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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美琳] 甜蜜追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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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4:02:1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1-12-8 09:08 編輯

第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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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依月在巷子里慢慢晃著,并不真那么急著回家。摸摸口袋里多了的一千多元,心里一點開心的感覺也沒有,還是煩得很。
  唉!若不是心里煩,她又怎么會浪費時間去陪鄰家的婆婆媽媽們打麻將?一個高三的學生要做的事可多著了,只不過這些事全是朝著一個目標,那就是大學聯考。
  想起聯考,她忍不住靠著牆歎起气來;而這都要怪她那個既美麗又优秀极了的姐姐。宋慕云無疑是宋家兩姐妹中較惹人注目的一個。除標致的外表之外,還由于她在學業上過人的成績。大了依月四歲的她,不僅考上全國聞名的國立大學,還以非常优异的成績畢業,親戚朋友個個對她贊賞有加,直夸她是宋家的驕傲。
  本來依月也很得意自己有這樣棒的姐姐,至少平時拿出來和同學們的兄姐相比就從來沒輸過。現在輪到她要聯考了,哪里知道大家都拿她跟姐姐相比,盡說些“有其姐必有其妹”之類的話,讓她不由地害怕起來。聯考變成了今年最可怕的一件事;万一失敗了,恐怕會受到親友的嘲笑,說不定還被爸媽逐出家門呢!
  就這樣,對什么都不很在乎的依月開始明白“煩惱”的滋味是這么難受!她擔心自己真的不及姐姐一半,到時候……唉!為什么她不是先出生的那個?前面沒有一個“模范”豈不是輕松多了?再說有她這么個平凡普通的姐姐,底下的弟弟妹妹不也樂得自在?
  胡思亂想有什么用呢?她站起來。天!腳麻了,她跳著跳著往家里移動。唉!騙媽說去圖書館溫習功課的,會不會他們見她這么用功,對她期望又更高了?依月又歎气,剛才贏來的錢可以拿去買些頭痛藥,她恰好覺得自己的頭一陣一陣地疼了起來。
  依月走進餐廳時,母親正擺著碗筷。
  “媽!我回來了。”
  “哦!唉!怎么了?腳一拐一拐的。”宋母看了她一眼,擔心地問,還朝她走來。
  依月搖搖頭:
  “沒什么啦!是……坐太久了,腳有點麻。”
  “真的?都走到家了還沒好?”宋母表現出純然的關心,并無任何怀疑。
  “嗯!我……我拿東西上去放。”她轉身。
  “順便叫你姐姐下來吃飯了。”
  依月慚愧地上樓,決心以后再也不欺騙父母。放好東西,洗了個臉,她去敲了姐姐的門:
  “姐,吃飯了。”
  好一會儿才有了回音:
  “我不餓,你們……你和爸媽先吃吧!”
  其實依月早知道會听到這樣的答案;姐姐畢業后回來的這些日子都是這樣怪里怪气的,飯也不按時吃,老躲在自己房里。
  她納悶地下樓去。宋母見她下來,問道:
  “你姐姐呢?”
  “她說不餓,要我們先吃。媽!你不覺得她怪怪的嗎?”
  “可能是剛畢業,對前途還有些茫然,過一陣子就會沒事了。”宋母盛著飯:“你爸在后院玩他那些花呀草呀的,你去叫他來吃飯。”
  宋父是個有原則的人。他規定吃飯時就得專心吃飯,不能說話或看電視。晚餐就這么靜靜地開始,又靜靜地結束,依月不時抬頭看看樓上,一點動靜也沒有。她覺得父母的感覺稍微遲鈍了些,照姐姐的個性,她應該會為自己的畢業感到興奮,而且很自信地談論她的未來。
  依月回到房里還在納悶,真是茫然感作祟嗎?姐有什么好茫然的?她的未來不是早就計划好了嗎?她大學畢業,林大哥也研究所畢業了,他們可以依計划結婚,然后出國。
  林澈是姐姐同校的學長,姐姐大一時,他已經大四了。服完兵役后又考上研究所,兩人又在一塊儿。算算他們的戀情也有四、五年了,即使不是天天在一起,卻也是細水長流。雖然依月并不明白感情究竟是怎樣的一种牽絆,但她相信他們一定會幸福的。
  依月最記得那一天,林大哥慎重地跪在她父母面前,懇求他們將姐姐交給他;他誓言會給她幸福,愛她一生。所有的人都受到感動,姐姐哭了,媽媽直點頭,連一向嚴肅的父親都笑著允諾他們先訂婚。依月只是單純地開心,林大哥讓她想起金庸小說《神雕俠侶》中的楊過,一生痴情地守候著小龍女。
  姐姐他們這對未婚夫妻已經离開學校,可以實現他們的理想,共組自己的家庭,有什么好猶豫、好茫然的?還是……姐姐舍不得爸媽和她,對結婚和出國的事重新考慮了?這也有可能,只是机率并不大,因為姐很好強,關于自己前途的事,她絕不會草率的。
  整個晚上她沒有讀進半個字,腦海中總揮不去姐姐和林大哥的影子,對自己如此關心他們的事,依月覺得很不開心,似乎她對姐姐的依戀深了些。
   
         ☆        ☆        ☆
   
  接下來的几天里,依月共推掉了三次牌局;主要是因為她已決定不再欺騙家人了!況且考期將近,不多念點書恐怕會連參加考試的勇气都沒有。所以這几天她可認命得很,一大早就到圖書館占個好位子K一天書。平日基礎雖差,卻也不是真無可救藥,現在開始用功半個多月,就算是臨陣磨槍,也不無小補嘛!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心里老有雜念,圖書館里冷气開得挺大,她還是覺得熱,無法靜下心來。依月一向主張別太勉強的,所以她決定早點回家,也許來得及看她喜歡的卡通片。
  一進家門,只有宋慕云在客廳里,沒看電視也沒干嘛,似在發呆。
  依月興奮地跑過去:
  “姐!”她叫。
  慕云訝异地回頭:
  “你回來了?怎么這么早?”
  “幸虧我早回來,否則你又躲進房里了。”依月在她旁邊坐下:“爸媽呢?都不在啊?”
  “他們有應酬,不回來吃飯。”
  “所以你才會下來?”依月看著她。
  “你在胡說些什么?我什么時候想下來都會下來啊!”慕云笑著說。
  “哪有?這几天你老是躲在自己房里。從你畢業到現在,和我們一起吃飯的次數不超過五次。姐!你究竟在煩惱些什么?我看你沒有一天開心的。”
  慕云撥了撥肩后的長發,淺淺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開心?”
  “誰都看得出來。”依月認真地說:“你連笑啊,都笑得好苦,好像你是不得已才笑的。而且你最近都不曾和我們聊天,以前你每次回來都很興奮地說個沒完。”
  “依月,我畢業了,又不是放假回家,心情當然不同羅!不錯,我是有一些心事,不過也不是什么大問題,我想……我自己應該可以克服。”她又笑了笑說:“我最近很少跟你聊聊,也沒問你功課准備得怎么樣,其實我也怕問了又給你增加壓力。”
  “還好啦!時間不多了,盡量念羅!考不好也沒辦法,反正是沒辦法跟你比啦!”依月做了個鬼臉,話里是沒有一絲妒意的。
  慕云自然也了解這點。
  “你是你嘛!用不著跟我比。用平常心去面對聯考吧!爸媽不會在這方面逼你的。”
  “嗯!”依月笑了:“听你這么說感覺好多了,前些日子我很擔心給家里的人丟臉。”
  “傻瓜!”慕云笑笑,站起來:“我上樓去了,晚飯你自己弄吧!我不餓,不用准備我的。”
  “姐!”依月也站起來:“你又要躲起來了?”
  “我有些事要好好想一想。”
  “都想了這么些天了啊!怎么會想不透?姐!姐……是不是在想林大哥?”
  慕云愣了一下,說: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你回來這么久了,林大哥都沒來找過你,是不是……你們吵架了?”
  慕云沉默了,然后是歎气:
  “你不懂的,還是念你的書吧!別管這么多無聊的事了。”
  “你的事怎么能說無聊?我討厭看你這么悶悶不樂的。”
  慕云沒有說話,慢慢地走上樓去。依月覺得自己一定猜對了,林大哥和姐姐吵架了,沒來找她,所以姐姐才會心情不好。不過她很難想象林大哥會對姐姐生气,他總是那么溫柔地待她,話也不曾對她大聲說過一句,跟這种男人在一起架也吵得起來嗎?她真搞不懂。
  晚餐就以一包泡面解決,是她最喜歡的口味。怎知拿起筷子,居然有些食不知味。既然無心念書,依月索性看起連續劇來了,只是前頭沒看,這台哭也不曉得為了什么,那台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最后竟任電視開著,自己在沙發上睡著了。
  電話鈴響了第五聲,終于將依月吵醒。也許是武林小說看多了,她滾下沙發時順道捉起了話筒,姿勢挺帥。
  “喂?”她打著哈欠,揉了揉眼睛。
  “喂!宋依月嗎?我是張松年。”一個男生的聲音。
  原來是班上的厚臉皮,他找她做什么?
  “干嘛?”她沒好气地說。
  “你怎么這么凶啊!快考試了,我打電話是給你加油打气的,停課以后都不見你到學校來念書,怎么不來呢?人多比較有趣嘛!”
  “你少來這套啦!加油打气?我看是探听敵情吧!張松年,你有空多念點書,別在這儿浪費時間,我們是同學嘛!你要是上了高四那就可怜了。”
  “宋依月!你真惡毒,我好心問候你耶!”男孩子似乎感到很委屈。
  “好啦!不跟你扯,你說大家都到學校念書,怎么樣?大家都還好吧?”
  “很好啊!而且每個人都好用功。你知道的嘛,人人都喊說沒念書、沒念書的,還不就是怕別人讀的比他多?”
  這种情形是從小學開始就經常出現的,大家好像習慣壓低自己的气勢來使別人產生輕敵之心;幸好依月到了六年級就覺悟到這是一個蠢极了的心態。
  “所以我不想去學校念書啊!”她說。
  “宋依月,我們一起讀書了不好?你告訴我你都在哪里讀,我不會吵你的。”
  依月皺起眉頭,一會儿才想起對方也看不見。這家伙真黏人,話又多,她才不想跟他一起念書。
  “我……我在家里念,你來不方便。”
  “少騙我了,宋依月,你以前說過在家里念不下書的,是不是不想讓我跟?”
  他的聲音听起來很可怜,所以依月那聲“是”硬是說不出口。其實他也不是太討厭,就是長得太漂亮,像個女孩子,又老黏著女生。不過畢業了,以后大家可能很難得再見面,班上有些同學想想也是挺可愛,不如把握考前這几天,大家一起努力。想著想著她說:
  “這樣好了,明天我也到學校去,順便看看班上的同學。”
  “什么?你不嫌他們又虛偽又吵鬧?”
  “喂!你很奇怪哦!剛才叫我去,現在又說這樣,究竟想怎么樣嘛!”
  “沒有啦!我只是想……好!就到學校吧!人多……熱鬧些。”
  “怎么你的聲音听起來有點不情愿?好啦!就這樣了,沒事的話我挂電話了。”依月根本沒給他回答的机會,說了聲再見就把電話挂了。
  伸了個懶腰,正打算站起來,電話鈴又響了。她咒罵一聲,拿起話筒:
  “喂!你這么閒不會多看點書啊?我不是說……”她忽然停住,然后不好意思地說:“林大哥啊?對不起!我……我以為是我同學。”
  “依月嗎?”電話那頭傳來林澈的聲音:“快考試了吧?看你精神不錯嘛!”
  她知道他指的是方才對著話筒大叫,忍不住有點臉紅,吶吶地說:
  “你……你要找姐姐吧?”
  “是啊!她在不在?”
  “在呀!”依月笑笑:“你可打電話來了,我看她成天悶悶不樂的,還以為你們吵架了。”
  “沒有。這些日子去幫一個教授的忙,所以沒空去看你們,這事慕云也知道啊!”
  “是嗎?那她一定是太想念你了。你等一等,我去叫她听電話。”依月曖味地說。哈!原來他們根本沒吵架,真好!
  喊了三聲才見姐姐下樓,依月開心地說是林大哥打來的,卻也不見姐姐多歡喜。為了禮貌,依月回房去好讓他們慢慢聊。都是爸不肯接分机,否則不用這么累了。
  她歎口气,剛想翻開課本,就听見一陣腳步聲。她跑過去拉開房門,探出頭,恰好看見姐姐又回房里去了。依月的眉快皺到額頭上了,怎么回事?才說了這么一下下?她走到姐姐房門口,正想敲門,卻听到里頭傳來了啜泣的聲音,很低,好像被很痛苦地壓抑著。依月舉起的手放了下來,不解地回到自己房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林大哥明明很正常啊!姐姐究竟為什么哭呢?這些疑惑糾纏了她整個晚上,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睡著。
   
         ☆        ☆        ☆
   
  第二天,她直到九點才起床,掙扎了好久,正想再倒回床上時,忽然想起昨天答應了張松年那個纏人精要去學校的,只好呻吟著下床。考生命苦,怨誰?
  走下樓發現屋里靜悄悄的。爸是上班去了,媽呢?她總是一大早就買菜的,不是嗎?正疑惑著,宋母便愁眉苦臉地進來了,依月忙問:
  “你去哪儿了,媽?”
  宋母歎气:
  “送你姐去車站。一大早忽然說要上台北一趟,問她去做什么也不肯說,我看她精神不太好哪!真叫我擔心。”
  “去台北?會不會去林大哥那儿?”
  “我也問了,她不說,只說也許晚上就回來。依月!你想想,去找阿澈的話怎么也會玩個几天,是不是?她這樣什么也不說清楚,我才操心嘛!”
  “媽!你先別急嘛!姐這么大個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況且她說了晚上就會回來,等她回來了我來問問她吧!也許她肯說。”依月安慰母親。
  宋母又歎了口气:
  “這孩子還真有點不太對勁,早先我還以為她為自己前途正計划著,所以靜了些。依月!你說的沒錯,慕云是有點儿不一樣了,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依月搖頭。她的确是不能肯定,即使真如她猜的,和林大哥有關,就該由他們自己去解決,告訴媽也沒用。
  “唉!”宋母搖頭、歎气,好像不知該說什么。看見依月提了包包,她問:
  “要去看書了?我替你沖一杯牛奶吧!剛才赶著出門,連蛋都沒煎,都怪你姐姐,我還想著你爸回來怎么跟他說呢!真是的。”宋母說著便要往廚房去。
  “不用了,媽!我買盒鮮奶喝就行了。”她從鞋柜里拿出布鞋:“你不要太操心,沒事的。”
  宋母點點頭:
  “你早點回來吧!要是你爸罵我,也好幫幫我。”
  看母親是真的認為爸會怪她,依月只好保證地點頭答應。其實她也想不通姐為何這么急著赶去台北,而且還赶著回來。她昨天哭了,今早媽也說她精神很差,究竟什么事這么要緊,非得這樣南北奔波?唉!你也許真會怪媽讓姐姐去,但姐的個性從來就是這樣,又叫得了誰的勸呢?天!事情這么煩,哪有心念書?她搖搖頭出發了。
  學校是挺近的,以前她騎腳踏車上學,今天特意用走的,順便整理頭腦,免得雜事太多,念的東西沒地方擺。
  才走到教室樓下就看見張松年那家伙在樓上拼命朝她揮手,好像他站那儿就專為了等她,真是惡心!依月故意慢吞吞地走上去,張松年立刻迎了過來:
  “都快十點了,你怎么現在才來?我還以為你放我鴿子呢!”他見她來了很開心,說出來的話一點也不像抱怨。
  倒楣的是依月恰好心情不好,狠狠瞪他一眼,理都沒理會他就進教室去了。教室里有好些個平時挺要好的女同學,見了依月免不了要拉了去問長問短地聊一聊,當然也會問問功課准備的怎么樣了。她陪著她們說了一會儿,卻也挺有分寸地立刻結束,免得妨礙了別人。
  張松年又在門口朝她揮手,她拿他沒辦法,又怕他在那儿揮個不停,于是走過去,壓低聲音,臉色卻沒變地說:
  “你不去看書站在這里做什么?”
  他委屈地說:
  “我想叫你去隔壁教室看書啊!那儿人比較少,比較安靜。”
  “有你在會有多安靜?”她瞪他:“好啦!你去念你的書,我自己會過去。”
  張松年灰頭土臉地走開,依月又進去和朋友說了聲,也拿起東西往隔壁去。
  她坐离張松年遠遠的;他挑了最后一排的位子,她就偏坐在第一排。不過他也沒來打扰她,依月總算勉強自己看了些地理,又做了几題數學。她沒回頭,所以不曉得張松年每隔一陣子就抬頭看看她。
  中午了,住得近的同學都回家吃飯,這教室竟只剩下依月和張松年兩個人。依月本來也可以回家的,可是今天早上媽那么擔心姐姐,只怕根本無心做飯,回去也沒用。她歎口气拿出一直放在包包里的餅干,中午就吃這個配開水吧。
  拿起餅干正想咬,頭一偏又看見張松年站在旁邊。她放下餅干,抬頭看他:
  “干嘛?沒看過人家吃餅干當中飯的啊?”
  “宋依月!你……你一定要這么凶嗎?我哪里惹了你了?”他好脾气地說。
  “嫌我凶就別靠近我啊!走吧!我要吃飯了。”她拿起餅干又要咬,見他還楞在原地,她极力忍住怒气:
  “喂!還不走?是不是你也沒帶東西來吃?”她遞過餅干:“喏!給你一半,坐下來吃吧!站在那儿真礙眼。”見他任她怎么說也不生气,依月漸漸覺得有些抱歉;她度量真小,竟如此遷怒別人。她小聲說:
  “對不起!張松年,我對你太凶了。”
  他搖搖頭,笑著坐在她隔壁的位子上:
  “沒關系。要聯考了嘛!大家脾气都不好。”他伸出擱在背后的雙手,各拿著一個粽子:“喏!吃粽子吧!我怕你忘了帶午餐,所以買了兩個。”
  依月心里著實很感動,她對他這么凶巴巴的,他還是待她很好,連午飯這种事都替她想到了。
  “那……你吃一個不會飽吧?”她問。早上沒吃東西,這會儿看著粽子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沒關系,真吃不飽還有你的餅干啊!”說著就遞了個粽子給她,示意她快吃。
  依月也沒跟他客气,說聲謝謝就剝開粽葉吃了起來。張松年看看她,也笑著吃他的粽子。大大的一間教室里,只有吃東西的聲音漫天響,他不再斯文,她更是沒一點淑女的味道。
  吃了粽子又吃餅干,依月撐得靠在牆上喘气:
  “不吃了!不吃了!脹死我了。”
  “我去倒水吧!你喝不喝?”張松年笑著說。
  她拿了茶杯遞給他:
  “你替我倒吧!我動都不想動了。”
  張松年自然是答應的。到了樓梯口的飲水机,好几個人在排隊。等了几分鐘,終于讓他倒好了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深怕水倒了似的慢慢走回教室。
  他放下杯子,看見依月竟靠著牆睡著了。紅紅的臉蛋,微張的雙唇,還有散落在額前的几絲秀發,他看著看著都痴了。他像沒了魂似地靠向她,慢慢地、慢慢地,終于在她細致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依月驀然醒來,張松年倉皇后退,她不信地瞪著他,而他羞愧地低頭。
  “你……你不要臉!”她對他吼道,隨及手忙腳亂地收拾自己的東西。她心頭太亂了,又太吃惊,根本無暇去想,只模糊地意識到他欺負了她。他趁她睡著時占她便宜,這個無恥的家伙!虧她才剛承認了他終究還是不錯的,沒想到馬上就……
  “宋依月!對……對不起!你听我說,我……”張松年急著想向她解釋,告訴她是她太可愛了,他才忍不住想……他無心占她便宜,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去向鬼解釋吧!”依月拿起自己的東西沖出了教室。
  張松年追到門口,恰好見她下樓梯,他又跑到陽台上,看她走的飛快,還不時以手背擦眼淚。他覺得好抱歉,難過得想哭。怎么辦?恐怕她永遠也不會原諒他了。
   
