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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邵薇]幸福烘焙坊[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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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5 08:18:40 |倒序瀏覽 | x 1
幸福烘焙坊  作者:邵薇

砰──先生,那裏是幸福烘焙坊的涼亭耶,
你有沒有看路呀,一頭給她撞下去,
去救他的她想打119,他卻不準她叫警察,
好吧,誰叫他那麼像她那無緣的初戀情人,
她當是天意,是老天爺派來讓她贖罪用的,
可這男人真不是普通的搞自閉,
她講到口水都幹了,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逼得她拿鑰匙在他耳邊叮叮當當的搖、
拿塑料袋窸窣的搓,還呼呼哈哈的發怪聲,
他都有聽見,沒聾嘛,那她問他貴姓大名,
他幹麼都不說?!也無所謂,叫他阿酷好了,
反正她當他的看護、女傭兼出氣筒當定了,
醫藥費她出、午餐她來煮,
她為他把屎把尿,連他洗澡她都一手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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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5 08:20:20
第1章

「尹浩,恭喜恭喜,熬了這麼久,過了今天,你就可以把姿柔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娶回家了。」

「是阿是啊,你們沒看,尹浩今天一反常態笑個不停,簡直就像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結了婚,趕快生個胖寶寶,不論是像你或姿柔,肯定都是個漂亮的寶貝。」

一名長相端正體麵的男子,嘴角微揚地站立在佈置得美輪美奐的婚禮現場,對於耳邊這些七嘴八舌的祝福,他都一一報以感謝卻矜冷的笑意。

一身剪裁合身的鐵灰色西裝將他襯得比平時更沉斂穩重,寬闊的胸膛和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則讓他光佇立在那兒,就自然散發出一種迫人的氣勢。

隨著婚禮開始時間的逼近,他益發地沉不住氣。

他正是這場婚禮的男王角,京城電子集團尹家的長子--尹浩。

京城電子是國內電子業的龍頭,從零件到計算機的組裝,從液晶麵板到最Hot的手機通訊,均屬該集團經營的範疇。

動輒數十億的交易在尹浩手中來來去去,他都麵不改色,但今天賣著父母的麵子,許多重量級的政商界大老都會蒞臨這場世紀婚禮,讓他不免幾分緊張。

「耀文,客人來得差不多了嗎?現場的一切都還好吧?」邊說話,他不時望向婚禮入口,那道以無數香檳玫瑰佈置成的拱門。

身為伴郎的程耀文趕緊向好友比了個OK的手勢,「安啦、安啦,誰不知道你是個完美主義者?這ㄊㄨㄚ要是沒給你弄好,不他媽的被你給殺頭才怪!」

尹浩站到他麵前,沒好氣地道:「我有這麼恐怖嗎?」

「沒有才怪。」耀文伸手將好友稍稍地推遠了些,「站遠點、站遠點,你這麼高,一張臉又冷得像千年冰山,靠得太近我會有壓迫感。」

不改平時便多話喳呼的本色,他誇張地縮著脖子又道:「說真的,我還真佩服姿柔呢,看起來弱不禁風又氣質優雅的一個女人,居然敢冒死嫁給你……她就不怕一個不小心會被你給凍死嗎?」

尹浩毫不客氣地賞給他一個拳頭,「少胡說八道了你。姿柔又乖巧又安靜,哪像你,一個大男人還那愛講話,吵死人了。」

耀文拍拍他的肩,半真半假地道:「說真的,我還真沒想過,你居然會真的把姿柔娶回家呢。」

他挑起一邊的濃眉,「怎麼說?」

「每次看你們倆吃飯都活像是在演默劇似的……」他們是從小就玩在一起的朋友,全天下也隻有他程耀文敢這般沒大沒小地跟他閑扯淡。「當初,我還以為你是被你老爸施壓,才會跟她在一起說。」

「無聊,都要結婚了還在說這些婆婆媽媽的?」尹浩不耐煩地微一擰眉,「隻要對公司有幫助,娶誰還不都一樣?再說,我覺得姿柔內斂安靜而識大體的個性正合我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從小到大,我都快被我爸那兩個女人給吵死了。」

耀文沒好氣道:「我看哪,你都快被你爸所謂的英才教育,訓練得快變成思想僵硬的冷血動物了,除了『公司利益』之外,腦袋裏就沒別的了。」

「這很重要嗎?」他拉整一下自己的西裝,口氣略顯不耐,「眼前最重要的,應該是老早就該在這兒就定位的新娘,為什麼到現在還下見人影?」

「姿柔堅持一切古禮都不要,隻要在飯店舉行個簡單的儀式,順便宴客就好,看在她平時很少向我要求什麼的份上,結婚的事我全都依她,結果她卻居然這麼不準時。」

一向嚴以律己的尹浩,話裏有些責備的意味。

「哇靠,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嗎?阿我剛就打手機去問過,她老媽就說姿柔的頭發在戴項鏈時不小心鉤到,已經請陶家的司機先載她到婚紗公司去弄一下咩。」

「可是,也夠久了吧?當初我就說過要她請個新娘秘書來打點造型,她偏偏不要,這下可好,根本是浪費大家時間。」

「一生當一次新娘,誰不想要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的?你就別再念了,稍微體諒一下你的未來老婆行不行?」

尹浩沒應話,卻是忍不住繼續移動腳步往門口走去。

耀文連忙跟在他身後追出去,「喂,都等了那麼久,還差這幾分鍾嗎?」

「話不是這麼說,賓客都到得差不多了,你也知道,這些客人……包括你的父母,可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叫人家鄉等一分鍾,就是讓尹家平白多欠人家一分鍾的人情,我得出去看看。」

他沒好氣地拉住他,「拜託,今天結婚,你最大,讓人家多等一下又怎樣?」

「我沒這習慣。」尹浩冷聲道,不顧他的勸阻大步往外走。

沉著臉走到飯店門口,東張西望一番後,他拿出手機準備撥電話。

就在此時,一輛眼熟的黑頭轎車刺耳地「嘰」一聲,在他麵前停下。

尹浩頓時在心頭打了個突……怎麼隻有一輛車?姿柔呢?她的父母呢?伴娘們呢?

匆忙下車的是姿柔的大哥陶霽風。

他麵色沉重地快步走向尹浩,一手打在他肩頭,「尹浩,你要撐祝」

「霽風,什麼事?」一向自認遇事均能臨危不亂的尹浩,此刻忍不住地變了臉色,「其他人呢?該不是出了車禍吧?」

「是個比車禍更大的意外!」霽風既抱歉又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姿柔她……她不見了。」

「不見了?什麼意思?」瞬間,他的腦袋被炸得轟隆轟隆響,但他仍死硬地撐祝

霽風從口袋裏陶出一封信遞到他眼前,「呃,姿柔她說……婚禮前夕,她遇上了一個讓她重新覺得自己有生命、有熱情的男人……幾經思考,她還是覺得,她沒辦法帶著對別人的愛嫁給你……」

跟在尹浩身旁的耀文一聽,簡直不敢相信,「喂,不會吧,陶兄,你們家是什麼意思,不嫁也早一點說嘛,都到這種時候才搞飛機?你叫尹家的麵子要擺到哪去啊?」

「我也是無辜的啊,尹浩的條件那麼好,姿柔偏偏說她沒辦法跟一個無趣透頂又冷酷無情的人過一輩子,趁著大家不設防,她換下禮服,便悄悄從婚紗店後門逃了埃」一路趕來,霽風著急地直冒汗,「唉,誰料得著,一向懂事的她竟會不顧一切走這一步呢!」

「這麼說,她說要去婚紗公司弄頭發根本是有預謀的嘍?她一定是早就打探清楚婚紗公司有後門,才會來這麼一招。」耀文忍不住搖頭。「那現在怎麼辦?你們有沒有派人去找啊?全台灣就這麼點大,她一個女人,多派點人手,就不信抓不回來。」

「台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現在我們家所有的人都在找,也不知找不找得到人。再說,現在連司機小陳也聯絡不到人,我們懷疑……」

「什麼?姿柔居然會跟一個司機跑了?」耀文不敢相信地大叫,「平常看姿柔柔順得不得了,沒想到居然那麼任性?依我看……」

忽地,「砰--」一聲重擊及玻璃的碎裂聲傳來,霽風和耀文趕緊回頭看。

隻見尹浩一拳擊穿飯店門口的玻璃帷幕,右手的拳頭上正逐漸滲出血絲,鐵青的麵容下是壓抑的顫抖。

「阿浩,別嚇我啊!你是最堅強的……」耀文抓住他的手臂,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霽風也趕緊出聲安撫,「是啊,說不定現在已經找到姿柔了,我馬上打電話問問看。」

甩開耀文的手,尹浩爆出一聲悶吼,像陣暴風似地旋上他的座車,發動後,車子如箭一般衝了出去,徒留錯愕得來下及留住他的兩人。

以及癡等在飯店裏的賓客。


蓊鬱翠綠的大椿樹下,一間原木造成的三層樓洋房型可愛小屋,靜靜矗立。

屋前屋後都是一大片的花圃,裏頭種了許許多多香草類植物,及各色爭奇鬥豔的花朵,清幽雅致的環境看來十分賞心悅目。

今天不是假日,沒什麼來訪的遊客,但幸福烘焙坊裏依然擠了滿滿的人。

這群不遠處立遠國小四年三班的學生們,十幾個嘰嘰喳喳的孩子把不算小的空間塞得熱鬧非凡。

「采妍姊,然後呢然後呢?下一步該怎麼弄?」

「這蛋糕好香喔,好想偷吃一口……」

「是啊,奶油味好重呢。」

頑皮的女主人何采妍小姐,不但沒有製止這些學生的胡鬧,反而睜大眼睛,用力地點點頭。

「我有個好主意,幹脆咱們一人在蛋糕最上麵這一圈咬一口,隻要咬平均一點,奶油塗上後,潘老師會以為這是我們精心為蛋糕加上的荷葉邊,呵呵,你們覺得如何啊?」

「好耶、好耶,還是采妍姊最聰明瞭。」

「厚,采妍姊,妳怎麼比我們還幼稚啊!這可是要送給我們班導師的蛋糕哪,大家都咬上一口,蛋糕上豈不全是口水了?嗯,髒死了。」

四年三班班長劉青青小大人似地製止,似乎當真要動「口」的大家。

采妍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繞進櫃台裏,「吃一口有什麼關係?!嘿,在蛋糕上留下采妍姊的唇印,還不是每個人都有的福利喲。」

「厚,采妍姊,妳有夠冷……」

「喔,對厚,唇迎…」副班長殷予霆用手肘頂頂班長,「青青,妳不知道,蛋糕上有采妍姊的唇印,班導肯定會很高興的啦。」

「是阿是啊,誰不知道班導每天都要來采妍姊這裏喝咖啡,根本是喜歡采妍姊嘛。」

「大家都嘛知道,因為實在太明顯了……」

大夥兒你一句我一句,說得跟真的一樣。

「小鬼!」采妍沒好氣地瞪他們一眼,「你們才幾歲而已,複雜的愛情世界不是你們能懂的。」

「電視上有演,愛情小說我們也都有看,哪會不懂啊!」

「哼,小子,有種等十五年後,你再來跟我說看看……」三兩下調好一盆覆盆子巧克力奶油,采妍把它放在櫃臺上,「誰要抹?」

「我要!我要!我要!」

「青菜啦,誰要誰抹去,趕快弄一弄,天色暗下來了,氣象台說,晚上有豪雨特報呢。」

「嗄?!采妍姊,人家還想待在妳這玩。」一個小女生撒嬌地做出哀求她的模樣。

采妍姊又漂亮又常常熱心教他們上網,美勞課要交的作業更是找采妍姊就沒錯。

除此之外,來采妍姊這裏,她還會烤香香的小餅幹給他們吃,除了咖啡含有咖啡因不準喝,喝其他的飲料都是免費的。

所以這裏小朋友愛來,歐巴桑愛來,阿公阿媽愛來……在這小鎮上,誰都喜歡上這兒。

「玩玩玩,就知道玩,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兒不起大雨,恐怖得跟什麼似的,不在下雨之前把你們送下山,我怎麼能安心哪!」

「那蛋糕怎麼辦?」

「蛋糕?你們做到哪裏是哪裏,剩下采妍姊幫你們完成,明天下午幫你們送去學校好不好?」

采妍義不安心地瞄了瞄牆上的鍾,及外頭越來越暗的天色。

她明快地下了決定,「差不多了,蛋糕我先收起來,你們去拿自己的東西。」

真糟糕,天空黑雲密佈,這場雨肯定不會下得太小,持續的時間也不會太短,她得再利用點時間,將窗戶用膠帶封好,免得進水。

還有,花圃裏的花也得用塑膠布蓋好,她可不想在下完雨後,她的心血全部完蛋。

可是,這些孩子……

正當她在傷腦筋時,一個身著運動服、運動鞋,全身曬成古銅色的壯碩男人急匆匆地走進。

「采妍,快下雨了,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

「潘老師……」孩子們齊聲大喊。

「義剛,你來得正好,麻煩你幫我把孩子送下小山坡,如果方便的話,一一送回家,可以嗎?」

「這沒問題,倒是妳……沒有東西要我幫忙弄的嗎?」

「沒事、沒事。」

「可是,氣象說……」

「喂,你別小看我,」采妍扠著腰,栗色短發下的心型臉蛋,透出的是無限的活力和永遠明媚的笑容,「你放眼望去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個兒找工人自己監工、自己佈置、自己經營起來的,這麼艱巨的工程我都能完成,更何況是下大雨這種小事!你啊,別瞎操心了。」

說著,她甚至還將正在廚房打掃的印傭給拉了出來,「再說,我還有阿桑幫我埃」

被她這麼一說,潘義剛不好意思地摸摸他的三分頭,露出他招牌的靦腆笑容。

「我……采妍,抱歉,是我想太多了,不過……我並沒有小看妳的意思喔!」

「喂,你們看,真難得,潘老師居然臉紅了耶!」采妍惡作劇地指著他的臉,吆喝其他學生來看。

小朋友們看見老師臉紅,自然是笑得東倒西歪。

「好啦,別笑了,快跟你們潘老師回家去吧!」

好不容易將小朋友們一個個全塞進潘義剛的箱型車內,臨走前,采妍又跳著要他稍等一等。

她衝進屋裏拿出一盤剛烤好的餅幹,用紙袋包好出來遞給他,「麻煩幫我拿給你們家隔壁的陳奶奶,她孫子最愛吃的。」

「沒問題。」潘義剛點點頭,對眼前這個陽光般的女孩又多了幾分喜愛。

陳奶奶的孫子是個唐氏兒,媽不疼爸不愛,把他丟給陳奶奶就很少回來看了,鎮上很多人對這個特殊的孩子也都避之唯恐不及,唯獨采妍卻總不時記掛著,盡力讓他們感受到關心之意。

他不忘教導後座的孩子們,「我們準備走了,跟你們采妍姊說再見。」

「再見!」

「再見再見!」采妍毫不吝嗇地送給孩子幾個飛吻。

目送孩子離去,她仰首望著灰色的天空,不知怎麼的,沉寂好久的不安全感忽地竄上心頭,巨大的不安及焦慮來得既快且猛,就像要發生什麼大事似的。

「大事?等會要下大雨不就是大事嗎?!」

自顧自地咕噥一聲,她不再多想,打算趕緊動手,將她精心築起的小天地保護好。


結果采妍才弄到一半,豆大的雨滴就滴滴答答地開始落下,數秒後,雨滴瞬間彙集成沉甸甸的雨柱,毫不留情地往地麵灌下。

老天爺,這雨還真大!她趕緊縮回屋簷下,瞪視著眼前的傾盆大雨。

「可惡,也不等我弄好再下。」她氣呼呼地嘟嚷著。「不管了,無論如何,花圃要蓋上帆布才行……」

回屋裏拿了帆布,她一鼓作氣,打算冒雨也要完成這項任務。

正當她從屋內踏出前陽台,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一輛加長型的轎車正從小山坡那兒,以疾速發瘋似地往o的方向衝撞而來。

她嚇了一大跳,舉起手中的帆布用力揮動,邊跳著邊尖聲大喊,「喂,你不要命啦?!要撞車啦,快踩煞車啊你!」

可那黑色轎車完全沒減速的跡象,五秒後,直接往花坊左側的涼亭直直撞去。

「砰--」

一聲巨響震得采妍耳朵轟隆隆的,縱使她平日再獨立、再能幹,這種恐怖的突發事件,還是嚇得她久久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半晌,回過神來,她立刻衝進大雨,跑到車旁查看,殷紅的血不斷地從駕駛人的額頭汩汩流下。

目睹這一切,怕血的她簡直快昏倒了,完全靠著救人的使命感才勉強撐祝

第一個直覺動作,她先伸手開車門。

不料,車門是鎖住的。

她急中生智地跑到自己的車上,隨手拿下大鎖回來,拚命地往黑色轎車車窗猛敲。

好不容易,車窗碎裂,她伸手進去打開車鎖。

她輕拍他的臉,「先生、先生,你還醒著嗎?還好嗎?」

阿桑聞聲,也從屋裏跑了出來。

「小姐,發生什麼事……」一看到左側的涼亭被一輛轎車撞得七零八落,她顯然也是嚇壞了,「怎麼這樣……壞人……找潘老師……」

平常若有什麼事,潘老師總會主動來幫忙。

所以發生了這種事,她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他。

但,說實話,采妍並不想麻煩潘義剛、

「阿桑,」她全身被雨淋得濕漉漉的,「快去打電話,打一一九!」

「一一九?」阿桑聽不太懂一一九是怎麼回事。

「一一九就是找員警,快去!」

「員警……喔,好好好!」意會過來,她趕緊回身進屋打電話去。

采妍回頭對男人說:「我現在馬上去報警,盡快請人送你到醫院去。」

聽到她要叫員警,一隻微涼的手掌連忙拉住她的小手,斜歪一邊的臉緩緩地、吃力地轉向她。

「別……別叫員警……拜託……」

對上他的目光,她胸口一窒,心驚地張大了小嘴。天哪!這雙黑眸她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她直覺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你是誰?」

可他頭一歪,又昏了過去,並沒有回答她的問話。

采妍忍不住舉起顫抖的手,輕柔而小心地拂開男人的發,珍珠似的淚水無法抑止地快速滑落。

「天哪,好象……」閉起美麗的雙眸,她深呼吸一口氣。「遇上我,或許是天意吧。」

她衝回屋裏,著急地喊著,「阿桑,電話打了嗎?」

;退沒,剛打一通……不通……」

「別打了,我自己開車送他去醫院比較快。」

「小姐,危險……男人……危險……」

采妍安撫她,「別擔心,妳也看見了,他被撞得頭破血流,我想,就算他是超人,這樣子也不可能還能把我怎麼樣了。」

阿桑指指門外惡劣的天候,一臉憂心,「雨大……路很滑……危險……」

「安啦,這裏的路況我熟透了。」她握握阿桑的手,「再說,人命關天哪,我能放著他不管嗎?」

她隨手抽了紙巾,抹了抹濕透的短發。

「走,阿桑,妳來幫忙我把他移到我的車裏。」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兩個女人終於將男人安頓好。

采妍坐上駕駛座,俐落地打著方向盤,將車往山下最近的大型醫院駛去。

雨大,視線不清,雨刷不停地揮動著。

她的心頭焦慮不已。

但她不斷告訴自己,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把他送進醫院。

她一定要救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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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5 08:22:25
第2章

  「他怎麼樣?有沒有生命危險?他醒了嗎?」

劉芬如瞪著躺在病床上,甫睜開眼睛就忙著關心別人的好友,實在不知該罵還是該笑。

「何采妍,妳不過才剛剛清醒,還是先管管妳自己吧!」

「我……我……」采妍溜了溜眼珠子,「我怎麼啦?」

記憶中,她明明就在大雨中一路駕車衝到醫院來,怎麼現在她居然會躺在病床上?

