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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高月] 天下 [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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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29 20:54:39
第六百三十章 碩鼠露面

  李慶安最看重的就是安西,那是他的根基,他的一切向上生長的動力都來源於斯,安西就像是他的兒子,他在那片富饒的土地上奮鬥,拋灑熱血,他將最璀璨的青春都獻給了那片土地,在他心目中,那就是一塊白玉無瑕的美玉,他絕不容忍任何人去玷污它。

  或許他能容忍崔平的貪腐,或許他能裴遵慶的嗜權,但他卻不能容忍在安西的土地上出現貪腐,出現一權獨大。

  為了保持權力的平衡,他讓軍政獨立,設立安西政事堂,就算在政事堂內,他也實行三權獨立,王昌齡的行政權,裴旻的監察權,岑參的批駁權,日常軍政事務他不過問,但所有的軍政大事,需要他李慶安來最後批准。

  儘管他人離開了安西,但安西的軍權和最高行政權依然掌握在他手中,他現在還是安西節度使,還是安西大都護,遙遠地控制著安西。

  為了控制安西,他不惜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修建唐直道,又每隔百里設立一座驛站,配備最好的馬匹,安西重要文書以北庭為,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向長安接力送信,半個月時間,文書便能送至他的案頭,不僅如此,他又在北庭、龜茲和碎葉之間訓練雄鷹送信,以保證情報的快速迅捷。

  這一切努力沒有白費,儘管他不在安西,但安西依然能保持著一種良好高效的運作方式。

  只是李慶安萬萬沒有想到,安西的某個陰暗處也出現了腐敗,一個年輕的政權是決不能容忍這個腐敗存在,若聽之任之,這團腐敗就會像癌細胞一樣迅速擴散,最後毀了安西。

  李慶安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他在考慮,安西糧食的漏洞究竟出在哪裡?他不僅要割掉這團腐肉,而且還要在制度上杜絕腐敗再生。

  安西的糧食來源於三塊,一是軍屯,二是民屯,三是信德和天竺的糧食,隨著安西軍的常駐軍隊減少到十萬人,信德和天竺的糧食已不再供應安西,而是用海船直接運到廣州或者揚州。

  那麼問題就應該出現在軍屯和民屯上面,軍屯的糧食是直接供應軍隊,李慶安不相信封常清會有貪腐,就算有,下面的軍官也會告發他,安西軍的軍紀打造得跟鐵桶一般。

  最讓他擔心的是民屯,民屯實際上就是二十稅一的田賦,這裡面比較複雜,如果帳簿嚴密的話,也很難動手腳,這時,李慶安忽然想起一件事,從前年開始,安西政事堂開始從市場收購農民的糧食儲存,陳糧三年一換,換下的陳舊糧食一般運到河西和當地的牧民交換馬匹,數量相當龐大,難道問題是出在這裡?

  “大將軍,胡將軍來了,在門外候見。”

  門口響起親兵的稟報聲,李慶安精神一振,這一定是胡沛雲查出什麼了,他立刻命道:“讓他進來!”

  片刻,胡沛雲匆匆走進,單膝跪下道:“卑職參見大將軍!”

  “起來吧!”

  李慶安坐了下來,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等待胡沛雲告訴他答案。

  “大將軍,卑職查封了湖杭米店,經審訊米店掌櫃,掌櫃已經交代,米店的東主是河西轉運支使裴江天。”

  “原來是他!”

  李慶安的瞳孔慢慢收縮起來,裴江天只是一個小人物,關鍵是裴江天的父親,安西監察禦史裴冕。

  “這家米店是否正常經營?”

  這是李慶安關心的重點,如果米店是正常經營,有正常的進價成本,就算米是從安西運來,那裴冕最多也只是違規私營商鋪,最多警告一通,開除他兒子的公職,可如果涉及到了貪污安西糧食,那就是大罪了。

  胡沛雲答道:“我們還沒有找到具體的證據,但根據掌櫃的交代,他們東主甚至准許他們可以五十文每鬥的價格拋售。”

  “五十文!”

  李慶安不由冷笑一聲,安西市場上的糧價還要八十文每鬥,從安西運到長安,至少要再加二十文的成本,他居然五十文就可以賣,可以想像他們的進價有多‘低’。

  胡沛雲又道:“大將軍,卑職還得到一個情報,這個裴江天現在就在長安,他前天還去了米店,但現在不知何處?”

  這個消息倒出乎李慶安的意料,他背著手走了幾步,當即下令道:“立刻動用一切力量抓捕這個裴江天,無論如何,不准他逃回安西。”

  “卑職遵命!”

  裴沛雲轉身下去了,李慶安只覺得心中一陣陣地痛,他隱隱有一種預感,既然那掌櫃說把糧食運到長安是無本生意,那極可能裴江天用的是官方的駱駝隊,如果是那樣,那就必須得到安西政事堂的批文,那麼裴冕很可能也涉案了。

  如果裴冕涉案,那就是他李慶安主政安西以來最大的醜聞了,超過了僕骨懷恩的賣官案,安西排名第二位的行政高官涉及貪腐,這簡直讓他李慶安有點發狂了。

  ………………

  裴冕祖籍河東聞喜縣,雖也算是裴家人,但只是旁枝偏系,和裴家關係不大,最早裴冕是河西行軍司馬,屬於哥舒翰的下屬,幾年前程千里出任涼州都督,和裴冕等人交惡,裴冕、杜鴻漸等人便西去安西,投奔了李慶安。

  當時李慶安正是求賢如渴之時,裴冕等人的到來無疑使李慶安極大振奮,他當即重用這些河西高官,杜鴻漸做了庭州長史,裴冕更是做到安西營田使的高位,後來又升為安西監察禦史,進入安西政事堂,成為安西政務的第二號高官,僅次於長史王昌齡。

  裴冕有兩個兒子,長子裴江山,現任會州長史,次子裴江天,一直跟著裴冕,因他父親的關係,現任河西轉運支使,負責安西與河西之間物資運送,官職不大,只是個從八品小官,但這個職位卻是公認的肥缺,將陳糧運到河西和牧民交換馬匹,便是由他全權負責。

  因此他是湖杭老店的東主,這就使他背上了將安西陳米運到長安來販賣牟利的嫌疑。

  根據湖杭老店掌櫃的招供,裴江天在東市還擁有一家珠寶點,叫千湖珠寶店,出售各種安西及信德天竺的珠寶。

  下午時分,正是東市人來人往,生意生意興隆之時,東市大街上忽然出現了近千名內衛士兵,臨時關閉了東市大門,一隊隊士兵奔向珠寶行所在的位置,大街上、店鋪裡,商人和顧客們無不心驚膽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三百多名騎兵飛馳到千湖珠寶店前,將店鋪團團圍住,殺氣騰騰,店裡的夥計和顧客嚇得面如土色,紛紛奪店而逃,卻被騎兵攔住,不准離開。

  “我們只是抓捕一人,和其他人無關,請大家稍安勿躁!”

  一名騎兵郎將大聲高喊,這時店掌櫃戰戰兢兢上前問道:“請問鄙店何人犯罪,我們願協助官兵。”

  郎將馬鞭一指他問道:“你是掌櫃嗎?”

  “是!小人正是。”

  “你們東主呢?”

  “東主……不在店裡。”

  “放屁!有人剛剛見他進店。”

  兩百余名士兵趕到了,郎將將馬鞭一揮,“徹底搜查!”

  兩百多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沖進了店鋪,這時,胡沛雲也騎馬來到了店鋪前,問道:“情況如何?”

  郎將在馬上抱拳施禮道:“回稟將軍,我們派出的探子已經確認一刻鐘前疑犯進入了店鋪,並沒有出來,士兵已進店開始全面搜查。”

  胡沛雲點點頭,他打量了一下這家店鋪,規模在東市算是中等,店裡還有二十幾名顧客,說明生意不錯,據說這家店鋪所賣珠寶都比別家便宜,而且店鋪的東主是安西高官,這就很讓人懷疑珠寶是否在安西存在逃稅的可能。

  店鋪裡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有喊:“你們放開我!”

  只見數十名士兵抓著一名男子從店鋪裡出來了,男子約二十五六歲模樣,長相頗為清秀,胡沛雲見過裴冕,一見這男子,他立刻便判斷出,此人必然就是裴冕之子,長得酷似其父。

  男子被推到胡沛雲面前,他漸漸停止了掙扎,此人正是裴冕之子裴江天,他顯然認識胡沛雲,當年胡沛雲曾是安西軍紀監察署的中郎將,嚴厲強硬、冷酷無情,被稱為冷面將軍,現在他居然出現在店鋪外,說明事情嚴重了。

  裴江天心虛地低下了頭,不管他有沒有做什麼違法之事,他此時都不應該出現在京城,他是在職官員,沒有公務而私自進京,在安西這是要被開除公職的重罪。

  現在裴江天就指望他父親的面子使自己能逃過這一劫,他還不知道西市的湖杭老店已經被查封了。

  胡沛雲冷冷問道:“你來長安可是公幹?”

  裴江天慢慢揚起頭,平靜地回答道:“你可以去問我父親。”

  “你父親?”

  胡沛雲冷笑一聲道:“恐怕你父親只恨沒有你這個兒子。”

  他一揮手令道:“把他帶走!”

  士兵將他捆綁起來,用黑布袋子套上頭,推上了一輛馬車,數百騎兵跟在馬車左右絕塵而去。

  隨著千湖珠寶店被查封,東市的短暫戒嚴結束了,東市又恢復了正常的秩序,所有人都議論紛紛,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兩個時辰後,天色已經漸漸黑了,李慶安來到了位於皇城的內衛衙門,內衛衙門是原來左監門衛所在地,占地廣闊,可以駐兵兩萬人,目前一萬內衛軍都駐紮在這裡,內衛情報堂在內衛衙門隔壁,是原來的左武衛衙門。

  李慶安剛走進衙門,胡沛雲便迎了上來,“稟報大將軍,他已經全部招了。”

  “嗯!”

  李慶安應了一聲,進了內衛情報堂如果還不招供,那就是胡沛雲無能了,胡沛雲領著他走進了最裡面的牢獄,這裡是情報堂關押犯人,並審訊的場所,走到一間石屋前,李慶安從門上的小窗向裡面看了看,石屋內掛滿了各種刑具,裴江天赤著上身,被反手捆綁在一根鐵柱上,頭耷拉著,看得出是受了刑。

  李慶安冷笑一聲,走進了旁邊的房間,房間放著一張大桌子,桌子上堆滿了各種文書帳簿,這些都是從湖杭老店和千湖珠寶店抄來的各種記錄,幾名文職人員正忙碌地整理著。

  李慶安在旁邊的一張圈椅坐下,一名侍衛給他上了一杯茶,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有什麼收穫嗎?”

  “有!”

  胡沛雲捧過一隻木匣子,放在李慶安面前,“這是在裴江天隨身行李中發現的,是三份批文,還有一本帳。”

  李慶安放下杯子,拾起一份批文,批文是安西政事堂營田司發出:‘茲調上米三千石至敦煌倉庫’。

  “這是什麼意思?”李慶安眉頭一皺問道,他有點看不懂。

  “大將軍,這就是用上好新米和陳米調換,根據裴江天交代,名義上他賣給河西牧民每年五萬石陳米,換取馬匹,但實際上只會賣四萬二千石,其餘八千石就會被他截留,而且裴冕會調上好新米八千石至敦煌倉庫,和他的陳米置換,最後八千石糧食只會記帳入庫五千石,其餘都作為路上損耗,實際上路上損耗只有千石,這樣一來,他手中就有一萬石糧食,每年會運到京城來賣掉,一石按賺取兩貫錢來算,僅糧食一項,他就要淨賺兩萬貫錢。”

  “僅糧食一項?還有什麼?”李慶安已經快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還有珠寶!”

  胡裴雲又取出木匣內的帳本,翻開幾頁道:“大將軍請看這裡。”

  李慶安看了看,上面是一張清單,寫著:‘六月發貨胡人珠寶一批,計四百三十八件,明細如下……’

  只見下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各種珠寶,在最右下角居然有裴旻的簽名。

  “這又是怎麼回事?”

  “大將軍還記得三私倉庫嗎?”

  李慶安醒悟,五年前他在安西監察司下設立了一間三私倉庫,裡面專門存放各種罰沒物資,包括阿拉伯商人走私珠寶貨物,粟特人向回紇人私賣貨物,以及逃稅被查獲的私貨等等,有珠寶、金銀玉器和各種棉布等各種物品,這座倉庫由安西監察司編制張冊進行登記。

  “難道這些珠寶是來自三私庫嗎?”

  胡沛雲點了點頭,“根據裴江天的交代,千湖珠寶店的貨源全部都是來自三私倉庫,兩年來已經賺取了十五萬貫的利益。”

  “混蛋!”

  李慶安惱怒得將帳本往桌上狠狠一拍,他憤怒之極,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裴冕竟然利用職權貪污公庫物資,而且已經兩年了,他居然絲毫不知。

  “難道就沒有人舉報嗎?”

  胡沛雲搖了搖頭,“裴江天交代,他們在動手之前,已經將所有的經辦人都換成了自己人,而一些職位低微之人懾于裴冕權勢,也不敢舉報。”

  李慶安背著手在房間內來回疾走,證據確鑿,裴冕無可抵賴了,他在考慮如何處置裴冕父子以及所有的從犯,嚴懲是必須的,關鍵是要保住官方面子,秘密處置裴冕父子,還是公開處置,殺一儆百。

  李慶安停住了腳步,這一刻,他下定了決心,必須殺一儆百。

  ………………

  夜已經很深了,李慶安依然坐在內書房中靜靜地思考著裴冕之事,他難以入睡,安西政事堂的第二號人物,歷史上曾經擔任右相國的裴冕,竟然會是一隻大碩鼠,兩年時間,貪污了兩萬石糧食,四千八百多件珠寶,貨值二十萬貫,利用塗改帳本和無人監察的漏洞,竟然做得天衣無縫,沒有一個人揭發,若不是自己偶然微服私訪發現,那裴冕父子要貪污到什麼時候去?

  李慶安心中冒起一陣寒意,這還是被發現的,那沒有被發現的貪腐之事有碼?肯定有,只是隱藏得更深。

  李慶安不由對王昌齡感到十分失望,應該說王昌齡在這件事上有失察的責任,他相信王昌齡本人是清廉剛直的,不會有任何問題,但王昌齡的弱點也十分明顯,他太過於剛直,幾乎所有人都不喜歡他,以至於他的政令難以得到很好地執行。

  從裴江天的口供便可以看出,整整兩年多時間,三私倉庫從來就沒有清查過,以至於帳本年年被塗改而無人過問,這固然是裴冕的權勢過大,但也可以看出王昌齡無力的一面,他在官場的資歷太淺,壓不過裴冕,營田司的人甚至為裴冕開出了調糧批令。

  這也是王昌齡最致命的地方,他的官場資歷太淺,鎮不住下面的人,自己在安西時,或許下面官員懼怕自己的權威,不敢不服從王昌齡的政令,但自己一旦離開安西,王昌齡的威信立刻便沒有了。

  必須要撤換掉王昌齡了,不能因為情面上過不去,而最後毀了自己的基業,李慶安沉思了片刻,其實他早就想到了一個人,既有王昌齡的清廉正直,又有王昌齡所缺乏的官場資歷,而且能力極強,這個人就是張鎬,讓他去安西主政,更容易建立一個強勢的安西行政官府。

  李慶安暗暗下定了決心。

  這時,門輕輕推開了,李慶安的妻子獨孤明月端了一杯參茶走進房內,她將茶杯放在桌上,輕輕按摩李慶安的頭部。

  “大郎,這麼晚了,還不睡嗎?”