         ☆        ☆        ☆
   
  依月走著走著,怒气漸漸退了,淚水卻不斷涌上來。張松年那個笨蛋,竟然在這种緊要關頭影響了她的情緒,她恐怕要為此郁悶好些天了!考試……考試就要到了啊!如果她真的沒有大學可念,張松年要負一半以上的責任。她伸手輕撫被他吻過的臉頰,感到一陣厭惡。男生真惡心,隨隨便便就對女孩子這樣。以前也在電影里看過這种鏡頭,那种感覺好美、好自然,完全不像那家伙對她的……。
  依月沒有回家,她才不想這個模樣回去,媽會嚇坏的。因此她去了圖書館,并且暗自發誓以后再也不去學校,再也不理張松年那個白痴。
  圖書館几乎已擠滿了人。這么熱的天气,大家都往有冷气的地方擠;好不容易她找了個位子坐下,卻仍無法避免地會想起方才在學校那一幕。依月拿了筆在白紙上亂涂,心不在焉地想:
  “他喜歡我嗎?不然為什么偷親我?”
  “不會吧?你既不溫柔又不是頂漂亮,而且你對他那么凶。”心里有一個聲音在反駁。
  “也許他就是喜歡這個調調啊!”她又想。
  “沒有人會喜歡一只母老虎的。”那個聲音又說。
  “可是他偷親了我啊!總不會沒有任何意義吧?”
  “不過是碰到你的臉頰嘛!何必這么大惊小怪的。”
  依月就這么跟心里的聲音一問一答地爭執了許久,低頭一看才發現整張白紙都畫滿了連自己都看不懂的線條、符號。不行!她可不能再想這些了,還有很多書要看呢!
  一整個下午,她強迫自己面對課本,面對一個個的地理名稱、歷史人物,但張松年那可恨的嘴臉還是經常浮現,惹得她心煩极了。
  終于撐到了六點,依月忽然想起母親曾吩咐她要早點回去。她歎口气,又想起姐上台北的事,為什么一個為聯考已忙昏頭的高三女生還要為這么多事煩惱呢?
  慢慢走回到家,正想推開門時,門忽然被拉開了。依月訝异地盯著那個既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人。
  “林……林大哥?”她笑著叫。
  對方似乎也愣了一下,但隨即露出了淺笑:
  “你好,依月!”
  “你……姐姐跟你一起回來了嗎?”
  林澈點點頭:
  “嗯!她在里頭。”
  “那你呢?你要去哪里?”
  他笑了笑:
  “我要走了。”
  “這么快?至少也吃個飯,明天再走嘛!現在天都黑了啊!”
  “我……我還有些事要辦,不能留下來。不過還是謝謝你。對了!你快聯考了吧?緊不緊張?”
  “還好啦!我想沒有人一點都不害怕的吧!”
  林澈對她露出笑容:
  “雖然我們只見過几次面,卻也談過不少問題,我認為聯考……并不能局限你原本率真的個性,而那正是難得的一個寶藏,你該好好珍惜。考試就盡力而為吧!不需要給自己太多壓力,畢竟大學聯考并不真正代表什么。”
  “謝謝你,林大哥!原先我很怕……和姐姐相差太多。”依月略帶羞赧地說。
  林澈沉默了,然后苦笑:
  “其實……沒人可以像她的。”這句話輕描淡寫,依月卻能听出一抹深情。林大哥很愛姐姐啊!她想。
  “好了!我要走了,你進去吧!”林澈側身讓她過去。
  “真的不留下來吃飯嗎?”依月又問。
  他搖頭,又朝她揮揮手:
  “再見!”他移動雙腳。
  “再見!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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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4:02:44 |只看該作者
林澈走了好一會儿,依月又開了門跑出去。她看著林澈的背影漸行漸遠,不知為什么,她覺得他看起來既落寞又孤單。
  她終于進屋里去,邊脫著鞋邊對母親喊道:
  “媽!姐回來了吧?我說過不用擔心的。不過您也真是的,林大哥這么遠來一次,至少該留他吃……”
  “以后別再提起那個王八蛋。”宋父鐵青著臉,用力一拍桌子,嚇了依月一跳,話都說不下去。
  “好了!老頭子,這么大吼大叫的做什么?慕云听見了不是更難過?”宋母皺著眉頭:“反正訂婚又沒有法律效用,人家要退婚我們又能怎么樣?唉!只是苦了慕云,看她哭得這么傷心,我……”宋母忍不住也用手背擦著眼淚。
  依月好像明白了事情的大概,不過還是吶吶地開口:
  “媽……這……是怎么回事?姐和林大哥……”
  宋父哼了一聲,憤恨地說:“當初我見他和他姐姐很有誠意,覺得這個人气宇不凡,斯文有禮,才把女儿交給他。訂婚都這么久了,他竟然……”宋父咬牙切齒:“他們把我女儿當成什么了?慕云為他浪費的青春又該怎么算?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爸……你是說……林大哥今天來是……是來取消他和姐的婚約?”
  宋母點點頭,示意她別再提起林澈,又赶忙過去安撫气頭上的老公:
  “算了!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你別再气了,待會儿血壓又上升。”
  宋父搖搖頭,歎了口气:
  “怎么會這個樣子?兩個人都畢業了,本以為可以准備辦喜事……”
  “別想這么多了。慕云漂亮又有才气,還怕沒有人追嗎?”宋母也歎气:“我知道你最恨人家失約背信,不過林澈既然不愛慕云了,現在說清楚也好,否則女儿嫁過去,還不是得受委屈!”
  “沒想到我們這把年紀了,竟然會看錯人。”宋父無限感歎。
  “唉!你別這么說。當初是他們兩廂情愿,愛得難分難舍,我們做父母的不同意又怎么樣?不過……我們也的确是挺喜歡那孩子,結果……他還是讓女儿受苦了。”
  父母這么你一言、我一句的,依月听得內心好難受。她原以為林大哥和姐姐是真心真愛,原來……竟不是這么回事嗎?剛才才見到林大哥,他眼里明明還有深情,難道是她看錯了?想起姐姐這些日子里奇怪的舉動,現在似乎都有了解釋。她早已知道林大哥變心了,所以才傷心、沉默,暗自垂淚。
  “依月!你先去吃飯吧!湯冷了,你自己熱一下。”宋母說。
  “你們呢?你們……都不吃啊?”
  “气都气飽了,還吃什么?”宋父沒好气地說。
  “那……姐姐呢?要不要叫她?”她問。
  宋母搖搖頭:
  “讓她靜一靜吧!別去吵她。”
  “哦!那……我先拿東西上去放。”其實她是想去看看姐姐的。依月想起林大哥离去時的神情和背影,他……他怎么會不再愛慕云姐了呢?她想不透,也不愿相信。
  結果她始終沒有去敲門,因為她在門口听見姐姐哭泣的聲音。那种傷心而壓抑的低泣讓她听了也忍不住要掉眼淚。此時的她几乎和父母一樣,是恨林大哥的,他竟讓一向自信、堅強的姐姐哭了,而且哭得如此肝腸寸斷。男人,真都是如此薄情的嗎?
  依月在門口佇立良久,終于黯然下樓。
   
         ☆        ☆        ☆
   
  接下來的兩天里,依月都沒見過姐姐;每次從圖書館回來,總是只看見父母在客廳里哀聲歎气。他們嘴上是說姐別嫁給林澈也好,省得日后麻煩更大。但看女儿成天鎖在房里不吃不喝的,他們又怎么開心得起來呢?依月明白父母的心情,卻也了解姐姐的愁苦;這樣的傷口,又豈是三、五天就能痊愈的?
  一大早,媽掉著眼淚說姐姐決心到美國去念書。這原本是她和林大哥計划已久的事,如今卻變成她一人獨行,感触必定很多,心情的酸苦更不在話下。
  宋慕云終究是決心堅定的人,她既已做了決定并說出了口,就一定會去做。依月想著明天也許該留在家里,或許可以見著姐姐,和她聊一聊。事情發生至今,她這個做妹妹的連句安慰的話都還沒說過呢!她正在房里想著,敲門聲響起。
  “請進!”一定是爸又來看看她有沒有用心念書了。依月忙把放在桌上的腳拿下來。
  沒想到進來的是慕云,依月惊訝之余,臉上泛起了笑容:
  “姐!快!快坐下來。”她拉著姐姐坐到床上:“我好几天沒看見你了,你……還好吧?”
  “我很好。”慕云淺淺地笑:“這几天你和爸媽一定很為我操心吧?真是抱歉。”
  “哎呀!我們是你的親人,你不開心我們當然會擔心啊!”
  慕云深深歎息:
  “只是你就要考試了,還讓你為了我的事分神,這些日子爸媽全忙著注意我,一定忽略了你。”
  “沒有啦!反正我白天在圖書館,晚上才回來吃飯,也沒什么好操心的,你不要這么想嘛!我們都是爸媽的女儿,他們一定一樣疼我們。”
  “你總是這么單純,又沒有心机,有時候我還真羡慕你。”慕云說:“其實,我們兩姐妹可以這么要好全是由于你。你知道嗎?也許是由于我的成績,還有……外表,大家都認為我是不易親近的,在學校里我几乎沒什么朋友,沒有人單純因為我是我而喜歡宋慕云這個人。”
  “不會的,你這么优秀……”依月不相信地皺眉。
  慕云打斷她:
  “這就是原因吧!我太优秀了,而親近我的人全是因為他們希望有個优秀的朋友,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另一個更优秀的人,所以我一直相信,真心待我的人除了爸媽,就是你,還有……林澈。”
  “可是他……他背棄了你!”依月叫道。
  慕云搖頭:
  “不!他沒有做錯什么。依月!我無法對父母說明,但是……我不希望你也恨他,他一向很疼愛你。”
  “你以為我會輕易原諒他?他傷害了你啊!姐!”
  “別這么想,依月,他……他其實……”
  “姐!你還替他說話?”依月好疑惑。她花了許多時間才說服自己林澈是個混蛋,現在姐姐竟勸她忘了這一切?她忘了她前些日子哭得多傷心了嗎?
  慕云沉默良久,歎息道:
  “算了!不說這些。”她拉過依月的手:“依月!我打算到美國去,媽跟你提過嗎?”
  “嗯!”
  “我想去多看看,多學點東西,順便……將自己放逐一陣子。爸媽就拜托你了,你上了大學以后,也要時常回來看他們。”
  “我會的,你不要擔心。”
  “唉!我……我是自私又不孝的女儿,只會為自己想……”慕云神情哀傷。
  “姐!別這么說,你不是這樣的,而且爸媽都很以你為榮啊!”依月握緊她的手。
  她忽然搖頭,激動地說:
  “是的!我就是這樣,只會自私地為自己想……我真可惡!”
  “姐!……”
  “有些事……我很希望能對你說,因為藏在心里真是太苦了,可惜你還太年輕……。依月!爸媽……他們是不是很傷心?”
  “其實他們是為了你,你這樣悶悶不樂,他們當然會難過,如果你能開心一些,爸媽一定也會高興的。姐!你打算什么時候出發去美國?”
  “等你聯考完吧!我也有些事要處理。”
  “那你別再傷心了,在你出發前好好陪陪爸媽,這樣你去了美國,他們比較不會為你擔心。”
  慕云笑笑:
  “你真是比我懂事,讓我覺得慚愧。”她站起來:“我現在就下樓陪爸媽看電視,你好好用功吧!再撐一陣子就海闊天空了。”
  “真這樣就好了。姐!你別忘了吃點東西,人有了精神,情緒就會好多了。”
  慕云笑著點點頭,走了出去。
  依月很高興姐姐正在逐漸的恢复中,心里的石頭終于放下了。她深吸口气,把注意力全心放回課本中。
   
         ☆        ☆        ☆
   
  毀婚事件慢慢地平息了;大家似乎都恢复了原來的樣子。爸爸照常上班、修剪他的花花草草,母親依舊做家事,閒來串串門子,東家長西家短的。依月還是每天上圖書館念書,而慕云的生活也規律了,正忙著出國的事情。宋家大大小小好像有了共同的默契,不再提起那件事,也不再說到林澈,他們就當那天的事根本沒發生過。
  這期間依月曾接到張松年的兩通電話,而她只是听見他的聲音就把電話挂了。這個惡心鬼,還有臉打電話來。其實她不見得還气他什么,只是考期一天天逼近,她可不想情緒上再有什么大波動,如果跟他說話,免不了又要大罵一頓。
  這天,她從圖書館回家,一進客廳,沒看見半個人,正想喊一喊誰,姐姐就從廚房出來了,腰上還系條圍裙:
  “你回來了?我正在煮面呢!你放了東西就下來吃吧!差不多快好了。”
  “爸媽呢?都不在?”依月問。
  “爸的同事嫁女儿,吃喜酒去了。我到廚房去了,你准備吃面吧!”慕云說著又快步進了廚房。
  姐姐倆難得輕松地把面端到客廳吃,還邊吃邊看電視,為熒光幕上逗趣的短劇大笑。依月很珍惜這种感覺,畢竟這种机會以前很少有,以后恐怕就更不可能了。
  吃過晚餐,她們干脆關了電視聊了起來。父母在九點時回來,父親已有七分醉意,卻執意加入她們的談話,母親拉也拉不走他,只得去為他泡了杯茶醒醒酒。
  父親夸張地說著婚禮的排場多大,她們姐妹倆都明白若不是喝醉了,父親絕不會這樣放松,和平日嚴肅的他完全不同,因此也笑著傾听。
  宋父說著說著忽然歎气:
  “唉!他女儿哪有我女儿好看?我女儿若當了新娘子肯定比她漂亮十倍都不止……”
  宋母听到此,硬拉起他:
  “你呀!該睡了啦!醉成這樣,話都不知道該怎么說了,真是!依月!來,幫幫我扶你爸進去。”
  依月和母親一起扶父親進房,又馬上出來,見慕云坐在沙發上,眼神很遙遠,似在想些什么。
  她在旁邊坐下,輕聲說:
  “姐!你不要難過,爸是喝醉了。”
  慕云苦笑著搖頭,眼眶里含著淚:
  “沒什么,我……我只是覺得……我一定讓爸很失望。”
  “胡說!是林澈不應該,又不是你的錯。何況你總有一天會結婚,到時候你還像爸爸所說的,是一個最漂亮的新娘子。”
  慕云看著她良久良久,含著淚點點頭。
   
         ☆        ☆        ☆
   
  終于,經過一場惊天動地、風云變色的廝殺,宋依月自酷熱的大學聯考中解脫了。而在她考完試后的一個星期,宋慕云整好行李,在家人淚眼相送下,起程飛往美國。依月雖擠不出笑容,卻也沒有痛哭,她心里是希望姐姐快樂的,如果到了美國真能拋開這陣子的失意,她除了真心祝福還能說什么?
  寒風凜凜,枝枯葉黃;依月大學一年級,美國來了慕云的消息。她要結婚了,對方是華僑,兩個婚后決定定居美國。
  得知此事的宋家父母,既惊又急地匆匆赶往美國打點婚禮。依月留在學校,對姐姐這么快就結婚感到疑惑。為什么呢?人真能在短短几個月中就忘了曾有過那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嗎?憶起當時茶飯不思、淚流終日的姐姐,依月滿心不解。林澈或許是先毀約的人,但姐姐是故事中凄美的女主角,又怎么會如此輕易就忘了那分愁,而選擇了另一個人?
  然后,在過年圍爐的桌前,依月才在父母的歎息聲中惊覺到姐姐不會回台灣了,即使回來,也不過是個短暫停留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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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4:03:53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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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當空,宋依月盡量找蔭涼的地方走。陳輝這個該死的家伙,她早該知道不能相信他,他從來就是個沒有信用的騙子。哼!看著!下回她就算病死也不要他抄的筆記。
  扶正了鼻子上那副過大又不搭調的墨鏡,她邁開大步往前走。這堂課可不能再被點到了,否則一定得重修。
  “嗨!宋依月!”有人跑過來用力拍了她的肩,過大的太陽眼鏡脫离了她的鼻子和耳朵,“趴”地一聲掉在地上,而她又縮腳不及,一腳將眼鏡踩了個稀爛。哈!太美好了,今天究竟是見鬼的什么狗屁的日子?
  她回頭,看見一張滿是歉意的清秀臉蛋,而這張臉她已經看了好几年了。
  “你想死啊?張松年,這么用力拍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在后面看見你,一興奮就……”
  “就毀了我辛苦借來的眼鏡?張松年!我有時真不明白你究竟是少了哪根筋,這么無聊。”
  張松年一直賠不是:
  “真的很抱歉,我……我會賠給你的。”
  “賠給我?你害我不能去上課了,知不知道?”
  “為什么?眼鏡破了和上課有什么關系?”
  “沒關系嗎?你看看我!”依月把臉湊向他,指了指自己的雙眼:
  “看看我這雙眼睛,又像貓熊又像兔子,怎么去上課?”
  張松年一看,嚇了一跳:
  “怎么回事?你……你多久沒睡覺了?累成這個德行。”
  “四十八個小時吧!前天熬夜寫報告,昨天又被拉去湊數,我現在要不動一動就會馬上睡著了。”
  “湊數?誰找你去打麻將了?你不是說不再玩了嗎?”他皺眉。
  “那個死陣輝拿人情來壓我,不過是收了他一分筆記,早知道就借別人的去copy,死都不要他的。”
  “既然今天有課,干嘛打這么久嘛!身体都不知道要照顧。”張松年皺眉,略帶責備地說。
  “你以為我喜歡啊?說好只八圈的,結果沒完沒了。我向他借了個眼鏡,又可以遮丑,睡著了教授也不知道,現在被你打破了……我告訴你!万一我被當了都是你的錯。”
  “你戴個墨鏡怎么上課嘛?就算教授不問,大家也會覺得奇怪啊!”
  “我不管別人怎么覺得。”宋依月不屑地揮揮手。“老師問了,我可以說眼睛痛,見不得光呀!哎呀!還說這些做什么?反正都沒用了。既然課上不成,我還是回去睡覺吧!”
  “你既然不怕人家說閒話,不如就這樣去上課吧!不會比戴墨鏡更惹人注意的。”張松年建議。
  “不!我可不想發現全校的人都怀疑我在從事特种行業。我還是回去吧!不過眼鏡你得賠給我,我要還人家的。”說完打了個哈欠,揮揮手就要走開。
  張松年追上去:
  “那午餐呢?要不要我給你送過去?”
  依月搖頭:
  “不了!我不想吃。拜拜!”
  她走了,留下張松年在原地歎气。她穿著件白色背心,及膝牛仔褲,一雙涼鞋,及肩的直發隨意扎在頸后。這樣一個性格怪异,又不很漂亮的女孩為什么會吸引他?讓他放棄了國立大學,甘愿來這儿和她再當同學?他想了兩年了也想不出原因。不過他對她是不敢再有什么不當的舉止;高中畢業時無心的一個偷吻讓她整整一年半沒有跟他說話。他忘不了當她在這個學校第一次看見他,只訝异地看了他兩秒鐘就不齒地轉過頭去,那令他心痛得想立刻逃离這個學校。
  這种感情太痛苦了,而他更擔心的是這么一直持續下去。唉!他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搖頭。這么瘦,為什么不肯多吃點東西?
   
         ☆        ☆        ☆
   
  宋依月走著走著,眼睛都快閉上了。好不容易爬上二樓,花了快一分鐘才打開大門,她顛進去,恨不得立刻倒在床上睡個夠。
  室友惠伶跑出來:
  “月!你是怎么回事,昨晚一整夜都沒回來?”
  “哎呀!我也不想啊!”依月往自己的床走去:“讓我先睡一覺吧!我困死了。”
  “不行啦!如芬說要過來。”
  “過來就過來,你陪她嘛!我兩個晚上沒睡了,難道還得站到門口迎接她?”依月又打了個哈欠:“老天!我撐不住了,一定得立刻躺平。”
  “月!如芬失戀了,她很傷心呀!你總不會不理她吧?她每次失戀都是你安慰才想開的。”
  “她又失戀了?”依月叫:“這個月第二次。惠伶!你叫她節制點,不要隨便就投入過多感情好不好?我不想隨時隨地都准備好了安慰她,我又不是SevenEleven,二十四小時服務,全年無休。”
  “月!你怎么這么說?她當我們是好朋友才會來找我們嘛!難道我們看她傷心也不去理會?”惠伶略帶抱怨的口吻。
  “她‘總是’很傷心,一會儿就好了。”依月看她一眼,歎气:“你就是這樣,對誰都有同情心,如芬就是吃定你這點了。我不想說太多,不過她是個自私的人,只會利用朋友,你不該和她走得太近,也不用太關心她。”
  惠伶委屈地說:
  “她在電話里一直哭,我……我只好答應她過來找我們,我不知道你不想見她……”
  依月無奈地歎气:
  “好了!她什么時候來?”
  “只說下午,不知道什么時候。”惠伶答。
  “那就到時候再叫我,也許我還可以睡三、四個小時。”
  惠伶點點頭:
  “那你睡吧!我不吵你了。月!對不起。”
  “沒關系啦!我知道這是你的天性。我要睡了,中午你自己去吃飯吧!別叫我。”說完,在床上躺好,翻身抱住熊寶寶,沒兩秒鐘就昏睡過去。
  睡夢中,依月看見姐姐回來了,她簡直欣喜若狂。兩年多了,她只見過姐姐一次,而姐姐只在家里停留了兩天就又回美國去了。在分別的日子里,她總是惦念著姐姐,問她是否幸福?是否快樂?慕云笑著說是,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依月听見她在哭喊?而且聲音凄厲?
  “月!月!”依月翻身。不!姐姐不是這么叫她的,她總是叫她依月。
  “月!你快起來!別睡了。”
  依月坐了起來,一回頭就看見紀如芬那張帶淚的臉。老天!真是惡夢。惠伶呢?她看看表,三點過五分,她才睡不到四個鐘頭。
  “月!小郭那個死不要臉的,他……他有了新的女朋友,說要跟我分手。”紀如芬哭喊著。
  “哦?是嗎?”依月打個哈欠,用手抹了抹臉。
  “你不替我感到生气嗎?我們才交往了十多天口也!”紀如芬拿面紙擦眼淚:“他說我太任性,又愛亂花錢,還說他養不起我這樣的女朋友……結果呢?他新交的那個小騷包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什么藝文社的又怎樣?還不是裝出來的气質。他……他真沒良心,甩了我還把責任都推給我……月!你有沒有在听我說?”
  依月的頭從膝蓋上抬起來,睜開雙眼。糟了!怎么又睡著了?她剛才究竟說了些什么?她歎气,看來不起床也沒法子再睡了。
  她推開熊寶寶站起來:
  “讓我先洗把臉吧!然后再集中所有的精神听你說。”
  洗過臉她才想起惠伶上課去了。如芬可真會挑時間!回到房里,如芬正在翻一本漫畫,見她回來又哭了起來,訴說她是多么無辜、多么可怜。同樣的情形依月看了有十多次了,打從大一她經由惠伶認識了如芬開始。因此她不會告訴如芬其實她就像大家說的那么任性、嬌縱、奢侈又過分注重外表,因為如芬死都不會承認的。所以依月一定是好言相勸,說些“好男人多得很”、“他不懂得欣賞你的美”這一類的話,再陪著她好好地痛罵那個男主角一頓,如此,問題就會解決了,如芬開始准備她的下一次戀愛。
  “那個男的好帥,而且他看了我好几眼。”
  果然惠伶才回來,听見的已經是這樣的話題了,她和依月互望了一眼,雙雙搖頭苦笑。
  此時如芬又歎气了,隨即掄起拳頭:
  “我還是不甘心,我一定要看看那個女的到底哪里比我強。”
  “如芬!算了啦!不要表現得這么沒風度。”惠伶勸她。
  “我才管不了什么風度了,他這么對我,簡直……簡直就是污辱了我,如果我不去看看那個狐狸精憑什么迷住他,我……我咽不下這口气。”
  “別這樣嘛!都已經分手了,這么做也沒有意義啊!”
  “惠伶!你和月一定要幫我,你們要陪我去鑒定小郭的新歡。”
  依月忍不住說:
  “拜托你!小姐!也許小郭根本沒有什么‘新歡’呢!你又何必……”
  “他有。”如芬大聲說:“我自有我的消息來源。今晚那個什么藝文社的有場演講,听說邀了一個有名的作家,你們陪我去吧!我保證一定可以找到那對狗男女。”
  “你說話一定要這么難听嗎?人家不過是甩了你。”依月皺眉說。
  “你……月!你是不是不想陪我去?”如芬說著,竟我一副要哭的樣子。“惠伶!你看月啦!她根本沒把我當好朋友,叫你們陪我走一趟很難嗎?只是在校園里嘛!”
  “如芬!你先不要哭嘛!月……她是累了,不想出門,不是不想陪你呀!”惠伶拍拍她:“不然這樣吧!我陪你去一趟,就讓月休息,好不好?”
  “不要!我要月也一起去,人多了气勢大嘛!”
  “你是去找人打架啊?要气勢大做什么?”依月說,几乎無法忍受她的任性:“我不是不陪你去,只是覺得無聊。小郭就算帶了女朋友去又怎么樣?他已經跟你說好分手了,我們也不能怪他腳踏兩條船啊!再說如果真遇見他們,你太激動而和人家吵鬧起來怎么辦?”
  “不會,我一定不會。”如芬保證地說:“我只想看看她,不會和她吵架的。”
  惠伶忍不住心軟地說:
  “我們就陪她去吧!要不了多久的。”
  “好啦!月!陪我去吧!求求你。”如芬苦苦哀求。
  依月怎么也想不通這件事有什么重要,再怎樣也不會比她的睡眠重要吧!認識了這么個任性、嬌縱的朋友似乎得付出些代价;可是說真的,她忘了她們怎么會成為“好朋友”的。
  看看鏡子里自己的黑眼圈,依月終于歎口气:
  “好吧!不過我們是去找人,有沒有都得馬上走,我可沒心情听什么演講。”
  如芬拼命點頭。
  惠伶笑說:
  “那我們去吃個晚飯,然后再出發。”
  “好!我請客。”如芬說:“你們想吃什么?不要客气……”
  依月站起來:
  “你們先下去吧!我再去洗把臉。”其實她最希望能用段火柴棒什么的將眼皮撐開。
   
