子夜簡單扼要地說出念這所學校的原因。

  「念明星大學,那是瘋子才做的事,你不知道嗎?那種會讀書的小孩十個有九個半是笨蛋,他們整天把頭埋在參考書裡面,從不看看課本以外的世界,古時的白癡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加上黃金屋,現代白癡說,念哈佛是拿到成功人生的第一張入場券,都是騙人的啦。  

  「成功哪有那麼難,只要過得快快樂樂、歡歡喜喜,每一分鐘都在享受生命,成功人生就握在自己手裡啦。」

  她嘮嘮叨叨說了一長串,不知道自己正指著胖子罵豬頭,沒注意到姚子夜的臉色變了,握著鉛筆的手正微微發抖。如果夠聰明的話,周采萱就該閉嘴,可是她的人格特質很多,有活潑可愛、開朗善交際、富有冒險精神……獨獨少了聰明。

  「子夜,你不會笨到相信那些話吧?那是補教界名嘴拿來騙學生的。」她張大眼睛看著她。

  姚子夜很想回答——小姐,你罵的剛好是敝人在下本姑娘。可是,她的家教太好,好到不會和別人起爭執,所以,她選擇沉默。

  「你不愛說話對不對?沒關係,我很愛說,好朋友嘛,都是互補的啦,如果你多話、我也多話,就很容易吵架,看在好朋友的份上,如果哪天你想說話,比個手勢,我就讓你先說……」

  吐血,她們已經從朋友變成好朋友?姚子夜很想翻白眼,別開臉不理人,但是周采萱的動作表情很多,牢牢抓住了她的目光。

  終於導師進來了,看了看班上同學,轉身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周采萱轉向黑板,姚子夜斜眼看著桌角那半包被主人遺棄的薯條,心想,至少她這點很厲害,一面說話一面吃,還可以讓食物在胃裡面充份消化。

  左手邊的位置還是空的,一個書包大剌剌地擺在桌面上,連導師都不用?這傢伙會不會太大牌,祝福他,希望未來三年不要被盯上。

  老師拉里拉雜說了一堆話,她沒認真聽,低頭看著課表,在課表上面做注記,並排定未來一個月的讀書計劃。

  會抬頭,是因為一個男生從前面走來,走到她隔壁的位置坐下。

  總算出現了,她想。

  微偏頭,想看看是何方神聖,竟然這麼偉大,上課時間過了一大半才進教室,當她的視線接觸到那頭卷髮時,心臟漏跳兩拍,視線下滑,接觸到他的目光,他衝著她,給了個大大的笑臉。

  居然是他——那個無聊的自大狂!

  自大狂先生晚半堂課進教室已經很過份,入座後,還完全無視於老師的諄諄教誨……好吧,她同意,老師說的,廢話佔大多數,重點在於和同學博感情,希望建立起班上的讀書風氣,希望同學團結一致,爭取班級榮譽……

  但就算再不想聽,他也不應該才坐定就趴到桌子上,一臉「昨夜我很忙」的表情。他對老師,連基礎尊重都沒有。

  三分鐘,不對,連三分鐘都不到,他枕著新書包,迅速進入夢鄉。

  姚子夜幾乎可以看見口水從他嘴邊往下流,她嫌惡地皺起眉頭,心底打算,等老師排新座位,她一定要離他遠遠的。

  沒想到老師一句話打消了她的念頭。

  老師說:「目前的座位都同學自己挑的,所以我們這學期就不換位置了。未來老師也會秉持著民主精神,讓各位同學自己挑選想要的位置……」

  錯愕!她瞄了自大狂先生一眼。這意思是,未來的二十幾周,她都必須和他當鄰居?

  不自覺地,她抿直雙唇。

  ******

  隨著第一次月考結束,班上同學之間越來越熟悉,大家會約著去同一間補習班補習,會在月考後一起去逛街看電影。

  但這些小團體裡面從來沒有姚子夜的身影,而不管是哪個團體,都會有周采萱的笑語,她們是兩個差別很大的女生,厲害的是,差別這麼大,還會變成死黨,那就了不起了。

  當然,死黨是周采萱說的,姚子夜從未正式承認。

  後來姚子夜才曉得,周采萱和杜岢易是從幼稚園就開始的同學,國小、國中、高中,他們都同校同班,只差沒穿同一件褲子長大。

  所有人都說他們是班對,杜岢易不置可否,只有周采萱一個人從頭否認到底,堅稱他們不是大家想的那種關係。

  這種事,姚子夜不問,因為她對杜岢易沒興趣,她對他的印象是大牌、睡覺,他有許多課不來上,出現時,又幾乎都在睡覺,從早上第一堂睡到第八堂,難得清醒時,不必懷疑,那堂百分百是體育課。

  她不否認,他的體育相當優秀,每次他在籃球場打球的時候,總有一群同學、學姊在旁邊為他加油,所以校慶還沒到,導師已經先發話,要他帶領同學,為班級爭光。

  他人緣好、長相帥,這是事實。

  他對男生、女生都好,說話口氣溫和,從不和人爭執些什麼,就算討論話題意見不相同,他光是拋出一個溫柔笑容,就能輕易把大家說服,他的笑容有強烈戚染力。  

  他的抽屜裡經常會掉出一堆粉紅色情書,通常情書是周采萱幫他拆的,有禮物的話,她也會自動自發收歸己用。

  因此周采萱的手機上吊了十幾個手機吊飾,嘗過各式各樣的巧克力和零食,收過不下五十條手織圍巾,最強的是,她還試著把那些情書做分類、編輯,說有機會的話,想出一本情書大全。

  姚子夜偏頭瞄他一眼。還在睡?老師馬上要發成績單,他難道不擔心?但反過來想,要求一天睡七八堂課的人在乎成績,的確是強人所難。

  扁扁嘴,她繼續做著數學練習。

  她猜,這次自己還是第一名,她只扣兩分,而坐在她後面那位資優生,光是數學就扣五分。帶著些許的驕傲,她在空白處畫上王冠。她最喜歡的數字是1,因為她熱愛勝利,熱愛贏。

  導師終於進教室了,起立、敬禮、坐下,老師臉上掛著和姚子夜相似的笑容,站到講台時,滿面春風。

  「各位同學,這次月考,全班的表現都很好,班上有十七位同學進入了全校前五十名,九成的同學進入全校前一百名。最好的是姚子夜、杜岢易,他們不但是本班的一二名,也分佔全校的一二名,希望各位同學以他們為榜樣,積極努力,繼續朝第一志願前進……」

  她不意外自己的成績,但杜岢易也未免太厲害,從早睡到晚的人還可以考這麼好,難不成,孔子在周公家裡替他做個別指導?

  坐在後面的資優生用手指點點她的肩膀,回頭,他遞來一張紙條,她接下後打開,裡面寫了一行字——既生瑜、何生亮,下次我一定會贏你。

  姚子夜納悶。幹麼不把紙條遞給杜岢易?無聊!她沒理他。

  不多久,背部又傳來輕點。拜託,她又不是電報機,幹麼一直點她。

  歎氣、回頭,不意外地,又收到一張紙條。

  就算你喜歡杜岢易,也不能幫他作弊,這是卑劣的行徑,對其他努力的人不公平。

  什麼?她幫杜岢易作弊,有沒有搞錯,她也不懂杜岢易的好成績從何而來好不子!但她絕不會無中生有,中傷別人。

  她還來不及回頭給資優生丟白眼,老師的聲音先一步傳進耳膜。

  「各位同學,等一下老師要去開會,班長會把成績單貼在公佈欄上,大家可以利用時間去看,接下來的時間,大家自習,風紀股長注意一下班上的秩序。」

  交代完畢,老師把成績單交給班長,杜岢易依舊在睡,周采萱則擺明了自己是排行榜外面的那一成,看不看都無所謂,而姚子夜自然是第一時問往前衝的集團份子。

  她不夠高,但視力夠好,遠遠地,她找到自己的座號,看見自己的名字,然後視線一路追過去,國文、數學……總分、名次?

  2?她揉揉眼睛,再看一次。

  2?怎麼可能是第二名?大石頭砸上胸口,她被砸得頭昏眼花。不會,她從不考第二名的!

  人生首度挫敗,讓她眼底迅速浮上淚光。

  視線順著座號往上看,她找到杜岢易,100、100、100、100、100……他全部考滿分,他才是第一名。

  姚子夜喘不過氣,一帆風順的人生第一次碰到風雨,讓她措手不及,她不知道怎麼面對失敗,只能憑直覺行事,直覺教她逃跑,教她躲到沒人的地方舔舐自己可憐的驕傲。

  轉身,她沒有回座位,直直往教室外頭走。

  杜岢易被吱吱喳喳的說話聲吵醒,發現一堆同學擠在後面的公佈欄前,他用腳踢周采萱的書包。

  「喂,老師咧?為什麼不上課?」

  「老師去開會。」她沒好氣地回答,明知道成績沒那麼重要,每到發成績單的時候,她還是會情緒低落,就像月經沒什麼大不了,但每個月時間一到,還是會忍不住發牢騷。

  「那個。」他指指後面。「他們在做什麼?」

  「看成績單啊,老實招來,你是不是又每一科都考滿分?」她斜眼橫他,就是有他這種人,才會讓她這種資質平庸之輩度日如年。

  「對啊,有什麼稀奇?」那是本能而已,就像小孩子一出生就會哭,稀奇嗎?

  「對我來說是不稀奇,可是有很多人很稀奇。」

  從剛剛到現在,至少有十個以上的同學跑來問她,杜岢易是不是從小就這麼厲害?他都用什麼時間讀書?他在哪家補習班補習……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睡覺大王,卻沒有人知道,他是過目不忘的天才,他永遠在教科書發下來的三天之內,把一個學期的授課內容全部學會,更狠的是,他舉一反三的能力,好到驚人。

  他不寫考卷、不買參考書,補習班想賺他的錢?門兒都沒有。考試對他而言,像吃飯大便,不必動用腦筋。

  就這樣,她在他的陰影下長大,變成對功課失去信心的女生。

  當父親對她說:「好丫頭,你也和小易一樣,考五個一百分,爸爸就帶你去吃麥當勞。」那時,她真的努力過。

  只可惜從小學一年級到現在,她還沒有機會吃到爸爸的麥當勞,所以當她大到能自己去買勁辣雞腿堡時,她就三不五時吃麥當勞,其實,她並沒有那麼喜歡垃圾食物。

  「丫頭,姚子夜去哪裡?」杜岢易又用腳踢她,他不習慣右手邊空空的,比較習慣一個坐得正正、每天都把寫考卷當成人生重要事情的女生,在他睡覺的時候偷瞄他。

  說實話,他還滿喜歡被她偷瞄,他被很多女生看慣了,對女生的眼光早就沒感覺,但她的眼光很特別,特別到他被看一次,心裡就多了一點點說不出口的、沒道理的……喜悅。

  很怪,他找遍所有書本和網路資料,都找不到這是怎麼回事?不過還好啦,那種感覺很不賴。

  「問我?你有付我保母費還是看管費?」

  「她被你的第一名刺激到,哭著跑出去了。」坐在他右後方的資優生忿忿說。

  杜岢易轉頭。他有欠他錢嗎?就算刺激,刺激的也是姚子夜,他幹麼用看殺父仇人的目光看他?

  擰眉,想了半天,他決定當他月經不順。

  「虛偽!上課打瞌睡,回家卯起勁來唸書,讓別人誤以為你很菜,這樣很厲害嗎?」資優生的口氣暴爛,他不服輸,更不服輸給一個成天睡大覺的杜岢易。

  「吭?」他沒聽懂資優生在說什麼。算了,鸚鵡沒辦法和公雞交談,即使它們都是鳥類。

  杜岢易從書包裡面找出幾個硬幣,走出教室,要去投飲料機。

  他們的教室在五樓,上去就是頂樓陽台,學校為了「服務」下課只有短短十分鐘,來不及衝到福利社的一年級同學,就在樓梯口裝設一部販賣機。

  投了十五塊,換到一瓶綠茶,他正準備走回教室時想起……根據以前的經驗,一定會有人跑來問他怎麼準備考試,而這種問題他實在無法回答,因為他從來沒有「準備考試」的經驗。

  躲一躲好了,他往樓梯走去。

  推開頂樓厚重鐵門,風吹過來,一陣涼。

  向前走幾步,他發現失蹤的姚子夜坐在那裡,頭埋進膝蓋,弓著身,背脊一陣一陣抖動。

  真的在哭?資優生沒騙他?

  他靜靜坐到她身邊,把飲料放在兩人中間。

  姚子夜知道有人來了,從手臂縫裡看出去,看見一雙白色鑲藍邊的球鞋,她知道他是誰。

  杜岢易沒等她抬頭,像講故事般,自顧自地說話。

  「四歲的時候,我媽發現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她念過的故事書,我只要聽兩次,就能把字音和故事書上的字對起來,五歲的時候,我就能夠讀報紙。

  「小學時,每個人都考一百分,因此我並不特別,直到某位老師發覺我與眾不同,希望父母親帶我去測智商,我拒絕了,那次月考,我用五張不及格的考卷告訴他們,我不是天才。」

  「為什麼?」不由自主地,姚子夜抬頭問,忘記自己的眼睛很紅,紅到很沒自尊。

  「我痛恨當天才。」

  「為什麼?天才是老天爺送的禮物。」如果她是,就不必這麼卒苦了。

  「是很殘酷的禮物,你知道為什麼天才都不長命?」他加重口氣道。

  「為什麼?」她沒聽過這個理論。

  「六歲的時候,我就讀過很多天才的故事,沒人去探討他們的內心世界,只把目光擺在他們的成就上面,對他們而言,成功似乎唾手可得,可是成功之後呢?」

  「成功之後是得意、成就、愉快。」她說的是自己的經驗。

  「不,那是經過長時間努力之後得到的成功,才能感到得意、成就、愉快,若半點辛苦都不必付出就拿到成功,會缺乏感覺。」

  這事,他連父母親都沒提過,也搞不清楚為什麼要對姚子夜說?也許是女生的眼淚讓他不知所措,也許他只是想找些話來說說,隨便抓,剛好抓到這個話題。

  「你的口氣好像是有錢人,不但不感恩自己的富有,反而羨慕窮人為了賺一塊錢而汲汲營營。」

  「我是啊,所以有錢人多半空虛。對窮人而言,給他一球冰淇淋,他就會快樂得像置身天堂,但給富人十球冰淇淋,上面再灑滿金粉,他也不會快樂,說不定還會因為吃太多金粉,金屬中毒。」

  她笑了,淚水還掛在頰邊。

  「莫札特是我認識的第一個天才,除了名利,他活得不痛快。愛迪生是笨蛋,他卻笨得花一輩子時間做讓自己快樂的事。比較起來,你寧願當個辛勤的笨蛋,還是當個悲哀的天才?」

  「你考倒我了。」

  「四歲會念七歲的書很棒;十歲能懂十五歲的世界很厲害;十五歲能做二十五歲的學問,超厲害,,但等到六十歲時,會做八十歲的事,你還覺得很屌嗎?」

  她笑了,搖頭。第一次,她不覺得他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只會睡大頭覺的草包。

  「結論是,當天才一點都不好,人生那麼長,幹麼急著把事情提早做光?努力付出的第二名,絕對比什麼都不做就拿到的第一名值得驕傲。姚子夜,我告訴你,你真的很棒!」

  如果不是他的眼光那麼溫柔,不是他的態度那麼誠懇,她會以為他在嘲笑她,但她從他的口氣裡聽見真心,她相信,他真的為她感到驕傲。

  「姚子夜,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今天的話聽過就算了,以後不准用看天才的眼光看我。」

  她不哭了,輕聲說:「小時候,我常覺得自己很笨,寄給聖誕老人的卡片上,我向他要求一個新腦袋當禮物。」

  「他送了沒?」他問得很故意,但臉上促狹的表情讓她生不了氣。

  「如果有的話,上課睡覺的人不會只有你。」她瞪他。

  「幸好沒有,不然,我們班就有睡覺雙人組了。」他把綠茶遞給她,她考慮兩秒,把瓶子接過來,灌了兩口。

  「你程度這麼好,和我們上一樣的課,不覺得無聊?」

  「所以我都在睡覺啊。」他笑笑,像揉丫頭那樣,也把她的頭髮揉得一團亂,「以前我覺得缺乏競爭,生活很無趣,後來我學會跟自己競爭,我在網站上自學、我每天都贏自己一點點,就不會覺得學校那麼無趣了。」

  跟自己競爭?以前覺得這種話太高調,現在才知道,沒有對手、只能和自己競爭的人很寂寞。原來她有資優生可以和自己比較分數,也是一種幸福。

  她把茶喝掉半瓶,遞還給他,他就口把剩下的半瓶喝光。

  風吹過來,他又聞到她身上那股好聞的香味,才第二堂課,他早上嗑掉兩個大號三明治和七百五十西西的豆漿,實在沒道理覺得肚子餓的,可是,當那個香氣傳過來,他的腸子有了打架跡象。

  「姚子夜。」他趁機靠近她,用力聞。

  「做什麼?」她被他突如其來的靠近嚇一大跳。

  「晚上我要和丫頭去看棒球,要不要一起去?去那邊叫一叫、喊一喊,再多不爽都會消光光。」球場是發洩情緒的好地方。

  「你和周采萱是男女朋友嗎?」她沒回答他,反而提出新問題。

  「你說咧。」他也沒正面回答。

  當時,他並不曉得這個不解釋會讓自己繞多少的冤枉路,知道的話,他肯定會耐心、花大把時間來向她解釋。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兩人世界變成三人行,她加入丫頭和杜岢易之間。

  上星期,天氣好到不得了,他騎著摩托車,後面載著丫頭停在她家門口。

  丫頭一下車,就催促她去換牛仔褲和拖鞋,來不及問為什麼,丫頭已經打開她的衣櫥翻衣服。

  還說:「快點,帶你去我們的秘密花園。」

  她猶豫著,那是「他們的」秘密花園,她隨隨便便加入,好嗎?可是,她連猶豫都還來不及,就讓丫頭推進浴室。

  然後,她在杜岢易的眼底看見驚艷。

  「有沒有擦防曬乳,曬脫一層皮,可不要怪我。」他回神後說著,從口袋裡掏出防曬乳丟給她,惹得丫頭哇哇大叫。

  「不公平、不公平,杜岢易見色忘友,我跟你出去那麼多次,你從來沒給我買過防曬乳。」她叫得很大聲,但鬧人的意思佔大部份,並沒有生氣。

  「你的皮粗,再大的太陽也奈何不了你。」他伸出兩個大手掌,把丫頭的臉壓成銅鑼燒。

  「是哦,子夜的皮就比較薄。」她揮掉他的手。

  「不必了,我沒有擦防曬乳的習慣。」

  姚子夜把防曬乳遞還給他,但東西在半空中就讓丫頭抄走,她得意地向杜岢易擠眉弄眼。       然後他們走出門外,丫頭要她坐在中間,自己坐在最後面,三人玩三貼,生平第一回。

  她很尷尬,吶吶說:「我可以坐在最後面。」

  丫頭笑著揮手否決,「不行啦,我的背有專利權,不是誰想貼就可以貼,岢易的背比較隨便,誰愛貼就去貼。」

  她……哪有愛貼?姚子夜臉紅得像番茄,一雙眼睛不知道看哪裡比較正確。

  杜岢易說:「你坐中間啦,丫頭肉多,摔下去還可以彈回來,你太瘦了。」

  就是「你太瘦了」這句話,那天之後,他便當裡的肉塊天天搬家,搬到她的便當盒裡、她的肚子裡。

  不過她喜歡他的背,為了不讓丫頭摔下去,她「必須」貼著他、貼得很緊,「必須」牢牢圈住他的腰,「必須」把臉壓在他的背上,那個背,寬寬的、硬硬的,帶著幾分男子氣息。

  她喜歡他身上的味道,於是深吸氣、深呼氣,彷彿要把他的氣息全數納入鼻翼裡。

  她很少同他們對答,只是夾在兩人中間,聽著他和丫頭一句一句吵,好奇怪,他們這麼會吵,也能吵出深厚感情。

  姚子夜偷偷羨慕著,她從沒和誰建立過這樣的感情。

  杜岢易和丫頭的秘密花園裡,天很藍、海很寬,沒有遊客的海灘上,留下三雙足跡。他們跳浪、他們對著大海尖叫、他們伸展雙臂企圖擁抱這片碧海藍天,他們像所有的年輕人,盡情放縱青春。

  他教她挖貝殼,把挖出來的貝殼平放在沙灘上,不久,貝殼倏地立起,鑽啊鑽啊,鑽回濕濕的泥沙地裡,每次貝殼豎起來,她都會拍手大叫,快樂的模樣像個孩子。

  丫頭教她如何在潮濕的沙灘上找洞,她說每個洞下面,不是貝殼就是螃蟹,他們還帶她觀察貝殼噴出來的小水柱,帶她學螃蟹橫著走路。

  那是讀再多課本、寫再多考題都學不來的知識。

  突然,丫頭問:「子夜,你知道大家都喊你林黛玉嗎?」

  「知道。」她不喜歡這個稱號,就像她不喜歡所有人都以為她的身體很糟。

  「真好,都沒人這樣喊我。」丫頭嘟嘴。

  「你喜歡當林黛玉?」要當也當王母、當李統,當什麼都好過當個薄命紅顏。

  「為什麼不喜歡,起碼她是美女一枚。也耶,你說,如果用紅樓夢裡面的人物形容我,你會說我像誰?」

  她偏頭,認真想半天。

  「薛寶釵嗎?雖然比不上林黛玉,也是美女二號。」

  姚子夜誠實搖頭。丫頭和薛寶釵天差地別,她怎麼都不會把薛寶釵和丫頭聯想在一起。

  「王熙鳳嗎?也可以啦,我欣賞勇敢的女人。」

  姚子夜看她,還是搖頭。她沒有王熙鳳的狠毒。

  「惜春?我覺得自己有點像她。」丫頭追問,非問出一個類似的人物不可。

  姚子夜壞在太誠實,她苦惱地想了老半天,竟想不出合適人選。

  「子夜,你不必太認真啦,紅樓夢裡面當然找不到周采萱。」杜岢易插話。

  「為什麼?」丫頭轉頭,擦腰問。

  「因為你在西遊記裡面啊。」

  「西遊記?小龍女嗎?還是鐵扇公主?」

  「都不是,你是穿越瀑布的那只石猴!」話一丟,他就往海裡跑。

  「杜岢易,你太可惡!」丫頭追著他跑。

  一個跑、一個追,海灘上,串串銀鈐笑聲揚起,姚子夜沒加入他們,只是欣賞著他們的快樂、羨慕他們的交情。

  終於,跑累了,他們回到她身邊,一左一右坐下。

  她掛著甜甜的笑容對他們說:「你們的感情真好。」

  「沒什麼,我認識她的時間,比她認識自己的生理期還長。」杜岢易朝丫頭丟沙子,沙子噴到姚子夜身上,她皺眉看他。

  「有什麼了不起,我還看過他尿床咧。」丫頭不服輸,也往他身上丟沙子,無可避免地,坐在中間的姚子夜當然會受波及。

  「她的第一顆青春痘是我幫她擠的。」他再丟一把沙。

  「屌了咧,他的第一個女朋友被我先睡掉。」她慷慨得很,丟出兩把。沙灘上面別的不多,就是沙子多,無限量供應。

  「她的第一包衛生棉是我買的。」刷刷刷,他丟三把。

  「沒什麼了不起,明天我會幫你買第一包保險套。」啪!她用倍數還他。

  「保險套?想太多,我可不想牽你的手走紅毯。」

  「你以為我願意。」

  那些沒打到對方的沙子,全拿去招呼姚子夜了,丫頭失手,那把沙又投到她臉上,林黛玉被惹火了,再柔弱的女人也有暴力時刻。

  她一手抓一把沙,趁兩人開口的時候往他們臉上丟去,正中紅心,張開的嘴巴裡也進了泥。

  「姚子夜!」杜岢易大喊。

  「姚子夜!」丫頭異口同聲。

  「攻她!」杜岢易命令一下,姚子夜成了他們的共同目標。

  下一秒,那串新響起時銀鈐笑聲中,有了她的聲音。

  那天,他終於放大膽問了。「你身上的香味,是哪個品牌的香水?」

  她睜大眼睛望他,不瞭解他在說哪一國語言。

  「呃……就我媽嘛,母親節快到了,我想送她生日禮物?」他抓抓頭,看起來有點笨拙。這個借口很爛,可是子夜身上的香味已經困擾他好久。

  母親節?在十月?姚子夜臉上的迷雲更大了,不過,她還是老實回答。

  「我從來都不擦香水。」

  「乳液?」他追問。

  「沒擦。」

  「精油?」他再問,今天他非要問出一個答案。

  「我從來不在身上擦任何東西。」她被問得很煩。

  她都沒擦,為什麼每次靠近她,他就特別餓,就想吃、吃掉她……怎麼會呢?沒道理她會變成他的炸雞桶,讓他見到她,就會口水猛流,肚子超餓?他要去看醫生,說不定他有食人族的遺傳基因。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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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 00:18:06
第二章——求愛椰子,我的暗戀

  校園愛情總是搞得轟轟烈烈,誰喜歡誰都要把對方貼上標籤,班對、校對,一對一對,彷彿非得定了名,才能讓人安心。
  她不需要,她喜歡誰不必明目張膽,也……不能明目張膽。

  周采萱沒心情聽老師介縉陶淵明,他的個性、他的生平,她半點都不關心。

  轉頭,她看向窗外斜飛的雨滴,嘴角微微向上揚起,好看的眉毛彎出兩道弧形,她想起今天遇見的那個很帥的老外。  

  今天一大早,天空就罩了厚重的雲層,很濃的灰,壓得人幾乎喘下過氣,這種天氣,再笨的人也會在身上帶雨具以防萬一,她偏不。

  她討厭雨傘,更討厭穿在身上黏答答的雨衣,幸好她不介意淋雨,尤其在炎熱的秋老虎天氣裡,能淋一點雨,是運氣——她每次都是這樣對媽媽說的。

  所以她沒帶傘,並且估計這場雨要到下午才會開始下,所以當她下公車走到學校的便利商店前,發現雨還沒落下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賭贏了一次。就說喂,她比氣象觀測站更準。

  可是天越來越陰沉,頭頂上那塊雲好像快要頂不住上面的水氣,要掉下來了,周采萱深吸氣,潮濕的空氣吸進肺裡,她決定再賭一回。

  衝進超商,迅速買兩顆茶葉蛋和一杯思樂冰,搶先兩個人、結完帳走出自動門的那一刻,雲層終於擋不住雨水重量,啪地,傾盆大雨落下,把柏油路面染成墨黑色。

  唉……這次,她輸給老天爺。

  如果不的是毛毛細雨,OK,她喜歡淋雨的鹹覺;如果下的是中等雨,也無所謂,她身強體健,只濕半邊,不會重感冒、昏昏欲睡。

  但是這麼大的雨……她會從頭頂第一根毛濕到腳底板,就算坐在教室裡,從早上晾到晚上也幹不了,請老媽幫她送干制服,可以,但她會被念到想自殺撞牆,叫杜岢易脫衣服給她換上?想都別想!