  “安西出了貪腐大案,我睡不著啊!”

  “大郎有點多慮了,哪裡沒有貪贓枉法之事?沒辦法禁絕的,我記得祖父說過,有的人就是被殺了頭,他到陰曹地府也一樣會去貪贓,別煩惱了,早點睡吧!”

  “我也知道,只是我心不甘啊!安西就是我的兒子,我不能眼看著自己的兒子病倒而不管。”

  “其實我祖父說過,則天皇帝當政時建立了四匭,導致貪贓枉法之事很少發生,大郎何不效仿?”

  明月的一句話提醒了李慶安,武則天所謂的四匭,其實就是四個大鐵箱子,鼓勵民間投書告狀,武則天固然是用於剷除政敵,但確實起到了監督官員的作用,它的本質就是發動民眾和底層官吏來監督貪腐官員,裴冕貪贓固然是他權勢太大,下面人不敢舉報,怕被報復,另一方面卻是缺乏一種監督的機制。

  如果他在安西設立四匭,鼓勵民眾投書揭發,再由長安的監察司來監管,這對安西官員無疑是一種巨大的震懾。

  李慶安點了點頭,換一個強勢的主政者,再建立一種有效的監督機制,雙管齊下,決不能再有第二個裴冕出現。

  ………………

  (歷史上裴冕就是以貪污受賄而出名,無論金額大小,他都喜而接受,所以他在安西出現貪贓也是正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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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商人牽線(上)

  次日一早,李慶安在皇城尚書省找到了張鎬,向他提出希望他去安西主政的請求,他原以為會費一番口舌,但沒想到張鎬欣然同意,表示他願意去安西,李慶安大喜,又和他長談了一個多時辰,兩人才愉快地結束了談話,隨即李慶安又去中書省找到了張筠,商談張鎬調安西的具體細節。

  一個上午,李慶安都在忙碌中度過,直到臨近中午,他才從大明宮出來,剛走到丹鳳門前,一名親兵便上前稟報,“大將軍,丹鳳門外有人在等你,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了。”

  一個時辰就是後世的兩個小時,一個人竟然等了他兩個多小時,這無論如何是一種久等了。

  “他人在哪裡?”

  親兵一指遠處的一輛馬車,低聲對李慶安說了幾句,李慶安愣了一下,便點點頭道:“上去看看!”

  李慶安的馬車飛馳上去,在距離對面馬車幾十步時,漸漸停了下來,數百親衛騎兵呈兩翼分開,警惕地注視著對面的馬車。

  對面的馬車門開了,只見下來一個妖嬈的婦人,正是一直陰魂不散的楊花花,她風情萬種地走上前,給李慶安的馬車盈盈施一禮,“花花參見趙王殿下!”

  李慶安也下了馬車,見她化妝濃豔,笑容迷人,老遠便聞到了她身上飄來的濃烈香味,完全沒有了從前淡掃娥眉的素雅,也沒有了上次被打後悲悲戚戚的模樣。

  李慶安聽說她在河北和河東做生意,頗得安祿山的青睞,整個河北道只有她的商隊能暢通無阻,著實大發戰爭財。

  李慶安笑了笑便問道:“夫人怎麼會在長安?”

  “趙王殿下,我是專為你而來,給你送一份厚禮。”

  李慶安聽她叫自己趙王,而不再像從前稱自己七郎,便知道她已解開了心結,便點點頭笑道:“什麼禮物?”

  楊花花眼波一轉,嫣然笑道:“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已近中午,不如我請殿下吃頓午飯,咱們邊吃邊談,我保證是殿下最感興趣的禮物。”

  “好吧!你隨我來。”

  李慶安上了馬車,吩咐一聲道:“去書香樓!”

  書香樓是位於崇仁坊的一家酒肆,今年開始開業,是他的老丈人獨孤浩然投資經營,酒肆很大,占地足有八畝,由兩座五層高樓組成,可以躋身長安十大酒肆之列。

  兩座酒樓,一座叫狀元樓,一座叫相國居,這主要是崇仁坊的文化氣息很重,國子監就位於這裡,每年進京參考的士子有十幾萬人之多,幾乎都集中在平康坊和崇仁坊兩地,另外崇仁坊各州的進奏院也有很多,很明顯,書香酒肆主要是賺士子和外地官員的錢,當然,朝堂官員也願意給獨孤家面子,紛紛來這裡就餐。

  此時正是陽春三月,下個月長安將舉行科舉考試,這是科舉停考了兩年後首次舉辦的科舉省試,因此格外引人矚目,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十幾萬名士子擠滿了長安城,崇仁坊的大街小巷到處可見年輕匆忙的身影。

  有趣的是,南唐成都下個月也要舉行省試科舉,但趕去成都的士子只有兩萬餘人,而長安的士子據說已經超過了十五萬人,南北兩唐的盛衰由此可見,天下人的心中自有桿秤,自從北唐軍橫掃江南,將安祿山的造反扼制在河北道後,長安便已是人心所向了。

  李慶安的馬車緩緩停在酒肆的後門,現在正是正午時間,官員們紛紛出來吃飯,很容易遇到前來喝酒度午的官員,雖然李慶安心中坦蕩,但被人看見他和聲名狼藉的前虢國夫人在一起,今天下午,朝廷內一定會大擺八卦陣,關於他的花邊緋聞一定會傳到天上去,這對他的名聲多少會有點影響,所以李慶安十分低調,從後門進酒肆。

  李慶安進了酒肆沒多久,楊花花的馬車停在了酒肆正門,酒肆掌櫃早得到吩咐,立刻迎上去道:“夫人,請隨我來!”

  楊花花點點頭,她低聲吩咐隨從幾句,便跟隨掌櫃進樓了,儘管楊家已經敗亡多年,但楊花花的出現還是引起了書香樓的一陣騷動,很多在這裡吃飯的官員都認識虢國夫人,甚至還有個別人曾是楊花花的入幕之賓,楊花花一路上樓,不少人都出來和她打招呼。

  “夫人,風采依舊啊!”

  “夫人,成婚沒有?郎君是哪位?”

  “原來夫人沒有成刀下之鬼啊!”

  ………………

  讚歎者有、譏諷者有、揶揄者也有,楊花花卻絲毫不惱,笑盈盈地和眾人一一打招呼,“原來是張郎中,東市的花記櫃坊就是我所開,歡迎去存錢。”

  “李侍郎誇獎了,人家已經老了。”

  “馬使君,奴家還沒有成婚,如果你不嫌棄,奴家願嫁給你。”

  ………………

  楊花花神情自若,笑顏如花,一直走上五樓,這裡便沒有客人了,十分安靜,她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回頭‘呸!’一聲罵道:“老娘活得比你們誰都好!”

  掌櫃暗暗苦笑一聲,帶楊花花走到最裡面一間屋前,門口已經站了八名身材魁梧的大漢,一個個目光炯炯,都是武藝極為高強之人。

  “夫人請進吧!殿下在房內等你。”

  停一下,掌櫃又道:“等會下去時,夫人可以先告訴我,我可以領夫人從暗道走。”

  “不用了,老娘堂堂正正走出去。”

  說完,楊花花快步走進了房間,房間是套房,裡外兩間,是李慶安的專用餐房,十分隱秘,除了獨孤浩然和大掌櫃外,其餘人都不知道,里間還有內室,外間門前站著十八名李慶安的心腹親衛,比外面的八人還要雄壯,一名親兵拉開了內室門,“夫人請!”

  兩名女子親衛將楊花花帶進側房檢查,李慶安的保安非常嚴格,這已經由不得李慶安本人的意願了,這是政事堂的決定,從三品以下官員覲見都要嚴格搜身檢查,更不用說從河北回來的楊花花了。

  楊花花無奈,被兩名女親衛仔仔細細地搜了一遍身子,甚至連頭髮裡面都要檢查,所有隨身物品都要拿出來,放在金盤裡,由女親衛暫時保管,離開時再還給她,最後連她的金釵都被拔了下來。

  “夫人抱歉了,請吧!”

  兩名女親衛將楊花花帶進了餐廳,餐廳裡有兩名美貌如花的侍女伺候,四名貼身親衛一字排開,背手站在窗前,窗簾被放下了,顯得屋子裡有些光線昏暗。

  李慶安正背著手看牆上的一幅書法,書法是獨孤浩然親筆所書,上面寫著‘淡泊仕途’四個字,獨孤浩然自李慶安主政便一直出任東宮的官職,去年升為太子賓客,官品雖高,卻是閒職,沒有半點實權,被裴遵慶彈劾後,險些連閒職都丟了,裴遵慶死後,他也心灰意冷了,知道李慶安不會再重用自己,索性辭去太子賓客一職,得到一個榮譽的太子少師,便光榮退仕了,今年初,他從女兒獨孤明月哪裡借了一萬貫錢,投資開了這家書香酒肆,既然仕途上不順,他就把心思轉到了賺錢享受之上。

  “趙王殿下,和你吃一頓飯,真的很艱難啊!”

  身後傳來了楊花花無奈地苦笑聲,李慶安轉過身,見她妝束略有點散亂,沒有剛才見她時的那種風采奪目了,便微微笑道:“幸虧夫人是女流,否則從河北來的商人不可能見到我。”

  “是嗎?那我還算是幸運了。”

  “算是吧!夫人請隨意坐。”

  楊花花坐下,她取出一面鑲滿了珠寶的黃金面鏡,又取出眉筆小心翼翼地給自己補了一下妝,她美眸一挑,笑吟吟地盯著李慶安道:“喜歡我化妝嗎?”

  李慶安淡淡笑道:“我喜不喜歡無所謂,關鍵夫人自己喜歡就行。”

  “哎!老了,歲月不饒人,只能靠化妝來做個假面具。”

  楊花花收起眉筆和鏡子,長歎一聲道:“女人若沒有男人依靠,真的老得很快,我現在就挺後悔,早知道當年就嫁人多好,也不用現在風裡來、雨裡去地吃苦。”

  李慶安給她倒了一杯酒笑道:“可我覺得夫人這樣奔波忙碌,是心甘情願,難道不是嗎?”

  楊花花端起酒杯,眼睛笑眯成了彎月,“你果然是我肚子裡的蛔蟲,一猜便中,真瞞不過你。”

  她將酒一飲而盡,感慨道:“官場是男人的天下,我是玩不過你們,所以經商賺錢,什麼丈夫啊!男人啊!都統統是放屁,只有錢才是最可靠的。”

  楊花花放開了往事,李慶安倒對她有點興趣了,便笑了笑道:“說說看,你在河北做什麼生意?”

  楊花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眉毛一挑笑道:“你別想套我,我知道賣糧食、賣生鐵、賣一切軍需物資,若被抓了要被你殺頭的,所以這些我都不做,我賣鹽、賣珠寶首飾,這下總可以了吧!”

  李慶安搖搖頭道:“我看這些都是你的掩護吧!”

  楊花花眯眼笑了起來,她一豎大拇指道:“果然厲害啊!瞞不過你。”

  她壓低聲音對李慶安道:“實不相瞞,我其實是販運金銀,利用金銀和銅錢的差價大發其財,我用一塊銀元在河北道可以換兩貫錢,再把這兩貫錢運到太原,又換成了兩塊銀元,走一次就賺一萬貫,厲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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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29 20:55:20
第六百三十二章 商人牽線(下)

    李慶安搖了搖頭:“兩萬貫錢,那至少要三百輛馬車來運送,安祿山不干涉你嗎?”

    楊花花神秘一笑,她向女親衛招了招手,“把盤子裡的金牌給我!”

    女親衛從盤子裡取出一塊金牌,放在桌上,楊花花把金牌推給李慶安,“你自己看看吧!”

    李慶安拾起金牌看了看,只見正面刻著‘安祿山’三個字,背後又是四個字:‘如孤親臨’,旁邊的編號是貳號。

    楊花花有些得意地笑道:“這是安祿山本人的金牌,一共只給了三個人,憑這塊金牌,我在河北道暢通無阻。”

    “是嗎?為什麼他會給你金牌?你上他床了?”李慶安似笑非笑問道。

    “啐!”

    楊花花啐了一口,臉一紅道:“那個死豬,我會上他的床?你以為我就那麼隨便嗎?”

    李慶安笑了笑,對楊花花的解釋不是很相信,既不運送糧草,也販運生鐵,安祿山憑什麼相信她。

    楊花花遲疑一下道:“我說了你可能會生氣,不過我並沒有惡意,我答應幫他找到四妹。”

    “玉環?”李慶安愣住了。

    “是的,當年的楊貴妃,安祿山一直念念不忘,甚至為她癡狂,我就告訴他,四妹不在你手上,而是孤身藏在某處,就是因為這個,所以他才對我信任有加,我還騙他,四妹在太原,聽說他準備對河東發起進攻了。”

    “不是準備發動,而是已經發動了,他的大軍已經到了恆州,算了!不給你說這個。”

    李慶安擺擺手道:“你不是說要送我一件禮物嗎?什麼禮物?”

    “我帶了一個人給你,估計你會感興趣。”

    楊花花起身越過桌子,在李慶安耳邊低語幾句,果然,李慶安眼睛一亮,急問道:“他人在哪裡?”

    “本來我想請你吃飯,所以讓他先在酒肆裡等著,結果變成你請我吃飯,他得又趕過來,估計他已經到了,到了他會找掌櫃。”

    李慶安立刻吩咐一名親兵道:“去找掌櫃,如果人到了,立刻帶上來。”

    話音剛落,只聽門外有人稟報道:“大將軍,掌櫃帶了一人上來,說是和楊夫人約好的。”

    人已經來了,李慶安立刻令道:“請他進來!”

    片刻,親兵領進來了一名男子,四十餘歲,留著一蓬大鬍子,身著粗布短衣,打扮得非常低調,乍一看,像一個僕役,但他眼睛很清亮,給人一種炯炯有神的感覺,他的眼睛便顯示出了他的不同尋常。

    此人確實非同小可,他便是東北部的粟末靺鞨人首領大欽茂,被李隆基封為渤海郡王,後來立國為渤海國,是唐朝時赫赫有名的邊疆強國。

    按理,這樣一個邊疆藩國,藩主入京覲見應是一件很隆重正規之事,今天卻像做賊一樣偷偷來見李慶安,其實他是不得已,渤海國位於契丹和盧龍節度以東,和契丹、奚一樣,屬於安祿山的勢力範圍,安祿山造反後,逼渤海國出兵出糧,大欽茂無奈,只得送糧二十萬石,出兵五千人,他的兒子也在幽州軍營為人質。

    但大欽茂並不願跟隨安祿山造反,他深知造反的後果可能就是滅國滅族,為此他寧可犧牲在幽州為人質的兒子,也親自來長安向朝廷表明他的心跡。

    但他又害怕被安祿山知道他進長安之事,恰好此時,楊花花的商隊去渤海國做生意,他便利用楊花花商隊在渤海國暢通無阻的優勢,跟隨楊花花來到了長安,又通過楊花花的關係,見到了李慶安。

    大欽茂當即跪下,雙手捧著開元二十六年李隆基給他的冊封表,向李慶安見禮道:“邊荒蠻國大欽茂參見趙王殿下,祝殿下千歲千千歲!”

    李慶安連忙上前將他扶起,“郡王快快請起!”

    李慶安是知道渤海國的,是個非常漢化的少數民族政權,完全學習唐朝政治文化,設立了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一百三十餘縣,人口鼎盛時達到五百余萬,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強大的少數民族政權,與新羅是死敵,後來被漸漸強大的契丹王耶律阿保機所滅亡,消逝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

    李慶安一直想和渤海王搭上關係,但一直就沒有機會,沒想到今天渤海王大欽茂居然親自來長安了,李慶安連忙請他坐下,又命人給他上了一副碗筷。

    “我還以為郡王會從海上過來,沒想到還是穿過了河北道。”

    李慶安笑著給他倒了杯酒,“先喝杯酒壓壓驚,正事以後再談。”

    大欽茂受寵若驚,連忙道:“殿下太客氣了,來打擾殿下,實在是迫不得已。”

    “談不上打擾,其實我也是很想見一見郡王,郡王來得正好,來!我們先喝一杯。”

    李慶安舉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這時楊花花嬌笑道:“殿下!我送的禮物還可以吧!”