         ☆        ☆        ☆
   
  演講會場是間教室,并不很大;而當她們三個人到達時,里頭已擠滿了人。依月哈欠連連。唉!這樣擠在一塊儿,找得到人才怪。
  如芬拉著惠伶左顧右盼地找著小郭和他的新任女友,依月則不耐地倚牆而立。黑板上寫著“歡迎名作家何思云先生蒞臨”。何思云?她皺眉,這名字似乎還真听過,好像是個頂年輕的作家,寫過几本頗受好評的散文和小說。這么大牌的人物,竟愿意到學校社團來演講,可真是少見。
  如芬不悅地走過來:
  “根本沒看見小郭他們。”
  “會不會是人太多了,沒注意到?”依月問。
  “應該不會吧!我和惠伶很仔細在找啊!”
  “也許還沒來,不如我們到外頭等,免得在里頭人擠人。”惠伶在一旁道。
  依月思考了一下,說:
  “你們到外頭等,我在里面看,也許真是你們看漏了也說不定。”其實她是好奇,想看看這位沒有大牌架子的作家先生。
  “那好吧!我們先出去,你在里頭再仔細看看,真沒有的話就出來找我們吧!”惠伶說完和如芬一起出了教室。
  只等了一會儿,教室內響起一片掌聲。正閉眼休息的依月睜開眼,正看到那位作家先生走到桌前。
  他真是引人注目,依月想。他的頭發應該長及肩部,整齊地梳好,用黑色帶子扎在頸后。依月摸摸自己的頭發,惊覺到他們有同樣的發型,不過這也許是他們之間唯一相似的地方。他看起來俊美、斯文,卻有張輪廓分明的臉,而那是全然男性化的。
  四周低低地響起了贊歎聲,約略是說他很帥、魅力十足之類的。依月并沒有很認真地去听他們談論什么,此時她的心思全放在他的雙眼。老天!他竟戴了副墨鏡,難道他也和她一樣,打了整夜的麻將?
  他笑了笑,然后開口,聲音低沉而溫暖:
  “首先要向各位致歉,我的雙眼前陣子動了個小手術,到現在還不太能适應強光,所以戴著墨鏡上台,實在很不禮貌,但是情非得已,希望各位原諒……。”
  由于自己曾經也想用墨鏡掩飾不健康的雙眼,對他所用的說詞便不免帶有強烈的怀疑。真的嗎?動手術?她可不太相信。
  演說開始了,何思云以緩慢的語調詳細地說明寫作的方式和技巧。此時如芬又拉著惠伶擠了進來,因為她發現了今晚的主角是如此迷人,完全符合她心目中白馬王子的形象。
  “老天!他看起來真棒。”如芬的表情如痴如狂。
  “喂!小聲點,被听到了很丟臉的。”惠伶拉拉她的衣服。
  “有什么好丟臉的?你沒看到現場的女生都要對著他流口水了嗎?”
  他們倆一來一往地說著,而依月只是聚精會神地听著何思云的一字一句。真的,好熟悉的感覺,他的聲音,還有他的動作,讓依月好努力地去想究竟在哪儿听過、看過。
  演說時間并不長,結束后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其余的時間讓听眾詢問問題。休息時間,一群人拿著書擠到前頭去要求簽名,何思云被擋在人牆之外,依月只得收回視線,卻發現如芬也拉著惠伶往前擠去了。她搖搖頭,想著,何思云?她在哪里見過他嗎?電視上?還是海報?不會!他是那种見過就不容易忘記的人;如果她真見過他,怎么會不記得?但若真的是第一次看見,那种似曾相識的感覺又從何而來?依月百思不得其解,每一個假設到后來都被她推翻,終于她有了一個結論——何思云長得像她認識的某個人,可是……到底是像誰呢?
  如芬朝她跑過來,得意地指指衣服上的簽名。
  “擠破了頭才有的。”
  “他是作家,你應該拿他的書去讓他簽名。”依月說。
  “書?我哪有?不過別擔心,今晚我就會去把他的書全買回來,而且好好地看個三、四遍。”如芬眉開眼笑地說。而依月也不想去提醒她來這儿的主要目的。反正這會儿就算小郭帶著十個女朋友出現,如芬也根本不會注意到。
  “糟了!惠伶還擠在里頭呢!我去拉她回來。”如芬說著又沖進人海中。
  依月將重心換到另一只腳上,依然靠著牆,感覺到剛才用力的那只腳有些麻木。為什么不离開?如芬已經不再堅持找小郭了,她也可以回去好好睡個覺,干嘛吃飽了撐著,在這儿呆站?
  其實就是因為那股熟悉感吧!若想不出何思云究竟像她見過的哪個人,依月就算回去也是睡不著的。
  整個活動在最后一個階段達到最高潮,發問的人此起彼落,气氛非常活潑。
  依月仍仔細地在听著,專注地在看,她非得捉住些什么,否則恐怕又得心煩好几天。慢慢地,在她絞盡腦汁之后,好像真有一些模糊的影像出現了。她看著他,感覺影像逐漸清晰了起來。老天!真是像,除了何思云遮住的雙眼,還有名字。
  演說結束的時間似乎就要到了,舉手的人還是那么多,而且誰也不肯作罷。依月想了一會儿,沖到隔壁教室搬了張椅子過來,站了上去并高舉雙手:
  “想請教何先生一個問題。”她大聲說。
  几乎所有的人都回頭看著她,并且議論紛紛,指責她故意引人注意,不顧現場秩序。依月根本不在乎別人怎么說,她目前在乎的事只有一件。
  何思云躲在墨鏡后的雙眼看向她,大約三秒鐘吧!他朝她點點頭:
  “你請說。”
  “在您的小說中,坏人都是怎么樣的一些嘴臉呢?”依月立刻說出自己的問題,并再次忽略周圍嘲弄的聲音。
  何思云想了想,回答:
  “我的小說里很少有真正的坏人,真要有也只能說他們只是行為上或個性上有偏差。我覺得……我們不應該那么輕易地將一些不容于大眾的人冠上‘坏人’的頭銜,有時候那是不公平的。”
  “您的意思是,若非大奸大惡,我們不該將其視為‘坏人’?那請問您,您認為‘失信背約’算不算一件過分的事?那個人是不是仍值得原諒?”依月說。
  何思云看看她,再次回答:
  “這得看事情大小,還得清楚其中的許多因素,你說得太籠統了,恐怕我無法說明我的觀感。”
  依月點點頭:
  “那我再請教最后一個問題,何先生您……是否曾經打破過自己的承諾,失信于人?”
  依月隔壁的一個女同學站起來對依月說:
  “你究竟來做什么的?我們請何先生來是指導大家的寫作技巧,你卻在這儿問一些不相干的問題,浪費大家的時間。”
  依月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轉回台上。何思云沉默了好一會儿,才說道:
  “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我希望下次再回答你這個問題,因為我必須回去反省、檢討一下。”他笑著對在場的人點了點頭,道聲再見便走出教室。
  所有的人都用責難的眼光看著宋依月,認為是她弄僵了气氛,何思云才會這么早就离開。如芬也在抱怨:
  “月!你是怎么回事?盡問些怪里怪气的問題。”
  惠伶瞪了如芬一眼,對依月笑著:
  “我們走了吧!其實別人沒有權利管你要問什么問題,你不要在意他們就好了。”
  依月才不在乎別人怎么說,她只是對何思云的逃避問題感到生气,結果她仍無法證實她的猜測。
  人群漸漸散去,如芬已非常不耐煩了:
  “月!你還不走嗎?我還要去書局買書呢!”
  依月看看她,沒興趣地說:
  “讓惠伶陪你去吧!我待會儿自己回去。”
  “你自己一個人回去不太好吧?很晚了耶!”惠伶問她。
  “沒關系,你們去吧!”依月揮揮手。
  如芬拉了惠伶就走,買書此時成了最重要的事。
  整個教室終于只剩下依月一個人,悶熱的感覺几乎消失了,可是她心頭的疑惑卻仍存在而無解。她走到黑板前,盯著“何思云”三個字。老天!他們太像了,一定互有相關,可是為什么,他們的名字沒有任何一點關聯?
  “你不用盯著它看,那不過是我的筆名而已。”忽然傳來的聲音讓依月險些跳了起來。一回頭竟看見何思云站在身后,笑著看她。他……他已經离開了呀!怎么會……她的心跳倏然加快。
  他終于以細長的手指摘下眼鏡,而他的雙眼就像好久好久以前一樣,充滿著溫暖。
  “好久不見,依月!”
   
         ☆        ☆        ☆
   
  “你……真的是你?”依月好惊訝地望著他。原來她并沒有完全猜對,何思云不是“他”的什么人,結果完全超出了她的猜測,何思云就是“他”,他們是同一個人。
  林澈的笑容几乎和從前完全一樣,只是多了些許滄桑和成熟。
  “真的是我。我想是我的眼鏡讓你認不出我,對不對?”他又把眼鏡戴上,擋住日光燈的光線。
  “還有你的頭發……你的确是有些改變。不過最主要是你的名字,我怀疑我見過你,卻無法將你的名字和誰完全重疊。我想我是太笨了,沒有想過那可能是你的筆名。”依月看了他好一會儿,說:“其實,我不曾想過你會當起作家來。”
  “這种事不過是個‘緣’字,我是無心插柳。不過,能在這儿遇見你我很高興,你果然順利考上了大學,真好!”
  “這种私立大學,和姐姐相差太遠了。”依月拉了張椅子坐下:“你和姐姐……你們可還有聯絡?”
  林澈搖搖頭。她看不見他眼里的感覺,只注意到他忽然沉默了,于是她也不說話,低頭看著地。過了許久,他開口:
  “你……家里都還好吧?”
  “嗯!我父母都還好,不過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在怪你。”她看著他:“其實你是想問姐姐吧?你想知道她過的好不好,對不對?”
  “如果你愿意告訴我,我很感激。”林澈沒有否認。
  “你現在才知道要關心姐姐的幸福,未免太遲了吧?”依月淡然的說。其實她正壓抑心頭上漲的怒火。為什么他不曾有過任何遺憾、愧疚的表情?他一點也沒想過當年的他是如何傷害了姐姐嗎?她曾怨自己心軟,為了他离去時落寞的身影而一直無法真正去恨他。現在事隔兩年多,再見他仍無悔意,他竟完全不后悔讓姐姐從他生命中消失嗎?這令她無端地感到生气。“如果姐姐過得幸福美滿,是不是就可以讓你的良心好過些?”她停了停,又說:“我一直沒机會問你為什么,現在你告訴我好嗎?姐姐究竟哪里不好,為什么你不要她?”
  “我……我不想再提這件事。”林澈回答:“讓它過去吧!你可以怪我,可是……別再提起,好嗎?”
  “你說的倒容易,想忘就忘?”她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你后悔嗎?我只問你這一句,你可曾后悔過自己拋下了我姐姐?”
  他沉默了几秒,歎气道:
  “也許你不明白,但……如果她幸福,我就不會后悔。我一直沒有她的消息,你肯告訴我嗎?她過得好不好?”
  “你……你真是讓我生气。”依月指著他大聲說:“從今天起我會真的恨你,一直恨你,因為你就像我說的,只是想減輕自己良心的譴責。你自私又冷血,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現在我慶幸姐姐沒有嫁給你,因為我不想有一個讓人看不起的姐夫。”她狠狠地瞪他,忽然頭也不回地沖出教室。
  林澈愣了几秒鐘,苦笑地隨后出去。
   
         ☆        ☆        ☆
   
  惠伶從浴室出來,正擦著潮濕的頭發。依月用力推門進來,嚇了惠伶一跳。
  “你怎么了?气呼呼的。”她皺眉問。
  依月沒有回答,徑自往床上一坐。一路上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覺得不值,姐姐當年傾心去愛的竟是個無情無義的人!為他傷心,為他流淚,真是傻!
  “是不是為了剛才的演說?”惠伶以為她為了大家的責備而不開心:“算了啦!別理他們就是了嘛!你想問什么問題是你的自由啊!”
  依月吐了一口气,往床上一倒,背后似乎壓到了什么,拿起來一看,是一本書。
  “這是什么?”
  惠伶笑道:
  “是何思云的書,如芬到書店逛了一圈,几乎把他所有的書都買回來了。我說她真是有毛病。這本書是她借我的,怎么?你要不要先看?”
  依月听見“何思云”三個字,想也不想地一把翻開書連撕了好几頁。惠伶尖叫著把書搶回來,心疼地看著一本嶄新的書變了個樣。
  “月!你干什么嘛?書是如芬的耶!看看你!撕成這樣。”她撿起破了的書頁,東拼西湊的,終究還是歎了口气:“完了!如芬會殺人的,你不知道她現在有多迷何思云。”
  “讓她來殺我吧!看這种人的書,沒水准。”依月不屑地說。
  “剛才你還听完了人家的演講呢!難道就因為他沒有完整回答你的問題,你就討厭起他來了?”
  “我才不會這么沒度量。”
  “其實我也覺得他真的不錯;拋開外在條件不說,他給人的感覺溫文有禮,就像個英國紳士。月!你看過他的書嗎?寫的不好?不然你為什么不喜歡他?”
  “我就是不喜歡他,看他不順眼,沒別的理由。”依月大聲說:“以后別在我面前提起他,他令我覺得做作、惡心。書的錢我會賠給如芬,不過如果她要買他的書,就別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否則我照撕不誤。”
  “你究竟為什么這么厭惡他?剛才還好好的……”惠伶不解地說,眉頭又皺了起來。
  依月轉身面對牆:
  “我要睡了,不想再討論這件事。明天你出門時替我把鬧鐘撥一下,我第二節有課。”
  “嗯!”惠伶點頭。看著手中破爛的書,她不禁搖頭想道:“何思云啊!何思云!你究竟什么地方惹火了我們依月小姐啊?”
  依月瞪著牆,好一陣子才閉上眼睛。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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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4:04:18 |只看該作者
林澈回到姐姐的住處,一推開大門,姐姐林秀就迎了上來:
  “我真該殺了你姐夫,他竟敢趁我不在時偷偷說服你去學校演說,他明知道你是來靜養的,還給你找這种麻煩……”
  林澈隨姐姐坐到沙發上,笑著說:
  “你別怪姐夫,是我愿意的。再說我的眼睛也不是什么毛病,早就不礙事了。”
  “你呀!心腸軟,見不得人家求你,什么事只要別人多說几次,你還不是全答應了?你是我弟弟耶!我就气你姐夫沒顧慮到你的身体……”
  “姐!”林澈打斷她,笑著:“只是眼睛動個小手術,瞧你說得好像我得了什么絕症似的。姐夫征求過我的意見,是我自己喜歡去,你可別為了這种小事和姐夫吵,否則我怎么好意思繼續在這儿住下去呢?”
  “看看你說的是什么話?我們是一家人啊!你本來就應該和我們住在一起……”林秀停了停,看他一眼,歎气道:“我……阿澈!你和她已經分開這么久了,也該忘了吧!總不能……”
  “姐!這和她沒有關系,你不要亂想。”林澈的笑容首度消失,換上了一副淡漠的表情。
  “沒有關系?”林秀皺眉:“我可不相信這和她沒有關系,不然你怎么會四處流浪、怎么也不肯定下來?不是我要說你,既然愛人家又何必解除婚約呢?真搞不懂你。”
  “姐!”他站起來:“我想早點休息了。”他的意思很明顯是希望她別再繼續這個話題。
  林秀又深深歎口气,她是明白的!
  “好!那你就早點休息吧!我該去看看平平醒了沒,算算時間他也該喝牛奶了。”提起六個月大的儿子,林秀臉上多了笑容。
  他點頭:
  “對了!姐夫呢?怎么沒看見他?”
  “他有事出去了,否則他一定會陪你去學校演講的。怎么?你有事找他?”
  林澈搖頭:
  “算了!沒什么,改天我再問他就好了。”
  “好!那你早就睡,對眼睛會好一些。”
  他笑笑,點頭上樓去。
  回到客房里,將燈光調到最柔和,然后林澈將自己拋入床中,舉手摘下眼鏡。
  見到依月真是他怎么也沒有想的事;而她,已漂亮得讓他沒有在第一眼看見時就認出是她,直到她問了一個又一個奇怪的問題。他苦笑著,原來她也怨他,也許還恨他呢!恨他狠心拋棄了她姐姐。林澈揉揉雙眼,試著去回想慕云的模樣。兩年多了,他沒有一天不想起她,但不知為什么,她的影像在他的心里漸漸模糊,顏色淡了,輪廓也不再完整。
  時間真的這么可怕嗎?他不愿去忘記的人或事竟也由不得他主張。想起方才原是想跟著依月的,看看她住哪儿,也好暗中陪她走一段夜路。她也許不再尊敬他,但他仍像個大哥般地希望能保護她。可惜她一定是飛奔而去,他一出教室已看不見她的影子。她就這么不見蹤影,而他連慕云的近況都不曾問得。
  林澈扯下綁住頭發的發帶,拿在手上端詳了許久,并用拇指輕撫著發帶尾端用奇异筆小小地寫著“云”字。這是慕云留在他這儿唯一的一樣東西。他在讀研究所時曾有一段時間沒空理發,頭發長而亂地散在頸后,慕云看不過去了,于是拿下自己的發帶,仔細地替他在頸后系好,還在他頰上印上深情的一吻……。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慕云!你一定要幸幸福福的,不然的話……他又該怎么辦呢?
  兩年來的第一次,林澈的心湖再度起了漣漪,是為了依月的指責?還是渴望得知慕云的消息?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臨睡之際,他只知道這個假期將不可能平靜了。
   
         ☆        ☆        ☆
   
  “什么?我的眼鏡……”陳輝差點沒扯上依月的領子,被她狠狠一瞪才放下已舉起的手。“喂!我的眼鏡好好的怎么會……宋依月!你說清楚點嘛!”
  宋依月好想對天大叫。因為遇見林澈,還和他不歡而散,使她昨晚一整夜都夢見他,一覺醒來反而覺得更累了!今天听王教授的課一直想睡覺。好不容易下課了,一出教室就讓陳輝給逮著了,不是很霉嗎?
  “你說話小聲點,我頭都被你喊得痛起來了。”她懶懶地說,人仍往前走著。
  陣輝緊緊地跟在后頭:
  “你說我的眼鏡坏了,究竟怎么回事?”
  “不是‘坏’了,是‘碎’了。”
  “碎了?怎么會?”陳輝叫得更大聲。
  依月揉著太陽穴:
  “我踩的,怎么不會?我警告你哦!你再這么大聲說話,我馬上就走。”
  “好!好!對不起!”陳輝陪著笑臉:“那你行行好告訴我,為什么要踩碎我的眼鏡,那是我爸爸從德國帶回來的口也!我知道那天不該不守信用,硬拖著你繼續戰下去,可是你也不用這么殘忍……”
  “你夠了沒?我是那么無聊的人嗎?生你气不會捉你來K一頓啊!干嘛拿你的眼鏡出气?是張松年啦!他嚇我,眼鏡就掉到地上,被我一腳給踩個稀爛。事情就是這樣羅!”她聳聳肩,人停也沒停。
  陳輝愣了一下,又赶上去:
  “喂!那……誰賠給我啊?”
  “當然是張松年,難不成是我?”她朝后頭揮揮手:“你去找他吧!我沒課了,要回去睡覺,你別再跟來了啊!我沒空理你。”
  “張松年真會賠我?”陳輝有些擔心地問。
  “你很煩耶!去找他就知道了嘛!一直追著我問。我想他會賠你的啦!畢竟他家有錢得很……”她看見遠方一個熟悉人影,嘴角的話說了一半就吞了回去。他又來做什么?總不會是巧合吧?依月拉過陳輝:
  “喂!看到前頭那個人沒有?穿白上衣那個,他跟了我好几天了,真討厭!你替我擋一擋吧!”
  陳輝看了看前頭,皺著眉說:
  “他是誰?樣子挺不賴的。”
  “誰管他樣子怎么樣,我說他是個色狼。”
  “色狼?不會吧!他看起來干干淨淨、斯斯文文的,怎么看也不像坏人啊!”
  “怎么?現在坏人臉上都剌了字了?那么好認就沒人會受騙了。喂!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好朋友?”她問,手叉著腰,一臉怀疑。
  陳輝忙點點頭。
  依月滿意地笑笑:
  “那就對了。你替我好好教訓他一下,我先走了。”
  “喂!這……”陳輝面有難色,在校園里打人,這……
  “看!他朝這儿來了,分明是想找我麻煩。我真的要走了,拜!”她跑了几步又回頭:“我會替你向張松年要一副更帥的眼鏡賠給你。”
  陳輝眼看依月已走遠了,那個戴墨鏡的家伙又真追了過來,他只好想也不想地硬將那人攔了下來:
  “喂!你找她什么?”陳輝手叉在口袋中,腳抖呀抖地一副流氓樣;他想這樣比較能夠造成令人害怕的第一印象,對自己比較有利。
  林澈訝异地打量著眼前這個男孩子,他該和依月差不多的年紀,是她的男朋友嗎?為什么攔下他?
  “你是……?”他淡笑著問。
  這人一點也不像坏人,真的。不過陳輝仍裝出凶狠的語气:
  “你管我是誰?總之不許你騷扰她,”他指指依月离去的方向,說:“再跟著她的話,小心我K你一頓。”
  林澈仍是好脾气地笑道:
  “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我和依月原來就認識的,只是……發生了一些爭執,我想向她解釋清楚。”
  “你知道她的名字?”
  “當然。我們認識已經好几年了。”
  陳輝只想了一下子就相信了他。不只因為他看起來斯文又正派,主要是這种事依月是經常做的,只要她生誰的气,肯定會不擇手段地整得他哭笑不得。
  “我真是毫無惡意的。”林澈又笑著說。
  陳輝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
  “是依月要我攔住你,她說你是……真對不起!”
  “沒關系。她在生我的气,不想見我也是可以想見的,只是我急著找她,你可以告訴我她住在哪儿嗎?”
  “你不知道?”陳輝皺眉。
  “我們兩年多沒見面了,我連她考上這所大學都不知道,前些日子才很偶然地相遇。”
  “哦!原來這樣。”陳輝在心里盤算著該不該告訴他;畢竟出賣依月是得負擔后果的。忽然一抬頭,眼睛一亮:“你這墨鏡真帥,哪儿買的?”他叫道。
  林澈愣了一下,笑道:
  “德國。你……很喜歡墨鏡嗎?”
  “是啊!而且我有一副和你這副很相似的,也是德國貨,可惜……”他想象著眼鏡碎了的樣子,忍不住搖頭歎息。
  林澈不明白他在感歎什么,只想了想便摘下眼鏡:
  “你喜歡的話就拿去吧!我還有兩副一模一樣的。”
  “這……這……”
  “拿去吧!不用客气。”林澈笑著將眼鏡遞給他。
  陳輝瞪大了眼看著手中的墨鏡,好久都移不開視線。怎么可能?這可不是路邊賣的便宜貨啊!這家伙竟把這么好的東西送給頭一次見面的人,而這個人自己剛才還威脅著要K他呢!他慚愧地想:依月!看來我只好對不起你了。
   
