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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七巧]才子配憨妻[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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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1:48:55 |倒序瀏覽
才子配憨妻 作者:七巧

家財萬貫、貌賽潘安,更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子的他,
擁有京城最大茶業,人生一路順遂,不知多少千金閨女仰慕,
但老天爺像向他開玩笑似的,只因爺爺為報救命之恩,
他這做孫子的竟莫名多出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准娘子?
看她吃飯狼吞虎嚥的餓鬼投胎樣,他真是嘔都嘔死了,
爹娘居然還把教她讀書習字的重責大任丟給他!
不過看她眨著一雙無辜大眼、一臉充滿求知欲望的渴盼眼神,
他莫名心軟了,而她背的百家姓更是每每令他聽了噴飯……
但他真是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都說他暑熱吃不下飯,
她還是日日努力研習各式茶料理,一臉傻氣的拿來請他嘗嘗,
還像只野猴子般爬樹,只為釀壺清甜的李子酒為他開胃;
雖然對她大剌剌的行徑難以苟同,但她煮的料理還真爽口,
本以為這回出府巡視茶園,終於能換來三日耳根清靜,
想不到他滿腦想的都是她歡笑的模樣,他是被下了什麼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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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1:49:42
第一章

  京城繁華之地,商賈雲集,華屋樓宇,櫛比鱗次。

  熱鬧的大街除了兩旁店鋪林立,各式攤販佔據了半面街道,喝叫賣著。

  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大街上一雙骨碌碌圓眼瞠望著眼前熱鬧的景象,左瞧右望,驚歎連連。

  「原來……京城是這模樣呀!」毛一錢攢緊掛在左肩的包袱,她翻山越嶺,千里迢迢,總算來到京城。
  
  一張小臉上佈滿汗水與灰漬,身上粗布灰衣襤褸,可她一雙精亮大眼卻興奮莫名。

  琳琅滿目的貨物,全是她沒見過的新奇玩意兒,雖無銀兩可採買,但她光用眼瞧就感到亢奮不已。

  這會兒她駐足在一處飾品攤販前拿起一支玉簪子看,不禁有些出神。
 
  這簪子若能戴在娘的發上,娘肯定會很歡喜。

  忽地,她眸色一黯。

  可惜娘已不在世上了……

  娘在病故前變賣了僅存的幾件首飾及家當給她當盤纏,要她前來京城依親。
  
  一想起娘親,她垂低著首,憂傷之情油然而生。
  
 「小姑娘,這玉簪子是新貨,別處可找不到相同款式。」見她低頭端詳玉簪子許久,攤販老闆於是出聲招呼。

  她雖穿著寒酸,但來者是客,且有些外地人深藏不露,一出手可闊綽了。
  
  「這……請問這支簪子多少錢?」毛一錢抬眸,輕聲詢問。
  
  她雖已身無分文,仍好奇想問個價錢。

  「九百八十文錢……如果姑娘喜歡,就算妳九百五十文錢吧!」一道出價格便見她一雙眼瞠得鬥大,老闆自動地善心減價。

  「我很喜歡,可惜……現在買不起。」毛一錢老實回道。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玉簪子,沒想到京城物價嚇人,一支簪子夠她跟娘在家鄉吃用兩個月有餘。
  
  忽地,她聞到一股肉包子香味,霎時感覺饑腸轆轆。

  她循著氣味才轉頭,就見一輛氣派馬車從她面前駛過。

  接著她便見對街攤販正掀開蒸籠,白茫茫霧氣中,一顆顆白嫩嫩肉包教她見了垂涎三尺,猛咽口水。
 
  她省吃儉用,徒步跋山涉水近兩個月,在兩日前已用罄所有的盤纏,自昨日傍晚啃完最後一顆硬饅頭後,今早趕了大半天路程,至今尚未進食。
  
  前一刻她初踏入京城大門,為眼花撩亂的熱鬧景象大感振奮,才忘了已近一日沒進食的饑餓感,這會兒被肉包氣味熏得頭昏眼茫,頓時饑餓難耐。

  她無奈的將頭轉回,再咽了口口水,眼下沒閒暇逛街,當務之急是找到她要依親的人家,否則今晚她不僅得露宿街頭,還得啃樹枝樹皮了。

  「這位大哥,可否向您打探一下,京城有哪戶皇姓人家是賣茶的?是皇上的皇,不是黃狗的黃。」她特意強調,「我要找一位皇老爺,現年該有七、八旬,我只知他的名字叫——」
  
  她話語未盡,老闆已先答話,「皇老爺?妳指的是皇老太爺吧!誰不知皇家是京城首富,不只是京城第一茶商,放眼望去,這京城最繁華大街兩旁的店鋪,近半數全是皇家所有。」
  
  「嗄?」毛一錢聞言張口結舌,一時無法置信,「應該……不是這麼有錢的大戶人家,有沒有別的姓皇又賣茶的?」她再次探問。
  
  「在京城應該就只有皇老太爺了,小姑娘。」老闆再次篤定回答。
  
  她聽娘生前說皇老爺曾告知在京城經商,讓她日後來京城只要找賣茶的皇家便可找著,但不是這麼顯赫的富貴人家吧?

  這京城最熱鬧的大街,放眼數去少說也有上百家店鋪,要能擁有一間就不愁生計了,她無法想像依親的物件竟會是京城首富。
  
  「那……請問要如何到達皇家?我想見皇老太爺。」她莫名緊張起來,懷疑真能順利見到富甲一方的皇老太爺。

  「要到皇家很容易,但要見到皇老太爺是不可能的。」老闆搖搖頭。

  「我有皇老太爺的信物,只要大哥告知怎麼去皇家,我會再想法子見上老太爺一面的。」得知對方如此顯貴令她驚詫不已,但好不容易才走到京城,說什麼也得完成娘生前的遺願,讓年紀輕輕已無親人的她有人依靠。

  「皇老太爺年前已辭世了,現在是皇老爺主事。妳要去皇家,就從這條街直走到底,向右拐去兩個巷口,再往左拐,看見最氣派的紅瓦屋頂、灰簷白牆圍繞最綿長之地,便是皇府大宅。」
 
  「嗄?已經辭世了?」她驚訝萬分。  

  「是啊小姑娘,哎喲,妳瞧,方才經過的那輛黑檀馬車,正是皇家少爺的。」老闆伸手指了指已遠離的氣派馬車。

  「啊!」

  毛一錢轉頭望去,仍可見馬車身影,趕忙向親切的老闆道聲謝,她捉緊包袱,拔腿追去。
  
  馬車內,一名俊美男子手持摺扇慵懶的側躺軟榻上,輕輕搧搖著。
  
  長眸望一眼摺扇上俊逸瀟灑的字跡,他所提的兩對茶聯再次奪得今日鬥詩茶會之魁。

  每每輕易奪魁早教他意興闌珊,京城文人全不及他才智,能與他在詩興上較量的唯有「醉月樓」的才女。

  興許今晚該去趟醉月樓,同他的紅顏知己路凝香比試一下。

 「少爺,到府了。」馬車戛然而止,坐在車夫旁的書僮轉身掀開轎簾。
  
  他收起摺扇從容步下車轎,才要跨上大紅漆門前的臺階,身後不意傳來一陣叫喊——

  「慢……慢著!等、等等我……」毛一錢一路追著馬車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就怕慢了一步開啟的大門會被掩上,急忙揮動右手出聲大喊。

  皇少風回身看向來人,一雙俊眸微瞇。

  只見一名約莫十五、六歲的陌生女子沒命似的往他奔來,胸前兩條長髮辮上下甩動,一身粗布粗衣、蓬頭垢面,背著一隻褪色的包袱,活像個乞兒。

  「給點碎銀。」他沉聲對身側的書僮交代,便轉身跨上臺階。

  偶爾有些外地來的乞兒得知皇府家大業大,便來到門前行乞,皇家人不會驅趕上門的乞兒,若遇到了,便給點銀兩或讓僕役送些吃食。

  「小姑娘,這是少爺賞妳的。」書僮從荷包掏些碎銀,遞給跑得滿頭大汗的年輕女孩。

  毛一錢先是停步喘氣,不覺伸手接過碎銀,低頭一瞧,不禁怔愣住。

  天啊,這些碎銀足夠她先前個把月的旅途花用!

