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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查羽龍作品集] 光明之箭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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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3:23: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1-12-7 13:42 編輯

                                                         悲壯序曲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于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山海經·海外北經·夸父逐日》
  暗黑的天穹。
  廣漠無涯的銀河。
  無數星星的光,在遙遠處閃著。
  沒有云、沒有風……
  “追光者”飛船漂浮在宇宙的靜寂之中,隨著時間和空間的流逝,廖江寒真真切切地体會到了這個世界是多么的廣大,而自身又是多么的微小。
  作為被人類文明寄托厚望的精密飛行器,曾經在人們眼中無比碩大的“追光者”號,現在看來實實在在地成為這廣大世界中的一粒微塵,但也正是這點微塵,也許很快就能創造出一种震惊,一种足以改變這個世界的震惊。
  廖江寒深信。
  “追光者”號的試飛已經進入了第四天,超光速的奇跡也許就要誕生。
  廖江寒心跳開始加快。
  “追光者”進入第五個加速級。
  在穿越20万千米每秒亞光速結點的時候,廖江寒嵌下了駕駛主控台的綠色按鈕。作為“追光者”飛船的指令長,他當然知道這一按的意義,所以,他也清楚感到了周圍無比的壓力。
  主艙中所有的設備都在這一按之后迅速運轉了起來,聯結傳感器的終端机開始反饋各种信息。無疑,整個飛船已經完全進入了待机准備狀態,最后的沖刺就要開始了。
  “追光者”繼續加速。
  速度已是25万千米每秒。
  推進器控制台后的蕭岳兩手一直握著那截粗大的黑色手柄,手柄緩慢前推,“追光者”不斷加速,蕭岳的手心明顯滲出汗水。
  熒屏上,速度指示表的紅字每一跳動都足以使人產生震顫心弦的感覺,從進入第五加速級以來,他的雙眼几乎沒有离開過那塊熒屏。
  “26万千米每秒。”
  “27万千米每秒。”
  報告數据的聲調盡管很平,但已掩飾不住蕭岳內心的緊張。
  “28万千米每秒。”
  “指令長,現在已經是29万千米每秒,達到准光速結點,請求指令。”
  廖江寒的目光极快地掃視了一下主控終端的數据回報,他的位置雖然背對著推進器控制台,但畢竟离蕭岳很近,他几乎能清楚地感到蕭岳的激動。
  片刻的宁靜。
  “繼續。”廖江寒的指令短促、堅定。
  黑色的推進杆再度前移。
  宇宙的點點光芒從“追光者”飛船身旁掠過,似乎光在飛跑,“追光者”在飛跑。
  光,已就在前頭。
  “追光者”在超越29万千米每秒准光速結點的時候并沒有發生什么异常,黑色推進杆离盡頭已不算太遠。而這,几乎就是飛船速度的极限。
  “追光者”仍在加速。
  速度很快達到29.5万千米每秒。主机的工作沒有絲毫的躁動,一切都是那么安詳、平穩。
  蕭岳低頭打量了一下推進指示器上的讀數:“阻力37,推進系數89.4,燃料正常。指令長,照這樣下去,我們今天肯定能突破光速結點了。”
  廖江寒“嗯”了一聲:“備用助推系統情況怎么樣?”
  “讀數0.7,毫無問題。”
  廖江寒點了點頭,充滿信心他說:“看來我們這伙追光的人總算可以赶到光的前面去了。”
  超光。
  這是一种不可思議的突破,几乎沒有人能想象,當奔跑在光前面的時候,那將是种什么樣的景象。
  “指令長,依你看,光的前面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蕭岳問。
  廖江寒也沒有想過:“等你超過它,你就會看得到。”
  光的前面也許是個异常奇妙的世界,人們都在夢寐以求地追尋著它。
  29.6万千米每秒
  29.7万千米每秒
  29.8万千米每秒
  追光。
  光就在前頭。
  ……
         ※        ※         ※
  藍圣地長城基地。
  今天是指揮中心顯得最擁擠的一天,從清晨到正午,“追光者”的信息追蹤屏幕吸引了大廳內所有人的視線,這里的人們已太想經受那种震惊所帶來的欣喜,而對很多人來說,那种祈盼的心情已壓抑太久,許多英俊青年變為鶴發者叟。
  時光,真的能改變一切;那么,什么又能改變時光呢?
  人們在祈盼,祈盼“追光者”的奇跡。
  “追光者”主艙中突然響起了异樣的蜂鳴。
  就在即將穿越神秘的光速結點時,緊急故障指示的紅燈開始急促閃爍,平靜的气氛一下被沖破,主艙中的人們驟然感到了一种突如其來的不祥。
  廖江寒和蕭岳的目光几乎同時掃向主控終端机,不知因為什么,几秒鐘前還靜如止水的數据回報,一瞬間竟變得异常紛亂無序。
  廖江寒臉色大變,下意識地望向熒屏的速度指示表。
  29.9万千米每秒。
  速度表上的殷紅如血的數字仍然閃爍,与此同時,主艙的甲板突然產生了一种莫名的振動,隨之蕭岳發出了一聲惊詫的呼叫:
  “指令長,瞧那板……”
  廖江寒順著蕭岳目光方向望向艙外情況監視屏。那是一种不可思議的現象:
  原本斜挂在艙外的几大塊宇宙射線采集板,此時竟一同劇烈地扭動起來。那是一种几十厘米厚的特質合成金屬板,那种板抗沖擊、抗扭曲等各項能力至少是合金鋼板的一千倍以上。廖江寒十分清楚,那每一塊板的安裝強度都曾經過他親自測試,正常的宇宙飛行中,板的扭轉絕不會超過1°,但現在几乎每一塊板的扭轉都超過了30°,那些堅硬至极的金屬竟被舞動得有如風中的布條……
  這是怎樣一种神秘而強大的力量?
  速度表的顯示仍然是29.9万千米每秒。
  紅字此時似乎就要停止躍動。
  廖江寒的腦海里急速掠過一個可怖的念頭:光障!?光障!?“減速!快減速!”他旋即大叫。
  蕭岳緊繃的神經為之一振,几乎同一剎那,他將握在推進控制柄上的手用力往回一帶……
  但蕭岳的手竟帶了個空,那只粗大堅固的黑色手柄忽然齊根折斷,巨大的慣性把半欠身子的蕭岳重重地摔入座椅中。
  蕭岳本能地低頭望向自己的右手,他的嘴忽然張大,目光隨之凝住,怪异的現象足以令任何人目瞪口呆。
  “指令長,這,這……”
  就像是中了傳說中魔法師的符印,曾經粗大堅硬的推進控制手柄竟黏軟得如同一大塊膠泥。蕭岳下意識地抬手想把手柄甩脫,但手柄似乎与手完全粘在了一起。緊接著,他的手臂急促而怪异地抖動起來。
  這种抖動瞬間像是傳染一樣影響了整個主艙,隨著這种發瘋般的抖動的持續,主艙中各個控制台、所有的設備只在短短數秒間就完全陷入令人惊异的混亂。
  各個控制台的板壁開始破碎,整個主艙似乎也在破碎。就在這破碎發生的同時,艙中涌出了一層無名的熱浪,所有的金屬剎時變得暗紅。
  廖江寒當然了解要有多么高的溫度才能將板壁上的特質合金變成現在的樣子,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廖江寒的臉色由于過度緊張而漲得青紫,這一瞬間,他猛然在巨變中看到了一生從沒想象過的情景。
  廖江寒呆住了,沒有淚。
  他回頭從蕭岳最后的眼神中,讀到了一絲惊异而絕望的表情。
  天屏上,速度指示表的紅字經過最后的奮力一躍,終于停了下求
  30万千米每秒。
  廖江寒終于看到了那個神秘的數字,這也許是他的雙眼從這個世界上所帶走的最后東西。
  黑暗!
  無邊的黑暗,吞沒了一切。
  時光流逝。
  16年過去。
  宇宙依然是如此平靜。
  平靜得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星光如豆。
  好靜,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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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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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3:25:08 |只看該作者
                                                通往藍圣地的路
十月。
  木葉蕭瑟。
  秋風正涼。
  露園的林蔭道,兩旁佇立著高大的銀杏樹。黃黃的落葉繽紛墜下,遍舖了一地。
  葉紅楓靜靜地從這里走過。
  夕陽透過枝叉,四面是金子般的光。
  家,永遠是最溫馨的地方。
  葉紅楓是個很戀家的人,這种感覺此時猶深。
  母親做的肉絲面條總是最好吃的東西,只可惜最近一直很難品得到。
  “那就多吃一些好了。”母親勸慰道。
  葉紅楓點頭。
  奔波一天,不免有些疲憊。
  “事情辦得怎么樣了?”母親一邊准備碗筷一邊在問。
  “基本上可以了,最后還得要一份他簽署的同意材料。我已經辦了去藍圣地的考察證,明天就過去見他。”葉紅楓有些黯然。
  對此,母親暗自歎气:“你真的下決心和小郭分手了?”
  葉紅楓沒有回答。
  有些事,母親不解:“小郭這孩子也是讓人不懂,為什么非要到那种荒礁野島上去待這么多年?”
  葉紅楓仍沒有回答。离婚這种事給人的壓力太大,大多數時候這种壓力都足以改變人的一生。
  “可是你們之間真的到了非這樣做不可的地步?小楓,你得想清楚。”母親提醒。
  葉紅楓辯駁:“媽,我已經等了他七年,我還該再等多久?”
  想到明天的藍圣地之行,葉紅楓的內心總有一种說不出的沉重。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到了非決斷不可的地步,這也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七年絕不是一段短暫的時間。
  這些年來,葉紅楓總覺得自己已經老了很多。
  光榮9000型運輸机翱翔在九天之上。
  蔚藍的天。
  蔚藍的海。
  金色陽光,洁白云朵。
  藍圣地在前方。
  葉紅楓靜靜地坐在客艙后面靠近舷窗的位于里。
  盡管現在一切似乎都有了結果,但她的心里這兩天卻像是碰翻了五味瓶子,心情有些异樣。
  藍圣地。
  從百多年前開始,這里已經不再是一塊尋常的土地,隨著世界科學基金會年复一年的開拓性投入,這片曾經默默無聞的島嶼,而今具有了絕對不同凡響的价值。
  建立之初,這里的名字本叫做“世界科學研究基地”,但在大多數向往這片土地的人們眼里,這里也許更像是蔚藍大海中的一塊圣洁之地。于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它的本名反倒被人們逐漸淡忘了。
  藍圣地無疑是這個時代科學精華聚集的地方,百多年來,來自200多個不同國度的人們,在這里相繼建設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科研基地。整個藍圣地的規模足抵得上20世紀硅谷、筑波的30倍。
  聚集在這里的几乎全部是各國科學界的精英,連續几年,世界各國科研經費總額的七分之一被投入到這塊神奇的土地上。也許是由于精英薈萃的緣故,藍圣地每年都不只一次地為整個美麗的世界帶來惊喜。
  郭尚云和那些追光的人就在這塊土地上。
  一晃就是七年。
  短暫的七年。
  漫長的七年。
  葉紅楓是第一次光顧這塊土地,但藍圣地對她來說卻并不陌生。如果不是太戀家的話,七年前她已是這里的一員。
  在葉紅楓調离之后不久,追光小組就從國內轉戰到了藍圣地。那時候,葉紅楓和郭尚云結婚剛剛兩個月。分別,几乎帶走了他所有的熱情,也給她帶來了深深的寂寞。然而,七年過去了,當初的葉紅楓恐怕絕沒有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地方,用這樣的形式重逢。
  現在,她忍不住在想,想那些曾經一起追光的朋友,但不知為什么,想得更多的總是郭尚云。
  葉紅楓心一直亂。
  光榮9000型運輸机終于停人藍圣地長城基地大灣机場的机坪。
  天,一樣的藍。
  “小葉!”“葉紅楓!”
  讓葉紅楓有些意外的是,居然有人接机。
  于是,在人流中她發現了徐曄和林瀟雨。
  徐曄。
  編號4057。
  理學博士。太空飛行器定位專業。
  37歲。
  追光小組地面指揮系統二號負責人。
  林瀟雨。
  編號4063。
  理學博士。高能航天燃料專業。
  36歲。
  追光小組動力保障師。
  徐曄与林瀟雨無疑是藍圣地長城基地中精英級的人物。
  歲月流逝,七年的時光似乎并沒有在他們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葉紅楓還是一下就認出了這兩位昔日的搭檔。
  “不過你可是變了不少,我們差點沒認出來,要不是老徐的眼力好……”這是林瀟雨見到葉紅楓的第一句評价。
  “老了很多是不是?”乍逢久別的朋友,不免心中別有一番欣喜,几天來,葉紅楓也許是第一次露出笑意,盡管有些苦。
  “別逗了。你可是我們這里的小師妹,你要是老了,那我和老徐往哪擺呵。”林瀟雨笑道。
  “小葉,其實大林也不是沒認出你,只不過看你總是那么年輕,大林就妒忌得不愿意認你了。我早就說過,這几年我們的歲數是沒長,人家葉紅楓是倒著長,今年20,明年18。”徐曄和林瀟雨在一起的時候,說山話來也是一搭一檔的。
  葉紅楓空出左拳,輕捶了徐曄一下:“歲數是沒長,你這張嘴可是愈來愈油滑了。”
  不知道為了什么,葉紅楓忽然覺得本來郁悶很久了的心情,此時居然輕松了許多:“你們知道我要來?”
  林瀟雨回答她:“是國內昨天發過來的消息。知道你要來,我們都挺高興的。郭工這兩天實在太忙,脫不開身,所以我們倆就自告奮勇過來接你了。”
  在葉紅楓看來,林瀟雨的話倒像是給郭尚云開脫什么。不過,她的印象中,郭尚云好像一直很忙。其實,如果不是這樣,又怎么會有今天這种結局。
  徐曄解釋:“你也別太怪罪郭工,這兩天實在是太緊張了,一切都到了最后的關鍵時刻,像我們這种普通人也快喘不上气來了,何況是他。他畢竟是我們的頭儿嘛。”
  林瀟雨告訴他:“你赶這時候來真是合适。咱們的‘光明之箭’就快試飛了,要是有空多待几天的話,說不定就能親眼看見些奇跡了。”
  光明之箭?!
  葉紅楓的心為之一振:“光明之箭造出來了?”
  徐曄點頭:“豈止造出來,這几天恐怕就得作試驗飛行了,要不我說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藍圣地到底是實力雄厚、人才濟濟的地方,這么大的工程要是按咱們當初的干法,今天能看見個殼就不錯了。”林瀟雨補充道。
  一提起光明之箭,林瀟雨的眼睛就在發光。對追光小組的人們來說,這絕對是個值得興奮的事情。
  葉紅楓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沉吟片刻,她忍不住問:
  “完全是原來設計的那個光明之箭么?”
  “基本就是原來的設計,不過你也許很難想象它被造出來后的樣子。”徐曄像是想起了什么,“小葉,按說你真該自己去看看,怎么說你也算是個元老呵。”
  葉紅楓的臉微微漲紅。
  林瀟雨強調:“我保證你肯定會有种感覺。”
  “什么感覺?”
  “惊心動魄。”
  葉紅楓相信徐曄的話,她真的很想去自己看看。
  在這之前,她絕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在踏上藍圣地的第一刻,在見到舊友的第一刻,就萌發出這樣一個似乎与此行毫不相干的沖動。
  但——
  光明之箭。
  那畢竟也是她為之傾注了青春,甚至傾注過一切的東西。
  葉紅楓理應去自己看看。
  這,也許根本不會妨礙此行的結果。
  真的不會么?
  大多數的事情會在靜悄悄中改變。
  有海風吹來。
  空气中彌漫著一种淡淡的咸腥。
  葉紅楓的精神為之一爽,這是她第一次体驗到了藍圣地圣洁的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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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3:25:48 |只看該作者
                                              追光的人們

亮紅色的“王子”汽車沿著筆直的高速路駛入基地深處。
  綠樹掩映。
  花草依人。
  路邊的草坪剛淋完水,借著樹冠枝叉間透過的陽光,顯得尤為晶瑩翠綠。
  藍圣地的風采在葉紅楓看來還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盡管國內傳媒對這里的報道并不算少,但身臨其境的感覺仍舊不同。
  “難怪藍圣地能把你們的心拴住這么多年。”葉紅楓感慨他說。
  “你指的是那些?”徐曄順著葉紅楓的目光望向窗外,車窗外景色如畫。
  “這儿真漂亮。”葉紅楓繼續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虧了吧,你現在是不是特遺憾當年沒和我們一起上這儿來?”林瀟雨在一旁打趣道。
  “也許有那么點儿。”葉紅楓淡笑,“不過,我可不吃后悔藥呵。”
  葉紅楓的感慨并不是沒有道理,藍圣地的秀麗的确足以拴住很多人的心。
  但,秀麗畢竟不是感動藍圣地上人們的一切。
  就像林瀟雨的評价:“在這里至少有兩個人是絕不看風景的。”
  徐曄解釋:“大林又在找机會臭何若和郭尚云了。按他的話就是:這里盡管還不是不懂風雅人的天下,但至少總是不懂風雅的人掌權。”
  林瀟雨的評价是:
  里恩·何若的眼里除了飛行器,就是三明治、牛排。
  郭尚云呢?
  郭尚云關心的東西也許只有在山的那一邊才找得到。
  提到郭尚云,葉紅楓的心里就有說不出的滋味。
  人的心,真是很怪……
  山的那一邊什么樣子?
  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有光……
  這當然不是陶淵明的世外桃源,但在這個時代的很多人眼中,這里也許遠比世外桃源更引人遐想。
  車子剛剛轉過山口,陀螺形狀的龐然大物就猛地撞入葉紅楓的眼帘。
  銀灰色的外板在太陽下反射著獵獵的光輝,仿佛在向這里所有的來者炫耀著一种逼人的英武之气。
  “光明之箭!”
  葉紅楓脫口叫了出來。“這就是光明之箭?”
  這是她在山的那一邊第一眼看到的東西。
  光明之箭。
  既熟悉又陌生的龐然大物如同帶有磁石般的力量,一下子將葉紅楓的目光牢牢地吸引了。
  這真的就是曾經為之傾注過青春与熱情的光明之箭?葉紅楓不敢想象。
  她絕沒有料到的是,這种親眼感受的沖擊竟會如此強烈。
  這一瞬,葉紅楓的眼里飽含了興奮的光芒,她發現自己心底深處仍然對追光的事業,對迫光的人們保有一种留戀,這种留戀竟很深刻。
  一絲淡淡的失落在葉紅楓心目中飛掠而過。
  藍圣地之行究竟是對,是鍺?
  葉紅楓的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莫名的疑問。
  徐曄告訴她:“我們在原來的設計上作了點改動,在藍圣地這樣的條件下,有時候隨處都可以做一些在國內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看到葉紅楓直勾勾望向窗外的眼神,林瀟雨笑道:“養眼吧。外面這只是光明之箭的太空主艙。”
  葉紅楓下意識地點頭,她絕對認得出。
  林瀟雨瞄了一眼那具龐然大物,接道:“基本是當初咱們設計的那种,怎么樣,從平面圖變成立体的,夠气派吧。不過,我說的惊心動魄可不是指它,在這儿它還算不上是最精彩的。”
  葉紅楓“呃”了一聲,回過頭來。
  徐曄打趣道:“大林可真是無時無刻不在找机會吹捧自己。”
  林瀟雨不服气:“這怎么是吹捧自己,事實如此嘛。”
  葉紅楓終有些好奇。
  于是,林瀟雨反問:“你知道我的老本行是什么?”