         ☆        ☆        ☆
   
  依月沖了個涼,躺上床正要睡著,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
  她無奈地坐起來,一定是惠伶忘了帶鑰匙,不然就是如芬來了。老天!她祈禱是前者,否則一定又別想睡了。她歎口气,下床去開門,而當她看見門外站地是誰時,立刻用力將門關上。死陣輝,他竟然出賣她!
  林澈看著當他面甩上的門,泛起一絲苦笑;許久以前那個天真,有著和善笑容的小女孩似乎已不見了;那對和煦的雙眼如今只閃著恨意。他覺得凄涼,不管如何,她恨他實在讓他感到難過。
  他又敲敲門:
  “讓我進去好嗎?我只想和你談一談,依月!”
  依月在房里板著臉,刻意去忽略他柔柔又略帶要求的聲音。她不想見他,她不想看見這個辜負了姐姐的男人。
  “依月!開門好嗎?難道你希望我一直在這儿叫?”
  “你盡管去叫吧!叫累了就走。”
  “為什么?”他柔聲問:“你喜歡自己天天都恨著我?那种感覺你比較能接受,是不是?”
  “難道我不該恨你?”依月在門的另一邊說:“你對我們全家都造成了傷害,而你一點悔意也沒有。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可是有必要嗎?姐姐已經是人家的老婆了,你還能怎么樣?把她搶回來嗎?”
  “我只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從沒想過……”
  “對!你從沒想過要搶她回來,所以我恨你的冷血,你根本不在乎失去姐姐,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幸福,來減輕心里的愧疚。林澈!你……真是令人生气。”依月的情緒激動,她不知道為何林澈對姐姐的背叛會困扰她這么久,甚至爸媽都不再想這件事了,而她還念念不忘。曾經他在她心目中是那么完美,她似乎無法忍受他做錯一件事,更別說這件事改變了姐姐的一生,還影響了她……和家人。
  林澈沉默了好一會儿,又開口:
  “依月!我很抱歉我和慕云不能如你所愿有個美麗的結局,但生命總是如此,它會開一些令人一時難以接受的玩笑,等時間久了,你會發覺這些玩笑都有它的意義在,并不真是那么不公平的。”
  “你不用把自己的變心推給老天爺,不需要,反正我說過,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家和你之間也沒必要再說什么,你就忘了我姐姐,安心寫你的書,別再打扰我,讓我安心當我的學生。你走吧!”
  “依月!……”
  “走吧!”
  良久良久,外頭終于響起了漸行漸遠的腳步聲,直到聲音完全消失,她又沖動地拉開門往外看。
  沒了。哪還有什么人影?
  依月關起門,回到自己床上,忽然感到一陣心疼、一陣鼻酸,忍不住抱著枕頭哭了起來。
  哭著哭著,她越想越難過,越哭越傷心,因為她始終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竟為了一個負心人肝腸寸斷。
   
         ☆        ☆        ☆
   
  林澈走在路上,心情沉重得令他想放聲大笑。好久以前的一天,他也是以這种心情离開宋家,离開慕云;而當時他心里的疼,恐怕還比不上今天呢!至少,他是做了他該做的事啊!雖然并沒有人知道。
  算了!她要恨他就隨她去吧!何必在意呢?可是他心里就是沒法子真這么算了,總覺得她指責的言辭和含著失望的語气都重重地傷害他;而他跑過了好几個國家,体會了多少孤寂,又何以無法忍受她那些微的怨恨?
  路旁忽然冒出個人影,嚇了林澈一跳,他定神一看,笑笑:
  “是你?”
  陳輝點點頭:
  “是我。怎么樣?你見到依月沒有?”他著急地問:“她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林澈苦笑著搖頭:
  “她不肯開門,所以我不曉得她究竟生不生你的气,不過可以肯定她絕對很气我的。”
  “為什么?依月她……她其實很難得真正生气的。”陳輝走在他身旁:“就像上回我們拉她打牌打到天亮,她生气了,可是還不是一下子就沒事了?她呀!最不會記恨了。”
  “真的?”林澈昂起眉,他真的好怀疑。
  “嗯!”陳輝點頭:“喂!老實說,你是不是來‘追’她的?”
  “追她?”林澈微笑。
  “是啊!我了解很多人都對這樣的女孩子很感興趣。”
  “你所謂‘這樣的女孩子’是指……”林澈不甚清楚地問道。
  “就是那种不是非常漂亮,卻頂有個性的……像依月啊!男孩子都不承認她漂亮,卻仍像蜜蜂見到花蜜般在她身邊飛來飛去。我告訴你,如果你真要追她,對手可不少哦!尤其是那個張松年,他追了她一輩子了。”
  “哦?那你呢?你是不是依月的追求者之一?”
  陳輝用力搖頭加揮手:
  “不!我不是。她……她這樣的女孩子不适合我,我……我和她就像哥儿們一樣。”
  “你不欣賞她這么特殊的女孩子?”
  “很欣賞啊!不過就只是欣賞了。我的女朋友一定要是溫柔体貼、輕聲細語的那种,依月她……打死他都做不到的。”
  “不見得吧?也許……女孩子會為了自己喜歡的人改變自己。”林澈笑著,并沒有多解釋他和依月之間的關系;反正他喜歡這樣悠閒地聊聊,也許可以多知道些依月的事。
  “改變?”陳輝不屑地說:“別傻了!沒听過本性難改嗎?依月的本性一定就是那樣,缺少對男性溫柔的基因。你繼續努力吧!如果真能改變她,那是世界之福。”
  林澈笑著搖頭。
  “對了!我是來……來謝謝你的墨鏡,你……真要送給我?”陳輝還是不相信。
  “當然。”林澈笑:“都已經在你手上了,你為什么還怀疑?”
  陳輝歎气:
  “我才剛剛接受我的墨鏡碎了的事實,沒想到現在有了一副更好的,一時之間又讓我無法接受。喂!我那副眼鏡就是讓依月踩碎的,你知道嗎?”
  “哦?那我算替她賠給你,你別再找她要了,好不好?”
  “你放心!本來就沒打算找她賠的,她說會讓張松年賠給我,可是我沒擋住你,還給了你她的住址,恐怕……喂!你真的不會……不會欺負她吧?我可不希望自己真那么見利忘義……”
  “你放心,我絕不會欺負她的。而且這和墨鏡全然不相關,就算你不告訴我,我既然已經答應給你的東西,絕不會再要回來。”
  陳輝看了他好一會儿,歎息道:
  “你這個人也太奇怪了,對不認識的人都這么好。”
  “我是喜歡交朋友。”林澈又笑了:“當你出門在外,就會發現有朋友在真是太好了,而我……我覺得友誼是我最渴望的東西了。”因為他再也不奢望愛情了,林澈在心里想,就讓慕云一輩子在他心底吧!
  “你……你有點太……太善良了,很容易被欺負的。”陳輝說。
  “是嗎?”他仍微笑著。
  陳輝這時忽然明白他絕不會是坏人,因為他的笑容太溫柔了!所有的女孩子都會陶醉在其中,可是最重要的是笑容里所含的誠意。這樣一個特殊的男人什么樣的朋友沒有?他不就早把他當朋友了?否則怎么會和他說這么多?而他相信這絕對是和墨鏡無關的。
  “真不明白我干嘛擔心你。”陳輝終于說:“這樣吧!給我你的電話,有机會見到依月我會通知你,她跟你鐵定比跟張松年那家伙好多了。”
  林澈抄下電話遞過去:
  “謝謝你。”
  “小事啦!”陳輝收下紙條:“好了!我走了,謝謝你的眼鏡,我絕不會再讓它被踩碎了。”說完瀟洒的走了。
  林澈見他离開,心情又陷入憂郁。其實已經好久了,他不知道真正的快樂是什么,心里好像有個死結,怎么都解不開。
  他一定得知道慕云的消息,可能的話,再見她一面,只要見一面,他會讓自己完完全全把她忘了。也許如此,他心中的結就可以解開。
   
         ☆        ☆        ☆
   
  “宋依月?”謝文清點點頭:“她就在我班上,我怎么會不認識呢?不過,阿澈!你怎么會認識她?”
  林澈很高興姐夫認識依月,卻也想起他并不知道他當年和慕云的事。
  “哦!那天在演講會上見過面,有一些問題……我們討論得很熱烈。”他笑著說。
  “可是她不是文藝社的。”
  “是嗎?”這林澈就不曉得了。
  “她呀!……”謝語文清笑著搖頭:“……是個奇怪的女孩子,很少理會別人怎么想、怎么說,只管著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我覺得她很性格呢!不過你也了解,這樣的人比較不容易有知心的朋友。對了!你問起她做什么?”
  “我……是這樣的,她姐姐是我以前的同學,我想問問她的近況,可是當時沒机會,場合也不對,所以希望姐夫幫個忙,找個事讓她到家里來,我好跟她聊聊。”
  “哦?是不是想追人家姐姐?”謝文清曖昧地笑:“這沒問題,我做得到。上回硬要你去演講,被你老姐念了一頓,這回也替你做件事,算謝謝你。你不知道,社里的學生多迷你呀!要我再安排你去。我哪敢啊!連你是我小舅子都不敢說呢!”
  “姐姐太夸張了,只是件小事,姐夫你別放在心上。”林澈笑道:“不過你請宋依月來,能不能……別提到我,免得……”
  “我不會說,一說的話,全班都來了。放心!我會辦妥的。你打算什么時候跟她談?”
  “都可以,看她方便。”
  謝文清點頭:
  “如果你真追上了她姐姐,你老姐肯定非常感激我的。”他笑得很開心。
  林澈的笑容里卻帶著苦。
   
         ☆        ☆        ☆
   
  紀如芬纏著依月:
  “惠伶說你撕坏了我的書。喂!你是發什么神經啊?我新買的耶!”
  依月掙脫如芬拉住她衣服的手,瞪了她一眼:
  “我說過會賠你錢嘛!拜托!別再拉著我,我還有課要上呢!”
  “你以為有錢就買得到啊?上回我跑了三家書局才找到的,而且是最后一本了。我不管,你去給我買一本回來。”
  “叫我買他的書?門儿都沒有。要嘛賠錢給你,要不就算你倒楣。”
  “月!你……你真是女流氓。”如芬跺腳。
  “謝謝!”她頭也不回地往教室走去,誰知又在教室門口遇見了陳輝。
  “喂!你這個奸細,還敢出現在我面前?”她沒好气地說。
  “別說這么難听嘛!我看他是好人才……”
  “你看得出好人坏人?這么厲害?那教教我吧!教我怎么樣才能看出一個人會不會出賣朋友。”
  “宋依月,你……”陳輝想了想,還是搖頭:“算了!讓你罵個夠吧!反正我說不過你。”
  “我才沒空罵你。讓開啦!我要進去占個好位子,方便打瞌睡。”
  “謝老師的課這么精彩,你還睡?”
  “要你管?”她瞪他。其實她從不在這堂課睡覺的,只不過她昨天失眠,一夜沒睡,怕撐不下去。
  “火气這么大?”陣輝委屈地喊。“喂!他是打了你還是罵了你?讓你這么討厭他?依我看他是個善良又老實的人,根本不會得罪誰的。”
  “哈!你不過見他一面就全倒向那一邊了,真不知道你究竟有沒有理智。”依月對他嗤之以鼻。
  “有些人只要說几句話就能成為好朋友。”陳輝不服气地說。“叫張松年眼鏡不用賠了,他——你討厭的那個人已經替你賠了。”
  依月瞪大了眼睛:
  “他?誰要他多事了?你……哦!難怪替他說話,原來被一副眼鏡收買了。”
  “我不是。”他說得很大聲,也許是心里真覺得自己不是吧!
  “不干我的事。”依月說:“他高興給你眼鏡就給你,反正該賠你眼鏡的是張松年,不是我。”
  “你……你真不講道理。”陳輝也有些火大了:“真不曉得張松年干嘛浪費那么多精力去追一個凶女人。”
  “你再說!”依月向他靠近一步。
  陳輝對她扮個鬼臉,進教室去了。
  依月气呼呼地進了教室,發現自己既沒有上課的心情,恐怕連睡虫都被气跑了。
  由于是風評不錯的一堂課,前面早已沒位子了;依月只好在后頭找了個位子坐。什么東西嘛?大家都選在今天來煩她,她有什么錯?
  好吧!也許她是不該撕如芬的書,依月不情愿地承認。但那又怎么樣?她有權利討厭一個人吧?
  就在她正气著,教授進教室了。
  依月納悶地發現教授笑嘻嘻地進門,而且一進門就東張西望的,看見她時,甚至朝她笑笑。
  她當然也擠出了個笑容。看來教授運气好,有個好心情,不像她……唉!
  既然無法打瞌睡,而教授似乎又特別注意她,她也就集中起精神來听課、做筆記。當她正隨著教授口述把重點記下來——
  “東西德終于能夠……”
  咻的一聲,一小假粉筆朝她飛過來,准确地打在她的頭頂上。
  依月立刻站起來:“誰……”她正想指著某人罵,才發現教授手上那另一截粉筆,話到舌尖又吞了回去。
  “宋依月!你沒在听課?”教授問。
  “我……”她想高聲說“有”,她甚至有詳細的筆記可以做證,可是似乎沒机會讓她說下去。
  “好了!下課到辦公室找我……”
  “我……”
  “我會給你适當的處罰。坐下吧!好好听課。”
  依月本想大聲反駁。這輩子就這堂課最認真上,竟然被冤枉了,不抗議行嗎?可是同學們都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他們知道以她的個性不會就此罷休,一定會鬧上一鬧,當然陳輝也這么想。
  看見陳輝似笑非笑的眼神,依月忽然改變了主意。鬧什么?她才不想讓他們白看戲了。于是她乖乖坐下,教授也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講課。
  依月這時才開始沒听課的,拿了筆在紙上亂涂。今天是什么狗屁日子?連教授都來惹她。
  依月看著掉落在桌前的粉筆頭,考慮了一會儿,終于把它撿起來,趁教授回頭寫黑板時,把粉筆用力朝陳輝丟去。
  “哎喲!”。陳輝摸摸后腦。
  教授轉過身:
  “誰呀?叫什么?嫌考試范圍太少了是不是?”
  依月一副無辜的樣子,笑都沒笑,不過心情似乎好多了。開玩笑,小時候打捧球,她好歹也是個投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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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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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一個原本美好的假日。
  宋依月百般不情愿地按停了鬧鐘,心情郁悶得簡直想大叫了。
  鬧鐘?
  看看隔壁的床,惠伶睡得正熟,她几乎嫉妒得想再躺回床上去。
  費盡了好大的意志力,依月用了十分鐘刷牙、洗臉、換衣服,捉起包包准備出門時,電話鈴響了。
  誰會在星期天早上八點十分打電話來?
  依月心里早有答案。
  不曉得為什么,那家伙從不放過每個星期天。有時她剛好有空,心情也不錯,會和他去看看電影,打打羽毛球,逛逛街。不過今天她沒時間,也沒興致。
  “喂!”她不耐地拿起筒。
  “喂!依月嗎?是我。”
  “我知道是你。張松年!干嘛?”她沒什么耐心。
  “我……星期天嘛!要不要上哪里去玩?我陪你去。”他小心翼翼地說,似乎由她的口气知道她心情欠佳。
  “不去。我有事。”
  “能不能告訴我是……是什么事?也許我可以幫忙。”
  “你是我爸爸啊?我有什么事還得向你報告?告訴你,誰都幫不上忙,你省省吧!”
  “是不是……你另外有約會?”他問。
  “對啦!對啦!我快來不及了,不跟你扯,你找別人陪你吧!再見!”
  “依月……我……”
  “什么啦?”
  “回來……打電話給我,好不好?”張松年非常無奈。
  “有事啊?”
  “嗯……晚上請你吃飯。”
  “哎呀!晚上再說啦!我真的要挂電話了。”說完,連“再見”也懶得再說就把電話挂了。
  走在路上,她反省了一下,好像不該對無辜的張松年這么凶,是她自己心情不佳,難道他就該倒楣?
  其實全是謝教授的錯,他根本就是個陰謀者,隨便栽個罪名給她,就要她當免費勞工。
  改考卷?多無聊的工作啊!比得上在家睡大頭覺嗎?全班沒燒香的人一定不少,為什么偏偏找上她?
  謝教授家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上回曾全班一起去包餃子。可以搭車的,不過依月選擇用走的,因為她忽然不想那么准時了,反正她很無辜,是老師像秦檜一樣奸詐地陷害她、利用她,難道她還得義無反顧?
  九點整,她按了謝文清家的門鈴。
  開門的正是謝教授本人,他臉上堆滿了笑:
  “咦?遲到了喔!”
  “肯來就不錯了!我說過我沒打瞌睡,連筆記都拿給你看了。老師!你不公平。”她沒笑容地說,明顯是在抗議。
  “是嗎?好!就算老師看錯了,已經當著同學們的面說要處罰你,總要說到做到,維持一下老師的尊嚴嘛!你就當是自愿幫我,不行嗎?”謝文清笑著說。
  依月還能怎么說?教授都這么低聲下气了,而她反正都到了這里,就這么离去也說不過去。
  “行。”她也露出笑容:“只要老師下回別再冤枉我就行了。那考卷呢?要在哪儿改?”
  “哦!……書房。”謝文清指指一扇門:“就是那儿,你先進去,我讓你師母倒兩杯飲料。”
  “不用太麻煩了。”
  “不會!應該的嘛!”其實阿秀買菜去了,這件事他打算先瞞著她,等阿澈真追上了依月她姐姐,老婆會多感激他呀!謝文清笑著想。不過他這樣鬼鬼祟祟的還真像別有用心的變態教授呢!他吐吐舌頭。
  依月皺眉看著教授。不明白他那多變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管他呢!做事吧!早改完就可以早些走。
  她聳聳肩推開書房的門。
   
         ☆        ☆        ☆
   
  三十分鐘的等待對林澈來說竟有如一輩子。
  他手中的筆無意識地在稿紙上涂著、寫著,而當他發現紙上除了慕云的名字凌亂地四處散布,還有許許多多依月的字樣;這令他嚇了一跳,筆險些由指尖滑落。
  什么時候開始,見依月一面變得那么重要?
  他只是為了問清慕云的事啊!心底另一個聲音說。
  是嗎?那第一次學校演講時見到依月,心中的喜悅全為了可以得到慕云的消息嗎?
  這……應該是吧!那個聲音減弱。
  好吧!可是她恨你啊!這不是比得不到慕云的消息更令你傷心嗎?
  我……我不希望她恨我。
  好极了。可是為什么呢?慕云的父母也恨你,你就沒那么介意?
  她……依月從前……是我的小妹妹,我們很談得來,所以我不希望事情變成如此……。
  哦?好!那待會儿她來了,你是要問慕云的事呢?還是向她說明當年毀婚的原因,讓她別再恨你?
  我不該說的。
  那就是還得問清慕云的近況羅?記得嗎?你想完全忘了她的。那聲音提醒他。
  我沒忘。可是……我總該知道她幸福不幸福吧?
  你覺得那是你的責任?
  難道不是?他反問。
  然后那聲音沒了。仿佛也不知如何回答。
  林澈揉掉那張稿紙,想著依月也許不會來了;以她的個性是很有可能把教授的話完全擱在一旁。
  他不很同意姐夫的方法,可是如果依月真會因此而到這儿來,他們就可以不受打扰地好好談一談,也許……很多問題都可以得到答案。
  門被推開,這回他手中的筆真掉到地下。
  依月一進門,林澈剛好站起來,兩人四目相對,各有各難以形容的心情。
  “你……你……”依月指著他:“你在這儿做什么?”
  “謝文清是我姐夫,他和我姐姐結婚一年多了。”他簡單地解釋。
  依月并不笨,她全明白了。
  “你真無恥,要教授用這种方法騙我來。我想……這儿并沒有什么考卷要改的吧?”
  “你不要這么生气,我并沒有惡意。”
  “我知道。你只是想知道姐姐的消息。如果我不告訴你,下回你可能要綁架我了。”依月看著他:“林澈!沒有必要吧?我說過我姐姐已和你完全不相干了。”她冷淡地說。
  “你……”林澈歎气:“你就告訴我吧!對你并沒有什么損失,不是嗎?也許姐夫用這种方法要你來是錯了,可是我只想跟你好好談一談,除了談你姐姐的事,也可以談其他的。以前我們雖只見過几次面,不也都談得很愉快……”
  依月冷笑: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好談的。姐姐嫁到美國后只回來過兩次,在家的時間也不過三天,她還是一樣,沒有多大改變。我怎么告訴你她幸不幸福?幸福不幸福會寫在臉上嗎?以姐姐的個性,再苦她也不會說的。”她停了停,又說:“不過你放心,我看過她最不快樂的時候,就是你要和她解除婚約的前后那段日子,現在再怎么樣也不會比那段日子差吧!”
  “她沒有和你說起在美國的生活情況嗎?”林澈并不介意她帶剌的言語,仍輕聲問。
  “有。不過說的不多,只說已漸漸習慣了那邊的生活。”她聳聳肩。
  “你……你姐夫呢?他對她好嗎?”
  “哈!說來很可笑,我從沒見過他,只見過照片。姐很少提起他……”她看著他:“這樣說……是否滿足了你的优越感?”
  “依月!……”林澈挫折感很重,她把他當成一個完全沒有榮譽感的男人。
  依月不想繼續和他說下去。她要离開,走出這個騙局,也許再和張松年安排一些節目度過假日。
  “我要走了。”她說著去拉房門。
  林澈一時情急,跨了几個大步過去將門壓住。
  “你……你干嘛?”依月叫。
  “先別走,我……”該死!他究竟該如何留住她?
  “還有事嗎?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我姐姐的事我知道得很少,你有种的話,去問我爸媽啊!他們一定可以說得更詳細。”她狠狠瞪他。
  “別說你姐姐,談……談談你吧!”他熱切地說:“說說你的大學生活,你的休閒活動,你的……你的男朋友……”他覺得心一痛。怎么了?她有男朋友并不奇怪啊!
  依月無法置信地看著他,她甚至想指著他高挺的鼻子,或干脆拉亂他扎在頸后的頭發。
  “你說什么?這會儿你又不想說我姐姐了?談我?我有什么好談的?你這可惡又善變的男人,別告訴我你現在注意的是我,愛上的是我……”她有些喪失理智地大叫。
  林澈臉色蒼白,而他的表情讓依月停住了。她搖著頭,不相信自己的猜測。
  他是什么意思?
  他那种啞口無言的樣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澈的心跳得好快。他不曉得自己怎么了,話都說不出來。
  反駁她呀!
  告訴她她在開玩笑。
  他們就這么看著對方,几秒后依月才反應過來。她用力推他:
  “說!你是怎么回事?你說!”她對他吼叫。
  “不是!你听我說,我……”他怎么說?心好亂啊!
  “你怎么樣?”她又推他:“你早忘了我姐姐了,是不是?這些年來,你這花心大蘿卜究竟換過多少個女朋友?你數一數,你數一數啊!”
  林澈拉住她的手:
  “你冷靜一點,依月!我可以解釋,我絕對無意……”無意什么?無意要愛上她嗎?老天!他該怎么說才好呢?
  此時外頭響起敲門聲,是謝文清:
  “阿澈!你和誰吵架了?開開門,讓姐姐進去。”
  林澈只有放開她的手,將書房的門打開。
  謝文清和老婆走進書房;他看著依月的臉色,皺眉問道:
  “宋依月!這……這是怎么回事?”
  林秀心頭一惊,仔細地看看她:
  宋依月?她不就是……
  “你……你……”林秀指著她,心里明白了些什么。
  依月面無表情地說:
  “我是宋依月,宋慕云的妹妹,好久不見了,林姐姐!”
   