  想起方纔那肉包子攤上熱騰騰、香噴噴的肉包,她再度口水直淌,差點想握緊手中銀兩,飛奔回去買兩籠肉包大快朵頤——

  不對,她不是來乞討的!用力甩甩頭,她將手心中碎銀遞還給書僮。
 
  「我、我是來見皇老爺的!」她對踏上幾步臺階的頎長身影喊道。
 
  「妳找我爹?」皇少風回過身,居高臨下睥睨眼前的黃毛丫頭。
  
  「我、我我我……」一對上男子出眾的面貌,毛一錢瞠目,心頭猛地被撞擊一下。

  眼前男子約莫二十出頭,身著一襲貴氣的鑲金線白綢衫,面貌俊逸、氣質翩然,她生平沒見過這般俊美絕倫的男子。
  
  「妳找我爹做什麼?」俊眉微微一蹙,面前女子看來神情有些古怪。

  「我……我我我是來……來依親的。」她輕眨眼眸,有些緊張的道。

  「依親?」原本神色從容慵懶的皇少風被這兩個字嚇到,俊眸一怔。「妳難不成是我爹在外面的禍種?」

  雖然他爹家財萬貫,卻只娶他娘一門正室,從未納妾或娶二房,而他爹年過三十才得他這寶貝兒子,故他自幼人生順遂,養尊處優,受盡父母疼寵。
 
  外表俊美又天資聰穎、才氣縱橫的他,可不想要個這麼俗氣的異母胞妹。
 
  「啊?」他的推斷令毛一錢吃驚,忙搖頭否認,「不不不……我原是要找皇老太爺依親,但老太爺不在了,才想找皇老爺……」
  
  「什麼?原來妳是爺爺在外面偷生的?」皇少風瞪大眼,瞅著她一臉驚駭。

  他爺爺跟他爹不同,娶了三妻四妾,生了八女,僅他爹一位獨子,他眾多姑姑嫁至各州城富貴人家,皇家近親、遠親皆生活順遂、衣食無缺,從未聽聞哪門親族有難,莫怪他見這像乞兒的丫頭來依親,會直覺往那方面想去。
  
  「欸?不、不是的!」他愈猜愈離譜,毛一錢猛搖著腦袋瓜否認。「我……我是……我有信物!」
  
  她直接蹲在地上,打開包袱,從數件衣物包裹中翻出一塊長布包。
  
  她攤開層層布包,再攤開包裹的泛黃油紙,向他亮出一支黑麻麻的煙桿。

  皇少風俊眸一怔,低頭看著站立在他面前雙手高捧黑色古董煙桿的她。

  她仰臉望他,張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似在等他回應。
  
  「信物?這是什麼信物?」皇少風一臉莫名。
  
  「這個……是皇老太爺當年交給我爹娘的,我娘臨終前要我帶來京城,只說皇老太爺見了就能明白……」毛一錢有些吞吐,一見皇家這樣的豪門大戶,她不敢直接厚顏說出皇老太爺當時的承諾。
  
  皇少風俊眸微瞇,對她不清不楚的話,沒興趣追問。

  「華安,拿一錠銀兩買下那根煙桿。」他對書僮交代,當是丐幫乞討新花招。
  
  說完他便甩開摺扇,輕搧兩下,抬起長腿從容跨進家門檻。
  
  「姑娘,這是少爺的善心,拿了銀子快走吧!」華安將一錠銀子塞進她手心,轉身準備尾隨少爺入府。
  
  「呃?等等,我不是來乞討!」見大門要掩上,毛一錢忙奔上臺階要追進去。

  「姑娘,皇府的人對乞兒仁慈,妳可不能太過貪心,今日少爺對素昧平生的妳夠大方了。」華安阻擋她闖進門。

  「不……我不是乞兒,我真是來依親的,這煙桿真真切切是皇老太爺的信物!要不,讓我見見皇老爺,他也許會認得!」毛一錢有些心急,沒料到自己會被當作乞兒看待。
 
  「發生什麼事?」乘馬車剛回府的皇老爺,看見門口騷動,跨步上前問道。
  
  「老爺,您回來了!」華安對老爺點頭行個禮,雙手仍大張著,阻擋在毛一錢面前。
 
  毛一錢轉頭看向正要步上階梯的皇老爺,他身形有些矮小福態,樣貌與皇少爺截然不同,但感覺慈眉善目,讓人容易親近。
 
  「您……您是皇老爺?我、我是來依親的……」怕連當家老爺都將她阻擋在外,她不禁說得顫巍巍。

  「依親?」皇老爺納悶,一雙眼上下打量穿著清貧的毛一錢,暗忖,沒聽聞皇家親戚有人生活困頓要來投靠他呀!
 
  「老爺,只是個乞兒,少爺要我打賞一錠銀子,她不知足,還想賴著不走。」華安開口解釋。
 
  他原本對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追著少爺馬車乞討心生惻隱,沒想到她貪得無厭,讓他有些不快,直想將她趕走,免得老爺煩心。

  「我不是乞兒,這銀子還你。」將方纔書僮硬塞給她的銀兩還給對方,她轉而向皇老爺陳情,「我叫毛一錢,是我娘生前囑咐我來京城找皇家安身的……這是皇老太爺的信物,我娘說我爹曾救過皇老太爺,他當時遺留下這信物並做了些承諾……」

  毛一錢將左手握著的煙桿再度提高解釋,內心卻忐忐忑忑,萬一皇老爺不認得,那她可怎麼辦才好?

  皇老爺一見她呈在眼前的黑色煙桿,伸手取過,定睛一瞧,頓時瞠眸駭住。

  「這……這真是我爹的遺物!」皇老爺雙手顫抖,轉動上等紫檀木煙桿,細細審視,上頭還有他當年送給爹時親自刻上的祝壽字跡。
 
  「嗄?」華安驚呼出聲。

  「妳……妳妳妳就是咱們皇家的恩人之女?」皇老爺情緒激動,不等她響應,便拉起她的手匆匆跨門而入,大聲叫嚷,「來人!快,設宴款待!」
 
  被拉著進大院的毛一錢神情愕然,站在門口的華安更是嘴巴大張,難以置信被他視為乞兒的女娃竟是皇家的恩人!
  
  「這……這些要請我吃?」毛一錢望著一桌子的山珍海味,猛吞口水,她早餓得可吞下一頭牛。
  
  「別客氣!想吃多少儘管吃。」皇老爺熱情招呼。

  「待會兒吃飽,讓丫鬟替妳好好梳洗一番。」一同坐席的皇夫人,也對恩人之女滿懷感激之情。
  
  皇夫人是位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眉眼間與俊美的皇少爺有幾分神似,而她一聽毛一錢的身份,便像皇老爺一般對她十分和善。
  
  「那……謝謝老爺、夫人,一錢就不客氣了。」原本不好意思的毛一錢,這下端起碗筷,大快朵頤。
  
  突然被當貴客禮遇她受寵若驚,只是肚腹早被眼前香味四溢的美食所收服,她只能先飽餐一頓再來思索其他。

  「咳、咳!」吞咽太猛害得她噎住,急忙放下筷子猛拍胸口。

  「慢點吃、慢點吃。」

  皇老爺、皇夫人被她有如秋風掃落葉的吃相狠狠驚嚇到。

  她一個女孩兒吃相比家裏長工還急促粗魯,活像餓了三天三夜似的。

  「喝口茶,順順喉。」皇夫人忙讓一旁的丫鬟為她倒杯茶。
  
  「對……對不起……」接過丫鬟遞上的茶杯,她猛灌完一杯茶,將噎住的食物咽下,她為自己吃相過急感到不好意思,只怪食物太過美味讓她難以克制。
  
  「我從昨日傍晚就沒再進食,已經一個月沒吃到肉了……一錢生平還沒吃過這麼豐盛的菜肴。」她尷尬解釋。

  話畢,當她再度舉箸準備繼續進食,卻見皇老爺、皇夫人一臉驚詫地瞅著她。

  舉在空中的筷子頓住,她一雙大眼望著皇家長輩,再左瞧右看侍立兩旁的數名丫鬟全都古怪地怔望她,教她只能怯怯地縮回手臂,放下碗筷。
 
  「毛姑娘……這真是、真是老夫的罪過呀!讓妳一個娃兒歷盡千辛萬苦來依親,感念老天爺保佑妳能平安尋來,否則老夫可就愧對恩人,無顏見仙逝的家父。」想像她一路艱困饑寒走來,皇老爺不禁心疼歉疚得落淚。