「妳這個二百五,明明怕血還不自愛一點,一踏進醫院就昏倒給我們看,害我們一時之間,熊熊不知道該救妳還是救那個男人才好。」

采妍長時間在醫院做義工,芬如對於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血的「症頭」是清楚得不得了,才會如此取笑她。

「喔。」她頓時紅了臉,「不好意思,芬如姊,妳也知道的嘛,我怕血是天生的,能撐著把他送過來,我自己都覺得很奇跡了。」

話才說完,隻見她又急著問:「那他呢?妳快告訴我,他還好吧?他……還活著嗎?」

芬如沒好氣地道:「放心,他還沒到回老家的時候,不過,因為撞擊的力道太大,他現在還在昏迷中,什麼時候會醒過來,就沒人能保證了。」

倒了杯水遞給采妍,她一臉不解。「瞧妳緊張成這副德行,他是妳什麼人?」

「他?」稍稍鬆口氣的采妍無辜地指指自己,「他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是他自己開車一頭撞進我那花圃的涼亭,我難道能見死不救嗎?」

「妳不能見死不救,但妳可以報警。「芬如伸出手指戳戳她的腦袋,「妳知不知道,妳這樣有多危險啊?!萬一這男人是詐昏,存心騙妳上車,那妳豈不完蛋?」

「啐,身為一個護士長,居然說出那麼沒愛心的話!」掩住心虛,采妍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然後掀開被子跳下床,「我不跟妳囉唆了,妳趕快帶我去看他吧。」

說著,她就往門口走,就在手扭開門把的瞬間,芬如拉住她。

「喂,妳會這麼在意這個陌生男人,該不是因為他跟他……有幾分神似吧?」

聞言,采妍的背脊一震,好半晌才說出話來,「芬如姊,妳曾看過李威的照片……告訴我,妳也覺得他像嗎?」

她猶豫了會,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從五官看來,的確有七八分像……不過,那並不代表什麼,不是嗎?」

「或許實質上並沒有什麼意義,但對我而言,救活他、看著他好起來,或許可以彌補我心靈上的一角缺口。」

「采妍,李威的離去是一個意外,妳別老是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再說,這個男人隻不過是長得像李威而已,妳把他送到醫院來就算仁至義盡了,不需要再做過度聯想了吧?」

當初會認識采妍,正是因為采妍在李威走後,因為愧疚而產生嚴重的失眠症狀和沮喪感,到醫院來看身心科的門診。

那時在身心科服務的她,對采妍的狀況非常瞭解,除了安慰她,更進一步鼓勵她到醫院當義工,好讓她明白自己在世上仍屬於幸福的一群,明白自己還能付出,也幫助她慢慢走出悲傷的繭。

好不容易才看采妍一步步從傷痛中走出,她真的不希望,采妍把對李威的愧疚過度投射到這個男人身上,這樣除了拖延她走出陰霾的時間,她看不出有任何正麵的意義。

采妍促狹地笑笑,「芬如姊,他已經傷成這樣,我不欺負他就算了,妳還怕他會傷害我不成?」

芬如沒好氣地道:「我是怕他萬一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抓住妳的弱點對妳予取予求,妳到時想甩都甩不掉。」

「妳想太多了啦。」采妍搖搖頭,露出個堅定的微笑,「不過,芬如姊,錯過李威,我真的不能再錯過他。」

她皺了皺眉,「采妍……」

「真的,我隻是想待在他身邊照顧他,看著他一天一天地好起來,這樣我就會很開心了。等他身體康複,他會回到他的世界,我們倆就再也不相幹,不會有什麼奇怪的後遺症的。」

「妳確定?」被她這麼一說,芬如還真覺得是自己多慮了。

「確定確定,就當是我做善事,替自己贖點罪,替李威積點德行不行?」

「真拿妳沒辦法……」她終於鬆口,「唉,隻要妳高興,妳就去做吧!」

「芬如姊,謝謝妳懂我。」

轉開門把,采妍心意已決地往他所在方向走去。

而那令她足以追悔一輩子的記憶,在此刻如同潮水般湧上……


「采妍,究竟到什麼時候,妳才肯為我留下來?」

「李威,我說過,你不必這麼死心眼地等我,比我好的女孩多得是,你這樣子……反而是在給我壓力……」

「壓力?采妍,妳怎麼這麼說呢?難道,妳不愛我、不想嫁給我嗎?我現在工作穩定,我有能力給妳安穩的生活,這對於從小在育幼院長大的我們,不是最重要的生活目標嗎?除了妳,我誰都不要!」

「我……可是……世界那麼大,我還想多走走看看呀!要不然,身為一個旅遊書籍的作家,我遲早會寫不出東西來的。」

「這些年來,妳已經靠寒暑假的自助旅行獨自走過十多個國家,還不夠嗎?如果真的想去,等我們結了婚,我陪妳去--」

「至少等我這次去印度回來再說吧?」

「好吧!記得好好考慮我的話,也請記得,我愛妳,到死都愛妳。」

愛妳,到死都愛妳--

這就是愛她護她的李威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那一年,她才剛滿二十二歲。

那時的她太年輕,不懂什麼是愛,總覺得兩人的個性不合,而他對她太過保護的愛,更讓她有種透不過氣的窒息感。

話雖如此,兩人一塊度過艱困的童年歲月,一起互相打氣,共同打拚地半工半讀念完大學,那其中的情誼,卻是世界上任何一個人也無法替代的。

當她終於從印度流浪回台,淩晨兩點多,他卻在到機場接她的途中,被高速行駛的大卡車攔腰撞上車子,車禍重傷。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

她還記得自己趕到醫院後,傻愣在急診室門口,聽護士們說鮮血不斷地從他的口中、傷口湧出,她當時全身發軟,隻能感到一股絕望。

李威的心跳停止,醫生宣告不治,她猝然衝到他身旁,發瘋似地擁著他一動也不動的身軀,搖著他,喚著他的名字……

不過,一切都來不及了。

縱然心頭有再多的悔恨,全都來不及了。

李威走後整整一個月,她才有辦法再度開口說話。

時間或許能衝淡一切,但她心頭的虧久和愧疚,卻從來沒有淡去。

眼前的這個男人……

采妍忍不住伸手撫摸他的五官,從那對濃得像要飛起來的劍眉,和挺直完美的鼻樑、唇形分明的薄唇……和李威真的好象、好象。

或許,他正是李威派來救贖她的吧!

瞧他,雖然全身多處被紗布包了起來,雖然仍然在昏迷中,但至少至少,他還有呼吸、還活著不是嗎?既然活著就有希望,她一定要看著他好起來。

忽地,他的睫毛似乎動了動。

她欣喜地抹去眼角的淚水,激動地起身彎腰湊在他耳邊。

「快點,加油,別再睡了,快起來啊!

「隻要你起來,你放心,我一定努力地當你的守護天使,每天做我最拿手的甜點和家常菜給你吃……我會對你很好很好,讓你絕對不會後侮醒過來的……」

她心急到語無倫次的地步,「聽見了沒?你聽見我說話了嗎?天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得趕快醒來告訴我你的名字才行……」

他的睫毛又動了動,不過,這次不隻眼皮顫動,他的嘴巴也動了。

她鼓舞他,「你想跟我說什麼嗎?快,加油、加油,張開你的嘴,我正在認真聽著。」

「妳……」

因為他的清醒,采妍美麗的大眼再度蓄滿淚水,「我怎麼樣?你說得很好,再繼續呀!我在你身旁等著你呢。」

「妳……好……」

「好什麼?」

「好吵……」

她微愣了下,意會過來他說什麼後,隨即閉上嘴,坐回椅子。

半晌,她實在忍不住地趴在他的被子上,放聲大笑。


尹浩以受不了的眼神瞪視著眼前的女人。

難道她看不出他現在全身被包得跟木乃伊沒兩樣的模樣有多慘嗎?她非得要一直像白癡似地盯著他笑嗎?

他克製住脾氣冷冷地道:「能請妳閉嘴嗎?」

「想不到,你竟然是……是被我吵醒的喔……真是太扯了。」采妍實在抑不住心頭那股滑稽的感覺,再度哈哈笑了起來。

「冷。」他白了她一眼,不耐煩地轉過頭偏向另一邊。

對於一向自覺沒有什麼壓力挺不過的他而言,婚禮當天未婚妻的逃婚已經夠叫他顏麵掃地了,而因為被甩以致撞車,這更是丟臉丟到家的負麵新聞。

要是被那些八卦雜誌的記者得知這件事,那他苦心建立的形象,鐵定全毀於一旦。

想到這裏,他心裏煩都煩死了,看到她笑得連眼睛都彎起來了,自然覺得萬分礙眼。

可他的臭臉並沒有嚇著她。

他的臉轉向另一邊,采妍則好脾氣地搬來椅子,坐到床的另一頭,「喂,你怎麼了?臉色那麼差,是不是傷口很疼啊?」

「如果疼的話,我請護士來幫你打一針止痛的藥好不好?」

麵對冷漠無語的他,采妍顯得鍥而不舍,「喂,你可別因為不好意思,什麼都忍住不說喲,這裏的護士長是我的好朋友,她人很好,對病人也很熱心,隻要我去跟她說一聲,你一定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顧,千萬不必逞強,知道嗎?」

說到這裏,她忽然想到什麼,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哎呀!瞧我多胡塗,看你醒來,我高興得什麼都忘了,居然沒按鈴通知醫生。

「你先躺著,我現在立刻去請醫生過來幫你檢查一下。」

她朝他微微一笑,續道:「我相信,隻要跟醫生配合,你一定很快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她打開房門,在走出去一步後,又再度回頭,「別擔心,在你完全恢複之前,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說完,她才終於離開他的視線,飛也似地衝了出去。

奇異的,她無害而純真的笑容,似乎像一束燦爛的金光鑽入尹浩的胸口,這束光源來得如此快速而來不及防備,在一瞬間稍稍撫慰了他煩躁的心。

他不禁想像,若是自己現在這副蠢樣子,被他的父母親看見,他們會有什麼反應?

爸爸八成又會把他從小聽到大那一套搬出來教訓他。

「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還算是尹家的長子嗎?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身為京城的繼承人,眼裏隻能有集團的利益,至於其他的,根本都不重要,更何況區區一個女人?」

又或者--

「你有沒有想過,你今天摔成重傷的事曝光後,可能會讓我們旗下公司的股票連著幾天跌停板?損失會有多大啊,你賠得起嗎?」

他完全可以想像爸爸氣急敗壞的麵孔。

還有他母親--

「媽不是跟你說過嗎?你爸爸要挑的繼承人,至少得符合眼光銳利如豹,意誌力堅如鋼鐵,頭腦冷靜如冰這幾個基本條件,我好不容易盼到你坐上京城總經理的寶座,你居然給我出這種紕漏,你想氣死我是不是?」

至於處於弱勢的二媽和小弟,雖然不至於敢對他有什麼批評,但溫情的慰問,則是別妄想了。

思緒回到那個與他素昧平生的女孩身上。

圓亮亮的大眼睛,那張看起來似乎總是在笑的菱唇,以及笑起來時,唇邊若隱若現的小梨渦……

她長得如墜落紅塵的小天使般明亮可愛,又熱心助人,彷佛這是她天生的任務似的……尹浩蹙了蹙眉。他在想什麼啊?!可他實在想不透她為什麼要對他那麼好?

剛才她說過,他撞進了她的家園,給她帶來那麼大的麻煩,而她,卻居然可以因為他的清醒,打從心底高興成那樣?

這樣的人,是他的世界裏從來不曾出現過的。

他不懂,真的不懂。

不過,他不想想了,心靈和身體上的劇痛都讓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關注其他,他隻想一個人,不思考,不說話,靜靜療傷。

望著窗外的天空,尹浩俊美的臉龐浮現一抹嘲諷的冷笑,他在嘲笑自己被背叛的命運,就如窗外的上弦月,孤寂而悲涼。


送走了醫生,采妍又不請自來地坐定在尹浩床頭。

「喂,你聽見了沒有?!醫生說,你福大命大,除了右手和左腳之外,其餘隻是些擦傷而已,不礙事了……咦,你應該高興才對,怎麼還是繃著一張臉?」

聞言,心情已經夠不好的尹浩,簡直是一肚子的#$%&!

這女人到底是太智障,還是太樂觀?

除了右手和左腳?她怎麼不說他右手手腕脫臼,左小腿被凹陷的車門夾到骨頭裂傷?更別提他身上無數處的擦傷及撕裂傷了。

瞧他現在壓根無法動彈的蠢樣子,這世上還找得出比他更倒黴的人嗎?

懶得理她,他徑自閉上眼,假裝休息。

「你該不是天生就不會笑吧?本來醫生還說,不知道你要多久才醒得來呢,結果想不到半天你就脫離昏迷,你不覺得你的運氣很好嗎?」

她語氣俏皮地對他眨眨眼,「而且,還有我這個免費的看護照顧你,這可是很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喔。」

「喂,你從頭到尾,連句謝謝都還沒跟我說耶,並不能因為你比別人帥,就這麼沒禮貌吧?」

老天!她話說得都快累死了,眼前的男人居然連一滴滴反應都沒有,害她有種錯覺,差點以為她麵對的是堵牆壁,而她是在自言自語。

沒關係,她自有辦法。

好一會後--

假寐中的尹浩耳邊傳來一連串玻璃杯撞擊的聲音,接下來,是鑰匙嘩啦啦的聲響,再接下來,則是塑膠袋揉來揉去的吵雜聲,同一時間,還有她湊在他耳邊發出呼呼哈哈的怪聲……

這些聲音都不大,但絕對騷擾人,絕對刺耳。

終於,尹浩忍不住睜開眼睛,尋找唯一的嫌疑犯。

果然一轉頭,便看見采妍左手一串鑰匙,右手一個塑膠袋,一張嘴還貼在他耳側不到三公分處。

「妳現在是怎樣?」他惡狠狠的一吼,活像要把嬌小的她一把扔出窗戶似的。

「我剛才講了那麼多話,你都沒反應……」她縮了縮脖子,放下兩手的「證物」,不好意思地吐了下粉紅色的小舌頭,坐回椅子,「我隻想試試看,你是下是頭部受到撞擊,影響了聽覺。」

「妳他媽的不知道我最痛恨噪音嗎?」

她一臉無辜,淨白的臉蛋上卻是毫無懼意,「你又沒說,我怎麼知道?」

他深吸口氣,壓抑住憤怒的火焰,「好,妳倒是給我說說看,到底有什麼事,妳非要無所不用其極地把我吵起來?妳最好確定妳現在說出來的事情非常、非常的重要。」

她才不管他的威脅,至少他開口說話了。

采妍自顧自地問著自己想問的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無可奉告。」

「無可奉告?」她轉了轉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吧,無可奉告先生,你現在受傷了,一時半刻應該也回不了家,你不需要我幫你通知家人嗎?你不怕你的家人擔心你?」

「隻要我付得起醫藥費,其他的事,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也不需要別人替我雞婆。」

「雞婆?」她眨眨眼,一臉恍然,「你該不是在說我吧?」

「正是。我很感謝妳救了我,妳要多少錢,隨便開個價,我車裏的公事包裏有支票,隻要金額不太離譜,我可以立刻開給你。」

「然後呢?」

他說得毫不留情麵,「拿了支票,請妳馬上在我病床前消失,現在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尤其是--女人。」

他的話著實讓她心頭有這麼一瞬問的怔愣。

但,他既然是她下定決心要替自己贖罪的對象,又怎麼可能輕易放他走?

雖然他不是李威,但他們卻長得如此相似……或許,根本就是李威在冥冥之中指使他撞上她的花圃,李威在天之靈知道對於他的永遠離開,她心中充滿愧疚卻又苦於無處彌補,所以,他特地派了他的替身前來,救贖她為他心痛的靈魂。

而她,絕不會被他情緒化的反應給嚇跑的。

「為什麼?」她托著下巴,清亮的嗓音裏沒有恐懼、沒有氣憤,隻有淡淡的好奇。

「沒有為什麼。」

「那……」呼,他真是有夠酷的,那股漠然的冷,還真叫人有點吃不消。「我消失後,誰來照顧你?」

「我有錢。」

采妍假裝沒看見他的不耐煩,叨叨絮絮地卯起來又努力地說:「可是,請看護很貴喔,一天要好幾千塊呢,如果你住了一個月,就要花……」她扳著手指頭算了算,「至少六萬塊錢,哇,這可不是小數字耶。」

尹浩的眉頭再度往眉心聚攏,「我有錢。」

「還不隻喔,除了這些,再加上醫藥費、餐費,還有你的修車費,這些林林總總的費用加起來,你的負擔不會太重了嗎?

「再說,你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能多一個認識的人幫忙,應該是百利而無一害。」

「妳……」他狠狠地瞪住她,忍不住爆出狂吼,「我有錢、我有錢……我說我--有--錢--妳是聾子沒聽見嗎?」

他簡直快被她吵死了!

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她就不能走遠一點,別淨來找他麻煩嗎?

若不是此時此刻,他的雙手雙腳都綁滿了繃帶,隻能像個死人躺在床上,毫無其他的選擇,他絕對會想辦法把她喋喋不休的嘴用三秒膠黏起來。

忍耐的,他努力壓製自己的脾氣,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有錢就可以請看護,有錢就可以負擔住院所有的開銷,有錢別說修車,就連換部新車也不是難事……總之,隻要有錢,這世上就沒有辦不成的事!雞婆小姐,我什麼都沒有,就是錢最多,請妳閉上嘴,不必再多事地替我擔心,更別再囉唆了,行嗎?」

然而沒有人知道,當他說出自己什麼都沒有,就是錢最多的時候,他的心底有多麼空虛。

他是堂堂京城電子集團總經理,他有錢、有名、有權,但除此之外,他沒有自我,沒有時間,沒有愛情,沒有親情,更難有知心朋友……天曉得,這樣的日子,這樣的他,到底有多可悲。

尹浩終究是將這股情緒強壓下來,很快恢複一貫的矜冷。

「再說,妳我非親非故,沒道理要妳留在這裏。」

他的脾氣來得猶如一道疾風,可在采妍早有定見的眸中,卻仍是無波無瀾的清澈。

她誠懇地望住他,「你我非親非故,但我就是想當你的朋友、想對你好,不行嗎?我總覺得,你心裏好象藏著一座火山,埋了很多很多不滿,有我留在你身邊,也可以聽你說心事,這樣,應該沒有什麼不好吧?」

他垂斂著眸子,冷道:「沒這個必要。」

她沒好氣地挑了挑眉,「你都撞成這個樣子了,不需要再逞強了吧?我是要幫你,又不是要害你!那好,要不然你現在自己倒杯水看看,沒有別人的幫助,你連一口水都喝不著呢,還逞什麼強!」

這女人,她存心在試驗他的耐性嗎?「我說過我可以請看護。」

「好啊,你去請看護啊,可是我警告你喔,我是這裏的義工,進出這家醫院就跟進出自家廚房一樣頻繁,據我所知,醫院裏的幾個看護都是粗勇的歐巴桑,她們動作都很粗魯,而且不是普通的粗魯,而是非常非常的粗魯。」

說完,采妍的小手毫不客氣地往他受傷的右手一碰,當下痛得尹浩齜牙咧嘴,一串「三宇經」不顧形象地脫口而出。

「看,真的很痛吧?!我這樣輕輕一碰你就受不了了,更何況是她們職業性的大動作!」

「妳--」他額冒冷汗,咬牙切齒地說:「妳到底想怎麼樣?」

她微微一笑,表情無比堅定,「照顧你,直到你好起來,有能力離開為止。」

他氣得大口喘氣,無法相信一向站在金字塔頂端發號司令的自己,竟然必須受製於一個小女人,而且完全拿她沒轍。

但,他同時也是個頂尖的商人,當然瞭解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句話的真諦。

他想,再不答應她的要求,她恐怕會做出更令他抓狂的事。

「若妳堅持如此,恐怕無法從我身上得到任何一塊錢,更別奢望我會給妳一絲絲的好臉色。」他僵著臉道。

「我甘願。」

「那好吧,妳想作賤自己,我無權幹涉。」

說完,尹浩徑自閉上眼睛,一雙濃眉卻攬得死緊,薄唇更是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一副進入全麵戰備、打算跟她來個長期抗戰,隨時準備要火力全開把她氣走的模樣。

采妍沒有生氣,反倒無聲地彎起一抹微笑。

她對自己的熱情有信心……不管此刻,他心中有多大的不滿,隻要他從她身邊離開的那一刻,能帶著快樂,那麼,她的內心深處,也就能平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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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5 08:22:48
第3章

就算是最忙碌的週末,采妍仍會偷空,帶著熱騰騰的飯菜和精心燉煮的補湯,按時到醫院來報到。

但今天,都中午十二點半了,她充滿活力的身影,卻並未如往常般地出現在白色的門板後。

尹浩一如過去這十天般,靜靜地躺坐在床上,度過他無聊透頂的時光。

隔壁病床從他一人院起,就一直空著,所以就隻有一大早醫生來巡房、護士固定時間來給藥,還有采妍來送飯的時間會看到人,他就像被隔絕在一個真空的世界裏,除了沉思、發呆,再也沒別的事可做。

隨著饑餓的感覺傳來,他的雙眸不由自主地移到正對麵的時鍾上。

看著分針一分一秒地向前走,他的心情也浮躁不安起來。

這女人是存心想餓死他嗎?都已經快一點了,還不來送飯……

忽地,門把被轉動,房門「嘎」的一聲被推開。

尹浩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回頭看,卻是熟麵孔的護士長劉小姐,這讓他的心情在瞬間似乎沉到了更深的穀底。

芬如拿著耳溫槍替他量了下體溫,聲音溫和而輕快,「三十六點五度,嗯,正常。看樣子,傷口複元得挺好的。我聽趙醫生說,再觀察個幾天,你或許就能出院了。」

「嗯。」他輕哼了一聲,臉上是一貫看不出喜怒的淡漠。

不過,下一秒,他的肚皮卻咕嚕一聲,尷尬地出賣了他。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表情微訝,「喂,不會吧,你還沒吃飯?采妍今天還沒來過啊?」

「無所謂。」

「什麼無所謂?!鐵打的人也是要吃飯啊!更何況你是個病人。」直腸子的她一向有話直說,「別逞強了,依我看哪,采妍一定是有事耽擱了。這樣吧,我請廚房的人幫你補送一份午餐來,你先湊和著吃吧。」

正當她拿起內線電話,他終於再度張開尊口,「不必。」

「不必?為什麼不必?」她一臉不解。

尹浩的臉難看得像是個賭氣的孩子,「是她自己死賴活賴說要照顧我的,趕都趕不走,好啊,既然她心甘情願要替我做牛做馬,那我為什麼要吃醫院的飯,要是我吃了醫院的午餐,那她呢?她要幹麼?」

一聽他說完,平時看他對采妍愛理不理的那副鳥樣,早憋了一肚子氣替采妍抱不平的芬如,這下子更是不爽地兩手扠腰,「你說這是什麼話?!采妍對你好是她善良、她好心,你怎麼當真把她當成你家奴婢看啦?」

「哼!她自找的。」

「你這個不知感恩的家夥,你知不知道采妍有多累啊?」

「不知。」

「好,你不知道,我就說給你聽!她自己一個人要打理幸福烘焙坊上上下下所有的事,假日時更要應付一大堆慕名香單花田而來的遊客,這些事已經快把她累死了,現在,多了個你,她還得將僅有的時間騰出,替你弄最新鮮、最營養的三餐,再親自送來哄著你、求著你,喂你吃下,你說,她都做到這種地步了,你還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尹浩的臉龐是不為所動的冷酷,「是她自己誇下海口說要好好照顧我,直到我複元出院,現在是她食言而吧,所以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

「厚……」看著他冥頑不靈的蹺樣,芬如氣得渾身發抖,「從沒看過像你這種沒良心的人,采妍真是好心被雷親!」

「妳說對了,我本來就沒有心,所以沒良心也是正常的。」

「好啊,那你就等著餓死好了,我是絕對絕對不可能替你打電話去催她的。」

說苦,她推著推車氣呼呼地往門外走去,而令他們起口角的采妍正從走廊那一頭飛奔過來。

見她右手抱著便當,左手提著保溫壺,芬如就一把火。

「妳啊,有事就不用來了,幹麼趕成這副德行啊?妳做成這樣,搞不好還沒人感激妳咧。」

「哎呀,芬如姊,妳別這麼說嘛。」

匆匆閃過她,采妍衝到尹浩床前才停下。

她精巧的小臉上堆滿春陽般的笑意,「拍謝拍謝,讓你餓著了,今天早上正義國小訂了各式小餅幹和小蛋糕,做為各班母姊會的點心,我已經飛車趕過去了喔,可是回來的時候,車子卻給我爆胎,讓我耽擱了點時間。」

看著她俏生生地站立在眼前對他傻笑的樣子,尹浩的煩躁一轉眼全莫名地消失無蹤了。

他本來瞧這女人愣頭愣腦又囉哩囉唆,沒想到做起菜來倒還真挺有一手的,比起尹家的老廚子周嫂,可說是毫不遜色。

既然有人那麼阿呆,每天自願要煮好吃的菜來這裏服侍他,他又不是白癡,明明有各式各樣的精緻美味可嚐,幹麼要屈就於醫院這種比餿水好不了太多的夥食。

再說,誰叫陶姿柔先對不起他?