  林瀟雨的老本行是外太空推進加速器,這一點葉紅楓當然清楚得很。所以她實在不懂。難道那种類似助推火箭的東西,在藍圣地這种地方也能花樣翻新?
  可能么?
  基地深處,追光試驗中心站。
  葉紅楓終于又見到了久違的人們,曾經共同追光的人們。
  時間在變。
  世界在變。
  葉紅楓的心境在變。
  久違的人們呢?
  馮明彥。
  編號4058。
  理學博士。自動控制專業。
  36歲。
  追光小組自控系統工程師。
  高博。
  編號:4061。
  理學博士。光學物理專業。
  40歲。
  追光小組數据分析師。
  羅天遠。
  編號:4062。
  理學博士。航天設備專業。
  35歲。
  追光小組設備保障師。
  “嗨,小葉。歡迎回來!”
  這几乎是久違的人們共同的招呼。對葉紅楓來說,這种招呼卻似乎尤有深意。
  葉紅楓臉上的表情不大自然。
  目光掃過,四處是舊友們熱情洋溢的臉。
  郭尚云呢?
  郭尚云居然不在中間。
  葉紅楓恍然間有种失落感。
  人群中居然有兩張陌生的臉。
  當然有舊友為她介紹。
  里恩·何若。
  編號:7712。
  這就是被林瀟雨評价為除了飛行器就只認得牛排、三明治的人物?
  在葉紅楓看來,從萊茵站調來協作的這位高鼻子的大塊頭倒的确有些与眾不同,而且,還長著一雙明亮傳神的藍眼睛。
  据說,“何若”這個名字原本是英雄的意思。且不論是不是真的名如其人,至少這位洋人有一點是實實在在很讓人不能不心服的。畢竟,2000次無差錯外太空飛行的紀錄,就算在藍圣地也很難有人能出其右。
  按馮明彥的說法:
  連郭工都被弄得心服口服,這家伙一定是在娘胎里就練過開飛船了。
  于是,里恩·何若自己操著很生硬的漢語打趣道:“所以,他們叫我恐龍,西洋恐龍,長脖子大嘴巴的那种。”他居然張大了嘴作了個好像很可怖的怪臉。
  “恐龍?”葉紅楓不懂。
  徐曄替他解釋:“其實我們后來發現這個綽號起錯了。在這個世界上就算找一只恐龍一定也比找一個和何若一樣的人容易得多。”
  葉紅楓竟被惹笑了,笑得很開心:“那他可真的太优秀了。”
  何若也笑了,表情多少有些滑稽:“很久沒有漂亮的女孩子夸過我了,小時候我媽媽常說,漂亮女孩子的夸獎是世界上最希罕的東西。”
  這算什么,恭維么?
  洋人真夠古怪的。
  在葉紅楓看來,這家伙一定是言不由衷。里恩,何若不是沒人緣的人,而這里當然也不會沒有漂亮女孩子。至少葉紅楓已經看到了角落中的一位。
  女孩清清秀秀,看樣子也就二十几歲,正是花一樣的年華。眉毛彎彎而且纖細,眼睛如同一泓秋水,深邃明亮,鼻子似乎有些翹翹的,兩頰浸潤著一种淡淡的紅。嬌俏中又有几分頑皮。
  絕對是古典文學中典型的美女。
  這是葉紅楓的感覺。
  不過,像藍圣地這种高人薈萃的地方,怎么會有這樣一個女孩,葉紅楓的目光不由得滲出一种好奇。
  女孩也發現葉紅楓在注意她,所以臉上浮過一抹紅云。然后她抬起纖柔的手,飛快地朝葉紅楓這邊打了一個很古怪的手勢。
  葉紅楓下意識地看了看站在身邊的羅天遠。羅天遠笑道:“楓姐,阿蕭在用手語跟你打招呼呢。”
  手語?!
  葉紅楓一愣。難道這樣一位漂亮的女孩竟是個聾啞人,難怪何若會說從沒有听過女孩的夸獎。
  “她不會說話?”
  羅天遠點頭。
  葉紅楓心頭有一种涼絲絲的感覺,造化捉弄人么?
  這個女孩叫蕭蕭,編號:5013。
  蕭蕭居然是中心站的主机總管,一個聾啞女孩竟控制著這個精華地帶的神經中樞,這倒要讓人刮目相看了。
  高博似乎頗有得色,他解釋:“阿蕭是我們這里最棒的才女了,你別看她平時听不到、說不出,她可是這里絕對出色的管家婆。”
  蕭蕭的臉更紅,那樣子好像已明白高博在褒揚自己,兩手隨之無措地擺著。
  所以葉紅楓好奇地問:“她真的听不到別人說話?”
  羅天遠看出了葉紅楓的疑惑:“真的,不過阿蕭是會讀唇的,所以你一點也不用擔心和她的溝通。”
  “讀唇?”
  葉紅楓的确曾听說過,在她看來,那是一种類似大方夜譚的能力。沒料到這樣一個秀美的女孩會有如此神通。
  控制台上的一盞黃燈忽然閃爍起來,顯示屏上不斷涌出了一些古怪的數据。蕭蕭抱歉地朝葉紅楓笑了一笑,作了個手勢后,又埋頭到她那一堆按鈕和開關中去了。
  羅天遠語气里充滿了一种感慨:“看來老天爺對誰都是很公平的,也許正是由于阿蕭听不到、說不出,所以老天爺就專門賜給她超乎常人的智慧,知道么,楓姐,自從你走了之后,你的位子几乎我們每個人都坐過了,但卻總沒有當初那么好,直到兩年前阿蕭被派過來之后,我們發現她簡直是這方面的天才,什么事情經她一做,就變得井井有條……”
  高博插話道:“其實照我說,追光小組里本來就該有几位女性的,有很多事情就适合她們去做。”
  他拍了拍蕭蕭的肩膀,蕭蕭回過頭,高博道:“阿蕭,你這位大師姐原來可是這個位子上的高手,難得她大老遠的來一趟,要跟她多學兩手呵。”
  蕭蕭望著葉紅楓,臉上是燦爛的笑,然后就用手勢比划了很長一段意思。
  高博告訴葉紅楓:“阿蕭是問為什么不能讓你再回來和她一起做,她說她一直很佩服你。”
  葉紅楓臉上又有一些不自然。
  高博停了一下:“說真的,回來吧,紅楓。其實這几年我們都很希望你能再回來的。”
  ……?!
  門響。
  林瀟雨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轉了一圈,這時才拎著葉紅楓的行李箱回到大廳:
  “喂,誰看到郭工了,這家伙怎么這么沉得注气,連夫人來了也不照面。”
  馮明彥接過他手中的箱子:“郭工和武浩下深井去了,可能就快回來了。”
  門又響。
  說曹操,曹操到。
  葉紅楓終于又看到了郭尚云。
  什么心情?
  誰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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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見光明之箭

葉紅楓終于又看到了郭尚云。
  七年了。
  “嗨,你來了。”這是郭尚云的第一句話,語气似乎永遠能夠那么平靜。
  葉紅楓很不自在,她仿佛覺得大廳中所有的目光這一刻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七年后的這种重逢究竟意味了什么。
  無言。
  良久。
  她終于鼓足气力輕問一聲:“嗨,你好!”
  空气似乎在這一刻忽然顯得有些僵硬。
  片刻。
  高博也許是注意到了周圍的這种异樣。
  “哎,哎,各位,各位,咱們是不是別總跟看西洋景似的瞧著啦,這讓人家怎么說悄俏話?”
  眾人一陣嬉笑。
  徐曄點頭:“咱們這么多電燈泡,看來也真夠亮的了,我說,看看是不是到飯點了,我怎么挺餓的。”
  “走了,走了,吃飯了。”有人響應。
  “郭工,深井那邊沒什么事吧?”高博隨口問。
  “看來沒什么,Q值有些高,我讓武浩再觀察一下。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讓蕭蕭把回饋數据看緊一點,其他人先去吃飯吧。”郭尚云應道。
  嘈雜。
  眾人招呼著相繼离開。
  大廳又回复寂靜。
  葉紅楓望望郭尚云,神情益發不自然。
  郭尚云往她身后的椅子指了指,她于是坐下。
  “他們好像都不知道我的來意。”她問。
  從机場見到徐曄和林瀟雨,葉紅楓就有這种感覺,這种感覺多少有些意外。
  郭尚云把手中儀器包放回到儲物架上。
  “我沒和他們說過這件事。”
  “為什么,不好開口?”
  “也不是。也許是沒有机會說吧。其實,就連你要來藍圣地這件事我也沒和他們說起過。林瀟雨他們去接机,是因為看了國內傳來的例行通報。”
  “這么說,直到現在他們還都認為我真的是過來考察的?”
  回答是點頭。
  郭尚云坐到桌子對面,把一只餐盒推到葉紅楓面前:“給你的。剛從深井那邊的餐廳帶回來,吃吧。”
  餐盒里是很香滑的排骨面,但葉紅楓真的沒有食欲。她擺了擺手:“不了,在飛机上東西吃得大多,沒有胃口了。”
  郭尚云澀澀地笑了一下:“那就待會再說。”他順手將餐盒放回桌角,“老高他們有沒有向你炫耀炫耀,這里比當年在國內條件优越多了,下午讓林瀟雨帶你到各處看看,這里有………
  葉紅楓打斷了他的話頭:“尚云,我們什么時候能夠單獨談談。”
  空气又沉寂。
  半晌。
  郭尚云靜望著葉紅楓,七年,也許很多的事情已經改變。
  他終于吐了口气:“可能我們是該單獨談談了。……我要等深井那邊的消息,如果不介意,我們先在這里簡單談談。”
  “這儿?”葉紅楓不自然地環顧了一下大廳。只有蕭蕭一個人背對大廳,坐在机房大玻璃隔斷那面,像是在聚精會神地處理主机里的一些數据。
  郭尚云看出了葉紅楓的顧忌,“蕭蕭是听不到我們說話的,你可以放心。”
  “她真的很聾?”葉紅楓又望望机房里面的蕭蕭。
  “听力100分貝。”郭尚云的語气也不乏惋惜之意。
  他把目光重又轉回到葉紅楓這邊:“紅楓,我們的事真的沒有選擇了么?”
  葉紅楓側了一下身,把隨身的小文件包拿到桌上:“我想,現在我們已經用不著再談這些了,到該結束的時候了。”
  她緩緩從包中拿出一迭下厚的文件,郭尚云的臉色在變,他當然很清楚那是些什么樣的文件。
  葉紅楓把文件稍稍理了一下,用一只手推到郭尚云的面前:
  “尚云,我不想再多談別的了。我現在最想知道的是你什么時候能把這些文件簽還給我。”
  郭尚云的目光慢慢從葉紅楓的臉移到桌上,這些文件對他,絕不是什么意外,他十分明白和葉紅楓的這段感情變成了什么情形。這份文件本是他已決定要簽的,否則葉紅楓又怎么會來藍圣地。盡管如此,等到真的直面相對的時候,郭尚云發覺,這一切,居然變得那樣難以接受。
  郭尚云机械地翻動了一下那一疊文件,文件并不厚,可是究竟上面寫些什么,他卻絲毫沒有注意。
  就連郭尚云自己也弄不明白,最近一段時間為什么一接触這件事情,心里總會變得极亂。是放不下,還是……
  葉紅楓似乎在用一种很專注的目光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顯然,她已看出郭尚云的心境。
  “尚云,其實這件事我們已經談得很清楚了。在我們這個年代,离婚并不是個复雜的問題。”
  郭尚云默然。但無論是什么年代,离婚都不會是件簡單的事情。
  郭尚云的目光在文件的封面上停留了很久,欲言又止。
  葉紅楓問:“你不會想改變主意吧,這件事我可是很認真的
  郭尚云略微沉吟了一下:“我在想……”他抬眼望了望葉紅楓,“我是不是該在這個時候來簽這樣一份文件。”
  “什么意思?”葉紅楓的臉色有些變,“如果你不想簽,你又何必要我到藍圣地來,在你我之間,我是不是真的總要圍著你轉,任你隨意擺布……”她的聲音漸高,竟有些沖動。
  “你領會錯了。我還不至于出爾反爾。”郭尚云打斷了她的話頭,“只是沒想到你會這么快就把文件拿到藍圣地來要我簽。”
  “時間對我們應該都很寶貴,何況我已經等了七年。我不想再等得太久,這一點你該明白的。”
  “七年了。”郭尚云輕歎了一聲,“算了,不提了。紅楓,既然這樣,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商量一下。”
  “什么?”
  “我想徐曄他們一定對你說了,再過七天,光明之箭就要正式試飛了,我不想讓別的事情分走我太多的精力。”
  “又是光明之箭,你拿光明之箭來搪塞我,已經不是一次了,你到底還有沒有完?”
  “我想這也許是最后一次了。紅楓,我知道我耽誤你的很多,但這次的确不同,為這一天我也已經等了七年。給我點時間,等試飛一結束,我肯定會把文件簽還給你。”
  又沉默。
  “連我自己都搞不懂,為什么一到這种關鍵時刻,我總是會遷就你。”葉紅楓的身子在座位里移動了一下,終于伸手取過那疊文件,“我已經等了七年,也不在乎再等這七天了。希望你能對你的話負責任。”
  郭尚云的臉上掠過一層希望之光,就像沒有料到葉紅楓會這么快地來到藍圣地一樣,他也沒有料到葉紅楓會真的給他時間。
  “謝謝。”郭尚云輕抿了一口杯中的濃茶,目光重又移到葉紅楓的臉上。
  葉紅楓這七年真的變了很多。
  郭尚云這樣覺得。
  葉紅楓告訴他:“你不必謝我,這件事沒辦完,我是不會走的,好在七天的時間并不大長。”
  郭尚云答應:“沒問題,我會讓徐曄他們在山那邊的招待區里給你安排一個不錯的住處。”
  葉紅楓搖頭:“不用了,試驗中心這邊很好,我就待在這邊。”
  “待在這邊?”
  “沒有不妥吧。你不用擔心,我既然答應你,至少這七天里我不會用這件事來打攪你。況且,像老高他們,不是也挺希望我回來的么?”
  “我不是說的這個,不過這几天……”
  “我不會在你這儿白等的……他們不是也認為我是來考察的么?那就當我是來考察的好了。”
  “考察,你想考察什么呢?”
  “我想見識光明之箭。”
  要求竟脫口而出,葉紅楓有點后悔。不過她總算明白,光明之箭真的對自己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直到現在,她有時仍在考慮,自己是不是真的該放棄當初那种追光的机會。
  “難為你還沒忘了它,不過從很久以前它就已經謝絕參觀了。”郭尚云用眼掃了一下葉紅楓擺在那邊的行李,“要不然再等會儿我送你到山那邊去?”
  “不必,我知道中心旁邊的6號公寓就是空的。”葉紅楓把考察證在郭尚云的眼前晃了儿晃,“在這儿你也限制不了我。紅色考察證,AA級,如果我是來考察的,憑這個我隨時都有權成為這里的一員,隨時有權了解這里的一切。”
  郭尚云不禁微微苦笑:“我看王總他們是有些昏頭了,這次居然會批給你紅色考察證,他們是不是也有所圖?”
  “有可能。”
  有所圖?
  斟酌再三。
  郭尚云終沒有了拒絕的理由。所以,葉紅楓真的看到了主机房中的T層數据庫。
  這是一种真正的神奇,一种難以描繪的神奇。
  七年了。
  光明之箭在變,變得也太多了。
  在輸入一堆眼花繚亂的密碼指令后,郭尚云打開了中央監視屏。
  屏幕上,是一個几分熟悉而又几分陌生的造型。
  光明之箭。
  這是久違的光明之箭。
  “這就是光明之箭?”葉紅楓不禁叫了出來,“沒想到它被造出來這樣气派。”
  沒有人否認這是一個令人振奮的造型。
  郭尚云承認:“有的時候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但它的的确确是被造出來了,就好像做夢一樣。”
  葉紅楓的目光像是被一种無形的力量輕輕拉住了。
  “它真的能飛?”
  “我想它應該飛得和光一樣快。”
  監視屏上的造型在郭尚云的控制下,不斷地變換著視角。
  飛得和光一樣快。
  那應該是一种什么樣的感覺。
  “按說你也是該來看著它飛的,有件事本來早該告訴你,當初要是沒有你,沒准它也不會成為今天這副樣子。”郭尚云忽然道。
  葉紅楓不解:“什么意思?”
  “還記得最開始的時候你給光明之箭做的推進設計么?”郭尚云問。
  “最開始的時候?……”葉紅楓努力在搜索著記憶,“你是說……异次元超想模型?……那不是從一開始就被推翻了么?”
  “不錯,我們到藍圣地的頭一年几乎試遍了原來所有的推進設計,但倒回頭來還是覺得异次元超想理論的可行性最合理。”
  “不可能吧。我記得當時推翻那個設計是因為它有一個無法彌補的缺陷。”
  “是。”郭尚云點頭。
  “我還記得那個設計是我自己推翻的,因為當時計算主机給我的回饋是個天文數字,它的推進系統至少要350万立方米的PB高能燃料才能保證正常加速,可那几乎是要一個中銀大廈來做它的儲備箱,根本是天方夜譚嘛。”
  “那也沒錯。”郭尚云輕敲几下台板上的控制鍵,監視屏上流水般瀉出一串古怪的數据,“在當時那的确是天方夜譚,但那不等于絕對不能。”
  葉紅楓愣住,她太熟悉那些數据了,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名字。
  异次元超想模型。
  ……?!
  “你們真的用了那個設計?”
  “只作了局部的小改動。”
  “當時好像曾經想找一种高比壓縮技術來解決儲備箱的空間壓縮難題?怎么,真的找到這种技術了么?”
  郭尚云搖搖頭:“根本就沒有高比壓縮技術。解決這個問題其實很容易,就是造一個足夠大的儲備箱。”
  “足夠大?”葉紅楓吃惊,“開玩笑?”
  她忽然想起了在來的路上,林瀟雨所描繪的那种惊心動魄。
  那難道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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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3:27:15 |只看該作者
                                                    深井

 郭尚云再次輕敲控制鍵,又一層數据流瀉而出。
  葉紅楓的嘴不知從什么時候因為惊訝而張開,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具形狀頗有些怪异的儲備箱被標注的高度竟然是302米。
  這怎么可能!