  「來人!加菜加肉,再宰只雞鴨上桌!」抹抹眼角的淚光,皇老爺喝道。
  
  「毛姑娘,一路受苦了,妳儘管安心吃住,今後再也不用擔心會挨餓受凍。」皇夫人聽了亦深表同情。
  
  「呃?是。謝謝老爺、夫人。」毛一錢忙再端起碗筷,繼續大祭五臟廟。

  她夾起一顆鹵蛋欲放進碗裏,卻一個不甚,滑落彈掉在地。
  
  「啊!」她驚呼一聲,忙彎身將滾落地上的鹵蛋拾起,就著身上髒衣服擦了下後便放進碗裏。

  皇老爺及皇夫人見狀瞠目結舌,還來不及阻止,就見她夾起那蛋大咬一口。

  「那個別吃!」見她張大嘴要咬下剩餘的半顆鹵蛋,皇夫人趕忙出聲制止。

  「為什麼?」毛一錢張嘴頓住,疑惑地看向皇夫人。

  「掉在地上別吃,就是掉在桌上也不吃的。」皇夫人細聲道,為她方才舉動驚愕不已。
  
  她家僕傭都不可能撿拾落地的食物吃了,她竟因撿起一顆鹵蛋而面露喜色。
  
  「這兒地上很乾淨呀!就是落在泥地裏,擦一擦也是能吃的,我娘常說要惜福。」毛一錢笑笑不以為意,將半顆鹵蛋送進嘴裏。
  
  她甚至拈起落在桌上碗邊的飯粒吃食,粒米不浪費。

  皇夫人顰眉想開口說什麼,卻不忍指責,神色憂憂地望向老爺子。
  
  席間毛一錢一度停箸詢問自始至終沒動過碗筷的老爺夫人,聽他們道出早用過午膳要她安心吃食後,她便不再有所顧忌。

  她很快地風捲殘雲,將一大桌菜肴全都吞吃下腹,食量之大,教皇老爺、皇夫人及一干丫鬟全都嚇傻了。

  飽餐一頓後,毛一錢挺著凸起的肚腹,被丫鬟領往西側廂房梳洗換裝。
 
  從未被人侍浴的她不覺尷尬彆扭,再三推阻丫鬟的好意,自個兒快速打理。
  
  穿上輕盈飄逸綢紗的她非常不自在,生怕一個動作過大,不甚扯壞高級布料。

  梳洗換裝完,丫鬟領著她前往祠堂大廳,一路上左彎右拐,穿過回廊、小橋、池塘、花苑,皇府之大,教她繞得眼花撩亂,完全分不清方位。
  
  一踏進祠堂大廳,就見皇老爺、皇夫人已等候在廳裏。
  
  祠堂供案上擺放祭祖的三牲四果,她帶來的煙桿亦被供在神案的牌位前。
  
  「毛姑娘這麼快就梳洗好了。來,我看看。」皇夫人見她一身乾淨素雅,宛如改頭換面般,上前牽起她的小手,當自己女兒般上下瞧著。
  
  「怎麼沒插上簪釵、步搖?連條首飾都沒配戴,這腰帶也系不妥。」皇夫人不禁輕斥一旁丫鬟,「妳們是怎麼伺候的?」
  
  「奴婢知罪,但……毛姑娘不讓奴婢伺候。」其中一名丫鬟忙欠身解釋。
  
  「不怪她,一錢這樣就很舒坦。這衣料太高貴,穿在身上已很不習慣,若要再配戴那些貴重的頭飾、首飾,一錢怕不敢走路了。」平生儉僕慣的毛一錢只求溫飽,對物欲無求。

  「不打緊,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習慣府裏的生活。」皇夫人輕拍她手背,為她過去清苦生活感到心疼。
  
  「少風怎麼還沒來?再派人去催催!」見兒子未到,皇老爺對丫鬟催促道。
 
  兩名丫鬟趕忙步出祠堂欲前往少爺廂房探看,就見少爺已迎面緩緩踱步而來。

  「又不是初一、十五,無端祭什麼祖?」皇少風步履悠緩,輕搧摺扇打個哈欠,對緊跟在後的華安抱怨。
 
  他才躺在榻上小憩片刻,就聽到華安喚他前往祠堂,他慵懶地不願下榻,不久又有一名丫鬟來催促,讓他有些不耐。

  一踏進祠堂大廳他倏地一怔,惺忪睡眸霎時睜大。

  「妳怎麼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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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前一刻在大門外對他亮出一根黑麻麻煙桿的乞兒,這會兒已洗淨一張髒臉,穿戴整齊的出現在他家祠堂大廳上。
 
  「爹,這乞兒怎會進來府裏?」皇少風非常納悶。

  「不可對恩人之女如此無禮。」皇老爺輕斥兒子,「毛姑娘不是乞兒,是你爺爺替你指腹為婚的未婚妻。」
  
  「嗄?」皇少風駭住,頓時抖落手中摺扇。

  「啊?」毛一錢張口愕然,因為皇老爺的話一顆心狂顫。

  她雖深知實情,可一見皇家是富商,粗鄙的她萬萬不敢高攀,更不敢直接道出皇老太爺曾向她父母的承諾,沒料想皇老爺會親口承認。
  
  一旁的皇夫人聽到老爺朗聲宣告,亦同感驚愕。-

  雖知悉一些端倪,亦對孤苦無依的毛一錢心生憐憫,然而想到這樣的女子要匹配她才氣縱橫的寶貝兒子,不禁難以苟同。

  「荒謬!我怎不知爺爺曾為我指過婚?」向來說話不疾不徐的皇少風,生平第一次如此勃然大怒,「僅憑她隨意拿一根黑麻麻的煙桿,您就信她的胡言亂語?還把那煙桿當寶供在祖先牌位前!」

  一見祠堂神案上供奉的黑煙桿,他難以置信爹輕易就相信他人。

  「那煙桿是當年你爹請人用上等紫檀木打造,送你爺爺六十壽辰的賀禮,你爹還親筆刻字祝壽,確實是真品無偽。」皇夫人第一次見兒子發火,忙柔聲解釋。

  「哼!就算煙桿是真,興許是她幸運撿到,打聽出緣由便上門唬弄,想攀親帶故。」皇少風冷哼,一臉不以為意。
  
  「你爺爺一直將這紫檀木煙桿當寶,天天帶著、抽著,片刻不離身。」皇老爺沉聲娓娓道來,「你六歲那年,你爺爺經商出遠門,途中不甚發生意外,馬車失控墜崖,他被拋出馬車外,身受重傷,幸被上山砍柴的毛壯士相救。
  
  「毛壯士家道清貧,且有一大腹便便的妻子將臨盆,毛氏夫婦卻仍竭盡心力照料傷重的陌生人,甚至不惜向鄰舍借銀兩,為你爺爺請大夫治傷、買藥材。

  「你爺爺在毛家躺臥兩個多月才得以下床走動,他說當時生產完的毛夫人,連給自己坐月子的錢都沒有,借來的銀兩全花用在他身上,毛氏夫婦的救命大恩豈是他用金銀可回報,於是承諾要讓自己最寶貝的孫子,將來照料他夫妻倆剛出世的女娃。

  「因墜崖時身外財物皆失喪,他身上僅存藏於衣袖內的寶貝煙桿,因而將珍惜數年的紫檀木煙桿交給毛夫人,以此為指婚信物。」

  皇老爺一口氣道出緣由,望著神案上香煙嫋嫋中供奉的亡父遺物,不由得思念才仙逝半年的老人家。
  
  「就算真相如爹所言,她真是救爺爺的毛家之女,為何到現在才現身?又為何我從不知有指婚之事?」即使父親證實了她的身份,他也難接受此婚約。

  「你爺爺傷癒平安返家後,派人先送一箱銀兩和幾箱貨物前往毛家致謝,不料那時適逢連日豪雨阻礙運送車行,十天車程花了一個月才到達,毛家所居村落竟慘遭洪水氾濫淹沒,村民死傷慘重,幸運逃離的村民四散,你爺爺先後派了不少人四處打探,卻始終得不到毛氏夫婦的下落。

  「跟你有婚約的毛氏女兒是生是死茫茫未知,才未曾向你提起指婚之事。十多年來你爺爺其實一直惦掛著這件事,直到他將仙逝前,在病榻前還向我諄諄囑咐,他畢生未曾失信於人,唯獨此恩未報,教他走得難以心安。
  
  「倘若毛女早已不在人世,這樁婚約自當無效,但若哪日她上門依親,皇家絕不能負人,就算屆時你已娶妻生子,也定要給她一個名份,善待她終生。」爹親的遺言言猶在耳,令皇老爺語重心長的轉述。

  「一錢……其實也一直不知道自己已有婚約,是我娘病逝前才對一錢說的。」毛一錢輕聲道:「我娘說我出生不久村裏便發生洪災,爹爹為救我喪命,娘帶著繈褓中的我跟一些村民逃難,幾經顛沛流離才找著安身之處,我跟我娘便一直相依為命。
  
  「許是太過勞碌,我娘身子一直不好,她自知來日不多,偷偷將僅有的幾件嫁妝首飾變賣,賴以活口的一頭牛也賣了,把辛苦攢下的一些銀兩跟那支煙桿交給我,要我在她離開後,到京城來依親。
 
  「她說本不願向皇老爺索恩情,但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孤苦無依的一錢。為讓娘走得心安,一錢答應她,在她病逝後為她守靈三個月,之後便啟程前往京城,這一路走了近兩個月才到達。」
  