他從別的女人身上占點便宜回來,也算補償自己一下。

無論如何,重形象、好麵子的他是絕對不肯鬆口半分的。「哼!不想來就不要來啊,何必那麼辛苦找一堆藉口?」

「我哪有找藉口?!你看。」采妍提起湯壺打開讓他聞了聞,「我今天煮的黃耆鮮魚湯,味道是不是很鮮?這魚可是我一大早就下山到市場去買的,怎麼可能唬弄你啊?」

「哼。」

「來來來……」她打開便當盒,「聞聞看我炒的鮭魚炒飯,怎麼樣?這香味可香死你了吧?我現在就喂你吃,好不好?」

「隨便。」

跟在後頭、目睹一切的芬如,沒好氣地搖搖頭。她真是拿采妍沒辦法!

但,如果這樣做能讓采妍快樂,那就由她去吧!

不過,看他那種被侍奉得跟太上皇一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她還是忍不住嘴癢。

「拜託,采妍,他左手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妳再一口一口地喂他了吧?」

「芬如姊,妳怎麼這麼說?他左手的傷雖然稍微結痂了,但萬一使力不當,讓傷口裂開了怎麼辦?我看,還是由我先幫他吧。」

芬如實在看不過去地嘀咕,「他是受傷又不是殘廢……」

尹浩卻趁采妍下注意,朝她掃去一個「看吧,妳能拿我怎樣?」的不屑眼神,氣得芬如幹脆掉頭往外走。

「怎麼樣,好不好吃?」采妍關心地問道。

他努努嘴,示意她拿麵紙拭淨他的嘴,然後淡淡做出評論,「還好,比昨天的鱔魚炒麵差一點。」

「是喔,怎麼說?」

「鮭魚炒飯的洋蔥味太重,把鮭魚的海味給壓了下去。」

「那湯呢?打幾分?」

「勉強七十,還得多練習。」

「唉……肯定是悶在壺裏太久,把我的鮮魚都給悶老了……不過,我還有道拿手的清蒸黃魚,晚上弄給你吃,你肯定會讚不絕口。」

「嗯。」

雖然看似漫不經心,尹浩其實並沒錯過她白嫩食指上一道兩公分長的傷。

「妳左手食指受傷了?」

采妍甜甜一笑,「你在關心我嗎?如果是的話,我會很開心跟你說一聲謝謝。其實也沒什麼,今天中午實在太趕,才會不小心被菜刀切傷。」

「妳不必想太多,我隻是擔心妳的傷口被細菌感染,萬一沾在菜上,豈不是會害我吃了拉肚子?」

這男人真是@#$%……

「你拉肚子還不是我得替你把屎把尿,你擔心個什麼勁呀。」

想到前陣子她替他倒尿壺的情景,從小就被刻意訓練得獨立自強、頂天立地的尹浩,還真有幾分尷尬。

「尿管早就拔掉了,誰要妳替我把屎把尿?」

「說到這裏……」她卻不知想到什麼,眼神忽地閃閃發亮,「厚,我想到了,你好多天沒洗澡嘍。」

「我左腳還不能碰水。妳想幹麼?」

「擦澡總行吧?要不然,你可真要發臭了,枉費了你這張好看的臉。」

說著,她立刻身體力行地拿了臉盆,到浴室裏盛來溫水。

「不準碰我!」

「不會吧,你一個大男生還會害羞啊?你不是號稱全世界最酷的男人嗎?阿酷先生。」

阿酷是她為他取的綽號。

他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采妍則樂得每天替他取各式各樣的別稱。

嘻嘻一笑,她三兩下便解開他的上衣鈕扣。

「我說了,不準碰我!」

她沒理他,濕熱的毛巾在他寬闊結實的胸膛上細心地東抹西擦。

「好好好,別害羞,擦完了身體,晚上再煮好吃的給你吃嘛……喂,你的身材挺好的耶,別那麼小氣,借人家欣賞一下嘛。」說著,她還在他的胸口用力按了兩下,「嗯,肌肉也很有彈性喔。」

這女人,她當他是豬還是舞男啊,那麼好哄?

再說,光天化日之下,這樣被一個女人非禮,那他還有一滴滴做為男人的尊嚴可言嗎?

更何況,他可不是任何一個路邊的平凡男人,他可是受過嚴格的英才教育,一路過關斬將,好不容易才爬到京城電子集團核心的尹浩啊!

他不能,他完全不能忍受自己像個白癡似地被一個女人擺布。

「我再說一次,到此為止,別、碰、我、了……」

采妍臉上仍是掛著甜到膩死人的笑,她重新扭幹毛巾,「好,前麵擦好了,換背後。」

他一時失去理智,意圖伸出他唯一可用的左手,製止她繼續無禮的行為。

她的嗓音又輕又軟,「阿酷,你的左手還不能用力喔,萬一傷口裂開來,你可能又要多住一個禮拜了,醫院裏無聊得要命,你該不會想繼續賴在這裏吧?」

狠瞪了她一眼,想想她說得沒錯,尹浩隻好垂下原本已握起的拳頭。

可一口氣實在忍不下,顧下得形象了,他臉頰爆紅,爆出一連串不堪入耳的發洩性語助詞。

「幹#$%&……」

得逞的采妍笑得頰上兩顆梨渦像在跳舞似的,在他背上移動的忙碌小手不曾稍歇。

看樣子,這兩個人究竟是誰佔便宜誰吃虧,一時半刻間,恐怕還是很難說得清呢。


在醫生宣佈尹浩可以出院之後,采妍便自動自發用最快的速度,替他辦好出院手續。

醫藥費結了,藥拿了,輪椅也借了,推著上頭坐著尹浩的輪椅站在醫院門口,忙得像顆陀螺似的她忽然停住腳步。

「阿酷,今天是你出院耶,怎麼好象從頭到尾都不幹你的事似的,你難道一點都不開心嗎?」

深呼吸一口氣,尹浩仰頭望天,「這很重要嗎?」

「不管重不重要,至少至少,你也要告訴我,出院後,我該怎麼安置你吧?」

這個問題,他自己也覺得很難回答。

但,他一向習慣用強硬的態度來掩飾內心的脆弱與茫然。

「如果妳覺得我是個累贅,把我擺在原地,妳就可以走人了。」

「擺在原地?」采妍一臉不以為然,「我怎麼可能把你放在原地嘛?我並不是把你當累贅,而是……難道你不想家人嗎?不打算回家嗎?」

回家?

想到回到現實生活後,隨之而來的壓力,他胸口就像壓了塊大石頭……大概是跳出那個遊渦有一小段時間了,害他一想起來,腦袋竟有著片刻的空白。

「喂,幹麼不說話啊?」她幹脆蹲到他麵前,仰著小臉凝視他,「說真的,阿酷,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啊?從你醒來至今,我不但從來沒看你笑過,更從沒聽你談過任何關於你自己的事,我總覺得,你似乎有段很不尋常的過去……」

講到這裏,她驀然瞪大了眼睛地看他,「該不會弄到最後,我會發現你居然是個逃避警方追緝的槍擊要犯吧?」

她生動的表情,讓尹浩不覺莞爾。

很不習慣彎起嘴角的他,此刻臉部冷硬的線條出現些微的軟化。

基於一股莫名的衝動,他脫口而出,「如果我說,我是在婚禮當天被放鴿子的新郎,妳相不相信?」

采妍先是微愣地眨了眨眼,然後很快的,她緩緩綻出笑意。

「姑且不管你說的是不是真的,都不值得你為這件事繼續眉頭深鎖,從此不笑吧?人生無奈的事情那麼多,如果你打算這麼繼續過下去,你的人生豈不是會變得很無趣?這太不值得了。」

她的回答,讓他的胸口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下。

一種暖暖的、熱熱的奇異感覺迅速彙聚在心頭,讓他感覺自己受傷的心,有如被人捧在手中細細呵疼,讓他感覺自己被一種軟鬱的柔情包容祝

當下,尹浩真的有種說謝謝的衝動。

然而,不等他再開口,她已站起身,定到他身後。

「哎呀哎呀,你這個人還真麻煩哩,不過問你要去哪裏,你都可以跟我耗上那麼久,依我看,我還是直接推你回家比較省事。」

心軟的采妍嘴裏不說,心頭可為他剛才說出的話震動得七上八下。

難怪啊難怪,他剛醒來的時候,會說自己不想理人……尤其是女人。

倘若他說的全是真的,他心情當然會很不好,也自然會很想離開家散散心,那她剛才問的那些問題,豈不等於是刺激他回想不堪的記憶嗎?

喔喔,她真是太豬頭了!

她努力裝做沒事地推動輪椅,往停車場走。「不過,我先說喔,到了我那兒之後,你每天可得義不容辭地充當我的試驗品,嚐嚐我最新研發的蛋糕慕斯或各式各樣的甜點……」

為了想化去方才話題的不妥,她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告訴你,吃過我做的甜點,沒有人不說讚的,你平時吃我做的家常菜,那功力恐怕隻有我做甜點的三分之一而已,所以,你別以為自己有多麼吃虧,這可是我獨家給你的福利喔。」

說到這兒,她頓了頓,「阿酷,你知道嗎?」

「什麼?」

「最近,我的烘焙坊被雜誌報導,居然引來大企業說要跟我合作,說是他們招待客人及內部員工下午茶時間的甜點都要跟我訂購耶!」

「嗯。」

雖然尹浩沒什麼反應,采妍仍是自顧自的,說得很愉快。

「你想想,如此一來,不是更多人能嚐到我做的東西了嗎?想像著他們吃到我做的蛋糕,一臉幸福的模樣,我就好有成就感,開心到好象上天堂了。」

「笨。」不搪掂成本和收益,估計這樣的合作能賺到多少錢,隻因虛幻的成就感而開心,她真是笨得無可救藥?

「是啊,我的確很笨,人家隻是派企劃部的人來跟我談過兩次,又還沒真正定案……喂,阿酷,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吵啊?」

「有點。」

「喔--」

「不過,看在妳收留我的份上,我可以勉強忍受。」

「是喔,那我跟你說,我今天早上不是到正義國小去送小餅幹和蛋糕嗎?結果你知道有多好笑,甜點才剛擺上去,媽媽們都還沒坐定位,東西卻已經快被小朋友給偷光了……呵呵呵呵呵,真是一群愛吃鬼……」

耳邊聽著她如銀鈴般的笑聲,尹浩的心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忽然不想製止她,好想就這麼聽著她笑下去,就好象他的世界,永遠隻有開心,再沒有別的雜質……


「阿桑、阿桑,有客人來嘍,快來幫忙拿東西。」

車子停妥,采妍忙著撐開尹浩的輪椅,其他的東西就請阿桑出來幫忙。

阿桑聞聲急急忙忙跑出來,一看到來客,嚇得連忙倒退一步。

她指著尹浩,「壞人……那個弄壞花的壞人……」

「阿桑,沒想到妳比我還小心眼耶,妳還在記恨他弄壞我們的花啊?」看著單純的阿桑,采妍不覺地笑了起來,「沒關係,我之所以把他帶回來就是想,再過不了多久,等他的傷好了,他就可以幫我們把那塊缺角的花種回來啦。」

說著,她湊到阿桑耳邊,故意用可以讓尹浩聽見的音量道:「我們後麵不是還有一塊毛地嗎?嘻嘻,讓他連那一塊也幫我們弄好,才準他下山。」

阿桑聽了猛點頭,「好好好,很好很好很好。」

尹浩沒說話,對於這裏有山有雲,有花有草,佈置清新且四處散發香氣的清幽環境,倒是覺得很舒服。

尤其放眼所及,用原木及白沙及各種小貝殼圍成一塊塊的植物區,看起來除了賞心悅目,亦不失巧思,就連他這個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認,采妍真是有雙巧手。

心裏是這麼想,但他嘴上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稱讚她的。

她有雙巧手,卻不代表他就此將她摒除於嫌惡之列……誰叫她是他此刻最最感冒的雌性動物。

對於她自願待在他身邊充當出氣筒兼女傭,他也隻能說她太白癡了。

尹浩以手遮陽,「還不把我推進去,妳想把我曬死啊?」

「這裏有樹蔭遮住,會曬死你才有鬼。』采妍無視於他找碴的言詞,徑自推著他四處晃,「你要知道,適當地曬太陽對人的身體很有益處的。」

「歪理。」

「你這人真奇怪,好象人家說什麼你就要頂什麼似的,像你啊,一看就知道是白斬雞,肌肉雖然還算結實,但我打賭你一定都是到健身房去做運動,很少走入大自然……真想不懂這樣有什麼好?人本來就要多走到戶外,才是回歸自然嘛。」

她正嘀咕著,遠遠地,看見一輛熟悉的箱型車從小山坡下開上來。

瞇眼看了下,采妍很快地認出車主,「哇哇哇,是潘老師來了!」她拍了拍尹浩的肩,「怕曬太陽先生,等一下你就可以看見常曬太陽的男人,看起來是多麼的健壯、多麼的有男人味了。」

這女人,他才說一句,她卻給他念上一大串……比起安靜優雅的姿柔,她實在是太聒噪了。

皺了皺眉,尹浩卻忍不住盯著在不遠處停下的箱型車,想看看所謂有男人味的男人,究竟長得如何。

「采妍……」一身古銅色的潘義剛從車上跳下,「妳最近在忙什麼?來了好幾次都沒看到妳。」

說著,他打開車門,幾個小蘿蔔頭相繼繃繃跳跳地下車,全衝到她麵前團團抱住她。

「采妍姊姊,我們好想妳喔。」

潘義剛手中抓了隻宰好的土雞,「采妍,這個是我媽說要給妳補的,妳一個人要忙那麼多事,瞧妳,越來越瘦了。」

他對她的好,老叫她覺得別扭,「這這這……潘媽媽幹麼那麼客氣啊!我健康得很呢,叫她老人家不必太擔心我了。」

「她很喜歡妳。」潘義剛吶吶地道。

一個頑皮鬼蹦出一句,「采妍姊姊,不隻潘奶奶喜歡妳,潘老師更喜歡妳。」

「呀--什麼跟什麼,你們這些小頑皮可千萬別亂說啊!」采妍窘得臉頰都紅了,趕緊轉開話題,「對了,還沒介紹你們認識呢,這位是……這位是……」

指著尹浩,她卻一句話都說下出來,不知該怎麼介紹他。

老天,她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我叫尹浩。」

一直不肯透露身分的他,居然在此刻願意說出自個的姓名?!

「欸,對對對,他叫尹浩,是我的好朋友……他受傷了,最近可能要借住我這裏療養一段時間……啊,那這隻雞,尹浩,晚上剛好可以燉給你吃,這種上雞最補了,現在弄給你吃,最剛好了。」

憑著直覺,老實木訥的潘義剛對尹浩並沒有什麼太多的好感。「采妍,怎麼從來沒聽說你有這位好朋友?」

「采妍姊姊,他是妳的男朋友嗎?」

「喔,難道采妍姊是因為尹浩哥哥才不喜歡潘老師的嗎?」

「喂!你們是來攪局的啊!誰再胡說八道,等會兒就沒有最新出爐的芒果蛋糕吃。」板著臉嚇完小朋友,采妍趕緊準上笑臉,「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各位可別太介意埃」

潘義剛將她拉到一旁問話,「妳一個女孩子收留他,會不會太危險了?我聽阿桑說,有個男人喝醉酒撞壞了妳的花圃,該不會就是他吧?」

「這個……潘老師,你不必擔心啦,我信得過他。」

「采妍,妳太善良了,我是擔心妳的安全。妳跟他才認識幾天,妳就說妳信得過他?你們之間有好到那種程度嗎?」

「我……」

一股猛然而至的力道將采妍拉到尹浩身旁,她愣了愣,赫然發現自己的小手不知何時已被他牢牢握在手心。

「潘老師,時間並不是問題,緣分才是問題,我跟采妍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采妍……」潘義剛黝黑的臉龐泛著不自然的紅暈,「他說的是真的嗎?」

「呃……」青蔥似的手指和他交握,讓她不斷地感受到尹浩的體溫,腦袋忽然被幹擾到有點當機,「呃,真的,當然是真的……」

他有點僵硬地點點頭,「喔,那我就放心了。對了,被撞壞的木欄要不要我替妳修好?」

「哈哈,改天、改天吧。」

「那……小朋友,你們先在采妍姊姊這邊玩,我晚點再來接你們。」

「潘老師再見。」

「小朋友,先進屋裏去,請阿桑給你們倒杯水,免得天氣太熱,中暑了。」采妍先把小朋友趕進房子裏,才趕緊抽回自己的手,轉身麵對尹浩,「喂,你這人真是。」

「我是幫妳。」

「是喔是喔。」瞪了他一眼,她沒好氣地快步走進屋裏。

而她滿臉通紅的窘困模樣,可沒逃過尹浩的眼。

怪了,看她那個樣子,他居然又想笑了。

他心情愉快地轉動輪椅跟在她身後,對於自己剛才輕而易舉地趕走一個想來跟他分享美食的男人,感到萬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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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兩個禮拜後。

近幾個月,每逢天氣晴朗的週末,大約從早上十一點鍾開始,幸福烘焙坊便會被川流不息的遊客給擠爆。

屋前屋後的香草花園是免費開放參觀,每畦不同的香草植物前,均插有采妍對每樣植物深入淺出的文字介紹木牌,為了方便小朋友閱讀,甚至在每個文字旁加上注音符號。

烘焙坊內提供當日早晨剛剛烘焙好的軟嫩甜點,從餅幹、蛋糕、慕斯到布丁水果派,種類繁多,應有盡有,搭配各式獨創飲料,對於喜愛甜點的人而言,實在是一大享受。

隻可惜由於是手工烘焙,數量無法太多,往往到了下午三四點左右,甜點便會全數售完。為了吃到好吃的甜點,尖峰時刻,大家都爭著到店裏排隊,生意好到不行。

「厚,好忙好忙好忙,真的好忙……」一手裏俐落地打著咖啡冰沙,采妍嘴裏囈語似地喃喃念著。

最初經營幸福烘焙坊,隻是想找件自己喜歡的事來消磨時間,也順便把自己最拿手的甜食、最愛的大自然分享出去,她並沒有妄想過要藉此賺什麼大錢。

然而,拜近來美食雜誌和美食節目越來越流行所賜,隱居在山裏的幸福烘焙坊自從被報章媒體相繼披露後,知道的人越來越多了。

原本二十多坪的店麵,由阿桑負責外場打掃,一個工讀生點餐,她負責飲料,已是綽綽有餘,但近來每逢週末必客滿,就像今天,從早上開門到現在,她忙到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簡直快累死了。

「小姐,結帳。」

「喔,稍等我一下下。」關掉調理機,采妍擦了擦手,迅速地跑到櫃前算帳,「嗯,一塊藍莓蛋糕、一塊起司蛋糕、兩份鬆餅、一個巧克力慕斯……」

這桌是成群結隊來踏青的大學生,一行十餘人,點的東西特別多。

見采妍按計算器按了大半天,負責來買單的男生好心地提醒她,「小姐,妳計算器的螢慕出現亂碼喔。」

「亂碼?」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地瞥了瞥計算器的螢幕,又按了幾下後,終於確定除了亂碼外,螢幕已無法跑出正常的畫麵。「真的耶,奈欸安呢?該不是因為太操而罷工了吧?」

慘了慘了,從小到大,數學一向糟到隻要是十位數相加,就會亂成一團的采妍,這下子望著這張一長串的點購單,臉都快綠了。

無奈之餘,她隻好硬著頭皮拿起筆,一樣一樣地把餐點的單價相加,「嗯,這個這個,三十五加二十八等於五十三……喔不,六十二……啊,不對不對,應該是七十四……好象也不對……」

後麵排隊的人越來越多,她急得都快哭了。

正當她想放棄跟數字繼續奮鬥,幹脆大聲宣佈今天不論吃了多少,全都算她請客,以免丟人現眼時--

「總共七百八十二元。」一個熟悉的男聲從她腦後傳來,清晰而篤定地道。

「尹浩……」見到他出現,輕鬆快速地替她解決接下來的每一筆帳單,采妍高興地偷偷抱了下他的手臂,「耶!你真神。」

「不是我神,根本是妳太笨。」

「什麼嘛,又罵人家……」

不對啊,是他自己身體好得差不多時,說要用每個週末幫忙結帳來抵扣房租和飯錢的,那剛才咧,他閃到哪去了?