    “嗯!今天表現不錯,來!你也喝一杯。”

    楊花花被李慶安誇獎,她十分興奮,眼波盈盈地望著李慶安,當然,她是個聰明人,她知道李慶安看不上她,也不敢再打舊情複燃的主意,她只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一旦安祿山完蛋,她也能全身而退,不被牽連,可以說她是一個雙面間諜,既在安祿山那裡吃得香,也能反過來出賣安祿山,而成為李慶安的坐上賓,說到底,她是個商人,考慮的只是商業利益。

    大欽茂畢竟是一國郡王,他發現李慶安不是他想像中那樣冷酷強硬,相反十分和藹風趣,很容易相處,他也漸漸放開了,有楊花花在旁邊,他不談正事,便給李慶安介紹渤海國的情況,兩人相談融洽,不時發出一陣陣地大笑聲。

    這一頓午飯吃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才漸漸到了尾聲,李慶安命親兵先送大欽茂去休息,明天再具體相談正事。

    李慶安也有了七分酒意,他今天興致頗高,大欽茂的到來使他一直以來的一個思路突然變得清晰起來,可以說,楊花花這次立了大功。

    他看楊花花的眼光也變得友善起來,他喜歡楊花花這種聰明的女人,也佩服楊花花的魄力,別人都爭相逃離河北,她卻反其道殺了進去,用一個莫須有的貴妃釣住了安祿山,至於她到底有沒有和安祿山上床,他並不關心,正如他從來不關心楊花花從前有多少入幕之賓一樣,他對她沒有興趣。

    只要楊花花不要往那方面牽扯,那他對楊花花也就有了一種善意,畢竟她是楊玉環唯一的親人了。

    “夫人,以我對你的瞭解,你今天不會無緣無故地送這個禮物給我吧!”

    楊花花也多喝了幾杯,酒氣將臉龐蒸得像雲霞,眼睛也媚得仿佛滴下水來,儘管如此,她的頭腦卻異常清醒,她引薦大欽茂給李慶安一方面固然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另一方面也想得到河東北唐軍的部分貿易權,見李慶安問到了這個問題,她嬌聲笑道:“小女子有個小小的要求,不知趙王殿下能否答應?”

    “說來聽聽!”

    “是這樣,聽說北唐軍每個月都要將大量的銀元從長安運到河東,能不能把這件差事交給我的花記櫃坊辦理,我幫你運去,我在太原有三家櫃坊,到時河東軍方若有需求,可以直接從我的太原櫃坊提取,殿下,你看這樣行不行?”

    楊花花的提議讓李慶安有了幾分興趣,這就是通存通兌的雛形了,異地存取款,王寶記櫃坊也提出了類似的要求,讓櫃坊去操作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但李慶安不想給楊花花,他知道楊花花真正的目的是要得到銀元去低價兌換銅錢,這種投機生意雖然他不禁止,但也不會推bo助瀾,拿士兵的軍餉給楊花花去做投機。

    他沒有當場拒絕,而是換了一個話題道:“夫人為何不去做正當貿易呢?”

    楊花花聰明絕頂,她見李慶安不提銀元之事,知道他不肯給自己,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但她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既然李慶安提到了貿易,她便順桿向上爬了。

    “哎!我怎麼不想做貿易呢?貿易是我的主業,只是現在商機不多,很難賺錢啊!殿下能不能賞我一碗飯呢?”

    提到貿易,李慶安沉思一下道:“這樣吧!我告訴你一個內幕消息,如果你把機會抓住了,你就會大發其財。”

    楊花花大喜,急道:“殿下請說!”

    “朝廷已經決定擴大海外貿易,準備擴建明州港,用來發展對新羅和日本的貿易,也有對大食和波斯的貿易,我建議你不要總在國內打轉,把目光放遠大一點,去做海外貿易,我相信憑藉你的能力和魄力,你必將能建立自己的商業帝國。”

    李慶安的一席話使楊花花砰然心動,其實她也在考慮自己的出路了,但她一時看不清晰,李慶安的一番話如撥雲見日一般,使她眼前豁然開朗,海外貿易,她仿佛看見了來自海洋的滾滾財富,此時,她感受到了李慶安的誠意,對她的一份關心,她心中異常感動,十年來她和李慶安的恩恩怨怨在她心中消失了,她站起身向李慶安深深行了一禮,無比誠摯地說道:“花花他日若有成,全是殿下所賜!”

    李慶安也想不到,他今天的一次午飯徹底改變了楊花花的命運,多年以後,楊花花成為了大唐帝國對日本國貿易的第一大商人,她的花記商行幾乎壟斷了大唐和日本間的民間貿易往來。

    她的兒子後來也步入仕途,官拜鴻臚寺少卿,主管對日本和新羅的外事聯繫。

    這是後話不提,當李慶安回到府時,他接到了從河東傳來的緊急消息,安祿山兵分兩路,大舉向河東發起了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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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三章 燕軍西寇

  清晨的霧氣如牛乳般彌漫在綿蔓河兩岸,大片的麥田已經深綠色,一株株壯苗已經分蘖成穗,這裡是冬小麥區,和南方不同,在五月時冬小麥收後,這裡將種植粟米,而不是水稻,此時正是田裡大忙時節,儘管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散盡,但隨處可以看見農民忙碌的身影。

  這裡是河東故關以西,屬於太原府石艾縣境內,遠處依稀可以看見巍巍的太行山,這裡也是井陲的河東入口,兵家必爭之地。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方傳來,馬蹄聲越來越近,一隊騎兵從西面飛馳而來,風馳電掣,沖散了清晨的霧氣,地裡的幾個鄉農都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其中一名年紀稍長的老農,更是顯得憂心忡忡。

  “長庚叔,聽說最近要打仗,會打到我們這裡來嗎?”一名年輕人擔憂地問道。

  另一名中年人笑道:“四郎,你是民團,要不要打仗,你還不知道嗎?來問我們。”

  “莫大叔不知,我雖是民團,但也只管按時參加操練,打不打仗,我怎麼會知道?適才我見長庚叔憂心忡忡,想他年長見識多,所以忍不住問他。”

  那叫長庚的老農歎了口氣道:“我也只是憑感覺,從昨天到今天,已經過去了五撥騎兵了,都是報信的兵,若不是井陲裡面出了事,他們怎麼會這麼慌忙,我估計安祿山已經向河東出兵了。”

  老農一席話讓所有人面面相覷,有人叫喊:“這麥子還沒好,若賊兵來了,麥子不就全毀了嗎?”

  也有人想得更多了一點,驚慌道:“賊兵都是胡蠻,殺人放火搶女人的,家裡有年輕女人的,趕緊跑吧!別管麥子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有說要跑的,有說等官兵的,沒有一個人拿定主意,這時,麥田邊遠遠跑來一人,當當!地敲鑼喊道:“大家先回村去,裡正有急事商議,快點回去!”

  “莫大叔,我們走不走啊!”

  “哎!你反應這麼遲鈍怎麼行呢?快點走吧!”

  眾人都慌了手腳,收拾了東西就向村裡跑去。

  這些鄉農的家就在前面不遠處,叫做蔓北村,是一座三百多戶人的大村子,由五個大宗族組成,另外還有十幾戶不屬於這五個大宗族的散戶,村子裡年輕人不多,一部分年輕人去太原謀生了,另一部分人則從了軍,剩下的後生都參加了民團,共一百二十人左右,和附近村莊的年輕人一起,約五百多人組成了一個民團營。

  此時在村口的幾株老槐樹下,密密麻麻擠滿了男女老少,中間五個宗族的長者圍成一圈,正神情嚴肅地聽一名年輕官員說話。

  年輕官員姓趙,是石艾縣縣衙的兵曹主事,身旁跟著蔓北村的裡正,從麥田裡陸陸續續趕回來鄉農都擠進了人群中。

  “各位鄉親,天不亮,我們縣衙的人便全部下鄉了,剛剛接到太原府嚴使君的緊急命令,所有人都要轉移進太原城,如果不願意去太原城的也可以,但必須往汾州、晉州轉移,時間非常緊急,請大家今天就要出發。”

  “趙主事,我想問一下。”

  一名莫姓的宗族老者開口問道:“還有一個多月麥子就黃了,官兵有沒有可能守住故關,不讓賊兵進河東?”

  “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故關那邊已經有一萬多官兵,既然這樣說,我估計故關就是快守不住了。”

  說到這,年輕的官員又提高的聲音,“各位鄉親,賊兵的殘暴大家也知道,所過之地十室九空,很多都是契丹人、奚人,兇狠殘暴,就像野獸一樣,為了保命,大家不要管麥子了,太原府那邊也傳來消息,朝廷已決定,今年太原府的租賦全免,另外大家轉移進太原城,有帳篷住,有官府賑粥,等打敗賊軍後,我們再重建家園,事不宜遲,大家趕快動身吧!”

  年輕的官員還要去另外幾個村莊,他又動員了一陣子便騎馬走了。

  官員一走,村口頓時吵嚷成一團,孩子的哭聲,女人的喊聲,叫駡聲。

  “族長,我們到底走不走啊!”幾個性急的人大聲叫喊起來。

  幾個老者商量了一下,對各自的族人道:“大家先回去收拾東西吧!我們再商量一下。”

  這句話就像捅了馬蜂窩一樣,聚集在村口的千餘哄地一下散開了,每個人都向自己家中慌慌張張跑去。

  半個時辰後,五個宗族的族長正式作出了決定,立刻撤到太原,隨即各種宗友內部也商量了一下具體撤離方案,主要是歸集馬車,統計婦孺和老人的人數,以及口糧的具體分配方案。

  中午時分,蔓北村最小的宗族莫姓家族的一百餘人開始撤離了,二十幾輛馬車由宗族統一調配,老人和孩子坐上了馬車,婦人和男子步行,馬車上滿載著家家戶戶的值錢東西,以及被褥衣服等必須品,開始向三百里外的太原城進發了。

  馬車上了官道,這時官道上已是人潮滾滾,黑壓壓的人潮延綿數十裡,一隊隊逃難的人群從縣城,從四面八方的村莊彙聚而來,大多數人都沉默著,帶著對未來的茫然和擔憂向西浩浩蕩蕩而去。

  爭奪承天軍戍城的戰役已經進行了三天三夜,承天軍戍城便是後來的娘子關,因唐初平陽公主的娘子軍在這裡駐防而得名。

  承天軍戍城號稱萬里長城的第九關,險山、河谷、長城,構築了一道天險之城,它也是井陲進入河東的最後一道雄關,由一支三千人的承天軍駐守,安祿山的近二十萬大軍進入井陲,已經兵臨戍關城下,為爭奪這座雄關,主將安慶緒已經投入了近八萬大軍,而郭子儀也陸續增兵故關,使守軍人數達到了一萬人。

  戰役已經進行了第四天,承天軍戍城下已是伏屍累累、血流成河”燕軍已經死傷近一萬五千人,而守關的郭子儀部也死傷六成以上,原本堅固的雄關也變得千瘡百孔,戍城已經岌岌可危了。

  中午時分,一場慘烈的戰役剛剛結束,空氣中彌漫著刺鼻到血腥味,到處是慘不忍睹的屍體和被燒毀的城梯。

  關隘內,守城的士兵都疲憊不堪地倚靠在牆邊休息,城頭上一片狼藉,到處是箭矢和石快,一灘灘血跡觸目驚心,數百具陣士將士的屍體和近千傷兵被抬了下去,經過四天三夜的戰鬥,一萬人的守軍只剩了不到三千人,所有人都明白,如果援軍再不來,戍城失守是遲早之事。

  唐軍的主將是郭子儀手下大將路嗣恭,是朔方軍中的一名將軍,此時,一身盔甲的路嗣恭帶著數十名士兵在城頭上視察,他的心情十分沉重,他已經連續派了五支騎兵隊趕去太原求援,但他剛剛接到郭子儀的命令,命令他放棄承天軍戍城。

  路嗣恭心中暗暗長歎,他能理解郭子儀的決定,並不是不想守住戍城,而燕軍兵力太多,雙方兵力懸殊,再想守住戍城已經不現實了。

  他慢慢走到城頭,凝視著遠方,遠方群山連綿,一條狹窄的通道從山中穿越而過,那裡便是井陲了,最窄處只容一人一馬而行,但從井陲出來,地勢立刻變得開闊了,形成一個喇叭形的山谷敝口,就在這寬數裡,長十幾裡的山谷裡,密密麻麻分佈近十萬燕軍,另外還有十萬燕軍在井陲峽谷中沒有過來。

  望著大旗如雲,營寨密佈的燕軍大營,路嗣恭心情十分複雜,一方面郭子儀的軍令他不敢違抗,而另一方面他也不願成為放燕軍入河東的唐將,如果燕軍在河東道大肆燒殺劫掠,後世的史書上必然會重重書寫一筆:賊軍西寇承天軍戍城,路嗣恭棄關西逃。

  巨大的壓力使他難以作出決定,但他也知道,如果不撤,那他的軍隊必然是全軍覆沒,他路嗣恭的結局就是取義成仁。

  這時一名士兵飛奔上前,“路將軍,太原急令!”

  路嗣恭接過命令,又是郭子儀的手令,手令上只有六個字:‘棄關,速撤太原。’十幾名軍官圍了上來,“將軍,怎麼辦?”

  路嗣恭看了眾人一眼,沉聲道:“老帥的命令是棄關回撤,你們的意見呢?”

  眾人面面相覷,誰也沒有說話,看得出,他們並不想死守關隘,既然郭子儀有令,眾人的心都動搖了。

  一名郎將道:“損兵近七成,士氣消亡,不宜再久戰了。”

  “你們都是這個意思嗎?”

  眾人都默默地點了點頭,一人道:“軍令如山,老帥的軍令我們不敢不從。”

  路嗣恭沉默了片刻,最後他長歎一聲道:“好吧!一切由我來承擔。”

  他立刻沉聲下令道:“傳我的命令,傷兵先撤,天黑時棄關西撤!”

  天色漸漸地黑了,承天軍戍城前方的一座高臺上,安慶緒、李懷仙、蔡希德三人正在眺望著數裡外的關隘,他們剛剛接到情報,守關的唐軍似乎出現了異動。

  作為這次進攻河東的主將,安慶緒的壓力異常大,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統帥過五萬人以上的大軍,而這一次,他的父親安祿山卻讓他統帥二十萬大軍,並限令他在一個月內攻下太原。

  從半個月前出兵到現在,一切很順利,但眼前的戍城卻讓他遭遇到了西進河東的第一次重大挫折,已經損兵折將一萬八千人了,可雄關依然矗立。

  儘管李懷仙和蔡希德安撫他,進攻承天軍戍城這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雄關,死傷兩萬人是正常,但巨大的壓力還是使安慶緒已經連續幾個晚上沒有睡好覺了,昨晚更是一夜未眠。

  李懷仙低聲道:“小王爺,我估計唐軍應該一樣的損失慘重,殺敵三千,自損八百,而且關隘的磚石已經鬆動,再進攻兩次,戍城就應該坍塌了。”

  安慶緒歎了口氣道:“一座戍城就讓我損兵一萬八千人,耗費了四天時間,我更擔心太原城,城池堅固,二十天的時間能攻下來嗎?”