  所以,她站在騎樓下,舉棋不定。

  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再不久就要記遲到了,她的功課成績不怎樣,但是品德教育好得不得了,大過小過警告全沒被記過,這下子……她急得跳腳,實在不該挑釁老天爺的。

  她只能從被記警告和全身濕透兩件事當中做選擇了嗎?

  當眼光接觸到和她一樣,站在騎樓下、無助地看著傾盆大雨的男人時,鏘!新想法成形。

  走向前,她輕輕點著對方的後肩,他轉過頭。天!光是第一眼,她就被他的美貌射昏了眼,不對,說男人美貌太過份,但她這輩子真的沒見過這麼養眼的男人,何況還是個養眼的阿兜仔。

  他的眼睛很藍、他的頭髮很金,他的笑容像布萊德彼特。

  要是把他拐賣到演藝圈,這輩子她就可以躺著吃睡,連半根腳指頭都不必勞動。

  她被電暈了,傻傻地看著他,不介意他的笑容裡有沒有帶著嘲諷味道,直到學校的預備鍾敲響,她才猛然想起,自己最重要的名譽問題。

  開口,她指指自己的名牌,用流利英文對他說:「嗨,先生,我叫周采萱,老人都叫我丫頭,年輕人都叫我阿萱。你看雨下這麼大,短時間內,你想離開這裡根本不可能,不如這樣,裡面有在賣雨傘,我出一點錢、你出一點錢,我們合買一把雨傘,你只要撐傘把我送到對面學校,傘就歸你,怎樣?」

  丫頭?他的眉頭上揚,看著她可愛的眉眼鼻,輕笑。

  她的英語說得相當好,發音標準、語調輕快,清脆的嗓音讓人聽了很愉悅,下回到台灣開會,也許可以請她當翻譯,幫幫他帶來的人。

  他笑道:「聽起來,這像是一筆很劃算的交易。你打算出多少點?」

  夭壽哦,人長這麼帥已經氣死全天下,連聲音也這麼低醇溫柔,簡直是過份到一個下行的極品男。  

  「我有二十七塊,你只要出兩百塊就夠了。」

  眉頭忍不住抖動,他快要笑出來。「我要出好大一點。」

  「我從不佔人便宜,一把雨傘至少可以開開關關用上一百次,我只佔其中的一次,卻出一成的錢,我發誓,是你賺到。」

  她高舉五指宣示,眼光帶點焦慮地看著穿好雨衣、準備值勤的糾察隊員。

  他看見她焦急的目光,道:「那好吧,我還滿喜歡佔人便宜的。」

  說著,他接下她手裡的二十七塊,進超商挑一把雨傘,撐開,將她納入一方小小的乾爽空間,他的手環住她的肩,陪著她一起過馬路。

  哎呦,外國人好熱情哦。

  生平首度,她的臉發紅。聒噪的她,破天荒一路無語,安安靜靜走到校門口的傳達室前廊下停住。  

  她說聲拜拜,就要往裡沖,阿兜仔突然拉住她的手,把收好的雨傘交給她。

  「你拿去吧,我用不著。」

  「什麼?」她被他的話嚇到。「怎麼會用不著,雨還在下啊,英雄救美不必做到這種程度啦,何況我也不是美到哪裡去。」

  他被她的話惹得呵呵大笑。「等一下會有人來接我。」

  「那你也得走回超商前面,才不會錯過。」

  「我打個電話給對方就可以,你快進去吧,我看見那些人拿著筆,已經蠢蠢欲動了。」他指指前方的糾察隊。

  「那……」她從袋子裡翻出一個饅頭夾蛋給他;那是出門時媽媽幫她塞的,她不是太喜歡,通常都是帶到學校讓杜岢易替她解決,這次……就當借花獻佛。「送給你,味道不錯。」

  「這是什麼?」  

  「台灣傳統文化麵包。」

  他皺起眉,沒聽懂。

  這時候,掃地鐘響,在鐘響結束前她必須進校園,否則就會圈圈叉叉,這是台灣校園的專有特點。

  「我不進去不行了,謝啦,遇見你很幸運。拜,Lucky  boy。」

  她轉身跑掉,沒回頭多望他一眼。

  很可惜,不然她會看見他帥到爆點的帥顏咧出一張大大的笑臉,嘴裡輕輕重複著她口中的Lucky  boy。

  只是個小小邂逅,她實在不必放在心上的,只是能邂逅到這麼帥的男生,唉,實在是三生有幸、上輩子燒好香、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七世情緣……

  陶淵明還在黑板上唱大戲,周采萱的心情,翻飛在雨裡。

  ******

  杜岢易的眼睛睜開一咪咪,雨還在下,不知道要下多久才下得完。

  他不喜歡雨天,這會讓他覺得全身無力,看著右手邊空蕩蕩的位置,已經第三堂課,子夜還沒來,看來今天不會來了。

  學校已經夠無聊,沒有子夜的學校更無聊,他拿著原子筆在手上轉圈圈,說不出的悶積在胸口,蹺課算了……

  子夜是個勤奮認真的好學生,但每個月都會請假一兩天,問她為什麼,她也不說,真是個奇怪的女生。

  奇怪?不,她不算奇怪,她是個聰敏、心高氣傲卻看起來楚楚可憐的特殊女孩,她平時不太多話,卻常常幾句話就戳得人臉紅脖子粗、無話可說。

  就拿上次資優生嗆他的事件來說吧。

  資優生走到他面前放話,「杜岢易,你等著,下次我一定會考贏你。」

  他沒理他,惹得資優生更火大,甚至動手推推他的肩膀說:「講話啊,你敢不敢挑戰我?」

  子夜聽見了,淡淡對資優生說:「你知道獅子為什麼不和老鼠打架嗎?因為真的動手的話,老鼠可以四處炫耀它和獅子打過架,而獅子卻會被嘲笑曾經和老鼠打架,聰明人不做自貶身價的事。」

  意思很明白,他不接受挑戰,是因為他不自貶身價。

  子夜話說完,又低下頭繼續寫參考書,好像這些話從來不是出自她的嘴巴。

  只見資優生氣得面紅耳赤,而丫頭笑得前僕後仰,她反倒像個置身事外的第三人。

  再說說上回,班級推舉校慶參加各項體能競賽的人選。

  資優生故意提名子夜參加一百公尺短跑,聽到他的提名,所有人都轉頭看向子夜,太匪夷所思了。

  與其找子夜參加短跑,倒不如找丫頭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至少後面那項不會鬧出人命。

  意外的是,有人想看熱鬧,投票表決時,給她高票過關,讓子夜不得不參加比賽。

  下課,他站到資優生桌前,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是第一次,他對人口氣不佳。  

  「什麼意思?姚子夜不是很愛為班級爭光,給她一個機會有什麼不好?」

  資優生臉上的得意,讓他很想揮拳頭朝他的鼻樑揍去,但子夜拉拉他的手,不讓他輕舉妄動,她的手握在他的腕間,軟軟暖暖,明明是小到不行的掌心,卻生出很大的力量,壓下他的衝動。

  「為什麼?這個可惡傢伙很欠扁。」

  她輕蔑地對資優生一笑。「他也只有在這個時候,能夠獲得短暫的勝利快感,其他時間……總不能叫我們刻意擺爛,把第一名讓給他吧。」她惡意地聳了聳肩,果不其然,資優生看見她的動作,氣到臉色發白。

  「我去告訴導師,你不能參加比賽。」

  「為什麼我不能?」她不解。

  「你的身體不好。」

  她搖頭,不懂為什麼大家都認定她的身體很弱,她只是看起來很弱,但每年的健康檢查表,上面的數字和她的在校成績一樣傲人。

  「知道嗎?除了人,只有兩種動物可以到達金字塔頂端。」這個話,她只對岢易和采萱說。

  「哪兩種?」

  「一種是邀翔天際的蒼鷹,一種是蝸牛。」

  「因為心可以到的地方,就可以留下不屈的腳印?」他直覺接話。

  她投給他一個讚賞眼光,也只有他讀得出她的心思。

  「嗯,蒼鷹有能力、蝸牛有心,不管是有能力或者有心,到最後都能達到目的地。」

  「也好。」他轉頭對資優生說:「反正你也參加四百公尺賽跑,到時,我們再來看看是你還是子夜可以拿到冠軍獎牌。」

  他篤定資優生不會贏,因為他也要參加四百公尺賽跑。

  從那天開始,每天下課後,子夜都在操場練跑,不過一個星期,她已經進步兩秒。

  他越來越相信,蝸牛不但可以爬上金宇塔,也可以爬到獎牌頂端。

  采萱相當喜歡子夜,她老是喊她「也耶」,她說她喜歡能幹、口才好、腦袋靈光的人,從小到大,「也耶」是她碰過最棒的女生,所以她要跟「也耶」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丫頭根本是一頭熱,子夜沒有她那麼熱絡,但是一天一點點,熱火終能將生鐵化成繞指柔。

  現在,子夜開始喊采萱丫頭了,而有些事,子夜不肯告訴他的,卻願意告訴丫頭,就比如,她為什麼請假這種事。

  好不容易,下課鐘響,國文老師闔上書本,離開教室。

  他靠到丫頭桌子邊問:「你知不知道,子夜為什麼沒來學校?」

  「知道。」她支著下巴回答,可憐的陶淵明被畫上一頭長卷髮。

  「快告訴我。」他抽掉她的筆。

  她神秘兮兮拋出一個笑臉,說:「不能講,這是秘密。」然後又拿起筆,繼續替陶淵明穿小可愛。

  「這個秘密要多少東西才能交換?」他挑起下巴問。

  「不要把我說得這麼市儈,我很正直的。」她的表情和嘴巴所說的話完全不一樣,她臉上明明寫著——快來賄賂我。

  「兩場電影?」

  周采萱搖頭。「我堅定的意志,沒那麼容易動搖。」除非他的條件更「堅定」一點。

  「加上兩頓晚餐?」

  她偏頭想想,笑得滿臉賊樣,「再加上Dan  Brown的全套作品。」

  「看完要還我。」他橫眼瞪她,那是他最熱愛的收藏。

  「沒問題啦,我又沒有收藏癖。」她在指桑罵槐。

  「成交。快點告訴我,子夜為什麼請假?」

  她勾勾手,他低下頭,她湊到他耳邊低語,這個動作多曖昧啊,難怪所有人都傳他們是一對,偏偏身為男女主角,他們對這種事都缺乏自覺。

  瞬地,杜岢易炸紅臉。他知道子夜的秘密了……

  ******

  六點半,偌大的房子裡只有姚子夜和管家崔媽媽在,將近兩百坪的地方只住著兩個人和一條狗,冷清得過份。

  窗外的雨聲擾得人不安寧,但姚子夜絲毫不受影響,她坐在書桌前,一遍遍重複著同樣的試題,一次次測試自己。

  她討厭這種升學制度,卻沒辦法不將就。

  母親要她到國外唸書,她不肯,和父母倔強著,其實她早就後悔了,只是嘴巴不說,心裡想著。

  放下筆、把書闔上,她走到床邊抱起枕頭,把頭埋進裡面,她想起岢易寬寬的背脊。

  「小姐,吃飯。」管家崔媽媽在外面敲門,她拉回心緒,收斂笑意。

  「知道了,馬上下去。」

  她收拾好課本才下樓,她是個很自律的女生,不管什麼時候、什麼事情,從不教人擔心。

  餐桌上已經擺好五菜一湯加水果,菜不是很大盤,但每道菜都很精緻,崔媽媽有很好的手藝。

  湯還冒著熱氣,可惜她沒有半分食慾,拿起飯碗,一雙筷子在米飯裡挑來挑去的。

  門鈴響起,崔媽媽正在整理廚房,姚子夜對著廚房方向說:「崔媽媽,我去開門。」  

  她想不出這個時候會有誰來。

  打開門,很意外站在門邊的竟是杜岢易,他的制服濕透了,從頭到腳,找不到一片乾爽。

  「你……」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

  好半晌,他把一個保溫瓶遞到她面前,吞吞吐吐說:「這是我媽媽煮的,生理期的時候喝這個,身體會比較舒服。」

  他今天的血壓一定在頂標,他先被丫頭炸一次,請老媽幫忙煮藥的時候,再被她的曖昧眼光炸一次,現在,哎呦哎呦,子夜的臉怎麼那麼紅……

  呼,他很想把她的臉抹一抹,告訴她,那個沒什麼,生理期只是人體的自然現象。人體……裸體……杜岢易,你腦袋裡轉的是什麼齷齪念頭?

  姚子夜接過保溫瓶。「你怎麼知道我……」蝦子煮熟了,她低下頭,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你每個月固定時間都會向學校請假,所以我猜應該是這樣。」他的臉也熟透了,是螃蟹。

  他答應過丫頭,不把她出賣子夜的事說出來。

  「那、那沒事了,我先回去,藥記得喝。」他指指後頭,準備轉身。

  一個衝動,姚子夜拉住他的手,他猛地回頭,臉仍然赤紅。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吃飯?」

  抱在懷裡的保溫瓶傳來陣陣暖氣,把她冷冷的心煨暖了。這是連母親都沒想過的事,而他替她想到了。

  「吃飯?呃,好、好啊,我肚子剛好很餓。」他撓撓頭髮,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很熟的子夜面前,會突然智力降低。

  她牽著他的手,走回自己房裡,翻出一條大毛巾給他,又找了套哥哥的衣服交給他。

  「我先出去,五分鐘後進來,你把濕衣服放在桌上,我請崔媽媽幫你洗好後烘乾,等一下回去的時候,你就有干衣服可以穿。」

  「好,謝謝。」

  如果子夜抱在懷裡的保溫壺煨暖了她的心,那麼他手上的大毛巾一樣暖了他。

  快手快腳把衣服除下,他在她的房間裡聞到熟悉的香味,糟糕,喜歡她以等比級數的方式增多,多到他的胸口快要爆炸,他笑得闔下攏嘴,笨笨傻傻的站在她的梳妝台前面。  

  突然,他回過神,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光溜溜,一驚,匆匆衝進浴室裡。

  姚子夜背靠在門後,左手輕輕握著自己的右手,剛剛,它握過他,笑容甜了,她想起他身上的味道,想起他寬寬的背脊……     這是不對的,背著好友,偷偷戀著好友的男朋友,她討厭自己的不道德,卻無法阻止寂寞的心,想要靠他更近。

  抿唇,她提醒自己,他對誰都好,不單單對姚子夜好,他對每個女生笑、收下她們送來的禮物,他從不對女生發脾氣,他總是盡心盡力為她們解答數學題,但只有在丫頭身邊,才能看見他的自在快意。

  所以,他對她,並不特別,他們——只是朋友。

  她企圖用冷水澆熄那胸口的悸動,可惜沒用,在她抱起他的衣服時,那顆甜滋滋、漬了蜜的心臟,又唱起愛情戀曲。

  晚餐桌上,他吃很多,她看著他吃就好滿足。

  杜岢易問:「伯父、伯母呢?」

  「他們很忙,我們一年碰不到三次面。」

  她只是在陳述事實,並沒打算引發他的同情心,是他自己同情心氾濫成災,放下筷子,替她添滿熱熱的湯,推到她面前。

  姚子夜端起來,用湯匙喝著。「沒關係,我習慣了,只是有時候一個人吃飯,很無聊。」

  「那還不簡單,我每天來陪你吃飯。」

  「真的?」

  「還有假的?以後,我載你回家,吃飽飯後再回去。」

  「那杜媽媽……」

  「放心,我媽很好,她不會嘮叨。你也可以到我家吃飯啊,雖然我媽的廚藝不怎樣,但是她很熱情,她一定會喜歡你。」

  「好啊。」姚子夜回答得和他一樣爽快,她笑了,甜甜的,和她的心一樣,漬入蜜汁。  

  「你爸媽只有你一個小孩?」杜岢易問。

  「我還有一個哥哥,小時候爸媽太忙,沒辦法同時照顧我們,就把我送來台北和奶奶一起住,我是奶奶帶大的。」

  「奶奶呢?出去了嗎?」

  「奶奶去世了,那時候我剛考上高中,爸媽要我搬去同住,可我不想。」

  「為什麼不想?」

  「我在這裡住慣了,而且我有點賭氣。」

  「賭什麼氣?」

  「在我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不陪我,現在我已經大到可以照顧自己了,爸媽對我而言,已經沒有那麼重要。」

  這些話她從來不說的,可她在他面前說了,許是他帶來的中藥溫了她的胃,也溫了她的信任,他們的交情在這個晚上,更上一層樓。

  過了好半天,杜岢易才說:「我不知道你爸媽對你有多重要或多不重要,但我得強調,不管經過多久,友情都是人生相當重要的一環。」  

  姚子夜笑了,笑著同意他的話。

  原本不開的胃口因為他大開,她吃很多,飯後還吃得下一大顆蘋果,他陪她看電視、做功課,他們在客廳裡的說笑聲,讓廚房裡的崔媽媽也漾起笑容。

  這個家,已經很久沒有熱鬧過了,而小姐,她真的需要新朋友。

  ******

  校慶這天,姚子夜剛進校門口,就看見許多同學在搭起的棚架裡擺攤賣椰子,有人敲鑼打鼓喊客人,有人打出美女牌,每攤前面都聚了不少人。

  大家在椰子上做出不同的造型,有的貼滿各色亮晶晶的小星星,有的綁起美麗緞帶,有的用畫筆寫著「我愛你」,也有的被剝得只剩一層上黃色的纖維殼,貼上眼睛鼻子,有的開心、有的無辜、有的生氣。

  無辜娃娃上面寫的是「對不起,原諒我嘛」;睡眼惺忪的娃娃,寫的是「我想你,整夜不能睡」;開心的娃娃寫,「今天,我們去約會」;生氣娃娃寫了「再不道歉,我要去愛別人」……不管哪一款,都超可愛。

  這些,都是求愛椰子。

  這就是黎新高中的傳統,每年校慶之前,學校會讓工人摘下椰子販給學生,學生就在上面大做文章、發揮創意。

  傳說,只要你對哪個女孩或男孩有感覺,就可以送他們一顆求愛椰子,如果對方接受了、喝掉椰子水,就代表願意接受另一方。

  椰子生冷,吃太多會拉肚子,所以不管是誰,都不能收下太多份「喜歡」,否則到頭來苦的是自己。

  所以有人說,椰子和愛情一樣,鼓吹專一。

  姚子夜不知道這種測試有沒有意義,但經過椰子攤前,她還是停下腳步,即便她知道杜岢易會收到很多椰子,接受很多女人的心意。

  「同學,要不要買椰子,我幫你挑最大顆的好不好?」一個男學生熱情地向她招呼。

  她直覺搖頭,但下一秒,又點了點頭。

  「你有喜歡的圖案嗎?這個綁緞帶的很適合你。」男同學抱了好幾顆擺在桌面上,任她挑選。

  她把水壺裡面的酸梅汁倒進花圃裡,指指還沒被「包裝」過的椰子。「請你幫忙把椰子打開,椰子汁裝到裡面。」

  男學生狐疑地望她一眼,照做。

  校園愛情,總是搞得轟轟烈烈,好像誰喜歡誰都要把對方貼上標籤,好讓大家知道誰是誰的男人或女人,班對、校對,一對一對,彷彿非得定了名,才能讓人安心。

  她不需要,她喜歡誰不必明目張膽,也……不能明目張膽。

  如果傳言是正確的,那位自大先生已經名花有主,她的感覺只能隱身於曖昧。如果傳言只是傳言,那麼她也不必藉一顆椰子告訴別人,姚子夜心裡喜歡誰,她的感覺,自己知道就可以。

  所以,她的椰子汁藏在水瓶裡,打算在沒人的時候給,如果他收了、喝了……姚子夜淺笑自嘲。喝了、收了又如何?她早就知道他是來者不拒的男生。

  付過錢,往教室方向走,未進教室,她先看見丫頭和他並肩坐在課桌上,桌子擺了三、四顆椰子,他們還捧著一顆大號椰子,兩根吸管,分食椰子汁。

  眼光黯然,心重重的,她把水瓶收進袋子。傻,有什麼好難過?早就知道他名草有主,知道他來者不拒。

  「也耶,快進來,你看,一大早就有人送椰子來,要不要暍?」丫頭熱情地向她揮手招呼。

  「不要。」她搖頭。

  那是別的女孩的心意,她不願意別人糟蹋自己,也不願去糟蹋別人的心情。

  「我們來打賭,岢易可以收到幾顆椰子?」丫頭興致勃勃道。

  她還是搖頭,不想加入這個遊戲。

  看著丫頭,她不懂,為什麼別人對岢易示好,丫頭不以為忤?是對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太有把握,還是對於愛情仍然懵懂?

  酸酸地,她看著桌上的椰子。也對,和一個女人緣太好的男人交往,不豁達是自討苦吃。

  她把袋子放到桌上,低頭在抽屜裡翻昨天沒帶回去的作業簿,沒拉上拉鏈的袋子裡,露出藍色的保溫壺,看見它,丫頭連聲喊叫著,「太棒了,也耶有帶酸梅湯來,崔媽媽的酸梅湯是全世界最好喝的!」

  姚子夜來不及阻止,丫頭先一步打開水壺……計劃被破壞了,皺起眉頭,她不開心。

  當丫頭發現裡頭裝的是椰子汁不是酸梅湯時,哇啦哇啦大叫,「也耶,你也有喜歡的男生哦,不然幹麼買椰子?不對啊,買了幹麼要裝在水壺裡,難道是……不會吧,你在搞暗戀。告訴我,你在暗戀誰?我幫你解決!」

  丫頭平日少根筋,但她的推理邏輯好到嚇人。

  幾句話,問得姚子夜面紅耳赤,她的暗戀昭然若揭。

  杜岢易心跳失速。她已經有暗戀對像?他知道丫頭的腦漿不多,但這種靠第六感就能瞭解的事,她有超乎常人的敏銳性。該死,他慢了一步!

  「哪有,我不知道為什麼有很多人在校門邊賣椰子,有、有個學長就一直鼓吹我買,剛、剛好我又喝膩了酸梅湯就換換口味。」她臉紅,幾句話說得坑坑疤疤。

  她在說謊,他看得出來。生氣,那個男的有什麼好,比他帥嗎?比他優嗎?還是腦袋有他的十分之一聰明?

  不對,他不可以不戰而降,好歹要跟那個傢伙尬一尬才知輸贏。所以,摩拳擦掌,他決定開始追姚子夜。

  「你不知道他們賣的是求愛椰子,厚,你太用功唸書了啦,都不注意這些事。我告訴你……」

  當丫頭把那些傳統,以誇張十倍的口氣轉述給姚子夜聽時,她分神,偷偷瞄了杜岢易兩眼,他回眼看她,視線相觸那秒,他丟給她一個微笑,害她的小鹿亂撞。

  她突然想起他衣服上面的味道,想起那壺暖暖的中藥湯,想起隔天他放進她書包裡的巧克力……   

  「喂,我在跟你說話,你沒專心聽。」丫頭拉拉她的衣袖。

  她回神,仰起下巴,用高傲姿態說:「那種傳說很無聊。」

  「哪裡無聊?很有意思好不好!」

  杜岢易搶下丫頭的話,說:「好了,校慶快要開始,我們下去集合。」說著,他跳下桌子,伸手拉了子夜往外走,丫頭則抱著袋子跟在後頭。

  姚子夜暗暗竊喜,他拉的……是她的手。

  猝不及防間,他向她靠過來,在她耳邊低語,「等一下我去籃球比賽的時候,幫我保管袋子。」

  她很《一,只是微微點了頭,但心底滿滿的爽意。他叫她保管,並不是叫丫頭保管。

  這種下意識的比較心態很不對,但她沒辦法控制自己,就像她身上有幾萬立方公分的皮膚,密佈著無數條神經,掌控著每一分從外界傳達而至的感覺,她偏偏只感覺得到腕間那一環暖暖的手掌圈。

  他對她,多少有些不同的,是嗎?驕傲的臉龐,隱隱約約跳出一抹笑。

  她的笑意尚未收起,他的手臂加了力道,把她拉得更靠近他。「等一下,我比賽完籃球會很渴,你的椰子汁不要給別人喝,留給我。」

  她再度被電到,猛地抬頭,他那張被陽光照得份外明燦的臉正對著她笑,心跳漏拍。

  他明知道送椰子的意思,卻還要她把椰子汁留給他……

  不是的,他只是擔心口渴,以防萬一:是的,他用暗示法允許她的喜歡以暗戀形態存在;不是的,他只是貪圖方便,袋子在她這裡,找到她等於找到了水源;是的,他桌上還有好幾顆椰子,他卻指定要了她的……

  她習慣寫是非題,習慣用正反兩個角度思索問題,但她的習慣卻把自己的心思弄得游移不定。

  「如果我也口渴呢?」她反問。

  「那就喝一半、留一半給我……啊,要排隊進場了。」

  說著,他把她的袋子抓過來,飛快跑到班級休息區放好,再飛快回頭把她拉到進場隊伍裡排好。

  丫頭在他身後追著跑來跑去,沒感覺哪裡不對勁,還是一路嘻嘻哈哈。

  這天,杜岢易喝了姚子夜的椰子汁,而小蝸牛爬上金字塔頂端,她的暗戀更加氾濫。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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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 00:18:39
第三章——祝你生日快樂

  他生日這晚,他們吃飯跳舞,在電影院的情人座晃到午夜。
  她告訴他?她不再喜歡1了,她現在比較喜歡8。
  他問她為什麼,她笑而不答,但心裡給了答案——   
  因為8是兩個圈圈,是情人座,是兩個彼此心儀的男女坐在一起,
  永不分離。

  背著大書包,周采萱彎腰駝背,無可奈何地走在補習街上,她一面走一面踢著地上的空罐。

  真羨慕岢易和子夜,他們不必補習,就可以輕鬆應付考試,真不曉得她的命為什麼比較差?

  每次她跟爸媽抱怨,爸爸總是摸摸她的頭說:「我的乖丫頭,不要怕,勤能補拙,繼續努力下去,早晚有一天,我們家丫頭會成大器、變成偉人。」

  她家老爸強調的是「成大器、變成偉人」,她聽到的卻是「勤能補拙」。

  這話不就擺明了她的腦袋比人家差、基因比人家爛、先天條件只有別人的百分之八?  