  翻山越嶺她不覺艱苦,然一想起失去的娘親,便倍感鼻酸。

  「可憐的孩兒,妳受苦了。」皇夫人聽完她的境遇,心軟地拍拍她的背,表達安慰之意。

  她突然的親近教毛一錢驚詫,皇夫人身上的溫柔馨香,令她思念起娘親,雙手突地環抱住她,潸然泣淚。

  皇夫人被她的舉動怔愣了下,不好將她拉開,只得繼續安撫她。
  
  眼前景象教皇少風頓覺有些頭疼,雖說毛一錢身世堪憐,但絕不該扯上他的婚姻大事。
 
  「你爺爺在天之靈,定希望能完成毛夫人的托孤遺願,你趕緊上炷香,告知他老人家你會善待毛姑娘。」皇老爺指示丫鬟拈香。
  
  「慢!」皇少風以扇骨輕敲微微泛疼的額角輕喝一聲,他得阻止這場鬧劇!「要報恩有很多方式,何況欠人情的是爺爺,為何拿我的終身大事來償還?」

  「這可是你爺爺生前遺願,他允諾的誓言豈可不從?」皇老爺以孝為天,不敢違背爹親的誓言。

  「您可以收留她,但我絕不同意娶她為妻。」皇少風態度堅定。
  
  「這……」皇老爺因寶貝兒子抗拒,心生躊躇。
  
  忽地,一陣清風刮過神案前,轟的一聲,香爐倏地燃火。
  
  「啊!發爐了!」皇老爺見狀驚呼。

  被毛一錢抱住的皇夫人,也趕忙抬頭看向神案上的爐火。
  
  「快!筊杯給我!」皇老爺神色匆匆走近神案,要丫鬟遞上筊杯。

  他雙手合握筊杯,高舉額前,面對爹親牌位喃喃詢問,慎重地擲筊。
  
  連擲三次全都一樣,他面容緊繃地轉過身看向兒子。
  
  「不行,你爺爺不答應。」

  「嗄?」皇少風不明所以。
  
  「我問你爺爺,若我收毛姑娘當女兒,可不可行?你爺爺連三次應了怒筊,他不同意,要你務必迎娶毛姑娘為妻。」皇老爺神情認真的道。

  「開什麼玩笑?隨便擲個筊就代表爺爺顯靈說話?」他可以尊敬祖先,但向來不信鬼神。
  
  「我對你爺爺一向必恭必敬,哪像你這般大不敬?」皇老爺皺起眉頭,兒子對他無禮他不計較,卻不許兒子對先人不敬!「你爺爺向來疼你,要不你親自問問他老人家。」
  
  皇老爺將手中筊杯遞向兒子。

  皇少風俊眉一皺,伸手接過筊杯直接往地上拋丟——

  怒筊!

  再丟,怒筊!

  三丟,還是怒筊!
  
  他愈丟愈怒,眉心攏成一團,才不信兩塊木頭就能決定他的終身大事。

  「瞧瞧,你爺爺真的生氣了,他氣憤心傷最疼寵的孫子將害他背信於人。」皇老爺見又連擲出三個怒筊,面色惶惶地趕忙上炷香,向老人家牌位連連拱手作揖安撫。
 
  「這是巧合!爺爺真疼我,就不會不尊重我的意願,更不可能強迫我娶妻!」皇少風將筊杯拍放在供案上,轉而看向毛一錢故意問道:「書畫琴棋詩酒花,妳會什麼?」

  他可不計較門風,卻在意女子有無才德,她出身低貧肯定目不識丁,這樣的女子怎可能成為他的妻!

  「嗄?什麼花?」突地被他一問,令毛一錢怔愕,「我……我會洗衣、燒飯、劈柴,我雖食量大,可力氣也大,就是長工的活也能幹。」

  即使皇老爺承認她,她仍知自己斤兩,不敢奢望嫁給皇少風那樣俊美的貴公子,只要能在皇家當丫鬟,有個安身之處便足矣。

  「爹!」皇少風聞言有種無力感,轉而看向父親,「您收不收她當義女孩兒不敢反對,若要當孩兒的妻子人選,書畫琴棋詩酒花,一樣都不能缺!」

  他故意撂下條件,推拒這莫名其妙的婚約。
  
  「你——你說這什麼話?」皇老爺聲音顫抖,食指直指他,「忤逆你爺爺,還連皇家恩人之女都鄙視?你簡直白讀聖賢書!」
  
  平生寵溺寶貝兒子的皇老爺凡事都能包容,唯獨對先人不敬之事,他絕對無法容忍。
  
  「孩兒敬重爺爺,亦敬重爹娘,還望您們尊重孩兒,別干涉孩兒的婚事。」皇少風轉而再望一眼憨傻的毛一錢,「毛姑娘既是爺爺恩人之女,理當受到皇府善待,你就隨意住下,只管吃飽睡飽,但咱倆井水不犯河水。」

  他腳跟一旋,轉身叫喚,「華安,替我備車馬!」

  見兒子轉身要走,皇夫人喚道:「要用晚膳了,你還要出門,上哪兒?」
 
  「去醉月樓,找京城第一才女吟詩作對。」他得找人解解悶。「今晚不回府裏用膳了。」
  
  他揚揚扇子,逕自邁步踏離祠堂。
  
  「慢著!不准出府!」皇老爺對著他的身影大聲嚷嚷。

  「老爺,由他去吧。少風的個性您又不是不知,逼不得的。」皇夫人柔聲勸慰,輕拍安撫氣結的老爺,「給少風點時間,再和他好好說說。」

  她對毛一錢的際遇感到心疼與同情,若收做女兒她是樂意的,但要當准媳婦看待,讓學富五車的寶貝兒子娶她,未免太委屈兒子。

  儘管她心裏無法同意這樁指婚,可見到老太爺顯靈,也只能選擇默然接納。

  「毛姑娘別擔心,皇家絕不會負你,我們已經視你為准媳婦,會待你像親女兒一般。」皇老爺向毛一錢承諾。

  「啊?」毛一錢瞪眸,非常驚喜,「您是說……我可以留下來,以這兒為家了?」

  她不在意高高在上的皇少風是否願意接納她,至少她不用再餐風露宿,還有一雙長輩接納她,她已深感無比欣慰。
  
  深夜,皇少風才返回府邸。
  
  他穿過前苑,忽見花叢間一抹微光,納悶了下,遍循著光源探看,卻見草叢旁放置一盞燈籠,映照蹲踞於地的一抹鬼鬼祟祟的小小人影。

  再定睛一瞧,驚覺那抹人影正在焚香燒紙錢,對著擺放地上的一雙牌位喃喃自語。

  「少爺……那身影好像是……毛姑娘!怎會半夜三更躲在這兒燒冥紙?莫非……是在使什麼妖術?」身後為他提燈的華安驚詫地低聲道。

  雖說毛姑娘是皇家恩人之女,老爺夫人認定的未過門媳婦,但少爺不認同,而他完全站在少爺這邊,因此對她這人心存懷疑。
  
  「華安這就上前去看她搞什麼鬼。」說著,他便要邁步上前。
  
  「慢。」皇少風將手中摺扇橫擋在他眼前,「燈籠給我,你先下去。」
  
  他伸手提過照路的燈籠。
  
  華安雖然心有疑慮,不敢異義,只能轉身悄然摸黑回房間。

  皇少風提著燈籠,躡手躡腳往前數步,對她半夜躲在花苑燒紙錢的詭異行徑心生困惑。

  以他的性格,向來對不幹己之事懶得關心,更別說會好奇看熱鬧。
 
  沒能細思自己的異常,他直覺想親眼瞧瞧那怪女孩的行徑,興許讓他捉到什麼把柄,便可讓雙親取消這荒謬可笑的婚約。

  「爹,娘,一錢走了近兩個月路程,今日終於見著皇家老爺。」毛一錢為父母親上柱香,燒起紙錢向雙親報平安。

  「雖然皇老太爺不在了,但皇老爺及夫人是和善的大好人,他們都認了一錢,還許我喚他們爹娘……」

  「娘,一錢今晚真的好開心,好感動……一錢這輩子沒真正喊過爹爹,雖然娘您也不在了,但一錢不是沒爹沒娘的孩子,一錢有新家,還有父母親……嗚……」她哽咽的說著,突的嚎啕大哭。

  站立不遠處的皇少風被她突如其來的哭聲嚇了一跳,俊眉不覺一攏。

  她已是十六歲的大姑娘,怎麼哭聲像個六歲女娃,毫不端莊收斂。

  「嗚……娘,如果您還在,能跟一錢來京城進皇府,一錢定會覺得更幸福……皇老爺雖認一錢為准媳婦,可皇少爺並不認同指婚之事,聽皇夫人說少爺是京城有名的才子,他在一錢這個年紀就中了舉人,若非他對功名沒興趣,早已得個狀元或榜眼,在朝當大官。」

  「像他這般絕頂聰明又家財萬貫的男子,一錢自是高攀不起,不敢妄想成為皇家媳婦,只要能留在老爺夫人身邊,將他們當爹娘伺候,讓一錢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就萬分感謝;娘不需再為一錢掛心,您可心無牽絆,跟天上的爹爹好生相聚。」
  