         ☆        ☆        ☆
   
  謝家客廳一片凝重的气氛。四個人坐在沙發上,誰也沒說話。而不知情的謝文清抱著儿子,著急地等著他們誰先開開口,告訴他究竟這是怎么一回事。
  “你來做什么?”先說話的是林秀,她的口气中沒有一絲歡迎的成份。
  依月看了看謝文清,懶散地靠向椅背:
  “改考卷吧!我想。”
  林秀疑惑地以眼光詢問丈夫。
  “是我要姐夫約她來的。我有事要問她,不干姐夫的事。”林澈說話了。謝文清只能朝妻子點點頭,不過仍招來一個白眼。
  “我弟弟和你姐姐不是早就沒瓜葛了?”林秀又看向依月。
  “我也是這么告訴他,可惜他似乎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
  “林澈太善良了,才會任你們這么欺負。”
  “姐!……”林澈搖搖頭,示意她別再說。
  林秀不理睬:
  “事情過去就已經過去了,我不明白阿澈還有什么好和你談的,照我看,你姐姐不值得我們阿澈再留戀一分一秒。”
  “姐!你……”林澈皺眉。
  “是啊!”依月冷冷笑道:“我相信他絕對沒有多余的時間來回憶我姐姐,以他多情、濫情的個性來看,我姐姐不過是他眾多女友中可怜的一個。”
  “你竟敢說這种話?”林秀气憤地指著依月:“你姐姐,那個見异思遷的女人,她才是濫情呢……”
  “姐!你真的不要再說了。這是我的事,而且……你也不該這么說慕云。”林澈認真地對姐姐說。
  林秀又气又無奈,深深歎息:
  “你……為什么你要……唉!……”
  依月站起來。
  “我看不懂你們姐弟在演什么戲。既然沒有考卷要改,我要走了,我還有約會呢!”她走到大門口,又回頭道:“我男朋友可只有我一個女朋友,不像有些人,交過一個又一個。”她深深地看了林澈一眼,發覺他也在看她,而且看得那么專注。
  依月轉開頭,伸手開門。
  林秀跳了起來,气极了似地指著依月:
  “為什么?為什么你總要暗示林澈是花心的、是不專情的?看看他寫的書吧!你仔細去看一看,你會明白他是怎么樣一個深情的傻瓜。”她叫道,還叫出了淚來。
  依月盯著她几秒鐘,還是拉開門走了。
  林秀在沙發上傷心地流淚。
  林澈撕過面紙遞給她,苦笑著說:
  “姐!你這又是何必呢?”
  “你是我弟弟,我怎么能看你這么被人欺負?”林秀吸了吸鼻子:“那女孩真凶,她什么事都不知道,還敢指著你罵。”
  “我就是不要他們知道嘛!”林澈仍是一貫地好脾气:“好了啦!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哭的?”
  “我就是气不過。人善被人欺,真是一點也沒錯。”
  謝文清在一旁抱著孩子,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這時他見他們你一言、我一句的,忍不住也開口了:
  “喂!誰好心告訴我一下,事情怎么會是……怎么會是這個樣子呢?”
  “都是你啦!多什么事!”林秀白了他一眼。
  “我說過和姐夫不相干的嘛!他什么都不知道。”林澈替他解釋。
  謝文清看看他:
  “喂!你就告訴我吧!讓我可以加入討論。”
  “改天吧!”林澈苦笑:“這故事……太長了,而且我也累了,想休息一下。”
  “大白天的……”
  “讓他去啦!你看不出他心很煩嗎?”林秀對丈夫說。
  謝文清除了吐吐舌頭也不能說什么。于是林澈就回自己房里去。
  躺在床上的他一直回憶書房里的每一幕情節,每一句對話,越想越覺得心慌,越覺得手腳發冷。
  好久以前他就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愛”可以付出了。在慕云之后,沒有任何一個女孩子能在他心里停留。是不是他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悲傷堆積起來,營造了一個凄美的心境,告訴自己一輩子只會愛她一個?
  他不知道。
  尤其在依月出現后他更無法确定自己的感情。
  老天!不會的,絕不可能。
  他和依月見面的次數加起來不會超過十次,更何況她還是慕云的妹妹。
  那不過是關心吧!一种渴望友誼的自然反應,并不是愛。
  那為什么當她說出那种荒謬的假設時,他就那么愣在當場,話都說不出一句?
  林澈苦悶地歎气。
  會不會呢?
  會不會他就像依月所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濫情者,無法對一個人忠心?
  系在頸后的發帶又令他覺得不舒适,于是他伸手將它取下,遠遠地拋向一旁。
  就一天吧!讓他的心自由一下,什么也別想。
  他閉上眼睛。
  黑暗遮去了一切,依月的臉竟仍在眼前。
  他又坐起來,將臉埋入雙手中。
  他好怕。
  老天!他真的好怕。
   
         ☆        ☆        ☆
   
  依月离開謝教授家,剛才裝出來的高傲气勢全不見了。她像個游魂似地走在路上,對眼前的一切仿佛視而不見。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竟然……竟然用那种眼神看她。依月真想尖叫,他為什么要如此扰亂她的心?
  她真的恨死他了!尤其無法忍受他在姐姐之后曾有過無數個女朋友的念頭。那太惡心了!褻瀆了他和慕云姐曾有過的感情。不過也許在他心里,每個交過的女友都只是過客,無法長久停駐心頭。
  瞧瞧他老姐把他說的像個可以為愛而死的愛情烈士,看來她是不清楚林澈的“毀婚記”吧!否則怎么還能說得那么肯定?
  叫她看他的書?不用了!依月不屑地想。寫一些惡心的詩句,厚顏地談論愛情,這樣的書她才懶得去看。主要她對作者了解太深了,無法產生像如芬那种夢幻似的崇拜。
  想起如芬,又記起她撕破的那本書,心里有一點變態的快感,這足以使她忘記林澈的姐姐竟那么說姐姐。
  回去吧!今天真是累。
  她是該好好睡個覺,至于張松年說請她吃晚飯……還是算了吧!惠伶說他在追她,追得好可怜,依月本身卻沒有多大感覺。
  她是個怪人,從以前就是。
  既然她沒那個心,也許不該再答應他的約會、和他出去,惠伶是這么勸她的。
  其實她更想一個人靜一靜呢!
  林澈的影像竟又浮現了。她雙手一陣揮舞,試圖將他揮走,甚至——打散。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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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林秀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謝文清從洗手間出來,見妻子又歎气了,便上床將她摟進怀中。
  “怎么了?睡不著啊?”他輕吻她的頭發。
  “想起阿澈我就難過,他……唉!這孩子好像都不會替自己想一想。”林秀的頭倚在丈夫胸前,感歎地說。
  謝文清稍早已經由妻子這儿知道林澈取消婚約的事;他覺得林澈有他自己一套處理事情的態度。雖然不見得大家都能接受他的做法,可是他實在是現代人中少數會替別人想的人。
  “阿澈應該不會后悔他當年的決定。我看他本性如此,不會太積极去追求不屬于他的東西。”他對妻子說。
  “那也不該靜靜地任人冤枉啊!”林秀歎口气:“我想他還愛著那個女孩子,從她之后,我沒見過阿澈和別的女孩交往。”
  “緣分沒到嘛!”
  “我說是他死心眼!”林秀說:“我們家可只有他一個男孩子,要是他就這么下去,不是完了嗎?”
  “不會啦!阿澈自己會處理他的感情問題。這种事我們也不好插手的嘛!”
  “也不見得。喂!老公!你替他留意留意嘛!有什么好條件的女學生就介紹給阿澈認識。好歹他現在也是個有名气的作家,要找個女朋友應該不是難事。”
  “是不錯,可是……我想他不會肯的。”
  “試試嘛!也許剛好就有‘來電’的感覺呀!”她說,抬頭看看丈夫。
  他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
  “老婆!他是你弟弟,你還不了解嗎?如果我們太干涉,阿澈也許會生气。”
  “我就沒見他生過什么气。”她沒好气地說:“人家那么侮辱他他都不當一回事,有時我看了就一肚子火。”
  “是阿澈修養夠,這种人很少見了。”他讓妻子睡好:“好了!你該睡了,待會儿儿子又要喝牛奶,你還得忙呢!別想那么多了,阿澈的事他自己會處理。”
  “處理?當年就是他自己胡搞才會弄成這樣,如果跟我商量一下……”林秀抱怨著。
  “男人的心你不懂嘛!”他笑著說。
  “不懂?”她斜眼瞧他:“你在想什么我還不全都知道?”
  “哦?那說說看啊!我現在在想什么?”他微笑著。
  “哼!你想我快點睡,別再羅哩囉嗦的吵你,對不對?”她嘟起嘴。
  謝文清慎重地搖頭:
  “真可惜,猜錯了。”他抱住她:“我是希望你別睡,我們……”他在她耳邊說了說。
  林秀臉紅了:
  “不正經。”她嗲道。
  “太正經了平平怎么會有弟弟妹妹呢?”說完他深情地吻住老婆。
   
         ☆        ☆        ☆
   
  “月!你——你是不是戀愛了?”
  依月口中剛喝的水噴了一半,她瞪著惠伶,仿佛她剛說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你瘋啦?胡說些什么?”
  “我看你整天悶悶不樂,不是發呆就是歎气,如芬每回失戀都是這么開始的嘛!”惠伶委屈地拿面紙擦臉上的水。
  “喂!別拿我跟那個花痴比。”她叫。
  “你這么說如芬太不厚道了吧!經常戀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坏事。”
  “反正別拿我和她相提并論。”依月往床上一坐:“我只是有些心煩,和戀愛全然無關。”
  “那你究竟在煩什么?期末考就到了耶!”
  “我也說不上來。”依月聳聳肩:“如芬呢?我撕了她的書,她還生我的气嗎?”
  “不會啦!恐怕她最近根本沒空理我們。她在那什么文藝社四處打听何思云的消息。我說她真是迷他迷瘋了,只見過一次面就……哎呀!她總是這樣說。”
  依月閉閉眼。天!又是他!
  “結果呢?有沒有進展?”
  惠伶點頭:
  “好像說何思云就住在謝教授家。月!他不是你的導師嗎?你有沒有听他提起過?”
  “沒有。也許是那家伙不想讓人知道吧!”
  “那家伙?”
  “何思云!”依月不屑地應道。
  “月!你還是討厭他啊?干嘛說他的名字好像在說殺人犯、變態狂一樣。”
  “沒錯!我就是討厭他。如芬真是有毛病,她以為光憑一個人的外表就可以了解他?哈!差遠了,他是個偽君子、負心漢……”依月激動地恨不得把所有罵人的話都用來罵他。
  惠伶昂起眉頭,不解地問:
  “月!你認識他啊?”
  依月想了想,終于點點頭。
  “他就是林澈,我姐姐以前的未婚夫。”
  “真的?”惠伶眼睛睜得好大。她是知道這個故事的,只是人生際遇也太巧妙了些,依月竟然會在如芬的強迫下參加演講會,還遇見了他。“難怪了,難怪你打開始就不喜歡他。你早就認出他了,是不是?”惠伶記起依月在會場上提出的那些問題。
  “在他演講的時候。”依月說:“喂!你可別告訴如芬,否則我從此沒安靜的日子過了。”
  “我了解。”惠伶笑道:“后來呢?你們還有沒有碰面?”
  “有。昨天。”
  “昨天?你不是去幫教授……”她恍然在悟:“他真的住在謝教授家啊?”
  “謝文清是他姐夫。”依月說。
  “好巧喔!”
  “巧什么?他故意騙我去,還不是要問我姐的事。”依月气憤地說。然后她又想起他們四目相對……老天!她快瘋了。
  “結果呢?”惠伶很好奇。
  “沒結果,我們針鋒相對,不歡而散。”
  “就這樣?”
  “不然還要怎樣?我根本懶得和他說話。”
  “你姐姐不是嫁人了嗎?我想……說不定你們有可能……”
  依月丟過去一個抱枕: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可能!絕對不會的!不會的!”她大叫。
  惠伶有些嚇住了。怎么回事?她不過是開開玩笑啊!
  “月!你……我只是開開玩笑嘛!這么激動做什么?”
  依月這才發現自己太神經質了,可是沒辦法,她心理就是莫名其妙覺得沮喪、不安。
  “別……再也別拿他跟我開玩笑。我看不起他,我應該是看不起他的。”
  她的神情好奇怪,惠伶想。不過她別再提何思云的事了,依月好像真的是很討厭他,但……似乎又不是真的是討厭……。
  “對不起!月。”惠伶說:“昨天……張松年來過電話,晚上九點多吧!我說你睡了,他好一陣子都不說話,然后才說謝謝,挂電話。我看他那個樣子好像等你電話等了好久……月!你答應給他電話嗎?”
  依月搖頭。
  “我沒答應。可是……我是該打個電話給他。”她想起他要請她吃晚飯的事。如果沒猜錯的話,他一定等她等得沒吃東西。
  她覺得好累,不想有人為她這樣,那是一种壓力,而她最討厭壓力了,不管來自哪里,基于什么理由。
  “也許你該和他說清楚,我看他是個痴情人……月!你可要婉轉一點,不要太……太傷害他。”
  “你覺得我會拒絕他?”依月淡淡笑道。
  惠伶點頭:
  “你不愛他,否則這么多年了,早被他感動了。你知道嗎?除了你,大家都被他感動了。高中就追你,追到現在。”她忽然想起:“月!听說他可以上國立大學,卻為了你……”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依月打斷她:“我不喜歡人家把原因歸到我身上。也許你們都覺得他這么做是對我痴心的表現,可是我卻認為一個男人應該把愛情和自己的志向分清楚。如果我喜歡他,他不念這個學校我也不會忘了他,我若對他沒感覺,他成天在我身邊也不能改變什么。”
  “你這么說听起來還真有點太冷漠了,他總是喜歡你才……”
  “才給我那么多壓力?”依月苦笑:“你想想看,他是在壓迫我。如果我終究沒理會他,一定有很多人在背地里說我沒心肝、不知珍惜。幸好我向來不吃這一套,人家要說就去說;反正在我的看法,愛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它應該是給彼此更大的空間。”
  “追你是得辛苦些,誰叫你那么不容易被感動?”惠伶笑著說,把她剛扔過來的抱枕扔回去:“暑假有什么打算?回家嗎?”
  “回家是一定的,不過不會一直待在家里吧!太悶了。唉!考完試再說吧!要是哪科被當了,暑假就不好過了。”
  “那還不快念書?瞧你這樣哀聲歎气,無精打采的,被當是很有可能的。”惠伶說。
  “好啦!管家婆。”
  惠伶白她一眼,兩人相看笑了笑。
  假期,就在不遠處了。
   
         ☆        ☆        ☆
   
  陳輝正用電話和林澈聊天。他這個人很有意思,陳輝想;要聊什么他都可以陪你,絕不會讓你覺得不搭線。
  他們先聊了天气,然后說起林澈到過的國家,談到他寫過的書。后來陳輝不經意地提起依月。
  “最近見過她嗎?”他問林澈。
  話筒那端沉默了几秒,然后是歎息。
  “有。兩天前。”
  陳輝沒有多問他們是怎么碰面的,只說:
  “怎么?談得還好吧?”
  “事實上……很不順利。”
  “耐心點。”陳輝說:“我也在等她原諒我,結果她今天就主動跟我說話啦!我說過,她气消得很快。”
  林澈在那頭苦笑:
  “那……她還好吧?”
  “看起來不錯,不過我沒和她多談什么,快考試了,大家都沒時間。”
  “你卻有時間和我聊天?”林澈問。
  “哎呀!書念久了好煩哪!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有事告訴你,很重要的情報哦!”
  “哦?是嗎?”
  “今天好巧啊!我要進教室前剛好看見張松年來找依月。張松年你知道吧!我提過的,追她追得好勤的那個。我經過時听見依月約他明天下午要見面,說有話對他說。喂!老兄!你想依月會不會終于決定答應他的要求,和他交往?”
  電話那一端,林澈的笑容逝去。
  “喂?喂?你怎么不說話?”陳輝催促著。
  “哦?……沒什么。”
  “很擔心吧?”陳輝笑道:“我知道他們約在哪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了。”林澈搖頭。
  陳輝早已料到他的個性不會做那种偷偷摸摸的事。
  “我就知道。“那……要不要我替你去……”
  “不!不要。謝謝你!不過……”林澈聲音略帶傷感:“那樣做的話,她恐怕會更討厭我。”
  “万一她真成了張松年的女朋友,她討厭你到什么程度不就沒什么差別了?”
  “不!可能的話,我想和她做朋友,不希望她……以那种厭惡的眼神看我。你听我的,千万別跟去。”
  陳輝說不過他,只好大大歎了口:
  “算了!誰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說這樣就這樣吧!我會再替你注意,如果大家都說他們成了一對,那就是真的啦!我看你也可以放棄了。”
  “我——”林澈原想開口解釋他和依月并非那种關系,結果開口竟不知從何說起。停了停,說:“你們要期末考了,那不就是快放暑假了?”
  “是啊!下星期考完就沒事了。”
  “她……會回南部嗎?”
  “會吧!不太清楚。”
  “你們會不會常聯絡?”林澈問。
  “我可以打電話給她。”陳輝答。
  “那……你也跟我保持聯絡,好嗎?”
  “即使是她已和張松年成了一對?”陳輝好不了解。
  “嗯!拜托你,我想知道她的情況。”林澈說。
  “好吧!”陳輝只好說。
  兩人又談了些雜七雜八的事才收線。
  林澈靜靜地坐在房里,一會儿又無奈地笑了。
  原來想到這儿靜一靜,讓眼睛多休息;現在雙眼早已沒問題了,誰知心又靜不了。
  唉!他真的好沒用,自己的心都理不清。
   
         ☆        ☆        ☆
   
  張松年和宋依月坐在校園附近一家泡沫紅茶店。他點了杯冰咖啡,依月則點了柳橙汁。兩人已坐下快十分鐘了,除了點東西誰都沒開口。
  店里的布置是很雅致的。依月看看四周,人不多,只有几個低頭看書的。
  她不知怎么開口,可是如果不說明白,她絕對無法專心看書的。快考試了,她腦子里擠滿了東西,卻又全和課本無關,怎么去考?想著想著她忍不住抓起自己的頭發來。
  “你不是有事要說?”
  老天保佑,他居然先打破了悶死人的沉默。依月決定她要直接說明,免得暗示不清又產生誤會。
  “張松年,我們同學好几年了,你應該很了解我吧?”她問。
  “那倒未必。”他笑了笑,她發現他其實長得很不錯。“女人多變,尤其是你。”
  “那你完全不知道我想跟你說什么羅?”她說。
  他點頭。
  “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也許你只是以為自己喜歡我,但事實上卻不是這么回事。”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皺眉。
  該死!她自己也听不懂。
  “我……我是說我有好多缺點,凶悍、不講理、离經叛道……等等好多好多……最嚴重的是我也許沒有任何优點。你考慮一下吧!以你的條件,不會喜歡一個這么差勁的女孩子,對不對?”
  “我不認為你差勁。”張松年很認真:“我從高中時候就喜歡你,否則我為什么要到這儿來念大學?你該明白的,是不是?”
  “我不明白。”依月不開心,她沒想到他竟也這樣問。“其實你不該這么做,上大學是一生中很重要的一個階段,你怎么能這么隨意就決定?”
  “我沒有……我當然經過慎重考慮。”他說。
  “那你剛才還說是為了我?”依月說:“這不就表示你根本不是考慮自己的志向、興趣才決定的!”
  “我……我只是希望可以經常見到你。”
  “經常見面也沒用的。如果你按常理填學校,也許你是國立大學的學生,說不定也有了比我好十倍的女孩子在你身邊。你不懂嗎?你該把握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机會,而不是為了我放棄。”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接受我?”張松年沉重地問,看得出來他在期望一個否定的答案。
  可惜依月必須讓他失望。
  “是的。我……我不會愛上你。”她說。
  “即使我這么對你?”他的聲音听起來很哀傷,又有著些許怒气。
  “你不能把你心甘情愿做的決定都推給我,要我回報給你。感情不是這樣的,我不能騙你,也不能騙自己。如果我早知你會為了我……我會阻止你。”
  “你有了男朋友?”
  “不是但我知道自己的心,而我不想你再這樣……這樣付出,因為我無法……我無法給你什么。”
  “我可以等……”他急切地說。
  “不要!我就是不要你那樣,那對你不公平,對我更是一种折磨。我是喜好自由的,我不想有什么……來拘束我。”依月竭盡所能想讓他明白。
  “我從沒有想過要約束你……”
  “可是你已經這么做了。”依月看著他:“張松年!你對我好我知道,但那給我很大的壓力。抱歉我必須這么說,但那种愛是我無福消受的。我之所以要跟你說清楚,就是希望你放下我,好好為自己活。你這么优秀,又……”
  “好了!你別再說了,我都明白。”張松年臉色很難看,一貫的斯文气質几乎再也找不到一些些。為什么?為什么他苦心付出沒有回報?為什么他的痴情還不能感動她?誰會比他更愛她?誰會?
  “對不起!”依月只能這么說,其實她心里也不好過。誰說被愛是幸福的?這么強烈的愛只會讓她覺得害怕,覺得難以呼吸。
  張松年沒有說話,搖搖頭便走了。
  依月又坐了一會儿,想等待輕松的心情到來,誰知越等越煩悶。
  怎么會這樣?都說開了嘛!以后就是普通朋友了。
  她不斷地安慰自己。
  可惜直到她去付帳,情緒仍是灰暗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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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4:07:49 |只看該作者
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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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來臨了,气溫高到讓貧血、頭昏的人不敢隨便出門。
  惠伶早回家了,依月還在耗著。反正南部也一樣熱,在這儿多住几天,享享清閒也不錯。
  她租了好多漫畫、小說,還買了一大堆零嘴。沒事就將電扇開到最大,邊吃東西邊看漫畫。依月覺得這种生活棒透了,可以暫時拋開課本,又無暇去想其他的事。
  其實她一有机會,想到的就是林澈。
  她真的不明白,為什么連張松年那張受創至深的臉都讓她揮到一旁去了,林澈那討厭的家伙還不時來纏著她?
  纏著她的是他的影像,他本人則已經好久不曾出現了。
  她可是期盼著見到他?
  哈!去死吧!怎么可能?她吃了一大口杏仁小魚。可以的話,她祈禱可以一輩子別再見他。
  那就別老想起人家;好像有聲音在說她。
  她立刻為自己辯駁:
  是因為他罪行重大,才會令人難以淡忘。
  不過這個理由好薄弱,她自己都皺眉頭了。
  屋里的電話鈴聲響起,她嚼著滿嘴的零食過去接電話。
  “喂。”她含糊地說。
  “喂!阿月嗎?是媽啦!”宋母在電話里說:“不是放假了,怎么還不回來?”
  依月忙把口中的東西吞下去,說:
  “想過几天再回去,反正回家也是閒著嘛!”她納悶媽怎么會打電話來催她。“媽,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沒有啦!”宋母說:“是你姐姐,她說要回來几天,我想你也可以早點回來,全家人好久沒聚聚了。”她很開心地笑著。
  依月也很興奮:
  “真的?姐要回來了?什么時候?”
  “后天到。你能不能明天回來幫幫我?我有好多事要忙呢!”
  “姐夫會不會一起回來?”
  “應該會吧!他老不陪慕云回來說不過去,你還沒見過他,不是嗎?”
  “是啊!所以我才問嘛!”
  “看你那么開心。”宋母笑道。
  “當然啊!我和姐也好久沒聊聊天了。她有沒有說回來几天?”
  “沒有耶!你究竟明天能不能回來?陪我去買些東西,慕云在那儿有些東西不好買啊!”
  “好啦!我明天一大早就出發,中午前到家,可以了吧!”
  母女倆說好就挂了電話。
  依月左跳右跳靜不下來。姐姐要回來了,而她剛好放假,終于可以好好聊聊。很奇怪,遇見林澈之后,依月才發現自己并不清楚姐姐的婚后生活,為此她責怪了自己好些時間呢!
  得開始收拾東西,暑假那么長,可不比從前放假回去。她想著立刻去找出一個大旅行袋。
  電話又響了,她一把抓過話筒:
  “喂。”
  “喂,宋依月!我陳輝啦!”
  “干嘛?”是他,那就不用太客气了。
  “你還沒回去啊?我剛才還打電話到你家。喂!你媽叫我去玩耶!怎么你都不邀我?”
  “你呀!先電話預約吧!本姑娘哪天心情太好了,也許真會不小心開口邀你也說不定。”她又拿過一包餅干,邊吃邊說:“喂!找我究竟什么事啦?我很忙耶!”
  “忙什么嘛!你沒回家就再好不過了。明天有牌局,你來湊一腳好不好?”
  “免談。你是有前科的,說話沒信用,還想找我?門儿都沒有。”
  “喂!現在放暑假了,打個十几二十圈也不打緊,你擔心什么嘛!”
  “不去就不去,你找別人吧!”她又吃了一口小餅干。
  “你干嘛?忙個不停的在吃什么啊?小姐!幫幫忙,有人我就不敢打扰你了。”
  “我不行,明天一早我就回家去了。”依月終于老實說。
  “回家?晚兩天沒關系吧?”陳輝努力想說服她。
  “我姐姐從美國回來,我一定得回去,而且一天都慢不得。”
  “哦?”陳輝賊賊一笑:“那你男朋友呢?他陪你回去嗎?”
  依月眼睛眯了起來。他在說什么?亂七八糟的。
  “你是不是有毛病?我哪有什么男朋友?”
  “張松年啊!”他說得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依月忍不住想大罵。
  “喂!提他做什么?明明知道他從來就不是我男朋友,現在說不定連朋友都不是啦!你不想死就別到處亂說話,如果有什么謠言傳到我耳朵里,要你好看!”她不客气道。
  “我已經夠好看的了。”陳輝夸張地說,然后又問她:“你和他……攤牌了?”
  “不算什么攤牌,只是說清楚而已。他老是拿那种默默、眾所皆知的付出來壓我,我受不了。”
  陳輝听完大大地歎了口气:
  “唉!真是什么人都有。”
  “發神經呀?”依月笑著。
  “有人付出了一些就拼命要讓你知道,好感動你,也有人只肯躲在背后,真正默默地關心你……唉!”他唉聲連連。
  依月放聲大笑:
  “怎么?你暗戀我,不敢讓我知道?”
  陳輝故意讓話筒掉到地上,發出好大的聲響,又拾起來:
  “小姐!請別這樣嚇我,我身体不好。”他的聲音好哀愁。
  她又大笑:
  “死呆子!好了!不跟你扯了,我很忙呢!”她說完把電話一挂,哼著歌開始整理東西。
  姐姐要回來了,不是很棒嗎?
   