  旁邊的蔡希德接口道:“小王爺倒不用擔心時間限制,燕王也應知道一個月很難,我覺得燕王的真正用意倒不走進攻太原城。”

  安慶緒和李懷仙一起動容,連忙追問道:“此話怎講?”

  蔡希德緩緩道:“我是臨行前聽史思明所言,燕王的真正目的是讓我們對付李嗣業安西軍。”

  安慶緒的眼中露出了一絲恐懼之意,哄他們去打太原,最後卻讓他們進攻安西軍,如果真是這樣,他的父親安祿山也未免太腹黑了。

  “史思明怎麼知道?”李懷仙有些懷疑地問道。

  “我也問了他,他說他只是推測,要想奪下河東,安西軍是不可能繞過,要麼是安守忠去對付,要麼就是我們,或者是我們和安守忠配合,郭子儀的軍隊不足為慮,只要擊敗安西軍,河東就算拿下了。”

  “這史思明很狡猾啊!”

  李懷仙和史思明的關係十分惡劣,去年史思明在恆州大敗,李懷仙傾兵而出,擊敗郭子儀軍隊,救了史思明,卻因幽州兵力空虛,導致草料庫被燒,按理,史思明應該心懷感激,在安祿山面前承擔一半的責任,但史思明表面上求情,但暗中卻告訴安祿山,這是因為李懷仙擅自派兵去剿滅義軍,導致幽州兵力不足所致。

  李懷仙後來知道了這件事,他便對史思明恨之入骨,兩人一度形成了不共戴天之勢,所以安祿山這次派兵,就不會讓他們二人一同出兵。

  李懷仙冷笑一聲道:“我估計是他收買了王爺身邊的心腹,他不就喜歡這樣幹嗎?知道了王爺的真實用意,所以他裝病,不肯去打安西軍,企圖保存自己實力,此人心術不正,我們要好好勸勸王爺,一定要提防住他。”

  安慶緒陷入沉思之中,他也有點相信了史思明的推測,真可能是讓他們去打安西軍,不過如果是和安守忠配合夾攻安西軍,這倒是一個兩全的辦法。

  就在這時,一名騎兵飛奔而至,在高臺下大聲稟報道:“急報安將軍,我們發現承天軍戍城內已經空虛,沒有守軍了!”

  三人大吃一驚,一起向戍城望去,只見城堡上火光一異,完全一種防禦狀態,竟然是唐軍的空城計。

  安慶緒興奮異常,立刻下令道:“傳令,大軍進佔承天軍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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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2-29 20:55:59
第六百三十四章 人熊屠城

  燕軍在攻下承天軍戍城後。大軍長驅直入,一路燒殺劫掠,石艾縣、壽陽縣皆被洗劫一空,數千名不願意撤走的平民被屠殺,石艾縣縣令撤走不及,自刎而亡,兩座縣城都被付之一炬。

  三天后,二十萬燕軍兵臨太原城下。

  此時。郭子儀的八萬大軍已經收聚至太原城內,另外還有五萬民團軍協助守城,郭子儀堅壁清野、吊橋高懸,準備和燕軍打一場守城持久戰。

  按照安祿山的戰略部署,安慶緒的二十萬大軍走進攻河東主力。而李歸仁為南路率本部五萬人出滏口陲,佯攻潞州,牽制李嗣業的安西軍。

  就在安慶緒率主力出兵的同時,南方的李歸仁部五萬大軍也穿過了滏口陛,進入河東境內,和上次李歸仁軍北上涉縣不同,這一次,李歸仁大軍直接西進,進攻潞城縣。

  李歸仁是一名奚人首領,率部屬歸唐後改漢名為李歸仁,他表面上順從唐廷,但骨子裡他兇狠殘暴,無時不刻都在想著掠奪中原的財富和女人,李歸仁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力大無窮,是安祿山手下的一員猛將。在軍中外號稱為‘人熊’。

  在安祿山軍中的大將都有著不同的綽號。除了李歸仁被稱為人熊外,還有史思明被稱為‘獵鷹’,他頭髮發黃且稀疏,目光陰鶩,因此得名。

  蔡希德因為他的兇殘冷酷而被稱為‘野狼’田承嗣是因為狡猾多智,則被稱為‘狡狐’。

  李歸仁手下才五萬大軍,主要是曳落河及六州胡人,也就是由契丹和奚人組成的軍隊,是燕軍中最強悍、最殘暴的軍隊之一,其中九千曳落河軍也是幽州鐵騎之一。是燕軍精銳中的精銳,曳落河在奚人語中是壯士之意,安祿山極為重視這支曳落河軍隊,公開稱他們為自己的假子。

  所以李歸仁雖然只有五萬軍,但他的實力在燕軍各部中卻是最精銳的一支軍隊。

  安祿山允許手下大將自己招兵,惟獨李歸仁不願招兵,他認為漢人軟弱。招為自己部下後只會墜了自己的名頭。削弱他的戰鬥力,所以他依然保持著五萬軍的編制。

  李歸仁另外一個特點就是以戰養軍,每到一地,他都要放縱自己的士兵大肆掠殺姦淫,用這種方式來鼓舞軍隊的士氣,雖然非常殘暴。但對他的軍隊確實非常有效。

  這一次出兵前。李歸仁便給所有士兵許諾。准許他們每人搶掠十名女人帶回部落,這只是帶回去的,至於當場姦淫殺死的女人則不計入其中。

  李歸仁手下有兩員副將,一個是大將安守忠,另一個是突厥人阿史那從禮。兩人都是萬人敵,稱得上是他的左膀右臂。

  李歸仁率大軍浩浩蕩蕩西進,他的軍隊一半都是騎軍,進軍速度極快,他分兵三路,阿史那從禮率一萬騎兵為前軍,他本人則率兩萬騎兵和一萬步兵為中軍,安守忠率一萬步兵為後軍。

  在離潞城縣還有二十里時,一名報信兵飛奔前來稟報:“稟報將軍,潞城縣令率百名老者出城跪降,阿史那請示如何處置?”

  李歸仁目光陰鶩地注視著前方,他那如岩石般的嘴唇裡冷冰冰地迸出兩個字:‘屠城!’

  在李歸仁的頭腦中,沒有什麼投降不殺的道理”只有吃飽和饑餓的區別,吃飽了便耳以暫時放過。等饑時再食。而現在,他的士兵們都餓得眼冒綠光了。

  潞城縣縣令做夢也想不到。他率一縣長者的屈辱跪降並沒有任何效果,他們赤著上身跪在城外的官道上,雙手捧著印綬,而他身後的官員和長者則手捧裝有泥土的陶罐。他只懇求燕軍能看在他們真心投降的份上,饒過滿城的子民。

  但他迎來的卻是鋪天蓋地的騎兵和殺氣騰騰的戰刀,燕軍騎兵如山崩地裂般奔來,從他們身上呼嘯而迂,戰刀劈飛了縣令的人頭,百余老者哀求著、悲喊著,但戰馬卻將他們無情地踢翻踐踏而死,萬匹戰馬從他們身上沖過,他們的身體被馬蹄踏為肉泥。

  潞城縣頓時淪為了地獄之城,城中的數萬男女成了待宰羔羊,當李歸仁的中軍趕到時,潞城縣已經成為了人間煉獄。

  四萬大軍開始了瘋狂的搶掠姦淫,到處是尖叫聲、哭喊聲,隨處可見被砍掉了人頭的軀體,美貌一點的婦人在帶血戰刀的威逼下。被迫赤身躺在胡床上,承受近百名胡兵的排隊輪暴,但最終仍難逃一死。

  整整五個時辰。契丹、奚人的殘暴和淫欲將整座城池都吞沒了。

  ………………

  李歸仁沒有進城,他的大營駐紮在城外。隨著夜幕降臨,一隊隊滿載而歸的士兵陸續歸營了,馬匹上載著大包小包的財物,婦女被捆綁在馬上,大多衣裙破爛,很多女人還赤著身子。夜幕降臨,篝火點燃。一群群士兵圍著火旁,烤肉喝酒。喧嘩無比,他們逼迫數百名搶來的婦人塗脂抹粉,為他們跳舞助興,看得興起時,直接將婦人拉進人群之中……

  按照契丹人和奚人的規矩。最好的戰利品要獻給首領,李歸仁的大帳內堆滿了金銀珠寶和二十幾名年輕美貌的婦人。

  李歸仁挑了五名最美貌的女子,其餘女子都賞給了他的親兵,在側帳內,三百餘名雄壯的士兵赤著上身,淫笑著將二十餘名女子團團圍住,二十餘名女子像待宰的羔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士兵們綁在長凳上輪流蹂躪。

  “軍爺,我已經伺候你們三十幾人了,實在受不了,求求讓我歇息一會兒吧!”

  一名女人哭喊著哀求,換來的卻是更加瘋狂的蹂躪在營帳的角落裡,藏著一名身材矮小的男孩,長得目清眉秀,像貓一樣蜷縮在角落裡,沒有士兵去過問他,誰都知道,這是留給他們親兵都尉享用的,這個男孩的父親便是潞城縣的縣令,他和母親一起被擄來。而剛才哭喊哀求的女人,便是他父親的愛妾,現在已經昏厥過去男孩雖然身材矮小,但已經十二歲了,此時他仿佛聽見了母親的哭喊聲。似乎就在隔壁,他強烈克制著悲憤,將一名士兵落下的匕首悄悄藏到身下,一點一點地挪動著身子,滿帳的親兵都在盯著二十幾名赤身女人。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這時一名士兵走到他身前。背對著他。恰好遮住了他,就趁著這個機會,他身子一滾。便從帳下的縫隙滾了出去。滾進了隔壁帳中,身子撞在了一隻木箱上。

  他慢慢用匕首割斷了綁縛他雙手的繩子。這時,他聽見了母親的哭聲,他悄悄抬頭,頓時被驚呆了,他的母親赤著身子被反手倒吊大帳中間。

  另外還有三名女子一樣地吊在空中,在營帳中央,站著一名像黑熊一樣的男人,身高巨大,渾身是毛,頭髮披散著,赤著下身,上身穿一件鐵甲”仿佛惡魔一般,兇惡無比,男孩嚇得幾乎要暈厥過去。這時,男子已經淩虐完了一個女子。大步走向男孩的母親,女人嚇得渾身發抖。男子抓女人的兩腿,獰笑著捏了兩把臀肉,“這個女人肥熟細嫩,我最喜歡!”

  他忽然從後面將兩腿重重地向兩邊一分。只聽見骨骼的斷裂聲。女人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男子見母親慘遭淩虐,他嘴唇都咬破了。血順嘴角流了下來,這時李歸仁狠狠地罵了一句,“他娘的,漢人娘們就這麼脆弱嗎?”

  他有點倒了胃口,一屁股坐在木箱上,重重地喘著粗氣,他萬萬沒有想到。他身後竟然藏著一個男孩,他粗壯的腿差一點碰到了男孩的臉。

  男孩最初是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喊出聲來,這時,他的眼前出現了一條長滿黑黝黝長毛的小腿,粗壯得像帳外栓馬的木樁。

  男孩見母親身上流滿了鮮血。他胸中湧起了滔天的憤怒,他要報仇,要為母親報仇!

  他側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毛腿,他想起了醫生給他治病時說過的話:‘人長得再高,但根卻在腳上。兩根經脈貫穿身體,經脈斷則身體崩塌。’

  他慢慢舉起了匕首,忽然大喊一聲,猛地向他跟腱處刺去,李歸仁剛剛站起身,忽然覺得右腳後跟一陣鑽心的劇痛,他痛得大叫一聲。一回頭,看見了一個瘦弱的男孩。他那張仇恨而慘白的臉,男孩又一聲大叫。舉起匕首向他下身刺來。

  李歸仁見自己右腳跟上流滿了鮮血,火辣辣地疼痛,他已經軟得站不住了,李歸仁不禁勃然大怒,一把抓起男孩,將抓小雞一樣,將他脖子一擰,男孩當場慘死。

  李歸仁走了兩步,他只覺渾身發軟,‘撲通’一聲摔倒在地,右腿已經沒弄了一點力氣,他心中大駭,放聲高喊起來:“快來人啊!”

  ………………

  李歸仁在潞縣被一個男孩所傷,右腳筋腱被倒斷,使他再也無法騎馬打仗,成為了一個只能拄杖而行的廢人。

  李歸仁怒極攻心,將安祿山不准他深入河東的命令拋到了腦後。他下令大軍南下,向潞剛剛治上黨縣進發,所過之地,皆夷為平地。

  而此時,李嗣業的安西軍尚在晉州,上黨縣有一支六千人的北唐駐軍,由當年投降了李慶安的安祿山部將田乾真率領。

  李歸仁發誓將田乾真親手抓住,交給安祿山,就在他離上黨縣還有四十裡時,突然傳來消息。安西軍大將衛伯玉率一萬安西軍攻克了滏口陘河東入口處的滏西城,截斷了李歸仁的退路,而另一名安西軍將領席元慶率一萬軍,進軍澤州。和澤州的八千守軍匯合,堵住了另一條撤回河北的白陲。

  這時,安西軍四萬主力在安西副帥李嗣業的統帥下,從晉州進入潞州,駐兵良馬寨,形成了對李歸仁軍的包圍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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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風雲急變

     長安趙王府,不停有士兵進進出出,將一份份從前線送來的快信送至,又將一條條命令送往王府旁邊的信站。

     在趙王府的軍機室內,李慶安和韋青平等幾名幕僚正在沙盤前研究戰事,另外,兵部尚書顏真卿、兵部侍郎長孫全緒、千牛衛大將軍南霽雲等重臣,也都一一在沙盤前參贊軍務。

     李慶安剛剛接到了李嗣業送來的快信,他用木桿指著潞州地界道:“衛伯玉軍目前截斷了李歸仁的後路,席元慶也堵住了白陘,如果李歸仁軍此時想突圍出去,也有可能,他可以從鄉縣沿武鄉水北上,但李嗣業的情報是,李歸仁軍並沒有北上的意思,目前他們駐兵在這裡……”

     李慶安用木桿指著上黨城以北,那裡有一個用小木塊做成的鎮子,西邊是一條用白油漆刷出的河流。

     “這是濁漳水,河東岸距離上黨城約五十裡處是濁漳鎮,李歸臣的五萬大軍就駐紮在這座鎮上,很明顯,李歸仁是要和李嗣業的安西軍主力決一死戰了。”

     “雙方兵力對比如何?”顏真卿沉聲問道。

     “目前李嗣業在河東地界約八萬軍隊,但要考慮封堵燕軍退路和各地的部分駐軍,李嗣業最多也只能動用四萬人,目前趙崇節和賀婁餘潤已率一萬騎兵精銳前去支援,這樣李嗣業可用之兵也是五萬,這也是他的性格,他不會倚多取勝,但從兵種上來說,燕軍是三萬騎兵和兩萬步兵,而安西是四萬騎兵和一萬步兵,從騎兵數量上說,我們佔有優勢,而且我們還有天雷和火油,無論軍種和實力,我們佔有優勢,而對方的優勢在於騎兵,一萬曳落河騎兵是安祿山最強悍精銳的騎兵,另外還有一萬契丹騎兵,是由契丹耶律部的精銳,裝備精良,據說戰鬥力超過了幽州鐵騎,還有一支騎兵也是奚人的精銳,正是有這三萬騎兵,李歸仁才不想北撤,和安西軍較量,如果他能擊敗安西軍,那他將名震天下。”

     長孫全緒點點頭感慨道:“這是一場勢均力敵之戰!”

     他看了一眼南霽雲,見他眼中有些黯然,便笑道:“南將軍以為呢?”