  因為她太忙,岢易不再帶她到處亂晃了,子夜家的豐富晚餐沒她的份,上個星期本來約好要三貼、一起去秘密花園的,可是補習班臨時把她抓回去補課。坐在教室裡面,她的心在那片蔚藍海岸邊倘佯。

  考試卷一張寫過一張,參考書一本寫過一本,對她的成績沒有分毫幫助,她每天都想逃離這個象牙塔,卻是怎麼都逃不掉,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不曉得除了補習、補習、再補習,自己還有什麼能力?

  也許隨便考個大學、技術學院或二專吧,畢業後看哪裡缺人就往哪裡去,最壞的狀況,就是待在家裡當奼女,讓老爸老媽養,運氣好的話,某個倒楣男人接手養她,生一窩小豬仔,庸庸碌碌過完這輩子……The  end。

  其實平凡而順利的人生也不錯,呼!她用違心之論安慰自己。

  「丫頭。」  

  一聲呼喚,周采萱停下腳步。是聽錯了嗎?

  「丫頭!」

  她聽得更清楚了,是在叫她,沒錯。

  回身,尋找叫喊她的人,單單一眼,她就找到那個男人。他很好找,因為他太高了,屬於鶴立雞群的人物,就算她找的人不是他,也會在第一時間看見他。

  「嗨。」周采萱不知道他叫什麼,只知道他是和自己合買雨傘的阿兜仔。

  「你要去哪裡?」

  「補習,沒聽過吧,這是在台灣一種很特殊的文化。」

  「我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你不必跟我解釋。」

  他笑看著她無奈的眉毛、無奈的眼睛和無奈的嘴巴,第一次,他發現有人可以把無奈表現得這麼明白。

  「唉,還是當老外好,唸書不必像我們這樣。」

  他笑笑,身為集團接班人,他的辛苦不在話下,只是他不像她,沒讓無奈在全臉全身貼滿記號。  「我的假期結束了,馬上要回國、,可不可以請你吃頓晚餐,就當回報你的中國麵包?」

  饅頭夾蛋哪比得上他的雨傘,只不過,和他聚一聚的想法讓她很愉快。尤其想到他回國之後,她未來幾十年生命裡,不知道還能不能碰到這種優質金髮帥哥……

  但望女成鳳的老媽,幫她報名的是以管理嚴格著稱的明星補習班,想蹺課,得先做好跪算盤的打算。

  「為難嗎?」他一個不經意的笑容讓她的小鹿跳出柵欄外。

  「不為難,可是你要假扮我的家長,替我打電話請假。」

  「沒問題。」他拿出手機。

  才剛翻出電話簿的丫頭歎氣。

  「怎麼了?不行嗎?」

  「不行啦,你講英文,班導肯定聽不懂。」班導的英文程度比她還差。

  「試試嘍,我的中文講得還不錯。」他抽過她的電話簿,在裡面尋找補習班電話,找到了,撥出號碼,他對著她挑挑眉。

  「喂,你好,我是丫頭的爸爸,我想幫她請一天假。丫頭就是……」

  在震驚於他字正腔圓的國語同時,她發現他接不下話,連忙把參考書封面對準他,指指上面的名字。

  「對不起,我們習慣叫采萱丫頭,對、對,是周采萱,她感冒了,我要帶她去看醫生……這樣嗎?很好,沒問題,那就麻煩老師讓同學幫她把考卷和作業帶到學校,謝謝老師,謝謝你。」

  他掛掉電話,沒想到丫頭表現興奮的方式,居然是迎胸而來的大巴掌。啪!他直覺壓住胸前的拳頭。

  「屌哦,你的中文這麼棒。」她很想給他拍拍手、放煙火。

  「我滿喜歡東方文化,走吧,我們去吃飯。」

  他拉起她的手,朝補習班反方向走去,那裡有一家麥當勞,他的時間沒有多到可以吃大餐。

  事實上,他並不需要晚餐,若不是碰到丫頭的話,他早就搭上計程車,往機場方向去。

  「你的家在哪裡?」她啃著香脆的雞腿問,手指頭沾滿油。

  「英國。」

  「好棒哦,哈利波特的故鄉,那裡有很多城堡,有很浪漫的古屋,一個從來不地震、不刮颱風的國家,保留了許多的文化遺跡。」

  「你喜歡英國?」

  「喜歡得不得了,那是我夢想中的國度。」

  「你是喜歡英國的王子公主還是黛安娜王妃?」他很清楚,公主王子的故事,至今仍吸引著全世界少女的夢幻情懷。

  「我不喜歡王子公主還是什麼王妃,我比較喜歡冒險的哈利波特,除了英國,我也喜歡德國、捷克、匈牙利、西班牙、義大利、澳大利亞……你知道我的希望是什麼嗎?」

  她不說夢想,而說希望,因為大部份的時候,夢想只能是夢想,實現的機率微乎其微,而希望代表的,是她會盡所有的力氣,朝這個目標邁進。

  「是什麼?」他很喜歡看她說話,她說話的時候,動作表情比話題內容更精彩豐富,吸引人注意。

  「環遊世界!」

  「很好的希望。」

  「可是,我那個現實主義派的老爸最擅長潑我冷水,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說說看?」

  「他說:「環遊世界?很好啊!你大概只要存兩三百萬就可以走過許多國家。乖丫頭,我們來算一算,你大學畢業後,薪水以兩萬五計算,扣掉房租和食衣行育樂,節省一點的話,一年可以存下五萬塊,五四二十,哇,你只要存個四、五十年,就可以完成夢想了。」說完,他還給我拍拍手,鼓勵我朝夢想前進。

  「厚,要我等到六十歲才完成環遊世界的計劃,會不會太過份?你見過拿枴杖爬喜馬拉雅山的老人嗎?我還沒上青康藏高原,就會先死於高山症,更不要說去南極、亞馬遜探險了!」

  她的口氣表情誇張到讓他哈哈大笑,尤其她表演拿枴杖爬喜馬拉雅山那段。

  「其實,等你大學以後,可以來找我。」

  「你要資助我嗎?」那可是一大筆錢欸,不是買一把雨傘、一頓麥當勞這麼簡單。

  「也許我可以聘你當旅遊作家。你的語言能力不錯,上大學後,再多修幾種語言,訓練自己的文字寫作能力和攝影能力……我想你會勝任這個工作。」

  「……旅遊作家,我都沒想到耶,你真是太聰明了!」

  對於未來一片茫然的周采萱,聽了他的話,好像太陽衝破雲層、露出光芒,第一次,她知道自己的未來該往哪裡走,知道自己欠缺什麼能力,知道自己該從什麼方向努力。

  她興奮極了,竟然惡虎撲羊,一撲身,撲到帥哥身上去。

  「謝謝你、謝謝你,你一定是我的救星!十分鐘前,我還覺得自己只能渾渾噩噩地過一生,沒想到你給我當頭棒喝、給我醍醐灌頂,你是我的貴人、我的光明燈……」

  她說得語無倫次,但他聽懂了,然後繼續笑著聽她發瘋。

  他們的晚餐只花一個小時不到,他留下自己的電話住址給她,她答應大學畢業之後一定去找他,然後,依依不捨說再見。

  當他的身影離開她的視線,她重新坐下,沒想到這麼簡單的動作,居然運動神經發達的她也會打翻重量杯紅茶。

  搶救不及的紙條就這樣泡在紅茶中,模糊了他的地址電話加姓名,也模糊了他們的承諾與約定。

  她的心情暴差,差到不想回家,她殺到子夜家裡,緊緊抱住她的脖子,卻半句話都不說。

  子夜怎麼問她話,她都不回答,只想拿把刀把自己砍得零零落落,她是白癡加智障,她是腦殘and瘋狂,她怎麼不用紅茶把自己淹死,卻把帥哥的住址電話給淹死。

  好得很,她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了!真是的,裝什麼淑女啊?怎麼不當著他的面把字條拿起來背一背,頭腦不好的話,也可以把紙條複印個一百張啊……

  她氣自己、恨自己,這是她這輩子最最懊惱的事情!

  見丫頭這麼不對勁,卻又套不出她半句話,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姚子夜只好主動對她說出自己的暗戀。

  她明白,要安慰別人,最好的方式是揭開自己的瘡疤,讓對方明白,悲慘的世界不是只住著一個人。

  她對著丫頭說:「你煩嗎?我也煩死了。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要找誰說,你有心情聽我講嗎?」

  果然,重情重道義的丫頭點了頭,把自己的事情暫時拋到旁邊。

  「你猜對了,我把椰子汁放在水壺裡,是因為我暗戀某個男生,偏偏他是塊大木頭,我從花園拔玫瑰花送給他,他卻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像Gay?」」

  「他是白癡嗎?」丫頭沒笑。

  「他不是。上次,我送他一件漂亮的T恤,本來想找機會和他穿情人裝出門逛逛,沒想到他把那件衣服拿去當班服,全班通通有。」

  其實她氣壞了,但當杜岢易謝謝她幫忙找班服時,她還擠出笑容說:「也沒什麼啦,我只剛好經過,覺得它很適合我們班。」

  「他不但是大木頭,還是已經腐朽到不堪使用的大木頭!」丫頭替她出氣。

  「我想約他去坐摩天輪,想享受兩個人的情人座,他說摩天輪有什麼好玩,要玩當然要玩雲霄飛車。」

  「智障!」丫頭又罵。

  「我猜,他不喜歡我吧,也許他喜歡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你有沒有問他,喜歡你還是喜歡小青梅?」

  「沒問。」

  「為什麼不問?」

  「我怕被當面拒絕。」姚子夜笑道:「好啦,我把心事都告訴你了,你要不要也說說,什麼事讓你那麼煩惱。」

  丫頭點頭,娓娓道出和英國帥哥的邂逅。

  姚子夜問她,「是不是喜歡上帥哥了?」

  她抓抓頭髮,考慮老半天說:「不是啦,可是我真的很想大學畢業後去找他,說不定他可以幫我實現夢想,他看起來很厲害,和也耶一樣聰明……」

  十八歲的丫頭比其他女生來得晚熟,她還不懂愛情,不懂暗戀,也搞不懂心底真正的感覺。

  ******

  時間匆匆,再過兩個星期,期末考一結束,他們就要進入高中生涯最嚇人的一年。

  對於高三生活,杜岢易不覺得有什麼不一樣,倒是功課不怎麼樣的丫頭,已經長吁短歎、鬼哭神號好幾回。至於子夜,她倒是有點期待這樣的挑戰。

  她是個很適合壓力的女生。

  這兩年,他們仍然分佔了全校一二名,子夜已經在挫折中學會適應,其實當老二,感覺沒有她想像中差。

  她慢慢懂得體會,和自己競爭勝於和別人爭,反而是資優生怎麼考都考不贏他們,氣焰漸漸消失不見。

  有時想想,還真的不能怪他,從小在醫生爸爸、老師媽媽的精心栽培下,資優幼稚園、小學資優班、中學資優班……一路上來,他永遠站在班上第一位,沒嘗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沒想到,挫敗來得又急又快。

  「快走!」杜岢易拉起姚子夜往走廊那端快步走。

  下一堂是自習,地理老師請假沒找人代課,已經有同學提早訂了炸雞桶,準備讓午餐時間再延長一堂課。

  「要去哪裡?」

  跟在他身後小跑步,原本打算利用自習課把英文作文寫好的,她報名英文檢定,最近正在衝刺當中。

  說到英文,她真羨慕丫頭,不必花太多精神就能滿口流利的英文會話,筆拿出來,老師要一百五十個字,她隨便就可以附贈三、五百個字給英文老師,叫她寫中文還不見得這麼順。

  「老地方。」

  姚子夜懂,他指的是頂樓。如果他和丫頭的秘密花園是那片藍得耀眼的海灘,那麼教室頂樓就是她和他的秘密花園。

  他們常利用午休時間到樓上晃,吹吹風、聊聊天,說說彼此的生活、談談同學的八卦,因此她知道他最喜歡Blue的音樂,知道每次這個團體的門口一出來,他就馬上排隊搶購,甚至因為崇拜他們,跑去學電吉他,並且還彈得有模有樣。

  因為他,她也愛上Blue,她聽著他們的音樂,哼著他們的歌曲,在樂曲間想像愛情的風光明媚。

  而杜岢易知道姚子夜熱愛文學,從紅樓夢到昭明文選,從曹雪芹到羅貫中,她喜歡深度閱讀,喜歡在閱讀中認識古人。

  因為子夜,他開始背長恨歌,在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愛情裡面,想像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的感覺。

  「學長,你記得我嗎?我是辯論社的學妹。」軟軟的女聲傳來,杜岢易停下腳步,回頭,是一年級的學妹。

  「我知道,你叫林祺音,下一任的社長。」

  「對,真高興學長記得我,聽說學長生日快到了,祝學長生日快樂。」她把一個包裝精美的粉紅色禮盒交給他。

  「謝謝。」他溫溫地笑著。

  「希望學長喜歡我的禮物。」

  「我會喜歡的。」他的笑容溫柔得可以掐出水。

  「下次學長還能帶領我們去比賽嗎?」

  「可以,辯論社有任何問題的話,歡迎隨時到班上找我。」他拍拍她的肩。

  「嗯,謝謝學長,學長再見。」她轉身,開心地跑開了。

  姚子夜滿肚子不是滋味。不懂他幹麼對每個女生都那麼好,那麼想當大眾情人啊?可他一回身,學妹的禮物就被塞進她手中。

  做什麼?她沒來得及問,杜岢易又拉起她,一路直奔頂樓。

  「給你。」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本小冊子。

  「這是……」

  「我整理的,你常弄錯的英文單字和片語。」

  他連她常弄錯什麼單宇和片語也清楚?看著他,他還真是送了個最適合她的好禮物。這不是他第一次送東西給她,去年校慶,他把滿桌椰子分贈給同學,卻又跑去買了碩大的椰子,和她到頂樓,一根吸管,你一口、我一口。

  那時,她猜測,他和丫頭是青梅竹馬,而她是他……送求愛椰子的對象。

  「我可以幫你打開學妹的禮物嗎?」

  「可以,那本來就是要給你的。」

  給她?有沒有說錯,他不是說會喜歡學妹的禮物嗎?她搖搖頭,打開包裝精美的禮盒。

  裡面是一隻SWATCH男表,性格、有造型,那位學妹不但經濟優渥,還相當有眼光,不但挑中了好表,也看上好男人。

  「我可以打開學妹的信嗎?」姚子夜得寸進尺地問。她終於懂得丫頭在替他拆情書時的快感。

  「隨你。」杜岢易聳聳肩,無所謂。

  她打開信,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內容,就是學妹在辯論社,為他比賽時的豐采著迷之類的。

  「要不要看信?」她問。

  「不要。」

  「我幫你把手錶戴上?」

  「不要。」他的眉頭不自覺皺起來。

  「既然都不想要,為什麼收下?」反正他又不在乎。

  「收下比較不會麻煩。」

  「不懂。」

  「你跟丫頭那麼好,我不相信她沒告訴你。」

  又是他和丫頭的私房秘密?時間真是她最大的敵人,他和丫頭之間有十四年,而他和她只有短短兩年,許多她來不及參與的往事裡,有太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丫頭沒說過什麼。」她偏頭想想,回答。

  「真的沒有?這件事當時鬧得很大,我以為全宇宙都知道了。」他無奈聳肩。

  「說說看吧。」

  「國中二年級的時候,有一個陌生的女同學送我禮物,她告訴我,她已經喜歡我很久,希望我能夠當她的男朋友。我不認識她,怎麼可能當她的男朋友?所以我沒收下她的禮物和情書,我客氣地告訴她,「對不起,我要全力衝刺高中聯考,沒時間交女朋友。」」

  「雖然你的借口很瞎,但……處理得不錯啊。」他給人留台階下,沒有自吹自擂,很好的說法。

  「但是第二天,她到我們教室外面瘋狂大喊,說如果我不和她交往,她就要從樓上往下跳,來證明她是真心愛我的。」

  「然後呢?」她被女孩的大膽嚇到。

  「她跳了,幸好遮雨篷阻止了下墜的速度,雖然她的雙腳粉碎性骨折,但是命還在。」

  姚子夜想,他肯定嚇壞了。才國二,誰受得了這種事,難怪現在他來者不拒,對所有女生都溫柔到不行。

  「從那以後,誰給你情書、友誼信、禮物……你通通收?」反正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反正等上了新高中、新大學、出社會,這種無聊的迷戀自然而然會消失無蹤?

  「對。」

  「既然收下,為什麼轉手丟給別人?這比不收還過份。」她皺皺鼻子,這也是她從下送禮物給他的原因。

  「重點是,她們不知道啊。」杜岢易在笑,笑得理所當然。

  女生是種麻煩動物,要找到像丫頭那麼簡單的單細胞生物不容易。

  「至少,你應該把信看過。」

  「有差嗎?」

  「有,差很大。答應我,以後不管誰給你禮物,都要打開,看看是誰給的,信上寫了什麼?之後,你要把禮物轉送給誰,就是你的自由。」

  「好吧。」他發覺,自己無法拒絕子夜的要求。

  越深入瞭解,他越喜歡子夜,她是個有思想、有大腦的女生,他可以和丫頭打打鬧鬧,卻可以跟她談文學、談哲理,認識她,讓他的高中生活不像其他時期那麼無聊。

  「晚上要不要到我家住?」姚子夜提出邀請。

  這不是他第一次在她家過夜,他常在她家吃飯,在她哥哥的床上入睡,並且迷上她父親上千本的商業書刊,他想,如果哪天他開公司當老闆,變成一個商人,子夜的父親功不可沒。

  「好啊,要不要約丫頭?」杜岢易直覺回話。

  他的直覺反應讓她的笑容凝上。「這次……可不可以先不要。」

  她想補上一句對不起的,但他先一步開口,「好啊,今天晚上有什麼節目?」

  他的回答讓她鬆口氣,笑著說:「沒什麼節目,只是慶祝你生日,我請崔媽媽替你準備帝王蟹火鍋。」

  他很怪,明明是柔軟的男生,卻喜歡吃硬邦邦的蟹貝類,她曾這麼取笑他,但丫頭說:「他才不柔軟,溫柔是裝給外面的女生看的,等等吧,等你跟他夠熟,就會發覺,他是個硬邦邦的臭男生。」

  當時,她為這句話很難過,以為兩個人已經夠熟悉,結果沒想到,自己仍然屬於「外面女生」那個範圍。

  後來,他的話解救了她,他說:「我對溫柔的女生就給溫柔,對粗魯的女生就回報粗魯,對丫頭溫柔,是一種天大地大的浪費。」

  然後,他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那抹溫暖,至今彷彿還停留在她額間。

  「幫我慶生?好啊,開Party,你會跳舞嗎?」

  「不會,你會嗎?」

  「會。」他說得篤定。

  「真的假的?連跳舞都會。」

  「沒騙你,我在網路上學的。」

  姚子夜笑了。這個無奇不有的網路教出了一顆稀奇古怪的腦子,她希望早晚有一天,網路也教會他,讀懂一份暗戀情懷。

  「來,我教你。」  

  說著,杜岢易牽起她的手,把她收入懷中,嘴裡輕輕哼著Blue的曲子,輕輕地帶領她跳舞,抬腳、旋轉,一步一步。

  她是個聰明女生,領悟力比許多人都強,不多久,她就能跟上他的節奏,一腳一腳,踩出幸福律動。她在他懷中旋轉、再旋轉,她的笑聲和著他的歌聲,在夏季的微風裡,輕蕩。

  那天晚上,他們吃飯跳舞,他們在電影院的情人座裡晃到午夜。

  ******

  大考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寒假過後又開學了,天氣越來越熱,台北的溫度高到近三十四度。

  班上同學都很拚命,就連對考試不怎麼在意的丫頭,也繃緊了皮。

  姚子夜揉揉發紅酸澀的雙眼。昨天她沒睡,不是為了兩個星期之後的大考而熬夜,而是因為漏夜排隊去買Blue的限量產品,她買了一個Pick要送給杜岢易。

  他的電吉他彈得很好,她喜歡聽他自彈自唱,喜歡他哼著專門為她編曲的那首歌——驕傲女孩,雖然她要寫的歌詞仍遲遲未動筆。

  打開信,她再逐字讀過一次。嗨,杜岢易:

  我以為三年是很久的時間,久得會讓人厭煩、厭倦,沒想到一千多個日子在眨眼間過去,快得讓我想抓住些什麼,卻發現,它們已從指縫間溜走。

  我記得新生入學第一天,你自以為是地替我解了圍,我卻對著你的背影齜牙咧嘴,當發現你就坐在我隔壁時,我一心一意等著老師換新位置。

  好快哦,三年過去了,不管換過幾次座位,你始終在我的左手邊。

  很久以前,采萱問我喜歡什麼數字?我直覺回答8,你說,你以為我喜歡的是  1、是冠軍。沒錯,以前是的、我好勝、不肯認輸,是你教會我,認輸不是壞事,有競爭對乎才定最幸福的事。

  采萱追問,為什麼喜歡8?我笑著沒說,現在,我要告訴你——因為8是兩個圈圈串在一起,就像我們去看電影時的情人座,就像摩天輪裡的位置,就像我始終坐在你的右手邊,一個你、一個我,不分離。

  記不記得你問過我,暗戀的那個男生是誰?我沒說話。

  因為說破了,我對采萱有罪惡感,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從來不想傷害她。

  那麼,現在你猜出來了嗎?對,我暗戀的那個男生是你,杜岢易。很難相信對不對?一個踏進校門就讓我討厭的自大狂先生。

  我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喜歡上你的,大概是你把綠茶遞給我的那一瞬間,開始覺得你不討厭吧,也大概是你冒著大雨,把中藥送到我手上……真的不知道,三年太長、故事太多,我不知道哪一件事,是讓我喜歡上你的轉折契機,但,我喜歡你,是真的,沒有半分虛偽。

  或者我不該說的,但畢業在即,假如我們的學校不在一起,假如我們忙著各奔前程,也許見面的機會就少了,我不想帶著遺憾離去。

  杜岢易,可不可以對你做一個要求?如果你也喜歡我,不是朋友的那種喜歡,請當面告訴我,不要讓我獨自猜疑;如果你對我沒那種心情,那就……就這樣吧,什麼都別說,假裝這封信不存在,我們仍舊當好朋友。

  祝    金榜題名—鵬程萬里

  寫這封信時,姚子夜放下驕傲和自尊心,首度坦承了暗戀他的事實,但她還是無法寫下自己的姓名,為的是一個無聊理由——如果他對她有心,就會知道這是誰寫給他的信。

  打開盒子,她把Pick和信一起放進盒子,用海水藍的紙包裝起來,打上緞帶,趁著班上同學還沒來之前放進他的抽屜,而那裡已經被偷偷塞進五六份禮物。

  她猜,今天畢業典禮過後,他一定會收到非常多的禮物和花束,也許會有許多捨不得的學妹圍在他身邊哭泣,要他別忘記自己。他的女人緣真的好到不行。

  正襟危坐,她假裝自己沒做過塞禮物那種傻事,打開參考書,開始定心唸書。可是,定心……好難,思緒總是會飄啊飄,飄到他的身上去。

  「也耶,你怎麼那麼早就到學校,是不是和我一樣,要畢業了,興奮得睡不著啊?」丫頭進教室,發現了她,跳著跑到她身旁,一屁股坐到她的課桌上。

  「是……是啊,有點睡不著。」

  她看著隨後進教室的杜岢易,他們還是一起上學啊,三年了,不對,是六年、十二年……或者更久。搖頭,她搖去自己討人厭的念頭。

  「你擔不擔心要和我分開?我剛跟岢易說,你們降低標準,我考上哪個學校,你們就填哪個學校當第一志願好不好?」丫頭抱住她的肩膀說。

  「想得美咧。」杜岢易一巴掌拍上丫頭的後腦勺。

  「反正你們那麼優,到哪裡還不都很優。」她嘟起嘴說。

  他沒理她,突然彎下腰,細細審視子夜的眼睛。「你哭了,還是沒睡好?」

  「沒啦,只是睡不好。」姚子夜敷衍道。

  他對她的細心是真的,認真也是真的,他每天的便當菜總有一部份會進到她的肚子裡;他記得她的生日,不送禮物,卻會唱歌給她聽,會陪她去坐摩天輪,雖然那種東西既不刺激也無趣,但她要求,他便配合。

  就算這些東西都稱不上愛情,至少是份量很重、很重的友誼。

  同學陸續到了,丫頭轉身去找別的同學說話,杜岢易則在她耳邊低語,「去頂樓。」然後轉身、先離開教室。

  姚子夜在心底默數到十,跟著離開位置,往頂樓方向走。

  她上樓時,見他坐在水泥地上,仰著頭曬太陽。他是個陽光男孩,永遠頂著溫柔笑臉,像和煦溫暖的春陽。

  她走到他身邊,坐下,兩個人都不說話,享受最後一次的頂樓約會。

  「子夜,大學……繼續當四年同學,好不好?」他的手輕輕挪了兩寸,覆在她的手背上。

  「好。」她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大考完之後,我們去旅行好不好?」他握住她的手緊了。

  「好。」還是不必經過思考就脫口而出。

  「我從沒告訴過你,我很看重你,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杜岢易看著她的眼神裡,有誠懇、有認真,還有很多不知名的東西。

  只是朋友嗎?姚子夜有點失望,但她不怕。他說了,他們還有四年,四年的朝夕相處,也許……她始終相信,機會是留給努力的人。

  「嗯。」

  他衝著她笑。  

  話說到這樣就好,他不能講太多,他知道她心裡暗戀著一個男生,不想給她造成太大壓力,反正他們都還年輕,而且未來朝夕相處的四年裡,他知道自己還有很多機會可以努力,努力著……讓她愛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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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 00:19:10
第四章——十九歲的愛情句點

  丫頭的哭聲讓他分心,他沒注意到滾燙的咖啡正往她的手背澆去。
  很痛,痛的是心,不是受傷的手背,一聽到丫頭的聲音,他便忘記姚子夜,
  忘記姚子夜也一樣會哭、會痛,會想要他留在身邊。

  大考後,他們決定去環島,這次的環島他們沒有帶上丫頭。

  搭火車、轉客運,他們的目的地是礁溪溫泉,杜岢易把姚子夜的頭壓在自己肩膀上,叫她瞇眼休息,還自吹自擂,說他的人形枕價值五萬元。

  可他又不停說笑話,害她笑得亂七八糟,風從車窗外吹進來,刮起她的頭髮,咱咱咱,一下一下打在他臉上,看著他手忙腳亂,不停收拾她的長髮,她笑得很開心,開心這是兩個人的假期。

  只是,心頭不免掛著淡淡的遺憾,畢業典禮過去快三個星期了,他仍沒當面告訴她,他也喜歡她,不是朋友的那種喜歡,所以……他只想當朋友,想讓彼此的關係維持眼前這個樣?