  燒完紙錢,她跪地朝一雙牌位再三叩首。

  她的一番真情告白,教皇少風聽了不禁有些動容。

  儘管無法接納這樁婚約,可他不介意父母收留孤苦無依的她在府裏生活,他也會試著說服自己將她當義妹看待,讓父母多個女兒相伴。
 
  心意已決,他轉身悄然邁步離去。
  
  翌日一大清早,毛一錢就坐在皇少風廂房大門外的臺階上等候。

  她五更天便醒來,端著洗臉水,侯在皇老爺,皇夫人所居正門外,不久丫鬟推開門扉,驚見她時嚇了一跳,隨後下床的皇夫人更為驚詫。
 
  皇夫人婉拒她伺候他們二老盥洗的孝行,要她回房繼續歇息,等候用早膳,她於是轉而步往皇少風房門口等待他醒來梳洗。
  
  這一等,等了近一個時辰,她幾度想敲門叫喚卻又不敢打擾,心想他昨晚外出,肯定很晚才回府歇息。

  「毛姑娘!呃,少……少夫人,您怎麼在這兒?」端著臉盆從另一方回廊而來的丫鬟,見毛一錢坐在少爺廂房外臺階上,滿臉驚詫又感納悶。
  
  「若梅姐姐,早呀!一錢來給少爺送洗臉水,可不知他何時醒來?」毛一錢站起身,對皇少風的貼身丫鬟頷首問候。
  
  「啊?」見她對她行禮問候,教若梅嚇了好大一跳,險些都出盆內的水。

  「少……少夫人,您不可對丫鬟行禮,更不該喚奴婢為姐姐,這可折煞奴婢了。」她急忙糾正。
 
  雖說毛姑娘生得一臉稚氣,模樣樸素,毫無半點少夫人的貴氣,然而老爺已告知全府的僕傭,要全心接納這位准少夫人。

  「你比一錢年長,喚聲姐姐不為過呀!」毛一錢不認為有何不妥,「這洗臉水交給一錢便可,一錢先前燒的水已經冷了。」

  「這怎麼成?伺候少爺盥洗是奴婢的工作,少夫人可別為難奴婢啊!」若梅搖搖頭。這新少夫人太過和顏悅色,令她一時不敢領受她的親切善意。
  
  「你別喚我少夫人,叫一錢就可以,讓一錢伺候少爺就行。」她想做點事,不好這麼白吃白住。

  「這……」若梅雖覺得不妥,卻也不敢拒絕少夫人的要求,只得將雙手端的臉盆交遞給她。

  毛一錢端著臉盆小心翼翼踏進皇少風房間。

  他的廂房比她的大上一倍,昨晚皇老爺讓丫鬟將她住處由西廂房客房移至東廂房少夫人房,那奢華寬敞的房間已教她大為驚奇了。
  
  而他房間隔開大半空間的花廳像書齋,一幢幢書櫃並列,層層擺滿書冊,她拐過山水屏風,往裏面圓形拱門走去。

  見到床上紗帳已拉開,皇少風曲膝坐起,身上披件白色中衣,一頭及腰墨發散亂,他手撐額頭,手肘抵在曲起的膝頭處,閉著眼,神態困倦。

  眼前畫面令她乍見時心兒莫名怦跳,他四周慵懶靜謐的氣息亦教她為之屏息凝神。

  「什麼時辰了?」他用低啞濃濁的嗓音問道,剛蘇醒的聲音聽來格外陌生卻充滿磁性。

  「呃?」毛一錢因他突然的聲音怔了下,「剛過卯時……」
 
  她雙手捧著臉盆,就這樣怔然站立床邊,等他再度開口,不覺看他看得出神。
  
  沉默片刻,床上曲膝而坐的皇少風,這才有些納悶地略抬起頭,以往丫鬟早遞上臉巾喚他盥洗。
  
  豈料這一眼競讓他怔愕,惺忪長眸倏地瞪得鬥大。

  「你怎麼會進來我房間?!」

  「我……我我我給你送洗臉水……」她眨著大眼,心慌得雙手抖出一些水漬。
  
  他方才一個動作,讓披在身上的中衣前襟大開,露出大片赤裸胸膛,教她看了臉紅耳熟。
  
  「你眼睛看哪里?」皇少風俊眉一蹙,略表不滿。

  她一雙如牛大眼,竟大膽不諱地直盯著他胸膛瞧。
 
  「我……我只是……不是……」毛一錢忙搖手又搖頭,想解釋辯駁,她不是故意偷窺他「春色」的。
  
  她退後一步想拉開些距離,卻踩到裙擺,重心不穩便要向後仰倒。

  她慌亂地急將身體向前傾,雙手端捧的臉盆倏地往床上飛去。

  「啊——」
  
  刷的一聲,皇少風飛快探長手臂,將險些翻灑於身的臉盆安穩捧住。

  眼前迅雷不及掩耳的狀況,教她驚叫後一陣呆愕。
  
  「你搞什麼?」皇少風有些不快。

  雖驚險救下臉盆免於一身濕,他臉上仍被噴灑些水漬。
  
  「哇啊!你功夫真是了得!」她終於回過神來,沒被他怒聲嚇到反倒是拍著手對他方才的身手大感讚歎,「你是不是學過少林武功,還是什麼江湖絕技?」
  
  她睜著一雙大眼直望著他,心中對他升起一絲崇拜之情。

  「絕你個頭!」皇少風跨下床,將手捧的臉盆架上,「若梅?若梅去哪里了?」他沒好氣地傳喚貼身丫鬟。

  「從今天起,換我服侍少爺盥洗。」毛一錢將臉盆裏的臉巾撐起,便要遞給他擦拭。
  
  「你要服侍我?」皇少風睥睨嬌小的她。
  
  「嗯!」仰臉與他視線相對,她雙手遞上臉巾,心兒無端怦跳不停。
  
  他衣容不整,尚未盥洗,但初醒的他較平時增添一份隨性不羈的俊美,教她看得緊張心悸。
 
  「我漱洗要用冷水。」皇少風伸手探向臉盆,挑剔溫度適中的溫水。

  轉念一想,既然她眼巴巴想服侍他,他便藉故刁難她,端起大少爺架子要她知難而退。

  「呃?這是若梅姐姐端來的……」她因他嫌棄水溫怔愣了下,「一錢這就去換冷水來。」

  她端起臉盆,轉身匆匆走離他廂房,片刻後便打了井水匆匆返回。
  
  「少爺……請、請盥洗。」她輕喘息恭敬道。

  皇少風看她一眼,便動手漱洗,毛一錢則靜靜等在一旁,一雙眼直盯他的一舉一動看。
 
  他梳洗完抬起頭,她忙擰妥臉巾遞上前。

  「我拭臉要用溫水。」他故意刁難她。

  「呃?好,一錢這就去換水。」

  她收回雙手,沒半點不悅,趕忙端起臉盆再度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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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1:50:32
第三章

  皇少風見毛一錢離去的身影,不以為意,閑坐在床邊等著。
 
  等了一刻,他眯起眼枕臂倒躲床榻,三刻過去了,俊眉微攏的他翻身坐起。
  
  以為她打退堂鼓不敢再來,他下榻隨意將中衣系上,跨出臥室門欖。
  
  「來人——」他朝廂房大門方向叫喊,欲喚個丫環端水進來。

  才一叫喊,就見大門外一道身影匆匆奔來。
  
    只見毛一錢端著臉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路上還讓水濺出不少。

  「要你端盆溫水,讓我瞎等超過半個時辰!」他故作不耐指責,並非真介意她害他幹等這麼久。
  
  「對……對不起!我去灶房燒水,結果找不著回廂房的路,東拐西彎,問了三個丫環才找對方向。」毛一錢小臉布上一層薄汗,臉頰沾有炭漬喘著大氣解釋。

  這大宅院她仍生疏得緊,回廊蜿蜒像迷宮,一個不慎,便輕易迷失其中。

  「去灶房燒水?」見她一臉狼狽,他滿心納悶,「喚個丫環燒水便可,何需你親自動手?」

  「只是燒個水,很容易的。」她笑說。原本若梅見狀急著制止,但她執意自個兒來。

  「很容易?你瞧你,搞得灰頭土臉的。」他揚高一邊眉,她身上衣裙沾上些許污漬,足見她手忙腳亂。

  察覺他的注目,她忙將臉盆先往一旁小幾擱下,用衣袖拍拍裙擺,傻笑道:「原是件容易的事,但怕少爺久候就心急了,一急連柴火都點不著,只得跪在灶口嚨對著柴薪猛吹猛煽的……

  「一錢一早醒來,已進灶房燒過一次水,花不上一刻時間,原先端水去正房,娘不要一錢服侍,才轉而來你廂房,在門外等了一個時辰見到若梅姐姐要來伺候你,因先前燒的水早涼了,才改換她的臉盆端進來。」她叨叨絮絮詳述。

  「好了好了,不需再解釋,我明白了。」聽她詳實瑣碎地解釋,為盆洗臉水盡心盡力,倒讓故意刁難的他有些過意不去。
  
  「明日你醒來前,一錢會備妥冷溫水在門外候著,不會再讓少爺瞎等。」毛一錢微笑承諾,擰起臉巾欲遞給他擦拭。

  「先把你那張花臉擦淨吧。」他低凝她雙手奉在眼前的臉巾,黑眸一眯。她比他更需要吧?