「死阿浩,自己溜班還好意思那麼大聲。」

「什麼溜班?妳剛才不是嚷嚷著冰塊不夠了,不到後麵去提,難道妳可以變魔術變長啊,還是,妳喜歡自己來?」

尹浩還是一樣沒什麼笑容,不過,清俊的五官加上清爽的打扮,可是引來不少少女愛慕的目光。

「對厚,冰塊沒有了……不錯不錯。」采妍開心地搭著他的肩,像哥兒們似地拍兩下,「你這個員工真盡責,不但算帳算得既精準又快速,還會主動幫老闆做粗活,真是太貼心了。」

「我是擔心冰塊那麼重,提久了妳的手臂變粗,會更嫁不出去。」

這陣子相處下來,她早摸透他愛說反話的悶騷脾性,不以為意地笑笑,「無論如何,你放心,等晚上忙完,我會好好犒賞你的。」

「吃什麼?」

「法式烤春雞……如何?你們男生不是最愛『春雞』嗎?用這個來稿賞你,最貼切了,呵呵。」

采妍的笑語惹來他毫不留情的白眼,「那改天我煎份妳最愛的『牛』排來回請妳,如何?」

「你這人真是的,就不能讓人家占點便宜啊?我的法式烤春雞可是皮酥肉嫩,保證比昨晚的迷迭香羊小排更棒。」

「吹牛誰都會。」

「哼,晚上吃完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吹牛了。現在不跟你囉唆,我要去忙了。」

望著采妍嘟嘴離去的模樣,尹浩嘴角掛著隱隱的笑意,手裏拿著筆,趁空檔迅速將所有的帳單整理好。

忽地--

「少爺!」

一聽到這既陌生又熟悉的稱謂,他第一個反應,居然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猛一抬頭,「李叔?」

李伯元是尹家的總管,在尹家工作超過三十年,不論是對尹浩的父親還是尹浩,都是忠心耿耿。

尹浩定了定神,問道:「李叔,你怎麼會找到這兒來?」

「少爺,你不知道,你失蹤後,大家有多擔心你,我啊,隻要是認識的、能拜託的人全都拜託了……皇天不負苦心人,上個禮拜六,有人通知我,說到烏來玩,看到一個很像你的人,但不太確定,我聽說這裏隻有禮拜六、日對外開放,所以今天就趕緊跑來了。」

原來是這樣。「爸媽知道了嗎?」

「還沒,我打算先確定了再跟老爺夫人報告,免得他們空歡喜一抄…不過,少爺,公司沒有你簡直亂成一團,老爺夫人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你再拖著不回去,是絕對不行的。」

見采妍注意到李叔,尹浩趕緊道:「李叔,你先找個地方坐下來等我,待我忙完,我再跟你好好談談。」

「嗯,我等你。」

「阿浩,你認識那位老先生啊?我看他在櫃台站了好一會了。」李叔一走,采妍便好奇地靠了過來。

「妳不做妳自己的事,一直注意我幹麼?」

「我關心你嘛。」

「多關心一下如何烤好晚上的法式烤春雞比較實際。」

「厚!愛吃鬼。」

輕易地將心思單純的采妍打發走,尹浩的心卻沉重不安起來。

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好不容易稍微平靜下來的心,再度掀起波濤。


下午四點多,店裏的客人沒那麼多了,尹浩便帶著李叔散步到小屋後方的步道上,兩人邊走邊聊,不過,大多時候,都是李叔在說。

「為了怕少爺不見的事傳出去會造成京城電子的集團投資人恐慌,老爺嚴密封鎖這個消息,對外隻說是你有事,臨時出國洽公。不過,少爺,你還是得盡快回到工作崗位,否則,紙遲早是包不住火的。」

「嗯。」

這段時間,過慣了清幽平靜的日子,驟然想到得馬上回頭麵對身為尹家長子的壓力,尹浩的太陽穴就隱隱發疼。

「對於我失蹤的事,我爸怎麼說?」回去是遲早的事,但他得給自己一些心理準備。

「少爺……老爺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表麵上雖然氣你不顧一切地負氣出走,心裏其實還是非常盼著你趕快回去的。」

李叔不愧是尹家老臣,該說什麼,該如何說,他早已將分寸掌握得絲毫不差。

「少爺你放心,等會兒回去,我會先跟老爺解釋,說你是因為車禍受了重傷,怕大家擔心,才會暫時獨自待在醫院療傷,現下傷好得差不多了,你正好也打算回家來了……這樣說,可好?」

尹浩點點頭,「李叔,勞煩你了。」

「沒的事兒。」

「那……婚禮的事呢?」這陣子以來,他一直很下願回想這件令他感覺到萬分羞辱的事,但,既然準備回到現實,這件事當然不可能不一並麵對。「那天,後來是如何收場的?」

「唉,」想起那天,連李叔也不免搖頭,「新娘下落不明,新郎也跟著跑了,丟下滿場的賓客無法善後,你想想,尹家丟得起這個臉嗎?」

不管尹家丟得起丟不起這個臉,他尹浩是絕對丟不起的。

原以為已稍稍平複,但再次想起這件事,他仍是無法抑製心頭那簇揪擰的、灼燒的怒火。

他自認為沒有對不起姿柔,她卻在婚禮當天送給他如此天大的難堪……她背叛了他對她的期望,而這筆帳,是他這輩子,都絕對不可能忘懷的。

李叔長歎口氣,自顧自地繼續道:「還好老爺很快便穩住場麵,要程少爺向大家宣佈,說是新娘在趕到教堂途中出了車禍,你聽到消息後,也立刻趕往醫院瞭解狀況,而婚禮必須視新娘的狀況延後舉行。如此一來,不但輕易獲得大家的諒解,也總算保住了尹家的麵子。」

尹浩點點頭。薑還是老的辣,他這老謀深算的父親,果然不是一般的角色,竟可以在如此短的時間裏,想出這種兩全其美的辦法。

而陶家理虧在先,且女兒逃婚也不是什麼有麵子的事,自然不可能戳破這個謊言。

「那姿柔呢?陶家找到人了嗎?」

李叔拍拍他的肩,「少爺,感情的事你要想開些,姿柔小姐的事,陶家隻能暗訪不能明察,找人的進度自然會比較慢。不過……」

「不過什麼?」

「少爺,恕我多嘴,依我的想法,說婚禮要延後,隻是個權宜之計,依老爺的個性,應該不太可能願意再與陶家結親,況且少爺你……又真的能夠夠原諒姿柔小姐嗎?」

「那又如何?」

「如果是這樣,李叔我倒要勸少爺將這件不愉快的事情速速忘掉,眾人都是健忘的,等風頭過去,過一陣子,再找個好人家的小姐結婚,一切船過水無痕,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她。」尹浩的口氣是出奇的堅決。

「少爺,你這是何苦呢?」

他拳頭緊握,指節因過度甩力而隱隱泛白,憤怒的話語從他口中一字字清楚地吐出。

「她因貪圖那可恥的歡愉,而留給我這輩子如此之大的難堪,我在這裏受苦,她憑什麼逍遙享樂?」

「少爺,有這種想法,隻會讓你自己受更多的苦埃」

尹浩以手勢製止李叔再繼續說出勸阻他的話來。

「李叔,不論花多少錢,我都要你想辦法幫我把她給抓回來,為了回敬她在婚禮當天送給我的大禮,我很願意再擇期跟她舉行盛大的婚禮,把她一輩子關在婚姻的牢籠裏,而我絕對會好好地、慢慢地折磨她!」他咬牙切齒地道。

「唉,少爺……」李叔擔心得說不出話來。

但他深知尹浩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烈性子,搖搖頭,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那……少爺,要不,你現在就去把行李收一收跟我回去,該付給店主多少房錢,我現在就去結清,結好帳,我在門口等你。」

「不必了,你先回去吧。」

「少爺,難道你還是不願意回去?」李叔擔憂地皺起眉頭。

「你放心,我明天會自己開車回去。」

「這種荒郊野外的小房子,難道會比天母的別墅舒服嗎?少爺,你身體剛剛複元,應該趕緊回去讓周嫂幫你補一補才是。」

補?他都快被采妍喂得肥死了。

想起采妍毫無心機的甜笑,那又呆又蠢、無條件對他好的樣子,尹浩的心,漫起有種類似不舍的情緒……

他想,他隻是捨不得這麼悠然純淨,無俗事擾人的日子罷了。

「我今天有點累,沒體力收拾行李……我想也不差這一天吧?再說,你也得先替我回去鋪路不是嗎?」

「也對、也對。」

好不容易送走了李叔,仰望著漸暗的天空逐漸閃現的瑩亮星光,還有耳邊的蟬鳴聲,尹浩閉起雙眸,在心頭對這塊淨土輕聲告別。

慢慢踅回小屋,迎麵而來,是采妍端菜上桌的熟悉笑顏。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叫阿桑去後麵找你了。」她清甜的嗓音,含著沁人的笑意,「失蹤那麼久,我還以為你掉到後麵的大水溝去了咧。」

他沒說什麼,隻是將雙手插在口袋裏,無言地望著她。

「還看,法式春雞烤好了啦,不趕快來吃,等一下冷掉了,又說我烤得不好,嫌東嫌西的。」

尹浩看了她一會,走到餐桌前,拉開椅子,在準備坐下之前,忽然又停下動作站在桌旁。

「你怎麼啦?一下要坐,一下又不坐……幹麼,椅子髒啦?」她放下又燙又重的烤盤,脫下手套,「你這人最龜毛了,不過,看在你今天幫了我大忙的份上,我進去拿抹布幫你擦。」說著,她馬上轉身往廚房走去。

望著她的背影,他有種比較好開口的感覺,嘴一張,離別的話語流洩--

「我明天一早就走。這段時間在這裏住的食宿費用,我走之前會算給妳,至於晚餐……抱歉,我不餓,先上樓去休息了。」

聽著他上樓的腳步聲,登、登、登、登,一步、一步踩在她的心上,如此篤實而沉重,她忽然覺得心……有點疼。

他要走了。

這一天,終於來臨……

這代表什麼?她跟李威的一切終於在這裏,結清了?

如果真是如此,她應該覺得高興,應該覺得輕鬆的啊!

但,為什麼沒有?她反而心悶、心酸、心痛,錯愕得無法呼吸?

愣愣地靠在牆上,一向對自己很坦白的采妍很快地發現,李威的確已成了過去式,而尹浩,也不再依附在李威的影子之上。

不知何時,他已擺脫李威,用他獨特的、鮮明的性格與形象,霸佔住她心頭某個重要的山頭。

她呆立著,蹙眉自問:何采妍,妳該不是愛上人家了吧?


晴朗的夏夜裏,徐徐的涼風吹來,卻解不了采妍心頭的煩悶。

芬如姊正在醫院值大夜班,阿桑吃過晚飯後就去找朋友去了,她現在連個講話解悶的人都沒有,隻得隨手抓本食譜,硬逼著自己讀。

嗯,紅酒燉牛肉……紅蘿卜切成塊狀備用,牛肉亦切成大小與紅蘿蔔相仿之塊狀,洋蔥半顆切片……

不對不對,他不喜歡洋蔥的味道,洋蔥的甜味或許可以用蘋果泥替代……

想了半天,她驟然回神。

哇!人家都要走了,隨口交代一聲就當船過水無痕,她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幹麼?

他喜不喜歡洋蔥,等到明天太陽升起之後,就完全不關她的事了。

不但他愛吃什麼不關她的事,更或許,結束了這段緣分,這輩子,他們根本根本就不會再有相遇的一天。

話雖如此,想到他今晚那簡短而不帶任何情愫的告別,她的心頭仍是不好受。

她隻能悶悶地告訴自己,尹浩本來就隻是個過客,隻是不小心撞車在她的家門前,難道,她還指望他就這麼停格在她生命中一輩子嗎?

她不該那麼感情用事的。

正胡思亂想著,驀然,發生了一件對怕黑的采妍而言,極度恐怖的事--

God,居然給她停電了!

幸福烘焙坊最近的鄰居,距離這兒也有一百公尺遠,所以一旦這裏停電,透過玻璃窗望出去,除了黑,還是黑。

此刻那微弱的星光顯得毫無作用,采妍嚇得全身發軟、冷汗直冒,想要點亮備用的蠟燭,一時之間卻偏偏找不到打火機。

無止境的黑暗如巨獸般一點一滴地吞噬她勉強ㄍㄧㄥ住的勇氣,終於,她放棄尋找打火機,靠直覺衝向房門,準備向這屋裏的另外一個人求救。

不料,門一開,她直接撞上一堵厚實的軟牆。

仰首一看--

「尹浩……停……停電了!」此時此刻,哪顧得了什麼矜持,二話不說,嚇壞了的采妍直接撲上去,緊緊抱住眼前僅有的依靠。

「嗯。」

「我……對不起……我怕黑……」

「我知道。」

「那……你可不可以陪我一下?」

大手輕拍她的手臂,「可以是可以,但……小姐,妳快勒死我了。」

「喔。」聽他這麼一說,她才意識到自己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子,果然是快把人家給勒死了。

「對不起、對不起。』她趕緊鬆手。

如果不是光線太暗,尹浩肯定可以欣賞到她霎時紅透了的雙頰。

「晚了,進去睡覺吧。」

「那你咧?」一向清亮愉悅的嗓音帶著軟軟的無助,一副很怕他跑掉的樣子。

他默默地歎了口氣,口氣仍是一貫帶著淡淡不耐的平淡,「陪妳啊,不然要怎樣?」

「喔,謝謝。」她乖乖躺上床,「尹浩,那你……」

「我睡地板。」

她怯怯地道:「這樣我還是會怕。」

他霸氣的口吻裏,出現了更明顯的不耐煩,「我都已經睡在妳腳邊了,妳還怕什麼?」

「怕鬼,現在那麼暗,我怕鬼會出現……」

哇咧8那妳要怎樣?」

「你可不可以……上來……睡我旁邊……」

四周的空氣靜默了三十秒,終於,尹浩從地板起身,躺在床鋪上小小人兒旁的空位。

長臂一伸,他很不情願地道:「還不快來?膽小鬼。」

采妍識相地快速移動身軀,枕進他的臂彎裏。

「阿浩,你剛才為什麼會在門口?」

「妳翻箱倒櫃的聲音,隻有死人才不會被妳吵醒。」

「是喔,你房間跟我房間隔著一道走廊耶,有那麼大聲嗎?居然可以吵到你那裏去?」

「廢話。」

「那……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煩?你都要走了,我還擾得你不得安寧?」

「知道自己煩,還講話?」

「喔……」

「限妳三分鍾內睡著。」

「喔。」

經過了方才的驚嚇,再度放鬆,她果然很快呼吸平穩地進入夢鄉。

倒是尹浩,鼻尖嗅著她渾身散發出那若有似無、如茉莉花般的淡香,神誌卻是越來越清醒,怎麼也睡不著。

索性輕手輕腳地微側過身,打量睡得正香甜的可人兒。

彎長的睫毛如蝴蝶羽翼似地覆在白皙的皮膏上,粉潤的唇瓣微開,那模樣比醒著時,更添了幾分嬌憨和純真。

望著眼前這張總是對他敞開笑顏的臉,說不清心頭的波動是為了什麼,他隻知道,從明天開始,他將毫無選擇的,再度回到那個無情、功利、緊張又充滿算計和謀略的世界。

而她,是絕對絕對不屬於那個地方的。

他的世界太險惡,而她,太單純。

他們的交集本就是一次偶然,若真為她好,就該……到此為止,別讓她繼續在他生命中攪局。

輕輕在她額上落下一吻,尹浩無聲道:「謝謝妳,小天使。」

黎明的曙光剛劃破天際,他便悄然離去。

除了一樓櫃臺上的十萬塊支票,尹浩什麼也沒留下,就好象過去這一個月是場夢,他和她之間,一切歸零,什麼也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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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從返家的那一秒開始,尹浩全身從頭發到腳趾頭,自動自發地進入全麵的備戰狀態。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右腳才踏入大門,嚴厲的父親就立刻先賞他一頓排頭。

從「連自己的女人都管不好,還指望你能成什麼大器?」到「不負責任地丟下公司跑去逍遙,尹家遲早會敗在你手上!」似乎早就沒人記得,他是那場婚禮中最無辜的受害者。

不過,幸好他一向很自重,頭腦也很清楚,從沒指望過現實且唯利是圖的尹家人會有哪個人在他受挫的時候,還能收起白眼,來個溫情擁抱。

正因為將現實看得很清楚,返家隔天,未多做休息,尹浩便迅速地返回工作崗位,以免讓父親或其他的有心人,見縫插針,找到更多找他麻煩的藉口。

為了解除外界對他銷聲匿跡這段日子以來的諸多揣測,他回到公司的第-件事便是召開記者會,將他這一個月「歐洲之行」為公司帶進的訂單及效益,對媒體諸公們做個明確的交代。

這一來,除了能夠藉媒體的力量,在最短的時間內平息外界對公司不利的各式謠言外,也順便穩住了公司紛亂不定的軍心。

當然了,在報章媒體大肆報導他帶回的訂單,至少能使京城電子集團下半年的營收大幅成長百分之二十後,一個禮拜之內,集團旗下的股票,也十分捧場地漲了五根停板,順利扭轉過去一個月股價低靡不振的頹勢。

攘外之後,尹浩還接連跑了北中南三地,召見各處的高級主管,在對公司近期的狀況深入瞭解後積極檢討,迅速將公司整個業務的運作抓回掌中,完成安內的重要任務。

於是,當程耀文有機會跟他說上話的時候,已經是尹浩回來了兩個禮拜又三天浚的下午兩點三十八分。

從他一進辦公室,看見的就是低頭不斷批公文的尹浩。

三十分鍾後,一向多話的他終於忍不住發難,抽起插在前胸口袋的筆,直接往尹浩身上扔過去。

「尹潔,你他媽的到底是不是兄弟啊!讓我跟秘書約了七次才擠進你的行程表裏不說,我現在人都坐在你麵前了,你還明目張膽地把我晾在這兒,媽的,你以為我很閑啊?」

尹浩抬頭橫了坐在他正對麵的家夥一眼,「你還敢說!」

「我為什麼不敢?拜託,現在理虧的人是你耶。」

「我理虧?把我弄回這個鬼地方,讓我忙到近兩個禮拜沒有一天睡眠超過五小時的始作俑者是誰?程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好好地解釋一下。」

「我……」耀文的臉色先是僵了一下下,然後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態度是那種很賤的殷勤……當然啦,要說他是見風轉舵、或是很識相也可以。「厚,老哥,你也太神了吧,你怎麼知道消息是從我這邊傳出去的?」

稍稍被尹浩精練的冷眸一掃,他就很沒膽的,什麼都自動招了。

「阿就我打高爾夫大牛隊裏的一個球友嘛,禮拜六帶小朋友去烏來玩,看到你啊,他們都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瘋了,當場就打手機通知我啦,而我呢,人在香港,沒辦法親自去接你回來,當然隻得找李叔了……」

呱啦呱啦講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來。

「喂喂喂,話說回來,我有做錯什麼嗎?幹麼像癟三一樣,在這邊跟你巨細靡遺地解釋啊?」

尹浩聳聳肩,「找我回來是稱不上有什麼錯,但重點是,離開了整整一個月,再被扔回來工作裏,你還能指望我有空跟你聊天嗎?」

說完,他低下頭,繼續批他的公文。

尹浩說得沒錯,但許多話憋在心中,他實在是不吐不快。

「你這小子那天上了車後就消失無蹤,媽的,不管你是受傷了還是怎樣,你也真夠沉得住氣,竟然連打通電話來報聲平安都沒有,你知不知道,我還他媽的真以為你跑去自殺了。」

他們倆可說是穿同一條開襠褲長大的,尹浩還以為他程某人跟他一樣沒良心,都不會擔心的啊!

尹浩再度抬頭,「你也太小看我尹浩了吧,自殺是像你這種俗仔才會做的事,跟我永遠扯不上邊。」

媽的,竟敢罵他是俗仔?!

「嘿,你要是真去自殺也就算了,你不曉得,自從你失蹤的耳語逐漸在圈子裏流傳開來後,好多國外的大買主都將我們家的耀海資訊改列為采購的第一考量,我再也不必跟你這隻難搞的八爪章魚纏鬥,你都不曉得我有多暗爽咧。」

尹浩搖搖頭,「沒想到你除了很俗仔,還很沒用,這種勝之不武的事,你也說得出口?!」

「哇咧……」

算了、算了,論毒,這世上沒有幾個人嘴巴能毒得過他眼前這個姓尹的,他別浪費力氣跟他鬥下去比較實在。

摸摸鼻子,耀文很識相地轉開火線話題。「說真的,兄弟,你這陣子跑到哪去躲了啊?」

「沒有躲,是療傷。」

與其回到尹家療養車禍受的傷,每天很可能還得麵對一堆不入耳的風涼話,他當然寧願留在深山裏休息。

「療傷?」他用手指挖挖耳朵,難得感性,「我瞭解啦,那個女人傷你很深。」

此療傷非彼療傷。

或許事發當時,他是很衝動,漫無目的地開快車洩憤,但下大雨視線不良加對路況不熟而出了車禍重傷,可不是出於他的本意。

但……算了,他懶得解釋。

耀文自以為是地繼續分析,「你嘴巴上雖然不說,但像你這種人,怎麼可能忍受女人讓你戴綠帽子?隻是沒想到,你居然會為了她連工作都不管了,不顧一切地躲起來療傷止痛。」

「嗯哼。」

「依我的觀察,你一直將京城的一切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這次居然可以丟下你的命根子,跑到山裏去窩那麼久,可見……喂,兄弟,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很愛她?」

這下子,尹浩終於放下手中的筆,十指交握地正視他。

「愛不愛我不知道,但恨她則是一定的,」談到這件事,他仍是抑不住心頭的憤怒。

身為京城電子集團的頭號接班人,又長得一表人才、卓爾不凡,想要爬上他的床的名媛淑女不知凡幾,他卻選擇了青梅竹馬的她,因為在他的認知裏,兩人認識多年,對彼此都有一定的瞭解,未來要適應彼此的生活習慣應該不至於太困難。

再說,媒體多次繪聲繪影且加油添醋地報導他和她的戀情,又是同居,又是兩人相偕出國度假的,賦予人無限想像空間。

於是,他自認為自己應該要給她一個交代,誰知道……

耀文瞄了瞄好友,「哎喲,你不說我也知道,沒有愛哪來的恨啦,都怪我之前看走眼,還以為你對她應該沒有那麼深的感情,沒想到,你這個悶騷型的,都把感情埋藏在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尹浩冷笑一聲,沒有說話,隻是轉過身從透明的玻璃帷幕望出去。

「我隻能說,我尹浩絕對無法接受任何形式的背叛。」

「阿現在她人都跑了,你還想怎麼樣?」

「我已經吩咐李叔想辦法透過人脈去找,找到後,就算用綁的也要綁回來。」

聞言,耀文大感驚訝道:「嗄?她都擺明已經跟別的男人有一腿了,你還要她啊?」

「我不但要她,還打算把她娶回家供起來,這輩子,都不打算放開她。」

尹浩咬牙切齒的聲音陰惻惻的,聽得耀文忍不住打冷顫。

「喂,阿浩啊,你這麼堅持要她,該不是在肖想他們陶家的家產吧?」

「我需要嗎?」

「要不然,說真的,憑你的背景和外表,要什麼女人沒有。」

「我就要她。」

「都什麼年代了,你不必那麼專情吧?姿柔跑了,你正好順勢再換一個啊,姿柔的個性那麼拘謹內向,我建議你要是再找,可以找個熱情夠味一點的……嘿嘿,對自己好一點,換換口味嘛。」

尹浩臉色極差地白了他一眼,「怎麼從剛才到現在,我都一直覺得自己在跟一隻豬雞同鴨講?」

「這個嘛……」耀文尷尬地笑笑,「會嗎?」轉念想了想,他又哇啦哇啦地叫了起來,「喂喂喂,我是關心你欸,竟然還罵我豬……真是好心被雷親,要不然你說,你既然恨她,幹麼又一定要她?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不可能會讓背叛我的人好過。」

耀文這下子終於恍然大悟。

對尹浩而言,愛不愛已不是重點,重點是,姿柔背叛了他,而他現在滿心隻想要複仇。

「阿浩,你該不會是想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懲罰她吧?但這樣不也賠上了你自己終身的幸福了嗎?」

「你別忘了,我一向是為達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的。」

「天啊,你心機會不會太深了啊?」

想到這些事,尹浩心頭除了煩躁還是煩躁,「隨便你怎麼想,我不想再討論這件事。」

就在此時,辦公室的大門傳來叩叩兩聲,尹浩的秘書江雨晴走進來,漾著專業而甜美的微笑,適時化解辦公室內略僵的氣氛。

「尹總、程經理……」她手中的托盤上擺著精緻的蛋糕、餅幹和咖啡,「今天是禮拜三,下午茶時間。」

一見到眼前的美女,耀文早忘了剛才跟尹浩在談些什麼,眼睛隻顧盯著她窄裙底下那雙又長又直的美腿。

「晴晴,妳還是一樣漂亮喔,要是我的秘書跟妳長得一樣漂亮,我就不會老想著溜班到這裏來了。」

「程經理真是愛開玩笑,不過,我敢保證,吃過這份蛋糕後,程經理一定會覺得京城的下午茶比尹總的秘書更有看頭。」她笑笑,四兩撥千金地轉開話題。

「呵呵,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這家烘焙坊的點心真的好好吃,現在企劃部正在跟對方洽談合作的事呢,隻要幾次試吃下來,大家都覺得很讚,那以後我們的下午茶及客戶來訪、辦大型活動,甚至於京城旗下資訊賣場所用的招待點心,都要跟這家烘焙坊訂。」

聽到雨晴這番大力推薦,就連尹浩都不由自主想嚐嚐這份點心。

再怎麼好吃,會有采妍做的好吃嗎?