  也好,感情是一種勉強不得的事情,強求,到頭來苦的是自己。就當朋友吧,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推開失望,拉起笑臉,這個假期,她要過得精彩萬分。

  「你怎麼跟杜媽媽說的?」

  「不必說什麼,這個星期她待在巴黎,不在家。」

  「我以為杜媽媽是家庭主婦,可是她好像經常出國。」

  「她在幫趙叔叔的忙,趙叔叔是廣告公司的老闆,公司不大,他一人得身兼數職,最近他們要拍香水廣告,媽媽過去幫忙張羅。」

  「杜爸爸呢?」

  「他的公司很忙,大部份時間都不住在家裡。」

  「可憐的杜岢易,我們都是同一掛的,不管樂不樂意,都得當個獨立小孩。」

  「我覺得獨立沒什麼不好,比較起同齡小孩,我多了自由。」

  他的父母從不要求他做這個、做那個,也不對他的功課發表任何意見,就是未來要念哪個科系,父母親也都讓他作主。

  「嗯,你是對的,我太習慣讓自己感覺可憐。」

  「沒那麼嚴重。」

  「奶奶在的時候還好,她很疼我,常常抱著我說話。」

  「她都說什麼?」

  「奶奶說:「子夜啊,驕傲的女生很吃虧,你要學習放下,學會溫柔對待每個人。」」

  她當然知道驕傲吃虧,從小到大,她的人際關係說明了一切,但驕傲已經巴在她身上,在骨肉裡紮了根、埋入骨幹。

  「你奶奶很有智慧。」

  「可不是?她去世後,家裡突然變得好大,我老覺得在屋子裡講話有回音。」

  杜岢易揉揉她的頭髮、拍拍她的臉頰,說:「可憐小孩,你太寂寞了。」

  「你自己還不是差不多。」

  「我聽過一首歌,它說寂寞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寂寞,我並不討厭一個人狂歡的感覺。」

  姚子夜看他,笑著搖頭。「我比較喜歡一群人聚在一起寂寞。」

  他也對她笑著搖頭。既然討厭一個人狂歡,又讓自己個性孤僻,阻擋別人的友誼,她也未免太《一,太習慣把心事藏在肚裡不說了。

  好吧,既然她學不來主動,就由他來主動,主動挖掘她的心事。

  「交給我吧。」他拍拍她的頭。

  「什麼?」她不懂他的話。

  「以後我走到哪裡,你就跟到哪裡,我會把自己的朋友帶給你。」

  「你的朋友?不必了,都是愛慕你的女生,跟她們在一起,我會被粉紅色糖水溺斃。」

  「你說話的口氣好像吃醋。」他挑了挑好看的眉。

  「吃醋?」姚子夜也回他一個挑眉。「妄想是一種精神上的毛病,你的網路沒有教你?」

  就這樣,他們一路說說笑笑,直達溫泉旅館。

  放下行李,兩個人換了泳衣就往溫泉池跑去,雖然是夏天,泡溫泉仍然是種享受,他們泡到皮都皺了,才回房間。

  穿著寬鬆浴衣,兩人坐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綠樹藍天。

  「我帶了一個好東西。」杜岢易想到什麼似地跑到行李箱旁邊,翻翻弄弄,找出一瓶紅酒,對著她搖搖。

  她笑彎眉毛,跑到桌邊拿來兩個旅館附贈的免洗杯,等著他把紅酒打開。「小心一點,不要噴出來。」

  「好。」他小心打開軟木塞,把兩個杯子注滿。

  姚子夜舉高杯子,笑著對他說:「乾杯,祝你一帆風順。」

  「乾杯,祝我們同時考上第一志願。」

  「乾杯,祝你的愛情和你的學業一樣,勇者無敵。」

  「乾杯,祝你找到一個真心愛你的好男生。」

  意思是……那個男生不是他,她必須另外尋尋覓覓?

  她想,她終於得到他的答案。喉嚨卡上石頭,心臟沉重,一個意料中的答案,讓她感覺自己快要中風。

  好吧,一醉解千愁,明早醒來又是一條好漢。

  「嗯,乾杯!」她仰頭,讓紅紅的液體滑入食道。好怪,微甜的酒竟會澀了喉嚨。

  「子夜,你記不記得我回外婆家那次?」

  「記得,你外婆家門前種了一棵樹,結滿了紅色的心形豆子,你撿了滿滿一整瓶回來給我。」

  他說那個不算禮物,那麼,算什麼呢?她當時的解釋是愛情,現在想想,顯然不是。

  「我後來知道了,那個叫做相思豆。」

  「你告訴過我了。」所以,她用它們在厚卡片上貼排出「杜岢易」三個字,再噴上亮光漆,因為她的相思……全給了他。「我還記得,你外婆家的電話被杜媽媽佔據,你只好跑到廟口給我打電話。」

  杜岢易接話,「對,那天晚上的蚊子超多,害我一面講電話、一面打蚊子。」

  那時她叫他回屋裡,有話回台北再說,可他非把口袋裡的零錢打光才肯作罷。「你回來的時候,兩條腿種滿紅豆冰。」

  「丑了一個月有哦,你都不知道,那個時候,我超羨慕林佑民。」林佑民是他們的同班同學。

  「為什麼?」

  「他兩條腿都是濃密毛髮,蚊子肯定咬不到他,說不定還會在森林裡迷路。」

  她被逗笑了。其實……當他的朋友也不錯,他對朋友,一向很盡心盡力。「你以為他的腿是蟲子迷宮嗎?」

  「至少他被叮完以後,不會像我那麼醜。」

  「可是我不覺得丑耶。」

  那個月不知道為什麼,當她看見他慘不忍睹的兩條腿時,心底總會泛起一股淡淡甜蜜。

  「你的審美觀與眾不同。」他撇撇嘴,不以為然。

  姚子夜笑著問:「你記不記得畢業旅行?」

  「日月潭?」

  「對。我忘了帶外套,冷得半死,你把外套、手套、圍巾通通掛到我身上,還一直說:「r好熱、好熱,我一點都不冷,謝謝你幫我把衣服穿上。」」說著,她笑彎腰。  

  畢業旅行回來之後,他得了重感冒,請一個禮拜病假。

  當時,丫頭指著他的頭罵,「你以為英雄好當啊。」

  他回丫頭,「我感冒了不起躺一個星期,要是子夜感冒恐怕要躺上大半年。」

  她不滿的抗議,「我的身體沒你想的那麼差。」

  「自誇誰不會?」他悶悶道。

  想起同一件往事,兩人相視而笑,再倒紅酒,再乾杯。

  「祝你,前途一片光明。」

  「祝你,變成人人羨慕的女強人。」

  「祝你,人生無波折,只有順遂。」

  「祝我們,當一輩子的好朋友,互相打氣砥礪。」

  又是好朋友。姚子夜輕歎,「杜岢易……」

  「什麼事?」帶著薄醺,他望著臉頰粉紅粉紅的她,喜歡她,越來越多。

  「我們做愛吧。」

  猛地,她再灌一大口酒。說這種話,有違她的本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帶了些微酒意,讓人倍增勇氣。

  「為、為什麼?」這不是他想說的話,他心裡想說的是,我願意,我可以,我很強,我一定會讓你很滿意。

  「我什麼都是第一名,只有在這方面……」姚子夜湊近他說:「你知不知道我們班,很多女生都不是處女。」

  話說完,四周彷彿靜了音,心跳在他耳間鼓噪。子夜的意思是……要借用他來「締造佳績」?  

  體溫上升,曖昧氛圍濡染了他的知覺。

  傻傻地,杜岢易笑開,不知道是哪裡跳出來的突發奇想,他居然說:「其實,我的「本能」和我的智力一樣棒,如果你真的需要合作對象,我是不錯的選擇。」

  完蛋……他在說什麼鬼話啊?好想用王水將自己的舌頭溶掉。

  沒想到,姚子夜的反應居然是捧腹大笑。「沒錯,我們會是最好的Team。」她笑得前僕後仰,笑得他的臉變成關公。

  「不要笑,我說錯話了,對不起。」

  他猛抓頭皮再抓耳朵,抓完耳朵又抓手臂,要不是才剛洗完澡,人家會以為他全身長跳蚤。  

  她停不了笑,指著那個說「本能和智力一樣棒」的男生。

  「不許笑,就算知道我很強,你也不必這麼開心。」杜岢易抓住她的手,近距離恐嚇她。  

  她笑不是因為他自誇能力很強,而是他反應太可愛,這麼可愛的表情誰都讀得出來,這將是處男首航曲。

  姚子夜笑得無法抑止,兩手壓住肚子,像不倒翁那樣東滾西滾。

  他有些氣惱了。「知道我很厲害,也不必笑得讓所有人都知道。」

  「對不起、對不起,可是我停不下來。」她仍然笑個不停。

  「好啦、好啦,就算我沒有自己說的那麼厲害,你也不必笑啊,一回生、二回熟,我會越練越強……」他開始語無倫次。

  不管說什麼都阻止不了她的笑?第二個亂七八糟的突發奇想眺了出來,他俯下身,用唇封住她的嘴。

  這個吻不在計劃中,所以半點「技術」都用不上,他靠的還是本能。

  是本能讓他鬆不開她,是本能讓他戀上她柔軟的唇瓣,也是本能教他在她唇間輾轉流連,汲取她的馨香。

  有一點血氣方剛、一點衝動,她仰起頭,臉靠在他頰邊,暖暖的氣息噴上他的臉,軟軟的身子貼上他的堅硬,一個不小心……她的手劃過不該劃的地方。

  他是十九歲的熱血青年,有理智,但數量沒有多到可以控制乍然奔放的慾望,尤其當他身上靠著一個不怕死的十九歲少女。

  從親吻進而探索,他探索著她的唇齒,探索著她的身體曲線,他在她身上燃起火焰,然後一點、一點,來得又猛又烈的慾望,燒燬兩人的殘存意念。

  酒會讓人瘋狂,也會讓人勇氣百倍,勇氣滿滿的姚子夜拉下他的身子,讓他壓在自己身上,他們在彼此身體裡面探訪著生命奧秘。

  他的吻順著頸線往下滑,滑到她的柔軟豐腴,她沒有推開他,只能緊緊地抱住他、攀住他,像抓住浮木似地。

  她愛他啊,很愛很愛,她不後悔今天、不後悔眼前。就算他要的,只是朋友。

  她回吻他,在他褪去她的浴衣時,她也褪去他的,彷彿兩個人都等這天等得太久,有些急迫,淚水、汗水夾雜著低吟聲,身軀交纏、交織出一波波熱烈。

  就這樣,三天的旅行,他們在溫泉和床第間度過……

  ******

  三天後,終於回到家,他們回的是杜岢易的家,他的母親還在法國,而杜爸爸仍然不在。是岢易說,讓崔媽媽多放幾天假吧,所以他們決定回杜家。

  他們洗澡,吃飯,晚餐是岢易做的,他煮的面比外面餐館做的更營養可口。

  飯後,他煮一壺咖啡,還沒入口,光聞味道就香得讓人陶醉,姚子夜坐在舒服的沙發上,兩手捧著咖啡杯,眼看著他把漂亮的褐色液體慢慢滑進骨瓷杯裡。他說他會用牛奶在咖啡上面畫一顆心,就像他送給她的相思豆,她在等待,等他親手為她畫上。

  她猜,經過這三天,他們之間應該比朋友更向前,也許他們都還太年輕,不願意正身定心,但她知道,自己的勝算多了一些些。

  這種想法,對丫頭不起,但她無法想太多,罪惡感被壓縮在甜蜜裡,縮得幾乎不見蹤影。她不得不承認,有時候當鴕鳥,是個不錯的選擇。

  杜岢易望著她。接在她的味道之後,他愛上她的靈魂、她的身體、她的溫柔、她的聰明……

  他對她的愛多到連一天都不肯多等下去,不管了,不管她有沒有暗戀的男人,他都要告訴她,他愛她,他要當她的男朋友,從今天正式開始。

  話沒來得及開口,杜家電話響起。

  「這裡是杜岢易的家,目前不方便接聽電話,有事請留言。嗶……」

  「臭岢易,你到底去哪裡了啦?你手機不接、電話不接是什麼意思啦?我爸出車禍了,現在人在加護病房,還沒脫離險境,嗚……臭岢易、壞岢易,你到底跑去哪裡了啦?你再不出現,我就要跟你絕交……」

  那是丫頭的哭聲。

  她的聲音讓杜岢易分心,以致沒注意到自己的咖啡壺沒拿穩,滾燙的咖啡正往姚子夜的手背澆去,他隨手丟下咖啡壺,衝到電話旁,接起電話。

  姚子夜很痛,但痛的是心,不是受傷的手背。一聽到丫頭的聲音,他便忘記姚子夜,忘記姚子夜也一樣會哭、會痛,會想要他留在身邊。

  「丫頭,是我,你人在哪裡……情況怎樣……好,我馬上過去。」他的口氣急促,語調憂鬱,他和丫頭一樣傷心。

  掛掉電話,他像失速的火車頭,完全無視於坐在沙發裡的姚子夜,一下子衝進房間、一下子衝到屋外,再不久,當她聽見摩托車急駛而去的聲音時,緩緩地,嘴角滲出一抹苦笑。

  她怔怔的看著沒關上的大門,像被定身般,一動不動。

  她在等,等岢易突然想起、家裡還有一個姚子夜,也許他會調轉車頭,接她一起到醫院,那麼,她會和他一起安慰丫頭,陪她哭、陪她笑,充份盡到身為好朋友的責任。

  但……他並沒有,當壁上的時鐘滑過兩格之後,她對於等待,死心。

  是丫頭的哭聲亂了他的心緒?否則他怎麼會慌成那樣,不過是朋友的父親啊。

  她從沒見過他那樣失控,失控到看不見自己傷了她。

  因為那個朋友是周采萱的關係吧,他們的生命,有六分之五的時間疊在一起。

  端起冷掉的黑咖啡,上面沒有她期待很久的愛心,也沒有加入糖粉的甜蜜,連香氣也早已蒸發殆盡,她仰頭,賭氣似地,一口喝盡。

  好苦,苦了舌頭、苦了心,苦得教會她知道,這個叫做報應,報應她企圖搶走好友的男人,報應她為了贏,不擇手段。

  低頭,被燙傷的手背像在嘲笑她的愚蠢,一陣陣痛著,她背過很多次沖脫泡蓋送的口訣,可現在像被點了穴似地,無法挪動身體。

  時鐘指針緩緩向前推送,姚子夜看著手背從紅、到微微焦黑、到起水泡……那一點一點成形的,不只是她的手背傷口,還有心底哀慟。

  她在杜家等過一天一夜,然後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回家。

  ******

  姚子夜始終聯絡不上杜岢易,但她聯絡上周采萱,丫頭哽咽地說,她的爸爸還在加護病房,尚未清醒。

  身為朋友,是該去探病的,因此她買了香香的百合花,走一趟醫院。

  半路上,她想著該如何安慰丫頭,也想著該對岢易說什麼,但這些話都來不及說,便一口氣被殲滅。

  她看見了,在加護病房外面,岢易緊緊抱著丫頭,他親著她的額頭、親著她的髮梢,不斷低聲安慰她。

  他們的動作親密、態度親密,親密到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愛她。

  姚子夜退了兩步,把自己隱身在走廊邊,就像隱藏著手背上的傷痕。

  經過很久,探病時間到了,岢易環著丫頭進入加護病房。

  她從頭到尾沒現身,安靜地離開醫院,因為安慰……有杜岢易給,就足夠。

  ******

  幾天之後,姚子夜打電話到杜家,是杜媽媽接的。她說,岢易一直待在醫院,沒有回家。

  光是朋友交情,沒有人會這樣做的,所以一天一天,她深信,他愛丫頭、丫頭愛他,而丫頭的矢口否認不過是欲蓋彌彰的謊言。

  第二十七天,她獨自從婦產科診所離開。

  醫生說她懷孕了,這是比放榜更嚇人的消息。

  她很慌,卻不准自己表現出慌張,她刻意抬頭挺胸,刻意把驕傲寫在臉上,她不想看見任何人的同情,包括她自己。

  岢易的手機還是沒人接聽,三天前,杜媽媽說她要出門,要幫岢易把換洗衣服送過去。

  姚子夜想也不想,就往醫院走。

  她當然知道,現在不是和岢易討論這種事的好時機,她也知道,要談判必須先武裝好自己,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她甚至知道,最聰明的做法是先回家、沉澱心情,並且,她該談的對象是杜媽媽而不是杜岢易。  

  她清楚杜媽媽喜歡自己,她相信杜媽媽會讓岢易為她負責任,屆時,就算岢易再愛丫頭,仍舊會為她將就妥協。

  但,這種贏法不光彩,她不要,她寧願選擇笨蛋的做法。

  她又帶了一大束香水百合在病房前站定,丫頭的父親已經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她敲敲門。

  來應門的是丫頭的母親,她熱情招呼姚子夜,「你來了,快進來。」

  「伯父好多了嗎?」

  「對,前天總算可以拔掉身上的呼吸器,整個人輕鬆很多。」

  姚子夜點點頭,把花交給周媽媽,側身,她看見單人床邊的沙發上,杜岢易環著丫頭,兩顆頭顱相互貼靠,沉睡。

  「這兩個孩子昨天在這裡照顧爸爸到天亮,我來了,叫他們回去睡又不肯,實在是……」  

  周媽媽愛憐地看著杜岢易和丫頭,然後拿著花瓶到浴室裡裝水。

  兩個孩子的爸爸?雙方家長對於他們倆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認定?唉,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岢易的決定。

  她走到沙發邊,輕輕推了推岢易,他一下子就醒了,可見他不敢沉睡。

  「子夜,是你!」杜岢易看見她,咧出一個溫柔笑臉。

  「談談好嗎?」她指指門外。

  「好。」他側身,小心翼翼地把丫頭放平,再用棉被把她蓋緊,回身,解釋什麼似地說:「她很會踢被子。」

  姚子夜沒做反應,輕輕走出病房,杜岢易隨即跟上。

  他們在樓梯間站定,樓梯裡來往的人少,大部份人都選擇搭乘電梯。

  她仰頭望他,他瘦了,眼睛底下有著淡淡的黑眼圈。照顧病人是一件很辛苦的工作,他卻搶著承擔,他對所有的朋友都這麼好嗎?還是對丫頭特殊?

  她想,答案是後者,如果這是他對待朋友的標準,那麼,他會很累。

  「你的手怎麼了?」他發現她的手裹了密實的紗布,直覺抓起,心疼不已。

  終於發現了嗎?可惜有點晚,二十七天前就該發現的事,拖到現在……唉,她在想什麼?她又不是丫頭。

  她討厭自己的嫉妒和狹隘,可是她無法阻止自己。

  「快說啊,你的手怎麼了?」

  低頭,他撫著她的手,細細察看。

  她很晚才就醫,又不肯認真回診換藥,就這樣,傷口時好時壞,醫生恐嚇她,再不好好照顧,以後會留下疤痕。

  她並不在乎是否留疤,因胸口的傷痕比手上的更深更大,而且那道傷,叫做咎由自取,她連哭的權利都沒有。

  如果說,那天被咖啡燙傷時,她仍未覺醒,那麼在醫院看見他和丫頭的親暱時,也該醒了。只是呵,心底就是不甘願,非要逼他表態些什麼才行,所以,她來了,面對面,她試著做好被撕裂的準備。

  「那個不重要。」她淡淡說。

  「誰說不重要?你不說,我們就去找醫生來說。」

  他惱怒了,抓趄她的手,要帶她去掛門診,反正這裡就是醫院,別的不多,醫療人員多到可以當佈景。

  他好看的濃眉聚在一起,彷彿她的傷是罪大惡極。

  真要聽?好啊,他都不怕了,她怕什麼。

  帶點刻意,她道:「旅行回來那天,你給我倒咖啡,然後丫頭打電話過來,然後……就這樣了。」

  原以為不想不提,事情就會過去,誰知道才說了兩句,那天的情景浮上心頭,她想起那杯冷掉的黑咖啡,胸口就隱隱扯痛,彷彿有碗大的裂縫汩汩地滲出鮮血,酸澀的滋味充斥在唇舌間。

  「這是我弄的?」杜岢易不敢置信地望住她,眉頭擰得好緊,大有砍自己兩刀的街動。

  「沒事,別在意,是醫生包得太誇張。」她把手縮回來,放在背後。

  「已經很久了,為什麼還包這麼誇張?」他直指出事實,果然腦袋比別人好,一看就看出問題。

  「有點重複感染,不談那個,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重頭戲來了,心在胸口擂鼓,一陣陣敲得她頭暈,她很害怕也很緊張,她憂心他的反應是自己預估的那樣,害怕他不要孩子,和她想像中一樣。

  「什麼事?」他想不出有什麼比她受傷更重要的事。

  深吸氣,姚子夜快速讓四個字滑過嘴皮,「我懷孕了。」

  震驚、恐慌、懊悔……無數情緒在他的臉上交織張揚,他盯住她,微張口,卻好半晌說不出話,就這樣,兩個人僵立在樓梯旁。

  許許多多的問題瞬地躍入腦海裡,紛雜、亂章,亂得他的理智盡失。

  很久很久,久到他連時間過去多長都沒有概念,他只能看著她、望著她,發不出半點聲響。

  他們才十九歲,年輕的他們可以提供孩子什麼樣的生活與教養?

  他會不會長成另一個渴望父母專注疼愛的杜岢易或姚子夜?如果十九歲的他們沒有共同未來,孩子該怎麼辦?他能為了孩子而綁住子夜一生,像父母親為他做的那樣?

  「你想留下他嗎?」

  終於他開口了,卻丟出一個無情的問題,像冰水,狠狠地往她頭上澆,凍得她嘴唇發紫,這回,她連微笑都擠不出來。

  「我想聽聽你的說法。」她壓壓腹部,把滿腹委屈壓抑隱藏,刻意讓聲調淡漠得一如平常。  

  他能有什麼說法?他想要孩子啊,那是一個生命、是他的骨血,他怎麼可能不要?

  問題是,他哪有資格要他。

  杜岢易背過身,緊握的拳頭像在抗議什麼似的。只是背影,姚子夜已經看見他的憤怒。

  在生氣她嗎?氣她沒做好保護措施,還是懊悔不該帶那瓶紅酒,讓那個旅行放縱過度?好吧,錯都算在她頭上,她可以拒絕他的,是貪心惹禍,那一刻,她真的不想只做他的朋友。

  岢易背著她,沒發現她也很軟弱、很恐慌,她的篤定和驕傲都是假的,他不知道她多想靠上他的背,從身後圈起他的腰,哭著說:「我真的好害怕。」

  但是,他與丫頭的親暱讓她卻步,他的憤怒讓她不自覺後退,她想,他肯定很恨她。

  女人真是禍水,國二有個女生用跳樓來逼出他的罪惡感,高三又有個女生用孩子的命來迫害他。他怎麼可能不恨?

  全是她的錯,明知道他和丫頭才是一對,偏要加入中間,終是嘗到苦果了吧,若是不放縱、若是謹守份際,他還會當她是好朋友,現在呢……通通毀了,老話說得好,自作孽不可活。

  愛上他,是天大地大的錯,偏她還要寫出那封毫無自尊的信,偏她還要任慾望無止境蔓延,偏是還要為他,賭上未來四年……

  姚子夜,你不值得同情!

  終於,他回過頭,捏緊的拳頭放鬆了,大手搭在她肩上,他的手是冰的,帶著些微濕氣,他的臉嚴肅得讓她認不得,而他嘴裡吐出來的字句,凍死了她全身上下千萬個細胞。

  「我們才十九歲,沒有成熟到可以負擔一個家庭、一個孩子,我們要念大學、要上研究所,我們要出社會、要工作,目前的你我甚至連自己都養不起……」

  話說到這裡,她聽懂了,心迅速往下沉入地心,任岩漿燒灼焚化,疼痛從牙齦間漫開,緊咬的牙關咬住不能出口的哀號。

  「子夜,你那麼優秀,不該讓一個孩子限制未來,總有一天,你會後悔,況且我們生下他,對他不公平,我們沒辦法全心全意愛他、照顧他,他不應該在父母親缺席的情況下誕生……」

  缺席?說的好,他不想參與,只想缺席……

  心焦了、碎了,她愣愣地看著他張張闔闔的嘴巴,再也聽不進他又說了什麼。

  沒錯,他的話是真理、是最正確的考量,只是,不該由他來說,他給的生命,怎能由他來當劊子手?

  可憐的寶寶,未成形就被判處死刑,這是個多麼殘忍的世界。

  真是的,她的預想真準,居然估得分毫不差,知道他不要這個小生命,知道他說「不要」可以說得這麼順暢。

  她可以改行去算命了。

  千針萬針紮著她的每條神經線,痛死了,可她挺直肩,維護著可憐的驕傲,她忽略手腳在發抖,心臟在狂囂,她甚至……還能在臉上保持住淡淡的微笑。

  「很好,很高興我們有了共識,這個孩子,我們的確要不起。」姚子夜低了低眉,再抬眼時,深吸氣說:「就這樣了,我會找個時間去動手術。」

  轉身,她迅速離去。

  「我陪你去!」杜岢易飛快追上她,抓住她的手臂。

  「擔心什麼?我不會偷偷生下小孩,二十年後跳出來找你分家產的。」她再也忍不住,話裡帶上刺。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放心你一個人面對這種事。」

  「你能陪我進開刀房?能代替我躺在手術台上?對不起,這種事,我終究要一個人面對。」

  甩開他,她大步走,她必須走得夠快,才不會讓眼淚飆下來,她不想哭,不想在他面前軟弱,是,她想要人家的疼愛關懷,但她絕不向他乞憐。

  這一走,杜岢易失去她,整整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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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 00:19:41
第五章——被雷劈到般的重逢

  「你知不知道九年有多麼漫長,有多麼難以等待?
  你半點音訊都不留,讓我像無頭蒼蠅地四處衝撞,
  你知不知道到處都找不到你,我有多心急?」
  像無頭蒼蠅的他,說的話也像無頭蒼蠅,
  一口氣撞痛了她的心,差一點點,撞壞她精心製作的虛偽面具。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川流不息的人群裡,兩個男女視線相對,像觸電般,他們都栘轉下開視線。

  是他!她又怨又恨,卻又割捨不下的男人。

  是她!他又想又念,日日夜夜眷戀的女人。

  時間彷彿在他們之間凝結,杜岢易傻望她,一瞬不瞬,再也別不開眼。

  他應該說幾句話的。

  說……對不起?不,她從來都不要這三個字,那他該說什麼?不知道,乍見到子夜的威力太大,讓他的智力頓時短路,語言能力暫時喪失。

  好吧,說不出話,那……總該做些什麼吧!做、做……對了,他應該把她藏起來,藏到子夜那個外國老公找不到的地方。

  那麼,藏起來之後呢?