  “你沒有看錯,理論上,考慮到儲備箱自身阻力影響,PB燃料至少得在380万立方米以上,所以你看到的這個儲備箱,它實際比中銀大廈還要高15米。”
  這几乎是一种不可思議的設計。
  “這設計不算太离譜。記不記得,16年前試航的‘追光者’號,就已經能攜帶200多万立方米的PB燃料進入太空了,其實体積并不是問題。”談到光明之箭,郭尚云的語气輕松了許多。
  “那不一樣,据我所知,‘追光者’號是夸克增益模型,是可以作平射起飛的。而像光明之箭這种异次元超想結构,按理論只能是立射升空才能保證穿越大气層。”
  “也沒錯。這次光明之箭就是准備立射升空的。”
  “這不可能。”葉紅楓几乎是下意識地叫了一聲,“300多米沒有地基的建筑,立在地面上,就算滿艙重負載的情況下,它也絕對抵御不了3級以上的輕風。那豈不是風一吹就倒了。”
  郭尚云同意:“不過立射并不一定要立在地上。”也許是怕葉紅楓沒有听懂,他隨即又補了一句,“我說的302米是指地下,整個儲備箱完全在地下。”
  “地下,整個箱子完全做在地下了?”這几乎又是葉紅楓所無法想象的。一尊埋在地下的光明之箭,那究竟是种什么樣子。
  郭尚云解釋:“從建筑之初,我們大約花了一年的時間向下挖掘了300多米,整個箱体是后來用特質合金一次澆鑄出來的。那地方我們叫它‘深井’。”
  葉紅楓終于懂得了“深井”的含義,但這個解釋是不是也太演義了。
  “這能行么?”葉紅楓不得不有些怀疑。她實在覺得這几年藍圣地上的人們膽子愈來愈大了。
  “這是反复論證過的,我不敢說這是唯一的方法,但至少這是個不錯的方法。試飛的時候只要把太空主艙平移到發射口,和儲備箱頂對接,像這樣……”郭尚云移動著監視屏上的模型,慢慢演示了一下,“就可以直接拔地升空,很簡單。”
  “簡單?”葉紅楓有些接受不了,“你是說讓這個300多米的龐然大物自己破土而出,再飛上天去。”
  “就是這樣。”郭尚云的語气仍顯得很平和,他調整控制鍵,讓屏幕上的模型又翻轉了一些角度,露出儲備箱的底部,“借助深井的結构,這里的反噴動力足以推動600万吨以上的重物,讓与中銀大廈大小相似的光明之箭破上升空并不困難。”
  中銀大廈?飛上天?
  那是一种什么樣的情形?
  葉紅楓的表情有些像是硬吃了三串朝天椒。她總算明白林瀟雨的那句“惊心動魄”了。
  要是那樣,不惊心動魄才怪。
  葉紅楓開始覺得,她倒是真的有必要在這里多考察考察了。
  一陣急促的敲擊聲。
  葉紅楓循聲望過去,蕭蕭的臉上竟滿是焦急之色,她發現,主机台邊一盞報警黃燈忽然閃爍起來了。
  報警?
  沒有注意到什么時候郭尚云已經繞到了主机數据顯示屏那面。
  空气瞬間緊張起來。
  蕭蕭用手勢飛快地向郭尚云比划著,郭尚云的眉頭開始漸漸攢起,愈攢愈緊。從那一臉油然而升的嚴峻表情,葉紅楓絕對看得出,那是不小的麻煩。
  葉紅楓也慢慢繞過控制台。她還看不懂蕭蕭手語中的意思,但主机數据顯示屏上紛亂的數据已足夠說明一切。
  “出問題了?”
  “Q值超標,可能已經影響了深井的第七單元。”對講器發出急促的蜂鳴,郭尚云隨手嵌下接听按鈕,監視屏上閃出武浩的臉:“郭工,上面看到新的變化了么?”
  “看得到,你那里情況怎么樣?”
  “不好說,第七單元的Q值還在波動中,我看可能還會長。”
  “不能再長了,現在已經是臨界狀態了,一旦突破,后果不堪設相……”
  “要不然從上面把應急泵打開,先緩解一下壓力再說。”
  “先不要動,那樣也是治標不治本的辦法。”郭尚云在急速掃視著四周顯示屏上的數据,“武浩,你馬上把第七單元的加固套筒鎖死,注意觀察,我這就過你那邊去。”
  蕭蕭在一旁不知又比划了一些什么,郭尚云點點頭,轉身去提儀器包。
  在葉紅楓眼里,郭尚云也許永遠都擺脫不掉忙碌了。郭尚云只匆忙地告訴她:“等徐曄他們回來,讓他們先給你安排一下,恐怕整個下午我都得待在深井下面了。”
  葉紅楓似乎有話想說,但欲言又止。
  從大門出來,郭尚云几乎和高博撞了個滿怀。
  郭尚云一臉嚴肅的表情,著實讓高博嚇了一跳。
  “怎么?郭工,出什么問題了?”他忙問。
  “還是深井那邊的Q值。我再下去看看,有些事在那邊臨机處理會方便一些。”
  “要不我去叫小馮和羅天遠,大家一起下去?”
  “暫時還用不著。等他們回來,你們先在上面把這一兩個小時的數据波動分析一下。有問題及時和底下聯系。”
  高博點頭,郭尚云像是忽然間想到了什么,回過頭招呼:“對了,老高,你讓他們幫葉紅楓安置一下,她恐怕得住一段時間了。”
  “沒問題,一會儿我去辦,濱海別墅怎么樣,那邊環境不錯。”
  “去問她吧,隨她愿意,住哪儿都可以。”
  郭尚云快步走下台階,高博在背后搖頭道:“你可真行,對老婆那么省心。深井那邊完事后想著早點回來,別讓人家小葉在這里還獨守空房。”
  郭尚云沒有回頭,肩頭微微聳動了一下,臉上飛過一抹苦澀的笑容:“老高,你怎么總婆婆媽媽的。”
  深井的出入口在試驗站對面的紫紅色建筑里。傳送通道的构造很有些像那种古老的煤礦的坑道。在傾角足有15°的陡坡另一端,直通到2千米外的地下,那也許真的是一個充滿神奇的地方。
  郭尚云隨手把儀器包丟到傳送車的貨倉里,自己拉開側門,坐進車中。
  傳送車啟動。
  這時的走廊上,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米色的風衣隨風卷動起裙擺的一角。
  郭尚云愣了一下。
  居然是葉紅楓。
  似乎在踏上走廊時,葉紅楓的眼就迎住了郭尚云的目光。
  她走得很快,直走到在傳送車邊才站住。
  郭尚云用疑問的目光看著葉紅楓。
  無言片刻。
  葉紅楓要求:“我想過了,我該到深井下面看看的。”“不行。紅楓,別這么死纏著我,好不好。你答應給我時間的。”“那根本是兩回事,答應你的事情我一定照做,但這并不妨礙我下深井考察參觀吧。”
  “你到底要考察什么?”
  “你不能否認我也曾是追光小組的一員……”
  “但你現在已經不是了。”
  “可我現在仍然有權了解它。”葉紅楓有意地將挂在頸中的紅色考察證在郭尚云的眼前晃動著。
  “別總拿那張紅紙片說事。”郭尚云的眉宇之間流露出不快,“總之,我說那里現在不宜你做什么考察。我有權約束這里的每一個人。”
  “但不包括我。”葉紅楓仍然堅持,“我想過了,我要下去。”
  “你……”看得出郭尚云有些慍怒,“我也想過了,我說不行。”
  葉紅楓沒有再爭,只是慢慢將紅色考察證舉到郭尚云的眼前。
  沉默良久。
  郭尚云轉過頭。
  傳送車的另一扇側門忽然打開了。
  —300m。
  殷紅的數字和那條標划高度的紅線清晰地留在出口對面的牆壁上。
  監控室就在舷梯下面的小屋里。
  除了有不少儲備箱維護人員經常出入以外,這里和藍圣地上的其他試驗室好像并沒有更多的不同,很難讓人感覺到這已是300多米的地下。
  從夾道走進去,就看到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監控儀器、一大堆各式各樣的纜線和擠坐在角落里的武浩。
  武浩看見葉紅楓的樣子就好像是整吞了六個生雞蛋:
  “哎?楓姐?!”
  郭尚云評价:“活見鬼!居然發給她紅色考察證,天知道王總他們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一面抱怨著,一面快速地掃視著面前几台監視屏上的數据:“現在怎么樣了,有新變化么?”
  “很不好,第七單元的Q值波動頻率還在加劇,振幅上限很不穩定,隨時有突破的可能性,郭工,你看這里……”武浩用手指點著屏幕上几組閃動的數据。
  “加固套筒鎖死了么?”郭尚云問。
  “七個全部鎖死了,稍稍有些改善,變化并不大。”
  郭尚云的眉頭攢得更緊。
  半晌。
  他拍了拍武浩的肩頭:“你看如果把一、二號應急泵打開,第七單元得多長時間才能受到比較明顯的影響?”
  “大概30分鐘吧。”武浩略微思索了一下。
  “不過,大量PB燃料的泄漏,會給上面帶來不小的麻煩,搞不好會直接影響試飛的。”郭尚云沉吟,“不行,我得到二號平台看看,那邊的感應比這里清楚,万不得已的話,只能直接從那邊啟動應急泵了。對了,我讓老高他們去分析數据了,希望能快點儿弄明白是哪儿出的錯。上面有MAIL下來的話,赶緊通知我。”
  郭尚云轉身要走,忽然又看到身邊的葉紅楓。葉紅楓看樣子還想跟他出去。
  “不行。你要不是誠心來搗亂的話,就老老實實待在這里。武浩,你負責給我看著她。”
  葉紅楓這一次沒有再反駁。
  武浩望望郭尚云的背影,作了個鬼臉:“楓姐,你和郭工真是一點儿久別重逢的樣子都沒有。”
  葉紅楓站在正面的監控台前,似乎專注地看著什么。
  武浩招呼她:“楓姐,好久沒見了。沒想到你能來這里。”
  葉紅楓轉過頭笑了笑:“挺難想象的,這地方會是這樣。”
  “是呵,地下300多米。”武浩應道,“夠气派吧。”
  監控室里的空气好像稍稍放松了一些,葉紅楓脫去外面的風衣,坐到武浩旁邊的位子里:“真沒想到這七年里,你們的進展這么快。我可是有些后悔了。”
  事實上,葉紅楓說這話也并不是十足的言不由衷,是不是有些后悔呢?
  天知道。
  “楓姐,是不是想回來?”
  “你們把事情都做成這個樣子了,哪還用得到我。”回答不免酸溜溜的。
  “話不能這么說吧,它到底還沒飛起來呢。”
  “我想它飛的時候,一定很好看。”
  “所以包括郭工在內,我們一直覺得你當初這個异次元超想結构簡直是個天才的設計。”
  葉紅楓淡然一笑:“那不是我的功勞,當年廖博士留下的本就是個不錯的基礎。”
  “不過,沒有你的那份設計,光明之箭至少要晚出生三年。”
  葉紅楓靜靜地端詳著監控主屏上光明之箭那碩大的、翹然欲飛的骨架:“你們真的完全按當初的設計做的?”
  “只做了一些小改動,楓姐,我們把整個儲備箱做成深井的時候,才發現這种做法有個意想不到的好處,你看這里……”武浩點動控制鈕,讓主屏上那骨架轉過一個角度,露出儲備箱的艙底,“在這儿,我們后來用了一种新的多點間歇式反噴結构,同時有意把深井做成密閉式的,反噴的气体因為積聚,會在井底產生一种高壓,隨著气体膨脹,机体就會被向上推動,就和發射炮彈的道理一樣,最終讓机体以一种极高的初速度彈出去,這樣不必打開所有的噴射口就可以突破大气阻礙。那樣,几乎能省出5%的PB燃料……”
  葉紅楓“噫”了一聲:“那不是正好彌補了突破亞光速障礙時虧損的那部分么?”
  “不錯。”武浩告訴她,“從理論上有了足夠的能量超越光速。但是這樣做了之后,我們碰到個棘手的問題。由于底艙結构變化,Q值已經接近臨界點,而且有瞬間超標狀態出現……”
  “你們所說的Q值超標到底指什么,艙底承壓?”葉紅楓一直不解。
  “嘟”
  監控台上的紅燈忽然怪异地閃爍了一下。
  “稍等!”武浩的神經像是被什么撥動了一下,霍地轉頭望向左監控屏上的那幅曲線。
  几乎是与此同時,對講器傳來郭尚云急促的詢問聲:
  “武浩,又看到瞬時超標了么?”
  “看到了。”武浩旋動著台面上的控制鈕,“已經是第四次了。”
  “最近一次有多長時間了?”
  “大約17分鐘,比上一次間隔短了五分鐘。”
  “這种遞減說明閥門擋板已經在失效了。通知上面,五分鐘之內作好啟動應急泵的准備,看來不能再耗下去了,得先排一些PB到外面去。”
  葉紅楓一愣:“你們要把PB燃料排到地面上去,為什么?這种高能燃料暴露在空气中是要出火災的。”
  武浩疾速地鍵動著主机,并不時地掃視著數据屏的反饋:“不得以而為之,這种价錢高昂的燃料,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誰會白白排上去燒掉。但是Q值實在太高了,不這樣的話,真等到閥門擋板徹底被沖開,恐怕只有哭的份了。”
  “到底Q值指的什么?”葉紅楓只有再問。
  一個极其簡單的物理公式:P=ρgh。
  液体某深度的壓強等于其密度与重力常數及深度之積。
  這种簡單的東西葉紅楓當然決不會不明白。
  對講器那邊,郭尚云的聲音充滿了不快:“現在沒時間給你說這种低級理論,你是不是還嫌我們忙得不夠?Q值就是ρ值的變式,艙底承壓系數。明白了吧,大小姐,你這會儿最好先少提些問題。”
  “艙底承壓?”葉紅楓的眉頭攢動了一下。
  武浩在忙亂中接道:“由于高密度的PB液態燃料ρ值太大,所以造成第七單元底艙与反噴裝置的接口閥門擋板承壓過重,如果閥門擋板一旦無法承受重壓,出現折裂,PB燃料就會大量泄漏……”他沒有再說下去,后果如何,沒有人不清楚。
  葉紅楓吃惊,也許她遠沒有料到情況竟會如此危急。
  她不敢再打攪武浩,只是獨自低頭細細打量著數据屏上的數据。
  小屋中的空气再度因為緊張而凝結。
  片刻,葉紅楓忽然忍不住搖頭,“這真的是原來的設計?”
  武浩确認。
  “不,絕不可能。”她終于叫了一聲。
  這确實就是最初的設計,主結构几乎沒有不同。武浩再次确認:“楓姐,你發現了什么?”
  “不,我是說底艙承壓值絕不可能這么高,這里一定有問題。”葉紅楓認定。
  武浩承認:“只是我們一直分析不出問題所在,也許是當局者迷吧。”
  “這個值不對,小武,給我調T3層數据。”葉紅楓忽然道。
  “葉紅楓,你搗什么亂!”對講器里郭尚云開始大聲斥責。
  “調T3層數据。”斥責顯然沒有打斷葉紅楓的思路,要求近乎命令。
  武浩沉吟了一下,終于照做了。
  “不錯,就是這個。”葉紅楓掃視了一下數据屏,眼中閃過一道興奮的光。她突地抄起對講器話筒,“郭尚云,你們是不是沒有關死第七單元入口的導流閥門。”
  葉紅楓的判斷很快被證實:“怎么能這樣?那么大的負載加在一塊底艙板上,Q值不超標才怪。”
  第七單元入口導流閥門?
  對講器的那一邊忽然沒有了聲音。郭尚云像是在思考著什么。
  難道閥門本應是關上的?
  武浩被葉紅楓的舉動弄得愣了一下:“楓姐,你認為問題在這里?”
  “第七單元的深度是整個儲備箱的七分之一,入口導流閥門開著就意味著上面六個單元的壓強完全疊加在底艙上,這要比閥門關著時候的壓強大七倍。這么簡單的問題你們怎么會忽視?”
  道理的确簡單。
  “我們并沒有忽視。”武浩解釋。
  “底艙擋板一定另外設計了加強結构,否則現在已經擊穿了。難道你們是存心開著閥門的,為什么?”
  “理論上确實像你說的那樣,我們不是沒有考慮過這點。但如果關死的閥門只能在升空后打開的話,動力系統就會有更大的麻煩。我們后來測算了一下,從主机發出開啟指令,到閥門完全打開完成有效導流,至少要28分鐘。這樣很有可能由于沒有足夠的燃料流入第七單元接續,這將引起動力机构熄火,后果也許是災難性的。”
  失速墜毀;或凌空爆炸?!葉紅楓當然明白。
  “況且,升空時受加速度影響,關死的閥門還可能因為承受不住突然增大的壓力而變形,甚至折損,直接造成机件失效。”武浩補充道。
  “不,絕不是這樣,我想是你們忽視了設計中一個很重要的細節。”葉紅楓一直在搖頭。
  一個細節?
  對講器那邊,沉默良久的郭尚云忽然發問:“這么說在最初的么設計中,六、七單元間的擋板不僅僅是支撐儲備箱的龍骨,還兼有分解底艙壓強的作用?”
  “當然應該是這樣。”葉紅楓回答。
  對講器里又沒有了聲音,郭尚云似乎仍在想。
  “可是升空后那28分鐘的燃料補充又怎么解決?”武浩怀疑地問。
  “根本沒有那28分鐘。”這是葉紅楓的解釋。
  沒有,怎么會沒有?
  “确實沒有那28分鐘。”對講器里郭尚云的聲音再次傳出,“武浩,她說對了,看來我們這段時間里自己給自己布了個局,而且愈陷愈深。”
  突如其來的結論把武浩弄得一頭霧水,他抬起頭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對講器,又看了看葉紅楓。
  郭尚云繼續道:“我們一直太在意對每一個細節的人為操控了。”
  難道這也有錯?
  “郭工,你指什么?”武浩再問。
  “我們以前對開啟導流閥門的理論計算犯了個很大的錯誤,這一步設計其實在實際中根本不存在。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導流閥門關死的情況下,第七單元在點火升空同時需要排放大量的PB燃料,這就會導致艙內液面急驟下降,艙体上部出現真空,而第六單元此時滿負載加速升空過程中,會因為加速度作用使底板承壓數倍增大,這樣造成導流閥門兩面承壓嚴重失衡,閥門會在加速瞬間被擊穿,根本用不著主机發令開啟,燃料會自動灌入第七單元接續動力。”
  “可那樣閥門豈不是被毀掉了?”
  “也許這正是我們鑽了牛角尖的地方。我們為什么非要保證閥門完好無損不可呢。”
  武浩愣了楞,忽然用手重重拍了一下前額:“對呵,我可真夠弱智的,連儲備箱最后都是垃圾一樣一次性地扔在外太空,還有什么必要非得要求那上面的零件能重复使用呢。”
  這就是一個解開的結。
  武浩評价:“這兩天這么著急上火真的很冤。”
  郭尚云下令:“把几個閥門都關上。注意其他變化。”
  有些事往往越把它當成個事,它就越是個事。也許真的有很多簡單的事情,之所以變得很麻煩,就是因為人們把它想得太深了。
  而且——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嘟——
  監控台上的紅燈又一次怪异地閃爍了一下。
  危机并沒有因為找到答案而解除。
  又是瞬時超標。
  郭尚云的聲音听起來仍很緊張:“這是第五次了。比上一次間隔又短了不少。武浩,關閉閥門得多長時間?”
  “大約十分鐘。”
  “均線愈來愈靠近臨界點了,能不能再快一點。”
  “這种半開啟狀態當初是設了保護牆的,拆解保護牆的指令很繁瑣,我正在試著做。要是蕭蕭在這里就好了,保護牆有個應急通道,只有主机程序員知道。”
  “你是說MS解密鑰?”葉紅楓忽然插言,“應該在Q5層數据通道中,我幫你試試。”
  “對了,楓姐,我怎么忘了,這套程序最初就是你做的么。”武浩征詢道,“郭工,你看是不是讓楓姐幫著處理一下。”
  郭尚云有些遲疑。這畢竟不是可以鬧著玩的事情。
  嘟——
  監控台上的紅燈再一次怪异地閃爍了一下。
  第六次瞬時超標竟來得更快。
  這是一种有形的催促。
  “好吧,葉紅楓,保護牆程序沒有改動過,你有把握么?”