采妍做的蛋糕綿細有彈性,味道更是豐富深廣、甜而不膩,他不認為,離開幸福烘焙坊後,他還能吃到更棒的甜點。

或許是眼前,這份點心觸動了他心頭的某些回憶,讓他忽然極度想念起吃甜點時那種近似幸福的感覺。

尹浩還沒動手,耀文就先哇哇叫起來,「哇咧,還真他媽的好吃欸……晴晴,這麼好吃的蛋糕,怎麼才給我切這一小塊啦。」

「我出去看看還有沒有多的。」

「走走走,我跟妳出去,有多的我要全部A來。」

待兩人都離開辦公室,尹浩放下手邊的工作,動起叉子。

第一口吃下,那綿細柔軟的口感,泛著芒果香的酸甜滋味,讓他有種好熟悉的感覺。

他愣了會兒,再拿起一塊餅幹吃。

濃鬱的奶油香及鬆脆的口感……還是好熟悉。

再喝一口咖啡冰沙……

尹浩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直接往企劃部走去。


枯坐在寬敞的會議室已有足足半個小時,采妍卻仍尚未獲得召見。

她兩手托腮,瞪視著擺在她眼前的一杯冷茶,低聲地自言自語。果然是大公司呢,公司裝潢氣派,作業流程嚴謹,連主管的架子都大得很。

硬拗她試吃了好幾次不說,訂約的文件經過層層關卡審閱,好不容易通知她說今天下午可以簽約,卻又讓她癡癡等半天,真是有夠欺負人。

但,誰叫她隻是小小烘焙坊裏的小小西點師傅,人家可是資本額上百億、員工近千人的上市公司呢?

她是不太懂什麼叫上市公司啦,不過,股票有上市,大概就代表公司很大很大的意思,換個角度想想,她做的東西能被那麼大的公司、那麼「高級」的人喜歡,不也代表她做的東西品質真的很不錯嗎?

成就感終究蓋過了等待的煩躁,她換上平和的心情,繼續等待。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在等待的時間裏,就順便再動腦想想,還有什麼新的口味可以試試……

或許,可以來個酸甜滋味的梅子蛋糕?

哎呀--她敲敲自己的頭。天啊,怎麼又是酸甜口味?

自從尹浩走後,她做出的蛋糕全是一徑偏酸的口味。

就像前幾天芬如姊來找她的時候,她烤出的蔓越莓蛋糕,蛋糕上的蔓越莓醬就讓芬如姊酸得哇哇大叫。

「好酸哪。」芬如酸得連眼睛都瞇起來了。

「會嗎?我覺得剛好耶。」她則是一臉無辜。

「什麼剛好?是配妳的心情剛好吧!」

唉,真是好一個一語驚醒夢中人。

芬如姊說得沒錯,心情的確很嚴重地影響了她的創作。

雖然,她和尹浩之間根本稱不上開始,雖然,他除了長得很像李威外,根本也不是她的誰,但一想起他--那個沒有留下任何訊息、任何線索的男人,她胸口依然會泛上一抹酸澀悠長的揪疼。

她根本是無可救藥地想念他埃

想他喜歡裝酷的表情,想他被她逗笑後,忍不住放軟僵硬的線條,微微彎起的唇角,更想念他吃著她為他烹調的食物時,那種心滿意足的快樂神情。

然而,他為什麼要不告而別呢?

難道,前前後後一個月,她在他心頭,什麼都沒留下嗎?

正想得出神,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像陣風似地旋進會議室,隨手掏出名片丟在她麵前。

「妳好,我是企劃部副理龔平,妳稱呼我龔副理就可以了。」

采妍趕緊強迫自己回神,「龔副理,我聽葉小姐說,你們今天就可以跟我簽約了,是不是?」

望著眼前這個理著小平頭,一臉精明,法令紋極深的男人,她直覺對方不會對自己太友善。

果然,龔平的下顎拾得高高的,一副沒把她看在眼裏的樣子,「簽約不過是個手續,動作很簡單,隻要十分鍾就能完成了,重要的是,何小姐,妳跟我們公司簽約後,是不是能遵守約定、依約行事?」

「什麼約定?我之前怎麼都沒聽葉小姐說。」

「葉小姐能跟妳說的話,那還需要我這個副理出麵嗎?」他皮笑肉不笑地幹笑兩聲,「其實,這約定也不算太複雜,我現在就跟何小姐報告一下……」

「嗯。」采妍點點頭,很認真地拿出紙筆來做筆記。

龔平蹺著二郎腿,輕啜一口小妹端進來的咖啡,「簽約後,本公司每禮拜三、五之下午茶時間,及公司對內對外會議所需茶點,加計臺北五處資訊賣場免費提供予客戶之茶點,均由何小姐妳這邊負責,除負責茶點,每天準時送達外,更必須確保食物是最新鮮的,每月則由本公司支付妳十萬元的費用。」

「十萬?」她的眉頭皺了皺,「十萬塊根本就連平衡成本都很困難啊!」

雖然她數學很爛,但隻要依照經驗稍微抓一下,她也知道十萬塊實在是個離譜的數字。

「我還沒說完,要是茶點不能準時送達,或品質未達試吃水平,我們將會依公司的損失程度,從十萬元內扣除違約金。」

「這條件未免太苛了吧!再說,之前葉小姐也沒說需要我幫你們配送點心到各處信息賣常」

「沒辦法,我們的預算就隻能到這邊。」他的態度很是強硬,「若是何小姐沒辦法配合,我們就隻好找別人了。」

「找別人?」她急得臉頰都漲紅了,「可是,之前葉小姐說,你們一定會跟我簽約,所以,為了應付這幾次數百份的試吃產品,我連大型的烤爐都買了……」

「何小姐,那是妳的問題。」龔平端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漠態度,「我們是大公司,一切以成本為考量,不可能因為我同情妳就打壞規矩喔。」

「龔副理,預算就不可能再加一點了嗎?」想到那個烤爐就花了她十多萬,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個……」他撫著下巴,好半晌,才慢吞吞地開口,「真是傷腦筋啊,要不然妳告訴我,妳的成本大概是多少,我想辦法去替妳爭取一下。大家都是出來做事的,至少,也不能讓妳賠錢做生意嘛。」

「謝謝龔副理、謝謝龔副理。」聽見事情稍有轉園餘地,采妍高興得眼淚差點沒掉下來,趕緊連聲稱謝。

看樣子,她剛才遺真是冤枉了這個姓龔的,他肯幫她,至少代表他還算是個好人。

「給我一點時間,我算一下。」

接過他推到她眼前的計算器,她腦海裏有一大堆數字轉來轉去,但數學本來就爛的她,現在因為心急,更是覺得怎麼算都算不出個正確的數字。

「何小姐,妳到底夠不夠專業啊?連抓個成本都抓不出來,那我真的很懷疑,妳說每個月十萬塊不敷成本到底是真是假了。」

「真的真的,我說的是真的。」她抓抓短發,額角開始冒出冷汗。「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何小姐,身為一個副理,我真的很忙,我不可能為了這種小事情坐在這裏跟妳耗,這樣吧……」龔平放下蹺了半天高的二郎腿,坐正身子,「一個月十二萬,妳要簽就簽,不簽我就找別人。」

「我……那……可是,你也沒說清楚賣場每天要多少量呀!」

「之前又沒Run過,我怎麼可能抓得準一天要幾份?」他雙手一攤,一臉的無辜樣,「何小姐,大家初次合作就別太計較嘛,先抓個大概,萬一以後量太大,我們再來改約。」

「可是……」

「要不要一句話。」

「我……」

「何小姐,我勸妳一句,眼光要放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魚幫水,水幫魚?眼前吃點虧,不一定就是吃虧,抬著我們京城的招牌出去,妳還怕妳的店會沒生意嗎?」

「這……」

就在采妍準備硬著頭皮先點頭再說的同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驟然插入。

「龔副理,要是你能把剛才對何小姐砍價錢的狠勁,用到砍你個人每個月都大幅超支的公關費用上頭,我想節省下來的錢,一定不隻十二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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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5 08:23:47
第6章

聽到聲音,龔平陡然回頭,在見到來人後,嚇得趕緊起身立正站好。

「尹總,有什麼事你撥個分機,我人就過去了,怎麼好意思勞煩你親自到企劃部來呢?」

尹浩本來隻是憑著一股衝動,想來確定看看這家烘焙坊的來頭究竟為何,怎能做出跟采妍如此相仿的風味,他當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企劃部半闔的會議室外看見采妍。

乍見到她,他驚詫之餘,也曾猶豫著該不該出現在她麵前。

但在看到龔平這隻惡狼為所欲為地欺負采妍這隻小綿羊後,他一股氣上來,就什麼都顧不得地直接走進會議室了。

他壓著脾氣,「今天的下午茶很好吃,我聽說你們要和這家烘焙坊簽約,一時好奇跑過來看看,沒想到,烘焙坊的負責人就在這裏。」

「是啊,真巧。」龔乎必恭必敬地一鞠躬。「我們約了何小姐今天下午來公司簽約。」

「怎麼,簽約遇到什麼問題了嗎?」尹浩問道,順手便拿起合約仔細閱讀。

他專心應付龔平,沒發現坐在他對麵的采妍早已因他的忽然出現而驚呆了。

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他,誰知道……

天哪!是上帝聽見她的禱告了嗎?他竟然真的出現在她眼前!

她一顆心怦怦怦怦跳個不停,隻能撫著胸口,呆呆地聽著他和龔平的對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何小姐嫌我們京城開出的價格太低,正在猶豫要不要簽約。尹總,依我看,基於成本考量……」

龔平本想以砍價來邀功,尹浩手中的合約卻順手拍到他臉上來。

「龔副理啊,以京城這樣有規模的大公司,卻跟一家小小的烘焙坊計較這幾萬塊,你不覺得,實在是自眨公司的格局嗎?」

「呃,是是是,尹總說得是。」

「更何況,何小姐是我的朋友。」

一聽他這麼說,龔平更是差點沒嚇昏,他立刻見風轉舵地改口,「抱歉抱歉,我剛剛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呃,這樣好了,何小姐,妳回去仔細算算,不論成本是多少,我就固定依成本加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潤給妳……等妳算好,我們再約時間簽約……不急,呵呵,不急。」

采妍簡直被他前後丕變的態度給搞胡塗了。「可是,你剛才不是說,公司頂多隻能加到十二萬嗎?」

「剛才?我剛才有說什麼嗎?」他厚著臉皮一徑裝傻,「剛才若有什麼得罪之處,請何小姐多多包涵埃呵呵,有時候事情一多,腦袋就不清楚,我也不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呢……我看,一切就以現在說的為準吧。」

「不用算了。」尹浩大手一揮,直接在合約上簽上尹浩兩個大字,「一切我說了算,公司內部所需的點心一個月預算以十六萬為上限,至於賣場,或其他臨時追加的部分,均視當天的量來計價,依我看,這樣的演算法比較單純。龔副理,你有什麼意見嗎?」

「沒有沒有。」他又不是嫌自己命太長,怎敢有意見。

「采妍,那妳呢?」

「我……」被他炯炯的目光一看,采妍的腦袋都混成漿糊了,「不……不知道……都可以……」

望著她呆愣的可愛模樣,尹浩忍不住嘴角上揚。「那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待采妍也在合約上簽了名,龔平立刻識相地抱著合約閃出會議室,以免被老闆找到別的理由,會被釘得更慘。

尹浩此刻也坐了下來,一臉興味地打量著仍呆愣愣望著他、大眼一瞬也不瞬的采妍,「怎麼,看到我,連句招呼都不會打啊?」

不知怎麼的,一見到她,他的心情就輕鬆了好幾分,所有的工作重擔都暫時拋在腦後,他隻想好好地逗逗她。

她這才回過神來,眨了眨水眸,伸手指著他,「你……是京城電子集團的總經理?」

「有什麼不對嗎?」她問的是什麼鬼問題;

「那你肯定很有身分地位,更不聞說,也一定很有錢嘍?」

尹浩挑起右眉,「是又如何?」

采妍沒再說話,一臉恍然大悟似地用力點點頭。

她怪異的舉動,讓他不解,伸手敲她的前額,「說,妳猛點頭是什麼意思?」

靜靜地收起筆記本和筆,采妍臉上是特意壓抑的麵無表情。

「謝謝你剛才幫我,我收完東西馬上就走。以後的事我會自己處理,我一定會注意,不會麻煩到你的。」

果然,收完東西,她連看都沒有多看他一眼,便直接往會議室大門走去。

池皺了皺眉,趁她尚未踏出大門前,及時起身一個箭步向前伸手拉住她。

「妳發什麼神經啊!幹麼說這些話?」

他打從心底沒有辦法接受,一向笑臉迎他的采妍,居然刻意與他保持如此遙遠的距離。

這是怎麼回事?

剛才他出現時,她看他的表情分明就像狗狗看見可口的食物一般,差點就要流口水了,怎麼前後不到幾分鍾,她的態度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她忍住不看他,清軟的嗓音裏,帶著些許賭氣意味。

「本來我一直很納悶,大家好歹是朋友一場,你要走,為何連句招呼都下打,連個聯絡方式也懶得留,現在,終於真相大白。」

「真相大白?什麼真相大白?」

采妍一向藏不住話,看他擺出一臉無辜的樣子,她心頭更是不好受得緊。

「我想,你一定是不希望我這種小人物會仗著曾經幫過你的忙,而不時來找你這種名人的麻煩,所以當初才會走得如此『幹淨俐落』吧?沒關係,我這個人很自愛的,你放心,即使我知道了你的身分,即使我知道你就在這棟大樓上班,但除非萬不得已,我絕對不會來麻煩你的。」

尹浩粗魯地握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拉向前,「送妳四個字--胡說八道。」

拜託,他是這種人嗎?

他對商場上抹黑栽贓等惡意手法早就很習慣了,但當抹黑出自於采妍之口,他就是無法忍受,完全無法忍受。

「我胡說八道?」一向好脾氣的采妍這次也真的動了氣,「好啊,那你倒說說看,為什麼天還沒亮,你就偷偷摸摸地跑掉,好象很怕我巴住你的樣子?」

他低啐一聲,一臉不以為然,「無聊!妳這麼愛胡思亂想、疑神疑鬼,我也沒辦法。」

「我哪有疑神疑鬼?!難道你敢說,你沒有偷跑掉?」

「什麼叫偷跑掉?」他說得理直氣壯,「我不是有留十萬塊的支票給妳嗎?真是莫名其妙。」

采妍深吸了一口氣,小臉漲得紼紅,迅速地從皮夾裏掏出一張支票,遞到他麵前,「還你。」

他瞄了她一眼,胸口一點一點沁出心虛,「還我幹麼?」

沒想到,她竟然到現在還沒去兌現這張即期支票?

「我一直以為,我們起碼算是朋友,沒想到……」采妍說得激動,美麗的大眼閃著亮晶晶的水光,「你居然會認為,我們的友誼可以用錢衡量價值,認為用一張十萬塊的支票,就可以買斷我曾經對你的用心付出……尹浩,你這樣子,真的太、太、太令我傷心了。」

除了他老爸外,從來沒人敢當麵這樣直截了當地指責他。

再說,他剛才不也真心真意地幫她了嗎?她幹麼非要在這種時候拚命翻舊帳,簡直是不知好歹。

當下,他一個麵子掛不住,冷著臉傷人話語便脫口而出,「那妳想怎麼樣?因為妳幫過我,就要我感激地跪下來親吻妳的腳趾頭嗎?抱歉,辦不到!」

傷心地瞥了他一眼,采妍甩開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奪門而出。

怔愣在原地,尹浩完全無法相信,她真的就這麼丟下他跑掉。

眼睜睜地望著她的背影,大掌用力地「砰」一聲拍上桌麵,他的心情瞬間從天堂跌下地獄,鬱悶至極。


一回到辦公室,雨晴焦急地迎麵跑來。

「總經理,你終於回來了。」

「什麼事?」尹浩快步走回辦公室,輪廓極深的五官,因臉上毫無笑意,而顯得更加深沉。

「發生大事了!」她小跑步地跟在他身後,「下午三點,各個新聞頻道的跑馬燈都秀出京城電子最近出的貨,全因麵板控製晶片的瑕疵,導致大量退貨的負麵消息。」

「控製晶片?」見過大風大浪的他並沒有表現出驚惶失措的樣子,他坐進辦公室,凝神沉思。

忽然,他想起什麼,抬起頭問道:「雨晴,如果我記得沒錯,之前中威電子是不是一直希望我們能用他們的產品?」

「沒錯,當時他們軟硬兼施,就是希望我們能採用他們生產的晶片,但因為品質認證不通過,所以總經理一直都沒答應,」

邊說,她邊遞上一個卷宗,「這一點我剛剛也想到了,卷宗裏的相關資料是我剛剛利用一點空檔時間搜集到的,你可以參考一下。」

「很好。」雨晴雖然不夠資深,但她的專業、努力,工作有效率,頭腦也夠靈活,是他摒棄父親推薦人選,堅持用她的主要原因。

大略翻閱過資料後,尹浩心頭有了個底。

如果他猜得沒錯,會有這種惡毒謠言散佈,肯定跟中威脫不了關係。

當初由於二媽照三餐吵鬧,說是尹浩已經接掌了京城的大位,尹棋人在國外念研究所而吃了大虧,她娘家的人在京城更是沒坐到半個好位置。

因為不勝其擾,所以才由尹天傑出資,由她據說是美國某大學專攻電子材料的弟弟殷政遠擔任負責人,期許他們團隊可以研發出什麼有價值的核心技術,供京城使用。

沒想到,殷政遠不僅不思上進,反而試圖利用這層裙帶關係,將品質不符標準的劣等零件硬塞給京城使用,以牟取暴利。

然而,遇到尹浩,他算是踢到鐵板了。

為了維護出貨品質,對於這種功能不比人強,價格又不比別人便宜的零件,管他對方是什麼來頭,他說不用就是不用。

可以想見,殷政遠心裏有多麼不爽了。

隻是,尹浩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用這種小人步數來扯京城後腿。

「妳先出去吧,我跟幾位董事們討論一下,再告訴妳要怎麼處理。」

雨晴點點頭,走出辦公室前,忍不住多嘴提醒,「總經理,尹董已經知道這件事,也在第一時間打電話過來,找不到你,他似乎……很生氣。」

事實上,在得知尹浩離開辦公室,卻未帶手機,也未交代行蹤時,尹天傑根本是在電話那頭便直接咆哮起來了,但她當然不敢挑明瞭說。

尹浩點點頭,本已不怎麼好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幾不可聞地歎口氣,「知道了。」

沒時間再管自己的心情好不好,也沒心情深究自己心頭的失落所為何來,他得立刻投入這項負麵新聞的善後工作,否則明天一早開盤,京城好不容易才有起色的股價,恐怕又得麵臨跌停板的命運。


為了澄清對公司惡意中傷的謠言,尹浩除了在最快的時間內發出澄清的新聞稿外,又動用關係,情商他們最大的出貨對象IBC台灣分公司的發言人,出來替京城的品質背書。

而尹浩本身,更破天荒地接受電視台的電話訪問,試圖盡全力將謠言的殺傷力降到最低。

隻不過,累了一天,回到家,迎接他的卻是更大的壓力。

他才剛踏入院子,便聽見二媽殷淑娟歇斯底裏又高八度的嗓音。

「尹浩憑什麼說這件事是我們殷家人做的?叫他拿出證據,有一分證據才說一分話啊!哼,我看他根本就是擺明瞭公報私仇,要藉這件事,直接打擊我在尹家的地位。」

「哼哼,依我看,這種低賤的步數跟妳很配啊!這事不是妳唆使你那個好樣的弟弟,我實在猜不出第二人選呢。」

在一旁憊風點火的,正是尹浩的親生母親林桂蘭。

那話裏挾槍帶棍的尖銳,他雖然聽了三十幾年,仍是不能習慣。

「天傑,你聽聽她說的是什麼話?難道就因為我們尹棋還小,就可以這樣欺負我們母子嗎?我敢發誓,我們家政遠真的是冤枉的埃」說著,殷淑?當真捏著嗓子呼天搶地起來。

「婊子說的話能信嗎?」林桂蘭冷哼,「依我看,天傑,你好心出錢讓姓殷的開公司,還落得被反咬一口的下場,不讓中威從此在市場混不下去,根本是對不起你辛辛苦苦五十年才把京城撐到這種局麵。」

「林桂蘭,妳這個惡毒的女人--」

「怎麼樣,我說的本來就是事實……」

尹天傑終於被兩個女人煩得受不了,出聲製止這場極端混亂的戰局。

「閉嘴!妳們通通給我閉嘴!公司發生這麼重大的事,妳們還吵個屁啊!這麼大一家企業,不衰都被妳們吵衰了。妳……」

他首先指住小老婆殷淑娟,「回去叫妳那不成材的弟弟收斂一點,萬一下次幹這種骯髒事再被我抓到,看我不斃了他才怪。」

「還有妳--」他緊接著吼向大老婆林桂蘭,「少在那裏幸災樂禍、四處點火的,好好管管妳兒子才是真的。

「尹浩呢?搞什麼鬼,到現在還沒回來!真不曉得他腦袋裏是不是裝大便,一家公司交給他,不是給我搞失蹤,就是出這種要人命的紕漏,連這麼簡單的溝通問題都做不好,難怪會得罪同業,害我們京城受這種無妄之災。」

果然是父親一貫的行事風格,被煩到最後,就是幹脆把每個人都抓來不分青紅皂白地狠K一頓,好象這樣就可以服眾怒,就代表他很公平。

殊不知,這樣凝重的氣氛,讓不論是身體或心理都已累到極點的尹浩,感到卻步。

他可以預見的是,隻要他現在一踏進屋內,所有的火力一定會發洩似地瘋狂指向他。

雖然,這麼多年的訓練已練就他一身金剛不壞之身,然而,這陣子瘋狂投入工作,讓他的疲憊已經累積到一個臨界點。

他現在很累,真的很累。

明知今夜的逃避,肯定又會換來更多的指責,但,埋在他心底深處那個美麗平和的世外桃源,不知是否因為采妍的乍然出現又浮上心頭,強烈地蠱惑著他。

今晚的他,極度渴望在那座花園裏得到安靜,得到休息,得到一個令他解放壓力的……微笑。

原本已握在門把上的手滑落了下來,不待家人發現,尹浩已從暴風圈中轉身悄悄離去。


一樣輕柔的月光,一樣寧靜的夜色,采妍的心情卻煩亂得很,根本無心欣賞。

其實,下午跟尹浩吵完,才剛走到京城大樓樓下,她就開始後悔了。

一方麵恨自己不知發什麼神經,明明是盼了再盼的美夢成真,她卻因為一點小事,把彼此間的氣氛搞得那麼僵。

一方麵也煩惱,以尹浩那麼倔的脾氣,在經過今天的事後,就算有機會再度偶遇,他怕也不會再理她了。

話說回來,尹浩表現出來那種好象有錢就可以買到一切的高傲態度,她也真的很不喜歡啊!