  不知道,不管了,他抓起她的手,有點粗魯、有點野蠻,但他管不了這個,他只管在綁票子夜時,不會被人贓俱獲。

  於是,他帶著她逃出機場。

  姚子夜也被重逢這件事嚇到了,而且是嚴重驚嚇。

  沒錯,她的確想回國,的確想找老同學辦一場同學會,的確想藉著同學會,再看看那個堵在她胸口的男人,看他沒有了她,是不是一樣過得好?看他和丫頭成了夫妻,是不是如預料中幸福美滿?

  這趟台灣行,她是用來讓自己死心,不是用來製造驚奇的。

  但她沒想到一進機場就碰見他,更沒想到,他就是把她的Pretty雜誌丟在地板的沒品男,最沒想到的是……他竟拉著她,逃命似地奔跑。

  她想出聲喚他,可聲音背叛了她,就和眼睛一樣,只會怔怔地看著他,看他的眉、他的眼、他那張讓她想過千百逼、怎麼都忘不了的臉龐。

  他們的奔跑速度飛快,就像那年和資優生的打賭般,小蝸牛奮力奔向金字塔頂端。可惜這些年,她坐辦公室的兩條腿缺乏鍛煉,再加上腳下的高跟鞋折磨人,跑不了幾步,她的速度轉慢。

  杜岢易就像個小偷般,掉頭看看有沒有一個名為「姚子夜老公」的男人隨後追來。視線一百八十度掃瞄,很好,沒有!

  他彎下腰,打橫抱起體力不足的女人,一路飛奔。

  終於,他們坐進轎車裡,在發動車子同時,他小心翼翼地看看後方有沒有可疑人物,然後,從車座後方拿出棒球帽替她戴上,再脫下西裝外套,為她披上。

  姚子夜看著他的動作……這時候發笑不合宜,但以一個替肉票易容的綁匪而言,他的動作笨拙到讓人想笑。

  抿唇,她把笑意含進嘴裡,定下心,她告訴自己,二十八歲的姚子夜是成熟女人,她有成就、有能力,能主宰自己的感情知覺,她再不是那個一點點小事就會驚慌失措的小女生,再難的狀況,她都能應付自如。

  她不說話,只是尚未對這場意外重逢想出漂亮得體的開場白。

  但……外套傳來他的氣息,那是她曾經熟悉卻已然遙遠的味道,再度遇見,才曉得,它始終在記憶裡,不曾褪色。

  掐住大腿,她用疼痛自我告誡,她回台灣,是為了將自己從過去中拯救出來,不是為了再度沉溺。

  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裡傳來一陣咆哮,他理都不理,只撂下兩句,「丫頭,我很忙,自己搭計程車回去。」就把手機掛掉。

  聽見「丫頭」兩字同時,姚子夜的心抽了抽。以為不再有感覺的,沒想到那個隱隱作痛還維持著相同頻率。

  他們結婚了沒?話在嘴裡,沒出口,她低眉,想著如何主控接下來的場景。

  一個小時後,他們對坐在他家客廳。

  杜岢易搬出來了,很大的房子、很豪華的裝潢,尤其在這個地段裡,恐怕不是普通人住得起,想來這些年,他讓自己過得很不簡單。

  姚子夜端起態度,自在而優雅,將慌亂鎖在心臟底處,多年職場生涯,讓她不管何時何地都能輕而易舉地掛上面具,用最大方合宜的態度面對每個突發狀況。

  相形之下,杜岢易遜色多了,他在屋裡來回踱步,不斷看向她,一次、兩次、三次,他的無措、他的焦躁,一目瞭然。

  過去一個小時並沒有幫到他多少忙,他還是找不到話說,依舊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突發狀況。

  幸好手機響起,暫時解除他的尷尬。

  「老汪,我臨時有事」這次的合約你和小青去簽,記住,只准成功不許失敗,合約簽好後,馬上送到我這裡來……不!不必送上來,放在警衛室,我去拿。」他突然想起,自己是新任綁架犯。  

  掛掉電話,看向子夜,他還是有數不清的話想對她說,卻不知道從哪裡開始。

  姚子夜對他微笑,就像多年不見老友應該做的那樣。嘴微張,她企圖用「這幾年,你過得好嗎?」這種無害話題當開頭。

  但是手機又響了。

  杜岢易匆匆接起,這次的口氣比上一通更差。

  「什麼?有本事你給我說辦不到試試看,這關係到全公司的年終獎金,不想趕上失業潮的話,最好把合約給我簽定……我就是知道老汪口才不行,才要你去啊,你不是一直想超越我,我給你機會,你還不去爭取……閉嘴,沒得討論了,十七億的合約和十萬的離職金,自己選一個。」

  啪地,用力掛掉電話,他大步跨進廚房,想替她弄點東西,卻發現打開冰箱,只有礦泉水和啤酒。

  子夜不能碰酒、他也不行,他們像兩顆磁石,碰到酒就會不由自主深受對方吸引,今夜,他必須擱置感情,必須留下理智,把話說清楚。

  轉回客廳,他手裡拿著礦泉水,本來想要說:「對不起,家裡只有礦泉水。」可是,想到這句話是以「對不起」做開頭,憋住氣,嘴巴再度被強力膠黏住。

  他把礦泉水放在她桌前,姚子夜大方地拿起水,打開,仰頭喝。

  如果這是戰爭,她的從容和他的無措,已經注定了誰輸誰贏。

  手機又來,杜岢易的口氣轉為兇惡。

  「我要說幾次由你們全權作主,如果沒辦法的話,我明天就宣佈公司倒閉!」

  他氣翻了,把手機關掉。

  姚子夜被他的惡霸駭到。他變得嚴厲、不溫柔了。

  那年,他總是揚著陽光笑臉對待每個人,不管喜不喜歡,他習慣溫柔大方送。看來光陰改變的不僅是姚子夜,也改變了杜岢易,在不知不覺間,他們不再是彼此記憶裡的人物。

  鈐……這次響的不是手機,是他的家用電話。

  呼!他快起肖,腦子已經夠亂了,那群員工還來找碴,他有砍人的衝動。

  忿忿地接起電話,忿忿聽對方說話,聽不到兩句,他連番斥喝,不留時間讓對方插話。

  「沒辦法嗎?好啊,大家手牽手喝西北風去,還有,從現在開始我請假,公司隨你們去玩,要擴張、要倒店,由你們決定,最重要的是,誰再打電話給我,我就卷款潛逃,讓你們連半毛離職金都拿不到!」

  這次他不是掛電話而是摔電話,力氣之大,大得讓姚子夜瞠目結舌。

  看見她的表情,他滿目歉然,撓撓頭,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原本不想用對不起當開場白的,最終,他還是說了對不起,不知道是他對不起她的事太多,還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壓根兒就是一句對不起。

  「沒關係。」她也沒想到,自己會用「沒關係」來當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她沒打算原諒他的。

  「對不起」加上「沒關係」重新將他們推回尷尬氣氛裡,姚子夜擰眉,不打算陪他繼續呆坐下去。

  匆忙問,她補上另一句,「你的事業好像做得不錯。」

  這句話補得好,總算順利地勾出他的回答。

  「受你爸爸那些商業專刊的影響,我覺得做生意很有意思。」

  「我以為你會走研究路線。」畢竟,他的腦袋好到讓人妒羨。

  「我也以為,沒想到會變成賣遊戲軟體的。」世事多變,就像他沒想過,她還會坐在他的右手邊。

  「應該賣得很好吧,十七億的合約,不是隨便公司可以接得下來。」

  「經濟越不景氣,造就越多的宅男奼女,我們的生意就越好。」他並不想談論這種膚淺而表面的東西,但就是會不自覺順著她的口氣說下去,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自己拒絕不了她。

  「我懂,我們出版業被網路業打得很慘。」他們的對話客氣疏離,口氣像在應對商場朋友。

  「Pretty雜誌是你開的?」

  「不,我只是在出版集團裡面當總編。」

  杜岢易點點頭。「你在Pretty當總編,然後嫁……」猛地閉嘴,好像這件事只要不講出來就不算數,在她面前,他不介意當縮頭烏龜。

  多年不見,他們的默契仍然好得出奇,一個小動作,姚子夜便知道他沒接下的話是哪幾句。

  好,他不說、她來講、事實不會因為摀住口、耳就不存在。

  「對,我嫁給我們的總裁Edward,我相信你一定聽過他,在商界他是很優秀的菁英,下次有機會,我替你們引見。」她刻意用輕鬆愉悅的語調說出,刻意讓自己看起來很幸福。

  他選擇性失聰,自動略過她的回答。「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很好,我喜歡自己的工作、生活,這幾年我過得相當愉快。」她在說謊,但無所謂,戴著面具生活的日子,她已經習慣到不行。

  多年來,她哭不因為傷心,而是因為那樣的場合裡,她該表現出一臉哀感;她笑不因為開心,而是因為笑能清楚地表達訊息,讓對方贊同自己。

  她的喜怒哀樂、她的每號表情都有其背後目的,就像現在,她的謊言是為了維持住自己的驕傲與自尊心。

  「你的雜誌很成功。」他不只一次聽過公司女員工談Pretty,卻沒想過是出自她的手。

  「是嗎?我還以為你很不欣賞我的雜誌,才把它丟在地上。」她試著幽默,這也是十九歲的姚子夜不會做的事情。

  「我不是不喜歡,我是生氣……」

  語頓,他還有權利生氣嗎?就算他沒終止過尋找她的行動,就算他沒有放手他們之間的三年,但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臉色凝重,杜岢易他被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擊傷。

  見他不語,她笑著轉開話題,繼續兩個人的客套,「杜媽媽還好嗎?」

  「很好。」他受傷了,所以反應遲鈍。

  「還是一樣忙?」

  「還是一樣忙。」他像學說話的鸚鵡,重複著她的話。

  「杜爸爸好嗎?」

  「杜爸爸很好。」

  「還是很忙嗎?」

  「還是很忙。」他擺明了態度敷衍。

  姚子夜把礦泉水擺回桌面,歎氣,「杜岢易,你心不在焉哦,我難得回來,本想找老同學見見面,卻被你沒頭沒腦帶到這裡,帶到這裡就算了,也不認真和我說說話,那……我先走了……」她提起包包。

  她尚未轉開腳步,杜岢易卻像被雷劈到似的,他彈跳起來,二話不說,擋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將她整個人塞進自己懷裡。

  早說過了,從見到她第一秒鐘,他就變得低能、愚蠢,所以不能對單細胞生物有過度的期待。

  「為什麼要離開?一走就是九年,你知不知道九年有多麼漫長,有多麼難以等待?你半點音訊都不留,讓我像無頭蒼蠅地四處衝撞,你知不知道,到處都找不到你,我有多心急?」他的口氣急促慌亂。

  這些話不是要拿來對她說的,而是他對自己講的,這些年,他對自己重複著這些話,無數次。

  像無頭蒼蠅的杜岢易,說的話也像無頭蒼蠅,一口氣撞痛了她的心,差一點點,撞壞她精心製作的虛偽面具。

  呆在原地、呆在他懷裡,好半晌,她說不出話。

  「你又要走了,你又要丟給我一頭霧水,讓我不斷去猜想,自己是哪裡做錯,就算我真的做錯,你也該給我辯解機會,怎麼可以連我的發言權都一併剝奪?」他聲調越加高揚。「我到處找你,你都不在,你半句話不說,躲得無影無蹤,你帶走的,不只是我們的友誼,還有我的心……」

  他語無倫次,溫柔的杜岢易在九年前被消滅,這個煩躁不安,像過動兒、半分鐘都停不下來的杜岢易,被她那句「我先走了」拉高病情。

  她無助地貼在他懷裡,聽著他狂跳的心律。

  他們之間不是在九年前就畫上句點?他沒親口告訴她,「他喜歡她,不是朋友那種喜歡。」不就是要讓她徹底明白,他要的只是姚子夜的友誼,不要她的愛情?她懷孕,他第一個想到的是善後,而不是感情,這不是充份說明,他認定她是他的錯誤?  

  既然如此,她就撥亂反正,她就當他的「朋友」,兩個人保持著安全界線,讓他們的交往正常、合宜,她不讓自己或小孩干擾他的世界,她不提過去那段錯解,這樣豈不是很好?

  Edward是對的,他說:愛情是全世界最不可信任的東西,把人的一輩子投資在愛情上面,不但危險而且愚蠢。

  她同意,她再也不要愛情。

  推開杜岢易,推開身體對他的眷戀,她無法否認,自己仍然喜歡他的懷抱、喜歡他的氣味與體溫,或許他對她的感覺尚未過期,但這不足以影響她的決定。

  「告訴我,你去哪裡了,為什麼我到處找不到你?」他聲音中隱含的痛苦,引發了她的情不自禁。

  「我回英國。」她把頭髮塞到耳後。高中時期,她沒告訴過任何人這件事,她不希望大家認為姚子夜是千金大小姐。

  「回英國?你的家在英國?」他的表情錯綜複雜。

  「對,我父母兄長都在英國。」

  「……我想起來了,那本雜誌有介紹你的求學經歷及家人朋友。過去幾年,我以為你們只是不在台北,沒想過根本不在台灣。難怪,我登那麼大篇的尋人啟事,都沒有半點回應,難怪過了那麼多年,徵信社始終給不了我一個確定答案。」他苦笑,應該把廣告打到國際去的。

  多年來他一直在找她?找她做什麼?彌補?她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彌補,況且她夠成熟了,成熟到能理解,要求一個十九歲的男生為性衝動負責任,太過份。

  「為什麼找我?」身不由己地,她還是問了個幼稚問題。

  「我想告訴你,我的「抱歉」已堆成一座喜馬拉雅山,我要求你原諒我,要求你忘記那個錯誤的決定,如果你想要孩子,我們就把他留下來,我們一起吃苦、一起把他養大,我就不信,憑我們的能力辦不到。」他握住她的雙肩,誠摯的黑眼睛定定凝望她。

  果然,只是求她原諒,只想弭平錯誤的那段……可,不就是這樣嗎?不然她還在期待什麼。

  姚子夜,你到底還存了多少無知幻想,你忘記回來的目的了嗎?你怎麼可以因為他而情不自禁,怎麼可以因為他而身不由己?捏緊拳頭,指甲深陷到肉裡,她推開感情,讓理智來駕馭自己。

  「子夜,你恨我,對不?」他澀然開口。

  目光交錯,亂糟糟的心在胸口暴動,完美的面具再也遮不去心潮激湧,虛偽滑開,真實的姚子夜眺出來。     要聽實話?好,她怕什麼,她回台灣不就是為了徹底解決過去、釋放自己?

  要重新活過,她就必須將過去整理完畢,而他,杜岢易,就是她必須「整理」的過去。

  「對,我恨你。」她的嘴角挑起一個冷然笑意。

  「因為我做了個可惡的決定?」他握住她的手,他必須藉著她的體溫來告訴自己,眼前的姚子夜不是夢。

  「沒錯,即便你的出發點是對的。但那是一個生命,不是一個物件,對不起,杜先生,我沒辦法原諒你,就算你的「抱歉」已經堆成了喜馬拉雅山或聖母峰都一樣。」她從他掌間抽回手,憤然道。

  「恨得好,我也無法原諒自己。」他低語,眼裡浮起淡淡的悲涼。「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孩子才會原諒我,我不信鬼神的,但我常常聽見他在喊爸爸。」

  眉頭緊蹙,她看見他的眉心有兩道痕跡,那件事畢竟也折磨了他。年少輕狂呵,代價未免太大。

  姚子夜心沉,像幾千磅的重石壓著,定眼望著他沉默的哀戚,所有的話哽在喉間,出下來、嚥不下去。

  這就是她想要的?看著他的懊悔折磨他的心?她竟是為了這一幕,才從婚禮中逃出,不遠千里?  

  不,不對,她沒想過恨他、不願意恨他……那麼,她走這一趟,到底期望得到什麼?不知道,她想了半天,還是不知道。

  這算不算今年度最大笑話?有原則、按部就班的姚子夜,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所做所為是為了什麼目的,她盲目到沒有計劃就衝動行事,然後對行動之後的結果一籌莫展。

  過去留下的痕跡,沒有人可以徹底消滅,未來只能疊積在「過去」上面,這是定理、是法則,人生是一個接著一個的環圈,斷了哪個環結,都無法延伸。

  那段過去,她永遠都無法釐清心上的洞口,也永遠無法抹平,情人座上的他,她只能無助地任由他霸在那裡,直到生命耗盡,他再也為難不了自己。

  這一趟,白來了。

  拿起桌上的礦泉水,她像飢渴的旅人,打開瓶蓋仰頭灌水。這時,Edward打電話給她,她接起。

  「你到底在哪裡?我以為我們約了晚餐。」Edward的口氣裡,沒有憤怒,他是謙謙君子,一個不會改變的紳士。

  他們在飛機上說好的,要…起吃晚飯,所有的行程留到明天才開始。

  「你沒收到我的留言嗎?」

  「沒有,我以為你被綁架。」

  Edward的口氣始終溫潤,他像多年前的杜岢易,不管有心無心,都會對人溫柔體貼。  

  天,她是因為這樣,才不拒絕他的嗎?

  想清什麼似地,心猛地一揪,還要往下深思時,她理智地阻止了自己。不行,現在不是想這個的好時機,至少她得先離開這裡,離開杜岢易。

  「不,我很好,我正在朋友家裡,他……請我喝礦泉水。」

  「你居然為了一杯礦泉水放我鴿子?」他在開玩笑,試著解除她的歉意。

  「不是一杯是一瓶。」她也試著讓自己輕鬆。

  她應該告訴他,自己在什麼地方,請他來接,或者讓他訂下一班飛機,兩個人一起回去,如果禮堂的佈置尚未拆除的話,或者可以將中斷的婚禮繼續完成……但當她對上杜岢易黯然的眼神時,她居然說了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話。

  「Edward,對不起,我臨時有事,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等我忙完,馬上聯絡你……是,好,就約定七天……沒問題,我會到。」

  她掛掉電話,而杜岢易接收到一個訊息——他有七天。

  ******

  周采萱一面打呵欠、一面走進女廁。哇,有一排女生對著鏡子補妝,算了,她不跟人擠,轉身離開,直覺往男廁方向走。

  沒人?正好。

  飛快從包包裡面翻出牙膏牙刷,她用右手刷牙、左手洗臉,她天生麗質,臉皮怎麼摧殘都無所謂。

  泡泡同時在嘴裡和臉上成形,她在享受潔淨感同時,一個男人拍拍她的肩,嚇得她差點兒把泡泡吞進肚子裡。

  搞什麼?

  右手有牙刷,她只能用左手拍拍被嚇得七零八落的心臟,安慰它被壞人驚嚇。

  她斜瞪他一眼。

  壽,魂差點兒被他收掉。袂驚、袂驚,阿彌陀佛來保庇,保庇小鬼攏攏乎鍾馗抓抓去。

  「小姐,你走錯了,這裡是男廁。」男人說。

  她沒好氣地吐掉滿嘴泡泡、漱漱口,再隨意掬起水潑在臉上,臉洗乾淨了,再用水弄掉胸口的肥皂泡。

  她沒發現男人太陽眼鏡後面的兩顆眼睛正逐漸擴大,她對著鏡子,拉下後腦勺的橡皮圈,用五根手指頭當梳子,扒扒扒,把馬尾扒整齊一點,再套迴圈圈。

  她的手忙,嘴也沒閒著。「這位先生,第一點,這裡是室內、不是戶外,在廁所裡不必戴墨鏡……」

  莞爾,他認出她了!男人好整以暇地把雙手插在口袋裡,身子斜靠在廁所牆邊,微笑著等她把話說完。  

  「如果您拔掉您的眼鏡,就會發現女廁現在人滿為患,如果我要在女廁完成剛剛的動作,至少得多花十五分鐘,如果我多花十五分鐘,外面來接機的大哥,將會以公務繁忙為由,放我自生自滅。」

  她聳聳肩,任由自己的嘮叨症發作。「我猜,是不是所有的建築師都是男人?他們難道沒計算過,女人使用洗手間的時間是男人的三到五倍,女廁至少要蓋成男廁的三倍大才符合公平原則……」

  OK!弄好了。最近出版社來了個斯文的朱自清,啊,不對,是斯文可愛的新編輯啦,才剛從研究所畢業:又嫩又白皙……厚,她在說什麼,是男人啦,她把他說得像春雞,連口水都快滴下來。

  總之,她平時邋遢可以,但有意思和眾美女搶雞的話,外貌好歹要稍微注重一下。

  她把盥洗用具收進包包,在準備踏出男廁時,發現那個愛管人的兄弟堵在門前,她正想拍拍對方看起來強健有「肌」的胸口叫他讓路,順道吃幾兩豆腐同時,電話來了。

  「喂,我是周采萱……嗨,老闆好,最近老闆身體好不好啊……」

  聽到老闆來電,她的口氣馬上轉變得諂媚巴結。

  「不要這樣說咩,我怎麼會故意氣壞偉大的老闆大人呢……是,小的馬上到,我已經在機場了……老闆,你都不知道英國昨天發生大雷雨,飛機飛不上去,我在機場等超久的也不敢走開,我一直在等補位,好不容易補上,我馬上趕回來,就怕誤老闆的事,好,待會兒見……老闆再見、老闆再見。」

  掛掉電話,她飛快聳了下肩膀,吐了吐舌頭。  

  一旁男人頰邊的笑意擴大。沒猜錯的話,她是和自己搭同一班飛機到的,可他確定,英國並沒有發生大雷雨。

  她看一眼擋在身前的高大男人,他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先生,你擋到我的路了。」她用手背拍拍他的胸口,嗯……豆腐不錯吃,彈性佳、肌肉練得滿大。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將它壓在自己胸口,擺明了今天豆腐Free,有意者請盡情取用。

  哦哦,這傢伙很大方哦。要不是老闆的追命連環Call太驚人,她還滿想繼續享受帥哥的免費招待。唉,可惜!

  把手抽回來,她扁扁嘴,往外走去。

  「丫頭。」他喚她一聲。

  她頓住,轉身回來,從上到下打量他一番。沒給他認識的啦……搖頭,繼續往外定。   

  「丫頭,你忘記我了?」男人走到她背後,將她拉住。

  周采萱仰起臉,在記憶裡搜尋她認識的高個兒。匡仔?不對,他胖得多,就算迅速減肥也不可能變成這樣。李片子?也不對,他比片子要高上半個頭。

  不會是老闆家那個暍洋墨水的兒子吧?厚厚,早就看出來他對她有意思。

  但……不可能啊,因為不管是匡仔、李片子、小老闆或其他男人,就算他們集體去整形減肥,都沒有任何人知道丫頭是她的小名,從上大學之後,她就不對外公佈小名了。

  Edward拿下太陽眼鏡,戴眼鏡是因為連續的忙碌和意外狀況讓他長出黑眼圈,而他是個很注重外表的男人。

  「請問貴姓?」她站著七字步,一身的吊兒郎當。

  「Edward。」

  「Edward?」沒聽過,但他那雙藍眼睛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是整體……她退後兩步,再退後兩步,她抓抓耳後,深思……

  「中國麵包?雨傘?麥當勞?」他好意提醒。

  回憶瞬地湧入腦袋裡。「啊!是你!」她尖叫一聲,衝上前,一把抱住他。

  「對,是我。」回擁她,他喜歡她的熱情,十年了,她看起來還是當年那個小女生。

  「你染頭髮,害我不認得你。」她把自己的眼睛脫窗歸咎於對方頭髮亂染。

  「現在沒染,以前那個才是染。」

  「對嘛,你皮膚又沒有多白,藍眼睛被墨鏡遮住,金頭髮也不見了,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阿兜仔。喂,你又來台灣觀光?」

  如果他的答案是:「對啊,我來度假。」那麼,她會說:「太好了,我當你的嚮導,台灣有太多好玩的地方,我曾經幫出版社寫過台灣導覽,那個書賣得有多好多好……」

  可是,他說的是:「不是觀光,我是陪未婚妻來台灣探親。」

  「未婚妻?」莫名的不爽湧上,感覺很像多年前發現一盒無主珠寶,本來想收歸己用,卻轉個頭,忘記放在哪裡,好不容易,她又找到同一盒珠寶,上面卻貼了封條,寫著「此寶歸XXX所有」。

  是不是超不爽?不爽到像當年,發現他的住址被紅茶淹了那樣。

  哎呀,在胡思亂想什麼,他們了不起只是朋友也。

  她撐出怪怪笑容。也對啦,他那麼帥要是沒有幾個紅粉知己、未婚妻之類的女人的話,她不懷疑他是同性戀才怪。

  她拍拍他的肩,豪氣說:「了不起,年紀輕輕就有了未婚妻。」

  「你咧,有男朋友了嗎?」他很喜歡跟她說話,她有一種魔力,讓人樂意和她接近。

  「你應該問我有沒有女朋友吧。」她笑著揉揉鼻子。

  「你是同性戀?」

  「不,但我是男人婆,是所有女生失戀時,投靠的第一對象。」

  沒錯,任何人和她談過話,都會心情愉快輕鬆。「你失約了,你沒來找我。」

  「還說,都是你裝闊氣惹的禍。」

  「我裝闊?」跟她聊天,邏輯概念要超強,不然一個跳Tone,就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那時我說買中杯紅茶吧,結果你硬要點大杯給我喝,茶沒喝完,翻倒了,地址電話連你的名字通通被淹,我又不是天才兒童,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

  「這是我們失去聯絡的原因?」  

  唉,竟是這個原因?他以為回到英國就會收到她的信、電話……或者其他,沒想到一杯紅茶造成他們的失聯。

  「可不是?都你害的。」她指著他,把錯怪到他頭上,她這種人永遠不會得憂鬱症,反正你錯、他錯,錯來錯去都不是她的錯,她的樂觀因子是別人的千百倍。

  「很好,把你的手機給我。」他朝她伸出手。

  她沒問他要做什麼,直覺把手機交出去,他拿過手機,在裡面輸入兩組號碼,想想,不妥,再把家裡的、辦公室裡的號碼也輸進去,交還給她。

  「這樣,不會再被紅茶淹了吧。」

  「嗯……我曾經掉過手機。」她偏頭想想。

  「你要逼我抓你去刺青,然後確定你不會把手臂給弄丟?」他橫著眉,一臉的「有本事,就再跟我失聯看看」。

  周采萱笑著說:「不要,我怕痛。」

  「怕痛就把手機保管好。」說著,他用她的手機打給自己、存檔。

  這樣,他們就不再是單向聯絡,那年他給她地址,卻沒要她的,是希望讓她有機會決定交不交他這個朋友,但這次,他要把機會留給自己。

  她用力點頭。「那我們……算是朋友了?」

  「十年前我就當你是朋友。」

  「好,等我到出版社交完稿子,再聯絡你。」她看看手錶。時間搞得有點久,沒耐心的杜岢易不知道會不會在外面放火?