  「呃?不打緊。一錢待會兒再去汲井水拭臉就成了。」她不在意地笑說。只希望他儘快完成盥洗。

  皇少風於是接過臉巾,往臉龐擦抹幾下,便將臉巾交還給她。

  「少爺要用早膳了嗎?一錢這就去灶房端膳食。」她收拾臉盆打算離去。
  
  「更衣。」皇少風命令,一臉趾高氣揚。

  他可不能心軟,定要讓她知難而退,就是不想明日醒來又見她踏進他廂房,在床榻邊大剌剌窺視初醒的他。
  
  「啊?是……」
  
  毛一錢趕忙去取衣帽,猶豫了會兒,挑選一件墨綠色繡菱紋采邊的外衣及一條褐赭色腰帶。
  
  她抱著外衣及腰帶站在他面前,低頭望著高挑的他,不知該如何替他更衣。
  
  「那個……你可以低下身嗎?」她對他招手示意。
  
  「什麼?」他俊眉微攏,略表不滿地眼睨著她。

  毛一錢不敢再要求他彎身,只好搬來一張椅晃,站了上去,與他齊高。

  她攤開手中外衣長袍往他雙臂套穿,生平沒替男人穿過衣服的她動作生澀遲鈍,緊張不已。
  
  「反了。」皇少風出聲提醒。
  
  「欵?」毛一錢抬眸看他,怔愣了下。
  
  「領口反了。交領右衽不懂嗎?你這是給死人穿衣。」他再度提醒。

  儘管她動作慢吞吞讓他舉到手酸還穿錯邊,他也沒真的不悅,竟浪費時間跟她耗下去,只因她戰戰兢兢的模樣頗令人莞爾。
 
  「啊?對……對不起,我是看成自己的方向。」毛一錢這才發覺錯誤,更加心慌。
 
  她當然知道「交領右衽」的道理,只有陰間的鬼魂或異族才會穿成「交領左衽」,她可不是要詛咒他呀!
  
  她雙手一陣慌亂,忙要為他重拉整衣領,身體卻一個重心不穩,她嚇得哇叫一聲從小板凳上跌落。

  他見狀急忙伸手一拉,扯住她腰下襦裙,想將要跪趴在地的她提了起來。
  
  怎料,嘶的一聲,絲綢襦裙被他硬生撕裂。

  他和她同時屏氣,驚訝瞠眸。

  毛一錢低頭看到被扯裂的花紋襦裙露出裏面的素白褻褲,一張小臉倏地羞赧辣紅。

  皇少風忙擺開頭,氣氛頓時無比尷尬。

  「我……我我我先去換件襦裙,再、再來替少爺更衣……」毛一錢低垂小臉,雙手緊捉扯破了的襦裙急忙轉身,倉皇奔出他的廂房。

  皇少風大掌抹抹臉龐,神情跟她一樣困窘。
  
  他雖會上青樓,卻只去醉月樓找清倌路凝香吟詩作對、品茗聽琴,他不是喜歡胭脂味的男人,言行向來拘謹自持。

  生平第一次動手扯破女子襦裙,雖是意外,仍令他心生歉疚窘困。
  
  他無奈歎口氣,本來只是想刁難她,最後竟落得這般尷尬局面。

  午膳時與父母同席用膳,皇少風以為毛一錢會因為早上的意外心生芥蒂,卻見她盯著滿桌料理,眸光閃爍,讓他微鬆口氣,放下對她的一絲歉疚感。
 
  可下一瞬她大快朵頤的吃相,卻教他瞠眸駭然。

  「哇——皇府的食物真的太、太美味了!」她嘴巴塞滿食物,含糊不清地讚歎。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皇夫人再次見她吃相野蠻,柳眉一顰,心裏對她又增添一分不滿。

  「沒關係,一錢儘管吃,俗話說,能吃就是福。」皇老爺不介意,倒喜歡她的自然不做作。
  
  皇少風只動了兩個筷子,沒什麼胃口,對面前狂吃不停的毛一錢心生不解。

  他從沒見過吃相這般豪邁的女子,她眼中除了食物,完全沒抬頭望他一眼。
  
  他曾幾次跟女子同桌吃飯,哪個不是慢條斯理、輕聲慢咽,時不時偷瞧他,仿佛他比珍饈還美味。
  
  他知道自己外型俊美,可他對女子偷覷他的目光很覺厭惡,每當他上街總能感受一干花癡女子的追逐目光,教他渾身不自在。
  
  他以為她也會同其他女子般著迷於他的外貌,可現下她只專注食物,完全不在乎得在他面前維持形象。
  
  對她大剌剌的吃食,他起初輕皺眉頭,可愈看卻愈覺得好奇。
  
  她嘗每道料理總幸福滿足、讚歎不已,個子嬌小卻食量驚人,他懷疑她怎能吞下那麼多東西,還覺得意猶未盡?

  桌上山珍海味沒有一樣讓他提起胃口,從小錦衣玉食的他,對吃食總是意興闌珊,再上乘的極口珍饈,他仍嘗不出真正美味。

  莫名地,他對她吃食的滿足愉悅倒有一分羨慕。

  午膳過後,皇少風逕自前往書齋,毛一錢隨後代替丫環端著茶點去書齋。

  「少爺,請用茶點。」她踏進書齋對埋首在書案後的皇少風喚道。

  皇少風抬眸,見是她進來,便低頭繼續書寫,「茶放著,點心拿走。」

  「娘說你中午沒吃多少,讓人給你多備幾道點心,這些點心看起來很可口耶!」毛一錢將一碟碟精緻點心端放在幾案上。
  
  「沒胃口。」皇少風放下毛竹竿,只端起茶杯,滑開杯蓋輕啜一口。
  
  「少爺是不是身體不適?」她有些擔心。
  
  午膳那麼豐盛美味他竟嘗不到幾口就停箸,若非皇夫人說起,只顧吃食的她根本沒注意他吃得極少。
  
  「沒有。只是夏日食欲差。」他淡道:「茶點你有興趣,就拿去吃。」
  
  「少爺真的不想吃?」毛一錢再次探問,她對這一碟碟沒見過的精緻茶點,可是垂涎欲滴。

  「不想吃,給你吧。如果你吃不下就端回灶房。」以為她可能中午吃太多,會塞不下這些點心。

  「那我就不客氣了。」沒料到她聞言擒起糕餅又大快朵頤起來,還頻頻大贊食物的可口,「這每道點心都好好吃,少爺真的不嘗嘗?」
 
  她左手拿塊芸豆卷,右手拎塊豌豆黃,還故意拿到他面前晃了晃試圖誘惑。

  她孩子氣的行徑令皇少風薄唇淡揚,搖首拒絕。

  就見她將手裏的點心一一塞進嘴裏,滿足咀嚼,她吃食時眼眸半彎、神情陶醉飄飄然的模樣,令他覺得興味。
 
  「這兒書好多呀!你都讀過嗎?」毛一錢邊吃點心,一雙大眼邊張望打量著書齋,這兒藏書比他廂房內書櫃多上好幾倍。

  「讀過。」皇少風輕應,隨口問:「你識字嗎?」

  「一錢識字呀!」毛一錢回得理所當然。

  「你識字?」皇少風倒很意外,抬眸望她。
  
  「嗯。」毛一錢用力頷首。

  「你真識字?識得多少字?」皇少風不免好奇。她清貧的出身怎可能讀書識字?
  
  「我可以寫給你看。」她一張小臉漾開一抹自信笑容。
  
  她忙搬張椅凳坐在他對面,一臉躍躍欲試。

  皇少風見她亟欲表現,於是為她攤開宣紙,將前一刻華安研好墨的硯臺推給她。
  
  毛一錢左手壓在宣紙上,右手提起毛筆沾上墨水。

  皇少風瞧望低首欲寫字的她,腦中竟浮現昨日與路凝香比詩的情景,對於將相貌稚氣平庸的她與絕麗超塵的路凝香相重疊,教他不覺怔愣了下。
  
  她動作一點都不優美,握筆姿勢有些怪異,但揮毫得非常灑脫。

  毛一錢在宣紙上迅速寫下大大的三個字後,抬眸看向神情驚詫的皇少風,開心咧嘴而笑,似在等他稱讚。

  皇少風俊眸圓瞠,瞪視她寫下的三個歪歪扭扭、奇醜無比的大字,一時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除了名字……你……還會寫什麼?」他問得氣虛。
  
  「沒了。」她倒是答得乾脆。
  
  「沒了?」皇少風俊眸一眨,很是驚詫。「只會寫名字哪算識字?」他一臉不以為然,虧她剛剛表示得那麼有自信。
 
  「只會寫名字,已經很了不起了!」毛一錢摸摸秀鼻,說得理直氣壯。「村裏沒幾個姑娘能寫出自個兒名字,我娘說我很厲害了。且我的名字不好寫耶!尤其這‘錢’字我練了好久,還向我娘抱怨說明明家裏沒錢,為何我爹要在我名上加個錢,若叫‘一一’寫起來多方便。」她邊說,邊在宣紙上加畫兩筆。
  