  “應該可以。有些東西人一輩子恐怕都不會忘。”順口而出的回答,連葉紅楓自己都覺得奇怪。也許光明之箭真的是在心里埋得太深,以致于它的每個細節至今仍然這樣熟悉。她忽然想問問自己,對光明之箭來說,自己是不是永遠也成不了局外人。
  “那好,武浩的台子暫交給你,盡量抓緊時間。武浩,你去副控台,把深井S’7排泄通道打開,兩手准備,我看如果來不及的話,還是用應急泵先排些PB出去。”郭尚云居然真的這樣決定。
  時隔七年,又一次坐進光明之箭的操控台中的感覺,也許讓葉紅楓很難形容。曾几何時,原本認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光明之箭的存在,但這一刻,她至少發現這种感覺錯了。
  指令符隨著葉紅楓手指的跳動,流水般瀉下。屏幕的數据頻繁變換,主机在忙碌地運轉,訊息沿纜線瞬間滲入光明之箭的心髒。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嘟!嘟!
  監控台上的紅燈這次竟連續地閃爍了兩下。
  武浩的臉色陡然變了:“兩次。郭工,要坏事!”
  郭尚云焦慮的聲音響起:“還差多少,葉紅楓?”
  “已經開始動作了,你沒有看到么?”葉紅楓一邊飛快地彈動著鍵盤,一邊應答。
  “看得到,但太慢了。”
  “我已經盡力讓它加快了,但很困難,大約還得一分鐘。”她也同樣感覺到危机抑制不住地走近,神經不由得抽緊。
  “太長了。不行,能不能再快,最多只有40秒了。”
  武浩的眼死死盯著數据屏上的曲線,紅線仍在慢慢攀升。他似乎已經能听到底艙擋板在重壓變形下的滋嘎亂響。“郭工,我看底艙擋板已經開始失效,看來頂不住這么長時間了,怎么辦?”
  “見鬼!不能再等了,馬上通知地面,二級警報,30秒倒計時,啟動應急泵。看來這場火是非燒起來不可了。”郭尚云的語气,急迫中透出一絲沮喪。
  不得已而為之?
  警報聲響起,充斥了深井的每一個角落……
  葉紅楓仍在飛快地彈動著鍵盤,一种神秘的力量仿佛在驅動著她高速思索,也許這么多年以來,她是第一次体會了与光明之箭靠近的感覺。自己怎么會神差鬼使地下到深井里來呢,這与自己的初衷有什么相干?
  葉紅楓此刻沒有時間去細想這些,她的手仍然在警鈴的催促下飛快地彈動著。
  時間仍在流逝。
  十、九、八、七、六、五、四……
  警報嘎然而止。
  空气似乎在這一瞬間猛地凝固。
  數据主屏上涌出兩個殷紅的字符:
  OK!
  導流閥門終于完全閉住,監控屏上的紅線陡然停住了攀升的勢頭,轉而回落,几乎是所有人同時舒出了一口長气。
  “OK!”郭尚云的聲音在對講器里仍掩飾不住一种欣喜,“解除警報,注意觀察。”
  危机過去了?當導流閥門關閉上最后一線的時候。
  也許危机与祥和很多時候真的像這樣,區別往往就在一線之間。
  這一切真的過去。
  所以葉紅楓此時竟有些奇怪,自己怎么會坐到控制台中去的?
  她忽然發現,不明白的事情開始愈來愈多了。
  葉紅楓總算又看到了藍圣地的天空。
  所不同的是,圓月取代了驕陽,滿天挂綴著星斗。
  葉紅楓也許做夢也想不到:
  在藍圣地的第一天竟是這樣度過的。
  想不到的事情,也開始愈來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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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3:27:5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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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碧浪,白云。
  微風挾著輕浪慢慢爬上海灘,卷動了層層細沙。兩三只散碎貝殼被海水沖動著在沙灘上慢慢翻滾起來。礁石上的一只小蟹似乎受了惊動,探身向外,吐出几粒白泡,又驀地縮回石縫中。
  四下里沉靜著甜美与安然。
  太陽出來,沙灘上泛起一片金子似的光芒。
  新的一天來了。
  這是“藍圣地”兩年來難得見到的好天气。
  清晨。
  葉紅楓緩步踱到臥室的窗邊,輕輕拉動開垂挂的窗帘。一縷金色的光芒傾刻融進屋中。
  6號公寓很早以前就已經是追光小組的家,二層的房門外有一個的碩大陽台,除了中心站的試驗大廳和深井里的小屋,恐怕這里是人們利用最多的地方了。
  走出臥室的門,陽台上居然有起得更早的人。
  羅天遠手里端著杯咖啡,斜靠在臨海的欄杆旁。從這里透過花園里桐樹間稀疏的枝丫,可以清楚地看到海天間火一般的朝陽。這位出了名的才子,好像總能從任何地方找到好興致。
  陽台藤椅里坐著的里恩·何若,一邊用餐刀用力地切著碟中微帶血絲的牛排。一邊盯著羅天遠:“羅,我覺得你這人很有趣,大多數人喝濃咖啡的時候都是為了提神,為了讓自己興奮一下,可你卻不同,你好像總是等興奮起來了才會去喝咖啡,越興奮喝的越濃。”
  羅天遠沒有回頭,嘴角浮出一絲微笑:“你倒挺了解我。”
  不得不承認,這頭西洋恐龍好像有一种特殊的敏銳。
  屋里有聲音傳出:“何若,我看你還是不太了解他,否則你就不會大惊小怪了。”听聲音就知道一定是林瀟雨。
  無論什么時候,林瀟雨給人的印象都很隨便。他的臥室离何若坐的地方很近,他伏在窗台上看何若切牛排。何若用餐叉叉了片牛排隔著窗子遞過去,他就隨手挾了放進嘴里,然后伸出拇指向何若晃了晃:“你可不知道,羅公子此人可是大不一般。你不能按常人的習慣來看待他。”
  “喔。……”何若嘴里正大嚼著牛排,只含混的應了一聲。
  林瀟雨接道:“說起喝咖啡來,那最多算是小怪癖,你知不知道這位羅兄最与眾不同的食癖是什么?”
  何若搖頭。
  林瀟雨一本正經地告訴他:“羅公子愛吃鳥肉。”
  “吃鳥?”何若不解。
  林瀟雨解釋:“羅公子的這項食癖是有典故的。剛到長城基地那年,他的紅粉知己怕他寂寞,專門訓練了一只會背唐詩的鸚鵡,托人帶到這儿來,過了几天,人家來電話問羅公子對鸚鵡的感覺怎么樣,你猜這位羅兄是怎么回答的?”
  何若又搖頭。
  他居然說,那鸚鵡的滋味比雞肉差多了。
  ……?!
  羅天遠手里的半杯咖啡忽然舖天蓋地地潑了過去,打在半關的窗子上,彈下來在地上濺出一片斑駁。林瀟雨倒是早有防范,身子躲到窗后,倒是葉紅楓的褲角被淋下來的水濺到不少。
  何若的嘴大張著,半晌,嚼到嘴里的牛排猛地狂噴而出,之后是一陣難以抑制的大笑。
  羅天遠這時才注意到了葉紅楓,苦笑著聳了聳肩招呼道:“楓姐,早。”
  葉紅楓笑道:“小羅,你真是夠有個性的。”
  羅天遠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伸出舌頭輕輕舔去了杯邊最后一滴咖啡:“楓姐,碰到林瀟雨這种人,有時候圣人也會气得背過气去。”
  何若也注意到了葉紅楓:“葉,早晨好。你真……漂亮。”
  “我么?謝謝。”葉紅楓不自然地望了何若一眼,很少有人像這個洋人一樣恭維過她。不過這位萊茵站來的藍眼睛大塊頭生硬的漢語和滑稽的用詞,總讓葉紅楓覺得怪有趣的。她友好地笑笑,慢步湊到林瀟雨的窗前。
  “小羅!完事沒有?赶緊走了。”樓底下徐曄在叫。
  “哎,來了。”羅天遠朝葉紅楓點點頭算是告別,徑自下樓去了。
  葉紅楓頗有些好奇,她隔著窗戶問林瀟雨:“真有這事么?羅天遠看樣子可沒有這么不懂風雅。”
  “千真万确,如假包賠。”林瀟雨大有拍胸脯發誓的樣子。
  葉紅楓問:“究竟是誰家的女孩這么倒霉?”
  “還記得當初我們說他們是羅米歐与朱麗葉么?”林瀟雨神秘兮兮地問。
  “你是說朱珠?”
  被證實。
  “那后來呢,怎么樣了?”
  “你想會怎么樣,還能是什么樣?”
  葉紅楓當然不會猜不到結局:“多可惜,他們本該不錯的。為什么會這樣?”
  “羅天遠這小子有點邪。我想多半是為了光明之箭的事。誰都知道這不是個一兩天就出結果的事,七年算快的了。想當初剛來的那會儿,誰知道在藍圣地得待到什么時候。羅天遠八成是不想耽誤朱珠的前程,才想了這么個損招。”林瀟雨的評价,“這小子就算不是個偉人,也得是個高人。”
  葉紅楓搖頭:“應該說他夠殘忍的,他知不知道朱珠得受多大的打擊。”
  葉紅楓沒有再和林瀟雨討論下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自己的境遇又有什么不同。
  追光。難道這一定要拿女人的幸福來當代价么?葉紅楓永遠想不通。
  整個上午,6號公寓里都是靜悄悄的。追光的人們一直在忙碌著。
  葉紅楓百無聊賴地倚靠在窗前,外面有鳥語,也有花香。
  叮
  門口自動收報箱上的鈴輕響了一聲,每天配送給公寓的報紙被投了進來。
  葉紅楓理了理頭發,頗有些懶洋洋地把報紙拿到手中。這是她在藍圣地所看到的第一份報紙……
  霍然就在報紙被打開的第一刻,葉紅楓的臉色變了,眼中也許因為惊异而透出一种古怪异常的光。
  “异次元超想結构的胜利,飛鷹站杰克·塞維爾博士訪談錄”。
  斗大字的標題端正地擺在頭版頭條的顯著位置。
  异次元超想結构?
  飛鷹站?
  杰克·塞維爾?
  葉紅楓愣住了。
  長篇新聞的內容清楚地報道著:
  同屬藍圣地的西方試驗基地飛鷹站,最近成功利用异次元超想結构研制成人類最先進、最迅捷的飛行器飛鷹Ⅰ號。其主設計師杰克·塞維爾博士對此介紹稱:飛鷹Ⅰ號具備以往一切外太空飛行器從未有過的超級推進系統,其燃料儲備箱完全由特質合金一次澆鑄而成,發射前深埋于地下302米,可以儲存超過380万立方米的PB高能燃料。整個發射通道處于高度密閉狀態,在多點間歇反噴方式點火升空后,將以极高的效率突破大气阻礙,進入太空飛行。大約82小時后,其速度將突破30万千米每秒的光速极限,達到超光速狀態……
  文未補充道:据悉,這架偉大的飛行器不日即投入試驗飛行,人類也許將因此完成超越光速的創舉。
  什么,這不就是光明之箭?
  葉紅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滿怀著狐疑再一次通讀了報道。
  報道是千真万确的。
  這怎么可能?
  拷貝了的异次元超想飛船?
  這樣的東西怎么能在西方試驗基地中出現?
  失密?還是其他……
  飛鷹Ⅰ號到底是什么?
  杰克·塞維爾又是何許人?
  葉紅楓的腦子亂极了。她不能想象這個世界上還能出現第二份与她的异次元超想結构完全一樣的設計。
  這絕不可能。
  難道光明之箭從一開始就注定要被盜版?
  這么大的事,郭尚云知不知道,高博知不知道?徐曄、馮明彥、羅天遠,還有追光小組的人們,他們究竟知不知道?
  如果這是真的,那么,藍圣地這七年還有什么意義?
  這些人難道會無動于衷?
  葉紅楓實在覺得,藍圣地這塊地方真的是怪事成精了。這一刻,她忽然体會到了一個感覺——
  如坐針氈!
  葉紅楓几乎是一溜小跑地闖進追光試驗中心站的。
  盡管她至今認為追光小組已經和自己沒有關系了,但她的确很想知道那篇報道所說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追光的人們究竟是無動于衷,還是根本被蒙在鼓里。
  中午時分的大廳里經常是空蕩蕩的,只有高博和蕭蕭待在主机房中。
  這兩天,追光小組的人們不知為什么,見到葉紅楓總顯得很興奮。蕭蕭隔著很遠就在用手語急忙地打招呼。
  高博索性從玻璃隔斷那面迎出來:“嗨,紅楓。才過來?阿蕭都跟我念叨一上午了。”
  “我?”葉紅楓探頭和蕭蕭打了聲招呼,發現蕭蕭笑眯眯地又比划著很長一段意思。
  高博回頭看了看,解釋:“你這位小師妹對你崇拜的不得了,說真的,昨天沒能攔住你下深井,后來我們在上面好一通揪心。不過倒歪打正著了。昨天底下虧得有你。否則那么多的PB一下子排上來,往少了說是半個月白干活了。蕭蕭從昨天晚上就開始跟我提了好几次,想要你抽空好好教教她。其實,我就說這里需要你這么個人,紅楓,你還是回來吧。”
  葉紅楓不自然地笑了笑:“我能干什么,在哪儿都是累贅。”
  “哪有的事,大家一直都覺得你棒得很。”高博笑道,“包括郭工
  47在內,別看他當面不夸你,其實你走了以后他遺憾的要命。”
  “他,才不會。”
  “不會才怪。要不是覺得你很棒,又怎么會用你的設計。紅楓,我總覺得你該回來的,你在這方面有天才。”
  也許這是真的。葉紅楓臉有些紅。
  提起自己的异次元超想設計,葉紅楓問:“老高,今天的報紙你看到了沒有?”
  門忽然重重一響。
  馮明彥和林瀟雨風風火火地邁進大廳。
  兩人發現了葉紅楓,匆匆地點了一下頭。林瀟雨直眉瞪眼地徑自沖擺放在牆角里的電視机走過去。
  馮明彥從一邊順手拉過一把椅子,轉頭用手指比在嘴邊“噓”了一聲:“赶緊都過來。有新聞,快看電視……”
  新聞?
  電視屏幕上正映出藍圣地飛鷹站的重重樓宇。
  響亮的聲音:
  今天,在飛鷹站新聞發布會之前,我們有幸見到了本世紀人類最偉大的杰作。在前方廣場上停放的,就是這次新聞發布會的主角:飛鷹Ⅰ號的太空主艙。
  碩大的物体突然充滿整個屏幕。
  大廳中的人們突然异口同聲地“噫”了一聲,聲音中充斥著惊异。除去葉紅楓,也許這里所有的人們都忽地有了种白日見鬼的感覺。
  那分明就是光明之箭!
  響亮的聲音在繼續:
  飛鷹站的科技精英們最近成功利用异次元超想結构研制而成人類最先進、最迅捷的飛行器:飛鷹Ⅰ號。在新聞發布會前,我們先期采訪了這一創舉的設計人員。据介紹,這种高超的飛行器具備以往一切外太空飛行器從未有過的超級推進系統,其燃料儲備箱完全由特質合金一次澆鑄而成,發射前深埋于地下302米,可以儲存超過380万立方米的PB高能燃料。整個發射通道在發射前處于高度密閉狀態,在經多點間歇反噴方式點火升空后,將以极高的效率突破大气阻礙,進入太空飛行。大約82小時后,其速度將突破30万千米每秒的光速极限,達到超光速狀態……
  追光的人們面面相覷,張口結舌。
  這怎么可能是真的。
  大廳中的空气陡然鎖緊。電視中現場的嘈雜聲陣陣銼動著人們的神經。
  沒有人評价。
  沉默。
  也許是最能恰當反映一种心情。
  林瀟雨突然爆發一樣地質詢:“盜竊!這絕對是盜竊!這是誰干的,我掐死他。”
  “騙子!新聞發布會?全是騙子!盜竊犯!”馮名彥的情緒顯然也十分激動。
  也許沒有人能承受七年心血被一朝劫掠的打擊。
  林瀟雨用手指著屏幕上的圖像:“我絕對能保證,那東西就是光明之箭。”
  其實這一點是用不著保證的,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一定認得出。
  馮明彥轉頭道:“活見他個大頭鬼!這怎么可能,他們從哪儿搞來如此精确的光明之箭設計數据?難道他們把國家資料中心庫給搶了?”
  高博的臉青得有些發紫,顯然他所經受的打擊是他絕沒有料到的:“即便是搶了國家資料中心庫,也不可能得到這么精确的數据。別忘了,紅楓當時作的這份設計,從一開始就按絕密資料處理的,有些數据就是國家資料中心庫里也沒有。鬧出這种事情來,要不是我們當中自己有人在搞鬼的話,可真得問問對方是何方神圣了。”
  內奸,抑或其他?
  追光小組的每一個成員都絕不可能被怀疑的。青春、血汗付之東流,這是多少錢也買不回的代价。
  但事實就是事實,已明明擺在眼前。除了追光小組的几位高層人員,其他任何人根本沒有机會接触到這些A級絕密資料的。
  林瀟雨不經意地暉了一眼葉紅楓,高博已猜到他的想法:“別瞎猜。紅楓絕不會把异次元設計賣給西方人的。況且那東西上用的多點反噴,還有深井結构,都是后來作的,她也不會知道。”高博畢竟年長老成。居然在這樣突如其來的打擊下,還能保持比較清醒的思維。
  林瀟雨臉似乎紅了一下,解釋:“老高、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沒有這個意思。”
  葉紅楓也沒有料到,對這么嚴重的情況,追光的人們竟會毫不知情。這种被突變所激發的憤怒是裝不出來的,葉紅楓深信。
  也許世界上總有許多事情是人們防不胜防的,但往往這些事情給人們的打擊最深,因為它往往發生在人們最松懈、最無力承受的剎那。
  葉紅楓很能了解林瀟雨他們此時的心情。人被愚弄的感覺總是差不多的。
  她沒有過多的評价什么,只是默默地把手中的那疊報紙交到高博手中。
  一疊報紙在追光的人們手中默默傳遞。
  門又一次被重重推開了。徐曄手里也掐了一疊報紙闖進來:
  “喂,你們誰看報紙了?出大麻煩了……”
  眾人的表情已經回答了一切。
  飛鷹Ⅰ號?
  杰克·塞維爾?
  這究竟是何方神圣?
  高博在努力搜索著記憶:“杰克·塞維爾?這名字好像有點儿熟……”
  徐曄告訴他:“你當然該很熟,還記不記得三年前的那位惡魔杰克?”
  “怎么,是他?”林瀟雨首先叫起米。
  “絕對是。”
  “是誰?”葉紅楓問。
  有人告訴她,那是個在人,也是個小人。
  馮明彥解釋:“大約是三年半以前,因為光明之箭太空主艙中的傳感系統有些部件需要与飛鷹站合作,所以那位后來被我們叫做惡魔杰克的家伙為此一度來到長城基地,你可不知道,當時他那副狂傲的樣子,簡直無法形容。為了合作方便,我們開始曾經把光明之箭的局部設計拿給他看,他臉上那份不屑一顧的表情就別提多惡心了,看了以后還一通貶損,就好像只有他才是光子火箭大師似的……”
  林瀟雨插道:“大馮,你記不記得當時他居然說我們的設計不可能成功,甚至還要我們拜他為師。”
  葉紅楓不解:“既然如此,這种眼高于頂的人怎么會下作到偷別人的設計。”
  高博點點頭:“我看這家伙高明就高明在這里了。”
  “怎么講?”