她又不是因為他很有錢才幫他的。

不過,或許她應該好好跟他說,不應該這麼衝的,結果最後把他也惹火了……他現在一定覺得自己好心沒好報,很後悔跳出來幫她吧?!

唉,真煩……

即便如此,采妍卻不敢把這件事跟芬如說。

因為芬如本來就不是看尹浩很順眼,她要是再把這件事跟她講,她肯定會不分青紅皂白,直接把尹浩罵到臭頭為止。

於是,明知道阿桑可能隻能聽懂她七八分的意思,她還是硬把阿桑拉出來外麵的院子陪她「賞月」……天曉得,她現在真的很需要一個人陪她說說話。

「阿桑,妳會不會覺我的脾氣很差啊?」

阿桑比手劃腳,拚命搖頭,「不會啊,小姐……好人。」

「真的嗎?可是,妳知道嗎,我今天在尹浩的麵前,表現得就像是個可怕的潑婦。」她做了個不敢恭維的鬼臉,自我消遣。

阿桑有聽沒有懂的點點頭,「小姐的店以後一定會越來越多人來吃,小姐以後會賺很多錢,變成大富翁。」

唉……采妍不自覺的又歎了一聲。真是雞同鴨講!

聊勝於無啦,總比她一個人悶在臥房裏胡思亂想好。

「阿桑,那妳覺得尹浩這個人怎麼樣?」

「尹浩?」阿桑終於聽懂了,尹浩畢竟在幸福烘焙坊住了好一段時間,她還不至於連他的名字都聽不懂。

隻不過,聽到他的名字,她便直接將雙手放在胸前打了個大叉,「他好凶啊,瞼好臭……小姐,潘老師好,潘老師對小姐好好。」她還豎起大拇指強調。

采妍托著下巴,囈語似地道:「潘老師?他是對我不錯啦,可糟的是,我對他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就算一個月沒看到他,我也不會怎麼樣。

「可是對尹浩就不同了……」

她索性趴在石桌上想個徹底。

「他說要走的時候,我的心很痛,看不見他,我會日日想念……再見到他,我高興到想尖叫歡呼、高興到想哭、高興到想要緊緊抱住他,永水遠不放開他!但是,當我覺得他似乎沒把我當成朋友,對我好象隻有公事公辦的銀貨兩訖,沒有感情的時候,我又心痛得要命。」

她煩亂地握住阿桑的手,「阿桑,妳說,感情的事是不是很奇妙?」

看著她一臉夢幻的模樣,在印尼已經結過婚的阿桑似乎很不以為然。

她又是搖頭又是皺眉的,「潘老師好……尹先生……小姐會受苦。」

她當然知道阿桑是為她好,「嗯,尹浩的脾氣的確不好,個性又霸道得要命,一點也不溫柔……」

阿桑聞言,用力點頭。

「可是,阿桑,我覺得他這個人其實是外冷內熱耶,雖然表情很酷,可是,總能在緊要關頭出現,幫我一把……」

聽到這裏,個性一向溫順的阿桑又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對的,采妍著急地舉出例子。「阿桑,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啦,就像他離開的前一夜,妳不在,又剛好停電,我快嚇死了,沒想到一打開房門,他居然就站在門口耶!我猜,他一定是因為擔心我,才會特地起床關心我的狀況,所以,他心裏其實還是滿關心我的對不對?可是,經過下午的事,我看他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理我了……」

說到這裏,她嘟了嘟嘴,將臉整個埋進臂彎裏,一臉落寞。

忽地,阿桑哇啦哇啦地大叫,「小姐,有人來了……男的,是男的喔。」

「男的?」她稍微想了一下,然後沒好氣地說:「可能是潘老師吧,他說這兩天有空的話,要來幫我把烤箱移到廚房的角落,這樣我在廚房做起事情來比較安全些。」

她歎了口氣,「唉,可是我今天心情不好,他就不能別來煩我嗎?我現在誰都不想理,行不行?」

來人向阿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緩緩走到采妍身旁,側身站在她身後道--

「真的誰都不想理嗎?連我也不想理?」

「喝……」熟悉的聲音讓她嚇得倒吸一口氣,趕緊坐直身子,抬起頭來。「是你?」

「怎麼,要趕我走嗎?」

「當然不!」她著急地道:「尹浩,我真的好意外,你怎麼會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再也不會想回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了。」

阿桑在采妍的示意下,進屋去端茶、切點水果出來。

尹浩望著她許久,伸手鬆開領結,坐到她身旁,歎氣似地徐徐道來。

「我好累。」

「嗄?」

「我好累、好累、好累……」

她不敢相信地望著他的眼睛……果然,白天見到他那時的神采已盡數斂去,此刻在他清俊的臉上,她看見的,的確是好深好深的疲倦。

一定是累到無法承受,否則,好強如他,又怎麼可能願意向人開口訴苦呢?

心好疼呵。

隻消猶豫了一會兒,采妍沒多說什麼,無言地對他展開雙臂。

大概真的是太累了,尹浩沒有掙紮,便直接投入她懷中,感受她全心接納的擁抱,感受她從心散發出的關懷和溫暖。

她的小手輕輕的、緩緩的,一下下地拍在他背上,規律的拍撫,奇異地鎮定了他壓抑緊繃的心靈。

他忍不住閉起眼享受這對他而言極為稀有的寧靜,片刻,倦極的他竟倚在她懷中沉沉睡去。

她連動都不敢動一下,雖然肩膀被他壓得好酸好痛,但幸福卻多得像是要從心口滿出來似的。

望著他的眉眼,這一次,采妍不再有疑惑。她很確定,對於懷中的男人,她是愛他的。

雖然她也想不清楚自己是何時愛上他的,又為什麼愛上他,但那愛,已千真萬確,避都避不了。

為了讓尹浩睡得更舒服,她很小心、很小心地將他的頭移到她的腿上。

懷抱著心愛的男人,困擾了采妍整晚的煩悶,早已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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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約略睡了半個多小時,尹浩忽然從睡夢中驚醒。

采妍也被嚇了一跳,她伸手拍拍他的臉,「尹浩,你怎麼了?」

「沒事。」

「你是不是作惡夢了?我看你剛才好象被什麼嚇到,差點要跳起來似的。」

尹浩夢見自己被困在父母親及二媽之間,被他們嚴厲地交相指責,夢中的他們表情猙獰、聲音高亢,差點沒把他給逼瘋。

但,對這些事他並不想多說,反正他也已經習慣了,根本不想把不愉快的事帶給她。

比較令自己詫異的是,他居然枕在采妍的腿上睡著了。

趕緊坐起身,他以手指爬梳過短發,「幾點了?我是不是該走了?」

「快十二點了。」

稍微休息過後的尹浩,又樹立起平時那種冷然堅毅的漠然表情。

「我大概是太累了,我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睡著,很抱歉打擾妳……」

不等他說完,采妍急著介面,「喂,我的肩膀和大腿都是友情讚助,你該不會又說要給我錢了吧?」

瞧她著急的表情,他的心有股暖流悄悄流過。「沒見過妳這種人,給妳錢還不好?;

「世界上並不是什麼事都可以用金錢計量的……」

她偏著頭的模樣單純而可人,讓他聯想到毛茸茸的小白兔,好想將她抱進懷裏好好呵疼。

「就比如說,我也不是願意把肩膀和大腿借給任何一個男人的呀!」

尹浩不覺莞爾,「那我是不是應該謝謝妳對我的特別厚愛?」

乍然發現自己似乎不小心說了太過露骨的話,她羞得臉都紅了。

采妍連忙轉移話題,「你晚上吃了嗎?」

在她麵前,他不想掩飾什麼,「沒。」

「天啊,你那麼有錢,居然連買個便當的錢都捨不得花呀?」

「沒時間。」

「你仿的是什麼工作啊,怎麼可能連吃個飯的時間都沒有?」

配合她的純真,尹浩忍不住要開她玩笑,「下午被某人訓了一頓,吃不下。」

「真是……」聽他這麼一說,采妍的臉又紅了,「真的假的啊,照你這麼說,我罪過可大了。」

他故意板起臉逗她,「妳自己說該怎麼辦。」

「阿浩,其實……」她不安地扭著十隻青蔥似的手指頭,靈動的水眸飛快地瞄了他一眼,又急急低下頭,「其實我下午隻是一時衝動啦,你不要理我,我……我還是很珍惜你這個朋友的,我隻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並不是因為錢,才跟你做朋友的。」

「我知道。」

「真的?!你不怪我?」

說實話,本來,他的確是很希望他們之間的關係,銀貨兩訖,幹淨俐落,未來不會再有任何牽絆。

但,下午她出奇激動的反應,讓他清楚看見她感情豐富的心,也讓他不忍心再用現實的無情來傷害她。

「看妳怎麼補償我嘍。」

采妍眉眼都笑開了,心型小臉橫在他眼前,「我煮宵夜給你吃?」

他習慣性地斜起右眉,「什麼東西,能吃嗎?」

「紅燒牛腩西紅柿麵,麵我自己桿的。」

「就這樣?」

「飯後加梅汁蘋果派為甜點?」

「考慮一下。」

「再加最新研發的夏威夷Cona咖啡牛奶冰沙?」

「妳想害我肥死啊!」

「管他的!我陪你吃!」她拉起他的大手,起身就把他往屋裏拖,「大不了,明天再設計一套減肥餐給你吃嘍。」

「好吧,成交。」尹浩終於點頭,

采妍沒發現跟在身後的他,臉上倏忽閃現的笑花。

尹浩忍不住心想,為什麼他跟姿柔在一塊兒的時候,兩人之間從來沒有這種輕鬆的笑聲?

姿柔麵對他時,總是矜冷而優雅,十足大家閨秀的氣質,而他,也總是習慣以保持距離的尊重來對待她,以為這是最適合她的。

結果,她表麵順從,其實卻根本打從心底嫌他冷漠,嫌他呆板。

他不懂的是,如果她真的不喜歡他,那為什麼不早點說,讓彼此都有調整的機會,卻寧願忍到婚禮當天,才讓他赫然發覺,一切是如此虛假荒謬,而她竟然跟一個開車的司機跑了,難道,在她心中,他比一個開車的小廝還不如?

她可知道,這對從小到大沒有失敗過的他而言,是多麼天大的羞辱!

「喂,你在發什麼愣啊?」采妍將煮好的麵端了一碗到他麵前,筷子也塞到他手中,「吃麵啦。」

「嗯。」

「下班了,不要再想公事啦!」她以為尹浩還在想工作的事,坐在他身邊叨叨地念著,「你想想,工作放在那裏又不會長兩隻腳跑掉,該休息就休息,反正明天早上到公司,該你的工作還是你的,絕對不會有人搶走的。」

這是什麼理論啊!

「所以,現在呢,就把你大腦裏的垃圾全部暫時丟掉,該休息時,就徹底放鬆休息,該吃麵時,就好好享受眼前這碗好吃的麵,別想東想西地累死你自己,知道了嗎?」

她的話顛覆了尹浩從小到大所受的教育--好還要更好,一切務求完美,隻要有絲毫的閃失,肯定被罵到釘到牆壁上為止。

低口吃了幾口麵,他忍不住問:「萬一有客人當場嫌妳做的蛋糕難吃到想吐,怎麼辦?」

「這還不簡單,就把錢退給他,再跟他說一聲謝謝指教,歡迎下次再來就好啦。」

「妳不會生氣、不會鬱卒嗎?」

「不會耶。」采妍澄澈的眼神證明她真的很誠實。「並沒有人規定,一定要全世界的人都喜歡我做出來的食物吧?」

「那……如果有一天,妳做出來的東西不小心害大家吃了拉肚子呢?」

「嘻嘻……」她縮著脖子,惡作劇地道:「那我就說,這是最新研發出來的減肥食品,吃了能讓大家排除囤積在體內的宿便啊!」

采妍的回答,讓一向律己甚嚴的尹浩差點沒吐血。

她隨即正色道:「阿浩,我猜,你們那種上流社會的大家庭一定有很多規矩,也一定給了你很大的壓力吧?不過,做人真的不必那麼ㄍㄧㄥ,管別人怎麼想,自己高興最重要。」

他不知不覺吐露自己心裏真正的感受,「有時候,也許不是你自己能不能釋懷的問題,而是身邊的人不能接受你犯的任何錯誤,那才是真正的壓力所在。」

「不管那個人是誰,絕對不是我就對了。」她咧嘴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而且啊,一皮天下無難事,不管那個人是罵你還是扁你,一律把他當成神經病不就得了!」

「妳想得美,很不巧的是,那些人剛好是我爸媽。』

「呃,這個……」她做了個尷尬的鬼瞼,「欸,我的紅燒麵麵還好吃嗎?」

紅燒的濃重香味和西紅柿的酸甜滋味完全融合,加上又Q又有彈性的麵條,雖然是簡單的家常料理,可是說實話,真的好吃!

這家夥,還當真是料理天才。

「嗯,還可以。」

「你明天來,我包餃子給你吃好不好?我想了好幾種特別的餡料,你來幫我試試。」

「我……」

「拜託嘛。」她嘟著紅嫩的小嘴,雙手合十地放在胸前,「算我求你?」

拒絕的話終究是梗在喉嚨說不出口。「有空就來,但,我可不保證我有空。」

「沒關係、沒關係,總之我等你。」

「嗯。」

「言歸正傳,阿浩,我想跟你說的是,凡事盡力就好,隻要盡力,就算失敗也不會有遺憾。」

采妍的聲音輕柔而誠懇,「如果一味去追求那毫無盡頭的完美境界,你永遠也不會快樂的,好好傾聽你自己心裏的聲音,別管別人怎麼看,即使那個人是你的爸媽也一樣,答應我,你要學習表達自己真實的感覺,學習眺脫,學習對你自己好一點,好嗎?」話嵌在心坎裏。

趴在桌上偷瞄他,她小聲地繼續道:「以後啊,你不論是心情不好還是心情很好,隻要你想來,我都會在這裏等你,你就當我這裏是隻為你開放的7-ELEVEN,很方便又很好用的。

「也許我不能幫你什麼,但我……我可以煮好吃的東西給你吃,我的肩膀和大腿,也可以免費無限次數借你喔。」

尹浩喝下最後一口湯汁,放下筷子,眼神移向身旁那一直偷瞄他的鬼祟目光,隻不過,他才看向她,她的眼神立刻如驚弓之鳥似地垂下,整張臉如熟透的蘋果股紅通通的,讓人好想狠狠咬上一口。

毫無防備下,他的心又被不知名的東西重重撞了下。

她的柔情如一張綿密的網,溫柔地包覆住他整顆心。

那種感覺陌生而……感動的。

出於一種潛藏的本能,他伸手勾起采妍的小臉,魔魅的眼神直勾勾盯住她的。

那清澈如水的黑眸,有如一對燦然的黑曜石般,吸引他靠近,而那濕潤微張的櫻唇,更是強烈散發出邀請的訊號,讓他內心湧起一股想一親芳澤的衝動。

天哪!他該不是打算要吻她吧?

她的心兒狂跳,連呼吸都因緊張而紊亂失速。閉上雙眸,她要讓他知道,她願意,而且已經準備好迎接他了。

孰料,片刻後--

溫熱的吻隻在她額上腮邊稍做停留,便匆匆離去。

尹浩推開椅子拿起了西裝,隻留給她一個淡淡的笑,「采妍,謝謝妳,我得走了。」

拍拍她的臉,他轉身離去。

隨著他離開的腳步,采妍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跟著遺落到不知名的角落。


尹浩的心處在一種矛盾的角力狀態。

他不是笨蛋,采妍對他的好感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他不會不明白。

讓自己震驚的是,他居然也並不排斥她對他的好。

問題是,他從來沒有打算放過姿柔。

如果他決定用綁住姿柔的一生來報複她的背叛,那麼,他勢必無法給予采妍幸福,更不可能給她什麼承諾。

采妍是個好女孩,她並沒有對不起他,所以,他不能糟蹋她。

想到這裏,尹浩立刻拿起電話,撥了李叔的手機號碼。

「李叔,姿柔有消息了嗎?」

李叔在電話那頭恭謹地報告,「少爺,據我取得的可靠線索,她和那個叫陳少東的男人,目前應該是在屏東落腳,不過大概是為了逃避追蹤,他們經常搬家,要找到他們目前待的地方,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嗯,還有別的消息嗎?」

「少爺,據我所知,姿柔小姐離家時,因為過於匆促,根本沒帶走什麼,加上她的存款已完全被陶家所凍結,陳少東又是個出身清寒的窮小子,你想想,他們現在能過什麼好日子?所以我相信,姿柔小姐應該很快就會受不了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少爺,如果姿柔小姐知道你還肯要她,肯定會很感激的。」

「感激?」聞言,尹浩眉頭皺得死緊。

這個狀況可跟他原先預想的完全不同。

他找姿柔回來是為了折磨她,可不是出於什麼好心的善意。

「李叔,你確定她真的過得不好?」

「這個隻是我個人的推測,實際狀況還需要找到姿柔小姐後才能確定。」李叔音調平穩地說道,那沉厚蒼勁的聲音,十分令人信服。

「姿柔不是個衝動的人,她既然會選擇跟那個男人跑掉,至少應該代表她很愛他吧?所以怎麼可能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後悔受不了了?我不相信。」

「少爺,這你可忽略了兩件重要的事。」李叔的口氣充滿自信。

「什麼?」

「你想想,姿柔小姐出身富貴之家,又是陶家唯一的女孩,從小到大,她是多麼尊貴地被嬌養著,你能想像她每天隻能靠泡麵裹腹,在大太陽底下拖著行囊東奔西跑的狼狽模樣嗎?」

李叔說得沒錯,他的確是很難想像清幽得像朵百合的姿柔,居然能放下身段,過著比一般小康家庭更沒品質的生活。

李叔繼續說著,「再說,姿柔小姐從小被保護得十分周全,一時胡塗被不同世界的男人吸引住,產生了激情,這是可以想像的,但是,激情不等於愛情,在現實的折騰下,激情又能維持多久呢?」

尹浩氣憤地道:「那也是她自找的!」

「所以我才會大膽推論,萬一她知道經過這件事情後,少爺還是願意將她娶進門,肯定是會很感激的。」李叔再度強調這一點。

他煩躁地回道:「李叔,這隻是你個人的推論,並不代表事實。你還是先找到她,瞭解一下實際狀況再跟我回報。」

「是,少爺,我會盡快找到姿柔小姐的……對了,找到她之後,我應該把少爺你仍打算娶她的好消息告訴她嗎?」

這個李叔,平常還算精明幹練,也很懂得察言觀色,怎麼今天卻像個老胡塗似的,說的話讓他覺得句句不中聽?

「什麼好消息?」尹浩的口氣不覺有些激憤起來,「你以為我是娶她回來當少奶奶的啊!我有可能讓一個背叛我的女人,回到我尹家來吃香喝辣的嗎?門兒都沒有!」

「那……少爺,你不是說,你一定要將她娶進門,一輩子綁住她的嗎?」李叔的聲音很是恭順無辜。

煩悶地吐出一口氣,他提醒自己盡量不要對老人家口氣太差,「現在說得再多都隻是放屁,先找到她,瞭解實際狀況後,跟我報告了再說。」

「是。」

「記住,凡事都等我瞭解實際狀況再做決定,你千萬別輕舉妄動,別亂說話,知道嗎?」

「是的,少爺。」

掛下電話,尹浩閉目沉思,頭疼地揉揉太陽穴,腦海不禁浮現陶姿柔受到現實摧折的悲慘樣子。

他在心頭大罵活該。

怪的是,心裏的氣卻似乎悄悄地消了一些。

忽地,辦公室的門被人大剌剌地推開,他頓時睜開眼,隻見父親大人臉色難看地走到他辦公桌前坐下。

他的聲調跟他的臉色一樣,嚴肅得下得了,「身為京城電子集團的領導者,上班時間偷懶睡覺,你不覺得很可恥嗎?」

麵對父親的訓斥,原本一直習慣以沉默來麵對的尹浩,在此時卻不知怎麼,忽然想起采妍昨天對他說的那些話--

如果一味去追求那毫無盡頭的完美境界,你永遠也不會快樂的,好好傾聽你自己心裏的聲音,別管別人怎麼看,即使那個人是你的爸媽也一樣,你要學習表達自己真實的感覺,學習跳脫,學習對你自己好一點……

長期壓抑的內在受到一股莫名的激勵,他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不會,因為我並沒有偷懶,也沒有睡覺,隻是在閉目沉思,想一些事情而已。」

「強辯!」尹天傑繃著臉道。

一皮天下無難事,不管那個人是罵你還是扁你,一律把他當神經病不就得了!