  「你真的成為旅遊作家?」

  「是啊?我要謝謝你的好建議,讓我可以一面冒險、一面賺錢。」她的人生因他有了方向,她很感激命運讓他們相遇。

  「口頭謝謝太沒誠意,送我一本你的作品。」他的眼光一向精準,早知道她是塊材料。

  「一本?我有這麼小氣?我出過六本書,六本通通送給你。」她大方豪氣。

  「先謝謝你。」他要開始考慮挖角事宜。

  「說什麼話,下次見面一定送你。」周采萱揮手,控制不住滿臉笑容。她很高興,高興他們之間有了下一回合。

  「說話算話,我等著看。」

  「我得走了,你剛有聽到吧,我的老闆很凶。」她朝他做鬼臉,然後飛快往外跑去。

  十分鐘後,他們在機場外頭又碰上。

  「你的司機呢?」他問。

  「逃跑了,我回去查查他是不是通緝犯。你的未婚妻呢?」

  「不知道,大概被某個帥哥勾引了。」他聳肩。

  「那……你對台灣熟嗎?有沒有地方可以去,或其他人可以幫忙?」

  有,他已經讓台灣區經理替他和子夜準備好食衣住行,可是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勁,他居然搖頭、說謊。「我人生地不熟。」

  哈!正中下懷。她笑著用拳頭捶捶自己的肩問:「先生,你知道朋友是用來做什麼的嗎?」

  「做什麼的?」

  「危難的時候用的。來,投靠你最好的台灣友人吧!」說著,她把他的頭壓在自己肩頭。

  很怪的畫面,一個一百九十幾公分的男人將頭靠在矮自己將近三十公分的女人肩上,但他們都在笑,笑得自在輕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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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 00:20:14
第六章——你……結婚了嗎?

  「你不是和丫頭在一起?你們還沒有結婚?」

  「我和丫頭?怎麼可能?」他的反應是失笑,好像智商退化的是資優生不是他。

  「為什麼不可能?所有人都說你們是班對。」姚子夜不自覺地插話。

  他懷疑橫眉看向她,「丫頭從來沒告訴過你,我和她的關係?」

  朋友是做什麼用的?當然是危難時期用的。

  見過三次面,他們理所當然地成了好朋友,如果愛情是老天注定,那麼友誼一定也是,不然不會從千萬個打自己身邊走過的路人中,他們就是在彼此眼底找到欣賞痕跡。

  丫頭拉著他,一路往公司走。

  他們計劃好了,先去交稿、拿到出差公費,再帶他去買換洗衣物、請他大吃一頓。接下來呢?當然是回家,先睡它個二十四小時,接著帶他到處遊玩。

  在計程車上,她告訴他,基隆廟口的天婦羅、淡水的阿給、饒河夜市的藥燉豬腳……是一定要吃的,然後啊,再一路玩下去,新竹貢丸、台中的太陽餅和波霸奶茶、彰化肉圓,台南虱目魚粥、蚵仔煎,岡山羊肉、萬巒豬腳……都要嘗一嘗,才不會浪費。

  她說話的時候,吸了兩次口水,他嘲笑她,是不是餓過三百年,她說,每次出國,都特別懷念家鄉味。

  他笑了笑說:「好,我陪你去吃遍山珍海味。」

  就衝著這句話,她決定把台灣最美味的好東西都送到他面前。

  出版社在大樓的四樓,丫頭和Edward走到大樓前時,沒直接往電梯方向走,反而朝騎樓右方去。

  那裡有位七、八十歲的老太太,簡陋的幾個水桶裡插了各式各樣的鮮花,生意不是太好,但她仍然盡心地整理著花花葉葉。

  「奶奶好!」

  「丫頭回來了,這次去很久哦。」

  「對啊,快兩個月,真想奶奶。」

  「這位是……」她湊近丫頭耳朵,小聲問:「是你男朋友?」

  「不是啦,人家有未婚妻了,要是他還單身,我絕不會放過他。」她做了個獅吼動作。做完,她笑了,笑得很三八。

  「說得好,雖然是老外,但是好帥,要是奶奶年輕五十歲,也不放過他。」奶奶跟著笑,笑得和丫頭一樣三八。

  Edward聽見了,他也笑,但笑得紳士。

  「奶奶,我要玫瑰花,很多很多玫瑰花。」丫頭一走到老太太面前,就把身上的錢全掏出來。

  「我知道,很多玫瑰花。」

  老奶奶從水桶裡把花拿出來挑挑揀揀,綁好一大束,再從丫頭的錢裡拿出一張大鈔,將剩下的放回她手中。「這些就夠了。」

  「喂,奶奶不守約定,我們說好,奶奶把水桶裡的玫瑰花通通給我,我把包包裡的錢邇通給奶奶。」

  「我知道你想幫我,但是不可以,奶奶佔你很多次便宜了。」她堅持把多餘的錢塞進周采萱的包包。

  「胡扯,奶奶哪有佔我便宜?」

  「別跟奶奶爭,奶奶吃的鹽巴比你吃的飯多,你那點心思奶奶會看不出來?倒是你啊,賺錢不容易,省著點花。」

  「知道、知道,奶奶最嘮叨。」她笑著拍拍奶奶的肩膀。

  「下次有空到家裡來,阿芬、紋紋都想你。」

  「好啊,我有從英國給她們帶禮物回來,等我整理好行李就去。」

  「嗯,快上去吧,你們老闆一定在念你了。」

  「知道,奶奶再見。」她親親奶奶的臉頰,走往電梯。

  站在她身後的Edward始終掛著笑容,他知道她很可愛、很開朗,沒想到她也有一顆善良溫暖的心,這樣的女孩很少了。

  電梯門關上,她對他說:「奶奶很棒,七十五歲了,除了照顧中風的兒子,還要獨自養活兩個孫女。」

  「她的媳婦呢?」

  「在她兒子中風的第二年就跑了,至今沒有半點音訊,奶奶不但沒對媳婦口出惡言,還說,與其多拖累幾個人,倒不如讓她一個人受罪,她說,媳婦年輕,不應該為此受困一輩子。」

  每次想到奶奶,她就覺得自己好幸福,有爸爸、有媽媽,還有疼愛她的大哥。

  「辛苦的是兩個小孫子。」

  「因為奶奶很開明,兩個孫女也不埋怨自己的母親,阿芬、紋紋懂事、認命,功課也很好,她們說,要比別人更努力,將來出人頭地、讓奶奶有面子。」

  「很棒的小孩,艱困的環境困不住一顆上進的心,我跟你一起去看她們。」他笑道。

  「好啊。我媽說這就是身教,身教比言教更重要!」

  「嗯。我想,你母親也給了你很好的家教。」

  「你這是在誇獎我嗎?」

  「有可能不是嗎?」他皺起眉頭,似笑非笑地反問。

  天啊,他皺眉的樣子真好看,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這麼帥,帥到她一顆心怦怦亂跳,忘記自己有意思勾引朱自清,害她三不五時想脫稿演出,想問問他,如果臨時插隊跑到他的未婚妻前面,他會不會找警察將她驅逐出境?

  Edward被她看到發毛,輕笑問:「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眼光很邪惡?」

  「那個不叫做邪惡。」周采萱嘟起嘴、斜了眉道。

  「不是邪惡,不然是什麼?」

  「是淫蕩,你沒發覺我很想把你一口吞進肚子?」她誇張地湊近他。

  「我應該把這個話當成恭維,還是認定自己會有生命危險?」他也不怕,故意再靠近她兩寸。

  他的舉動害得她心臟狂跳,心律不整。「如果你認為自己有生命危險,會怎麼做?」

  「轉身逃掉吧,但如果有機會贏的話,也許會奮手一搏。」

  「我又打不贏你,轉身逃跑的話,你肯定要坐上飛機跑回英國,然後再隔一個九年……不要!我想,你還是把我的話當成恭維好了。」她咯咯笑起。

  「好建議。」他一彈指,點點她的額頭。

  談話間,他們走到老闆的辦公室前。「要和我一起進去嗎?」丫頭問。

  「都可以。」

  「我想,你還是和我一起進去比較好,你在外面可能會被性騷擾。」她看了看自己的同事們一眼,踮起腳尖,貼在他的耳邊說。

  「我有辦法讓自己安全。」他也學她的動作,貼在她耳邊說話。

  「什麼辦法?」

  「這個辦法。」說完,Edward俯下身在她頰邊貼上親吻。「親愛的,我在這裡等你,你快點進去吧。」

  這、這……是演哪出啊?

  不過,不管是哪出,他的吻把她從頭頂電到腳底,害她全身酥麻,輕飄飄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正在往天上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飄進老闆的辦公室,不知道是如何把稿子交給老闆的,也不知道老闆罵她的時候,她的笑有多讓人討厭……她只知道走出老闆辦公室,看見一群女人圍著Edward時,怒火中燒!

  她不是人家未成品的老婆,女朋友也是裝的,實在沒道理那麼生氣,可是……厚,那個A啊,手不要亂搭在人家肩膀上,那個B,靠那麼近沒意思啦,那個C小姐,客氣一點,倒貼也不要貼得那麼明顯嘛,就算英國專出紳士,不會把女人往外推,也不要丟了台灣女性同胞的臉呀。

  就在她準備舞動強健有力的手臂突破重圍,讓那群女人好看時,他發現她了,溫柔一笑,走到她身邊,又貼上一個新吻。

  這個吻讓她再度暈眩,二度嗑藥,又開始輕飄飄、又開始飛上天,然後不知道怎麼的,他們回到了她的住處。

  在丫頭低頭開門時,他想起來應該打個電話聯絡失蹤的未婚妻。

  眼神凝重,但他還是盡力讓語調輕鬆。「好吧,就七天,七天之後,我在機場等你。」

  掛掉電話,他對丫頭說:「現在,我有七天了,好好帶我參觀這個美麗的福爾摩沙吧。」

  「七天嗎?耶!太棒了,我有三十天,先睡一覺,然後開始我們的計劃。」話說完,她把行李往地上一拋,整個人往床上飛躍。

  他以為丫頭會在床上多翻兩圈才入睡,沒想到她眼睛閉上那刻,就已經睡到不省人事,他想,她一定很累。

  Edward低頭看她,她臉上帶著孩子般的稚氣天真,讓人忍不住想把她抱進懷裡疼惜,她是他見過最可愛的女生。

  脫掉西裝外套,環視四周。她的套房真的很小,一個小到不能轉身的廚房,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浴室,一個不大的房間裡只擺得下一張雙人床和書櫃、衣櫃……怪物!房間那麼小,幹麼擺雙人床?

  不過也好,至少他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鬆開領帶,他在丫頭身邊躺下。

  Edward也以為自己要多翻幾圈才睡得著,沒想到在她身邊,才幾個眨眼,他跟著入睡。

  後來他總算明白,為什麼一個小小的丫頭,需要大大的雙人床了!因為她的睡癖,不是普通糟。

  ******

  姚子夜無法理解杜岢易在做什麼?

  她離開他家,他沒留她也沒說任何話,只是一路跟在她身後;她搭計程車,他搶快兩步,從另一邊車門上車;她餓了,隨便買個麵包充飢,他跟著買了一模一樣的菠蘿麵包,跟她一起站在路邊啃;她打電話,他站在她的正後面竊聽,聽得光明正大;她停下腳步,憤然看他,他就給她一個無辜笑臉。

  最過份的是,她無力拒絕他,因為,她的裝飾性包包裡只有手機和為數不多的英鎊,而他的皮夾裡,錢多到快要溢出來——他是替她付錢的大爺。

  一個小時之後,她站在醫院外面,他跟得緊緊,跟得沒人性。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告你騷擾。」她終於受不了,轉身迎向他。

  「我知道。」他的表情很……謙卑。

  「知道你還跟!」姚子夜雙手擦腰,動作像茶壺,態度像潑婦,幸好這裡是台灣不是英國,不然她馬上會被狗仔盯上,嚴重破壞她過去幾年努力建立的女強人形象。

  「如果不跟,你又會丟掉,我不確定九年之後,我們還會不會在機場碰到。」

  他回答得很白癡,不,這樣形容不正確,應該說,自從他們在機場碰到之後,他所有的舉動都很白癡。

  「我以為,我們之間要說的話通通說完了。」她的口氣不友善。

  「並沒有。」他說的部份是沒說的千分之一。

  「好,你想講什麼?給你三分鐘,請盡情發揮,我洗耳恭聽。」姚子夜高舉左手腕,眼睛盯著表面的指針一格一格滑過。

  她給機會了,可是杜岢易看著她、望著她,嘴唇開開闔闔的,半句話都發不出聲。  

  時間經過一分鐘之後,她不耐煩催促,「快啊,是你要說話的,現在又沒有人堵著你的嘴。」

  他還是看著她的眉眼唇鼻,天才腦袋全數當機。

  姚子夜瞪他,把手腕再向上抬十五度,冷聲道:「五、四、三、二、一,你的時間用完了,對不起,就算你有再多話,我都不想聽了。」

  轉開身,她走進自動玻璃門,這扇門後頭有她的金主,她可以毫無牽掛地甩掉杜岢易,但他不遲疑地跟著她的步伐往前行。

  她第二度受不了,回身問:「杜岢易,你有沒有過去九年的就醫紀錄?」

  「有。」他誠實回答。

  「裡面有沒有記錄你發生重大車禍,智商降到正常值以下?」

  「沒有。」他一樣對她誠實。

  「既然沒有,可不可以請你解釋,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

  他沒回話,不介意她的諷刺,只要能待在她身邊,什麼事都可以容忍。

  「你為什麼要來醫院?」

  「關你什麼事?」她沒好氣說。

  「你的丈夫生病了,你要帶他回台灣求醫?」他開始猜測所有可能性。

  「英國的醫學技術不會比台灣差。」她嗤笑。

  「你要採訪某個知名的醫學會議?」

  「Pretty是時尚雜誌不是醫學雜誌。」她真想剖開他的腦於,看看他還能再怎麼個腦殘法。

  「你在台灣有重要的朋友住院,要來探訪?」他怎麼猜就是不肯猜她生病。

  「你生病的話,打電話給我,看我會不會千里迢迢從英國坐飛機來探訪。」

  「所以說,我還是你台灣「重要的朋友」?」抓住她的話尾,他喜孜孜反問。

  一不小心,她落入他的圈套。搞什麼,在玩大智若愚的遊戲嗎?不說了,她的口才一向沒有他好。

  姚子夜丟下他,繼續往前,直走到一問辦公室前面才停下腳步,敲敲門。

  門很快就打開。

  「你做事不能事先預告的嗎?要見面就見面,沒想過我有可能在手術房裡幫人開刀嗎?」說話的是個白袍醫生,讓人無法相信的是,他是那個讓人很討厭的資優生。

  「是你!」杜岢易喊。

  「是你!」資優生喊。

  「你變成大醫生了?」杜岢易問。

  「你變成大老闆了?」資優生不確定地看著他身上價值不菲的襯衫西服。

  姚子夜用手肘推開杜岢易,直接朝資優生的辦公室裡走去。

  他們很熟了,過去幾年,他是她在台灣唯一聯絡的朋友,去年,他被派到英國學習新的心臟手術方法,他幾乎每天都到她家報到。

  想不到吧,同學了三年,相看兩相厭,沒想到居然在畢業後變成知心朋友,說到底,還是拜杜岢易之賜。

  「不必管他,我有重要的事找你。」她對資優生說。

  「什麼事,不會是跟阿笨有關的吧?」他笑問,問話的時候,還掃了杜岢易一眼。

  「這是第一件,那傢伙越來越難纏,我身邊所有的人都被他弄得雞飛狗跳。」

  「你有沒有問錯人?我是心臟外科的醫生,你不能把我當心理醫生。」

  「好歹你是我唯一當醫生的朋友,不問你問誰?」最重要的是,阿笨喜歡他。

  「阿笨的問題,會不會跟Edward有關,他沒辦法適應Edward的新身份?」

  「不是吧,他只是很努力、很盡心地想……」

  「想怎樣?」接話的不是資優生,而是硬生生插進來的第三人。

  姚子夜沒注意到這個,直覺回答,「想把我弄瘋,他大概還滿欣賞我當瘋子的模樣。」

  「阿笨是誰?我去把他抓出來、痛揍一頓,有的人就是需要用暴力來對付才會乖……」杜岢易說得義憤填膺。

  資優生和姚子夜同時轉頭望他,上上下下將他掃瞄過一遍後,有了初步瞭解,阿笨的問題可能和大自然法則有關係。

  資優生做了一串古怪表情,杜岢易看不懂,但姚子夜看得明明白白。

  他說——他不知道阿笨是誰?

  她微搖了一下頭。不知道。

  他努嘴、歪臉,意思是——你不打算讓他知道,自己錯過什麼?

  她仰起下巴,眼睛上翻,意思是——沒必要。

  「你這樣會不會違反人權法?」他在她耳邊說。

  「誰在乎。」她的嘴巴湊在他頰邊。

  「阿笨可不是個簡單的傢伙,我不認為他可以被唬弄過去。」

  「我也不是個簡單傢伙,他在十歲以前還撂不倒我。」

  「放心,十歲已經離現在不遠。」

  「十歲的男生還需要大人照顧嗎?到時,他該忙的是賺錢養活自己。」

  「十歲就要賺錢養活自己?太殘忍了,熱愛孩子的台灣人被英國人教壞,不懂得責任威的重要性……」

  突然,一個龐大身體插到兩個人中央,他臉色凝重地瞪住資優生。「要說悄悄話?可以,先告訴我,阿笨是誰?」

  資優生偏過頭,不理他。

  杜岢易轉身,表情一百八十度轉變,笑咪咪地望向姚子夜,「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阿笨是誰?我試著幫你解決那個大麻煩好不好?」

  「不必,他是我和資優生的共同秘密,與你無關。」說著,她走到資優生的身邊,勾住他的手臂。  

  資優生望她一眼。跟她站在同一陣線的感覺真好,難怪高中三年,杜岢易老是霸佔她。

  「你們有共同秘密?怎麼可能,以前他常常欺負你。」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兩人。

  「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資優生點點頭,帶著同情目光看著當年百戰百勝的同學。

  「比如,你們從敵人變成朋友?」杜岢易問。

  「沒錯。就像我們從朋友變成陌生人。」姚子夜順勢往下說。

  「所以,時間繼續往前走,很多舊事會不斷被推翻,新的局面不斷呈現?」杜岢易追著她的眼光,不讓她閃躲。

  「沒錯,你是個聰明傢伙,舉一反三是你最擅長的事。」資優生接話。

  「所以,只要時間繼續推進,我就有機會重新贏回你?」

  他的話讓姚子夜和資優生同時錯愕。他的推論法還真……樂觀?

  他是不是發燒了?還是從機場開始的智障效應不斷發酵?怎會提出這種無知、無聊、不可能發生的假設性問題。

  「杜岢易,你知不知道姚子夜已經嫁人了。」資優生用大拇指比比姚子夜。

  「你有沒有聽過離婚這個字眼?」杜岢易反問。結婚、離婚,這些詞彙不會是他和子夜之間的問題。

  「你知不知道她老公很優,優到連我這個好男人都想占為已有?」

  「男人優不優,不是愛情決定性條件,何況,我沒你那種特殊癖好。」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們之間有過什麼,那些已經過去很久了?」資優生抓抓頭髮。這個傢伙和多年前一樣難纏!

  「是你自己說,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結婚離婚都不是問題了,時間算什麼?   

  「你……你不是和丫頭在一起?你們還沒有結婚?」

  「我和丫頭?怎麼可能?」他的反應是失笑,好像智商退化的人是資優生不是他。

  「為什麼不可能?所有人都說你們是班對。」姚子夜不自覺地插話。

  他懷疑橫眉看向她。「丫頭從來沒告訴過你,我和她的關係?」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們還能有什麼其他關係?

  「這丫頭還真是遵守約定、守口如瓶,我以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定會偷偷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姚子夜問。

  「告訴她什麼?」資優生問。

  這時,不識相的手機響起,資優生不情不願的接起手機,十秒後,帶著幾分不甘心,「你們聊吧,我有個病人有狀況,我去處理一下。」

  他拿起桌上的聽筒,離去之前,在姚子夜耳邊小聲說:「不要聊太快,我要知道結果。」

  門打開、關上,辦公室裡剩下兩個沒有穿白袍的男女。

  她定眼望著他,等著他給出答案。

  「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杜岢易說。

  「什麼?」

  這個消息打擊到她了,怎麼會?但如果他沒說謊的話,那是、那是多大的誤會啊!

  「你知道我們從幼稚園就是同班同學?」他問。

  「知道。」姚子夜傻傻地點了頭。原來重逢是一種會讓人變笨的事。

  「照理說,丫頭比我小了一歲半,沒道理和我同班,那是我父母親和周阿姨的刻意安排,他們希望我們兄妹在不知不覺間建立感情。記不記得我們談過,我的父母親都很忙碌?」

  「記得。」

  「其實,不是忙碌,而是我們各過各的生活。我父母親的婚姻不是他們自己作主的,他們是好朋友、好鄰居,但這種條件並不足以成為好夫妻。他們曾經為這個婚姻努力過,但沒有多久就發覺,這種努力沒有意義。」

  「然後呢?」

  「是我動作太快,在他們發覺沒有必要繼續努力下去的時候,我母親懷孕了,有了我,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更不可能同意他們離婚。他們都是孝順父母的好小孩,只好再為兒子試看看,可事情並不如預估中那麼順利。」

  「發生什麼事?」

  「我父親碰上周阿姨,發覺她才是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女性,他試著求我母親的原諒,但怎麼可能呢,我母親被困在一個婚姻、一個小孩裡,她沒有工作能力,離開父親,她根本無法生存下去。她氣憤難平,覺得被自己的盟友背叛,氣得不肯同意離婚,周阿姨只好認份地當他們的第三者,丫頭一出生,就是私生女,所以她姓周不姓杜。」

  「杜媽媽一直被困住嗎?她無法改變狀況嗎?」

  「不,我媽是個聰明女人,幾年時間,她發覺把不愛自己的丈夫拴在身邊,只會讓自己更加痛苦,是的,她想過要離婚。」

  「可是那時……他們並沒有離婚。」她指的是高中時期,她知道他聽得懂。

  「因為她生了一個難纏的小子,那個小子頭腦古怪、性格乖張,他很有本事把所有人逼瘋,你絕對無法想像,這個孩子的心機有多重。」

  「不,我很能想像。」她苦笑,反駁他的話。

  杜岢易揚起笑容不跟她爭辯,把故事接下去說完。

  「父母親擔心離婚會讓我變成叛逆小子,製造出嚴重的社會問題,所以就把離婚暫且擱下,維持名義上的婚姻。但我爸搬到周阿姨家,一個星期只回家兩天,而我媽試著踏進社會,試著不再依賴我父親生存,國中那年,我母親認識趙叔叔,開始跨出她人生的一大步。」

  「你怎麼發現這丫頭是你的妹妹?」

  「國小一年級的時候,班上選家長會長,我意外在家長名單上發現,我和丫頭的父親名字一樣。」

  「然後呢?」

  「那個時候我們很幼稚,我們開始互相比爸爸,她說她的爸爸比我爸爸帥,我說我爸比她爸聰明,她說她爸比較高,我說我爸比較會賺錢。比來比去,比不出一個定論。後來,我們約定好找一天去她家偷看她爸爸,看看誰家的爸比較強。這一比……」

  「比出事實?」  

  「沒錯,我們的爸爸是同一個,我以為在外面忙著賺錢的老爸,原來待在別人家裡吃布丁。我很生氣,我媽買的布丁又不會比她媽買的難吃啊。我氣到不想和丫頭說話,我還很惡毒的想過,只要車子過來的時候,我用力把她推出去,她死掉之後,爸爸又是我一個人的爸爸。」

  她懂,就算再天才,七歲的孩子都無法理解大人的複雜世界。

  「丫頭的反應和我完全不一樣,發現我們的爸爸是同一個,她高興地大叫、大聲歡呼,甚至抱住我說:「那你就是我哥哥了?太棒了,我終於有哥哥,我最想要哥哥啦。」

  「她很貪心對不對?吃著碗裡還看著碗外,既要爸爸也要哥哥,真是個不滿足的傢伙。她把我抱得太緊,害我沒辦法把她推到馬路中間去,是她的蠻力救了自己一命。」

  他說得輕鬆,但她知道,當時的小岢易一定很掙扎。該與他保抹距離的,但她又縱容了自己一回,伸出手,她握住他的。

  他加了力氣回握,小小的驕傲在心底倘佯。就說嘛,時間會改變一切,他要把九年裡改變的東西,一一矯正回去。

  即使機率很低,即使七天真的有些來不及。

  「我冷靜下來後,開始思考。他們騙我,不就是希望在我面前演出幸福家庭?既然如此,他們就不會離婚,會繼續當我的爸媽。於是我說服丫頭不要對任何人講起我們發現的秘密,就是對爸媽也不提。她同意了,我們打勾勾,我還恐嚇丫頭,把這件事說出去的人,就會被大白鯊吃掉。」

  「你欺負她,欺負得很徹底。」

  「沒辦法,從出生那天起,就注定我聰明、她笨。丫頭不知道我的詭計,她死心塌地對我好,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先讓我,我不准她在公開場合叫我哥哥,她就在我耳邊小聲喊我哥哥,我不准她牽我的手,她就拉著我的衣角一起走。」

  「你真壞。」

  「對,我很壞,其實我真正想欺負的人是周阿姨不是她。慢慢地,我們一天天長大,我漸漸看清事實。我知道自己的自私讓丫頭只能從母姓,我的自私讓她不能擁有一個圓滿家庭,並且我自私地把爸媽綁在一起,讓他們不快樂、不自由。於是我開始試著對丫頭好,試著把她當親妹妹疼愛,試著寵她、補償她。

  「直到那個晚上,我聽見父親出車禍,罪惡感氾濫,我整整在病床邊守護他一個月,寸步不離,父親死裡逃生的那個月裡,我親眼目睹周阿姨和父親的愛情、他們的不離不棄,在同時,我看見自己的卑劣。

  「之後,我失去你、痛不欲生,這讓我更加理解,父母親為我做出多大犧牲,於是告訴他們,我長大了,請他們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於是,我母親嫁給趙叔叔,父親娶了周阿姨,現在,他們都很幸福。」

  原來,這才是事實,在醫院裡他給丫頭的那個擁抱,隱藏著多少罪惡感與悔恨……她沒看見,只看見自己的主觀成見,她認定他愛丫頭、為丫頭捨棄一個無辜生命。

  姚子夜緊咬唇,恨恨地閉上眼睛。

  杜岢易沒錯,錯在她身上,她憑什麼恨他、怨他?

  造成這個結果的人是她、放掉愛情的人是她,是她作主了兩個人的陰錯陽差,是她的衝動,讓他們擦身而過……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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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 00:20:44
第七章——你是否曾經愛過我?

  「我有思念、有無法割捨、有愛情、有眷戀。」
  「愛情?」她笑得有幾分輕鄙。那個時候他為什麼不說?
  為什麼非要等到時效已過,才要重提它的效用?
  男人都這樣,失去的才可貴,到手的,沒感覺?