  “其實他恐怕早就發現我們的光明之箭是一個絕妙的設計。”高博續道,“所以我們看他一直是那樣一副不屑的嘴臉,可他心里早就盤算著歪念頭了。就因為他表演得太逼真,直到現在我們被他偷了設計,還蒙在鼓里。”
  馮明彥搔了搔額角:“不過我有點儿不明白。當年我們拿給杰克·塞維爾的并不是什么核心設計,可他又是憑什么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把連國家資料中心庫都沒有的深井結构和多點反噴裝置造出來的?”
  “這一點儿也不奇怪,只是有件事你沒有把它聯系上罷了。”徐曄把手中的報紙摔到桌子上,“從三年前到現在,長城基地的主机曾經三次被网絡黑客侵入,第一次是在三年前,而最近的一次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月。對方絕對是高手,沒有在主机上留下任何痕跡,也不知道被提取的是什么資料。對方是什么人,這么做是什么用意,一直就沒有弄清楚。不過現在看來,一切都應該明白了。”
  “你是說……”
  這也許已經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我當初可真走了眼了,怎么沒瞧出那家伙是這樣一塊料。”林瀟雨大為忿忿。
  “他這么一折騰,讓咱們可真膩歪了。”高博評价。
  葉紅楓問:“這么惡劣的盜竊行徑,我們難道不能起訴他?”
  林瀟雨舞了一下拳頭,接道:“對,告他?”
  徐曄悶哼了一聲:“告他,你拿什么告?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他敢這么做,說明它一定准備了十全的應對之策。我們手里几乎沒什么證据,你去告他,抓不著狐狸沒准儿還得惹一身臊。”
  葉紅楓搖頭:“至少可以告他侵權。”
  高博苦笑:“杰克·塞維爾其實就是鑽了現在新的國際專利公法的空子。現在新法規定這种外太空飛行器設計,必須是已經經受實飛檢驗成功的,否則根本連申報權也沒有,談什么侵權不侵權。”
  馮明彥极度不平:“就差一周了,就這么完了?哪有這么欺負人的。不過我看這事是不是先別跟郭工說。”
  “不,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一個聲音傳來。
  葉紅楓又看到了郭尚云。
  郭尚云不知是什么時候回到大廳里的,他的手里同樣也拿著一疊報紙,同行的還有萊茵站的大塊頭里恩·何若。
  從郭尚云的臉上細看,不免露出一絲疲憊,畢竟這段時間体力透支太大。葉紅楓的心頭居然流過一抹怜愛的念頭。但她注意到,似乎不論是在什么樣的打擊之下,郭尚云這种人都能保持著一种充滿信心的眼光。
  “光明之箭确實沒有經過實飛,但他的飛鷹Ⅰ號不是也同樣沒有么。這就好,大家都在明處,新聞發布會不說明問題,只有通過實飛檢驗才作數。胜負未卜,我們都還有得玩。”郭尚云似乎永遠都能給人們一种充滿希望的感覺。這個世界上也許有很多人偶爾能從失望中感覺到希望。但,像郭尚云這樣能從每一次失望中都看到希望的人,确實不多。
  林瀟雨愣了一下:“對呵。沒錯,跟他們對著干,誰怕誰!”
  徐曄點頭:“有道理,光明之箭還有六天就可以升空實飛了,我們應該有條件比惡魔杰克先超越光速。”
  “就是這樣。”郭尚云道,“我和何若剛去查過基地對飛鷹Ⅰ號的分析資料,對方至少還得有十天的時間,才能有升空可能。現在看來,我們足足超前了三天多的時間,在這場賽跑中拔頭籌是有把握的。”
  “干!”馮明彥的眼睛忽然也發亮了,“對玩陰謀的人,就只有當頭棒喝。”
  三天!追光的人們愈發覺得時間的寶貴。
  高博在一邊沉默著、思索著,忽然間:“還有十天?要是這樣,郭工,你不覺得杰克·塞維爾這會儿就開新聞發布會有些泄露天机的嫌疑?這老狐狸怎么會這樣,會不會是因為他有把握比我們早?”
  “這個我也考慮過。”郭尚云道,“不過我想他很可能是打錯了算盤。他一定是發現了我們在光明之箭第七單元導流閥門上的那個失誤。如果Q值超標的問題沒有解決的話,光明之箭根本就上不了天。杰克。塞維爾肯定是覺得我們在短時間之內很難從死胡同里鑽出來,所以才敢這么大膽。另外,他這么做恐怕還有一層用意,就是希望我們在他的新聞發布會壓力之下,為搶先實飛,索性不顧Q值超標,冒險點火升空。后果可想而知。”
  “太陰險了。”有人評价。
  “只是他千算万算,還是沒有算出來我們在距离點火只有六天的時候,忽然關死了第七單元入口導流閥。所以一切問題就不存在了。”徐曄指出。
  “這可真應了那句老話:人算不如天算。”
  有人在拽動葉紅楓的衣角,她回過頭,看到蕭蕭那張燦爛的笑臉。蕭蕭的手,正翹起拇指向她比划著。
  葉紅楓淡淡地笑了笑,心中不免有种喜滋滋的感覺。
  大廳里的空气終于輕松了下來。
  殘陽。
  郭尚云破天荒地在還看不見星星的時候就坐到了陽台上。
  暮色中的海風有些涼,郭尚云就這么坐在迎著海風的一面,他已經沉思了很久。
  再過100多個小時,也許一切都將不同。有很多事,此時他不得不多想想。
  葉紅楓披著一襲風衣,輕輕地走過來,走到郭尚云身后:
  “你真的認為那個飛鷹Ⅰ號不可能比你先飛起來?”
  “其實它會不會先飛起來,是不重要的。它們之間本就沒有不同。”郭尚云這話很少有人會懂,但葉紅楓居然懂了。
  “因為無論光明之箭,還是飛鷹Ⅰ號,它們實際都是你的心血……”葉紅楓至今才忽然感到,自己真的很了解郭尚云,了解一個人的心的确很不容易,但放棄一顆相通的心會怎么樣呢?這以前,命運已經讓葉紅楓作了抉擇。
  “當時我也是故作鎮定罷了,沒有人能在那种情況下處變不惊的,不過我覺得還是不能讓這件事亂了人心。畢竟我還是希望光明之箭先飛起來。”
  郭尚云沒有回頭,眼睛一直在眺望著遠處的海面。
  海面上忽然有一兩只海鷗低飛著。
  葉紅楓打斷他的話頭,問:“有一件事我一直搞不懂。為什么你們一定要費這么大的勁用异次元超想結构來造光明之箭?其實當年我之所以推翻了自己的設計,一是因為儲備箱算出了天文數字,再一個原因就是我覺得16年前的‘追光者’已經是個很完善的設計,那种夸克增益型結构几乎沒有更好的設計能超越它。”
  郭尚云承認:“但是16年前‘追光者’的失敗,對這個圈子里的人們打擊太大。而且,當時几乎是在人們都已經認定它能夠超越光速的時候,它卻像一陣煙一樣突然消失了。這實在令人想不通。”
  “你說會不會是受到黑洞的吸引,被吞噬了。”
  “不可能。廖博士當時選試飛航線的時候很下了一番工夫,我們后來對那條航線也考察過,絕對沒有任何不良的反應。”
  “不是說‘追光者’在失蹤之前一直和基地有聯系么,你有沒有听過錄音?”葉紅楓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在我們來到藍圣地之后,曾經從資料庫中調出過那份錄音。”郭尚云告訴葉紅楓,“‘追光者’最后的消息傳過來很混亂,基地是在出事后72小時從太空中捕捉到那些信號的,信號損耗很大,加上當時儀器靈敏度的問題,很難弄清准确的情況。不過從錄音上分析,事情來得很突然,而且在臨近光速前好像一直很平穩,錄音中找不出多少有价值的東西。看來就是在信號中斷前几秒鐘里出了事,廖博士當時曾經很吃惊地大叫了一句‘故障’,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到今天仍然沒有人知道。”
  “故障?”葉紅楓下意識地重复了一句,“會是什么地方出故障了?”
  “不知道,我們后來分析了‘追光者’設計安裝的一切細節,但几乎沒有任何可能造成突發故障。”
  “所以你們怀疑夸克增益模型本身存在致命弱點?”
  “我們的确有這樣的怀疑,所以這次的光明之箭就不能再用追光者的老設計,必須完全辟一條新路。說實話,追光試驗站里的每一個人恐怕都再受不住這种重蹈覆轍的打擊。盡管异次元超想結构不一定是最理想的設計,但現在看來,它無疑是除夸克增益結构以外最可行的了。我們只好試一試。”
  “你覺得這能行?”葉紅楓不無擔心地問了一句。
  成或者敗,也許就快知道了。葉紅楓愈來愈發現自己對光明之箭有一种特別的挂念。
  海風,再吹來。
  撩動了衣襟,撩動了發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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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3:28:28 |只看該作者
                                                     虹貫蒼穹

 這是一個与眾不同的日子。
  這是一個讓人心動的日子。
  天,仍然很藍。
  太陽,仍然很烈。
  蒼穹的盡頭,仍然很遠……
  然而,不久之后,也許這一切就會有改變。
  8時20分。
  郭尚云又一次坐到了“光明之箭”的主控艙中。
  兩年來,郭尚云不知道曾經在這里坐過多少次,但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的心情都不同。
  他很明顯地覺察到,周圍仿佛每一寸空間都聚積著壓力,壓得他几乎喘不過气來。
  七年的努力,是不是真的有价值,將在這之后的几十小時中,得到最后的驗證。
  郭尚云仔細地核查著主控艙中的每一個細節。其實,在這种時刻恐怕只有圣人才可能鎮定如常。郭尚云不是圣人,他的心跳有些加快。
  艙門響。
  沉悶的空气稍稍打破一些。
  高博的手里平端著一只魚缸大小的培養盆,小半盆的培養液里浸著一些乳白色的菌种:
  “郭工,生物所准備跟艙作引力試驗的菌种拿過來了,武浩關照說讓擺在主控艙里,看看放在哪儿合适?”
  郭尚云往周圍看了一下,用手指著主駕駛台上方的一個陀螺形置物架:“放那上面好了,把那個挂環拴緊一些,穿大气層的時候這上面的振動恐怕也小不了。”
  “沒關系,這東西是太空玻璃的,破不了。”高博應了一句。
  “對了,老高。”郭尚云忽然轉頭問,“我讓羅天遠去基地查飛鷹Ⅰ號了,他回來沒有。”
  “回來了,据說杰克·塞維爾還在准備,至少70個小時以內它是上不了天了。”
  郭尚云略微松了口气:“這回的事干得夠懸的,到現在我都想不出來,真要是飛鷹Ⅰ號比咱們提前上天,我得怎么跟大伙交代。”飛鷹Ⅰ號的事一直讓他耿耿于怀,直到現在仍放不下心來。
  高博了解:“你已經用不著再琢磨怎么跟大伙交差了,倒是人家紅楓,這回的事也多虧有她。其實你根本就該請她回來的……”
  郭尚云搖搖頭:“這個我心里有數。”
  “有數?你已經把人家扔在6號公寓里五六天了。”
  “這事不歸你管,我們早就協議好了。”
  “協議?鬼扯。我說你們夫妻倆……”高博好像想說點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算了,等你回來,我再找你單談吧。”
  有很多時候,高博的行為都像是個家長,郭尚云這樣覺得。
  艙房里忽然響起了一陣鈴聲。
  二級准備!
  8時30分。二級准備。
  11時整。一級准備。
  12時……
  艷陽當空,光華四射。
  有一种足以令世界所有人理解“力拔山兮”感慨的震動。
  藍圣地中,所有追光的人們終于在祈盼中看到了那道將刺破青天的長虹。
  七年。真的有意義么?就要證明。
  葉紅楓整整一天都待在指揮中心的大廳里,沒有忽略這里的每一個細節。她總算真的感受到了中銀大廈飛上天的情景,終于感受到了什么是真的惊心動魄。她也終于感受到了一种從來沒有過的振奮。
  葉紅楓忽然覺得,這七天自己居然變了很多。
  暗黑的天穹。
  廣漠無涯的銀河。
  無數星星的光,在遙遠處閃著。
  沒有云、沒有風……
  光明之箭漂浮在宇宙的靜寂之中,隨著時間和空間的流逝,郭尚云真真切切地体會到了這個世界是多么的廣大,而自身又是多么的微小。
  作為被人類文明寄托厚望的精密飛行器,曾經在人們眼中無比碩大的光明之箭,現在看來實實在在地成為這廣大世界中的一粒微塵,但也正是這點微塵,也許很快就能創造出一种震惊,一种足以改變這個世界的震惊。
  郭尚云深信。
  光明之箭的試飛已經進入了第四天,這种震惊也許就要誕生。
  郭尚云心跳開始加快。
  光明之箭進入第五個加速級。
  在穿越20万千米每秒亞光速結點的時候,郭尚云嵌下了駕駛主控台的綠色按鈕。作為光明之箭試飛主艙的指令長,他同樣知道這一按的意義,就如同他知道在周圍的無比壓力。
  主艙中所有的設備都在這一按之后迅速運轉了起來,聯結傳感器的終端机開始反饋各种試驗信息。整個主艙這時完全進入待机准備狀態,最后的沖刺就要開始了。
  光明之箭繼續加速。
  速度已是25万千米每秒。
  主駕駛台后面的里恩·何若兩手一直握著那截粗大的黑色手柄,手柄緩慢前推,光明之箭不斷加速,里恩·何若的手心明顯滲出汗水。
  天屏上,速度指示表的紅字每一跳動都足以令人產生震顫心弦的感覺,從進入第五加速級以來,他的雙眼几乎沒有离開過那塊天屏。這也許就是藍眼睛的大塊頭的可愛之處,人們如果看慣了何若平時的嘻嘻哈哈,的确很難想象他一旦工作起來會是這种一絲不苟的樣子。郭尚云總算明白這家伙2000次無差錯外太空試驗飛行的記錄是怎么創出來的,這种人有時候要人不佩服他也難。
  “突破26万千米每秒。”
  “突破27万千米每秒。”
  報告數据的聲調盡管很平靜,但掩飾不住里恩。何若內心的緊張,這一次的試驗飛行畢竟与以往的2000次絕對不同。
  “突破28万千米每秒。”
  “郭,現在每秒已經29万千米了,准光速結點,請指令。”
  郭尚云的目光极快地掃視了一下主控終端的數据回報,他的位置雖然背對著推進控制台,但畢竟离里恩·何若很近,他几乎能清楚地感到里恩·何若的激動。
  片刻的宁靜。
  “繼續。”郭尚云的指令短促、堅定。
  黑色的推進杆再度前移。
  宇宙的點點光芒從光明之箭身旁掠過,光在飛跑,光明之箭在飛跑。
  光,已就在前頭。
  光明之箭在超越29万千米每秒准光速結點的時候并沒有遭遇到大多阻力,黑色推進杆离盡頭已不算太遠。而這,几乎就是速度的极限。
  光明之箭仍在加速。
  速度很快達到29.5万千米每秒。主机的工作似乎沒有絲毫的躁動,一切都是那么安詳、平穩。
  里恩·何若低頭打量了一下推進指示器上的讀數:“阻力34,推進系數88.3,燃料正常。郭,按說今天我們就能超過光速了,對不對?”
  郭尚云“嗯”了一聲:“看看備用助推系統情況怎么樣了?”
  “讀數0.62,OK!”
  郭尚云點了點頭:“我們就快可以看到光前面的世界了。”
  超光。
  這是一种不可思議的突破,几乎沒有人能想象,當奔跑在光前面的時候,那將是种什么樣的景象。
  “郭,你說,超過光速會是种什么樣子?”里恩·何若問。
  郭尚云搖頭,他也曾想過,但那种情形永遠不是人能夠想象的。
  光的前面究竟是什么樣子?
  29.6万千米每秒
  29.7万千米每秒
  29.8万千米每秒
  追光。
  光已就在前頭。
  突然
  藍圣地長城基地。
  16年以來,今天是指揮中心顯得最擁擠的一天,從清晨到正午,光明之箭信息追蹤屏幕吸引了大廳內所有人的視線,這里的人們同樣也太想經受那种本應在16年前就已經到來的惊喜,惊喜在16年前曾經被瞬間凝固,而今天呢,等待人們的究竟是什么?
  也許已經有太多的人們不能承受重复挫折的打擊。
  人們在祈盼,祈盼光明之箭,祈盼光明之箭的奇跡。
  時間留給這里人們看到成功的机會,恐怕是愈來愈少了。
  16年太久。
  只爭朝夕……
  光明之箭主艙中突然響起了异樣的蜂鳴。
  就在即將穿越神秘的光速結點時,緊急故障指示的紅燈開始急促閃爍,平靜的气氛一下被沖破,主艙中的人們驟然感到了一种突如其來的不祥。
  郭尚云和里恩·何若的目光几乎同時掃向主控終端机,不知因為什么,几秒鐘前還靜如止水的數据回報,一瞬間竟變得异常紛亂無序。
  郭尚云臉色大變,下意識地望向熒屏的速度指示表。
  29.9万千米每秒。
  速度表上的殷紅如血的數字仍然閃爍,与此同時,主艙的甲板突然產生了一种莫名的振動,隨之里恩·何若發出了一聲惊詫的呼叫:
  “郭,瞧那板……”
  郭尚云順著里恩·何若目光方向望向艙外情況監視屏。那是一种不可思議的現象。
  原本斜挂在艙外的几大塊宇宙射線采集板,此時竟一同劇烈地扭動起來。那些堅硬至极的金屬竟被舞動得有如風中的布條
  葉紅楓靠坐在指揮中心前排的沙發里。
  從光明之箭超越亞光速結點的訊息傳回基地那一刻開始,她就再沒有离開過這里。
  她的右手一直在捏動一個空飲料罐。飲料已經被喝干多時了,就連飲料罐也被捏得凹下去好几處,但她似乎并沒有感覺到,仍在不停地捏著。盡管她在极力做著一种讓人感覺平靜的樣子,但還是無法把那份緊張的心情完全掩飾。
  葉紅楓的手心早就被滲出的冷汗弄得很濕,她的眼光牢牢地盯在信息追蹤屏幕上。屏幕上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能牽動她的神經。
  由于光明之箭在以近光速狀態做大空飛行,反饋訊息需要經歷跨越星河的漫長時間才能夠被基地的接收机捕捉,經過主机處理后的數据,在信息追蹤屏幕上的更新周期愈來愈長,最近的几次更新已經需要等上几個小時的間隔。
  葉紅楓的心在一點一點地抽緊,今天她總算明白了一件事。她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了光明之箭,實際上只是更深地埋藏在心里了,這原來与忘記的感覺絕不相同。
  忘記,就是完全拋卻;而埋藏,就時刻都有再被挖出來的可能!
  光明之箭如此。郭尚云呢?