憶起采妍說這些話時頑皮吐舌的表情,尹浩現在下但沒有一丁點神經緊繃的狀況,反而忍不住想笑。

「爸爸,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他白兒子一眼,「被罵還敢笑!你什麼時候變得臉皮那麼厚了?」

「有嗎?我剛才有笑嗎?爸爸,你誤會了,我可能隻是嘴角抽筋而已吧。」尹浩神態恭敬地答道,忽然發現,自己好象也滿有說冷笑話的天分。

「你……」被他這麼一答,尹天傑熊熊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隻好沒好氣地硬生生轉開話題。「昨天公司發生那麼大的事,你怎麼還有心情搞到三更半夜才回家?告訴我,你跑到哪裏鬼混去了?」

「事情發生後,我立刻啟動公司的緊急應變小組,也盡全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可能產生的風暴弭平。在處理完所有的事情後,因為很累,我開車出去兜兜風,到處走走。」

「虧你還有這種閑情逸致!」他不以為然地冷哼一聲,「身為集團的接班人,怎麼能有資格輕易喊累?你要知道,尹棋研究所就快要畢業了,你要是不趕快鞏固自己的勢力,等他畢業進入集團後,你還能那麼好混嗎?你二媽可是對你的位子虎視眈眈……」

「爸爸,尹棋也是你的兒子,他理當也有機會一起來競爭未來總裁的位子,不是嗎?」

「哼,尹棋這孩子個性太過溫和軟弱,京城的棒子萬一交給那孩子,他撐得起那麼大的場麵嗎?」

「尹棋如果真的沒有能力,他就不會一路從資優班念到建中,再從建中念到台大。爸爸,難道他的個性一定得硬得像顆石頭,才代表他有辦法撐得起這麼龐大的事業嗎?」

「你說這什麼話?」他不滿地敲動手中的拐杖,「你的意思是說,我的個性像顆頑固的大石頭?」

「爸爸,我並沒有提到頑固兩個字。」怎麼回事,看著爸爸像個小孩子耍任性的樣子,他居然又想笑了。

尹天傑被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你……哇,我是好心替你盤算,你倒存心想氣死我!真是……難道你自己不想盡快把這位子坐穩,讓我早日放心把總裁大位交給你嗎?」

被父親這麼一問,尹浩還是生平第一次如此認真地思索這個問題。

從他懂事以後,他便一直在父母的強烈期許之下,努力且心無旁騖地朝集團接班人的位子邁進,而他自己,到底想不想坐上父親和母親盡力拱他坐上的總裁大位呢?

他有些驚訝地發現,麵對這個問題,腦袋出現的並不是肯定的Yes而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沒等他回答,尹天傑便自顧自地道:「我告訴你,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地位,你給我認真點,不準掉以輕心,聽見沒?」

他恭敬地頷首稱是,「聽見了,爸爸。」

待父親搖著頭氣呼呼地離去後,尹浩在辦公椅上呆坐了好一會兒,卻隻覺得頭更痛了,卻什麼也想不出來。

乍然瞄見牆上已過六的長針,他拿起西裝外套往外走去。

管他的!

他肚子餓了,這些問題等先吃完好吃的水餃再來想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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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芬如姊,如果我說,我好象真的愛上他了,妳會不會扁我?」

站在護理站的櫃台前,采妍猶豫了半天,終於決定直接跟好友說實話。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她身邊也隻有芬如姊能給她意見了,盡管知道很可能會挨罵,她也隻能認了。

芬如忙著整理手中的病曆資料,沒馬上理她。

「芬如姊,妳別這樣嘛,我是說真的,昨天晚上他突然上山來找我,我好高興……後來他走了,我的心也好象一塊兒被帶走,連魂都少了一半。妳說,這難道還不算是愛情嗎?」

將手中的資料弄整齊,放入資料夾,芬如這才拾起頭來瞧著她。「妳心裏其實都已經有答案了,還跑來問我幹麼?」

「可是……」采妍握住她的手,「我並不確定這樣是不是對的啊,我心裏其實還是很彷徨,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隻要一見到他,我就忍不住對他好,真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掏給他。」

芬如輕歎口氣,「妳確定,妳對他不是對李威的移情作用?」

「說實話,以前我對李威從來沒有這種強烈的感情,李威無法左右我的意誌,無法讓我為他停留,但我知道尹浩可以,他不必開口,隻要一個眼神,我的心就酥軟了,完全任他擺布了。」

「嘖嘖嘖!女人家,大剌剌說這種話,妳害不害臊呀?」芬如伸手刮刮她的腮幫子。

「人家當妳是好姊妹才說實話的嘛。」她嬌嗔道。

芬如半真半假地瞪她一眼。

她心裏很清楚,采妍是個善良而開朗的女孩,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在她的世界裏,沒有虛假,更沒有要心機的事情。

能聽到這些話從她嘴裏說出來,至少代表她心裏真的是很在乎這個人,而且在乎的程度,絕對比嘴上表達出來的多好幾倍。

即使自己一直覺得尹浩這個男人太霸道,采妍跟著他鐵定會被他吃死,但,或許感情的事不是外人能依常理評斷的,搞不好,被他欺負、被他擺布,這些外人看來委屈不已的苦差事,采妍卻很享受呢。

「那現在呢?OK,妳愛上人家了,那妳的主子呢?他也跟妳一樣進入狀況了嗎?」放下手中的事情,芬如終於願意認真地充當她的愛情顧問。

「他啊?」說到這個,采妍的肩膀就整個垮下來了,「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到目前為止,他對我的暗示都沒什麼反應耶。」

想到昨夜那個「功敗垂成」的吻,她就更加沮喪了。

「阿呆,暗示沒效,妳不會明示啊?」

「嗄?」

「嗄什麼嗄,嘴裏說得一副好象沒他會死的樣子,該不會連把自己心意明白表達出來的勇氣都沒有吧?」

「芬如姊,妳未免太勁爆了吧?像妳這種五年級的LKK,居然會鼓勵我做這種事情喔?」不知想到什麼,采妍忍不住輕笑出聲,「哇,我懂了,當初,妳該不是就用這種霸王硬上弓的手法釣上妳老公的吧?」

「呿!死小孩!」芬如順手就在她額上敲了一記。「我在用心替妳想法子,妳卻在那拿我尋開心?再說,我是叫妳明示,又不是叫妳把他灌醉直接押上床,妳這個思想汙穢的家夥是想到哪裏去了啊?」

見苗頭不對,采妍趕緊識相地求饒,「對不起嘛,芬如姊,妳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這個不懂事的小朋友計較喔。」

「反正啊,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妳現在是哈他哈得半死,叫妳放棄恐怕比叫妳去死還難受,倒不如鼓勵妳敞開心扉,加把勁想辦法讓那個男人愛上妳,萬一真有機會在一起相處後,妳自然就知道彼此適不適合了。這樣,事情不是比妳在這裏胡思亂想有意義多了嗎?」

「嗯,芬如姊,妳說得有理耶。」采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偏頭想了想,她忽然站直身子,「好吧,那妳忙,我先走嘍。」

說完,她當真悶著頭便拎著包包往外走。

芬如不解地在她身後喊道:「喂,話才講到一半,怎麼妳就要走了?妳在急什麼啊妳?」

「我得趕快回家包餃子,這樣他要是來了,才有得吃啊!」

話說完,她身影轉過走廊,溜得不見蹤影。

芬如搖搖頭。真是的,有異性沒人性!

不過,無論如何,隻希望采妍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才好。


望著門外漸黑的天空,采妍無精打彩地趴在桌上。

隨著時間越來越晚,她原本蓄滿的戰鬥力,也一點一滴地流逝。

唉,都已經七點了,也沒接到尹浩半通電話……想想,像他這種想也知道很忙碌的名人,有可能會為了她這個平凡的小女子上山來吃水餃嗎?

窮極無聊的她隻好伸出食指,念念有詞地數著一顆顆整齊擺放在長型鐵盤上的水餃。

「來、不來、來、不來、來、不來、來、不來……」

什麼,不來?

嗯,這顆包得不好,有點破皮……「咚」一聲,一顆可憐的水餃無辜落得被丟入垃圾桶的命運。

再數一次,這回採妍終於滿意地露出微笑。

來!他一定會來的!

「笑什麼?」一隻大掌輕拍在她頭上,把她嚇了一跳。

回頭一見是尹浩,她高興地脫口而出,「哇,真的是你?準準準,真的太神準了!」她笑得更加燦爛。

雖然不知道采妍在笑什麼,但見她笑得如此開懷,他的心情也不自覺地輕鬆起來。

「什麼準不準的?妳在我背後搞什麼鬼?算計我啊!」

「才沒有咧!」她神秘兮兮地眨眨眼,湊近他耳邊,小聲道:「剛才我坐在這裏打瞌睡,夢見你會來找我,結果你就真的來了,你說,是不是真的很神?」

他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她鍥而不舍地追問:「阿浩,你說,這是不是就叫做心電感應啊?」

「妳幾歲了,竟然還相信這個?」

「據說,如果那個人是你此生命宅的伴侶,你們之間就會出現不可思議的心電感應喔。」

尹浩故意轉開臉,不去看她那雙充滿企盼的晶亮眸子,「少無聊了,我肚子餓死了,到底有沒有得吃啊?」

「當然有埃」

輕歎口氣,采妍乖乖地端著鐵盤進廚房,對於該如何「明示」才能讓尹浩做出響應,感到非常苦惱。


他吃飯,她靜靜支頤坐在他身旁,欣賞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

他偶爾說幾句話,她會很認真很認真地側耳傾聽。

喝咖啡的時候,他一個眼神,她會馬上為他遞糖罐、拿奶精。

她總是那麼的貼心,像個天使似的,守候在他身邊,給他撫慰疲憊、安定心神的微笑。

心頭一個電光閃過,尹浩忽然領悟到自己為什麼能夠不辭路途遙遠,每天忙完後,就是想上山來坐坐,即使隻是來喝杯咖啡都好。

因為,這裏有種和諧的氣氛,好象無論他在這裏做了什麼,都隻有包容、隻有接納,讓他下意識裏,就覺得很放鬆、很放心。

但,不尋常的是,這已經是他連續第五個晚上上山來了。

難道,他已經對這裏產生依戀?

難道,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被這裏的氣氛給製約了?

天生的防備觸動心底的警鈴,讓他忽然不是那麼自在起來。

「謝謝妳的藍山咖啡,」他拍拍釆妍粉嫩的頰,「晚了,我該下山了。」

忽然想到什麼,他回頭又道:「對了,接下來幾天我都會很忙,可能沒時間上山,妳不必等我了。」

照慣例拿起披掛在椅背上的西裝,他轉身就要走。

一隻小手卻輕輕扯住他的衣袖,輕斂的眉眼看來有些怨懟,「喂,阿浩,你講話為什麼不看我?起碼也認真跟我道聲晚安吧!」

「晚安。」

「喂--」小手更大力地扯住他。「好歹我這個禮拜每天都很認真地煮飯給你吃,你怎麼連一聲道別都那麼敷衍?」

尹浩終於回頭,俯身認認真真地盯住窩在沙發裏斜睨著他的采妍。

「晚--安,這樣可以了嗎?夠認真了嗎?」

那雙似乎有潭湖水在漾動的雙眸讓他的心震了震……但,他並不願意去深思其中的意義。

現在的他,不想也不適合談感情,他隻希望和采妍維持一個有點近又不太近的距離,讓他需要安靜的時候,有個地方可以讓自己徹底放鬆心情就好。

至於其他的,他著實無心涉入。

正想直起身子,采妍卻忽然像隻貓似地無聲跪起,伸手攬住他的頸項,讓他無法從她眼前逃開。

「你明天真的不來了啊?你真無情,就不怕我想你?」

懷中抱著她軟鬱的身軀,鼻間嗅著她身上的玫瑰芬芳,尹浩畢竟是個男人……俄頃間,心神一陣蕩漾。

但理智隨即又占了上風。

「采妍,妳不該把時間花在我身上,那個潘老師不是對妳不錯嗎?妳該多對他用點心才是。」

感覺到尹浩挺直僵硬的胸膛,她的鼻一酸,委屈的淚光瞬間湧上眼眶。

「你這個人好過分,你明知道……我根本就不喜歡他啊!就算你不要我,也不必把我隨便搪塞給別人吧!」

心疼的感覺積聚在胸口,可他仍勉力硬著心腸,「不管妳喜不喜歡潘老師,也不該喜歡我。」

「為什麼?」

「妳別忘了,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他平靜無波地道。

「可是,她丟下你跑了,不是嗎?」

「我已經派人去找她回來,相信很快就會有消息。」

采妍低下頭大口喘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

原來,他心頭一直有別人,難怪,他會對她的暗示明示無動於衷,難怪,他總是來去如風,對她一點留戀也沒有。

這一刻,壓抑在心頭好一陣子的哀怨終於潰堤,眼淚開始大滴大滴地從她眼中滑落。

半晌,她抬起頭來,哭紅的雙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他。

「可是……你……你畢竟是還沒有找到她……不是嗎?」她抽抽答答的,哭得可憐兮兮。

「是。」尹浩必須咬緊牙關,才能克製自己的雙手不擁她入懷。

「那……那沒關係嘛……你先讓我愛你……等她回來,我再把你還給她不就得了?!」

她的委曲求全讓尹浩實在不知道該罵她蠢,還是該心疼她地擁她入懷。

「妳……」

「你放心,隻要她回來,我一定二話不說地把你還給她,絕不拖泥帶水,絕對說話算話,好不好?」采妍含著淚眼懇求。

「那妳呢?妳有沒有想過,到時候的妳該怎麼辦?」

這個笨女人,她就不會學著多替自己想想嗎?

「不在乎天長地久,隻在乎曾經擁有--」

尹浩截斷她的話,「我是個人,不是東西,再說,我也不值得妳為我這樣貶低自己,妳應該停止作夢,回到現實好好過生活……就算沒有姿柔,我們之間的世界也相差太多,相信我,我們真的不適合。」

說完,他掙開她掛在他身上的手,麵無表情準備離去。

「阿浩!」她跳下沙發追了過來,擋在他麵前攔住他,「你又不是我,又怎麼知道我這樣做不值?你又沒試過,怎麼知道我們一定不適合?」

他不理她,繼續向前提起腳步往門外邁去。

采妍仍不死心地以身體擋住他前進的步伐,「難道你討厭我,你對我連一丁點的喜歡都沒有嗎?」

事到如今,她再也忍不下去了,倒不如把一切挑明瞭說。

不管是死是活,也總有個了斷,免得一顆心老懸在半空中,那要進不進、要退不退的拉扯,比什麼都叫她痛苦。

他依舊一派不冷不熱地回答,「不討厭不等於喜歡,喜歡更不等於愛。」

采妍急得大叫,「你……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跟我說什麼繞口令啊!我聽不懂!愛就愛,不愛就不愛,你就不能幹脆點嗎?」

尹浩終於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睨著她,「妳到底想怎麼樣?」

「很簡單,我想愛你啊!阿浩,為什麼你連一點機會都不肯給我?」深深地瞅著他,她緩下高亢的音調,輕聲道:「我並沒有要求你一定也要很愛我,我隻是希望你給我機會,讓我試試……」

如此深情而明白的表白,讓尹浩不知該說什麼,隻能無言地看著她。

她垂下眼睫繼續說道:「我從小在育幼院長大,自從蕾莎修女去世之後,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任何讓我覺得像家人的人了……除了你之外……看到你讓我覺得安全,讓我覺得有家的感覺。」

說完,她走上前,雙臂緊緊環住他的腰,小臉仰起望向他,「阿浩,我真的很愛你,你願意給我一個愛你的機會嗎?」

尹浩一個怔忡間,采妍已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

她的唇柔軟而冰涼,帶著她獨有的淡淡香氣,異常誘人。

雖然她的吻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十分笨拙,但,也正是這份笨拙,更顯出她的單純和真誠。

而真誠……這對於被背叛的他而言,是一種多麼可貴的撫慰。

大腦中的理智倏忽被抽光,深埋在他心底的熱情被強力催動,讓他不由自主地化被動為主動,深吻住懷中的人兒。

在她的屈意承歡下,他盡情地品嚐她柔嫩的唇瓣,舌尖更深入地采擷她口中的蜜津,欲望在緊擁到毫無間隙的軀體間快速發酵。

他們越擁越緊、越吻越深,當熱吻由紅唇蔓延到她雪嫩的頸項,單純的吻,已經開始無法滿足欲望勃發的兩人……

忽地--

「小姐……電話……潘老師……」

阿桑的呼喊像盆冷水似地澆在尹浩頭上,理智在剎那間歸位,他像雙手觸電似地放開懷中的她,身體迅速彈開。

采妍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隻是用迷蒙的雙眸望著他,「怎麼了?你……你為什麼突然放開我,還離我離得那麼遠?發生什麼事了?」

「快去接電話吧,我得走了。」

直到尹浩向前走了好幾步,她才回過神來趕緊追上,拉住他的手。

「阿浩,剛才我們不是……」他的漠然讓她好不安。

她不懂,他怎能說走就走,就好象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采妍,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所以,我想妳應該能明白,接吻實在不能代表什麼,是吧?」

說這話的同時,他內心其實是心虛而心慌的。

他在心頭一遍遍痛責自己的自製力為何如此薄弱,既然他已經決定把這一生的幸福跟姿柔埋在一塊兒同歸於盡,他又怎麼能吻釆妍呢?

該死!她不該蠱惑他的。

「可是……」采妍當然無法理解他心裏的這些曲曲折折。

輕撫嘴唇,她不懂,他的氣息還留在唇上尚未散去呢,怎麼他現在的表情跟方才的火熱,有若天壤之別呢?

她蹙起眉頭,不解地問道:「你剛才的熱情就好象要把我整個人燒起來似的,怎麼會不能代表什麼呢?」

快刀斬亂麻,尹浩選擇自私。「我是一個男人,而妳--剛才主動湊上妳的唇勾引了我,如果我不想吻妳,豈不是代表我不正常了嗎?」

他的回答讓她當下倒抽了口涼氣,她嘴唇輕顫,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所以?」她的口氣十分虛弱。

「所以,忘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好好照顧自己,別再想一些陷自己於絕境,又讓我覺得困擾的事。」

「你不會再來了,是嗎?」

「不知道。」向前走了幾步,他又停住腳步,「如果妳仍無法控製自己等待的心,就當我不會再來了吧!」

「砰」一聲,尹浩出了門,駛車離去。

他不知道那一聲,像根鐵槌用力地敲在她心上,讓她一顆心碎裂成片。

望著那逐漸縮成一個小黑點的車身,她不得不認清一件事--是她錯了,她誤以為他願意天天上山來吃飯,便代表自己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她誤以為,他願意在她麵前表達出脆弱的一麵,至少代表她對他是有些特別意義的。

然事實證明,他對她若是有一點點的感覺,就不會像剛才那樣冷漠無情……

摀著裂成碎片的心,她疼痛得站不住,身子滑下地板,怔望著他離去的方向,無聲地流著淚。


「尹先生,請問你現在是怎樣?這麼晚跑到我家來把我從床上挖起來,然後一句話都不說?

「好,不說話也就算了,竟然還專開我家最貴的酒來喝,你是存心來找碴的啊你?

「還是不說話?那沒關係,你在這慢慢喝,我要回房間去了……房間除了有舒服的被窩,嘿嘿,還有光溜溜的美女在等著我呢,放著美女不抱,跑來這裏跟你瞎耗,我真的是頭殼壞去。

「酒櫃裏的酒你盡量開,小弟先告辭了。」

就在耀文踏上樓梯的第三階時,那尊雕像終於開口了。

「如果有個女人會讓你心疼,讓你覺得跟她在一起很舒服,那代表什麼?」

自從那夜離開采妍後,尹浩已整整三天無法將胸口沉重的鬱悶驅逐出境。

他不明白,如果拒絕她是件正確的事,那麼,為什麼他會感覺到痛苦?