  無頭蒼蠅變成黏人蒼蠅,她走一步他跟一步,不大不小的距離,讓人不至於誤解他們的關係。

  她想丟掉他,但很可惜,她忘記向資優生要求金援,只好繼續拿他當宿主,繼續依存。

  都是他害的,他給的消息太震撼人心,讓她一時無法接受,才會東走西走,甚至走出醫院,忘記資優生也想知道消息結果。

  不坐計程車、不搭捷運,她就想走路,不停不停往前走,聽說人的腳底有很多穴道,按摩會讓人神智清楚、腦袋清明。她現在需要很多的「清晰」,所以,她要走路,走多久都沒關係,就算腳底下的高跟鞋一路為難自己。

  「那是岢易?天,真的是他,好帥哦。」一個女音傳進她的耳朵裡。

  碰到舊識了?姚子夜偏頭望了杜岢易一眼,他面無表情,看起來有點冷酷,但仔細審視他的眼,不耐煩已經盛了滿滿兩大缽。

  好吧,也有可能不是舊識,她記得的,他的女人緣好得讓人又羨又妒。

  「沒錯,好幸運哦,居然可以在路上碰到他。啊~~」女孩興奮得小聲尖叫。

  「我覺得他現在比以前更有魅力。」

  「他現在是成熟男人了嘛,又不是那個陽光型男,總不成整天笑不停,笑得白癡兮兮。」

  形容得真好,難怪他把溫柔笑臉丟掉,原來陽光男孩已經走樣。

  她看他,竟一點反應也沒。不會吧,失聰了嗎?幾個女孩跟在後面討論自己,他不痛苦?為什麼不像以前那樣,笑著打個招呼,製造些「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的氣氛,再客氣道:對下起,我還有事情,下次再聯絡?

  「我們去找他簽名好不好?」

  「他退出演藝圈的時候,不是叫大家在路上看見他時,假裝不認識。」

  演藝圈?他什麼時候進了演藝圈?姚子夜詫異瞄了瞄他,他也在看她,這一瞄眼,瞄出三秒鐘觸電。

  她慌地轉回臉,卻拉高耳朵,竊聽後面的對話。

  「……那時候不是有人說,這是種宣傳手法,他早晚還要再回來拍偶像劇?」

  「問題是那麼多年了,你有聽見他要復出嗎?」

  「也是……可是好不容易碰上了,沒有叫他簽名,好可惜哦。」

  「我知道啊,到現在我還對他拍的那出「子夜時分,我想你」感動得不得了,我把十六集DVD通通買回來,看了快二十遍,每次看、每次哭。」

  子夜時分,我想你?姚子夜的心不規則地亂跳起來。那是影射嗎?

  岢易說過,他到處找她,可如果找她只是為了一句抱歉,他真的不必大費周章呀。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個廣告,賣什麼我忘了,我只記得他深情款款地對著鏡頭說——子夜,你在哪裡?」

  姚子夜呼吸急促。他用廣告找她?

  「我記得,那是賣鑽石的!子夜一到,鑽石對著月光發出光芒,螢幕上打著大大的三個字——我、愛、你。好浪漫哦,那時引起很大的迴響,聽說鑽石的銷售量好到嚇死人,可是後來廠商想找他拍第二支廣告,都被他一口拒絕。」

  杜岢易煩死了,他討厭聽那些陳年往事,多希望把他曾經當過偶像明星的事全部抹去。

  可他意外發現,女人的語彙能力真的很棒,她們只是在討論,卻很清楚地整理出他想讓子夜知道、卻說不出口的部份。

  於是,他大方地讓她們繼續在身後跟著。

  「好奇怪哦,他那個時候拍很多部片子、廣告都跟「子夜」有關係。」

  「對啊,不是有人在猜,他的女朋友叫做子什麼、夜什麼的,或者小名叫子夜,也許他們吵架了、分手了,他想藉著自己的知名度,把女朋友找回來。」

  「不是也有人猜,陽光、子夜,是兩個很大的對比,經紀公司藉著這兩個對比,來讓他的形象鮮明。」

  「有道理,誰的名字會蠢到叫做子夜、夜子的,我還貓頭鷹、十二點咧。」

  什麼,她的名字很蠢?姚子夜額頭三條線。

  「對啊,岢易根本不傳緋聞,他哪裡需要靠女人來拉抬自己的聲勢。」

  「我愛死了他和韓育敏演的那出十九歲情人夢……哦,好帥……」

  「對啊對啊,他笑起來的時候,冬天都會變成暖暖的春天……他要是再回到演藝圈不知道多好。」

  杜岢易決定聽夠了,他的右手朝姚子夜橫向伸出,剛好擋在她的下巴前,阻止她的前進。

  她沒弄懂他要做什麼,只見他回身,對著三個女孩正色說:「你們之間有人猜對了,我進演藝圈唯一的目的是要找回我的女朋友,現在我已經找到,我再也不會回去演那些蠢戲。」他兩手一扳,將姚於夜轉過身。「她就是我的女朋友,叫做姚子夜,子夜這個名字很美,一點都不蠢!」

  環住姚子夜的肩,他將她拉回原來的方向,大手瀟灑的一擺,「不要再跟著我,我已經不是公眾人物!」

  她才不想配合他,但……他的粉絲在看……唉,沒辦法,她總是比他更在乎別人的眼光。

  再走過幾十步,他發覺她的腳步緩滯,只消一眼,就曉得什麼鬼在折磨他的子夜。他走到她面前彎下身,「背你、抱你,選一個。」

  她不回答,把下巴抬得高高。

  杜岢易他截住她的目光,「不要逼我把你的高跟鞋丟掉。」

  姚子夜歎氣。兩個人都改變了,可是改變後的他,還是有本事制服自己。咬唇,她告訴自己,她不會讓他一路贏。

  ******

  他要背她回家,她搖搖頭,幸好,就算他不是英國人,基本的紳士風度多少還懂一點。

  他帶她到飯店,讓她洗澡,他去幫她買換洗衣物,還在輪到他進浴室之前,叫了客房服務,並且沒收她的包包。

  他說:「我不給你機會丟掉。」

  她沒有丟掉過,她只是不想讓他找到。

  但在聽過女孩們的聊天,知道極重隱私的他,為了她甘願踏進演藝圈,這個話,她說不出口。

  很久以前,他們曾經提到類似話題。

  他開玩笑說,其實不必非考上名校,當偶像歌手也不錯。

  丫頭衝著他笑,「你要是當得成偶像歌手,我就能當明星。」

  他捧起她的臉,鄭重觀察半天,點頭回答,「沒錯,演藝圈也需要文英阿姨和阿匹婆。」

  丫頭氣得猛追打他,他的體能好,一竄一跳,丫頭怎麼都追不到,氣得跑來向她告狀。

  那年的他們,尚且未涉及愛情,所以三個人都很快樂。

  她可不可以由此推論,愛情之所以存在,不是為了讓人感覺幸福,而是為了測試人們對痛苦的忍耐度?

  他洗澡只用三分鐘,速度快到像在行軍,她沒問他為什麼,答案很明顯,他不許她丟掉。

  客房服務送進來,他們吃了義大利面,面煮得不好,她比較喜歡吃他做的……但怎麼可能?那麼多年了,她怎麼會記得他煮的面是什麼味道?

  「不好吃,我可以做得更好。」杜岢易說。

  姚子夜驚訝的望向他。他們之間還有多少沒用完的默契?

  「所以,別再逼我吃。」她把碗推開。

  「再吃兩口就好。」他看著幾乎沒動過的面,搖頭,一個人的晚餐不能交給小小的菠蘿麵包去支撐。

  看著他的堅持,她沒忘記他是個多麼固執的男人,勉強再吃兩口,便把碗推開。

  他替她倒咖啡,濃濃香香的咖啡,香得讓人垂涎。他一面替她加糖、一面驕傲說:「我會用牛奶在咖啡上面畫愛心。」

  話頓時停住,他們同時怔愣,好熟悉的話……

  從礁溪回來那晚,他煮麵、煮咖啡,他說了「我會用牛奶在咖啡上面畫愛心」,當時,她好期待他把那顆心送給自己……可惜她沒等到,卻等到一場車禍、一個讓人心碎的錯解。

  猛地,他拉起她的手,仔細檢視。

  再度證明,他們的默契好到不行,因為同時間,她也想起他在找什麼,來不及縮手,他先一步找到她的傷疤。

  「這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口氣不是疑問,而是確認。

  「對,幾乎看不到了。」她用另一隻手覆上手背。

  「不要騙我,我的視力還可以,九年還不足以讓我變老花。」杜岢易推開她的手,輕撫上面的疤痕,考慮用整型手術替她除掉。

  「你的視力好,可是腦袋不行。」

  「為什麼?」

  「你老忘記,我已經是人妻。」她必須一提再提,否則,待在他身邊,她常常會產生錯覺,錯覺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女高中生。

  「很重要嗎?」

  「當然,如果你有一點道德感,現在不早了,你應該離開這裡;如果你的良心還沒有死光,你就不會向人介紹,我是你的女朋友。」她該憤怒的,要是她的屬下出現這種錯誤,她絕不是個好說話的上司。

  但她的權威似乎用不到他身上,或許,這和他不靠她吃飯有關。

  「你不應該向我要求我沒有的東西。」

  「那麼請問,什麼東西是你有的?」

  「我有思念、有無法割捨、有愛情、有眷戀。」他的話堵了她。

  「愛情?」她笑得有幾分輕鄙。那個時候他為什麼不說?為什麼非要等到時效已過,才要重提它的效用?男人都這樣,失去的才可貴,到手的,沒感覺?

  「不是愛情,我幹麼為你守身如玉;不是愛情,我幹麼想把台灣每寸土地翻過來找你;不是愛情,我幹麼天天對著部落格看你的照片,就怕自己頭腦不好,忘記你的身影?」

  「既然如此,當初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喜歡我,不是朋友那種喜歡!」她回身大吼,終於忍不住吼明瞭那個灰色地帶。

  這時她自己才弄明白,她回來,不是為了恨他,不是想看見他的懊悔、聽他的抱歉,她想知道的是,他從來、有沒有過……愛她……

  「我就知道是為了這句話!」杜岢易拉起她的手,也大聲回答她。「走,我們去丫頭家,我當著你的面,把她活活捏死,給你消氣!」

  「你在說什麼?」姚子夜用力扯回自己的手,怒視他。

  「那個該死的傢伙把你的禮物和信拿走了,我沒看見!」他的火氣不會比她小,為這一點,他也很冤,他氣到兩年時間不見丫頭的面。

  「是你親口答應過我,不管是哪個女孩子給你寫信、送禮物,你都要打開、讀一讀,之後才可以送給別人的!」

  「你以為我沒有嗎?我答應過你的事,哪一次沒做到?」從對她承諾過之後,再麻煩他還是拆了禮物又拆信啊。

  「那為什麼……」

  他沒等她把話說完,插進話,「因為那個死丫頭趁我們到頂樓說話的時候,把我抽屜裡的禮物搜括一空,我根本不知道你有送禮物給我,更沒看到那封信。」

  「你……」又是一次陰錯陽差?她垮肩。怎麼會,她怎麼那麼倒楣……「那你後來為什麼知道有信?」

  「那個死丫頭收走了所有的禮物,說什麼等待放榜是她人生裡最重大的痛苦,她需要那些禮物來安慰苦悶的心靈。決定大考之後,一天拆一樣禮物,一天給自己一份驚喜。然後,接下來你知道的,我父親住院,我們在那裡守了一個多月。」

  「我並沒有署名。」

  「丫頭認出你的筆跡,再加上我瘋狂地四處找你,她猜自己惹下大禍了,連忙把東西送還給我。是這個,對不對?」

  他從胸口處取下皮鏈,放到她手中。

  一個眼熟的東西映入她眼簾,看清楚了,墜子是她送的PICK,前面有熱門團體的Mark,後面他刻下兩個人的名字,彷彿想聯結什麼似地,四個字以藝術的手法相疊,他還將它挖個洞做成墜子,戴在胸前。

  看著它,酸澀漫入胸口,陣陣腐蝕著她的心,痛……

  她開始恨自己,要是當面把信交給他多好,反正寫信的時候都不管自尊心了,幹麼在最重要的環節裡矜持驕傲。

  杜岢易用食指接住她的淚水,勾起她的下巴,「姚子夜,我現在說,還來得及嗎?」

  她抬頭,臉上掛著淚痕。「說什麼?」

  「我喜歡你,不是朋友的那種喜歡。」

  凝睇他,身份不同、時空不同,現在的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

  昨晚,她問他,「為什麼不用它彈電吉他?」

  「你離開之後,我再沒碰過那把吉他。」

  「為什麼不,你彈得很好。」  

  他說:「音樂是為了讓人們快樂,失去你,我已經失去快樂。」

  她望著他,當他嘴裡吐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心酸得難以負荷。

  他失去快樂了嗎?那個明星男孩、那個時時刻刻嘴角都掛著笑容、那個考第一名當家常便飯、那個宇宙以他為中心運轉的男孩……失去她,便失去快樂?

  姚子夜俯視著沙發上的杜岢易,很難想像,一個男人可以睡得像天使。

  她知道他一夜沒睡,知道他盯著自己看了一整夜,她睡得很不安穩,每次醒來,卻都發現他精神奕奕地望著自己。

  他說:「失而復得讓我興奮得睡不著。」

  笨蛋,他並沒有失而復得,失去就是失去了,再也回不來,時間總是會篩去一切不真實的東西,也許他們的那段太美麗,美得不夠真實。

  姚子夜換好衣服,打算離去。

  得到她要的答案,並沒有讓她變得更開心或者更確定。

  一個、兩個、三個誤會,造就出兩個人的傷心,他們都拋不開過去,卻阻止不了光陰往前推進,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奶奶常說——人哪,就是拿命運無可奈何。

  他們的命運選擇了不同的目標,注定他們就是要錯過,也許他是她對的人,可惜,他們相遇在錯誤的時間點,如果他們在成熟的二十八歲初識,也許就不會像懵懂無知的十九歲,一再錯過。

  拿起包包,她歎氣,回眸,再看床上的他一眼。

  輕輕打開門,意外地,門外摔進來一個男生,那樣子,像是在門外睡了一夜。

  他爬起身二話不說,拉起姚子夜的手,大聲哀求,「小姐,不管你是誰,求求你,救救我們公司,現在經濟那麼不景氣,我們公司好不容易能夠異軍突起,求你勸我們老闆,千萬不可以任性……」

  姚子夜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他看起來又不像神智不正常,這……她為難地看著這個比大學生大不了多少的男人。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身後傳來獅子吼,她迅速回頭。完了,他被吵醒,她別想走了。

  「老、老闆……求求你,回公司去好不好,公司正在發生浩劫,你再不回去,我們就要改朝換代,被別人併吞了……」

  姚子夜搞懂了,昨天那些火爆電話和這個可憐男人說的話一串,她大概能猜得出前因後果,這個人,居然把公司大事擺在一邊,跟著她到處亂跑。

  「我問,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你聾了嗎?」杜岢易的聲音冷冽。

  「我、我、我從昨天晚上跟蹤老闆到醫院,再到這裡,再、再守一夜……」他越縮越小,一百七十幾公分的男人快要縮成小侏儒。

  「我是請你到公司當業務,還是請你當狗仔隊?」

  「老闆,昨天汪副理和小青把合約搞砸了,陳經理好說歹說,去求人家一整晚,只差沒用舌頭給人家舔皮鞋,好不容易,對方願意再給我們一次機會,約定今天中午要到我們公司來談合約,他指名……只要和老闆談,如果、如果老闆又不在,這張合約肯定要報銷,十七億,很多錢耶,老闆、老闆……」

  大男孩拉拉杜岢易的衣袖,甚至大膽地把頭靠在他手臂上,連女生會用的撒嬌都用上了,汪副理給他的指示是——不擇手段,綁也要把老闆綁回來。

  綁?他哪有那個膽,他只會搖尾乞憐,當無辜的哈巴狗。

  姚子夜忍不住發笑,對杜岢易說:「你去公司一趟吧,把工作丟下很不負責任。」

  「不要。」

  他搖頭,獅子不見了,變成小白兔,鼓鼓的臉頰,很可憐。

  「為什麼不要?」

  「你到哪裡,我就在哪裡。」他要貼著她、黏著她,直到……直到她的婚姻不再是他們之間的問題,直到時間轉變,把他們帶回從前,直到愛情回來,她願意和他重來一遍。

  年輕男孩一聽到杜岢易的話,馬上嗅出當中的轉機,哈巴狗從老闆身邊輕輕一跳,跳到漂亮姊姊身邊。

  「小姐,我知道你不欠我們這群臭男人,你真的不必為我做什麼,可是我們公司有一千多個員工,如果同時失業,就會有一千多個家庭受到重大改變。

  「我是無所謂啦,反正沒老婆沒小孩,大不了去7-11撿過期便當來嗑,至少還可以多活三到五個月,那些有家累的就可憐了,你有沒有聽過父母帶著孩子去燒炭自殺?有沒有看過失業爸爸每天帶公事包,到公園打劫失智老人?那些不是報紙上的社會新聞,它即將會在我們的身邊真實重現,小姐、小姐……」

  眼看哈巴狗就要黏到姚子夜身上,杜岢易想也不想,一拳把他打到門邊,揍得他的眼鏡歪斜。

  「哪來那麼多廢話。」

  男孩把歪掉的眼鏡拉到頭頂上當髮箍。「皇上教訓的是,小的只是想請示娘娘,娘娘可不可以大駕光臨本公司,讓小的竭誠為您服務。」

  姚子夜笑翻了,他的員工還真的懂得派什麼人來勸他回去。

  她轉頭。「去一趟吧。」

  「你跟我去?」杜岢易揚起濃眉。

  「我能不去嗎?失智老人已經夠可憐了,還要被你的員工打劫,太慘。」

  「好,我們去。」說著,他再度忘記身邊的女人又稱有夫之婦,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他走幾步、沒回頭,向後拋去一句,「發什麼呆,還不快走。」

  年輕男孩一拍掌,回神。

  「是,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姚子夜忍不住笑,低聲在杜岢易耳邊問:「你請的員工都像這樣子?」

  「員工?弄臣吧,你現在知道,我有多辛苦了吧。」

  ******

  四十分鐘之後,他們來到杜岢易的公司,滿大的公司,二十幾層樓,每個員工都很「盡忠職守」,據弄臣先生說,他們的老闆是有名的希特勒,不夠努力的人,自己會去把頭掛在城牆上,不必勞煩皇帝老子拔刀。

  坐電梯一路攀上頂樓,見到杜岢易到來,馬上有人大喊,「抹茶拿鐵五杯、義式七杯、美式三杯。」

  「這麼好,老闆一來就叫飲料?」她就沒本事營造出這種工作氣氛,她的辦公室很安靜,屬下連大口呼吸都覺得對她不尊敬。

  「他們在打賭,賭我有沒有本事把老闆大人請回來。」弄臣先生在她耳邊低語。

  「看來你贏了。」

  他點了點人頭,說:「我贏七千三,待會兒,分娘娘一半。」

  「什麼一半,全部給我繳出來!」杜岢易出聲,大眼睛往後一瞪。

  「這麼小聲也聽得到哦。」弄臣先生鼓起腮幫子說。  

  兩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走過來,他們只打量了姚子夜一眼,沒多話,就請杜岢易到裡面辦公室談。

  杜岢易想也不想,拉起她往裡走,但姚子夜在對方臉上看見為難,她懂,那是商業機密,就算是老闆帶來的人,他們也擔心洩露。

  她抽回自己的手,「你進去,我在外面等你。」

  「不要,我看不見你。」他一口氣回絕。

  「你把百葉窗拉起來,就可以看見我了。」她堅持。

  他看了看姚子夜,再看看他的副理們,回身親自找了一張舒服的椅子,放在會議室外的透明窗前,拉開百葉窗,看看她,又不放心地走出來,在弄臣耳邊恐嚇。    「娘娘要是不見了,你就永遠在我眼前消失!」

  「是,就是娘娘要如廁,小的也不會讓娘娘只身前往。」他在姚子夜身邊站定,擺出一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表情。

  杜岢易握握她的手,認真道:「等我出來,我會盡快把事辦好。」

  「我知道。」她點頭,安他的心。

  他進去,坐下來,兩個副理分別在他兩旁入坐,說時遲、那時快,他的大眼睛一瞪,其中一個副理乖乖起身,坐到他對面。

  他做錯事嗎?姚子夜不懂。

  「哈哈,汪副理犯了老闆的大忌了。」弄臣揚著眉,笑翻。「最好老闆狠狠修理汪副理一頓,以解我心中鬱悶,都是他無能,才害我在飯店走廊睡一夜,很多人走過來問我,為什麼睡外面,我還要可憐兮兮跟人家解釋,我是被生氣的老婆趕出房門,多丟臉。」

  「他犯下什麼大忌?」

  「老闆的右手邊不可以給別人坐。」

  「什麼意思?」哪有人霸道成這樣。

  「娘娘也覺得很怪癖對不對?但我保證,如果你聽到接下來的故事,就會被老闆的怪癖深深戚動了。」

  「什麼故事?」

  「故事是丫頭公主告訴我們的。老闆在高中時期深愛著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從開學第一天就坐在他的右手邊,直到畢業那天,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女孩莫名失蹤了,老闆想盡辦法找她,都找不到。

  「相不相信,他還犧牲色相為繼父拍廣告,以為自己夠有名,就會找到女孩,沒想到一年、兩年、三年、九年過去……唉,女孩始終沒有半點消息。有一次,丫頭公主和老闆吵架,問他還要用幾個九年去等一個人?他說,他會用生命裡剩下的每一個九年去等待,嗚……娘娘,你聽了有沒有很感動?」

  感動?不,不是感動,是傷心,她連等他一句「我愛你」都沒有足夠耐心,她哪值得他用生命裡剩下的每一個九年去等待?

  「你有沒有聽過情人座?有的男人把駕駛座旁邊留給心愛女人,有的男人把沙發的一角留給特定女生,而我們老闆,他右手邊的座位就是情人座,只留給他心愛的女人。多浪漫唯美!」弄臣握緊兩手,一臉崇拜。

  原來他們都為對方保留了情人座,她的座位在他的右手邊,而他的座位在她心間。

  物超所值了,她不後悔從禮堂裡逃出來。

  「你看,老闆專注的樣子是不是很帥,我們公司裡的女員工有多少人想盡辦法,想坐到他的右手邊,可惜,每個都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我們老闆,這輩子都不會愛上別的女人了。

  「所以娘娘,昨天我眼睜睜看著你和老闆進了飯店,我那顆心啊,就怦怦怦怦跳個不停,我告訴自己,就算在走廊睡一個月也沒關係,只要娘娘能讓老闆的心再度活起來,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是這樣嗎?看見她,他的心就活了起來?那麼如果,她的離去是必然的命運呢?

  音樂是為了讓人們快樂,失去你,我已經失去快樂。

  姚子夜透過玻璃窗看他,偶爾,他抬頭對她微微一笑,那個笑容又有了過去的溫柔影子,她也對他笑,那個笑容裡有懺悔、有一整座喜馬拉雅山那麼多的抱歉。

  兩位副理出來,他們口中的大客戶來了,她耐心地等著,和他一樣的耐心。

  她看見他在談合約時不卑不亢的態度,看見他的篤定自信,那才是他,一個讓人無論如何都難以並肩匹敵的男人。

  合約談成了吧,他們正笑著握手,當他送走客戶,回頭對員工宣佈這個消息時,辦公室裡一陣瘋狂歡呼。

  杜岢易拉她進會議室,關上門,抱起她大大地轉了三個圈圈。

  他放下她,大聲宣佈,「我成功了!」

  「恭喜你。」姚子夜笑臉盈盈。

  「過去九年,我每次成功的時候,都希望你在我身邊分享。」

  「對不起。」她終於對他說出第一個對不起,在她明白,所有的錯都出於自己之後。

  「過去九年,我高興的時候,都想把你抱起來轉圈圈,可惜你不在。」

  「對不起。」這是第二個。

  「沒關係,我原諒你了。」他是個大方的男人,因為他確定,她會在自己身邊,未來每一個九年。

  杜岢易拉她坐在沙發裡,那些很多很多卻說不出口的話,知道該怎麼說了,而且不管是前言或後語,他都下會讓對不起在裡面佔位置。

  打開嘴巴,他還沒開始說,就聽見外頭一陣比剛剛更強烈的歡呼聲。

  杜岢易和姚子夜同時轉頭,發現門邊、窗戶邊擠滿了人,真是的,他們的眼裡只看得見彼此,沒發現跑出這麼多個觀眾。

  弄臣先生在玻璃窗上呵氣,然後在上面寫下三個字——情人座。

  杜岢易轉頭,發現她正坐在他的右手邊。

  原來是這樣,他的右手邊,除了子夜,誰都不能坐。

  他起身拉上百葉窗,門外的員工哀叫幾聲,全擠到門上的狹小玻璃窗旁。十秒後,一張大大的A4紙把玻璃窗封住,那張紙上寫著——再偷看,全體減薪百分之十。

  什麼公司嘛,說減薪就減薪,全憑老闆一句話,簡直就是沒制度、沒法令、帝王專制的爛公司。

  偏偏這間是大家擠破頭才擠得進來的……爛公司……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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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 00:21:17
第八章——兩隻雄性動物的對決

  「我是獅子型的男人,對於自己的領地,有強烈的保護欲。」
  Edward再也顧不得紳不紳士,抓起姚子夜的手說:「走,我們回去。」
  杜岢易動作更快,立刻拉住她的另一隻手,不放她走。

  姚子夜住進他家,在他的床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想著他的話、思著自己犯下的過錯,也想那段失落的青春歲月。

  她不斷反問,如果那年她不走,兩人之間會是什麼結果?如果那年,她多懂得一些體貼,他們之間會不會多了下文?如果那年,她揚棄心中成見,會不會有什麼改變?