     南霽雲正為自己沒有機會參加這樣的精彩戰役而感到遺憾,他默默地點了點頭道:“李嗣業將軍堅持以五萬軍對陣對方五萬軍,這本身就是一種輕敵之舉,我只擔心安西軍被盛名所累,生出驕兵之意,不把燕軍放在眼中,這樣這非常危險。”

     “南將軍說得沒錯,我也有這個擔心。”

     李慶安對眾人道:“我已寫信給李嗣業,命他不准輕敵,另外我又命王思禮率三萬關中軍出陝州,前往河東接應,這場戰役事關重大,李嗣業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決不能輸掉!”

     這時,一名文書官拿著一份情報進來施禮道:“殿下,太原最新快報!”

     眾人一下子被吸引了,紛紛向李慶安望去,李慶安接到接過情報看了看,眉頭皺成了一團,道:“難怪李歸仁不肯北上,原來是安慶緒改變策略了,他剛到太原便又撤回了石艾縣,李懷仙率八萬大軍南下了。”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大吃了一驚,李懷仙的八萬大軍中,至少有三萬是精銳的幽州鐵騎,騎兵速度極快,一旦在上黨戰役打響前趕到潞州,那麼李嗣業的形勢就危險了。

     李慶安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他這才明白了安祿山真正的策略,原來安祿山攻打太原是虛,他真正的目的是對付李嗣業的安西軍,如果郭子儀分兵去支援李嗣業,那太原的兵力必然空虛,正好被安慶緒的軍隊趁虛而擊,太原又危險了。

     這其實不是李嗣業輕敵,而是他李慶安輕敵了,小看了安祿山的部署,李慶安負手在房內慢慢踱步,他忽然走到沙盤前,仔細研究了一下地形,沉聲道:“立刻傳我的命令,命李嗣業放棄潞州,撤到晉州烏嶺山以西,嚴守府城關,衛伯軍和席元慶也同時撤回,命田乾真部放棄上黨縣,所有的軍隊全部撤到晉州集結。”

     他沉吟了片刻,緊接著又下了第二道命令:“命雷萬春和辛雲京率部走飛狐道進入定州,斷安慶緒的糧道。”

     他微微歎了口氣,又對眾人道:“這次是我們小看了安祿山,安祿山進攻河東虛虛實實,若太原難攻,他們就轉而對付安西軍,若郭子義出兵,他們又會轉而攻打太原,令我們處於被動,說到底還是我們在河東兵力不足的緣故,如果我們能再增兵十萬,就能扭轉被動局面,所以我決定再火速向河東增兵十萬。”

     顏真卿沉思了片刻,道:“關中有十五萬大軍,可以走蒲津渡支援河東,從前玄宗帝去北都時,都是從蒲津渡黃河,在那裡一夜間便可建立浮橋,數萬御林軍渡河極快,我們不妨先命王思禮搭建浮橋,等大軍趕去,正好渡河。”

     李慶安道:“搭建浮橋是個好主意,但關中十五萬軍隊最好不動,這次江南之戰降卒極多,又在江南募兵六萬,可令江南軍北上協守河南,而令李光弼率七萬軍渡河支援河東,我再率三萬精銳騎兵走蒲津渡口趕去河東,只要李嗣業能及時退回晉州,時間上應該來得及。”

     顏真卿和長孫全緒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殿下怎能親去河東?”

     顏真卿連忙勸道:“殿下剛從江南回來沒多久,又趕去河東,實在勞累,我想李嗣業也是名將,他應該能獨擋一面,打贏河東戰役,殿下只須遠程調度便可。”

     李慶安搖了搖苦笑道:“實不瞞顏尚書,家家戶戶都有本難念的經,安西軍也不例外,安西軍最大的問題就是山頭太多,各個大將之間都互不服氣,李嗣業指揮不動李光弼的軍隊,李光弼也調動不了李嗣業的軍隊,他們必然是各自為陣,我在長安調度畢竟太遠,也難以協調,所以只有我去坐鎮河東,才能協調各軍,再說還有郭子儀,他也只可能給我面子,你們不要勸了,這次河東戰役非同小可,直接關係到河東的得失,我必須親赴河東。”

     顏真卿還想再勸,南霽雲卻道:“顏尚書不要再勸了,我也覺得大將軍親赴河東是最好的方案,李嗣業為人驕傲,就怕他不肯接受李光弼支援,而獨立和燕軍作戰,那樣會使安西軍處於非常危險的境地,如果李嗣業在河東戰敗,毀了安西軍聲譽是小,更嚴重是會扭轉整個戰局,如果南唐再呼應,我們就會陷入非常被動的局面,這場戰役非同小可,關係到整個大局,我反對李嗣業來做主將,就基於這個考慮。”

     南霽雲的分析非常透徹,顏真卿也覺得有理,便不再多勸了,問道:“那不知大將軍何時出發?”

     李慶安當機立斷道:“時間緊迫,我現在就出發,還望顏尚書協調王思禮,在蒲津渡速架設浮橋。”

     顏真卿點點頭,“我會立刻發鴿信給王思禮,祝殿下一路順風,早傳捷報!”

     ……………………

     慶平二年四月初,安祿山突然改變戰略,命安慶緒大軍放棄圍攻太原,退至河東井陘口,又命李懷仙率八萬精銳大軍南下支援李歸仁部,這樣一來,便使得李嗣業地安西軍腹背受敵,戰局急轉,不等李慶安的命令到來,李嗣業也同時意識到了形勢危急,他下令潞州各部撤回晉州,衛伯玉部一萬人在回撤途中遭遇了李歸仁大軍的攔截,雙方爆發jī戰,衛伯玉部因寡不敵眾,損失近半,大敗而回。

     漸漸地,河東的戰局越演越大,雙方都意識到了這場戰役的重要性,已經關係到整個河東的得失,安祿山命安慶緒再向潞州增兵五萬,由蔡希德率軍南下,使燕軍在潞州的總兵力達到了十八萬。

     而北唐軍方面,李光弼則率七萬軍從河yīn縣渡過了黃河,進入懷州地界,走太行陘進入河東澤州,與此同時,李慶安則親率三萬騎兵精銳,每人配雙馬,日以繼夜地向河東方向進發。

     一場關係到河東得失、關係到攸關全域的大戰,正在河東的東南部開始慢慢醞釀了。

     ……………………

     如果我們打開地圖,就會發現,晉州東部是河東道的一條重要分界線,在晉州東部,介山、霍山、烏嶺山一直到南方的王屋山,從北至南,延綿千里,將河東道一分為二,形成了一條天然的軍事分界線。

     而在這條軍事分界線上,烏嶺山中部的府城關,也就是今天的安澤縣,便是一個極重要的戰略要地,府城關以東,便是通往潞州的良馬寨。

     此刻李嗣業的大軍便是駐紮在府城關,目前,李嗣業在河東一共有八萬大軍,由於衛伯玉在撤回途中損兵五千,李嗣業手中實際上的軍隊是七萬五千人,另外還有一萬士兵零散地分佈在晉州、絳州、蒲州等地。

     這天上午,李嗣業接到士兵稟報,李慶安派來的先鋒,由趙崇節和賀婁餘潤率領的一萬騎兵抵達了晉州,他同時得到另一個消息,李慶安親率三萬騎兵精銳已經到了蒲津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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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六章 意外事件

     府城關是一座修建在山谷口上的關隘,這道關隘既不堅固,也不高大,它沒有娘子關那樣雄峻險要,城牆長約三裡,更像一座城池,城牆高三丈,而且沒有護城河和吊橋,因為它身居河東道內部,誰也沒有把它作為禦敵險要的意識,歷經百年了,也沒有進行重新修葺,使它顯得十分破敗,在兩軍交戰中,它很容易被敵軍攻下。

     儘管如此,但府城關還是有一個很大的優勢,那就是它瀕臨沁水,滔滔的沁水緊靠關隘流過,使關隘前的空地十分狹窄,敵軍擺不開戰場,李嗣業為此建立了兩道防線,一是在沁水岸邊布兵六千人進行防禦,如果安祿山的軍隊突破第一道防線,那六千人便可以退回關隘內建立第二道防禦線。

     時值黃昏,殘陽如血,一輪暗紅色的夕陽即將落下地平線,餘輝將天空和破敗的城牆映成了紫紅色,李嗣業負手站在城頭之上,凝視著汾水對岸,對岸,可以隱隱李歸仁的先鋒軍已經紮下了大營,就仿佛一種嘲諷和挑釁,安西軍原本是要將李歸仁軍包圍殲滅,但形勢急轉,安西軍非但沒有成功,還被迫退回到了汾水以西,這讓李嗣業心中極為惱怒。

     南霽雲的分析並沒有錯,李嗣業天生傲骨,他從一開始起,根本就沒有將安祿山的軍隊放在眼中,若不是李慶安的軍令及時到來,他在集結軍隊後就要和李歸仁進行決戰了,一洗衛伯玉部慘敗之恥。

     但李嗣業也並非是無智魯莽之人,當衛伯玉告訴他,他是一萬對一萬,被曳落河騎兵擊敗時,李嗣業開始意識到了燕軍也並非他想像中的那樣不堪一擊,隨著太原府的燕軍不斷南下,李嗣業也知道這將是一場大戰,他終於壓下了出兵與李歸仁軍決戰的念頭,嚴守府城關,等待援軍到來。

     這時,衛伯玉緩緩走到李嗣業身旁,低聲問道:“副帥是否不甘?”

     衛伯玉年約三十六七歲,在安西從軍多年,最早是陌刀副尉,曾參加過怛羅斯之戰,累功到了俱戰提都督,多年來一直便跟隨著李嗣業,和大將田珍一起成為李嗣業的左膀右臂,在田珍跟隨李慶安東進後,他便成了李嗣業的心腹愛將,他是今年初才剛剛被提升為將軍,李嗣業對他十分器重,這次出兵河東,李嗣業是主將,他便是副將。

     衛伯玉見李嗣業心情沉重,他理解李嗣業的心中的失落,這是李嗣業盼望了很久的一場戰役,但最終還是沒有能獨立指揮。

     李嗣業搖了搖頭,沉聲道:“沒有什麼不甘,只是有些後怕。”

     “後怕?將軍,這本是你一戰揚名天下的機會,將軍卻未能得到,我為你感到遺憾。”

     “伯玉,你大錯特錯了!”

     李嗣業轉過頭凝視著他道:“你以為是大將軍不給我這個機會嗎?是因為你沒有看清這次戰役的重大意義,這場戰役安祿山已經將它視為奪取河東的關鍵一戰,甚至連太原都放棄了,十八萬大軍,安祿山下了最大的血本,安西軍就算再強悍,也難敵三倍之敵,如果安西軍敗了,不僅丟失河東,嚴重影響大將軍的聲譽,還會扭轉整個戰局,使北唐陷於被動,更嚴重甚至會影響到大將軍的上位,這個責任我擔不起啊!”

     衛伯玉羞愧地低下了頭,“將軍遠見,卑職目光短淺了。”

     李嗣業搖搖頭苦笑道:“其實剛開始我也是目光短淺了,總以為李歸仁是貪功冒進,所以想斷他的後路,現在我才知道,安祿山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消滅我們安西軍,大將軍身在長安都能看出對方的企圖,我身在其中反而一眼糊塗,還有李光弼的七萬援軍,他未必肯聽我的指揮,各自為陣的後果就是被各個擊破,所以這場戰役也只有大將軍來指揮,才能協調各軍,才能使我們處於不敗之地。”

     “那我們現在做什麼?”

     “我們現在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守住府城關,等待大將軍到來!”

     說到這,李嗣業用馬鞭一指前方沁水笑道:“走!我們去看看沁水的防禦。”

     ………………

     蒲津渡口位於京畿道的同州和河東道的蒲州之間,是黃河中游著名的渡口,李隆基在開元年間幾次巡視北都太原,都是從這座渡口過河,數萬羽林軍在一夜之間搭建成了一座浮橋,使李隆基能騎馬過河。

     李慶安從長安率三萬騎兵晝夜奔馳,只兩天兩夜,三萬大軍便趕到了蒲津渡口,此時,王思禮已提前率兩萬潼關軍搭建成了渡河浮橋,這是徵集數千艘民船,用鐵鍊相連,船和船之間搭建了木板。

     三萬騎兵趕到了蒲津渡口,幾乎是馬不停蹄,直接從浮橋過河了,這時,王思禮來到李慶安面前,躬身施禮道:“參見大將軍!”

     李慶安回禮笑道:“多謝王將軍搭建浮橋,辛苦了。”

     王思禮誠懇地說道:“能為大將軍出征效力,是卑職的幸運,若不是卑職身負守潼關之責,卑職願為大將軍麾下一小兵,隨大將軍出征,立不世之功!”

     李慶安沉吟一下,便道:“王將軍能穩守潼關,便是保衛關中,或許安祿山很難有機會進攻關中,但南唐卻有可能,希望王將軍能守城不怠,多派斥候南下荊襄,瞭解南唐軍的動向,掌握情報的主動,這也是守城之道。”

     王思禮還從來沒有想過,守潼關居然還要派斥候南下荊襄,李慶安的建議仿佛給他打開了一扇窗戶,使他的思路豁然開闊,守城不僅僅是死守,主動瞭解敵軍動態,這是攻,但也是最高明的守城,他不禁心情激盪,深深施一禮道:“大將軍的教誨,卑職銘記於心!”

     “王將軍請多保重,我先行一步了。”

     李慶安在馬上拱拱手,調轉馬頭,猛抽一鞭戰馬,戰馬便向渡口疾駛而去。

     一個時辰後,三萬騎兵全部渡過了黃河,進入蒲州地界,他們在東岸休息了兩個時辰,大軍抖擻精神,繼續向數百裡外的晉州疾奔而去。

     ………………

     就在李慶安渡過黃河的同一時刻,李懷仙的八萬大軍也抵達潞州,與李歸仁的主力匯合,但就在這時,卻發生了一件誰也意料不到之事。

     正所謂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安祿山的燕軍和李慶安的安西軍一樣,也是山頭眾多,史思明、李懷仙、李歸仁、田承嗣、蔡希德等等,都是各守一方的大將,他們互不服氣,李懷仙由於長期駐紮幽州,獲得利益最多,四萬幽州鐵騎,他獨得三萬,但他立下的功勞卻不大,因此其他大將一直對他心懷不滿。

     如果按派系劃分,李懷仙和田承嗣是一派,屬?本土漢將派,而史思明、李歸仁、蔡希德又是另一派,屬?外來胡將派,兩個派別在安祿山的調和下,雖然沒有發生什麼大的利益衝突,但也涇渭分明,平時是井水不犯河水。

     這一次,安祿山命李懷仙部和蔡希德部聯合攻打河東,就是考慮到二人派系不同,難以共事,更擔心他們產生矛盾,所以才讓長子安慶緒為主將,讓兩人為副將。

     李懷仙的八萬大軍雖然抵達了潞州,他駐兵在屯留縣南,與李歸仁的大營相距約四十裡,和李歸仁軍的殘暴不同,李懷仙部大多是漢軍,而且很多是從前范陽軍,軍紀稍微嚴整,雖然也有搶奪民財之事發生,但他的軍隊卻沒有屠城和大規模搶奪姦淫婦女的罪惡。

     李懷仙也聽說了李歸仁部在潞州的一系列暴行,屠殺了十余萬人,潞州民眾幾乎被他屠殺殆盡,為此李懷仙心中深為不滿,他認為此舉將毀掉安祿山奪取大唐江山的政治野心,同時,還發生了另外一件事,也使他對李歸仁更是惱怒萬分。