         ☆        ☆        ☆
   
  宋慕云刻意讓計程車停得老遠;她想走一走,看看這個她离開數年的地方。
  想起當年她是那么毫不留戀便走了,全然是年輕及對理想的追求所驅使。她想再往上爬,看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結果呢?一切都和她夢想的相差遙遠。
  她真的舍棄太多了!而用那么多東西換來的也只不過是后悔。當然她不會對任何人承認的;宋慕云總能選擇她自己要走的路,并且走的有聲有色,她是不懂得后悔的。所以即使她心里有多渴望時間從頭,在她臉上也絕不會表露出一絲一毫對過去的眷戀。
  你不過是個過客,她這么提醒自己。
  她只能短暫停留,汲取一絲家庭溫暖,然后便要再度出發。前頭其實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吸引她,可是她怎么能停下來。那是她的選擇啊!而她必須假裝它是美好的,值得她不停往前。
  家不遠了。
  手中的行李竟越變越輕,她的心也越來越熱。當她看見妹妹在不遠處興奮地朝她揮手,繼而向她奔來,宋慕云不禁熱淚盈眶。
  沒有了。
  絕對沒有哪儿是比家更溫暖的。
  她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        ☆        ☆
   
  “你說……她姐姐回來了?”林澈在電話里問陳輝。
  “是啊!”阿輝說:“依月馬上要回南部,我問她干嘛這么赶,她說她姐姐回來了,所以她要立刻走。”
  林澈沉默了,他不曉得還能說什么。
  曾經千方百計想由依月那儿得知她的消息,現在她就要回台灣了,為何他反而怯弱地不愿去面對?不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嗎?還猶豫什么?
  “阿輝!謝謝你告訴我。我可能會有一陣子不在家,等我回來再和你聯絡。”他終于說。
  “怎么?又開始旅行了?這回想去哪里?”
  “沒有啦!不過是……拜訪一些老朋友。”他說,此時才真正下了決心。
  是該去的,也許她沒几天又要离開了,豈不是又要留下遺憾?
  他想起了很重要的事,必須親自和慕云談一談。雖然可能要面對很大的阻力,但是他一定要見到她。
  和阿輝結束了談話,他立刻收拾簡便的行李,等一切都打理得差不多了,他下樓去找姐姐。
  林秀正把孩子放回推車里,看孩子胖胖的臉蛋正露出微笑,似乎做了好夢,她也滿足地笑了。
  看見林澈下樓,她的笑容擴散:
  “阿澈!”
  “姐!”林澈也溫暖地笑著:“我有事告訴你,你忙嗎?”
  “不忙。來!坐下來說。”她拉著他坐下:“什么事啊?”
  “我要出去几天。”
  “哦?要去哪里?”林秀笑著問。她很贊成他出去走走。他這么安靜,總是待在屋里,她這個做姐姐的還有些擔心呢!
  “我……”林澈猶豫著,不曉得該說實話,還是隨便找個借口。他不想對姐姐說謊,也不愿意讓她生气。
  林秀看他遲疑的樣子,心里猜測著一些可能的原因。
  “不方便告訴姐姐?”她問,眼睛盯著他看,還是有笑容。
  “不是的。我……我想去南部一趟。”他只好這么說。
  “你要去找她?”她一點也不覺得訝异。
  林澈也不知姐姐指的“她”是依月,還是慕云;反正沒有什么差別,他是要去找她們兩個。
  他點點頭。
  林秀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儿,幽幽地歎了口气:
  “我不明白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這么久了,我真希望你和宋家已經沒有任何關聯。阿澈!你做的已經夠了,姐姐不愿見你又受到傷害。”
  “我懂,姐!沒事的,我只是……有些事情想問問慕云,如此而已。”他淡淡笑著,為自己替姐姐帶來的煩惱感到抱歉。
  “人家未必肯听你說呢!”林秀想起就有气:“她妹妹都這么對你了,她父母一定更恨你,你又何必去受气?錯的可是她哪!”
  “沒有什么誰對誰錯,感情的事就是兩廂情愿的嘛!姐,你真的不用擔心我,我會處理我自己的事。”
  “真這樣就好了。”林秀無可奈何地說:“阿澈!還不想結婚嗎?如果能見你成家,過幸福的生活,姐不曉得有多高興。”她搖頭歎气:“你知道嗎?看你這么孤孤單單的、很寂寞的樣子,我好心疼啊!我總認為我善良的弟弟應該得到最好的。”
  “姐!我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么……那么孤單寂寞,是你想太多了。”他淺淺笑著,仿佛他真的很滿足于一貫的生活方式。也許一個人是很冷清,但他畢竟已經習慣了,也沒有什么不好,只要心情不是太差,他甚至很享受一個人的寂靜。
  “唉!若是我要你別去,你一定也不肯听。”林秀問:“她不是已經結婚了嗎?你這么去,她會不會認為你到現在還未結婚……是為了等她?”她這么問是有原因的,主要也是想解除自己這么久以來的疑慮;她要知道他不交女朋友是否真為了宋慕云。
  “沒這回事,姐!你這么說太夸張了。”
  他笑成那樣才夸張呢!明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林秀看著他,心里想著。
  林澈自己也覺得不自然,但他真的從未認為慕云該為他的單身情況負責,畢竟那是他自己……心境上的問題,和任何人都沒有直接關系。
  那間接的呢?
  他真是因為無法忘記她才會一直不愿再涉及感情問題?
  他想起自己寫過的書……,越想越覺得弄不清自己的想法。
  會嗎?如果到現在還愛她,為何她美好的容顏在他心中已漸漸褪色、模糊?
  “你想去就去吧!”林秀又開口,而他也從沉思中回來。“如果這回你去了,可以對以往的感情做個真正的結束……別騙自己了,姐姐知道你心里始終不曾完全放下她。我希望你能為自己想想,她已經嫁人了,你留戀也沒用。”她說。
  “我知道。”林澈回答。
  “你會記得她已是有夫之婦吧?”林秀叮嚀著,她相信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點點頭。
  他知道姐姐要說什么,而他也知道自己不會試圖挽回什么。
  不曉得為什么,這回他就是很肯定自己的答案。
   
         ☆        ☆        ☆
   
  吃過午飯,看過電視,母親回房睡午覺了,依月拉著慕云在客廳閒聊。
  慕云昨天回來,几乎所有的時間都陪著媽,她們姐妹倆說過的話還真不多,多半是爸媽發問,慕云回答,而依月就在一旁听。
  姐姐瘦了,依月想。而且憔悴了些,她不禁要納悶她在美國究竟有多忙碌。昨天媽才問過那些問題,听姐姐的回答似乎一切都好。她說她是在上班,但由于沒有小孩要照顧,先生也給她許多自由,所以并不覺得累。至于瘦了,也許只是仍吃不慣美國的食物吧!
  母親听了立刻准備了丰富的晚餐,都是慕云喜歡吃的東西。可是依月也注意到了,姐姐還是吃得很少。如果面對她喜歡吃的東西仍是這种食量,依月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她在面對漢堡、牛排、三明治時一定吃得更少。
  事情是有些不太對勁。
  姐姐始終是一副快樂的表情;她和父母、依月高興地談論著許多事,可是依月有种感覺,姐姐似乎有某些情緒并未向家人坦白,而她隱隱覺得那應該和家庭有關。
  “姐!我覺得姐夫是該陪你回來的。你嫁到美國這么多年了,回台灣也不過几次,他都不陪你,說不過去嘛!你看爸媽那副皺眉頭的模樣,他們一定不高興了。”
  慕云略顯不自然地笑笑,依月正伸手拿水果,并未注意。
  “他很忙,我說過的。而且原本他已決定陪我回來,可是臨時公司有了狀況,他是負責人嘛!總不能問題一丟就走啊!”她說:“爸媽……我想他們應該會体諒他啦!不會生气的。”
  “可是我見都沒見過姐夫啊!”依月忽然想起,興奮地說:“不如帶我去美國玩几天吧!恰好我正放暑假。”
  “不行。”慕云斷然拒絕。依月蹙眉,訝异地看她;她又擠出笑容:“依月!姐當然歡迎你去美國玩,可是你想想,姐夫現在有事在忙,我又有自己的工作,誰陪你呢?我想這樣吧!等你姐夫忙完這陣子,你再來玩,起碼有他陪你。”
  依月只有點點頭。其實她只是提一提,為什么姐姐的反應會那么激烈?
  “那你這次打算待几天?”依月問。
  “最多一個星期吧!沒事的話,也許大后天就走。”
  “別那么急嘛!你都不想多陪陪爸媽嗎?他們很想念你的,當然我也是。”她加上一句。
  慕云笑笑,眼里有些傷感。
  “我也想多待几天,可是……我怕待久了就……就舍不得再走。而且我那儿還有工作……和家庭,你知道的,我實在沒辦法多停留。”
  “哦!”依月失望地表示她了解,然后她想起林澈的事,考慮著該不該對姐姐說。終于她開口:
  “姐!我見過林澈几次。”
  慕云的表情平靜,內心卻如波濤般翻騰不已。這么久了,她無從得知他的消息,不知道他現在過的好不好,是否已忘了她曾帶給他的一切……
  “他……他好嗎?”
  依月諷刺地笑笑:
  “他也總是問你好不好。”接著她說出他們見面的經過,還有他在詢問慕云的事。“我看見他就忍不住要生气,他竟然騙我到他姐姐那里,只為了要問得你的消息。”依月想起她和林澈那天的談話,還有他看她的眼神……她覺得心忽然煩亂起來。
  “他……他還問起我?”慕云失魂地說,彷癈她人已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為什么他還關心她?這令她覺得……她錯得更多了。
  “你不用覺得感動,我說他不過是想減輕良心的不安。”
  “良心的不安?”慕云的聲音好小,還有些顫抖。
  “是啊!當初他那么對你,現在才來關心你過得好不好、幸不幸福已經太遲了。”依月不屑地說。
  “你……你不該這么說,其實他對我一直都很好。”她閉了閉眼睛:“一直都是那么好。”
  “姐!這种人你還替他說話?”依月大叫,想起母親在午睡才又降低音調:“不值得,不值得。”
  “依月!”慕云訝异地對她說:“你不是會記仇的人,為什么卻對他恨這么深?事情已經過去好久了啊!”
  依月聳聳肩,露出輕視的眼神,像是不愿對此多說什么。反正她自己明白,只要想起一向堅強的姐姐曾為了那個負心漢傷心流淚,她就沒辦法原諒他。
  沒錯,她是很少記恨誰,可是她恨透了表里不一的偽君子。
  “也許我該告訴你。”慕云看見她的表情,心里涌出對林澈很深很深的歉意。這件事壓在心頭那么久,時時都在提醒她,自己是個多么自私的女人。
  直到今天,她覺得是時候了,對一個曾經愛她那么多的人,她如何還能這樣對待他?
  依月看著姐姐:
  “告訴我什么?”她正等著听。
  “你……你沒理由對林澈那樣。”
  “為什么?是他自己活該。”依月堅持,弄不清楚姐姐干嘛跟她說這個,她要恨林澈其實對姐姐沒影響。
  “是我。”慕云痛苦地說:“全都是我。”
  “姐!怎么了?你在說什么?”依月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那是包含了后悔……還有抱歉。
  慕云用雙手捂住了臉,遮住依月的注視,還有……她自己的眼淚。
  “是我。要解除婚約的是我,不是林澈。你不該怪他……全怪我,全是我……”宋慕云泣不成聲。
   
         ☆        ☆        ☆
   
  宋家客廳是一片寂靜,除了慕云的低泣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響。
  依月覺得姐姐一定是瘋了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或者她是在開玩笑。
  可是她哭了。
  依月第一次看見姐姐哭成這樣。好像是壓抑了許久的委屈和痛苦,一次要發泄出來。這讓她想起小時候,家里養的狗儿死了,依月嚎啕大哭,勸都勸不停,而姐姐只是沉默地流著眼淚,靜靜地表示對狗的哀悼。
  為什么她現在這么傷心?
  依月一點也不明白。
  她在等,等姐姐平靜下來。她想那不會太久的,然后她可以好好問一問,她剛才說的話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沒多久,看得出慕云正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慢慢地她平靜了,拿起面紙拭淚,甚至對依月擠出微笑:
  “對不起!”她說。
  依月搖頭,表示一點也不介意。
  “你一定想听我說清楚,對不對?”
  依月點頭。
  慕云吸吸鼻子,歎口气:
  “我……我并不是不愛他了,真的,只是,兩個人在一起久了,一切都變成一种習慣。約會、出游,甚至彼此之間的談話,都不再有新鮮感……而林澈他……他本來就是個溫柔、安靜的人,那种細水長流的感情很适合他。至于我……我是有些悶,不過如果不是‘他’的出現,我不會……”
  “你是說……有了第三者?”依月問。
  慕云沉重地點頭:
  “我在學校的舞會里認識他,那時候林澈正在軍中服役。他……他很狂傲,完全的大男人主義,可是卻給我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覺,我覺得……刺激吧!他的思想、他的行為和林澈是全然不同的。”
  “所以你變心了?”
  “沒有。”慕云搖頭:“并不完全是。我……我受他吸引,和他約會過几次,雖然只是吃個飯,看場電影,但我心里還是想著林澈,覺得對不起他。當時我可能太……太無聊了,想找個人陪我而已,心里雖有點不安,我卻總是刻意忽略它。”
  “那究竟是怎么了?他追你追得很勤嗎?所以你被感動了?”依月追問道。
  “不是的,完全相反。他總是若即若离,對我好像有意思,又好像沒有。我說過他和林澈不同,他……他就像沒有在追求我。就是那种感覺……讓我在乎起他來了,我……我甚至期盼和他在一起……”
  “可是你是有未婚夫的人啊!就算他在服役,你也不該……你不怕人家說話?”依月不相信姐姐會這么做,她總是理智而成熟的。
  慕云用力點頭。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不應該。可是感情是很捉弄人的,它說來就來,讓你根本沒時間去想那些應不應該的問題。閒話難免有的。在林澈放假回來時,我知道多少有些閒言閒語傳入他的耳朵。可是他……他就是相信我,還是用那种包容一切的微笑面對我……”她眼中又浮現霧气;“他那种態度……我的心更亂了。我拋不下他,又無法忘記林澈對我的好,還有我們的婚約。”
  “然后呢?”
  “然后……在一個朋友的生日舞會上,我因為心里很亂,多喝了几杯啤酒……我……”慕云搖著頭閉上眼睛。老天!她好后悔,她真的好后悔:“我把自己獻給了他。”她終于輕聲地說。
  “姐!”依月大叫,她無法相信這种事實。她完美的姐姐……。“是他強迫你,對不對?對不對?一定是的。我知道一定是……”依月逼問,她想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不!我是喝了酒,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慕云苦笑著:“也許我真是賤,有苦苦愛我的人不好好珍惜,卻獻身給一個認識不久的游子。”
  “游子?”
  “他在台灣不過是短暫停留,一畢業就會离開。”慕云回憶著:“由于我把第一次給了他,他表現得很感動、很珍惜。然后他要我跟他走,他是美國華僑,家里有錢有勢,我可以在美國繼續進修,發展我的抱負。”
  “他……”依月好像捉住了些什么。
  “他就是你現在的姐夫。”慕云在她還沒問之前就回答了。
  “你……你們……”
  “他先回美國,我則留在台灣說服林澈。”
  “難怪!難怪你几乎立刻就飛往美國,我還以為你是想离開這個傷心地,結果你……只是迫不及待要投入愛人的怀抱。”依月難以相信地搖頭:“姐!你怎么能讓林澈背這個黑鍋?你知道嗎?爸媽把他罵慘了。還有我……老天!我竟那樣對他?”
  “我沒辦法啊!”慕云略為激動:“你也知道爸爸的脾气,他是個很重信用的人,我怎么能說要毀婚?他會打死我。”
  “所以你全推給林大哥?”
  “我……我只是把事情告訴他,要求他向爸爸提出解除婚約的事,我并沒有勉強他……”
  “他怎么說?林大哥怎么說?”依月問道。
  “他……他問我是不是很愛那個人……”
  “你說是?”
  “當時我真的認為我愛他胜過愛林澈。”慕云吸了一口气:“當他听了我的回答,還是那么溫柔地看著我。他說,如果我真的能得到幸福,他……他愿意先向爸爸提出解除婚約的事。我……我那時候激動得抱住他痛哭;不是因為我終于可以自由,而是為了感激他愛我那么多,也為了我竟如此殘忍地回報他。這是我上北部找他那天的事,你記得嗎?當天晚上他就和我回南部,向爸爸提出解除婚約。”
  依月沉默了,對這么突然的解釋她說不出一句話。回想他們在學校再度相遇,她不曾對他說過半句好听的話。她總是給他臉色看,而他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她太盲目了!竟為了莫須有的罪名怨恨他那么久。可怜的林澈,他……他應該是受傷最深的人啊!
  “現在你一定看不起我了?”慕云看了她几秒鐘,歎息道:“可能是我從小就好強,樣樣都要拿第一。遇上了這樣的事情,我自私地只考慮到不想惹爸爸討厭,不愿讓父母失望。最主要的是,害怕破坏了我在家人心目中的完美形象。現在我知道錯了,我的自私和林澈的寬容根本是兩個极端,我從未替他想過……”
  “你從沒想過他會受到多大的指責嗎?他這樣放開你,心里一定是傷痕累累,你怎么忍心讓他再承受那么多?姐!你真的只在乎你自己嗎?”依月痛心地問。從來她都以有這樣的一個姐姐為傲,現在她卻呈現自己缺陷的一面,這令依月一時難以接受。
  慕云不想解釋。反正一切原本就是她的錯,而她也已經付出了代价。可是她期盼得到原諒,她希望家人能把她看成是一個也會犯錯的普通人來原諒她;高高在上的感覺并不真那么好,多半時候都是孤寂的,只是他們不明白罷了。
  就在她沉默的同時,依月也發覺自己在重蹈覆轍。她花了好久的時間來怨恨林澈,難道要再花更多的時間來責怪姐姐嗎?
  誰不會犯錯呢?誰又不自私呢?沒有理由一個常犯錯的人再犯錯便容易受到原諒,而一個始終完美的人卻要為了初次的過錯受到永久的指責。
  他們也有錯的,依月想。是他們硬要給姐姐冠上完美的帽子,使她承受了太多壓力,使得她必須費心去維持她一貫的形象。
  客廳再度陷入沉寂。然后依月坐到姐姐身邊,把她緊緊地擁入怀里。
  終于,宋慕云在一天中,第二次哭出了心中的苦。
   
         ☆        ☆        ☆
   
  就像是暴風雨過后的宁靜,慕云和依月都回复了原來的心情,靜靜地吃著水果,偶爾說几句話。
  宋母剛從午睡中醒來,對客廳發生的一場動亂全然不知,只嘲笑她們姐妹感情好,竟聊了一個下午還不嫌累。
  依月和姐姐相視而笑。她們感情是更好了,但那可是歷經考驗,得來不易的。
  宋母說要出去走走,順便到超市買些東西,于是就出門了。依月見母親出去,對身旁的姐姐說:
  “你會不會告訴爸媽呢?”
  “你是指剛才我告訴你的?”
  依月點頭。
  慕云歎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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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應該說的,說出來就好像壓在心里的大石頭少了一塊。可是……現在還是提不起勇气。”因為她現在太脆弱了,而她可沒把握父親會像依月這樣諒解她。
  “沒關系啦!姐!”依月拍拍她的手,安慰她:“什么時候你准備好要告訴爸媽,我都站在你這邊。其實你不用擔心。事情已過去了嘛!你都已經結婚,有了美好的歸宿,也許爸媽早已不在乎是誰要取消婚約了,你還害怕什么?”
  慕云勉強笑了笑:
  “事情都像你說的那么單純就好了。我年紀越大,膽子竟越小,做什么事都再三猶豫,跟以前不一樣了。”她無奈地說:“林澈為我背了這么久的黑鍋,都不曾為自己解釋過什么。我終究該還給他一個清白,不能讓爸媽永遠以為是他對不起我。我會說的,我一定會說清楚的。”
  此時依月又想起林澈,想起那天他姐姐說的話。
  “看看他寫的書吧!你仔細去看一看,你會明白他是怎么樣一個深情的傻瓜。”
  她現在明白林姐姐是對的,錯的始終是她。她為什么要那么對他?嚴格說來,她并不是當事者,又有什么理由去恨他?就算姐姐真被他所拋棄,她沒有自殺,沒有大鬧,只是嫁人了,到很遠的美國,也不是不好啊!她那么苛薄地指責他究竟為什么?她怎么會那么不公平!
  道歉吧!否則良心如何安宁?
  依月于是決定,等姐姐回美國,她就回台中,親自向林澈,還有林姐姐道歉。
  “怎么了?在想什么?”慕云見她呆住了似地,便問。
  “沒什么,只是覺得我……我好任性,好……好無理,對林大哥那么過分。”她照實說。
  “說聲對不起吧!”慕云笑著建議:“他是個几乎沒脾气的人,又不懂得記仇,只要你道歉,他一定是笑著說‘沒什么’的。”
  “就是這樣我才更覺得慚愧。”依月嘟起嘴。
  慕云點點頭表示她完全能了解。其實她經常會想起,世上怎么會有像林澈這樣的人呢?他就是有能耐讓其他人都自覺像個渾蛋。
  世上怎么會有像她這么笨的人呢?竟傻得放棄了他!
  就這樣姐妹倆各怀心思,搖頭歎息。直到宋母買了東西回來,嚷著要她們到廚房幫忙,她們這才暫時拋開一切,往廚房去。畢竟,團圓的日子難得,該好好珍惜才是。
   
         ☆        ☆        ☆
   
  依月再也沉不住气了。
  前天听完姐姐說的一切,腦海中一直浮現出林澈的身影,演講時的他……微笑的他,還有她指著他罵時,他露出的苦澀笑容。他……他就像個孩子似的教人心疼。
  她好想回台中找他,好想立刻就去。這是她的個性,也是她的原則。她心理是放不下事的,尤其是那么深的愧疚。可是姐難得回來,一家人團聚的時間又有限,她現在回台中是太說不過去了。
  “依月!看你這么難受,不如回去吧!”慕云在她身后說道。依月的心思她全看在眼里,她也知道她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心里有事的話,怎么都靜不下來。
  “姐!”依月看了看姐姐,然后歎了口气,沒說話。
  “你想去找林澈?”慕云問。
  “嗯!我要向他道歉。”
  “那就去啊!”
  “我現在去的話,爸媽一定罵我的。再說你待在家里沒几天了,我該留下來陪你……”
  慕云笑著說:
  “你心都不在這儿,我要一個‘木偶’陪我做什么?”她繼續說:“其實……我也該走了,美國那邊的工作也不好停太久……”
  “姐!不是說好多待几天嗎?”
  “是沒錯,可是……”
  “姐夫在催你回去嗎?”依月又問。
  “這……對!你姐夫要我回去,因為過兩天就是他的生日了……”慕云又笑了:“所以你不用顧慮我,我答應你有空一定常回來不就好了?”
  “我還是等你回美國……”
  “不需要的。”慕云說:“你去吧!我要靜靜地思考一些問題。”
  “姐姐是嫌我太吵了?”依月故意傷心地說。
  “對啦!你最吵了。”慕云也笑道:“去吧!就跟爸爸說同學那儿有事情,要赶回去,爸媽不會說什么的。”
  “可是……”依月仍猶豫著。
  “別再可是了,真不像你,婆婆媽媽的。”慕云瞪著她。
  依月大笑,點點頭,朝廚房里去找母親。
  慕云見她那開心的模樣,心里隱約有种感覺,不過隨即被她抹去。不可能的,他們之間差异太久了,各方面都是,尤其是……兩家之間還有“她”這個疙瘩在。
  林澈!……她深深歎息。很想見他,但他們有什么理由再見呢?
   