  皇少風聽了,對她單純至極的話簡直無言以對。

  「改明起,你就叫毛一一。」他說得無力。果然不能太期望她。
  
  「我寫得不好嗎?」他的反應令毛一錢困惑,原還以為能得到他的一點稱讚。

  「我頂多只能認你做義妹,不可能娶你為妻。」皇少風鄭重強調,不希望她對自己有所期待,很明顯,他和她根本無法溝通。

  「為什麼?」明知他不可能接納她,她原也不敢心生非份這想,可再次聽他果斷否決,她心裏有些難過,不禁想問個明白。
 
  「除非你懂得何謂‘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道理。」他輕歎氣起身,決定向父母好好說清楚,解除這荒謬可笑的婚約。

  見他離去,毛一錢只能怔然。

  「心有鈴什麼的一點通?」她略歪腦袋,喃喃自問。
 
  皇夫人上街為兒子與毛一錢的婚事算命。
  
  連算了三攤,她對三張箴紙說法不一的詩句,愈看愈不放心。
  
  「這不是皇夫人嗎?」一位官太太見到她,忙向她打招呼。

  「陳夫人。」皇夫人看見熟人,微微頷首。

  「我剛才在街上聽到消息不知是真是假,正巧向你問個明白。」

  「什麼事?」
  
  「聽說你那寶貝兒子早有指腹為婚的物件!」這陳夫人平時就愛說三道四,一聽到這麼大的傳聞便忙要追問詳實。
  
  城首富的皇家家業廣大,除主要的茶行營生外,在京城大街擁有數十家鋪子,舉凡布莊、錢莊、當鋪、飯館、茶館等,京城郊外更不乏遼闊的茶園田產,資產難以數算。

  皇老爺膝下只有一寶貝兒子皇少風,他生得俊美不凡,學富五車,堪稱京城第一才子。

  皇少風對求取功名無意,弱冠之年就接掌皇家的茶行事業,不過兩年時間,讓皇家茶行、茶樓生意更盛,而親自栽培出的特等茶葉已成為皇宮指定的御用茶品。

  家財萬貫、絕頂優秀的皇少風至今尚未娶妻,莫不讓京城許多女子愛慕憧憬。

  曾經她也想推銷自家閨女,可惜無緣攀上這門親,現下當然對皇府突然蹦出的准媳婦充滿好奇。

  「這……是仙逝的老太爺為他指婚的,因失聯十數年才沒能公開。」皇夫人委婉道。

  她不禁心想,也許當初該說服兒子應了陳家閨女的親事,這陳老爺是個六品官,其掌上明珠樣貌不差,知書達禮,怎麼也比行為粗俗不識字的毛一錢強上許多。
  
  若兒子當初能先娶門正室,讓後來上門依親的毛一錢當偏房,她心裏也沒這般疙瘩。

  「皇老太爺指婚?那對方肯定是名門大戶、才貌雙全的才女嘍!」陳夫人推測道。
 
  皇夫人聞言心口窒悶,對毛一錢的身份更難以接納。
  
  「因是對老太爺有救命之恩的恩人之女,老太爺有感恩情浩大,才誓言收做孫媳以善待之。」皇夫人不想道出毛一錢的貧寒出身,但這皇府大事肯定不消多久便會傳遍京城大街小巷。

  她匆匆與陳夫人閒談幾句便先行告別,不想一一回應對方的追根究底,心情鬱悶地返回皇府。
 
  「老爺,我看這一錢與少風的婚事是否緩一緩,重新思量?」皇夫人神色幽幽,對坐在書案後的老爺道。
  
  皇老爺已開始要籌備毛一錢的嫁妝,正將所需品項一一寫下來,對夫人的反對大感意外。
  
  「夫人今日怎麼了?為何愁容滿面?」他放下毛筆,起身關心妻子。

  這話若換作兒子說出口他肯定怒聲相對,但愛妻的他對妻子向來溫溫順順。

  「老爺,我也不是嫌一錢出身不好,可今日上街為他們二個合八字,這求來的並非吉箴。」皇夫人從衣袖掏出三張箴紙遞給老爺看。

  皇老爺接過箴詩,匆匆一瞥,不以為意。
  
  「江湖郎中不可全信,何況這箴並非下下箴,我看一錢乖巧單純極具福相,將來不僅事親至孝,更能為皇府綿延香火,多子多孫。」皇老爺對純樸無偽的毛一錢愈看愈有好感。「何況這是爹生前遺願,做為後輩的自當完成他老人家向人起的誓言。」
  
  「可……少風並不想娶她呀!我們收一錢做義女不也能盡心照顧她?將來再好好為她找門夫家,這也沒違背老太爺承諾善待恩人之女的遺願啊!」皇夫人試圖勸說。
  
  「夫人,你忘了我在爹牌位前問過,他不同意此安排,昨夜甚至向我托夢,務必讓一錢成為皇家媳婦。」凡事聽妻子的皇老爺,唯獨此事無法讓步。
  
  「老爺,您事親至孝我能體會,可我們就少風這個兒子,總不好對他逼親吧?」皇夫人思索著將此婚事暫緩的方法,柔聲建議,「少風可是京城第一才子,總不好娶個目不識丁的女子為妻,老爺若真認定一錢,是否能花些時間讓她讀些書、識些字,再來說服少風娶她?
  
  「這……」皇老爺心生躊躇,無法硬起心腸拒絕妻子的要求。
  
  「讓一錢讀書識字,學些詩畫音律,不需出類拔萃,不求飽覽四書五經,只要她能讀懂《百家姓》與《三字經》兩部,簡單對上幾闕打油詩,會彈幾首曲兒,學點刺繡女紅,這樣對她也是好事。」皇夫人列出條件,娓娓說著。

  聽說《百家姓》與《三字經》只算得上京城孩童的啟蒙讀物,可對不識字的毛一錢而言就像天書一般,困難重重。
  
  皇夫人猜想以她憨傻的資質,也許一、兩年難學成,一方面能以此理由爭取時間,也或許能說服兒子先娶名家千金。
  
  既然無法改變老爺執意完成老太爺的遺願,她只能想法子能拖則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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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灶房……不,‘灶前輸梨,中午陣亡’……」毛一錢朗朗頌讀。
  
  「什麼‘灶前輸梨’?你在念什麼?」皇少風嘴角抽搐。
 
  母親竟要求他教毛一錢念《百家姓》與《三字經》?

  他雖喜愛讀書,卻對教人讀書毫無興趣,然一聽母親說明父親急於逼他與毛一錢完婚,若他不想被逼婚,只能勉強同意這件事。

  他不懂為何母親不直接找夫子來教她,卻要他每日浪費一、兩個時辰與她大眼瞪小眼,但在他教一個個多時辰後,終於明白母親的顧慮。

  資質駑鈍的她若請外面夫子來教,怕更要鬧笑話。只是幾個簡單的姓氏,她拿愈念愈離譜,簡直狗屁不通,令他哭笑不得。
 
  「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他耐著性子糾正。

  什麼「中午陣亡」,虧她能歪念成好樣。

  「呃?是。趙——錢——孫——李,周——吳——鄭——王。」毛一錢忙改口學起他咬文嚼字,一字一字緩緩念出,險些咬到舌頭。

  「再來。」皇少風揮開摺扇搧了搧,提醒自己對她多點耐性。

  她念完前句忘後句,光是一頁書卻遲遲翻不過去。

  「嗯……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再來是……」毛一錢努努小嘴,擠擠眉頭努力回想,眼角不禁想偷瞧他拿在手裏的書。
  
  她一副賊頭賊腦的模樣令皇少風忍俊不住,就算他大方將書攤給她看,她也識不得字。
  
  「再來是……再來是……啊!我想起來了,‘烹成魯味,腳沉很癢’!」她拍手大喜。

  「嗄?」皇少風愣住,「你再念一次?」

  「是……是‘烹成魯味’……‘腳沉很癢’……」見他似有不耐,毛一錢輕動唇瓣,一雙大眼偷偷抬望坐在對面的他怯怯念道。

  雖也覺得念得有些怪異,她記得應該是這些發音沒錯呀!

  「好你個‘腳沉很癢!’」皇少風拍額,簡直無力相對。

  她竟把「馮陳褚衛,蔣沉韓楊」記成不全的斜音,胡亂拼出句子。

  「再來呢?」他閉上眼輕聲歎息,想聽她還能瞎掰出什麼更荒謬的句子來。

  「再來我記得,這容易多了,跟動物有關,就是‘豬檎魷魚,和驢四匹’!」她仰起臉蛋,開心笑道。

  「‘豬擒魷魚’?‘和驢四匹’?!」皇少風神情愕然,復述她拼出的怪句子。
  
  「呃?不對嗎?我是覺得‘驢四匹’比較合理,不該用‘張’來數,可腦袋記得是‘四張’沒錯。」見他臉色異樣,毛一錢逕自解釋。

  「你腦袋究竟裝什麼……」「屎」字太過不雅,他將字強吞了下去。

  八個姓名「朱秦尤許,何呂施張」,怎會跑出豬、魷魚跟驢?