     李懷仙有一個同鄉叫做周遜,在李歸仁部為隊正,因為是漢人,被胡人排擠,再加上他對李歸仁軍屠殺漢民深為不滿,便逃離了李歸仁部,找到了李懷仙,李懷仙自然將他收留,但這個周遜卻告訴了李懷仙一個消息,李歸仁在不久前擊敗了安西軍衛伯玉部,奪得了兩千多匹戰馬,這些戰馬都是品種優良的大宛馬,甚至還有幾十匹大食馬。

     這讓李懷仙十分動心,他們的戰馬都是突厥馬,馬種偏矮小,雖然能長途跋涉,但作為騎兵最需要的衝擊力和速度卻不足,李懷仙也非常想得到十幾匹優良的大宛戰馬作為種馬,最好再能到一兩匹大食駿馬,為此,李懷仙派人拿著八千貫錢的厚禮去見李歸仁,希望他能看在都是燕軍的份上,滿足自己這個小小的要求。

     不料李懷仙的這個要求使李歸仁深為忌憚,本來他們之間就是一種不同派系之間的互相競爭,李懷仙有犀利精銳的幽州鐵騎,李歸仁也有無敵於天下的曳落河騎兵,彼此都恨不得把對方的馬匹全部毒死,李歸仁怎麼可能把優良的馬種給他去改良,再說這些戰馬對李歸仁也是如獲至寶,他已經將大部分戰馬送回了奚部落和契丹部落,剩下的幾百匹戰馬也給了自己的親兵,就算安祿山下令讓他給,他也沒有了。

     李歸仁當即便拒絕了李懷仙的請求,不僅如此,還扣住了李懷仙送來的厚禮八千貫錢,讓李懷仙把叛逃的隊正周遜交給他處置,否則這八千貫錢便作為李懷仙收留叛逃者的賠償。

     李懷仙聞之大怒,立刻拔營北退,一直退到潞州北面的黎城縣駐紮,和李歸仁軍誓不同路,就在這時,蔡希德的五萬軍也抵達了潞州,卻與李歸仁軍合兵一處,這樣一來,燕軍內部便發生了一種安祿山事先沒有料到的分裂,李懷仙部不服從李歸仁的調遣,自成一派。

     十八萬軍隊分裂為李歸仁和蔡希德十萬大軍,這是一派,而李懷仙的八萬軍又是另一派,兩派各自為陣,分成南北兩路向晉州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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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 19:26:02
第六百三十七章 各有對策

  夜來風急,飄雨霏霏,經過五天的強行軍,李慶安三萬騎兵跋涉千里,終於趕到府城關。

  獵獵火光映亮了府城關內外,大營前,近萬士兵盔甲整齊,執矛挎刀,一手拿著火把,列成森嚴的陣勢,儼如火海一般,火光照亮了士兵的臉龐,在軍陣前,李嗣業率領數十名大將迎接李慶安的倒來。

  “卑職李嗣業參見大將軍!”

  以李嗣業為首,數十名大將單膝跪下,向李慶安行軍禮,在馬上,李慶安向眾大將抱拳回禮道:“各位將軍辛苦了,請免禮!”

  李慶安翻身下馬,在數十名大將的簇擁下,走進了府城關大營,李慶安並沒有進帳休息,而是冒雨來到了關隘上,向沁水對岸望去。

  對岸便是李歸仁軍的大營,夜色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但每隔百步,就有一處火光映照,這對方的眺望哨塔,李慶安默默數了一下,一共二十四座眺望塔,從眺望塔的包圍便可以看出軍營的大小,占地足有方圓二十幾裡,這至少有十萬大軍。

  “大將軍,夜色中看不出什麼?”李嗣業在一旁低聲道。

  “不!”李慶安搖搖頭沉聲道:“可以看出很多信息。”

  他一指眺望塔,道:“從這些眺望塔便可以看出李歸仁治軍之嚴,你看眺望塔的距離,我剛才估算了八座眺望塔,相距都是百步,幾乎沒有誤差,再看眺望塔上的火把,每一座塔都是三支火把,雨中可能會熄滅,或者燃盡,但眺望塔上的火把數量卻始終不變,說明眺望的敵軍沒有睡覺,而是警惕的值勤,從這些細節便可以看出,李歸仁雖然放縱士兵施暴,但在駐營上卻一絲不苟,是一個勁敵,不可等閒視之。”

  李慶安的一席話,說得李嗣業心悅臣服,他點點頭道:“大將軍觀察之細,屬下不及。”

  李慶安笑了笑又道:“當年我們在阿姆河邊觀察對岸的穆斯林軍隊時,我就曾經佩服你觀察細緻,怎麼現在反而有點退步了?”

  李嗣業默而不語,旁邊衛伯玉道:“李將軍早年身先士卒,每仗都沖在前面,受傷累累,年輕時還不覺得,可現在這些舊傷對身體影響很大,包括目力,李將軍已經看不清對岸的情形了.....”

  不等衛伯玉說完,李嗣業便厲聲斥道:“在大將軍面前,不得無禮!”

  嚇得衛伯玉噤聲不敢多言,李慶安卻動容道:“怎麼會這樣,你怎麼從來不說?”

  李嗣業沉默良久,方緩緩道:“屬下才四十余歲,這就這麼退出沙場,著實有點不甘心!”

  李慶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們從小勃律戰役時就並肩作戰,十幾年了,有什麼不能說,我其實和你一樣,在花剌子模戰役中我被傷了肩部,至今我已拉不動七石弓了,這沒什麼,大丈夫並非一定要征戰沙場,治理天下也是一種偉業,這場戰役結束後,你還是回河中去擔任河中總督,我再加封你兵部尚書,讓你榮耀而歸。”

  李嗣業默默點點頭,心中十分感動,這時李慶安又問衛伯玉道:“你回撤時被敵軍伏擊,究竟是什麼情況?”

  衛伯玉上前施禮道:“卑職不利,請大將軍處罰!”

  “我不是要處罰你,我現在只是問你當時的情形。”

  衛伯玉歎了口氣道:“是卑職大意了,卑職當時派出三支斥候隊,但在還有兩支斥候隊沒有回來的情況下,卑職便下令軍隊渡涅水,結果渡河一半,便遭到敵軍騎兵的伏擊,五千騎兵倉促應戰,儘管拼死抵抗,但因對方十分強悍,我們抵擋不住而潰敗,近兩千弟兄陣亡,其餘三千餘人敗逃到北面鄉縣才得以渡河逃回。”

  李嗣業也補充道:“從抓到的幾名戰俘口中得知,這一萬敵軍騎兵便是燕軍中最強悍的曳落河騎兵。”

  李慶安點點頭又問道:“最後逃回來的弟兄有多少?”

  “回稟大將軍,當河東岸共有五千兩百名弟兄,最後逃回三千四百人,其中九百名傷兵,一千八百人陣亡。”

  說到這,衛伯玉一陣咬牙切齒道:“李歸仁部不收降卒,除了陣亡的弟兄外,還有六百余人是傷兵,被他們全部坑殺!”

  李慶安的目光噴射出了怒火,良久,他才緩緩對眾人道:“李歸軍不僅殘殺我的傷兵,而且屠殺河東民眾十余萬人,我現在下令,這支軍隊同樣不受降,一個不留,全部殺死!”

  眾大將一齊躬身道:“卑職遵令!”

  李慶安轉身向城下而去,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住腳步,回頭凝視遠方敵軍大營,他心中升起一個疑問。

  “李將軍,對方應是十八萬大軍才對,怎麼我看這營地範圍,才像十萬人的樣子,發生了什麼蹊蹺之事嗎?”

  李嗣業連忙稟報道:“我也正想向大將軍說此事,很奇怪,先來的李懷仙部並沒有與李歸仁合兵一處,後到的蔡希德部倒是與李歸仁軍一起駐營了。”

  “李懷仙部現在在哪裡?”

  “李懷仙部八萬軍現駐營東北四十裡外,我派出的斥候發現雙方並無往來。”

  說到這,李嗣業壓低聲音道:“本來剛來時,兩軍只相距四十裡,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李懷仙突然又退兵到了黎城縣,後來兩軍再無往來,卑職懷疑李懷仙和李歸仁之間有了矛盾,是各自為陣。”

  “是嗎?”

  李慶安回頭又問旁邊的幕僚韋青平道:“李懷仙和李歸仁的關係如何?”

  韋青平想了想便道:“李懷仙和史思明勢如水火,而李歸仁和史思明極為親密,三年前,李懷仙嫁女,在婚宴上李歸仁借酒發瘋,大罵新郎為漢狗,並追打新郎,致使其右臂折斷,為此李懷仙和李歸仁翻臉,得安祿山的調和,兩人方罷手,去年十一月,李懷仙使人運送八萬石糧食給魏博田承嗣,結果半路上糧食被李歸仁所劫,至今沒有說法,所以屬下判斷,李歸仁和李懷仙不僅派系不同,私交也極為惡劣。”

  眾人見李慶安的情報竟掌握到如此詳細,都不由一陣驚歎,李慶安對眾人道:“我從前就對大夥兒反復說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情報是安西軍第一要務,這個知彼,不僅僅是對方的兵力多寡,軍械糧食是否充足,還包括主將的習慣、愛好以及敵將之間的人際關係,比如剛才李將軍說懷疑李懷仙和李歸仁產生了矛盾,如果沒有依據,那這只能是懷疑,甚至有可能是對方故意給我們造成的錯覺,讓我們以為他們不和,只有我們深入瞭解對方過去的往事,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你們將來都有執掌一方的機會,希望你們記住我今天說的話,情報越透徹,做出的決策就越正確,情報決定勝負,細節決定成敗。”

  眾人心悅誠服,一起躬身施禮,“大將軍教誨,卑職等銘記於心!”

  尤其衛伯玉,他雖是安西出身,但對李慶安並不是很瞭解,他今天才明白李慶安的過人之處,心中不由萬分佩服。

  “好了!”李慶安笑著對眾人道:“我帶來的軍隊也著實累壞了,大家今夜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再商議對策。”

  李慶安的親自到來,使安西軍上上下下軍心振奮,這天晚上,李光弼的七萬大軍也抵達了長平關一帶,他得到李慶安的命令,不必前往府城關匯合,就駐兵在潞州邊境,隨時待命。

  安祿山的軍隊也並沒有沉默不懂,也在這天晚上,安慶緒親自率一萬軍隊,押運著二十萬石糧食來到了潞州。

  ………………

  幽州,燕王府,安祿山也剛剛接到了河東送來的情報,由於身子太胖的緣故,安祿山的眼睛也越來越差,看書、看文字都很有些吃力了,由一名識字的侍衛專門念給他聽。

  “燕王殿下在上,臣李歸仁緊急上報,自大帥命臣為河東南線主帥,臣誠惶誠恐,每日殫精竭慮,夜不能眠,所思所慮都是殲滅安西軍,為殿下分憂,殿下恐臣不敵,又命北線軍南下助援,殿下護臣之心令臣感激涕零,唯有一死來報殿下之知遇之恩,然有北軍李懷仙,心懷宿怨,不聽臣指揮,于臣各自為陣,臣與蔡將軍深為憂慮,若我軍不和被敵軍所趁,勢危矣!臣懇求殿下降責李懷仙,或令其北歸,另派大將,臣李歸仁叩首。”

  安祿山陰沉著臉,又道:“再念李懷仙的信。”

  侍衛打開另一封信念道:“臣李懷仙向大燕王殿下稟報,李歸仁殘虐,赤野千里,有潞州官民獻臣投降,李歸仁不受降民,盡屠其城,淫女,所犯罪惡,罄竹難書;上黨城民眾駭極跪求,李歸仁縱兵殺戮,一夜間屍橫百里,山川盡赤,河水不流,道路不通,天下殘暴者不出其右,臣以為燕王心志天下,當有規則,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然李歸仁屠戮降民,不留餘口,臣以為這是絕天下人之念,損害燕王之大業,臣又聞李歸仁得安西良馬,私送族人,不留燕軍,不出三年,幽州鐵騎不再雄于河北,危害極深,此人不以燕王大業為重,只顧私利,留之,是燕軍大患,望殿下收其軍權,放逐於野。”

  一個是罵對方不服軍令,一個是責對方不顧大局,安祿山只覺頭一陣疼痛,很久以來,安祿山追求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的手下相輕,各有矛盾,甚至燕軍的兩大派別也是他一手促成,這樣他就能在其中進行調和平衡,從而達到控制手下大將的目的。

  但今天,效果雖然比從前更好,但安祿山卻不希望它出現,他希望兩人能精誠團結,共破安西軍,只可惜他的手下不是麵團,不能任由他捏來揉去,他一手埋下的矛盾種子,在今天終於結出了惡果。

  “扶我起來!”

  安祿山掙扎著要站起來,兩名侍衛連忙左右扶住他,但這樣還不行,安祿山實在太胖了,這樣他是站不起來,身材瘦小的貼身侍者李豬兒鑽到他肚子下面,拼命用頭頂住安祿山的肚子,這樣才能護住他的平衡,不至於像球一樣滾出去。

  “好孩子,再加把勁!”

  安祿山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站了起來,他每走一步都氣喘吁吁,他需要走一段時間後才能慢慢恢復正常。

  李豬兒身材瘦小,他的每天的工作是負責照顧安祿山的下半身,包括安祿山站立時,他蹲在下面用背托住他的大肚子,另外安祿山進行房事時,他不能站在前面,便從後面推安祿山,而安祿山的肚子便改由女人的肥臀來擔任托頂的任務。

  若是從前,安祿山站起身後,要先在房間內走一圈,進行一下熱身活動,安祿山的腿部這才慢慢恢復力量,自己可以支撐起肥碩的身子,但今天,安祿山沒有心情走一圈,直接來到沙盤前。

  “王爺,就是這裡!”剛才讀文書的侍衛指著潞州以西道。

  安祿山點了點頭,“這裡是良馬寨,我曾經去過,應該再前面一點。”

  他用木桿一指沁水道:“這裡是沁水,我記得府城關就在沁水邊上,一段很破敗的城牆,不過擺不開戰場……”

  安祿山自言自語說了幾句,他忽然有些惱怒道:“為什麼不能攔截唐軍,不讓他們過沁水?”

  沒有人敢說話,安祿山雖胖,但心卻不寬,在他惱怒時多嘴,可是要被殺頭的。

  “豬兒!“

  “奴才在!”李豬兒連忙湊上前道:“王爺什麼吩咐。”

  “我來問你,你說李懷仙聽誰的話?”

  李豬兒諂笑道:“李懷仙當然是聽王爺的話。”

  “除了我之外呢?”

  李豬兒撓撓後腦勺,想了想道:“除了王爺,那就應該是世子了。”

  “你是說慶緒?”

  “是!奴才聽說李懷仙和世子的關係頗好,世子說話,他應多少能聽一點吧!”

  安祿山一拍腦門,自己糊塗了,安慶緒不就在河東嗎?讓他去潞州為主將,不就可以了嗎?

  想到這,他連忙令道:“傳我的命令,命安慶緒率一萬軍立刻南下,出任南線大元帥!”

  安祿山終於找到了解決李懷仙和李歸仁矛盾的辦法,他心中頗為欣慰,這時他感覺到了一陣困意,便打了個哈欠對李豬兒道:“豬兒,我要午睡了,扶我進房吧!”

  “是!”