         ☆        ☆        ☆
   
  林澈看著窗外,對自己的猶豫感到好笑。到南部几天了,在附近唯一的旅館住到現在,仍提不起勇气去見慕云。
  他還是在乎的。害怕面對依月,還有她父母的輕蔑眼光,所以才遲遲不敢去敲宋家的門。每天晚上臨睡前他都告訴自己明天一定要見到慕云,卻總在第二天又退縮了。
  先打電話吧!他這么想,也許接電話的就是她本人,這樣他們可以約在外面,他也就不用面對其他人了。
  他是如此戰戰兢兢,因此當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聲音時,林澈真的松了一口气。
  “喂!請問您找哪位?”慕云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
  “是我。”林澈輕聲說。
  “你……”這個聲音……是他嗎?真的是他?
  “是我,林澈。”他說:“你……你還好吧?慕云!”
  慕云的聲音哽在喉嚨,許多好不容易遺忘的情感又涌上心頭。老天!真的是他,是他打電話來了!她忘了她應該回美國去,也忘了依月已回台中找他,她只想跟他說說話,面對面說說話。
  “你在哪里?來找我好嗎?我想見你。”她忍不住說。
  林澈沉默了一會儿,說:
  “到你家附近的那個公園吧!我會在入口處等你。”
  “你……你在這里?”她很訝异。
  “嗯!我是來找你的。”
  “我馬上來,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我會。”
  一挂電話,慕云有點手足無措,又有些想哭。她沖到房里梳了梳頭,畫上了口紅,看看鏡子里的自己有些慌亂,但還不至于太糟,提起包包就飛奔而出。
  宋母剛巧由廚房出來,見女儿匆匆忙忙的,皺著眉頭問:
  “阿云!去哪儿啊?這么赶。”
  “媽!”慕云喘著气:“有——有朋友找我,我馬上出去,中午你自己吃飯吧!再見!”才說完人已不見了。
  怎么回事?她這個女儿一向從從容容的,是誰讓她這么亂了方寸?唉!先前依月才匆匆說要赶回台中,什么朋友有急事,現在慕云又讓朋友給匆匆忙忙叫了出去,真不曉得她們是怎么了。朋友當真比這個老媽媽重要嗎?
  宋母歎著气,搖頭回廚房里去了。
   
         ☆        ☆        ☆
   
  慕云一路跑到了公園,气喘喘地左顧右盼,尋找林澈的身影。當她看見一個修長、熟悉的人影倚著圍牆時,心跳不禁開始加快。
  他沒有看見她,好像正低頭想些什么。慕云慢慢走到他眼前,他才緩緩地抬起頭。
  時間像是就這么定住了,林澈一如往常那般溫柔地凝視她。而慕云試著開口說話,几欲滴落的淚水和鼻中的酸意卻讓她聲音模糊,像無意義的低喃。
  “你瘦了。”先開口的是林澈,接下來慕云已無法控制地扑進他怀中。他的那句話讓她痛徹心肺。她本該多么幸福啊!為什么要拋下他?
  林澈擁著她,讓她在他怀里低泣。慕云一定是在表示歉意,可是沒必要的,如果她幸福,他也會感到高興。
  她過了許久才發現自己太失態了,畢竟他們已經不能像從前那樣。于是她离開他溫暖的怀里,拿出面紙擦擦眼淚,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微笑。
  林澈也對她微笑,兩人很有默契地走進公園,并在最近的長椅上坐下。
  “你……這几年在美國還好吧?”還是林澈先開的口。
  她點點頭。
  “沒什么不好,反正就是這樣子。你呢?為什么不結婚?”
  “沒有遇見适合的人選吧!”他笑:“我到過許多國家,居無定所,沒產生成家的念頭。”
  “你姐姐呢?她還好吧?”
  “她很好,結婚一年多了,有一個儿子。”他答。
  “她……她恨我嗎?”她問。
  “慕云!別在乎這個,沒關系的。”他安慰她。
  她搖頭:
  “我真抱歉。她曾經那么疼我,對我那么好,而我卻……她一定很气我。”
  “我說過無所謂的,你不要去想它就好了。”
  “不!我沒辦法做到像你這樣,畢竟你無辜,而我有錯,我們的心理感受不同。”她苦笑:“現在我才明白我是多么自私,多么……”
  “慕云!算了!”他阻止她。“我是希望你幸福,而不是活在自責里。告訴我!你究竟過得好不好?”
  她搖頭,再也無法在他面前偽裝。一直都是如此,他輕柔的聲音總能讓她撤除心中的防御,卸下冷硬的面具,她永遠都可以把最真實的一面讓他知道。
  “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可是我不敢說,我不敢告訴任何人。”她几乎是激動地大叫,公園里僅有的几個人回頭莫名其妙地看她。
  林澈沒有說話,任她叫著吼著發泄她的情緒,他知道她立刻會平靜下來。
  林澈掏出手帕遞給她:
  “好好說,別再激動了。”他笑著鼓勵她。
  她吸吸鼻子,開始說:
  “剛開始一切都好好的,我們……我跟他結婚了,日子過得不錯。后來……我發現他是定不下來的,他有著外國人那种過度浪漫的個性。他重視他的工作。也重視他的朋友,不管男的女的。而我……我變成他最不在乎的人——一個妻子。”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結婚后半年吧!”她苦笑:“我想生孩子吧!可以拉回他的心也說不定,可是他大聲嘲笑我,說我根本不是當母親的料,想用這种方式來留住他,我已經是第十多個了……他這么說。
  “他……只是不想這么早做父親吧!也許他不是故意……”林澈試著說些什么,在心底他不愿相信她并不幸福。“他不像你這么善良,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他總是說實話,當時我以為那就是獨特,有個性。”她搖頭:“我真是笨!”
  “慕云!……”
  “然后我開始听到許多閒言閒語,說他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其實我何必听別人說?偶爾在路上遇見了,他還會介紹我和他的情婦認識呢!他根本不在乎我知道。”
  “你婆家的人呢?他們不理嗎?”
  她苦笑:
  “他們本來就不喜歡我,而我又沒替他們生下孫子、孫女的。我很想的,可是他們并不知道。為了不讓自己這么消沉下去,我出去工作。原來我是想做個賢妻良母,但人家不稀罕啊!所以我又把我以往的沖勁拿出來,我告訴自己既然在愛情上我做了錯誤的選擇,在事業上我一定要有所成就。”她停了停,看看他,繼續說:“那很不容易啊!一個台灣去的女孩子想要在美國那樣競爭激烈的地方出人頭地真是太難了。何況還有我先生在暗地里阻撓。”
  “他不希望你出去工作?”他訝异。
  “我想不是。”她說:“可能我沒有跪著求他回到我身邊,這傷了他的自尊心、优越感吧!他利用所有的机會以他的勢力來打擊我。我只想好好過日子,為人生尋求一個繼續下去的目標,而這都礙著了他,我真不明白。”
  “結果呢?你辭職了?”
  “不!我跟他离婚了。”她平淡地說,就像在念一段新聞標題。
  林澈真是太惊訝了,為什么不曾听依月提起過?
  “你……你离婚了?什么時候?”
  “今年年初。你不知他們家有多開心!而他,他甚至沒有留我。”慕云滿心傷痕,眼淚又在眼眶打轉:“我這么差勁嗎?他們迫不及待要擺脫我?他們一點也不知道我的好,他們都不知道。”想起自己風風光光的過去,她耐不住心頭的酸苦哭了起來。她不該是現在這樣的,她真的不該是。
  “這件事……你沒告訴家人嗎?”他問。
  “我怎么能告訴他們呢?我說不出口。”她叫道。
  “為什么?”他無法明白她的想法:“他們是你的家人,他們會站在你這邊,我不懂這有什么好隱瞞的。”
  “我……我不想看見他們失望的樣子。我不希望他們用那种哀傷和同情的眼光看我,我現在什么都沒有,沒有婚姻,也沒有事業,只是一個普通的小職員,賺錢養活自己……”她含著淚說:“這樣的我,拿什么臉來面對家人?”
  “你可以回來,為什么要這樣虐待自己?”林澈握住她的手:“你太好強了,但人是需要朋友、需要家人的,就讓他們拉你一把,給你一些溫暖,一些幫助,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不!”她搖頭:“當初我做了錯誤的決定,現在才會有這种結果,我應該自己承擔。”
  “這樣……太苦了。”林澈皺著眉說。
  是很苦,每當她想起自己在异鄉,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出外一個人,回家也是一個人,就算過年過節,也只有盯著家書發呆、流淚。她何嘗不想回台灣?只是覺得仍不是時候,她還未放下僅存的那分驕傲。
  “慕云!……”
  “不!你不要勸我,你不要勸我……”她又激動起來:“別對我那么好,別讓我再渴求你的溫暖。林澈!你知道嗎?”慕云深深地看著他:“如果可能的話,我真想回到從前,我真想……”她好像忽然發現自己說了些什么,而那些話本應該深埋在她心底,永遠也不說出來的。她真差勁,竟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對……對不起!我不該說這种話……你……不會笑我吧?”她這么問,卻明知自己心里還是抱持著一些奢望,也許……他能再度接受她。
  林澈寬容地笑笑,搖搖頭,但沒有說什么話。慕云的心一陣痛,隨即又笑自己太傻。現在的她已配不上他,他值得更好的女孩子來愛他,她不該再想……她搖搖頭,苦笑:
  “算了!談談你吧!我真不想再說起我這些日子的失敗和挫折了。本來我誰也不會說的,誰知一見了你……你不會告訴依月吧?我還是不希望家里的人知道。”
  “總不能瞞一輩子吧?”
  “瞞多久是多久。你呢?說說你吧!這几年好不好?”
  林澈淡淡地笑:
  “還不是一樣,也沒有什么好不好的。”
  “依月說你成了作家了。”
  “興趣而已。”他謙虛地道:“對了!依月回來了吧?”
  慕云才想起依月急著回台中找他的事。
  “天啊!我忘了告訴你,依月今早赶回台中了。”
  “為什么?”他疑惑。
  “去找你啊!”
  “找我?”
  “嗯!我告訴她我們分手的真正原因了,她說要去向你道歉。我也忘了問你,你怎么會忽然到這儿來了?”
  “我輾轉得知你回來了,想來看看你,畢竟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他還是笑得很溫柔:“另外,有些東西我想該拿給你。”
  慕云好奇地問:
  “什么東西?”
  林澈拿出一個紙袋,約莫比一本書大一些,遞給她:
  “有些東西還給你,有些是我送給你的。”他看著她,誠心誠意地說:“我曾經深深地愛你,你應該知道。即使現在你有什么不如意,也不該灰心啊!你是最棒的,你要相信自己。想回來就回來吧!如果你父母知道你在他鄉受苦,他們會更難過,我……我也是,我們是朋友啊!”他停了停,看著她哀戚的臉,明白他們之間真正成為過去了。當他听到她离婚的事,除了震惊,更是一种深沉的哀傷、遺憾。她發現自己是真心期盼她幸福,沒有任何私心。
  “謝謝你。”慕云簡單地說,并對他微笑。
  曾經?
  不錯!他們之間有的不過是“曾經”,她看得出來,再深的愛都已經不存在了。
  “我想……我該走了。既然依月赶回台中找我,我還是回去和她碰面比較好。”林澈說。
  “你要回台中了?”慕云不舍地問。
  他點點頭。
  “你呢?還打算回美國?”
  她苦笑:
  “不然呢?在他們心中我還是個婚姻事業兩得意的人。你要答應我,絕對不告訴依月我剛才說的事,好不好?”她要求道。
  他沉默地看她,然后點頭,并拿出紙,寫下了現在的電話:
  “你也要答應我,有事一定要打電話給我。這是我姐姐家的電話。”他將紙遞給她。
  慕云收下,小心地放入皮包中。
  林澈點頭:
  “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用了,在附近而已,我可以自己回去。”
  “那好吧!我看著你走。”
  這是他的習慣,卻讓慕云又一陣心傷。她點點頭,拿起他給她的紙袋站起來:
  “你會告訴依月我們見過面了嗎?”
  “應該會吧!”他說。
  “記得保守我的秘密。”她又看他一眼,其中有許多情感:“我先走了,自己保重。”
  “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累了,就回來。”他叮嚀。
  她點頭,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因為淚已在眼眶中,隨時都會決堤而出。而在她舉步离開時,淚真的滑落了。人真不能踏錯一步,否則万般悔恨皆無用了。
  慕云挺直背脊,往回家的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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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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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清打開大門,很訝异按門鈴的竟是宋依月。
  “謝老師!”她打招呼。
  “宋依月?放暑假了,你沒回家嗎?”他問。
  “林大哥在不在?”她沒回答他的問題,直接問道。
  謝文清眨眨眼:
  “林澈嗎?”
  她用力點頭。
  他笑笑:
  “真不巧,他出去几天了。”
  “几天了?他……他有沒有說去了哪里?”她著急了,怎么會這么巧?
  “我不知道耶!”謝文清說:“他這么大個人了,總不會到哪儿都向我報告,而我也沒問,只听我老婆說他有事,要出去几天。”
  “那林姐……師母在不在呢?”
  “你……要找她?”謝文清皺眉:“那天你們吵成那個樣子……”
  “我是專程來道歉的,這件事情……有些誤會。”她忙說明來意。想起自己上回刁鑽的模樣,忍不住要臉紅。
  謝文清了解地點點頭:
  “不過還是不巧,今天是我老婆一周一次的‘逛街購物日’,她一早就出門,不到晚上是不會回來的。”他指指屋內笑著說:“我在帶小孩,你要不要進來坐一會儿,順便實習一下?”
  “不……不用了!謝謝老師。既然他們都不在,我看……我改天再來好了。”依月非常失望地說。
  “那好吧!我會轉告師母你來過。”
  “謝謝!那再見!”她沒精神地走著,越想越覺得湊巧,為什么她特地赶回來,竟然見不到他?
  為了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依月覺得她一定得見到林澈,向他道歉,并得到他的原諒。
  對了!她可以在這儿等,等到林姐姐回來,也許她知道林澈去了哪里。打定主意的依月找了附近一顆樹下坐了下來,這樣不管林秀打哪個方向回來,她都可以看見。
  打從快中午一直等,肚子餓得都麻木了,她都不敢离開,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錯過了。結果正如老師說,晚上八點多才看見林秀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依月見了很高興,顧不得自己腰酸背痛便迎上去:
  “林姐姐!”她跑到她面前。
  林秀原是哼著歌的,今天買到三折的衣服,還赶上超市大減价,買了一大堆奶粉、尿布、洗衣粉,好開心呀!不過一見到依月,她臉都板起來了:
  “是你!你在這儿做什么?又想來數落阿澈嗎?”
  “林姐姐!你……你听我說,我是……”
  “我沒時間再听你說那些沒理性的話,請你讓一讓,我老公、孩子還等著我回去呢!”林秀說完徑自往前走。
  依月又追了上去:
  “不是的,林姐姐!我……”她想拉住她,又不敢。
  “別林姐姐、林姐姐地叫得那么親熱,我不敢當。你別跟來了,我很忙。”她走的更快,根本不肯听依月說。
  依月看看是沒法子了,只有站在原地歎气。難怪人家理都不肯理她,這只能怪自己沒修養、沒風度,她一點也不怨。可是沒有問得林大哥的消息,真讓她覺得沮喪。都這么晚了,回去吧!
  她垂著頭走開。
   
         ☆        ☆        ☆
   
  林澈匆匆忙忙地赶回台中,家都沒回去就先到了依月住的地方,誰知敲了几次門都沒人應。他立刻想起她肯定是去找他了,慕云不是這么說的嗎?
  “本想立刻回家里去,但忽然停下了。依月找不著他應該會回來,万一他回去找她,兩個人在路上錯過了,豈不是見不著面?
  考慮了好久,林澈決定在外頭等,他料想依月很快就會回來,哪里知道晚飯時間都過了還不見她的人影。他害怕她是出事了,几次想回家里找她,卻又怕他一走她恰好回來,就這么遲疑猶豫,天色竟已一片黑暗。
  他等得心焦气急,等得几欲發狂,終于看見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垂頭喪气,走一步,踢塊石頭就這么晃過來。
  這個小笨蛋,他真該好好搖晃她一下。
  “依月!”他朝她大叫,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下。
  依月听見有人喚她,一抬頭,人像被釘在原地,動也不能動。
  是他!他竟然在這里!
  她等著問問他的去處,而他居然就站在那里!
  然后就像電影中的慢動作,也許姿勢不是太美妙,依月使勁地朝林澈奔去,最后還扑進了他怀里。她終于見到她了,心情激動得簡直無法壓抑,淚就那么掉下來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最要緊是向他認錯:
  “林大哥!”她哭著:“對不起!我真的好抱歉,竟然那么說你,還罵你……”
  林澈擁著她,微笑著:
  “沒關系,不要緊。”
  “有關系,很要緊……”她叫道:“我沒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怎么可以胡亂冤枉你?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那么小心眼,我原來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她哭著說。
  “我知道,我知道。”他撫著她的頭發,注意到他們的頭發差不多一般長。
  “你怎么可能會知道呢?”她啜泣:“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那么差勁的人,用那么惡毒的話來罵你。其實你才是最無辜的……可是我本來不知道,是姐姐告訴我……”她忽然抬頭看他,說道:“姐姐回來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今天我見過她。”他說。
  她的頭很習慣似地又靠回他的胸前,而因為頭腦不很清醒,也沒想到問他怎么會見到她姐姐。
  “那她一定告訴你我有多后悔了吧!林大哥!你……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她又開始抽搐:“我……我真的知道我錯了。”
  “我沒怪過你,依月!別哭了。”他說道。對這個女孩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感到好奇,原來她也會像小孩子一樣哭,這時的她和指著他罵的那個人根本無法聯想在一塊儿。真可愛!他想。
  “我……我希望你罵罵我。”她說:“如果你說你一點也不怪我,那我會……我會更難過。因為你像個天使一樣,而我……我就像坏心的巫婆。”
  他笑了!
  “相信我,你沒有那么可怕,依月!”
  “我有。”她堅持:“我真的有。”說完又哭的起來,而她一點也不知道自己竟這么愛哭。
  “你沒有。”他試著安慰她:“你不知情嘛!而且你只是為了姐姐好。你是個好人,真的。”
  她在他胸前搖頭,不相信他會這么說。他就像慕云姐姐說的,無條件便寬恕了她,而這令她更心疼他曾經遭遇過的。被迫放棄了未婚妻,一個人孤單到現在,還得受她家人唾棄,他是圣人嗎?否則怎能原諒這一切?
  “你哭濕了我一大半衣服。”他笑著揉揉她的頭發。
  依月看見那個笑容,忽然有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直盯著他:
  “我要代替姐姐來照顧你。”她說出了惊天動地的一句。
  林澈愣住了,然后又試圖微笑:
  “依月!……”
  “真的。”她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而且你……你不該拒絕我。我會陪你一輩子,永遠也不會丟下你。”
  他終于弄懂了她是想替慕云贖罪。
  “你……你不需要這樣,依月!真的。”他說。
  “可是我想要這樣。”她還是很認真:“林大哥!你……你很討厭我嗎?”
  “當然不是。”他立刻說。他不僅不討厭她,甚至還太喜歡了點。
  “那就可以了,不是嗎?”
  “可是……”唉!這……這叫他怎么說呢?
  依月認真地看他:
  “你不喜歡?”
  “不是,我……”
  “我只是想好好地‘疼’你啊!不行嗎?”
  “依月……”老天!他好為難。
  他正無奈地歎息,她忽然冒出一句:
  “我肚子好餓。”
  林澈過了几秒鐘才反應過來,這和剛才的話題相差太遠了。
  “你……還沒吃晚飯嗎?”
  “我中午沒吃,晚飯也沒吃。”就是這句話讓林澈心疼得忘了他們原先討論的荒謬問題。
  “為什么?”他蹙眉:“你怎么這么虐待自己的身体?”
  “帶我去吃東西,我會告訴你為什么。”她說,臉上還帶著個笑容。這會儿她又很像原來的依月了,他想。
  他當然會帶她去吃東西,不過他先遞了條手帕給她:
  “喏!擦擦臉吧!沒事干嘛哭成這樣?”幸好他身上習慣帶兩條手帕,今天早上慕云用了一條,另一條剛好現在給依月用。他知道這對姐妹都不是頂愛哭,為什么到了他面前全像坏了開關的水龍頭?他真想不透。
   