  速度表的顯示仍然是29.9万千米每秒。
  紅字此時似乎就要停止躍動。
  郭尚云的腦海里急速掠過一個可怖的念頭,“減速!快減速!”他旋即大叫。
  里恩·何若緊繃的神經為之一振,几乎同一剎那,他將握在推進控制柄上的手用力向下一帶……
  但出乎意料,里恩·何若的手竟帶了個空,那只粗大堅固的黑色手柄忽然齊根折斷,巨大的慣性把半欠身子的里恩,何若重重地摔入座椅中。
  里恩·何若本能地低頭望向自己的右手,他的嘴忽然張大,目光隨之凝住,怪异的現象足以令任何入目瞪口呆。
  “郭,快看!OH!MYGOD!……”
  就像是中了傳說中魔法師的符印,曾經粗大堅硬的推進控制手柄竟黏軟得如同一大塊膠泥。里恩·何若下意識地抬手想把手柄甩脫,但手柄似乎与手完全枯在了一起,怎么也甩不脫。緊接著,他的手臂急促而怪异地抖動起來。
  這种抖動忽然在瞬間像是傳染一樣影響了整個太空主艙,隨著這种發瘋般的抖動持續,主艙中各個控制台、所有的設備只在短矯數秒間就完全陷入令人惊异的混亂。
  混亂馬上又被繼之而來的异動所替代。各個控制台的板壁開始破碎,异動在疾速蔓延,很快充斥了主艙的每一角落,整個主艙似乎也在破碎。就在這破碎發生的同時,艙中好像憑空涌出了一層無名的熱浪,所有的金屬剎時變得暗紅。
  郭尚云當然了解要有多么高的溫度才能將板壁上的待質合金變成現在的樣子,但這么大的能量從哪里能發得出來?他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郭尚云的臉色由于過度緊張而漲得青紫,這一瞬間,他猛然在巨變中看到了一生從沒想象過的情景,這一幕的痛楚也許足以令任何一個凡人都無法承受。
  里恩·何若的手臂有如被燙過一樣泛起油亮的紅光,這种變化仿佛電流一樣,旋即傳遍全身。里恩·何若整個的身体劇烈地抽搐著,肌肉變形而僵硬……
  巨變!
  葉紅楓霍地從座位里直起身子,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僅僅是瞬息之間,信息反饋屏幕上的信息突然被大量雜亂無序的數据所取代。大廳中隨之爆發出一陣充滿惊詫的呼聲。
  射線收集板扭幅超標!
  推進系點火錯亂!
  光速系統振動异常!
  葉紅楓呆住了,這景象与16年前的追光者簡直如出一轍。人們心目中最俱怕的一幕終于還是出現了。
  武浩几乎是從葉紅楓身后直竄上主監控台的,他的臉也因為緊張過度而顯得出奇蒼白。他的雙手在監控台上飛速彈動,但沒有一點作用……
  高博、徐曄……追光小組所有留在地面的人員,一個接一個忽然著魔般搶到主監控台前。然而沒有任何人能阻止這場异變的延續。
  葉紅楓兩眼充滿著呆滯的目光,她猛地發狂般大叫:“減速!快叫他們減速!不能再飛了!快呵……快……武浩!快告訴他們減速!”
  武浩停住了動作。
  高博、徐曄的動作也慢慢地停了下來。
  武浩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奈:“來不及了,楓姐。現在收到的訊息是72小時前發出的,已經太遲了。”
  葉紅楓如同被電流触擊了一下,她終于也反應出這個最現實的問題。
  葉紅楓僵立在那里,忽然覺得臉上濕漉漉的,竟有淚水流下。
  訊息陡然間完全像是中斷了,指揮中心的大廳里鴉雀無聲。人們就用這樣的無言沉默,表達著內心的悲哀。
  16年。
  16年輪回的悲哀籠罩了這里的一切。
  很少有人曾目睹一個活生生的生命被高溫的燒的慘景。
  里恩·何若仍在咬牙堅持,這需要多強的忍耐力?
  就在這一刻,主駕駛台上方陀螺置物架中擺放的那只培養盆猛然發出一种“吱嘎”的怪響,整只用鋼一樣的太空玻璃熔制而成的培養盆竟出現了千万道裂痕。
  郭尚云下意識地抬頭看去,這一剎那,培養盆“彭”地爆裂開來,整塊玻璃瞬時炸成了一堆碎片,迸射在艙中,乳白色的菌种帶著培養液一骨腦儿砸下來,落在主駕駛台上,四周頓時被打濕了一片。
  奇跡出現了。
  几乎是主駕駛台被培養液淋濕的同時,面板上那种高溫的暗紅色忽地消失了,剛剛還黏軟不堪的推進杆斷頭驟然重新變得堅硬如常。
  里恩·何若居然在這种肌体承受痛苦的燒的關頭仍能作出第一反應。就在推進杆斷頭重新變硬的瞬間,他仿佛拼盡最后一絲气力,伸出已逐漸僵硬失控的左手,抓住那半截斷頭,奮力朝怀里一,帶。艙体陡地劇烈一跳,而就在這一跳之后,一切突然平靜了下來,剛剛還彌漫在四周的滾滾熱浪,轉瞬之間竟消失得無影無蹤。艙內是劇變后的狼藉。
  所有的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僻愣在那里。沒有聲音,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
  郭尚云終于從噩夢中漸漸回過神來。背脊上涼涼的,冷汗浸透了几層衣服。這難道就是從死亡線上掙扎而回的感覺?他的心砰砰跳動,好像要沖破自己的胸膛。背上的皮膚似乎在隱隱作痛。
  里恩·何若的嘴一直大張著,眼神依然充滿恐怖。
  眼前的場景,沒有人會不為之心悸。死神走了,但卻給這里的人們留下了太深的記憶。
  熒屏上的速度表顯示,這時已是29.1万千米每秒,速度已經降了下來。
  郭尚云望了望周圍被巨變攪得扭曲變形的机箱、艙板和控制台,紛亂的數据這時大半回复了正常,看來這場變故最終的破坏程度還不是太大。他拍了拍座椅里的里恩·何若:
  “你還好吧?”
  里恩·何若“机凌”打了個冷戰。
  郭尚云有些黯然,又拍了拍何若的肩頭,半晌,轉身慢慢走回到自己的座椅邊:“檢查一下,看看我們還能不能飛了。”
  里恩·何若點點頭,側身查看了一下周圍的數据:“外艙射線采集板掉了一塊,K艙像是破了個洞,机械手正在應急填補;還有……R2、R3系統沒有反應,看來是不工作了;其他地方現在還看不出大多問題。”
  “儲備箱的燃料情況怎么樣了?”這是郭尚云最關心的問題,“能支持著飛回去么?”
  “燃料漏了一些,但不太多,如果能維持亞光速狀態,飛回去不成問題,通訊、導航系統受的損坏很小,万不得已也可以讓基地派航天飛机到航線上接我們。”
  看來這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郭尚云沉吟了片刻:“那好,先給基地回消息,告訴他們:試飛失敗,准備返航。”
  指揮大廳中驟地響起暴風雨般的掌聲。
  盡管是失敗的訊息,但光明之箭尚能安全返航,這足以使陷入悲哀絕望的人們感到莫大的欣慰。
  葉紅楓頹然坐回到沙發上,胃里像是在一瞬間被碰翻了五味瓶。從訊息中斷到現在,不過短短几分鐘的時間,感覺卻如同是歷經了千年万年,讓葉紅楓也覺得意外的是,在這段時間里,自己腦子里反反复复出現的圖像居然都是郭尚云。
  她總算明白。其實自己心里并不是真的拋卻了郭尚云,絕情只不過是長期孤獨中爆發出的一种怨恨,對郭尚云的感情只是在心里埋藏起來,藏匿得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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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3:29:05 |只看該作者
                                                      夸父逐日

受重創的光明之箭終于掙扎著回來了。這是讓每一個追光的人都倍感興奮的事情。
  葉紅楓沒有去迎接,她忽然很怕見到郭尚云。
  整整一個下午,葉紅楓一直待在6號公寓自己的房中。公寓里很靜,几乎沒有人走動。但沉靜卻總讓她定不下心神來。
  偶爾掀開窗帘一角向外望望,外面的天依然很藍,海面依然波瀾不惊……
  葉紅楓慢慢走回沙發那里,坐下,又站起。
  門響。居然有敲門聲。
  打開房門的一瞬她愣住了,門外竟是郭尚云。
  葉紅楓發現自己愈來愈矛盾。盡管很怕見到郭尚云,但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心里卻總希望郭尚云會來找她。
  葉紅楓呆立在門口,似乎在以最仔細的眼神審視著郭尚云,她忽然發現郭尚云好像一下子變了很多。
  “能進來么?”郭尚云問。
  葉紅楓回過身,把那幅落地窗帘拉開了一半。屋子里亮了起來。
  郭尚云順著她的手勢坐到了屋角的沙發里,他的樣子看上去很疲憊。那种疲憊有很大一部分恐怕是精神上的,其實像那樣一場噩夢般的飛行,就是鐵鑄的人也難保不被拖垮。
  所以葉紅楓實在忍不住問:“你還好吧?”
  她有些后悔早晨沒有和人們一起去接光明之箭:“怎么,沒休息休息么。”
  “習慣了。”郭尚云淡淡地笑了笑,“這些年經常有連續几天不來睡的情況,次數多了,反倒不覺得很累。”
  看得出,郭尚云是有意說得輕描淡寫。
  葉紅楓端起茶杯給郭尚云倒水,她的手忽然有些發抖。
  “知道么?當時所有待在指揮中心里的人都嚇坏了,你恐怕都想象不出高博他們也會急成那种樣子。”葉紅楓勉強笑了一下,那种場景至今仍然讓她心悸。
  “我能想象。”郭尚云點頭,那种感受也許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不過我覺得老天爺真是夠照顧我的,否則我已經看不到藍圣地的太陽了。”
  葉紅楓隱隱覺得背上有一股涼气冒上來,死神离開之后的感受有時遠比它來的時候更讓人恐懼。
  “究竟怎么回事?”葉紅楓的心里一直感到蹊蹺,“在基地看到的飛行數据一直都很正常,怎么會突然有那么劇烈的故障。”
  郭尚云搖頭:“到現在我都很難相信當時那种場面會是真的,我几乎要認為那是一場噩夢了。”
  “你看到什么了?”葉紅楓不解,“哎,你的臉,還有這手臂,怎么這樣了?”
  她這時忽然注意到郭尚云身上的皮膚有一种怪异的紅色,而且看上去還有一些細小的潦泡。
  “沒什么,醫生說只是輕度燙傷,已經處置過了。”
  “燙傷?”葉紅楓大吃一惊,她忍不住伸手揭起衣服的一角,惊訝的呼叫,“這么大面積,怎么弄的?”
  “你能想象人活生生地被清蒸了是种什么樣子么?”郭尚云這樣反問。
  “清蒸?”葉紅楓想象不出。那种場景如果不是親身經歷的話,就算再富有想象力的人也很難体驗其中的惊魂動魄。
  “我想我是親眼看見了16年前追光者號最后一剎那出現的那個場景,難怪連廖博士那樣沉穩的人在呼叫中也充滿了恐懼。”郭尚云很想忘卻那個与死神只有一步之遙的瞬間,不過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郭尚云的口才并不是很好,但他對那個場景的描繪已足以讓葉紅楓產生同樣的震撼。葉紅楓的心在劇烈地跳動,那种“咚咚”的感覺甚至讓胸口都隱隱有些痛。
  “怎么會這樣?沒有道理呵。”葉紅楓不解。
  “在那之后,三天里我几乎檢查了光明之箭所有可能產生故障的地方,但一無所獲。”
  “我想,光明之箭和追光者一樣,一定是設計上有一個漏洞,只不過大家一直都沒能發現。”葉紅楓猜測。
  “能是什么呢?我想了很久,到現在仍然想不出來。”郭尚云的聲音里流露出一絲沮喪。
  “還是別再想了,有很多事想多了反倒容易走進死胡同。”葉紅楓安慰郭尚云,“你該休息休息,沒准一覺睡醒以后,所有一切都會想通了。”她實在覺得有必要讓郭尚云心情輕松下來。
  郭尚云緩緩吁出一口气:“也許你說的對,不過我睡不著。有件事我也想了很久,其實今天我過來是想拿你帶來的那份材料的,我……我已經想好了。”
  ……?!
  葉紅楓愣了一下,她竟覺得意外。
  “我想明白了,這世界上有些事情永遠是不能勉強的。我耽誤你的已經太多。”郭尚云不無惋惜地告訴她,“得謝謝你給了我這十几天的時間,遺憾的是沒讓你看見光明之箭真的飛出來。”
  葉紅楓木然:“這件事你真的想好了?”
  郭尚云點頭,他的目光似乎是有意在躲避葉紅楓的眼神:“抱歉讓你等得太久,試飛已經結束了,我也不該再有藉口。說話總該負責任的。”
  葉紅楓遲疑良久。她本是為讓郭尚云簽這份資料才來藍圣地的,但她搞不懂事到臨頭的時候,自己的心里卻憑添了一份躊躇。這心情隊她到藍圣地那大起,似乎就一無比一天強烈。
  葉紅楓內心深處忽然有一种久未有過的沖動,那份來藍圣地后被重新燃起的感情到底是讓它繼續升溫,還是徹底埋藏了好,葉紅楓此刻真有些猶豫難決了。
  郭尚云沒有催促她,她于是就這么站著。很久很久,葉紅楓還是用一种近乎机械的動作拿出了那份材料……
  屋子里安靜了很長時間,郭尚云几次想說些什么,卻都沒有張口。
  葉紅楓問:“你還打算繼續在藍圣地這么搞下去么?”
  郭尚云答:“沒辦法。既然最初這樣選擇了,就總得讓它有個說法。”
  “你認為它一定會給你個說法?”
  “光明之箭也許失敗了,但不是一切都完了。我們這些人也許命運早就安排必須經歷磨難的。”
  “你還打算待在這里多久呢?”
  “一兩年,或者再過七年?說不好,也許更長……,總得等到光明之箭真的飛起來吧。”
  “它要是飛不起來呢?”
  “那就一直等下去,也真的可能到老都看不到它飛起來。不過總有一天它會飛起來的,它只要是科學的,經過奮斗就遲早會飛起來。至少后來的人們會看得到。”郭尚云站起身,走到窗前。夕陽透過窗外的枝丫,地上撒著片片斑駁。
  葉紅楓發現自己以前可能并不真的了解郭尚云,可能并不真的了解藍圣地。
  郭尚云轉過身:“我知道有很多啊情除了我們自己之外,別人很難明白,所以在大多數人看來,我們這些人多少有點儿不可理喻。”
  葉紅楓沒有說話,那大多數人恐怕就包括她自己,有些書情她的确不懂。
  郭尚云忽然告訴她:“在長城基地里,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這几年每當工作告一段落的時候,我總忍不住要到那邊看看。如果你有興趣,不妨和我一起去。”
  “是什么地方?”
  “這里的人們把那地方叫做:天堂之門。”
  夕陽。
  晚風。
  彤紅的云彩疏疏落落地飄蕩在大際之上,一兩只海鳥鳴叫著掠過樹梢。濕潤的空气從山那邊透過來,帶著花草的暗香和一絲泥土的气息……
  天堂之路永遠充滿著美麗。
  天堂之門永遠充滿著神秘。
  “天堂之門”就坐落在長城基地北面的小山上,沿實驗站東側的小徑一直走到半山,葉紅楓就看到了那片顯然是經過人工精心修飾的小園。
  “這就是天堂之門?”她不解地問。
  回答是肯定的。
  “但怎么好像是塊墓地?”
  回答也是肯定的。墓地豈不正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她覺得這名字算是很貼切了。
  郭尚云解釋:“這不是一塊普通的墓地。這里面躺著的都是長城基地這几十年中為科學事業獻身的精英級人物。可以說,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有著一段輝煌的歷史,一段驕人的成就。其實看到他們,你也許能明白我們這些人現在為什么會這么不惜余力地干。有時候,這种動力是無形的,但很強大……”說這些話的時候,郭尚云的臉色看上去十分嚴肅。
  葉紅楓沒有再問,她第一次感覺到一种發自心底的震顫。此刻她總算踏進了郭尚云的心扉。
  轉過拱形的園門,那座恢宏的雕像就矗立在眼前。
  雕像是用整塊漢白玉精工雕鑿而成的,那是一個飛奔中的蠻荒巨人。巨人的雙眉緊緊攢聚,眼睛直直地盯向前方,眼神中飽含著渴望之光。他的右手中抓著一支長長的拐杖,杖端直指著天際,腿部的肌肉由于發力地奔跑而虯結在一起。他的胸挺直著,他的頭高昂著,半張著嘴,像是在作一种無聲的吶喊。
  葉紅楓完全被巨人吸引了,呆呆出神。
  漢白玉的雕像立在一個很寬大的深色大理石基座上,基座的正面有一段用魏碑体刻上去的文字,文字中填著金漆,在夕陽映射下爍爍地放著光: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于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這就是夸父?”葉紅楓贊歎道,“好威風的樣子。”
  “你不覺得這個人很了不起?”郭尚云在一旁道。
  “仆么?”
  “能為追尋自己的目標,這么執著,這么不顧一切,單這一點就難得的很,至少現在很多人都做不到。”
  “你很佩服他?”
  “難道不應該?”
  葉紅楓細細地端詳著那座雕像,若有所思……
  雕像的那一面是一片郁郁的松林,馬尾松的松枝迎著輕風舒展著。一些墓碑若隱若現地排布在松林中,小園里充滿了沉寂与肅穆的气氛。
  葉紅楓跟著郭尚云走入松林深處,她忍不住掃視著周圍一塊又一塊的碑石。碑石上刻寫著一個又一個的名字,那些名字大多曾經轟動一時,但現在他們靜靜地躺在地下。
  郭尚云一直走到小園的西北角,在一塊碑石卜停住了腳步。
  葉紅楓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塊很朴素也很普通的碑石,沒有太多的修飾,也沒有太寬厚的基座,碑石是用白色的玉石做的,上面有几個巴掌大的銘文:
  我們的前輩廖江寒博上安息地!
  下面的落款是“一群追光的人敬立”。
  葉紅楓愣注,她的眼光上下打量著那塊不很起眼的碑石:“這是……這是廖博士的墓?”她不由自主地往前邁了一步,用手撫摸著碑石,回過頭看了看郭尚云,“怎么,廖博士的墓在這里?”
  郭尚云點點頭:“不過這只是個衣冠冢,16年前那次劇變之后,追光者號就像股煙似的在宇宙深處消失了,沒有任何的回音。那次事故包括廖博士在內的27位跟艙試飛人員也再沒有回來。后來,基地的人們只好找了一些遺物葬在這里,建了這周圍的27個衣冠冢。”
  葉紅楓默立著,這一瞬,她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很多東西。
  郭尚云注視著那塊碑石:“每回到這里,我都能感覺到一种神圣。他們為了人類科學的未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雖然壯志未酬。但這种精神會激勵著我們這些后來人的心。也許我們得到的同樣是一個悲壯結局,可我對自己的選擇無怨無悔。比起這里的人們,我們現在做得還是實在太少了。”他的語气里有一絲歉疚,“本來我以為這次再來的時候,能把超光的喜悅告訴廖博士的,可惜……”
  葉紅楓慢慢從碑石邊退開几步,她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凝視著郭尚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有時候她的确認為郭尚云是個人情冷漠、不可理喻的人。現在她終于有些明白郭尚云的心情:“也許下一次就可以了,你不是說:只要是科學的,經過奮斗,就總會做得到。”她想不出自己居然會這樣說。她發現自己确實在變……
  松林深處靜靜的,松枝在風中謠曳著,發出“吱吱”的輕響。葉紅楓環顧著周圍零落的碑石,一股哀思悄悄地涌上心頭。
  她忽然發現离自己不遠的地方,閃露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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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蕭

 蕭蕭?
  從松樹的間隙望過去,剛好能望到蕭蕭的臉。蕭蕭好像是剛剛哭過,眼圈紅紅的,面頰上還有沒擦干的淚水。
  葉紅楓捅了捅郭尚云:“哎,那是蕭蕭。”
  郭尚云轉過身,微微點了一下頭,透過松樹的間隙,他也能望得到。
  郭尚云點點頭:“她在拜她父親。”
  “她父親?”葉紅楓吃惊道。
  “你記不記得16年前追光者號的主駕駛師蕭岳?”郭尚云反問。
  葉紅楓畢竟熟知那一段歷史:“你是說那個被叫做空中飛人的試飛大師蕭岳?”