  李豬兒和幾個侍衛一起,將安祿山扶進了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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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貴妃消息

  安祿山的午睡幾乎要兩個時辰,雷打不動,睡著後便由他的親兵侍衛在睡房周圍守護,李豬兒是侍候他睡覺的心腹之一,當安祿山睡著後,他可以蹲在一旁小睡,或者去吃午飯,這段時間他比較自由,當然,他也可以出去,沒人管他,但他必須在安祿山醒來時出現,否則他將遭到重罰。

  李豬兒今天二十歲出頭,是一名宦官,十年前,他還是一名少年時被帶進安祿山的府中,安祿山看中他的聰明伶俐,親自操刀將他閹割了,從此,李豬兒再也沒有發育,他現在已經二十二歲,但身材還是和十年前一樣,從背影看他,又瘦又小,儼如少年一般。

  李豬兒從小父母雙亡,是他的叔父李醉將他養大,儘管當年是他叔父李醉將他送進安祿山府上,但他李豬兒並不怨恨,他任然像對父親一樣善待自己這個唯一的親人。

  李豬兒從燕王府出來,叫了一輛馬車便匆匆向城北而去,上午他叔父請人給他帶了個口信,他舊疾發作了,讓李豬兒有空來看看他,李豬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在伺候了安祿山睡覺後,他便趕到了叔父李醉的住處。

  李醉原來住在城東一所破舊的小房子裡,但不久前他搬了家,住進了一棟占地八畝的大宅,又添了十幾個丫鬟僕役,李醉的娘子三年前跟人跑了,而現在,他又娶了兩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家裡有用不完的錢,據說他在城外還有五頃良田。

  儘管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李醉的一些朋友也並不感到驚奇,畢竟他的侄子李豬兒是安祿山身邊的心腹,自然是有錢。

  但李豬兒心裡卻明白這一切和他無關,他雖是伺候安祿山的心腹,但在安祿山眼中,他和一條狗沒有區別,別說賞賜他錢,他連吃飯都是安祿山剩下的殘羹剩飯,只是從去年開始,安祿山每月才給他三貫例錢。

  十年來像狗一般的生活,身體的殘缺使他小便時有一種難以啟。的痛楚,這一切使他對安祿山恨之入骨,但又懼怕他之極。

  直到叔父李醉給他引見了一個人,這個人對他的尊重,才讓他感覺到了人的尊嚴,這個人便是史思明。

  李醉的新宅位於城北一條叫五善人巷的街巷中,是一棟比較隱蔽的宅子,除了這座宅子,史思明還送給了李醉兩個美女和一萬貫錢,城外的五頃良田也是史思明所送。

  另外對於李豬兒,史思明也異常大方,送給了他一千兩黃金,熔鑄成一個大金佛,李豬兒將它埋在了叔父的舊房子裡,那是他後半生的安身養命錢。

  李豬兒剛剛一敲門,門便開了,露出叔父李醉養得白胖的臉。

  “你怎麼才來,快進吧!”李醉有些埋怨道:“讓別人等快兩個時辰了。

  “今天胖子心情不好,他剛剛才睡下,叔父有什麼事嗎?”

  “我沒有什麼事,是有人在等你,快跟我來吧!”李豬兒跟著叔父走進了內室,房中坐著一個身材魁梧的年輕人,正在看書,李豬兒一眼便認了出來,是史思明的兒子史朝義。

  他連忙上前跪下見禮,史朝義慌忙把他扶起,“李哥兒,快別這樣!”

  史朝義和他父親史思明長得完全不同,史思明頭髮枯黃,瘦臉鷹鼻,一臉奸詐,但史朝義卻長了一張方臉大耳,頗有幾分漢人模樣,像他的母親,而且性子也不同,史思明兇狠殘暴、冷酷無情,而史朝義卻為人寬厚,頗得史思明部下的敬重。

  他請李豬兒坐下笑道:“我知道你要急著趕回去,我就長話短說了。”

  李豬兒感激道:“多謝史將軍體諒,今天華人心情不好,我擔心他會早醒。〝

  “那我就直說了。”

  史朝義看了李醉一眼,李醉便知趣地退了下去,順手將門關上,史朝義便道:“是這樣,我父親得到一個消息,說貴妃藏身在太原府曲陽縣……”

  “真的嗎?”

  李豬兒又驚又喜道:“安祿山對前貴妃可是夢寐以求,他聽楊花花說貴妃藏身在太原,他便發動了對太原的戰役,若真找到貴妃,他肯定會歡喜得發狂了。”

  史朝義卻擺擺手笑道:“當然不是真的,其實我父親都知道,楊貴妃肯定是在李慶安手中,但安祿山卻不肯相信,這段時間我父親一直在尋找,結果真在易州的鄉村裡找到了一個長得很像楊貴妃的女人,當然只是外貌相,她只是一個鄉村愚婦,和貴妃是沒得比,但我父親一直在訓練她,最近終於訓練出一點模樣了,我父親便將她藏在太原府的曲陽縣,這個消息你要找機會透露給安祿山。”

  李豬兒遲疑一下道:“讓我透露恐怕他不信,我從不出門,怎麼會知道貴妃藏在曲陽縣。”

  “當然不是你直接透露,明天上午會有一個女道士來找安祿山提供貴妃在曲陽縣的情報,最好你能出來一下,引他去見安祿山,這樣,你就介入此事中了,你說說看,什麼時辰她來比較好?”

  李豬兒想了一下,道:“巳時正吧!如果沒有意外我可以出來一下,就怕明天會有特殊事情我走不開,不過如果巳時不行,巳時一刻也可以。”

  史朝義又問道:“現在燕王府中,肯定就只有你一人見過貴妃嗎?”

  李豬兒點點頭,“我曾伺候安祿山進宮參加宴會,在宴會上見過貴妃一次,其實另一個宦官羅秉忠也見過貴妃,只是他年初得重病死了。”

  “這就對了,你可以向安祿山提出,你去一趟曲陽縣辨認,如果是就接回貴妃。”

  說到這,史朝義取出一卷畫,在桌上打開來,笑道:“你看這幅畫,明天女道士就會拿這幅畫去見安祿山,另外還有一隻貴妃用過的玉磐,是我父親花重金請宦官從南唐宮中偷出來,這兩樣東西就是證據。

  李豬兒上前看了看畫,只見楊貴妃穿著一身女道士袍服,合掌跪在蒲團上,容貌清麗脫俗,他頓時驚訝道:“這真是貴妃啊!”

  “這當然是貴妃,是一名宮廷畫工偷偷在華清宮畫的,也被我父親用重金買到手,這幅畫就當是貴妃在曲陽太陰觀的留像,你要記住了,要附和女道士的話,最後,你要主動提出去曲陽辨認,明白嗎?”

  李豬兒心中緊張得怦怦直跳,他點了點頭,史朝義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我答應你,這件事結束後,我就送你去長安,讓你在長安享受後半生的富貴。”

  李豬兒感動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跪平砰砰磕了兩個頭,“史將軍的恩德,我銘記於心。”

  “請起!請起!你快回去吧!別讓安胖子懷疑到你。”

  “那我走了。”李豬兒不敢停留,轉身便匆匆走了,史朝義將東西收拾好了,便從後門離開了李醉家。

  回燕王府之前,李豬兒又悄悄來到了李醉的老房子裡,李醉既然有了新宅,這處老房子他就不用了,被李豬兒拿走。

  房子很舊,只有吾間,不過是磚瓦房,還算結實,最早是李豬兒父親的房子,父母病逝後,被叔父佔用了。

  外面房間裡空空蕩蕩,在最裡面的一間屋子裡堆滿了雜物,李豬兒來到牆角處,用鐵楸挖出一隻箱子,打開箱子,裡面是一尊沉甸甸的銅佛,足有六十幾斤,這就是用史思明給他的一千兩黃金熔鑄成的金佛,外面鍍了一層銅。

  李豬兒輕輕撫摸著這遵銅佛,他忍不住咧開嘴嘿嘿地笑了起來,一千兩黃金啊!價值三萬貫,他這輩子什麼時候有過這麼多錢,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整個人生都充滿了希望。

  時間很快便到了第二天上午,安祿山坐在書房中聽侍衛讀各地送來的情報,他的眼睛只有在清晨剛起床時還勉強能看清東西,但很快眼睛就會變得模糊起來,開始看不清文字,就算一個人站在他面前,他也是模模糊糊,憑感覺和聲音來辨認對方,這是他的一大秘密,只有他的幾名心腹侍衛知道,他不准任何說出去,就連謀士高尚也被瞞在鼓裡,這也是安祿山喜歡在清晨召集大將開會的緣故。

  聽了幾份情報,無非是各地要錢要糧,安祿山便沒有什麼興趣了,他打了個哈欠問道:“還有什麼事情嗎?”

  這時,站在一旁的李豬兒偷偷看了一眼時漏,已經馬上到巳時正了,他心中緊張得快跳了出來,見安祿山問話,他連忙上前道:“王爺,吃點心的時辰到了,我去給王爺端點心去。”

  這是安祿山的習慣,巳時左右一定要吃一頓點心,再喝杯熱茶,安祿山嗯了一聲,李豬兒便匆匆出去了,他剛出去沒多久,正好看見一名丫鬟端著一盤點心來了,他接過點心盤子,又向大門外望去,只見一名侍衛在院門口探頭探腦,他便問道:“什麼事?”

  “李哥兒,門口來了個女道士,說有貴妃的消息。”

  果然來了,李豬兒心中一陣狂跳,侍衛又道:“如果王爺沒空,我就打發她走。”

  這就是史朝義讓李豬兒來接應一下的原因,由於安祿山懸賞十萬貫找楊貴妃的消息,這兩年來報告楊貴妃消息的人多如牛毛,剛開始還有興趣,但每次都失望後,安祿山也有點煩了,侍衛們也不敢輕易去稟報,只有碰巧安祿山沒睡覺,又心情好時,才敢稟報一下。

  所以李豬兒若不出來,女道士可能連見安祿山的機會都沒有,李豬兒便道:“不礙事,讓她稍等一下,正好王爺在休息,我去稟報一聲。”

  李豬兒端著盤子走進了房中,安祿山正端著杯子喝茶,眼睛眯成一條縫,在看窗外的一樹槐花。

  他放下盤子,小聲道:“王爺,外面來了個女道士,說有楊貴妃的消息。”

  安祿山眉頭一皺道:“怎麼又來了,可靠嗎?”

  “奴才沒有出去不知,但奴才想,楊貴妃不是也做過女道士嗎?或許有點意思。”

  “嗯!”

  安祿山點點頭道:“那你先去問問,如果確實有點希望”再領她進來!”

  安祿山把尋找楊貴妃的希望都寄託在楊花花身上,對其他人不抱什麼希望了,而且楊花花說,楊貴妃在太原城內,現在太原嚴防死守,他更沒有什麼想法了。

  李豬兒出去了,片刻跑進來道:“王爺,有點希望啊!女道士是從太原府來的。”

  安祿山精神一振,連聲道:“快!快宣她進來。”

  很快,幾名侍衛帶著一名女道士走了進來,只見這名女道士年約四十出頭,滿臉橫肉,一看便是不善類。

  她左手拿一柄拂塵,右手作揖向安祿山行禮道:“無量天尊!貧道參見燕王殿下。”

  她帶著一個包,被侍衛拿在手上,安祿山迫不及待道:“道姑,你知道貴妃娘娘下落?”

  “貧道七天前還和她在一起,不過她已經不是貴妃了,道號太真。

  安祿山呆了一下,李豬兒接口道:“殿下,楊貴妃正式封貴妃前,不就走出家做了太真道姑嗎?”

  安祿山大喜,又道:“你快說,她在哪裡?”

  女道士不慌不忙道:“殿下,貧道是從太原府曲陽縣的太陰觀而來,我們太陰觀是秦國夫人捐資所修,也就是貴妃娘娘的大姐,去年九月,一個女道士從長安而來,在我們觀內修行,她出手闊綽,深得觀主的重視,給她獨院供奉三清,我偶然聽說她道號太真,連她的模樣都沒有見過,直到兩個月前,她有些感恙,觀主命我進院陪她修行,我這才見她真面目,果然是國色天香,一個偶然機會,我聽她侍女叫她貴妃娘娘,被她玉斥,我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鼎鼎大名的楊貴妃。”

  安祿山聽得心癢難耐,又連忙道:“你有什麼證據嗎?”

  “無量天尊,貧道是為求賞而來,如何沒有證據。”

  她回頭指了指侍衛手中的包裹,侍衛連忙將包裹放在桌上,解開來,只見包裹裡有兩樣東西,一隻紫玉磐,一幅畫軸。

  安祿山手一指玉磐,李豬兒連忙拾起遞給了他,安祿山仔細打量這只玉磐,玉晶瑩溫潤,隱隱呈紫色,沒有絲毫雜質,絕對是極品美玉,安祿山轉過玉磐看了看底部,只見上面有字跡,他看不清楚,便問李豬兒道:“上面寫什麼?”

  李豬兒認識字不多,偏巧上面的字他都認識,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道:“天寶四年,范陽節度使安祿山賀貴妃冊封。”

  “是它!”安祿山頓時激動起來,“我就說這玉磐這麼眼熟,是天寶四年貴妃冊封時,我送去的賀禮,就是這個紫玉磐。”

  李豬兒連忙拍馬屁道:“恭喜王爺,貴妃娘娘現在還保存著王爺送的東西,說明她對王爺還有恩情。”

  安祿山高興得呵呵直笑,他又道:“把畫展開!”

  李豬兒連忙又將畫軸展開,安祿山看別的東西不清楚,但看楊貴妃的容貌,他的眼睛卻突然好了起來,只見上面是一幅貴妃出家圖,畫圖很簡單,沒有背景,楊貴妃身著道袍,披散頭髮,跪在蒲團山合掌作揖,容貌天姿國色,楚楚動人,人見人憐。

  安祿山都看呆了,半晌才問中年道姑道:“這是誰畫的?”

  “是貧道所畫,貧道擅長丹青,出家前是北都的畫匠。”

  “畫得很好!很好!”

  安祿山終於有點相信了,他心中激動萬分,多年夢寐以求的楊貴妃終於出現了,他竟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想讓兒子安慶緒去接來,但安慶緒又率兵南下了,這時,李豬兒道:“王爺,要不奴才跑一趟吧!奴才見過貴妃,順便辨認一下,如果真是,奴才便將她接回幽州。”

  “好!”

  安祿山當即答應了,“你帶一千騎兵前去曲陽縣,讓江畫師也隨你去,再給我畫一幅像來,無論如何,你要把她帶回河北,事成,我賞你五百貫錢。”

  這可以說是安祿山給他身邊奴才最厚的賞賜了,他又唯恐一千騎兵被郭子儀襲擊,又下令道:“命尹子奇率大軍再次圍攻太原,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撤離!”

  為了得到夢寐以求的女人,安祿山已經不顧一切了。

  這些天,史思明的病已經完全好了,他已率大軍返回了定州,他得到緊急情報,安西軍大將雷萬春和代州太守辛雲京率一萬五千人從飛狐道進入了定州,並截斷了運去太原府的一批糧食。

  這件事,史思明隱瞞住了安祿山,飛狐道就是他的防守範圍,他防禦空虛被安西軍偷襲而入,這讓安祿山知道了,他會吃不了兜著走。

  史思明立刻出兵五萬,前往定州去迎戰入侵的安西軍,但安西軍卻神龍見首不見尾,他趕到定州時,安西軍又轉戰到易州去了,火燒了位於易縣的一座糧倉,損失二十余萬石糧食,令史思明狼狽異常。

  這天下午,史思明終於得到了消息,由於突厥僕骨部出兵八萬人南下助戰,雷萬春的軍隊已經撤回了河東,這令史思明一顆心放平了,他隨即喜出望外,僕骨部不但履約出兵,而且還出兵八萬人,這簡直是讓他如虎添翼,這樣一來,他大事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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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上黨戰役(一)

     或許是意識到唐軍援兵的到來,燕軍開始連夜東撤了,夜色中,李慶安和數十名大將在府城關的城牆上,凝視著對岸的敵軍調動,一盞盞哨塔上的燈依次滅了,對岸歸寂於黑暗之中,這時,一羽信鴿從對岸飛來,這是對岸的斥候送來了消息。

     “大將軍,最新情報!”