         ☆        ☆        ☆
   
  “所以,你就傻傻地等了一天?”林澈對著大口吃面的依月說。
  她點點頭,含糊不清地說:
  “我也想向林姐姐道歉,順便問問你去了哪里。可是她還是生我的气,話都不肯對我多說一句。”
  “你慢慢吃,喏!喝湯。”他將湯推到她面前。“我姐姐以為你知道實情,還無理取鬧,所以才會這么生气,我會替你解釋一下。其實她气也气不久,一陣子就好了。”
  “你究竟去了哪里?”她問,忽然想起:“你說你見過姐姐?”她叫道。
  “我就是下南部去找你們。”
  “你怎么知道姐姐回來了?”她疑惑地問。
  林澈想了想,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陳輝告訴我的。”他答。
  “陳輝?”依月差點拍桌子:“他……那家伙還在當奸細?”
  林澈皺眉:
  “你別這么說他,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也‘以為’是我的好朋友。”她嘟起嘴,有些气憤。
  “你生气了?因為他告訴我你的動向?”他輕聲問。
  “我?”她不明白。
  他點頭:
  “他主要是告訴我你回南部了,慕云的事是順便提起而已。”
  “他干嘛把我的事全告訴你?”
  林澈這回笑得有些不自然:
  “這……是我拜托他的,他以為……他以為我在追求你,所以……他只是想幫我。”
  依月有點臉紅。她放下筷子,幽幽地說:
  “你才不會追我,我只是個幼稚的小女生,你一定是這么想的。”
  “依月!……”他想解釋他絕對沒有這么認為,卻又找不出話來說。幸而依月很快笑一笑:
  “算了!我原諒他,至少他是個不錯的朋友。林大哥!說說你和姐姐見面的經過吧!你們……你們很久沒見面了,不是嗎?”
  林澈點頭:
  “是啊!我們很久不曾見面了。”
  “那你們都聊了些什么?”她問。
  “隨便聊聊,談一些分開后彼此的生活狀況,如此而已。”
  “姐姐……她曾提起姐夫嗎?”依月試探地問,不敢看他。
  “有吧!”林澈想起慕云要他代為保守的秘密,而天生不善說謊的他真的很怕會違背了和她的約定。
  “他們……他們很幸福吧?”
  “嗯……應該是。”他吶吶道。
  “你……還喜歡姐姐?”她終于問出她真正想問的話,不過頭也垂得更低了。
  這個問題林澈也曾問過自己不下百次;今早見慕云以后,終于解開了心中的情結。他怜她紅顏坎坷,愿意傾全力幫她,但其中卻已不見“愛”了!只當她是個親人,是好友,因此他應該可以誠實地回答這個問題。
  “你既然問我,怎么又不肯看著我?難道你期望這張桌子會回答你?”他微笑著。
  依月這才不情愿地抬頭,不過也沒看他,又拿起筷子吃面。
  林澈見她倔強的模樣,只有歎气:
  “我是喜歡慕云。”他道。
  依月吃惊地抬頭看他:
  “可是……姐已經嫁人了。”她叫道。
  “終于肯‘瞪’著我了?”他笑著說:“我當她是朋友一般地喜歡她,誰說結了婚就不是朋友了?”
  “真……真的只是這樣嗎?我知道你始終很關心姐姐……”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終于消失。
  他搖搖頭,笑道:
  “我也很關心你啊!”
  “我……我才不敢跟姐姐比呢!”她說的話里有好大一股醋味儿。
  “你用不著跟她比,你就是你嘛!”林澈一點也听不出她的深意,只實在地說。
  “不管啦!”她嘟起嘴:“反正你不能破坏他們夫妻的感情。你不會的,對不對?否則你當時也不會成全他們了。”
  “對!我不會。”他無奈地笑:“現在你可以好好把面吃完,我好送你回去,已經不早了呀!”
  她真不開心。
  好不容易見著面的,他卻只想早早送她回去。
  “姐有沒有說她什么時候走?”她決心多問些問題來拖時間。
  他不疑有詐地搖頭:
  “沒有,可能是這几天了吧!”
  “那……你為什么沒在南部多待几天,好和姐姐聊聊?”
  “慕云說你赶回台中找我,我听了一急……你笑什么?”他眉頭又輕皺了起來。
  “沒什么!”依月吃著面,心情好多了。他畢竟是真關心她,不是只嘴上說說。真好!她微笑著想。
  “那別一直傻笑啊!快吃吧!”
  她故意一根一根面條挾著吃,看得他又皺眉了。不過以他的個性是不會說她什么的。
  果然他只是很有耐心地等著。依月又笑了,仿佛剛打了一場胜仗。
   
         ☆        ☆        ☆
   
  在回家的路上,依月總忍不住要挽著林澈的手。那是种很宁靜、很安全的感覺。她一路上吱吱喳喳說個不停,而他只是靜靜听著,不時微微笑一笑。就在這樣的气氛下。兩人慢慢走到了依月的住處。
  “你室友回家了嗎?”這几乎是林澈离開面攤所說的第一句話。
  “嗯!”她點頭。
  “你一個人住……”他遲疑著。
  她倒是明白他想說什么,對他嫣然一笑:
  “難道你要來陪我嗎?”見他苦笑,似有點臉紅,依月又笑了:“我很安全的,隔壁又不是沒人住?”
  “那你要小心門窗,不确定是誰,別隨便開門。”他吩咐道,并拿出記事本和筆:“來!把你的電話給我。”
  “哦?”她嘲弄地說:“怎么陳輝沒告訴你嗎?”
  他知道她故意捉弄他,所以也沒說什么,只拿著紙筆等著,直到依月說出電話號碼。
  “好了,你該休息了,我看你進去再走。”他說。
  “不進來坐嗎?”她問。
  “很晚了啊!”
  她嘟起嘴,轉身要走,林澈拉住她。
  “干嘛?”她沒好气地問。不清楚自己在气什么。
  “別生气。”他輕輕說,眼底有著要求。
  她還能說什么?他總是讓人見了怎么也气不起來。
  “你回到家會打電話給我嗎?”她這么問。
  他點點頭:
  “那你快進去吧!記得門要鎖好。”
  依月听他的話進房里去,林澈見她進了屋子才轉身离去。他沒注意到身后有人鬼鬼祟祟,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
  不會錯的,明明就是他。
  紀如芬臉色暗沉。
  看那身影,還有扎成一束的長發,那人錯不了絕對是何思云。可是……他竟然跟依月這么熟,這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直把惠伶和依月當成好朋友,有什么心事全向她們說,結果呢?
  依月明知道她很迷何思云,卻不肯說出她其實和他認識,而且還很熟呢!她挽著他的手,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分明是關系不同,而她連對她說一句都沒有,這讓她太生气了。
  依月總是認為她任性、花心,嬌嬌女一個,即使不明顯說出來,如芬自己可以感覺得到。可是看看她,宋依月,她才是真正惡心的虛偽者!前一陣子見她那么討厭何思云,几乎在演講會上和他吵起來,之后還气了好几天,她甚至撕破了他寫的書。結果現在呢?她交上了個大作家,和他卿卿我我不說,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紀如芬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覺得她惡心,可惜惠伶不在,否則她真該把依月的真面目對她說清楚。什么与眾不同、什么清高、自成一派,全是放屁。
  顯然她是沒把她當好朋友,紀如芬想。沒關系,她并不稀罕,大不了她也不要這個朋友了。
  不過,在這之前,她會好好給宋依月一個教訓。
  她會的。
  她會讓她知道背叛朋友該有什么下場。
  紀如芬冷冷地笑了,美麗的臉龐出現猙獰的表情。
   
         ☆        ☆        ☆
   
  依月在睡夢中被電話鈴聲吵醒,她呻吟著過去接起電話:
  “喂!”她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依月嗎?我是姐姐。”另一端傳來慕云的聲音。
  “姐?”依月高興叫道,立刻睡意全消。
  “我待會儿要上飛机了,我在机場打的電話,想跟你說一聲。怎么?你跟林澈見面了吧?”
  “嗯!我已經向他道歉了。”依月想起當時自己激動地抱著他,臉一陣紅,嘴角卻又漾起微笑。
  “他就像我說的吧!輕易就原諒你了,對不對?”慕云似乎也在笑。
  “姐!你真是了解他耶!”依月自然地說,卻引起慕云一些傷感,不過她立刻恢复了。
  “現在放假,你多回去陪陪爸媽喔!”
  “我會的。”依月說。
  “沒零錢了,我挂電話了,再見!”
  “姐,再見!”
  依月看看表,才八點多,姐干嘛這么赶呢?
  她搖搖頭又回床上去,昨天心情太……太特殊了,整晚都沒睡好,再補個眠吧!
  慕云在高雄小港机場搭上飛机,飛往美國。看著窗外景致越變越小,終于置身于藍天白云之間,她心里越覺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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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7 14:09:15 |只看該作者
回美國做什么呢?已經沒有人在那儿等著她了。而以她的教育程度,在商店街里當個店員,又有什么好認真的?難不成還想努力混出什么名堂來?
  每次回國都想永遠別再出去了,可是一見到家人那一張張安慰、滿足的笑臉,她就是開不了口。
  認錯對她來說是件太困難的事!畢竟她從小做過的錯事并不多。為什么?為什么她就是不行?
  也許她還是該振作起來。
  想起林澈交給她的那些東西——一條發帶,她好久以前扎在他頭發上的,還有兩本何思云寫的書。
  她很容易就知道何思云就是林澈,因為書的內容并不是誰都寫得出來的,非要有像他那樣的似水柔情及寬大胸襟才能表達到那种境界。
  其實她還有什么遺憾?一個那樣完美的好男人曾經那么深刻地愛過她。從保留她的發帶,還有他書中所流露出款款深情便感覺得到。一個女人一輩子愛過這么一次也就夠了,不是嗎?
  是的。她是該振作起來。
  不管她最后選擇了什么樣的人生,都應該勇敢走下去,這才符合她宋慕云的精神。
  她忽然覺得心情好多了,信心也增強不少,而這全都因為有了林澈的鼓勵。只要有他精神上的支持,只要有他給她的那些東西,書和……她愣住了。
  在哪里?她把那紙袋放哪里去了?
  慕云強迫自己回想,因為她确定自己沒有把它放進行李箱中,她想隨身帶著,隨時可以看。
  可是它現在并不在她身邊啊!
  她想著早上匆忙出門……在桌上,她几乎尖叫,就在她房間的書桌上。
  老天!她怎么會……怎么會把它忘了呢?再怎么慌忙也不該忘的。
  她拉住經過身旁的一位空中小姐:
  “小姐!我要下飛机,讓我回去!”
  空中小姐皺著秀气的眉毛,隨即想起這位客人一定是第一次搭飛机,太緊張了。
  “小姐!你不要緊張,一切都很好,沒事的。”她試圖安慰慕云。
  “不!我要回去,讓我下去,讓我下去……”慕云忍不住難過地掉眼淚。她何嘗不知道自己說的是傻話?飛机既已起飛,又怎會因她個人的因素而回頭?可是他們又怎么知道?她需要所有的精神支柱來支撐她繼續孤單地在异鄉活下去?
  “小姐!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空中小姐在身旁緊張地問。
  慕云搖搖頭。
  全完了。
  她什么也沒有了。
  她將身子靠回椅背,閉著眼睛任眼淚滑落。
   
         ☆        ☆        ☆
   
  依月的手握在林澈溫暖而大的手中,他們在校園里漫步。
  是黃昏了,即使是暑假,校園里還是有許多運動的人們,一點也不冷清。
  林澈很安靜,很少開口。依月本來也想就這么靜靜地陪他走著,不說話。可是只過了十分鐘,她想起要說的話已足夠做兩場兩個小時的演講了。最后她忍不住,終于還是開口:
  “你怎么都不說話?”她問。
  “我本來就是這樣。”林澈笑道:“倒是你,你怎么了?反常地安靜。”
  “我怕我話太多會吵了你。”
  “不會。”他又笑:“我喜歡听。”
  為什么他自然而然說出的話就好像情話一般,讓她有些害羞,心底又開心?
  “姐姐回美國了,你知道嗎?”
  “哦?什么時候?”
  “今天早上。”她說:“她來過電話。唉!不曉得她為什么要那么赶。”
  “也許……她在那邊還有事。”
  “有什么事?還不是我姐夫在催她。”她以不滿的口气說:“不是我愛挑剔,我姐姐嫁到那么遠的地方,好久才回來一次,而我姐夫根本就很少陪她回來。你想想看,到現在我都沒見過他一次,不是很离譜嗎?怪不得我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她又咕噥了一句。
  “你……你們不覺得奇怪?”林澈問。
  “什么東西奇怪?”依月看著,他不明白他在問什么。
  林澈搖頭:
  “沒……沒什么。”
  她聳聳肩,繼續說:
  “現在是暑假,我想我該回家多陪陪爸媽。”
  “嗯!”
  她臉上沒了笑容,嘴都嘟起來了。他是大石頭還是白痴什么的?!為什么連人家舍不得他都不明白?
  “你……你會不會來看我?”她忍住气問。
  他竟然搖頭,還帶著笑。
  依月又气又傷心,甩掉他的手徑自往前走。林澈愣了一下,追上來拉住她:
  “你怎么了?”
  她不回答,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個笨呆子!她想跺腳。
  “我是想我不該去找你。”林澈似乎知道她在意什么。“你父母會不高興的。”他輕聲告訴她。
  這是依月沒有考慮到的問題。爸媽還不知道真相,會生气也是當然的。于是她不再气了,腳步也慢下來。
  “對不起!林大哥。”她說:“我沒想那么多,只是……只是想常常見到你。”
  林澈又握住她的手,兩人再往前走。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也許你爸媽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更別提我還和你在一起。”看看她。
  “可是你并沒有做什么對不起我們的啊!是姐姐!……”
  他搖頭打斷她:
  “你姐姐有苦衷,而你該站在她那一邊,絕對不可以告訴伯父伯母。”
  “這樣對你是不公平的。”她叫道。
  “我不是你們家的人,你父母怎么看我并不重要。慕云就不同了,如果你父母怪她,看不起她,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其實……姐姐想太多了,哪個父母不為子女好?爸媽再怎么樣也不會看不起她啊!”
  “是慕云自尊心強,她沒辦法忍受自己在父母心里是有缺陷的。”
  “有誰是十全十美的呢!”依月道。
  “等她明白這一點時,也許可以還我清白。”他在開玩笑似地說,沒有絲毫責備之意。
  依月看了不禁又是一陣難過。既為他曾受過的傷害,也為自己,她也許永遠無法取代姐姐的。
  “你一定很愛姐姐,才能容忍她這么對你。”她低聲說,心在陳述一件事實。
  “已經結束了。”他也在陳述。
  依月看看他,不再說什么。他指的“結束”是姐姐已為人妻,并不表示他心里再沒有她了。
  “如果我回家,你會不會打電話來?”她將話題轉回原處。
  林澈似在猶豫,似在思索,好一會儿才對她笑笑:
  “還是你打給我吧!好不好?”
  “林姐姐若知道是我,一定不准你接電話。”她說。
  “不會啦!我會替你向她解釋。”
  她歎气:
  “那我明天就回家。”
  “嗯!”
  “真的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可以。”他笑道。
  兩人邊走邊聊,當然還是依月說的多,林澈听的多。
  “陳輝好不好?好久不見他了。”
  “應該不錯。”
  “他呀!是個賭亡,亡命之徒的‘亡’,就是賭到死都不怕。有一次他拉了我去打牌……”她看他:“你討厭女生打牌嗎?”
  他笑了:
  “不會。”明顯是指她。
  她感動地說:
  “我會改的,我早已不打了。”
  他笑著點點頭。
  “那我繼續說那個故事羅!”她挽住他的手又開始說:“我連胡了他四次,結果他……”
  ……
   
         ☆        ☆        ☆
   
  夜深人靜。
  林澈在万物俱寂時才能勉強自己去面對現實。
  他不會傻得看不出依月對他的特殊情感;可是他也不會騙自己那是熾熱、毫無理性可言的愛。
  她只是在替慕云贖罪。而他明明知道這一點卻又無法控制自己。
  他喜歡和她在一起,听她說話,听她笑。他喜歡感覺她的手挽著他,對他撒嬌。他喜歡她的地方太多了,而這會使他深感不安。
  好久好久了!他不曾感受到情欲的召喚,可是現在,當她在他身邊說話,靠在他胸前哭泣,甚至嘟起嘴生他的气,都會令他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產生一股沖動。老天!他居然想盡情地吻她。
  他竟成了如此缺乏自信的一個人。
  他苦笑,怀疑自己還能忍受多久這种見她卻不能碰她的日子。而且他還害怕,怕他對依月的感覺遠超過他對慕云;畢竟從前他很滿意和慕云在一起時的溫暖与自在,卻從未對她產生過如此熾熱、痛苦的渴望。
  她提出要回家的事真讓他松了一口气。
  是該讓彼此冷靜一下,好好想想他們之間的不可能。
  其實他從來都很明白自己不能想她、愛她,可是她似乎一點也不了解,還极認真地告訴他她會替姐姐好好照顧他。
  他深深歎口气,感歎她的天真。不需要的,他不需要任何人照顧,尤其是她。他討厭想起她全是為了慕云才會如此待他的事實,那真像一种同情,一种補償。
  電話鈴響起,在夜里顯得异常刺耳。林澈伸手捉起話筒:
  “喂!”
  對方沒說話,于是他又對著話筒耐心地說:
  “喂!請問找哪位?”
  “林澈?是——是你嗎?”輕柔又略帶顫抖的聲音傳來,他蹙緊眉心。
  “我是林澈。”
  “來救救我!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她喊叫。
  他終于确定是她,擔心地問:
  “你怎么了?慕云。生病了嗎?”她的聲音听起來非常不對勁。
  “我好累,林澈。”她低泣著。
  “怎么回事?你……喝酒了?”他問。
  “只喝了一點。”她說:“他……他為什么還要纏著我?……我忘了帶……忘了你給我的那些……”她時而哭,時而笑,神智明顯的不清醒。
  “慕云!你該好好休息一下,你喝醉了。”其實她會如此,最大原因是壓力太大,又沒有人可以傾吐。林澈以安慰的語气說:“相信我,你好好休息一會見,一切都會沒事的。”
  “你會來嗎?”她低聲問:“你會不會來救我?我……我好想死,死了一定很好……”
  “你不要亂來。”林澈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對她說話:“告訴我,慕云!你吃了什么東西嗎?你有沒有吃什么藥?”
  “沒有。”她似乎很不耐煩:“我只是喝了酒,只有酒而已。你……你關心我吧?”她又哭了:“那為什么不來救救我?為什么?……”
  林澈的思緒全讓她攪亂了。
  她在美國,而他在台灣,距离遙遠,又什么也無法掌握,他根本不曉得她將會做出什么事來。万一她醉得太過分了,跑到街上……他閉上眼,不敢去想象任何狀況的發生。
  看來他必須去一趟,她的精神狀況太不穩定。
  “好!我會去看你。”他說。
  “真的?你……你沒騙我吧?”
  “我明天一早就出發。”他保證:“可是你要听話,在我到達之前好好睡一下,別再喝酒了,好不好?”
  “好!我不喝酒。”
  “那現在把你的住址給我。”林澈拿出紙筆,在紙上寫下慕云的住址。
   
         ☆        ☆        ☆
   
  依月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就失眠了。
  父母因為慕云的离家返美而顯得沒有精神,這种狀況會持續個三、四天吧!她想,以前總是如此。
  一整天她都無聊地東摸摸、西摸摸,看電視、吃零食,可是最讓她心神不宁的是找不到林澈。
  她打電話去,是謝教授接的,他竟說林澈出國去了。
  出國?他覺得他是故意躲她,又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測。他自己說會等她電話的啊!
  拿起報紙翻了翻,又气憤地將它們全摔回桌上。新聞?為何不報導些使人感興趣的新消息呢?
  比如說作家何思云的最新動向。
  她懊惱地發現自己想他這么多,這种感覺是她從未感受過的;而他,他心里還是只有姐姐吧!
  她是無法取代姐姐的。
  想到此,她挫折地跺著地板。
  “干嘛?這么閒啊?練習踩螞蟻?”宋母推門進來,她剛做完例行的散步。
  “人家生气嘛!”依月說。
  “哦,誰惹你了?”
  “你和爸啦!”還有林澈,她真想尖叫。
  “我們怎么了?”宋母將剛才買來的一些蔬菜放到桌上,又走回依月身邊。
  “你們偏心。”
  “偏心?”宋母皺著眉頭:“不會吧?”
  “怎么不會?”依月抱怨:“你們只疼姐姐,她一回來你們就開心,她回美國你們就難過,我特地回來陪你們,結果你和爸還是整天愁眉苦臉,哀聲歎气的,好像見了我就煩。”
  “沒這回事。”宋母在沙發上坐下:“瞧你說成這樣,真沒良心。”她歎气:“主要是你姐姐……嫁那么遠,我生個女儿就像丟了似的,一年不過回來個兩、三次。而你那個華僑姐夫又不曉得對她好不好……”
  依月見母親越說越難過,覺得好抱歉,她不是有意這么說的,開玩笑成分居多嘛!
  “媽!別難過,我亂說的啦!我知道你跟爸都很疼我。”依月忙笑著說。
  “你明白就好了。”宋母站起來:“你爸快下班了,我得去做菜。”
  “我幫你。”依月也站起來。
  “不用了。”宋母笑道:“看來你真是太悶了,以前你從沒說過要到廚房幫忙。”
  “是你不讓我去,說我笨手笨腳,妨礙你。”依月委屈地說,故意嘟著個嘴。
  “好啦!你真要幫我的話,不如到你姐姐房里收拾一下,她那天赶很早的飛机,房里一定沒整理。”
  “好啊!”依月點頭答應。
  “唉!下次回來也不曉得得等到什么時候。你把床單和棉被收下來,我洗一洗收起來,免得惹灰塵。”
  依月于是到了姐姐房里。她先把一些衣架擺回衣櫥,再把地掃一掃,垃圾裝一裝綁好,拿到門外,最后是拉下床單,然后一把抱起棉被和床單准備下樓。
  抱著這么大体積的東西真不好走路,她小心翼翼,還是碰到了桌子。她手痛得快叫出來了,桌上也有些東西掉到地上。
  依月無奈地歎口气,只好又把棉被先放回床上,再走過去拾起掉在地上的筆、面紙盒,還有一個紙袋子。
  紙袋?重重的,是什么?姐姐忘了拿走的嗎?
  依月考慮了一會儿,終于好奇地打開它。
  里頭有兩本書,作者是何思云,還有一個發帶,上頭有一個“云”字,另外是夾在書里的一封短短的信。
  她又忍不住看了信,傷心地了解到這些東西是林澈給姐姐。看了書。只大略看了一會儿,依月明白了許多事。林澈畢竟還是愛著姐姐的,所以才會取了“何思云”這樣的筆名。他是無奈地問自己,何以還苦苦思念一朵遠去的云彩。書中的他游遍各地,每到一處總是見山慕云彩,見水思佳人,他的書,至少兩本,全為了訴說他對姐姐的思念而寫的。
  她無聲地哭泣,說不出心里那么痛是為了什么。依月雙手緊握著書和紙袋,克制著自己不要失聲痛哭,反正這是她早就明白的,她不是知道她永遠也無法取代姐姐嗎?還哭什么?
  可是林澈為什么要把這些東西給姐姐?她傷心地想,難道姐姐已經結婚了,而他還未放棄?
  不!不會,他親口說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那這一切……她的手將紙袋捏得更緊。
  就在此時,她發現了紙袋中似乎還有東西,她的手感覺到了。于是她將紙袋反過來倒了倒,抖了抖,一本東西掉落在地上。
  依月彎腰去拾,手卻停在一半。
  她愣住了,只為了那東西上頭的几個字:
  “离婚證明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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