  “1900次的安全試飛記錄,就算是現在,蕭岳在藍圣地的試飛机師中也得算是頂尖高手。”郭尚云充滿欽佩道,“可惜不知道他這會儿會在宇宙的哪個角落。”
  “蕭蕭是他的女儿?”葉紅楓狐疑地問。
  “正是。”
  “那16年前她還是個孩子?”
  “那年她整十歲。”
  葉紅楓重又打量著遠處蕭蕭的身影,不無感慨道:“老天爺真的是很不開眼,怎么能把這么多的不幸都加在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子身上。”
  郭尚云有同感:“有些事情實在是造比捉弄人。那一年,追光者試飛的時候,蕭蕭正患著很嚴重的病毒性感冒,已經連續發了几天的高燒。蕭博士本來答應夫人等試飛之后就回家看看的,但他那次一出去就沒能再回來。蕭夫人据說是望眼欲穿地等了很長時間,后來精神几乎崩潰了,就是那一次,因為誤診時間太長,加上之后用藥太過猛烈,蕭蕭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葉紅楓的眼眶里有些濕潤,長城基地里是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過一段令人心動的故事?她轉頭看看郭尚云:“原來她不是先天的聾啞。”
  “但這种后天的打擊我看一定比先天的更重,真難為這么個女孩子怎么承受得住。”
  葉紅楓歎息著:“真是可怜。”
  郭尚云搖搖頭:“不,你還不了解她。平時蕭蕭在基地里恐怕算是最柔弱的了,連說多了話也會臉紅,不過誰又能看透她內心里的另一面呢?這种打擊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葉紅楓承認:“就為這個,你們讓她留在了追光小組?”
  “不是。”郭尚云否認,“她的确是天才,追光小組里缺不了她。”
  郭尚云很少這樣褒揚一個人,葉紅楓覺得有些意外:“真不知道蕭蕭這种天才是怎么培養出來的。”
  郭尚云的結論:“是家境。”
  “你是說她為了怀念父親,才子承父業的?”
  “并不完全是這樣,但至少她是選擇了一個最好的辦法來怀念她的父親。她一定會比蕭大師更有作為。”郭尚云評价。
  葉紅楓再次望向蕭蕭的背影,她忽然覺得那個柔弱的女孩子好像高大了許多。她很想走過去看一看那張与眾不同的臉龐,但終不忍心打攪蕭蕭的靜思。
  她輕輕牽了一下郭尚云的衣袖:“不要被她看到了,我們走吧。”而
  從天堂之門外的小徑緩步走回山腳下,一路上葉紅楓沒說話,心里一直都是沉甸甸的。
  郭尚云也一路沉思著。
  “也許剛才你說的有道理,光明之箭和追光者的設計上都有一個漏洞,只不過我們一直都沒能發現。”郭尚云忽然說。
  “你還在想這個?”
  “在追光者最后的信息中,廖教授大叫的那聲好像是說故障。說明他當時已經意識到是哪里出了問題。”
  “會是什么問題呢?”葉紅楓也忍不住要想。
  “這句話我一直想不透。也許弄清這一句話,我們還得再奮斗上七八年。”
  這是實話,葉紅楓沒有吭聲,郭尚云的臉上浮過一點苦笑。
  無言。
  鞋与青石路面相触,擦出輕微的“喀喀”聲……
  “嗨!郭!葉!羅曼諦克!”
  迎面忽然有人打招呼。抬頭循聲,就看到了那位無時無刻不充滿笑臉的西洋恐龍里恩·何若。
  里恩·何若右手上密密地纏滿了繃帶,整個手臂被一條從頸上垂下吊帶斜拉在胸前。
  葉紅楓有些好奇:“哎,何若,你的手怎么了?”
  里恩·何若把手臂向上抬動了一下,沖葉紅楓作個怪臉:“這是上帝的懲罰。”
  郭尚云告訴葉紅楓:“飛越光速結點的過程中,何若的手一直緊緊抓著控制杆,后來,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那种變故突如其來的時候,我下令減速,但控制杆不知怎么就斷了,等速度真的降下來之后,我們發現,那截斷了的控制杆居然牢牢地粘在他手上……”
  葉紅楓的嘴因為吃惊而慢慢張大。
  郭尚云續道:“其實說粘還不太形象,不知是什么原因,那東西就像是長在他手上了一樣,和肉完全融為一体。”
  葉紅楓“啊”地叫了一聲,情不自禁要捧起里恩·何若的手臂察看。
  里恩·何若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郭,你的口才真是一流的,瞧,已經把女士嚇坏了。”
  葉紅楓關切地問:“現在怎么樣了?”
  里恩·何若像是誠心想安慰她似的,极力活動了一下那條手臂,但手臂明顯有些不听使喚。
  郭尚云問:“手術做得還好吧?”
  “費了很大力气,總算把這塊東西摳下來了。”里恩·何若的左手里拋動著一個黑色的類似橡膠塊的東西。葉紅楓伸手接了過來。橡膠塊已經變得奇形怪狀,絲毫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就是這個東西?”她問。
  郭尚云點點頭,從葉紅楓手里接過橡膠塊擺弄几下又遞回給她,轉頭問里恩·何若:“都摳出來了么?”
  里恩。何若搖搖頭:“還有一些已經長在骨頭里了,那恐怕只有上帝才有辦法把他們拿出來。”
  郭尚云的心忽然很痛。里恩·何若倒仍是那种嘻皮笑臉的樣子。
  葉紅楓問:“那將來不會妨礙右手的活動?”
  “NoPublem!人都有兩只手的,右手不行可以用左手么。”里恩·何若回答得輕描淡寫,這頭西洋恐龍真有大多的過人之處。
  和身上的輕度燙傷相比起來,這只曾异常靈活的右手所受的損傷顯然對何若的影響太大了。
  葉紅楓的心在收緊,她不知道面對這樣的場景,自己能說些什么。
  里恩·何若倒像是反過來安慰她:“按你們的話說,我這人從小就很皮實,這算小問題了。可惜的是以后可能再沒有机會開飛船了。”說到這里,里恩·何若的臉上才挂上一絲遺憾,但轉瞬即逝,“不過這事情一點也不意外,20世紀的人們在超越音速的時候還曾經有過血的代价呢,何況現在是在超越光速。”
  葉紅楓為之動容。她發覺今天是不同尋常的一天,這一天里,她一下了解了太多不同尋常的人,看到了太多她以往很少見到.甚至很少听到的事情。
  “喂,恐龍!”遠處有人在叫。
  “羅等著送我回萊茵站,我不耽誤你門的浪漫了。”里恩·何若擺了擺左手。
  葉紅楓的手里仍在不自覺地把玩著那塊奇形怪狀的橡膠塊:“怎么,你要回去?”
  “我可不和你們道別,我看不慣你們道別時的臉色。反正我們兩個站离得近,見面机會多得很。”里恩·何若指了指葉紅楓手里的橡膠塊,“葉,那東西送你當個紀念。郭,GOODLUCKY!BYEBYE!”
  里恩·何若就這樣轉眼間跑走了,葉紅楓覺得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覺。
  風吹過,冬星落下几片葉子……
  葉紅楓緩緩地往前走,有很多東西她實在不太理解:“何若就這么走了?”
  郭尚云回答:“他就是這么個人,你對他的了解還大少。”
  “像他這种人真的是很難得。碰上這种書,能像他這么洒脫的人,世界上太少了。”
  郭尚云同意。
  “他居然會把這件事拿去對比20世紀人們超音速時所付出的血的代价……”葉紅楓搖搖頭,“這种絕對神圣絕對偉大的事情,經他一說倒像是极其平凡极其普通,他這种人可真是絕無僅有。”
  “不然他怎么會被叫做恐龍。”
  “他的确很像。”
  “不過,你不覺得那些絕對神圣的東西,也确實是由很多极其平凡堆砌出來的么?”郭尚云這樣說。
  葉紅楓愣了一下:“你在教育我?”
  郭尚云一笑:“我不敢。”
  葉紅楓微微垂下頭:“但我的确覺得何若能拿這件事對比20世紀人們超音速時的代价,這總是很神圣。”
  超音速,超光速?
  葉紅楓的腦海里忽然掠過一道靈光,她猛地停下了腳步:
  “超音速?”
  “你想到了什么?”郭尚云問。
  葉紅楓忽然大聲問:“你說20世紀人們超音速的時候為什么會付出血的代价?”
  ……?!
  音障!又稱聲障。
  在20世紀40年代后期,這個難題曾經一度困扰了當時的航空事業。
  其現象就是:當飛机的飛行速度接近音速時,机翼或飛机其他部位上,局部出現激波,并与附面層相互作用,使這些部位隨之出現物面气流分离,造成飛机此后升力迅速下降,阻力激增,安定性變坏,操縱失靈,甚至失速墜毀。
  “你是說……”郭尚云腦海里在急速思考。
  “對。”葉紅楓斷定,“超音速的時候尚且出現音障難關,何況超光速。”
  她停了一下,仿佛有意讓郭尚云有思考的余地,然后道:“你想,廖博士在追光者的最后一刻大叫的一句是什么?”
  “他說:這一定是故障……”
  “不,我想,由于信號太弱才產生了誤會,其實那句話本該是……”
  郭尚云的眼前忽然一亮,和葉紅楓异口同聲地大叫:
  “這一定是光障!”
  “光障!沒錯。我們一直忽略了的那個問題。”郭尚云的臉上剎時布滿狂喜的表情。這种表情就連葉紅楓也從沒有看到過,“其實廖博士16年前就發現了這個問題,可我們卻一直在尋找故障問題上鑽死胡同!”
  郭尚云突然用手攀住葉紅楓的雙肩。這一瞬間,他的目光接触到葉紅楓的眼神,身子忽然触電一樣抖了一下,收回雙手。四目相向,兩人都愣住了。
  郭尚云有些尷尬,他猛地擊了一下手掌:“快回去,我們赶緊調光速結點附近的數据分析一下。”
  葉紅楓愣愣地望著郭尚云,遲疑道:“我也去么?”
  “快,一起去!”
  轟
  震天動地的一聲爆響,剎那間,一股淡黃色的煙塵從小山那面的天堂之門里沖天而起。
  嗚嗚
  緊急狀態警報響起,基地中立即變得人頭攢動。
  葉紅楓吃了一惊,不由得回頭觀望。
  郭尚云的臉色頓時變了,在中心站外面,正撞上從里面沖出來的徐曄。
  郭尚云急問:“怎么了?”
  “出問題了,郭工。”從徐曄臉上,已經能清楚地讀到一分惊异,“地下的VT可燃气管道泄漏,引發爆炸。”
  “VT爆炸,什么地方?”郭尚云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徐曄告訴他:“爆破點在天堂之門的西北,馮明彥他們剛過去,破坏程度還不知道。”
  天堂之門西北?
  一种不祥的感覺油然而生,郭尚云和葉紅楓的腦海里几乎同時掠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蕭蕭!”葉紅楓已搶先叫了出來。
  “不行,我得先過去看看。”郭尚云這樣決定。
  “我也去。”
  “你還是先回里面去,把我們剛才商量的光障問題告訴高博,讓他赶緊分析。天堂之門那邊暫時用不了那么多人手。”
  葉紅楓想說什么,但終于點點頭。
  天堂之門的西北松林中,是劫后的一片狼藉。几株馬尾松被炸斷了枝叉或是樹干,歪歪扭扭地斜倒著。碑石碎了不少,零落地攤在周圍的草地上。松林深處有一道爆炸之后留下的深溝,溝口被碎石斷磚塞住了大半,只是在一條被炸斷的鋼筋橫梁下留著一個窄小的洞。
  溝邊已經聚集了很多赶過來救援的人,郭尚云和徐曄從人群后面擠過去,才找到了馮明彥和林瀟雨。
  “爆炸破坏程度不大,只有這一段的保護牆被炸開了。”馮明彥報告道。
  林瀟雨分析:“好在VT泄漏量不大,可能是管道的自補裝置起了作用,所以只炸了一次。除了這段保護牆被炸開之外,還沒發現管道損坏。”
  郭尚云點點頭,問:“發現人員傷亡了么?”
  “外面沒有,保護牆里面好像壓住了人。”
  郭尚云臉色极其嚴峻了:“知道里面的情況么?”
  “人應該還活著。爆炸后,里面基本上已經沒有殘存的VT可燃气,這會儿還不會窒息。但里面保護牆塌陷的程度不明,不敢貿然派人下去。”
  郭尚云心里已經很清楚:“里面的人一定是蕭蕭。”
  “蕭蕭?”周圍的人吃惊地呆注。
  為什么上蒼的不幸總要降臨在這樣一個柔弱的女孩子身上。
  林瀟雨突然撥開眾人:“不行,我現在就下去。”
  郭尚云伸手一把拉注他,順勢將馮明彥的安全帽抓過來,蛾在頭上:“還是我去,你們注意把洞口加固一下。”
  “郭工,我們……”林瀟雨想爭,徐曄、馮明彥想攔。但郭尚云已經在第一時間躍進了溝里,扑到那個窄小的洞邊。
  四周突然沉寂,人們本已懸著的心,這時提得更高。
  林瀟雨想跟著往溝里跳,被郭尚云回身揮手制止:“先別過來,底下土質太松,人多了當心碰塌洞口。”
  “燈!郭工!”馮明彥叫著。
  郭尚云點點頭,徐曄于是把一盞工程照明燈擲過去。
  人們只有屏住呼吸,目送著郭尚云一點一點消失在洞的那邊。
  洞的里面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光亮。
  郭尚云從外面進來后,适應了好一會儿,才想起扭亮了手中的燈。借著燈光,總算能夠看到周圍的狀況。
  洞里的空間不算太小,能容人直起腰來。腳下是粗大的輸送管道,靠近洞口一邊已經被上面流下來的碎石基本掩埋了,几根被炸斷的鋼筋橫梁,橫六豎八地架著,從洞的深處透出一股□人的涼气。
  郭尚云靜靜地站了片刻,側耳細听,黑暗中有一絲极微弱的呻吟。
  郭尚云終于看到了蕭蕭。
  蕭蕭斜倚不遠處碎石叢的一角,她的頭頂著保護牆的側壁,一條橫梁從旁邊倒下來,正壓住她的小腿上。頭發散落著披在頰邊,上牙已將下唇緊咬得滲出血來,顯然异常地痛苦。
  郭尚云輕輕拍拍她,用手語示意她要堅持住,郭尚云試探地搬動了一下橫壓在蕭蕭腿上的那條橫梁。保護牆兩側忽然有不少碎石簌簌落下,一塊斗大的石塊擦著他的額頭陡地跌到管道上,“當啷啷”滾出很遠。
  郭尚云渾身一顫,背脊已經被冷汗打濕。
  葉紅楓忍不住還是回到了天堂之門,但她只看到了黑駿駿的洞口和翹首祈盼的人們。
  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于眼,抑制不住地狂跳著。
  一秒、兩秒……
  一分、兩分……
  洞口的碎石忽然在動,人群躁動了,繼而爆發出一陣由衷的歡呼。
  葉紅楓不由自主地往前擠動,她終于又看到了蕭蕭,終于又看到了郭尚云。這一刻,她心里涌出一股莫明的激動。
  蕭蕭平躺在擔架上,頭上被碰破了很大一塊,鮮血漉漉地流下來,淌到那張嬌俏的臉上。
  徐曄拿過一卷繃帶,小心地給她包扎著。蕭蕭的臉上是一种充滿歉意的笑。她望望郭尚云,強打精神,掙扎著抬起手,用手語比划:
  “又得麻煩大家替我照看主机了,真不好意思。可我的腿實在太疼了。”
  郭尚云替她拭了拭臉上的血跡:“沒關系的。這几天你葉師姐正好在這里,讓她幫你照看,你別再想了,好好養傷。很快就會沒事的。”
  葉紅楓默立著,沒有說話。兩頰有淚流下,迎著晚風,臉上是涼絲絲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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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中心站的大廳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有些打不起精神。人們的心情是沉甸甸的。
  很長一段時間里,大家都顯得話少。
  郭尚云坐在葉紅楓身邊的沙發里,手中捧了一只茶缸,一口接一口地喝著,喝得很慢,卻一直在喝。
  葉紅楓壓低了嗓音,湊到郭尚云耳邊:“你剛才說讓我代管主机,是不是怕蕭蕭不能安心養傷才故意騙她的?”
  郭尚云搖搖頭:“不完全是。”
  “怎么講?”
  “憑心說,這段時間我确實是很想請你來管主机的。你要是能答應,我剛才的話就不是騙蕭蕭了。”
  “這怎么可能?”葉紅楓的聲音一下大了許多,她顯然有些意外。
  徐曄接口道:“剛才郭工跟我商量了一下,現在的主机數据庫太過龐大,這里其他的人根本代管不了。”
  “那為什么就認為我可以?”
  “這方面你畢竟是高手,何況主机數据庫當初是你設計的。”徐嘩并不是恭維。
  “但我已經七年沒插手了,而且現在我已經不是追光小組的人了,怎么能有權接手主机數据庫?”葉紅楓反駁。
  “有王總批給你的AA級紅色考察證,只要你愿意,隨時都有權重新成為這里的一員。”
  “這七年,我們給主机數据庫添加的只是資料性的東西,它的控制結构從沒有變過。”郭尚云補充,“你完全能應付的。我已經讓林瀟雨往國內報告了,估計馬上會有回音。”
  “你,你怎么能這么干?也沒和我商量就替我作主,我這次來藍圣地可不是為了讓你支使著干這干那的。”
  “更正一句,并不是我在支使你,是光明之箭确實需要你。”
  “又拿光明之箭說事,為什么最后讓步的總要是我?”
  郭尚云仍在慢慢喝著茶缸中的水,他似乎在思考:“這件事沒有勉強的意思,如果你覺得不妥,你有很多机會說不。”
  “我能說么?”葉紅楓的語气有些怪。她一直無法接受郭尚云那种永遠波瀾不惊卻也永遠不可更改的命令,她很想真的說一回“不”,但事到臨頭卻總是說不出口。這,是不是因為郭尚云每一次都真的很正确。
  郭尚云低著頭,沒有看葉紅楓的眼神:“不過我希望你能拋開我們之間的一些事,好好想一下這個問題。有些机會,是不該錯過的。”
  葉紅楓沒有再說話,她必須承認郭尚云的建議确實有道理。
  徐曄勸她:“小葉,你就回來做吧。”
  馮明彥勸她:“是呵,楓姐,我們現在真的很需要你留下來。”
  從到藍圣地那一天開始,葉紅楓就不只一次地受到這樣的邀請。她清楚得很,追光的人們并不是在講客套話。其實在最初見到光明之箭那獵獵光輝的時候,她已經覺得自己內心深處的那种沖動。也許這次藍圣地之行,讓她最覺得意外的莫過于知道自己仍無法抗拒光明之箭的那种誘惑。她這些天似乎一直在极力掩飾著心里這种感覺,但終于發現這好像是愈來愈不可能的一件事。
  面對郭尚云,她真的很想試著說一下“不”。但她很快覺得,這极有可能給她帶來一种無法彌補的遺憾,她實在不敢。
  葉紅楓這時終于明白了王總給她那張紅色考察證的特殊用意。她發現王總很了解她,所以才算得出她一定躲不過光明之箭的誘惑。
  郭尚云呢?