  翻身看向窗外,月亮正圓。

  有一次晚自習他們溜出教室,跑到頂樓,那時接近中秋節,岢易帶了仙女棒和月餅,要和她一起賞月。

  她家從來不過中秋節的,因為英國沒有中秋節,而且就算嫦娥奔月,也不會阻止父母親對事業的熱忱。

  她說:「我喜歡月圓,不喜歡月缺。」

  「為什麼?」他說話時,把圓圓的月餅咬成月缺。

  「月缺讓我覺得淒涼,好像這樣的月亮下面,就有悲劇正在發生。」

  在月缺時,她失去奶奶,在月缺時,她離開父母親身邊,所以她和奶奶的餐杲,是長長的月缺,不是圓圓的月圓。

  「月圓月缺是時序更迭,就像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美。」他挑眉說。

  她偏頭看他,笑答:「說服不了我。」

  他挑了香菇滷肉月餅遞給她,真是,連月餅也不准她吃素,她想,自己要為地球的溫室效應負很大責任。

  「想想春風拂過面頰,第一場春雨的清涼,想想小草褪下黃色衣衫,換上翠綠衣裳。這樣的春天,你不喜歡嗎?」

  「誰都喜歡春天,不冷不熱,到處生氣盎然,不稀奇。」

  「夏天百花怒放、夏蟬鳴叫,冰店裡面的芒果冰香甜綿細,還有我們的秘密花園,海浪翻起,連貝殼都在歌頌夏季,你不喜歡?」  

  「好吧,勉強喜歡,誰教夏天有我最愛的芒果冰。」

  「秋天就不必說了,有你最喜歡的月圓,有熱鬧的中秋節,有紅得讓人心動的楓葉,還有舒暢的涼風送爽。千萬別告訴我,你不喜歡秋天,如果你說不喜歡,就是為了反對而反對。」

  厚,哪有這種人?一邊問人問題,卻又選定了自己要的答案。

  「好,我不為反對而反對,可是先說了,我討厭冬天,冷得要死、去哪裡都不好玩,還會害我流鼻水。」

  「錯,你最喜歡冬天。」他的手指頭在她面前搖晃。

  「你是姚子夜嗎?又知道我喜歡冬天!」

  「記不記得我們去玉山玩雪人?你被丫頭的雪球K到,不但不生氣,還高興說,我真喜歡冬天。」

  他的口才這麼好,不考法律系實在對不起國家社會。她橫他一眼,他沒回她,燃起仙女棒,讓她當一分鐘仙女。

  「所以嘍,月缺有月缺的美、月圓有月圓的皎潔,你要試著用不同眼光欣賞不同的美。」

  他們常這樣子辯論,辯論莎士比亞、茶花女,辯林黛玉的性格是正常還是不對勁,她的口才永遠贏不了他。

  可他說她聰明,說她是唯一可以跟他辯論的女生,為了這個,她好高興,因為她是他的「唯一」。

  對於愛情,他還是用自己的天才特質去衡量,以為這麼簡單的事,他不說,她也會懂;而她努力不夠卻主觀過頭,她認定他和丫頭,認定三年比不過十幾年,未看到結局,先說了放棄。

  下床、打開電腦、接上網路,她打上杜岢易,很快地,他的部落格跳出來。

  背景音樂是他做的那首「驕傲女孩」,他說,驕傲女孩是寫你,本來就應該由你填詞。她答應了,卻一天天拖延,因為她想,如果是為了他,也許她可以學習著不那麼驕傲。

  看著部落格裡滿滿的照片,心情一陣激動。

  高舉獎牌那張是她和資優生打賭,賽跑得冠軍時,他幫她拍的;站在禮堂的那張,是她參加國語演講比賽;對著佈告欄那張,是她在看校際排名:頭髮亂糟糟那張,是她在頂樓,那天風很大,把她的裙子吹高高;凝思的她、趴睡的她、皺眉的她……她從來不知道,他有那麼多的姚子夜。

  她讀著他寫的文章,文章寫著他們的相遇、他們爭辯、他們比賽、他們的礁溪之旅,還有他的懊悔,他的文筆比她記憶中精彩順暢。

  留言版裡,許多網友留言,說的不外是「你找到她了嗎?」、「還要多久的時間,你才會忘記她?」而他的回答是「我總有一天會找到她」、「忘記她不是我的本能,也不是我努力學習,就學得會的事情」。

  讀著他的回答,她緊咬下唇,抑止突如其來的哀戚。連天才都學不會遺忘嗎?那麼她的天資不如他,怎麼學得來。

  她靜靜在電腦前坐了好久,靜靜看著每一則留言,想像無數個深夜,他和自己一樣,坐在桌邊,敲敲打打回憶與懊悔。

  這樣的他,教她怎能不心疼?

  門外,傳來低抑的聲音,岢易還沒睡?

  她悄悄打開門,悄悄下樓,聽見他對著電話那頭的人發神經。

  「快告訴我,阿笨是誰,他和你有什麼關係,為什麼他會是你們的秘密……」

  他的口氣好壞,審犯人都不可以這樣沒人權,難怪弄臣先生要說他是皇帝,對他大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她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的眼光順著她的衣擺往上看,手裡的話筒緩緩滑下,真龍天子變成泥鰍毛毛蟲,兩道凌厲眼光瞬地柔和。

  她對他笑著搖頭,接過電話輕聲說:「資優生,對不起,這麼晚還打擾你。」

  「你就不能控制控制他嗎?他晚上不必睡覺,我明天還要開刀,你知道他騷擾我幾天了,厚……他都不必賺錢的哦。」

  「對不起,家教不好,敬請見諒。」

  「家教不好……姚子夜,你不會決定接納他了吧?清醒!放過Edward這種男人會是你人生最大的浪費……」

  天,她只是隨口說說,他哪來那麼多的幻想。「你明天不是還要開刀,好好休息,晚安。」她迅速掛掉電話,猶豫三秒,把電話拿起來放在旁邊,她擔心好奇寶寶不死心,打電話過來。

  她坐在他的右手邊,歎氣。「為什麼這麼晚還不睡?」

  「睡不著。」

  「你看起來很累,這裡……」她指指他的臉。「有黑眼圈。」

  「那是一種流行。」他抓住她的手指,收在自己懷裡。

  「不可能。」

  「那麼,是一種興奮過度的痕跡。」他朝她掀了掀眉。

  「你怎麼有本事把那麼正經的事,講得那麼淫蕩?」她皺起眉,偏頭望他。

  他笑了,她也跟著笑,好奇怪哦,在他面前不必戴面具,不必武裝自己,也能讓自己覺得安全無虞。

  他正色,問:「我可以問,阿笨是誰嗎?」

  她定定看了他三秒,點頭。「他是我的弟弟,長得很帥、個子很高,有一頭亂蓬蓬的頭髮,他還在唸書,最喜歡數學和生物,說以後想讀醫學院。」

  「聽起來,是一個不錯的小孩。」

  「他不錯,可是讓人很頭痛。六歲的時候,同學受傷,他學書上寫的,拿美工刀替同學開刀,雖然醫生說傷口處理得很好,可是幸好當時他只有六歲,不然會因為違反醫師法被抓去關。」

  「他是天才嗎?」

  「也許。但我記得你說過,天才是一種殘酷的禮物,所以,我們全家人都不鼓勵他的天才,而叫他阿笨,我們以為多叫幾次,他就會變得笨一點。」

  「你們弄錯了。」

  「怎麼說?」

  「你叫矮子「樂咖」,他不會因此長得高大,反而會變得更矮:你叫胖子瘦皮猴,他反而會越吃越胖;所以應該反其道而行,叫他阿巧、天才、偉人之類的,他才有機會變笨。」

  「這樣啊,好吧,我回去試試。」

  「為什麼資優生認為,阿笨的問題跟Edward有關,他為什麼沒辦法適應Edward的新身份?」他提問,一語中的。

  姚子夜輕歎,天才真的很難應付。「爸媽年紀大了準備退休,他們退休後的計劃是環遊世界,至少要三年才會回家,就算回家,也打算定居在台灣;哥哥接手公司之後,肯定會更忙,忙得沒時間理他,所以能照顧他的人只剩下我了。

  「我打算帶著他嫁進Edward家,可那小子有嚴重的民族意識,用白話文來說,他不喜歡老外。於是就開始搞怪,學人家喝酒、交女朋友、打電動,上課還對老師咆哮。」明明還沒進入青春期,卻把青春期的叛逆演得淋漓盡致,她真想把他丟到外太空去。

  「知道嗎?」他的食指樞樞下巴新長出來的青髭。

  「知道什麼?」

  「我沒見過這小子,我已經愛上他了。」

  她嗤笑一聲。「就是有你們這種性格乖張的人,才會產生這麼多社會問題,乖一點,不好嗎?」

  「這是個壞人橫行的天下,想大搖大擺走路,就不要表現得太乖。」

  「我又不當螃蟹,幹麼橫著走。」

  「不管,你要介紹我和你弟弟認識,我相信,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

  「才不要,要是你把自己的切身經驗教給他,我爸媽一定會氣到跳樓。」

  「什麼切身經驗?」  

  「不高興就拿成績出氣那件啊。我爸媽對他的功課,期待可高得很。」

  「聽起來,他是問題青年、我是問題成年。」

  不對,他是問題成年,而阿笨,是問題小孩。「岢易,有沒有想過,定下心,好好交個女朋友?」

  「為什麼要?我有你了。」他想都不多想。

  固執!什麼時候他才能正視她是別人太太的事實?換個方式,她仍然要討論同一個話題。「岢易,我看過一本書,書上說,女人分三種,冰箱、熨斗、洗衣機。」

  「差別在哪裡?」

  「冰箱女很美麗,但神態像北極來的冰,她們留學洛杉磯、讀的是EMBA,高學歷讓她們眼高於頂。她們用同一個品牌的化妝品,堅持吃有機,她們做所有科學報告中最正確的事情,她們聽歌劇、看Dscovery,她們不買七折書,逛書局只去誠品。」

  「聽起來很難搞定。」

  「沒錯,不過,想追求她們的話也沒什麼不可以,但你必須有某某企業小開的背景,身價要破億,而且開口不能是台灣國語,英文至少要通過托福檢定,而且三不五時要講幾句程度高深的英語。」

  他被她逗笑了。「熨斗女呢?」

  「熨斗女忽冷忽熱,最糟的是你根本找不到原因,上一分鐘,對你萬分熱情,讓你錯覺你們是熱戀中的情侶,她將為你生兒育女,和你共享退休金,可是下一分鐘,她就突然冷在那裡,彷彿她的記憶裡從來沒有你,她讓你捉摸不定,讓你搞不清楚,是該朝著她向前行,還是與她保持距離。」

  「這種女人聽起來像是精神有問題。」

  「不,她們只是舉棋不定,不確定該留下你,還是換一匹馬繼續前進。」

  「瞭解,洗衣機女呢?」

  「她很直接,喜歡你就是喜歡到底,不喜歡連「謝謝,下次再約定」都懶得提。但她一旦接受你,就不會介意你身上染了多少世故髒污,她會為你包容洗淨,她會讓你的世界隨著她旋轉共舞,她不在乎付出全部,不在乎風浪攔阻,她只在乎你願不願意為她全心交付。岢易,如果你碰到這一型的女人,就要好好把握、努力搞定,我相信她會帶給你很多幸運。」

  他沒理會她的善意提醒,也不想去碰其他女人。「你是哪一型?」

  「我曾經當過洗衣機,現在覺得做冰箱很不錯,至少在溫室效應高的今日,可以對人類有所幫助。」

  「是嗎?老實回答我,你和Edward初次見面之後,有沒有客氣說「謝謝,下次再約定」?」

  她搖頭。

  「是嘍,所以第一,你不喜歡Edward;第二,你還是洗衣機,只是碰到的男人,讓你不願意與他的世界共舞。」他拉起她的手。「好啦,我已經碰到我想要的洗衣機,我會好好把握,我相信你會帶給我很多幸運。」

  「誰說我願意與你的世界共舞。」她反駁。

  「你就那麼愛當冰箱?」

  「對啦,我越當越順手。」她帶點賭氣。

  「那好,你聽清楚了。我老爸開了一間電子公司、繼父是廣告公司的老闆,我不但有企業小開背景,還是傳播業老闆的繼承人:身價破億?沒問題,未來我會朝著百億向前進。

  「我開口是純正的國語,我的英文有通過托福檢定,高深英語難不倒我,而且,我不但樂意為你買下同一個品牌的化妝品,樂意陪你吃有機、聽歌劇、看  Discovery,還很喜歡逛誠品。最重要的是,我愛死了你的眼高於頂。請問,姚子夜小姐,我可以追求你了嗎?」

  他竟然把她的話背起來,真是厲害。

  姚子夜歎氣搖頭。「對不起,他先來、你後到。」

  「你說反了,我先來、他後到,別告訴我,你的數學邏輯變爛了,我會很傷心,想當年,你還想和我搶第一。」

  他誇張地壓住自己的心臟,倒在她的裙擺間,惹得她笑不停,很久了,她已經忘記沒有目的、單純的開心是什麼感覺。

  接下來他們談到丫頭,他馬上撥電話約丫頭後天見面,他說:「等找到丫頭,我們再一起去秘密花園,好不好?」

  「還是三貼?」

  「我樂意。」他大聲說。她不知道他有多樂意,自從她不在,他的摩托車再也不載人,他無法忍受一雙不是她的手,停在腰間。

  後天……他期待秘密花園的海風,期待那個看見貝類豎起來,就會拍手尖叫的女孩重現江湖。

  ******

  餐廳裡,姚子夜和杜岢易面對面坐著,他們穿著相同的牛仔褲和白襯衫,他說他終於知道自己有多豬頭,居然把他們的情人裝變成班服。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於是他帶她去買情人裝,挑衣服的時候,她看上一件水藍色洋裝,他向店員要了最大尺碼,試了老半天仍穿不下,搞得店員哭笑不得,他的身材無法將就,只好她來將就。

  他挑了個顏色款式相同的pick,用同樣的筆法刻上岢易子夜,現在,他們身上有相同的衣服、相同的鏈子,相同的……眷戀與不捨。

  他每天送她一束玫瑰花,九朵、十九朵、二十九朵……他說等送到九百九十九朵的時候,他們就會天長地久。他還不停暗示,如果她願意送他花,他絕對不會再說自己是Gay。

  他很努力地,向過去那個豬頭男生告別。

  「她真的成為旅遊作家?」

  「對,一邊玩一邊賺錢,周阿姨說沒有人的工作比她更好。」

  「這個工作非常適合她,周阿姨還好嗎?」

  她見過杜媽媽也見過周阿姨,那時,她竟沒懷疑過,為什麼他和丫頭這麼親密,卻從不到彼此的家裡去。

  「她很好,爸爸出車禍之後,周阿姨和我母親碰在一起,當她們看見我和丫頭感情這麼好時,嚇壞了,還以為我們要上演藍色生死戀。」

  「肯定嚇得不輕。」她笑笑。

  「當時爸正危急,她們只能分別提醒自己的兒子女兒,不可以和異母兄妹有過度感情,我告訴我媽,我愛的女孩叫做姚子夜不是周采萱,當時,我媽回答的話很讓人噴血。」  

  「什麼話?」她突然喜歡限制級鏡頭。

  「她說,是子夜啊,可是她的家教很好,既聰明又漂亮,看起來應該是家世很好的女孩,她爸媽會不會看不上我們家兒子?」

  姚子夜大笑,果然是讓人噴血的話,尤其這種話出自親生媽媽。

  「我對她說,媽,你忘記你兒子是天才,光是從優生學觀點,岳父岳母就要選擇我來傳宗接代。」  

  姚子夜又笑了,喝口水,問:「你終於承認自己是天才?」

  「這種話我只說兩次,第一次說給我老媽聽,讓她知道有我這個兒子多幸運;第二次,我要留到你爸媽面前說,說服他們為了姚家的未來,投資我準沒錯。」

  她閉嘴,凝住笑臉,低頭又拿起水杯。

  這個成了她的禁忌話題?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他會讓它變成事實。

  他換話題。「我打電話給丫頭,她聽見你回來,大喊大叫,「也耶回來了!」我很受不了她喊你也耶,子夜不好聽嗎?夜夜不好嗎?也耶……聽起來像爺爺。」

  她湊到桌子中央,偷偷說:「其實,我也不喜歡。」

  「好,要是她再喊你也耶,我幫你抗議。」他也湊到餐桌中間,兩個人的額頭幾乎碰在一起,像以前一樣,一樣的兩小無猜。

  「投票好了,民主時代,三比二,決定她不能再喊我也耶。」

  「投票的話恐怕不行,她今天要帶一個男的來。」

  「是男朋友嗎?」無法想像,長不大的丫頭也交男朋友了。  

  「我不知道,等一下逼問她。」

  「當著男生面前逼問,會不會太過份?」

  「如果那男的沒辦法接受我們的互動模式,叫丫頭甩了他,沒什麼大不了。」

  「如果他很帥呢?」

  「說不定是整形的。」他惡意道。

  「如果他很有錢呢?」

  「是他老爸的財產,他老爸娶了年輕小老婆之後,他連半毛錢都分不到。」

  「如果他很有才華呢?」

  「才華一斤賣多少?我還是天才呢。」

  「哦哦,你說完兩次了,不能再到我爸媽面前說。」

  話出口,她就後悔了,這是個禁忌玩笑、禁忌中的大禁忌。

  她懊悔,他卻開心得很,身子再往前傾,嘴巴貼上她耳際,輕聲說:「沒關係,為了未來的岳父岳母,我很樂意破紀錄。」

  「厚!也耶還是和岢易這麼親哦,不公平,你是我的死黨不是他的。」丫頭指著他們喊叫。

  他們同時轉頭,當姚子夜眼光接觸到她身後的Edward,像觸電似地,跳了起來。「你!」

  「你!」Edward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姚子夜。

  時空凍結,兩個人互看著彼此,誰都說不出話,怎麼會這麼巧?

  當Edward的目光落在杜岢易身上時,再度錯愕,但隨即恢復正常,他環起姚子夜的肩膀,向丫頭介紹,「她就是我告訴過你的未婚妻。」

  「你的未婚妻是也耶?」

  丫頭的喉嚨像被一隻無形的手臂掐住,聲音瞬地縮到最小。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她很拚命,拚命擠出一個笑臉,有點做作、有點可憐,她不知道,她的笑也成了無形手掌,掐住Edward的心臟。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衝過去,捏捏她的臉,把她的臉捏回原狀,告訴她,她不適合這號表情,不要再裝。

  「坐吧。」杜岢易低聲道。

  Edward坐到姚子夜身邊,丫頭只好坐到杜岢易身旁。氣氛頓時凝重,壓得丫頭胃痛。

  在尷尬間,侍者來了又走,他們點一堆讓自己沒胃口的餐點,然後繼續沉默。

  還是Edward紳士,他問姚子夜。「夜,這位先生就是你說的那位朋友嗎?」

  「是,他叫杜岢易,丫頭的哥哥,我們三個念同一所高中。」

  「你好,我叫Edward。」他伸手,對杜岢易釋出善意。

  這幾天,他從丫頭口中聽過了太多杜岢易的天才事跡,一個沒背景的男人,可以在短短幾年之內,靠著自己的能力發跡,Edward認為,他比繼承家業的自己更有能力。

  杜岢易擰了眉頭,和他交握,略一用力,交握間,在彼此眼底看見篤定與自信,他們都知道,對方是個優秀男性,若非立場對立,兩個人會是朋友。

  「丫頭常講你們精彩的高中生活,讓人羨慕。只不過,我不知道她口裡的也耶就是子夜。」

  「你們這幾天都在一起?」杜岢易眉頭皺得更緊。

  「對啊,你放我鴿子,他被也耶放鴿子,兩隻鴿子只好自立自強、自己奮鬥啊。」

  丫頭說得哀怨,但話題也由此打開,她告訴他們,高二時,他們是如何認識的,從初識、弄丟地址,再到機場重逢,人與人之間,存在著很難解釋的緣份。

  「我在機場碰見岢易,他剛好在摔我們家的雜誌。」姚子夜在丫頭後面接話。

  「那本雜誌是我在英國機場買的,可是雜誌上沒有Edward的照片,不然我會認出來。」她半起身,不滿地戳戳Edward的胸口。

  「很抱歉,我不拍照。」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姚子夜說。

  「也許不必說對下起,也許逃婚是正確選擇,否則製造出一場錯誤婚姻,痛苦的是兩個人。」他向Edward開出第一炮。

  「不管正確不正確,結局已經決定,沒有人打算反悔,子夜,對不對?」  Edward反擊。

  Edward問,杜岢易和丫頭同時看她,她不得不點了頭。第一仗,Edward大獲全勝。

  「怎麼會有人以為,婚姻是人生的終點?好奇怪,是太天真,還是生活在古堡裡的伯爵,思想也很古人。」杜岢易說。

  「也許現代人不看重承諾,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但我不是這種人,對於重視榮譽感的男人而言,承諾就是一輩子必守的誓言。」

  丫頭忍不住想給他拍拍手,一個老外,能把中文說得流暢已經很厲害,還能說出朝三暮四、朝秦暮楚,成語用得又正確又順口,太厲害了。可她不敢亂動,害怕被岢易看出來,她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是嗎?就像查爾斯王子和黛安娜王妃?多麼聖潔偉大的誓言!」杜岢易冷笑。

  唉……連人家的民族都諷刺下去,會不會挑起種族戰爭?姚子夜和丫頭憂心忡忡地看向杜岢易。

  Edward變了臉色,他對於從小長大的國家民族有著強韌的忠誠度,他們,仇結大了。

  丫頭用手肘拐了杜岢易一記。「有風度點,他是子夜的未婚夫,將來我們去英國還要投靠人家。」

  「英國落後到沒有五星級、六星級飯店,需要去住鬧鬼的老城堡?」他輕嗤。

  「原來鬧鬼這個字眼,英國才有。」紳士動了怒,也可以變身市井小民。

  「你們兩個……拜託……」姚子夜出聲,合掌哀求地看向兩人。

  「對、對,吃飯吃飯,Edward你嘗嘗這家的德國豬腳,超棒哦,我們每次有大事慶祝,都會到這裡。」說著,她從自己的盤子裡,切下一塊帶皮豬腳給Edward。

  「岢易,你的沙拉可不可以給我?」姚子夜輕聲要求。

  兩個男人劍拔弩張,兩個女人拚命緩和氣氛,這是一場奇怪的餐宴。

  「不行,你要多吃肉,英國又不是難民營,怎麼把人養得這麼瘦。」說著,他切一大塊牛排到她的盤子裡。

  Edward輕笑,把自己的沙拉推到子夜面前。「英國的男人懂得尊重女生。」

  「台灣的男人不但懂得尊重女生,更懂得照顧女生。」杜岢易說著,也把自己的沙拉推向她。

  這下子,子夜不知道要吃哪盤沙拉才對了。

  丫頭抓抓頭,有點委屈說:「其實,很多女生都滿喜歡吃沙拉,又不是只有她耶。」

  她委屈的小可憐表情惹得Edward笑了,把自己的沙拉推到丫頭面前。

  姚子夜悄悄地在桌下踢杜岢易,用眼神警告他不許再過份。

  杜岢易知道自己舉動幼稚,但他控制不了。

  接下來,丫頭談她在各國的見聞,聽得Edward和姚子夜心癢癢,說想要休假和她一起到各國旅行,她滿口應了,直說沒問題,說自己是全台灣最棒的背包客,知道哪個國家最值得去,哪裡的風景一定要在腦袋裡留下回憶。

  丫頭一度把氣氛搞得很輕鬆,看在外人眼中,他們真的很像四個好朋友。

  然後,Edward說著上流社會的笑話,說一堆膚淺名流公子、美女的趣聞,當然,他也沒放過鬧鬼城堡,語終,他強調:「我們家族的城堡雖然歷史悠久,但從沒有鬧鬼傳聞。」語畢,他看了杜岢易一眼。

  姚子夜則是提到出版社裡形形色色的作者,她說:「如果沒結婚的話,我想過回台灣辦出版社,引進國外一些很不錯的暢銷著作。」

  「好主意,我出資,我相信那一定是好生意。」杜岢易熱心。

  「重點是——如果沒結婚的話,很可惜,我們回到英國,就要馬上舉行婚禮。」Edward重申,然後他得到杜岢易相贈的白眼一枚。

  他終於理解,佔住子夜情人座的男人有多霸道。

  輪到杜岢易說話了,他說:「我看過一本書,裡面提到,男人分三種。蚊子、狐狸和野狼。」

  姚子夜看他,知道他正在複製竄改自己的話,這種事對他而言不困難。

  「說說看。」丫頭鼓吹他,截至目前為止,她還嗅不到危險氣氛。

  「第一類是蚊子,殺傷力不大,蚊子男碰上心儀的女人,不敢直接出手,只敢以朋友為名,為你搬家、買宵夜、繳電費、送乾洗、電腦維修,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他成天在你身邊嗡嗡嗡,然後在你鬆懈戒備的時候,叮你一口,讓你又癢又痛。」  

  「好好玩哦,有,我們出版社就有這種男人。第二種呢?」丫頭接口。

  「第二類是狐狸,他們奸詐狡猾,卻老披上無害的羊皮外衣,他們既聰明又擅長詩情畫意,一天到晚說我想你、我愛你,他永遠找得到借口讚美你,他請你看電影,偶爾帶你去買LV,他用盡方法討你歡心,一旦你成為他的目標,他就不會空手而去。」

  「對對對,真的有這種壞男人,這種男的看起來很好,事實上很糟,多數女人都是被這種男人傷害。第三類呢?」丫頭催促他。

  「第三類是野狼,他們事業有成,開口閉口說的是英語,他們從頭到腳都是精品,讓自己看起來像電影明星,他們彬彬有禮,只帶女人上五星級餐廳。

  「他們說自己是榮譽感重於生命,說自己懂得尊重女性、照顧女性,他們不介意在女人身上投注大筆資金,一旦感覺不對勁,就算已經結婚也沒關係,反正會有許多女人等在後面取代正妻,他們有另一個別稱叫做紳士。請問Edward,你是哪一型?」

  話說到這裡,誰聽不出他在諷刺Edward,他暗喻許多女人在後面等著取代子夜,就像查爾斯不介意把黛安娜丟在家裡,跑出去找卡蜜拉相聚。

  「對不起,我不是杜先生說的那幾類,我是獅子型男人,對於自己的領地,有強烈的保護欲。」Edward生氣了,再顧不得紳不紳士,抓起姚子夜的手說:「走,我們回去。」

  杜岢易動作更快,他立刻拉住姚子夜另一隻手,不放她走。

  姚子夜不想離開,她還沒去過秘密花園,還沒走完所有他們想走的路線。抬眉,她對上Edward的眼,滿臉抱歉,「對不起,離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有兩天。」

  聽著她的話,Edward若有所悟,他想,也許子夜不再是他的領地,就算他把她帶走,她的心仍然留在這裡。

  歎息,他鬆開手,凝重問:「你還會跟我回英國嗎?」

  很艱難的答案,但她還是點了頭。

  這個小小的動作像千斤重錘,砸向杜岢易的心,他在桌子底下捏緊拳頭,也捏緊狠狠揍Edward的念頭。

  「那就好,後天晚上十一點的飛機,我們在機場碰面好嗎?」Edward柔聲問。

  「好。」同意的時候,她避開杜岢易的眼光。

  Edward轉過頭,問周采萱:「丫頭,你還肯讓我投靠嗎?」

  周采萱看看姚子夜再看看杜岢易,顧不得是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了,她露出甜甜笑臉說:「那有什麼問題。」

  她再塞一口好吃到不行的德國豬腳,起身拉著Edward離去,這頓飯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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