     一名校尉將一卷鴿信遞給了李慶安,兩名親兵連忙舉過火把,李慶安展開鴿信看了看,對眾人道:“這是良馬寨斥候傳來的消息,李懷仙的軍隊已經先退過良馬寨了。”

     李嗣業眉頭一皺道:“聽說安慶緒已經到了對方軍中,這應該是安慶緒替代了李歸仁的主將,只有他能協調李懷仙同時撤軍。”

     “你擔心他們又開始精誠合作嗎?”李慶安笑著問道。

     李嗣業點了點頭,“卑職確實有一點擔心,安祿山應該也意識到了李懷仙和李歸仁的矛盾,所以才讓安慶緒來為主將,有安慶緒居中調和,兩李之間的矛盾很可能會消弭於無形。”

     李慶安笑著搖了搖頭,“安慶緒來了也沒用,他們最多只是表面上的和解,撤軍、行軍或許沒有問題,可一旦涉及到雙方的切身利益,比如激戰,他們矛盾就會顯露無疑,這不僅僅是他們之間的矛盾,還涉及到了雙方各自的利益,他們的利益不可調和,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或許吧!大將軍考慮問題和我們不同,或許更能看透。”

     李慶安笑了笑又道:“明天一早,我們去看一看李歸仁的紮營,應該有更多的收穫。”

     …………………

     天漸漸亮了,對岸的斥候又傳來消息,燕軍所有的士兵都撤過了良馬寨,向上黨方向而去,良馬寨在沁水以東約八十里,那裡地勢險要,攻防兼備,燕軍撤離良馬寨也就意味著他們確實是退回潞州了,李慶安當即下令北唐軍渡河。

     兩個時辰內,北唐軍的工程營便在沁水上搭建了兩座浮橋,大軍開始迅速渡河,李慶安命大將荔非元禮為先鋒,率騎兵一萬,限他半天之內拿下良馬寨,荔非元禮當即領令,率一萬騎軍,浩浩蕩蕩向良馬寨疾奔而去。

     李慶安則和李嗣業來到了李歸仁的駐營處,李歸仁似乎也意識到李慶安會來查看他的營盤,臨走時收拾得乾乾淨淨,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情報,但正是這樣,說明了李歸仁心細如發的一面。

     李嗣業見李慶安的幾名親兵在測量哨塔間的距離,不由走上前笑道:“這就是大將軍的細節決定成敗了。”

     李慶安也走上前笑道:“雖然李歸仁自認為把一切痕跡都抹掉了,灶拆除了,水井也填了,但就從這座哨塔身上,我還是能得到很多有用的情報。”

     李嗣業好奇道:“卑職但聞其詳。”

     李慶安笑了笑,走上前問親兵道:“測量幾座了?”

     “回稟大將軍,我們已經測量了五座。”

     “夠了,把測量結果給我。”

     一名親兵校尉將一隻測量板遞給了李慶安,測量板方方正正,上面夾著十幾頁紙,紙上畫有標準表格,這是李慶安親手設計的測量表之一,專門針對敵軍哨塔的測量,另外還有營盤、還有糧草庫、還有羊馬圈等等幾十張表格,在專門的測量兵測量結束後,交給參謀營進行分析總結,最後得到各種準確的情報。

     這種方法李慶安還沒有在安西推廣,是他進中原後才開始實施,所以李嗣業也是首次看見。

     李慶安看了看數據,便對李嗣業笑道:“正如我的猜測,每兩座哨塔的間距都是一百步整,沒有任何偏差,哨塔雖然已經拆除不知道高度,但我們還是可以找到一些線索。”

     李慶安走到一座哨塔前,哨塔表面的浮土已經被清理乾淨了,露出了黑洞洞的四個樁孔,他指了指樁孔對李嗣業笑道:“這些樁孔也能透露出很多秘密,首先是四根樁的樁距,都是八尺整,非常精准,而且五座哨塔都是一樣,其次是孔深,我的親兵已經測量過了,每個孔深都是一丈二尺,五座哨塔的二十個樁孔都是一樣,雖然有一兩寸的差異,但可以不用考慮,這說明什麼,李將軍想到了嗎?”

     李嗣業沉思片刻道:“李歸仁沒有必要刻意去量孔深,能說明一件事,他所有的底樁長度都是一樣,樁子上有刻度,所以才會這麼精准。”

     李嗣業驚歎道:“這個李歸仁連這個都有規定的尺度嗎?這也太讓人不可思議了。”

     李慶安搖了搖頭道:“正是從這些細節上,我便可以推斷出李歸仁的作戰風格,此人打仗循規守據,一切都會按照部署好的計劃來做,甚至有點死板,不善於出奇兵,優點就是說明他的軍隊訓練有素,兩軍對壘時,將是一支勁敵,而大營南面應該是蔡希德部的駐地,明顯就淩亂得多,各個方面都不規則,非常隨意,甚至在撤走時連一些情報都沒有燒乾淨,和李歸仁的軍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說明他們軍容散亂,是三支軍隊中最弱的一旅,我們要觀察他們的駐兵情況,如果有可能,我們不妨先吃掉蔡希德部。”

     李嗣業聽得心悅臣服,在他看來,李歸仁已經將所有的痕跡都抹掉了,不會有任何收穫,卻沒有想到李慶安卻能從一座哨塔的細節處便推斷出了這麼多有用的情報,而且合情合理,說服力很強,他不由歎道:“只要跟大將軍在一起,每次都有收穫,我受教了。”

     這時,遠方奔來了一隊斥候騎兵,一直奔到李慶安面前,他們紛紛下馬,為首校尉向李慶安半跪施一禮道:“稟報大將軍,有最新情報!”

     “講!”

     “我們發現東南二百裡外的長子縣有一支燕軍駐紮,約有六千餘人。”

     李慶安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了,長子縣位於長平關和上黨之間,但又不在必經之路上,這必然是對方已經發現了李光弼的大軍到達了長平關,所以才在長子縣駐兵,如果李光弼的大軍參與爭奪上黨,那這支長子縣的駐軍必然會對李光弼的後軍輜重造成嚴重威脅。

     李嗣業也意識到這支軍隊存在的危險,便抱拳請纓道:“大將軍,讓卑職去拔掉長子縣燕軍吧!”

     “也好,先打一仗試試看,探一探敵軍的虛實!”

     …………………

     長子縣位於上黨西南約四十裡外,濁漳水北岸,這裡西高東低,由丘陵地帶逐漸向平原地帶過度,長子縣縣城並不大,城內約兩千餘戶人,當李歸仁軍屠殺上黨縣民眾時,長子縣的數萬人基本上都跑光了,當李歸仁部將阿史那從禮率一萬騎兵趕到長子縣時,縣城已經變成了一座空城,只剩下七十余名寧死也不願離開故土的老人。

     目前駐守長子縣的燕軍共五千三百人,基本上都是契丹人,由契丹貴族耶律重光統領,正如李慶安的推斷,李歸仁之所以駐軍五千在長子縣,就是針對李光弼的軍隊。

     長子縣和河東的其他縣城一樣,由於百年來平靜無戰事,縣城已經變得十分陳舊,縣城牆根本無法防禦大軍的進攻,只起著一種擺設的作用。

     由於長子縣距離上黨很近,因此李嗣業的攻擊可以稱得上是一種偷襲,深夜,八千騎兵在丘陵峽谷中疾奔,漸漸地,地勢開始低平起來,前方是一條明晃晃的大河,那便是濁漳水了,奔行了一天一夜,騎兵早過了發鳩山,距離長子縣城只有二十裡路程了,北唐騎兵漸漸放慢了腳步。

     他們駐足在一大片茂密的樹林中,一邊抓緊時間休息,一邊等待著斥候的消息,李嗣業站在一棵大樹下,目光專注地盯著東方。

     雖然這只是一場小戰,但它卻是李嗣業參與平定安祿山叛亂的第一仗,對他的意義非同小可,李嗣業心中早已憋足了一口氣,他要用一場真正的戰鬥來證明自己的實力。

     “來了!”

     他身邊的副將衛伯玉看見了,在月光下幾名騎兵正向這邊疾奔而來,片刻,幾名斥候奔至密林前,一名隊正翻身下馬向李嗣業稟報道:“稟報將軍,敵軍一分為二,一半駐紮在北城外的大營中,另一半駐紮在城中,目前他們尚無動靜,沒有發現我們。”

     “縣城防禦如何?”

     “回稟將軍,縣城城牆高兩丈,十分破舊,有護城河,但東城的護城河只寬一丈,而且東城門正在修葺,沒有吊橋,可以直接撞開城門。”

     “好!再去探查。”

     李嗣業一聲命令,數名騎兵調轉馬頭繼續向東而去。

     這時李嗣業召集了一次短暫的會議,數十名校尉以上的軍官全部都聚集在他的身邊,李嗣業沉聲對眾人道:“今天是我們第一次和燕軍直接交戰,我們以多戰少,取勝是必然的,關鍵是怎麼樣的勝利,按照大將軍的命令,李歸仁的軍隊不接受投降,所以我要求全殲敵軍,以人頭報功,時間是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無論是否全部殲滅了敵軍,我們必須返回,違令戀戰者,斬!”

     眾人一起躬身施禮道:“遵令!”

     李嗣業一揮手令道:“好了,現在出發,不要停留,以雷霆之勢,先擊碎城外的營盤!”

     八千騎兵開始一隊隊出發了,沿著濁漳水,向長子縣浩浩蕩蕩疾奔而去。

     …………………

     長子縣北城外的軍營十分安靜,現在是四更時分不到,正是士兵們睡眠最沉的時刻,整個大營內都是一片黑寂,只有軍營大門前點著幾盞大燈籠,在夜色中隨風晃動,十幾名哨兵來回巡邏,雖然長子縣的位置稍偏,屬?比較安全的地帶,但駐軍依然不敢大意,大營四周豎起了八座哨塔,包括縣城上的巡邏哨兵,防禦得十分嚴密。

     夜裡風很大,大風在夜空中發出刺耳的呼嘯聲,忽然,一名哨塔上的哨兵似乎聽見了什麼,大聲叫喊起來,就在哨兵叫喊的同時,城頭上的烽火臺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直沖夜空。

     “當!當!當!”

     尖利的鐘聲同時在四座西面的哨塔上敲響了,哨兵幾乎是同時發現了敵情,這時整個大地開始微微顫抖起來,遠方傳來了悶雷般的馬蹄聲,整個大營都驚動了,兩千五百名契丹士兵紛紛叫喊著沖出營帳,很多人光著上身,手中拎著長矛。

     這時八千騎兵如迅猛的奔雷,以一種排山倒海的氣勢向敵軍大營席捲而來,數百名契丹弓弩手剛奔到營柵前,唐軍便已沖到了百步之外,鋪天蓋地的箭矢向營柵掩射而來,數百名契丹弓弩手措不及防,紛紛被射中到底,剩下的百餘人見勢不妙,調頭便逃。

     唐軍騎兵已經沖到了三十步外,迅速向營柵兩邊散開,數百根繩索向柵欄套去,套住了柵欄,騎兵們一齊奮力拉拽,營柵轟然倒下,南北兩邊各出現了一道數十丈寬的口子。

     八千騎兵如洶湧澎湃的大潮,躍過壕溝沖進了契丹軍的大營中,李嗣業高舉戰刀,嘶聲大吼道:“殺!一個不留。”

     北唐軍怒吼著,戰刀劈砍,長矛刺殺,人頭滾滾落下,血流成河,騎兵群踏平了營帳,張弓放箭,奔跑中的契丹人慘叫著被射中後心倒地,隨即被追上的唐軍騎兵砍掉人頭掠走。

     大營內的羊馬圈率先被唐軍佔領,使契丹人無馬可騎,只能靠兩條腿奔跑逃命,而唐軍士兵勇猛無比,向四面八方追殺赤腳狂奔的契丹士兵,

     這一刻唐軍騎兵們沒有半點留情,他們每一個人都成了死神的化身,許多契丹士兵跪地舉手投降,戰馬卻從他們頭上躍過,寒光劈下,將跪地求饒的契丹人砍去了人頭……

     城頭上,契丹主將耶律重光急得雙腳直跳,黑夜中,他看不清有多少唐軍掩殺而來,不敢開城門去支援,只得全部點燃了四座城頭上的烽火,火光沖天,向四十餘裡外的上黨求援,從上黨縣到這裡是一路平川,最多一個時辰,援軍便能趕到。

     就在這時,有士兵奔來稟報,“將軍,唐軍開始進攻東城了!”

     耶律重光頓時一顆心墜入了冰窟,這才不到兩刻鐘,唐軍便開始進攻城池了,這說明城外軍營內的弟兄已全部被殲滅,算起來,唐軍的兵力至少在萬人以上。

     耶律重光非常清楚東城的防禦漏洞,護城河年久失修,變得十分狹窄,只有一丈寬,戰馬一躍便過,吊橋也腐朽爛掉了,唐軍搭上木板便可以直接用巨木撞城。

     耶律重光急得大吼起來:“命所有士兵趕赴東城防禦,用箭射!搬巨石堵門,無論如何,不准唐軍攻入城內!”

     城內的近三千士兵從四面八方趕至東門,只見東門外的唐軍黑壓壓一望無際,護城河上的臨時橋板已經鋪好了,數百名唐軍抱著一根巨大的撞木正向城門緩緩而來,除了數百名抱木的唐軍士兵外,另有數百名手執巨盾的唐軍士兵護衛在兩邊,幾百張巨盾將撞木完全遮住了,就像一條體型龐大的百足蜈蚣,一點點地向城門挪動。

     “射擊!”

     城頭上箭如雨下,石塊和滾木如雹子般砸下來,箭矢沒有什麼影響,但巨石和滾木卻難以抵擋,最前面的十幾名唐軍士兵被砸中,慘叫著倒地,‘百足蜈蚣蟲’又開始緩緩後退了。

     就這樣,當城頭停止砸石頭滾木時,攻城唐軍前進,而防禦的石木太密集時,攻城唐軍又被迫後退,形成了拉鋸戰,而此時,一千余名契丹士兵已經搬來了數百塊千斤巨石,就東城門嚴嚴實實堵住了。

     就在耶律重光剛剛松了一口氣時,整座縣城的上空回盪著驚天動地般的撞擊聲,“轟隆!”

     破舊的城牆在搖晃,北城牆上的城樓因年久失修,竟然轟然倒塌了,所有的士兵都嚇得面如土色,戰戰兢兢地向四周尋找,不知這巨大的撞擊聲是從哪裡傳來?

     耶律重光更是面如土色,儘管他也不知道撞擊聲從哪裡傳來,但他明白了一件事,唐軍攻打東門是假,他們是以進攻東門為掩護。

     “將軍!”

     一名士兵狂奔而來,他緊張得話都說不清楚了,指著身後喊道:“唐軍……唐軍!”

     耶律重光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罵道:“唐軍在哪裡?”

     “在……在北門!”

     耶律重光呆住了,這時,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撞擊聲,腳下在劇烈晃動,耶律重光沒有站穩,竟然跌倒在地,這一聲悶響中分明有城門破碎的聲音,是內城被攻破了。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完了,他將全軍覆沒了。

     北城門已大門洞開,唐軍如決堤的洪水,向城中洶湧奔入,只聽見衛伯玉憤怒的喊聲,“不留一人,全部殺死!以人頭記功。”

     …………………

     一個時辰後,耶律重光的人頭被衛伯玉親手砍下,一個時辰已經到了,長子縣的燕軍已全部被殲滅,唐軍死傷不到三百人,大軍調轉馬頭,帶著五千多契丹人頭,向西方風馳電掣而去,片刻便消失在天色已微明的晨曦盡頭,而上黨趕來的一萬援軍,離長子縣城還有十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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