  羅天遠從萊茵站回來了。他帶來的是又一個惊人的消息。
  “知道了么?飛鷹Ⅰ號已經發射了。”
  人們為之一愣,郭尚云驀地抬起頭:“什么時候?”
  “今天中午。”
  對大廳里追光的人,這無疑是最最沉重的一擊,空气頓時凝住了。
  “消息确實么?”徐曄忍不住從座位里站起身。
  “已經見報了,而且傍晚的新聞里剛剛播過,怎么,你們都不知道?”羅天遠似乎沒有料到中心站里的人們消息會這樣閉塞,“你們晚上沒看新聞?”
  眾人搖頭。羅天遠奇怪地望著大家,不明白傍晚時大家在做什么。
  “報道上怎么說?”郭尚云關切地問。
  “無非還是杰克·塞維爾上次新聞發布會提到的那些東西,不過不同的是,這回它真的飛起來了。”
  飛鷹Ⅰ號飛起來了。
  這是不是就從此意味著追光的人們七年之功付之流水了?沒有人愿意接受這個事實。
  馮明彥忿忿道:“惡魔杰克這种人簡直太可惡了,這种小人,我真想宰了他。”
  徐曄深感遺憾他說:“我只是覺得我們太冤了,就差那么一點,要是咱們的光明之箭不在那种關鍵時刻出故障,這會儿還有他杰克·塞維爾什么事。真是人要背運,喝口涼水都塞牙。看來我們注定得看著那家伙出風頭了,這叫什么事。”
  馮明彥同意:“我們的确太冤了,簡直比竇娥還冤。”
  郭尚云擺擺手:“算了,要是他真的成功了,現在我們就算罵死他也沒有用。”
  馮明彥道:“可我實在太憋气,就這么便宜那家伙了?那豈不沒天理么。郭工,有沒有什么法子能治它一下?”
  徐嘩截道:“能有什么法子?國際專利公法擺在那里,多少年來那么多的這种官司,有几件打清楚了?像杰克·塞維爾這种小人,你有一句來言,他准有八句去語盯著,否則他也不敢這么干。”
  “那我們就這么認了?”
  “反正打官司別考慮,吃不著肉,再咬一嘴毛。”
  馮明彥漲紅了臉,他确實難以忍受。其實這种事情誰都很難……”
  沒有人再爭論。大廳里一下變得很靜。葉紅楓感覺得出,周圍的空气里彌漫著一种很難表達的悲觀情緒。
  郭尚云在思索,他忽然放下手中的茶缸,問羅天遠:“你說他的飛鷹Ⅰ號是不是和我們的光明之箭真的一模一樣?如果那樣的話,會不會……”
  人們突然抬起頭來。
  大廳的門響,進來的是高博。
  高博的手里捧了厚厚的一疊數据紙,一跨進門就在叫,听得出語气里有一种興奮:
  “出來了,出來了,找著毛病在哪儿了!”
  屋里沉悶的空气仍然凝重,所以高博進來后就已經感覺到:
  “哎,怎么了,干嘛都這么嚴肅?”
  大廳里的人几乎同時轉過身來,弄得高博直發愣。
  高博四下打量了一下:“你們又討論什么難題呢?瞧這一臉沒精打采的樣子,郭工,出什么事了?”
  郭尚云搖搖頭,截住了他的話頭:“沒大事,老高,發現什么
  高博“晤”了一聲,把那疊數据紙抱到郭尚云面前:“難為你們怎么想到的……”
  “什么?”
  高博側側身,豎起拇指朝一旁的葉紅楓神神秘秘地比了一下,回頭告訴郭尚云:“你們猜測的那种光障,看來真的存在。”
  語惊四座。高博的聲音不大,但郭尚云卻驀地從沙發中坐直了身子,兩眼放出一种迫人的光:“真的?”
  “剛才紅楓過來給我講了這件事之后,我就把光明之箭在光速結點周圍的數据都調出來查了。我怕咱們的主机能力太小,這不,特地跑到基地計算中心重新分析的。”高博邊說,邊翻動著那疊數据紙。徐曄起身給他讓個座位,他于是坐下。
  “結果怎么樣?”郭尚云急切地問。
  “一點儿也沒錯,那种變化的确因光速而起。我想那就是你們所說的光障。”高博鄭重地判斷。
  “光障?”羅天遠忍不住問,“老高,你們說什么呢,什么是光障?”
  高博回望了他一眼:“那是個好東西。想當年咱們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想找追光者號失蹤的原因,我想當時要找的就是這個東西。”
  “什么?”馮明彥忽然伸過頭探問,“找著追光者號的故障原因了?哎,老高,怎么回事?”
  屋里的气氛竟陡地活躍起來。
  光障?!這是一個惊人的消息。
  郭尚云擺手制止了七嘴八舌插言的人們:“老高,說說你都找到了什么?”
  高博點點頭,把那疊數据紙攤到了桌上,翻了翻道:“剛才,我比較了到達光速結點前兩分鐘里所有可能与郭工和紅楓的想法吻合的數据,結果一出來就讓我大吃了一惊。”章西
  他頓了一下續道:“你們猜,當時的故障最早出現在哪個部位上?你們絕對猜不到,是我們一直認為最不可能有問題出現的k2主推裝置,是S77套環故障失效。”
  嘩然。
  “這不可能!”馮明彥輕叫了一聲,“那种S77套環是經過疲勞加速模擬實驗的,理論上它至少能承受三倍光速的加速負荷,要讓它失效,那得是什么樣的負荷強度。”
  “我知道這叫人難以置信,但事實上千真万确是這樣。”高博重申,“也許我說是故障失效有些不大貼切,不過那情況實際差不大多,我們權且叫它暫時性失效好了。”
  人們的眼睛睜大著,像是在听一段最夸張的奇聞。
  “從最終的分析結果上看,現象就是這樣的。”高博解釋,“問題就出在光明之箭的K2主推系統上。記得培斯現象么?實際就是相當類似的一种反應。當飛行器接近光速時,光障現象出現,這主要是儲備箱体的特質合金內部產生劇烈的培斯現象,導致PB高能燃料出現歧化反應,放射大量庫克卡爾能量,并且通過T11單元泄漏出去,這种如同微波一樣的能量一經泄出,就會促使它輻射范圍內的一切物質在內部產生高頻分子振蕩,這种高頻分子振蕩會在极短時間內產生极高熱量,這對金屬物質來說,先是要出現大面積的應力疲勞,隨后由于金屬良好的導熱性能,致使所有板壁溫度瞬時超高,在真正達到光速時,金屬板壁內表層會出現高溫熔化,而外表層原子會突破金屬鍵的約束而逃逸。內外表層的反應在短時內會傳遞給表層下面的金屬,動作毫不走樣地重复進行下去。現象一旦出現,和原子彈被引爆的情況几乎沒有不同,反應一層接一層地發生,根本不可能被阻止。這樣最終的結果恐怕就是,大量外層金屬成齏粉狀拋入太空,而內層以及主艙中一切被庫克卡爾能量輻射的物体,有机的、無机的、乃至生命体都會被高溫由里到外的烤分解或碳化,最終使得整個飛行器灰飛煙滅,那情形應該像一只燃著的焚化爐……”高博有意無意地望向郭尚云,親身的感受是否更不一樣?
  每個人都感覺到了背上冰涼的冷汗。高博講述的也許只是一种不太難懂的理論,但這理論卻几乎讓周圍所有的人感到毛骨惊然。沒有人能想象得出中銀大廈般大小的飛行器,如果眼睜睜地焚化了,會是怎樣的情況。
  死一樣的沉寂。
  良久,良久。
  郭尚云定了定神,問:“真的不可阻止?”
  高博回答:“現在看來的确如此,光速狀態下的S77套環有些像是坏了的拉鏈,一旦局部出現縫隙,用不著太大的外力,很快整個拉鏈就會失效,和這個道理差不多。”
  郭尚云沉吟:“這么說,我在光明之箭上看到的就是這种光障現象?”
  高博點頭說:“我想光明之箭當時只是處在一种臨界狀態,還沒有完全被光障控制,所以之后速度減下去,光障現象也就隨著消失了。”
  郭尚云忍不住又回想起那种噩夢般的經歷:“你是說,如果速度降不下來,光明之箭也會像追光者一樣,莫名其妙地失蹤?”
  “應該是這樣。”
  “也就是說,按我們現在的設計,只要一進入光速飛行,就一定會遭遇光障?”
  “不錯。几乎沒有任何的偶然通過的机會。”
  “而且只要光障現象發生,飛行器就會解体?”
  “不是解体,是完完全全地分化。”高博抬頭望望郭尚云,緩緩地更正。
  郭尚云又陷入沉默之中,片刻,他忽然轉頭問羅天遠:“你說,飛鷹Ⅰ號是不是真的和我們的光明之箭一模一樣?”
  羅天遠點頭:“按前几次調查回來的情況,我看不出區別。”
  徐曄接道:“從時間上來看,飛鷹Ⅰ號只能是個抄襲的產物。應該和光明之箭沒有什么本質的不同。”
  郭尚云若有所思:“這么說,飛鷹Ⅰ號再繼續飛下去的話……”
  “怎么?飛鷹Ⅰ號已經上天了?”這顯然也是高博不曾想到的。
  “已經升空几個小時了。”
  “這么快?”
  也許,此時郭尚云關心的已經不是飛鷹Ⅰ號升空時机的問題了,他的腦子里本能地產生了一個念頭:“如果飛鷹Ⅰ號再繼續飛下去的話,是不是一定也會不可避免地遭遇光障……”
  馮明彥忽然重重地擊了一下手掌:“對呵,我說么,老天是有眼的,不然要真讓那种小人得志,不是沒有公理了么。”
  羅夭遠擔心:“不過不知道我們的光明之箭失敗后,杰克·塞維爾會不會在飛鷹Ⅰ號局部上作什么改動。”
  徐曄否認:“我看不會,杰克·塞維爾一定沒想到光明之箭會在他之前飛上去,所以他的計划差一點被打亂,只可惜光明之箭沒能成功。我想,他肯定很怕光明之箭最近再試飛,所以才會倉促讓他的飛鷹Ⅰ號升空,這樣他恐怕來不及對照光明之箭檢查設計。否則這么短的時間飛鷹Ⅰ號根本就飛不起來。”
  大廳里的空气一下變得活躍了。
  馮明彥滿怀興奮道:“照這么說,惡魔杰克怕是要偷雞不成蝕把米了。老高,你說這家伙是不是肯定能碰上這种光障?”
  高博确定:“毫無疑問。如果飛鷹Ⅰ號真是抄襲的作品,它就絕對躲不開。”
  馮明彥几乎想從座位里跳起來:“太棒了。這可真叫做人算不如天算。那是不是說,只要一到光速,飛鷹Ⅰ號就得完蛋?”
  “只要一到光速,整個艙体就會立即因光障而分解,按現在我們所掌握的設計,這种情況根本沒有幸免的可能。”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馮明彥鼓掌喝采,“像惡魔杰克這种小人,這樣的結局簡直太适合他了。活該!”
  這种可惡的光障現象,坏事竟變成了好事。這實在令追光的人們有一种异樣的興奮。
  “我不這么認為。”郭尚云的臉色忽然很難看,他站起身來,在大廳中來回地走。人們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笑聲漸漸停下來,望著郭尚云。顯然,他在思考一個更棘手的問題。
  “羅天遠、去准備一下車子,咱們這就去飛鷹站。”郭尚云停下腳步,陡地這樣要求。
  羅天遠不解:“去飛鷹站,現在?”
  馮明彥也不解:“怎么了,郭工?”
  “我們不能讓飛鷹Ⅰ號再繼續飛了,必須把情況迅速告訴他們。”郭尚云說。
  馮明彥更不解:“為什么,這樣不是挺好?惡魔杰克本來就是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也好,剽竊成果也好,總之我們不能看著他分化在太空里。”
  “有什么不可以,對這种惡人連老天都覺得該惡治,我們何必可怜他。這下場對他豈不是很适合?”
  “他該不該受到懲罰也許并不重要,但你想過沒有,飛鷹Ⅰ號上還有32位跟艙試飛人員。讓32條生命陪他去承受這樣的懲罰,這代价是不是太大?追光這件事付出的代价已經不少了,這种代价無論是誰都不能再輕易付出了。”
  馮明彥忽然不說話了,人們忽然都不說話了。冷靜下來的時候,有些問題也許本該想想。
  葉紅楓站起身:“我陪你一起去,我那張AA級的紅色考察證在飛鷹站能享有免驗通行權,說不定可以讓路上少些麻煩。”
  郭尚云點頭,又望望座中的人們,眼光里似乎有些征詢的意思:“這么做沒什么別的不妥吧?其實我想,即便那上面只有杰克·塞維爾一個人,我們是不是也該阻止他一下呢?”
  高博抬起頭,合上了那疊厚厚的數据紙:“我看郭工這么做是對的,從道義上我們也不該見死不救。我們畢竟是科學家,不是劊子手。”
  一語中的!
  亮紅色的王子汽車飛馳在藍圣地寬闊平坦的站間高速路上。
  車輪飛轉,車燈雪亮。
  夜,已深。
  天上布滿了厚重的云,看不見月亮,看不見星光……
  飛鷹站位于藍圣地西南的海灣,是距長城基地最遠的一個實驗站點。
  這是整個藍圣地中有數的几個規模龐大的實驗站之一,占地面積僅次于長城基地。海灣一角中,在山坡、樹叢的掩映下,密布的樓字极鮮明地反映出一种异域的文化。
  地面指揮中心并不太難找,這時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指揮中心以及它周圍的建筑里仍然燈火通明。對飛鷹Ⅰ號來說,這段時間無疑也是最最關鍵的。
  頗費了一番周折之后,郭尚云終于見到了指揮中心里說話能算話的約翰·克里克博士。听說是長城基地過來的同行,約翰·克里克的態度總還算客气,但按照藍圣地的慣例,任何實驗站的通訊系統都是不能輕易讓外人介入的,所以郭尚云他們只好在外面等。
  也許有關光障的理論的确讓約翰·克里克真的感到了壓力,所以盡管很不情愿,他仍是同意了郭尚云提出直接与杰克·塞維爾通話的要求。
  子夜。
  一副對講器話筒送到了郭尚云面前。杰克·塞維爾的聲音從那一端傳來,听上去志得意滿:
  “哦,長城基地的老朋友,你們是赶著提前向我祝捷的?”語气中充滿了一种譏諷的味道;
  羅大遠有些受不了:“他太囂張了吧。郭工,像他這种人,真多余救他,就該看著他化在太空里。”羅天遠的牙根有些痒痒。
  郭尚云擺手止住:“塞維爾博士,我很希望是來向你祝捷的,不過很遺憾,我們發現了飛鷹Ⅰ號有致命的設計失誤,您得設法赶緊回來,不能繼續飛了。”
  話筒的那面似乎停頓了一下,接著是一陣很放肆的笑聲:“年輕人,你的謊話編得太不高明,你想這樣來阻止我的成功么?算了吧,這場游戲就快完了,你們注定要成為失敗者。我了解飛鷹Ⅰ號,就像了解我的手指一樣,你們是騙不了我的。”
  郭尚云的臉有些漲紅:“請你相信我,塞維爾博士,這是我們在光明之箭試飛失敗中才發現的,它肯定同樣會影響飛鷹Ⅰ號。”
  “唔,你們的光明之箭失敗了?這真是個不太好的消息。你是不是想暗示我什么?要知道,飛鷹Ⅰ號和你們的光明之箭不是一种東西,你們失敗,但我會成功,世界以后會記住我,不過我會替你們遺憾的。”
  “塞維爾博士,我希望你能尊重科學。我不想世界記住我,也不想看到您繼續再飛下去。那种設計失誤真的存在,不管是光明之箭還是飛鷹Ⅰ號都一樣躲不開。”郭尚云几乎是在喊。
  “呃,是么?”杰克·塞維爾用一种很滑稽的腔調應道,“我倒很想听听你說的那個失誤是什么?”
  “科學界對這种現象還沒有命名,我們暫且稱它為‘光障’。”郭尚云回答。
  “光障?很有趣的名字。你說說那是什么?”
  “現象上是這樣的,當飛行器作超速飛行時,儲備箱体的特質合金內部將產生劇烈的培斯現象,PB高能燃料出現歧化,大量庫克卡爾能量通過T11單元泄漏,這會讓它輻射范圍內的一切物質發生高頻分子振蕩,生成高熱,影響下的金屬物質大面積的應力疲勞,所有板壁溫度將瞬時超高,以致于在光速狀態下,金屬板壁會出現內表層高溫熔化,外表層迅速解体的現象。內外表層的反應同時發生,根本無法阻止。所有外層金屬都會成齏粉狀拋入太空,內層和主艙中被庫克卡爾能量輻射的物体,將被高溫由里到外的烤分解或碳化,沒有東西能幸免。我在光明之箭上已經看到了這种光障現象,如果不是主艙里的意外變化,我已經回不來了。”
  話筒那面一陣沉寂,杰克·塞維爾好像在想什么。片刻,那种譏諷的怪調再次傳來:“精彩!大精彩了!不過,很可惜你回來了。年輕人,我很佩服你編寫謊言的本領,連我差一點都以為這是真的。要知道,你選錯對手了。你也許還不清楚,我在化學上的研究成績其實比光物理學還要突出,如果不是錯過机會,我已經拿到諾貝爾化學獎了。我對PB燃料的了解就像對自己手指一樣熟悉,你那篇惊人听聞的謊言只配哄哄小孩子。讓我來教教你,培斯現象根本不可能在這种條件下產生,PB燃料就算真會歧化反應,也只是少量的變性失效,而且需要吸收外界能量參与反應,要想大量放射庫克卡爾能量,根本就辦不到。年輕人,你太缺乏常識了。我親自作過試驗的,要不要我把試驗數据也給你?”
  郭尚云很想告訴他“那些試驗并不是在光速下做的”。但杰克·塞維爾并沒有准備再給他講話的机會:
  “年輕人,你很富有想象力。确實有資格作我的對手,只可惜我的對手還沒有過取胜的先例,你也一樣,不會是胜利者。對不起,我要占用通訊線路和基地校正數据了。如果你們有興趣出席我凱旋的新聞發布會,我會派人送請柬給你們的。年輕人,祝你好運。”在杰克·塞維爾結束了那番极其狂傲的宣言后,話筒里突然沒有了聲音。
  “喂!喂!塞維爾博士!杰克·塞維爾!”任憑郭尚云再怎么呼叫,沒有回音,一切訊號陡地被掐斷了。
  靜寂。
  郭尚云木然。
  這,也許是他沒有料到的。
  再沒有任何与飛鷹Ⅰ號聯系的机會。
  一小時過去。
  兩小時過去。
  72小時過去。
  消息傳來。
  那几乎是如每個人早已經預料到的一樣:
  “飛鷹站報道:下午的時候,飛鷹Ⅰ號在毫無警兆的情況下突然失控,此前的反饋數据曾一度不明原因地突發混亂,片刻之后,一切訊號消失,到傍晚,飛鷹Ⅰ號已被基地确定失蹤,失蹤前飛行速度為30万千米每秒。……”
  郭尚云的手重重地擊在牆上:“混賬東西!32條生命全被他一己之私給葬送了,連一點价值都沒有。這种事本來是不必發生的!”
  周圍沒有人說話,人們的心里不是滋味。事實畢竟是發生了。盡管大多數人都不愿意真的看到。
  一切在這之后顯得出奇的平靜,每一個人已經十分清楚:追光的路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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