而且這種痛苦,是再忙碌的工作、再多的應酬都無法忽略得了的,是即使已過了三天,非但沒有變淡變淺,反而更加濃烈而椎心。

除了耀文,他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談這個問題。

但坐在這個好友麵前,一向不習慣對任何人示弱的尹浩,遲疑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若非耀文說要走,他恐怕真的會坐在沙發上一個晚上,跟他大眼瞪小眼,一個屁都放不出來。

「舒服?!我跟每個女人在一起的時候,都嘛很舒服~~」耀文的表情曖昧,一看就知道腦袋不知想歪到哪裏去了。

尹浩沒心情跟他計較,沒好氣地道:「我是說感覺很舒服、沒壓力,又不是說做愛很舒服,你在要什麼白癡?你當我跟你一樣,是匹到處播種的種馬啊?」

「什麼到處播種?我可是很注意安全的。」

「算了、算了,對牛彈琴,不說也罷。」

見他當真把嘴閉上不再說話,權文才回身走到沙發坐下,斟了一杯紅酒,陪他喝一杯。

他用手肘頂頂尹浩,「怎樣,過上麻煩啦?對方有了?纏著你不放?」

「你想太多。」

「對方抓住你的把柄,讓你脫不了身?」

「並沒有。」

「那到底是怎樣?看樣子,人家根本沒對你怎樣,你這個ㄍㄧㄥ到不行的人該不會不小心動了凡心,自動自發被人家的柔情萬縷給製約了吧?」

尹浩沒正麵回答,「她是沒對我怎樣,隻是對我很好而已。」

「好就好啊!我那一打女朋友,每個都對我好得不得了。」

「她手藝很好,不論是中餐還是西餐、正餐還是甜點,都很合我的胃口。」

「喔,我認識的五星級大廚一堆,隻要你尹大少出得起錢,不論中餐西餐、正餐還是甜食,叫他們輪流天天到你家煮給你吃,絕對不是問題。」

「這個女孩很貼心,她讓我的心能夠得到充分的休息。」

「得到充分的休息?」耀文聳聳肩,「真巧,我的床墊和絲被也有一樣的功能欸。」

說到這,尹浩不耐地皺起眉,「她很愛我,表明願意不計一切跟我在一起。」

「她該不會長得跟如花沒兩樣吧?」

「正好相反。」

「那就怪了,既然她那麼得你的心,而且所有女人能有的功能她都具備,又願意不計一切跟你在一起……」他兩手一攤,「你就如她的願收了她,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

「問題是,我明知自己不能給她名分,也不能給她車福,碰了她,豈不是毀她一生嗎?」

耀文將好友因緊握酒杯而泛白的指節看在眼裏,卻不動聲色。

他太瞭解阿浩了。

阿浩不像他是隻習慣在花叢裏流連忘返的蝴蝶,對於男女感情這檔事,他不僅潔身自愛,而且如他做事的個性一般,執著得要命。

他就常常懷疑阿浩的腦袋裏裝的是水泥,不然怎麼會那麼硬?硬到連半點彈性都沒有,連轉個彎都不會。

「喔--」他做作地敲敲自己的腦袋,「我差點忘了,你還等著把姿柔娶回家裏,彼此折磨一輩子呢!所以就算你再怎麼愛那個女人,又怎麼可能給她什麼名分呢?這樣好了,我建議你,幹脆把她收為你尹浩的第一號情婦,反正你那麼有錢,多養一個女人也沒差。」

尹浩冷冷地抬起頭狠瞪他一眼,「謝謝你的好建議。」

「不然要怎樣?」他皮皮地反問,「你這個人不知是什麼死個性,一大堆的原則、一大堆的顧慮,最後呢,結果就是把自己綁死,逼到死胡同裏去。不過,反正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怪誰?」

「姓程的,若不是你我認識超過二十年,我會懷疑你是在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我可不承認,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臉上雖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但耀文認真說起話來,也是犀利得很,「對於姿柔逃婚的事,看不開的人是你,遇到一個好女人,沒勇氣麵對的人也是你,你不必轉移焦點。」

「你……」

「你什麼你,問題很簡單,就是選麵子還是選裏子而已,決定權操之在你,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尹浩忍不住握緊拳頭往桌麵一擊,「在婚禮當天被放鴿子的不是你,被背叛的也不是你,你當然可以說得那麼輕鬆!」

認識那麼久,他可不會輕易被他虛張聲勢的拳頭嚇到。

「在我看來,說穿了你就是輸不起地想報複,這跟你愛不愛姿柔,一點關係都沒有。」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耀文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不是就不是,隨便你。」

「文--」一道嗲到極點的女聲從二樓飄下,「你怎麼那麼久?人家已經洗好澡,等得都快睡著了啦!」

耀文起身拍拍好友的肩,「你想怎麼樣都沒關係,重點是,希望你做的選擇,不會違背你心底真正的聲音。」

他舉起雙臂伸個懶腰,邊打哈欠邊往二樓走去。

「喂,你要走或要自己找間客房睡都隨便,我不招呼你啦。」

尹浩癱坐在沙發上,心頭悶到極點,卻連半點頭緒也理不出來。

此時,腦裏清晰地浮現他離開時,采妍極度受傷的神情……

將杯中斟滿的酒一飲而盡,他隻希望把自己給灌醉,讓他的心不會再有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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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5 08:24:48
第9章

雖然一夜宿醉,但因為一大早公司有重要會議,尹浩還是不得不頂著讓他痛到想扁人的頭到公司上班。

身體的不適加上心情的煩悶,他難得任性地將會議在半個小時內草草結束。

走到辦公室門口,他甚至還破天荒地吩咐秘書將今天的約會全部取消,隻留傍晚美國戴安計算機總裁羅貝斯這個重量級人物要來拜訪的行程。

今天的他什麼都不想做,隻想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好靜一靜。

可這會兒他人才坐回辦公椅,手機就下識相地響了起來。

本來打算抵死不接電話的,但在瞄到來電顯示是李叔後,他隻得改變王意。

「李叔,什麼事?昨晚我沒回去,爸爸是不是又發脾氣找大家麻煩了?還是二媽逮到機會又借題發揮?」

「都不是。」李叔沉吟了會,低聲道:「少爺,我找到姿柔小姐了。你想要見她嗎?」

「這種問題還需要問嗎?見到她,直接把她逮回來不就得了?」尹浩不耐煩地道。

「那……如果少爺你現在有空的話,我馬上帶姿柔小姐到公司去見你,我想,姿柔小姐一定迫不及待想見到你。」

「廢話少說!我在辦公室等你。」


不出半個小時,李叔就將戴著漁夫帽、帽沿將臉遮了一大半的陶姿柔帶到尹浩麵前。

見到她瘦弱的身影,明顯曬黑變粗的皮膚,以及跟從前全身名牌完全無法比擬的衣著打扮,即使尹浩不想承認,但他著實是大吃一驚。

沒想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一個雍容華貴、氣質典雅的女人,在現實的折磨下,竟然可以有那麼大的改變。

他一直以為,選擇與其他男人私奔的她,再度出現在他眼前時,全身必然閃爍著熱戀中的幸福光彩,他想像自己在目睹這一切時,必定會怒火中燒,會嫉妒,會不計一切地想破壞。

沒想到……

事實跟他想像中的情況,相差何隻十萬八千裏。

除了意外、驚愕,奇怪的是,他的心情竟然還算平靜,如果不去回想姿柔的背叛,他或許還會有些許可憐她的同情。

站立在他麵前,姿柔還未開口,便已淚流滿麵。

「對不起……尹浩,真的對不起。」

他冷哼一聲,「如果真的會覺得對不起我,妳當初便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來對待我。」

「說我胡塗也好,說我昏頭也罷,尹浩,我不會要求你重新接納我,隻求你可以原諒我對你造成的傷害。」

「原諒?」尹浩啼笑皆非地重複咀嚼這兩個字,就好象這兩個字是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外星人文字一樣。

望著眼前這個差點就要變成他老婆的女人,他沉默不語。事情遠比他想像中的荒謬,而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精明如他當然知道,以眼前這個態勢,如果他硬要將她娶回家綁在身旁,不僅將使父母親震怒,使二媽找到機會在背後再捅一刀,更將使自己必須痛苦地跟一個背叛自己的女人住在同一間房子裏。

最後,懲罰到的不是別人,反而是他自己。

而姿柔呢?這個不可饒恕的女人反而將意外受惠。

所以,如果他真的照原計劃將她娶回家,那他豈不是太蠢了嗎?

見尹浩不發一語,氣氛當場僵住,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站立在側邊的李叔,遂上前打圓常

「少爺,姿柔小姐她出走的時候,什麼都沒能從陶家帶走,所以現在,的確是過得比較辛苦一些。我跟姿柔小姐談過,如果少爺還是維持原來的想法,能大人大量包容她過去的錯誤,姿柔小姐願意馬上--」

他還沒將話講完,尹浩已強勢地以手勢將他的話截斷。

他的聲音極其冷厲,「這是不可能的事!當初要你把她逮回來,絕對不是我尹浩有什麼以德報怨的好心腸,隻是純粹想折磨她、報複她!」

即使在姿柔麵前,他也毫不諱言自己的心態,「現在,既然老天有眼,她已自食惡果,就讓她後半輩子好好品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悔恨吧!」

「這……少爺……」李叔還想上前替她說好話。

「什麼都不用說,你立刻送她走吧!」

「尹浩……」淚水再度爬滿姿柔瘦削的臉頰,卻絲毫沒有撼動到他的決心。

轉過椅背,他索性不看她,擺明瞭趕人。

「姿柔小姐,請吧--」不得已,李叔隻好依令辦事。

以雙手抹去淚水,姿柔哽咽地對著尹浩的背影道:「尹浩,在定之前,請容許我再對你說幾句真心話。如果你真的覺得我已受了該有的懲罰,也請你放過自己,放手去尋找你真正的幸福吧!」

聞言,尹浩憤怒地轉回椅子,目光冰冽,「我不必妳管!更不需要一個背棄我的女人來教我怎麼找回幸福!」

此時,相對於他的激憤,紅著眼眶的姿柔,表情反而顯得平靜。

她的聲音輕顫卻平和,「夜深人靜,捫心自問,你會想明白,舉行婚禮隻是因為你的父親希望你及早成家,讓尹家有後,而你為了避免你父親在這件事上找你麻煩,於是照辦。至於為何選擇我,則是因為我一直就等在那裏,選擇我對你而言是最省事也最不必花腦筋的。這一切跟你愛不愛我,完全沒有關係。」

她點破事實,「我的逃婚,你會如此生氣,是因為我嚴重傷害了你唯我獨尊的自尊心,跟愛不愛我,根本沒有關係。

「想想,你我還稱得上在一起的時候,我生氣,你不緊張,我生日,送來的永遠是秘書訂的花,我一個月不找你,你渾然不覺,就連準備結婚,你也是人到心沒到,如果這叫愛,那麼,古往今來,還會有那麼多歌頌愛情的詩曲嗎?」

她含淚望住他,「尹浩,你知道嗎?事實其實是,你……根本就沒愛過我!」

說完,不等他再度吼向她,她遂轉身離開,

李叔在長歎口氣之後,也跟在姿柔的身後走出辦公室。

「李叔,謝謝你這麼幫我。」低頭走到無人的電梯口,姿柔伸手握住李叔的手開口道謝。

「謝什麼謝?!少爺實在是太好強了,若真照他的意思走,隻是徒然毀了你們波此的幸福罷了。」他語重心長地道。

「不管怎麼說,還是難為你了,害你為了我要跟尹浩說謊……話說回來,選擇在婚禮當天逃婚,我的確是傷害了很多人。」

李叔的笑裏有著看盡世事的寬容,「人不輕狂枉少年嘛!再說,其實剛才我們也不算說謊啊,在經濟上,你們的確是過得很辛苦,隻是有時候,物質上的苦不算苦,而心靈上的豐盈才是真富有,妳說對不對?」

「是呀。」她露出淡雅的淺笑,「跟小陳在一起的日子,才讓我找到超越物質的真快樂……我們現在開個小吃店,雖然辛苦了點,但夫妻倆共同打拚,還挺開心的。」

他點點頭,「希望少爺也能領悟到這一點……這些年來,他真的過得太壓抑,也太辛苦了。」

走進電梯前,姿柔忍不住開口請托,「李叔,答應我,就像你幫我一樣,也請你用你的智能,幫助尹浩找到真幸福。他是個好人,隻是我們都太矜持、太保護自己……說到底,我們真的不適合彼此。」

李叔點點頭,在她離開後,他閉目想了想,又將雙手背在身後,慢慢走回尹浩的辦公室。


李叔料得沒錯,當他走回辦公室時,尹浩的臉的確是臭到生人勿近的地步。

但他看著少爺從小長大,彼此的關係早已超越了單純的主僕身分,他什麼場麵沒看過,當然也不可能輕易被他的臭臉嚇跑。

再說,少爺心裏在想什麼,除了程少爺外,他可以很自豪地說,絕對沒人再比他更瞭解。

「少爺,還在生氣啊?」他好聲好氣地道。

「我怎麼可能為了那種女人生氣?」尹浩沉著臉,口氣帶著些許賭氣的意味。

那倔強的模樣跟他小時候生氣時沒雨樣,讓李叔忍不住嘴角上揚。

「好好好,咱們不談她,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讓咱們談談有點未來性的事情吧。」

「未來?集團明年的營運方向、財務規劃,及策略白皮書?」他將臉埋入雙手中,「今天可不可以別談公事,我連自己的私事都快擺不平了,再煩公事我會把自己壓垮的。」

大概情緒真的累積到一個地步,尹浩反常地出口抱怨,「對了,尹棋論文不是過關,馬上就拿到學位了嗎?他已經回到國內,他同樣也是尹家的兒子,憑什麼快二十八歲了還在打混?」

「報告少爺,前些天,老爺已經安排小少爺進公司到業務部見習,不過,老爺一直擔心小少爺個性太溫吞,不適合商場上的……」

「什麼不適合?他以為我天生就是這副德行啊?再說,據我所知,尹棋讀商,而且一直讀得很好,大學他三年就念完了,研究所也是一年半搞定,每年寒暑假還到美國華爾街實習,所以,這不是藉口。」

當下,他做出裁決,「李叔,我要你幫我盯著他,讓他在半年內Run過每個重要部門,用最快的速度熟悉公司的運作,爸爸那若有意見,我去搞定。」

「是。」

「我希望半年後他可以直接上戰場作戰,如果做得好,就算要我這個總經理,把位子讓給他也無妨。」

「總經理的位子都可以讓出去?少爺,難道在你心目中,有比京城電子集團總經理更迷人的位子可以坐嗎?」

「呃……」突然被他這麼一問,尹浩當場語塞。

有種想法正在他心中逐漸成形,不過一切還很模糊,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他暫時把這個問題敷衍過去,「你剛才有確實把姿柔送走吧?吩咐樓下警衛,以後她要是想再走進這棟大樓,不用經過通報,我授權他們即刻把她給轟出去!」

「少爺,聽起來,你好象還很生氣?」

「逃婚的人是她,她不好好檢討自己,倒把我結結實實給訓了一頓,我能不火大嗎?」

「不過……」李叔欲言又止。

聽出他嘴裏還含著話,尹浩追問:「不過什麼?」

「不過仔細想想,我覺得姿柔小姐說的全是實話埃」

他下爽地瞪向李叔,不過,李叔恍若渾然不覺似的,自顧自地說起來。

「我記得有一年姿柔小姐得重感冒,還並發肺炎住院,當時公司剛好有大客戶來訪,你直到一個多禮拜後把客戶送走,才想起來要去看望姿柔小姐呢,結果我陪著你到醫院時,她都出院了。」

李叔想都不用想,馬上再舉出第二個例子,「還有,姿柔小姐想約你吃飯,不但需要跟秘書排時間,而且時間排了,你也常常放她鴿子,讓她一個人坐在餐廳苦等。」

「這……身為京城未來的接班人,一切以工作為重也是不得已的。」尹浩嘴裏雖然這麼說,心頭卻已逐漸感到心虛。

他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是以如此漫不經心的心態在對待姿柔。

李叔點點頭,好象頗為讚同他說的話。

「那麼,我想少爺你可能也不想知道,一位叫何采妍的小姐因為不明原因病倒了,現在正住在你先前車禍療養的啟明醫院502A病房。」

李叔的話如同在尹浩心中投下一顆原子彈,他立刻坐直身子,急切反問:「你怎麼知道?」

「有位叫劉芬如的小姐,一太早就打電話到公司找你,口氣……呃,聽起來不是很好,再加上你早上進公司時,看起來心情也不太好,所以沒有人敢跟你報告這件事。」

「該死的!」低咒一聲,尹浩登時起身,快步走出辦公室,連西裝外套也忘了拿。

李叔遠遠地在他身後喊道:「少爺,下午還有個重要的約會,你會回來吧?」

不過,想當然耳,尹大少爺現在當然沒心情理他。

他緩緩踱回辦公室,不但沒有半分緊張,反而心情輕鬆地笑了起來……看來,雖然遲了點,但他打從心底疼愛的大少爺終於談戀愛嘍。


下午三點,一向自認自己的時間比黃金更寶貴的尹浩,已經足足在病房門口呆坐了四個小時。

好不容易等到芬如又出現在走廊的另一頭,他趕緊站起身來,壓著脾氣再次問道:「四個小時了,采妍也休息夠了吧?現在可以讓我進去了沒?」

芬如看都沒看他,直截了當地回答,「沒。」

「妳這個不可理喻的女人!早上說采妍要休息,硬是把我擋在門口,不讓我進去,那現在呢?妳倒是說說看,現在為什麼不行進去?醫院裏有這一條規定嗎?」

「沒有理由、沒有法條,不讓你進去,就是老娘我規定的,如果不爽,你就硬闖進去啊!」

她雙手扠腰,擺出一副晚娘麵孔。

怎麼,京城電子小開了不起啊!她才不像采妍那麼好欺負,相反的,她還要想辦法幫采妍討回公道。

「硬闖?妳以為我不敢嗎?」

「以尹先生你的身分地位,相信你一定不希望我驚動醫院的公關部門來伺候你吧?」

盡管火冒三丈,為免事情鬧大,尹浩隻能忍氣吞聲,「好,妳說,妳到底想怎麼樣?」

「我才要問你到底想怎麼樣咧。」她口氣很衝地反問:「采妍對你好,你當是應該的是不是?她個性溫柔、百依百順,你就欺負她是不是?姓尹的,請你捫心自問,如果你對采妍沒有真心,請你從今以後離她離得遠遠的,再也不要騷擾她。」

「那妳找我來幹麼?」

唼!這男人,他說話就不能軟一點,存心想氣死她是不是?

她深吸口氣,質問道:「找你來,是想問問你,到底對我的好姊妹做了什麼?為什麼她變得不吃不喝、不笑不鬧,連店也休息了一個禮拜沒開門,整天不睡覺,隻是直嚷著你的離開是李威對她的報應?」

他來不及開口,芬如連珠炮似地又道:「你這個罪魁禍首千萬不要回答我不知道,如果你敢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我絕對盡全力要你好看!」

聽她吼完,尹浩的心頭除了疼還是疼。

此時此刻,他終於被迫認真地整理自己對采妍的感覺。

他喜歡她望著他甜笑,喜歡命令她、逗她,罵她笨,甚至依賴她,更愛她為他端出的每一道菜,想念空氣裏有她的味道,見不得她被欺負……

乍然,他腦中跳出今天姿柔對他說的話。

兩相對照,他赫然明白,他對姿柔果然缺乏一份在乎的真心。

而他對采妍,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戀上了……

但,在他補償采妍之前,必須先搞清楚一件事,他剛才好象聽見一個名字……

「李威是誰?」

這男人不趕快回答他的問題,倒有心管李威是哪號人物?

芬如不耐煩地翻翻白眼,簡短回答,「李威是從小跟采妍一起在育幼院長大的男人,他愛她,可是她不愛他,在一次李威要去接采妍的途中,他車禍重傷不治,采妍一直對這件事很愧疚。」

尹浩腦袋飛快地轉動,立刻將整件事串連起來。

「所以,我撞了車,采妍才會對我特別照顧?」

「不隻如此,算你好狗運,」她對他說話自始至終沒有好口氣,「你還跟李威長得很像。」

他恍然大悟,卻也醋心大起。

生平第一次,他嚐到打翻醋壇子的難受滋味。

「這麼說,她不是真的愛我,隻因為我和李威長得很像而產生移情作用嘍?」

聽到這裏,芬如毫不客氣地舉起手從他腦後巴下去。

她橫眉豎目的,「你再說一次給我試試看!」

尹浩被她打得莫名其妙。這世上竟有如此潑辣的女人,行為比男人還粗魯,會拚命罵人就算了,居然還敢動手打他?

不過,芬如完全沒把他瀕臨抓狂的表情放在眼裏,劈頭又吼,「你這個男人有沒有神經啊!一個女人是不是真的愛你,居然分不出來?」

「我這是合理推斷……」

「哇咧放屁!」她馬上否定他的說法,「這種事用膝蓋也感覺得出來,還需要在那裏推斷來推斷去的嗎?我告訴你,有一張長得跟李威很像的臉,是你的福氣,如果不是這樣,我們采妍才不會特別照顧你,但、是--」

她很用力地強調但是這兩個字。

「我也說了,她根本不愛李威,又怎麼可能因為你長得像李威而愛上你?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你得到的,比李威多太多、太多、太多了!」

芬如說話快得讓尹浩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李威的離世讓采妍很自責,認為因為她沒有答應接受他的感情,才會釀成這個無法挽回的悲劇,自責的情緒一度曾讓善良的她沮喪到整整一個月不開口……好啦,好不容易她才慢慢走出,又來一個你,再度把她打入更深的十八層地獄。」

忽地--

「我愛她。」

芬如戛然閉嘴。

三十秒後,她伸手挖挖耳朵,「你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我愛她。」

「我看你腦袋不太靈光,你要不要想清楚再跟我說一次?」

尹浩在心頭歎息。都怪他先前太執著在自己所以為的情境裏,固執地守著自以為是的路,而將采妍的深情視若無睹,將自己對她的依戀,用各種無稽的理由合理化。

他享受著采妍對他無止境的付出,卻故意不回饋,故意以冷漠武裝自己,殊不知保護了自己,卻也對采妍造成更大的傷害。

很難得的,他承認了自己的胡塗。「我之前的確是……太自以為是了,但我想清楚了,我真的愛她。」

「不會再傷害她?」

「不再傷害她,也不讓任何人傷害她。」

「安啦,像她這麼好的女孩,除了你之外,也沒有人捨得傷害她了啦。」

修理得差不多了,芬如側過身讓出房門。

「進去吧。」

終於--

「謝謝。」

轉開房門,第一眼觸及沉睡在病床上那張容顏蒼白的小臉,尹浩的心是一陣揪疼。

氣消得差不多了,刀子口豆腐心的芬如小聲地在他身後補充說明。

「她沒什麼,隻是情緒低落,失眠太多天,再加上沒吃什麼東西,導致體力不支,瘦得跟鬼一樣,所以我才硬是把她抓來這裏,打個鎮定劑讓她好好睡上一覺,順便注射點滴補充體力,等待會醒來看見你,我包準她病就好一半了啦。」

聽她這麼說,他才稍稍放下心來。

關起房門,卷起衣袖,他搬了椅子在病床旁坐下。

大掌輕撫著她清麗精緻的五官,尹浩好想念她大眼睛張開時,那靈動流轉的風情,和總是對他漾開甜笑的菱唇。

握住她的小手,掌心貼著車心,他的心情忽然覺得完完全全輕快了起來。

真奇怪,隻是待在這個有她的地方,盤據在心頭那煩亂、抑鬱、自責、不安,那些亂七八糟的脾氣全都通通不見了。

她是他的安神劑,放下一切外在的牽絆待在她身邊,平靜便自然包圍住他的身心。

當下,他終於明白,原來愛她已是他的反射、他的本能,可以不必壓抑自己不要愛她,當然會感到好輕鬆、好輕鬆……

就像向日葵追逐太陽的本性,他是向日葵,采妍自然是他生命中的太陽。

尹浩很高興,他有機會厘清自己最想要的東西,沒有因為莫名的堅持而錯過,等老來才帶著悔恨遺憾入棺材。

他的心不再亂、不再煩,更不再沉重。

生平第一次,他嚐到了愉快的感覺--打從內心,真正的、暢然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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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7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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