  他也許該贊佩她的聯想力,卻只覺得教得好洩氣。

  他做任何事都能輕鬆通達,唯獨第一次的教課令他喪失自信和自傲,頗有英雄氣短之慨,才第一天他就想棄械投降。

  「不教了,今日到此為止。」他擺擺手站起身,「再教下去也是白搭。」

  「少爺生氣了?」毛一錢輕聲探問。

  「沒有,該用午膳了。」原本有些怒意的皇少風,一對上她那雙圓亮無辜的大眼只能佯裝無謂。

  「那個……一錢知道少爺那日說的那句話。」她神情略顯靦腆,一直想找時機向他表達卻莫名緊張,才想等教完課再說。

  「什麼?」皇少風一時聽不懂。
  
  「就……少爺說心有鈴什麼通的,只要一錢能懂,你就會考慮接納一錢是不是?」她雙頰微赧小聲問著,胸中一陣鼓臊。

  雖曾告訴自己不該對他存有妄想,可愈和他相處,她總不覺怦然心跳,加上皇老爺再三強調她可以伺候皇少風起居,卻別將他當少爺,而是將來夫婿。
  
  她其實仍不敢作那樣的大夢,只希望能正視自己的心,向他勇敢表達。
  
  「你是要告訴我,你懂何謂‘心有靈犀一點通’?」俊眉輕揚,他一臉懷疑。
 
  她連《百家姓》都能念得七零八落,怎可能懂得這句話的深意。

  「一錢思索很久終於想通了,昨日還請教若梅姐姐,整整花去三個多時辰才繡成。」她鼓起勇氣想把東西給他。

  「繡成什麼?」俊眸微眯,怎覺得她話語風馬牛不相及。

  「一錢繡了這龍鳳錦囊,裏面包裹牛鈴鐺……」她從袖口掏出兩個小錦囊,有些羞怯地解釋。
  
  「一隻給少爺,一隻給一錢,系在頸項這鈴鐺正巧垂落胸口……一錢這鈴鐺一向,少爺也知曉,而少爺一揚鈴鐺,一錢便會聽見,正所謂‘心有鈴鐺一點通’!」
  
  她將繡上鳳紋的鈴鐺系於胸前,欣慰自己苦思後的領悟力,內心為了能饋贈他親手繡縫之物而高興。

  皇少風聞言瞠眸愕然,低頭望著她硬塞進他掌心的一隻牛鈴錦囊,他頓覺頭上烏雲罩頂。
  
  「一錢對女紅不在行,頂多只會補補丁,是先向若梅姐姐請教半個時辰才自個兒繪圖縫製,還不時紮到手指。少爺喜歡這錦囊嗎?」她雙頰赧紅仰望著神情怔忡的他忐忑問道。
  
  原想開口罵她愚蠢駑鈍,可一對上她如牛般大眼,那黑白分明的盈盈水眸純淨無知,她憨傻靦腆的笑容更是教他胸口怒意不知從何發起,只能收握拳頭無力言語。

  以為這是代表他默默收下了,毛一錢更為欣慰高興。

  「那……一錢先……先去花廳為少爺備膳。」大膽表露心意後,她尷尬彆扭的轉身就走。

  只見她急急跨出書齋奔跑而去,不時可聽見她掛在胸前因奔跑發出的清脆鈴聲逐漸遠去。

  皇少風低頭看著掌心中的龍紋錦囊,眉心揪成一團。

  「繡這什麼鬼圖案?」不看還好,一細看,他更覺不堪入目。
  
  她竟大言不慚說是龍,簡直是條蜈蚣!而方才見掛在她胸前的那只更不像鳳,根本是只小雞。

  他用扇骨敲敲發疼的額角,有股衝動想將這醜不拉幾的錦囊直接丟掉。

  但一想到她方才一臉認真告知為了這醜錦囊費了不少時間,還紮傷指頭,他竟無法將這棘手東西扔掉。

  午後,皇少風獨自一人踱步前往後苑,穿越假山流水,跨過曲橋,最後停留一處亭閣。

  憑欄倚坐,他望向綠柳環繞的一池荷塘,夏荷初綻,綴點一片紅荷綠葉,幾隻蜻蜓款款飛舞,輕點池面。

  午後嬌陽豔豔,映照清雅脫俗的荷花更顯明媚。

  景色雖美好,可他卻因炎炎暑氣有些心躁鬱悶。

  原來對食物就不大感興趣,夏季時胃口更差,吃飯變成是種折磨,怕母親擔心,他只得多動幾下筷子,卻食不知味。
  
  「華安,研墨。」他吩咐花安在石案上備文房四寶。

  他打算畫荷寫荷,平心靜氣。
 
  「少爺若想在亭閣久待,華安喚若梅為您備壺涼飲與茶點,再叫人來給您搧涼。」研完墨,華安貼心道。
  
  「茶點就不用了,再沏壺白毫烏龍。」毫無胃口,只對茶感興趣的他,夏季更是以茶代食。

  他執起毛筆開始作畫,運用濃淡墨色勾勒渲染,一瓣一葉,在宣紙上綻放開來。
  
  他靜默看荷畫荷該是無思無慮,卻沒來由想起毛一錢。

  前一刻在飯桌上,她依舊大快朵頤,吃得盡興滿足,他真希望自己也能對吃食感到愉快。

  可惜他味蕾只懂分辨茶葉等級,對其他珍饈皆嘗不出感動滋味。

  「少爺、少爺!」忽地遠處傳來一邊熟悉的叫喊。

  皇少風一轉頭就見毛一錢的身影自遠處倉皇奔來,她一手提竹籃,穿過假山小徑奔上曲橋,直往回廊亭閣這頭跑來。
 
  系在胸前的鈴鐺錦囊隨著她接近發出陣陣叮噹清響,愉悅輕快。
  
  她與牛鈴鐺還真是非常契合,他頓時忍俊不禁。
  
  「什麼事?」他納悶她為何跑得這麼急。

  「我、我給少爺端點心來。」她大口喘息,將竹籃置在石案掀開竹籃蓋。

  「我不是交代華安送茶來就行。」聽到食物他有些反感,瞧都不瞧一眼,便低頭繼續作畫。
  
  「這是我做的茶點——茶葉紅豆粿,是我家鄉的傳統點心,只有逢年過節才有機會吃到。」毛一錢將竹籃裏的碟子端出來。

  「沒胃口。」意外她親自為他做茶點,可他無意品嘗。
  
  「一錢看少爺正餐真的吃很少,娘說你一向胃口不佳,府裏廚娘換過好幾個,還是無法增加你的食欲。」毛一錢苦口婆心勸他吃些,不明白怎會有人對食物不感興趣,更何況皇府裏餐餐全是美味佳餚,「若梅姐姐說少爺極喜愛品茶,我想起這道跟茶有關的點心,趕忙下廚做了來,興許你會想吃。」

  原本沒興趣捧場的皇少風,抬眸見她端奉在眼前的點心碟子,再望向她認真誠懇的小臉,一時不好再拒絕。
  
  放下毛筆,他伸手拿過一塊,看了看不大美味的外型,他試著輕咬一口。

  磕磕絆絆下,一股淡淡烏龍茶香在口中擴散,他心一怔,再咬一口。
  
  紅豆的甜味與甘醇茶汁相融合,軟嫩富彈性的外皮和著碎茶葉,讓他不覺一口接一口咀嚼品嘗。
  
  沒多久他已將手中的茶葉紅豆粿嗑完,伸手想再取一塊。
  
  毛一錢心中大喜,原以為他頂多只會意思吃個一、兩口,看這情形,也許他並非真對食物不感興趣,如能把料理與他喜愛的茶相結合,是不是能激起他一些胃口?

  她十分在意他每回在用膳時的意興瀾珊,心裏總盤算著希望能幫他找出對吃食的樂趣。

  「哇……少爺這荷花畫得好像真的!」她瞧清他案上的畫作後讚歎。

  「你喜歡?」見她眼眸晶燦就像每回瞧著桌上料理那般興奮,他有些意外,以為她只對吃食感興趣。

  「嗯,一錢最喜歡荷花,不過季節一過就謝了,但畫在紙上可就將短暫美麗化做永恆。」她笑說:「可惜一錢不會畫畫,否則定要將眼睛所見的美麗事物全保留下來,這樣心情難過時拿出來瞧瞧就可記起美好事物,忘卻不快。」
  
  她的話令皇少風怔了下,詫異她能道出積極人生觀,他以為她的腦袋單純得不知憂愁為何物。

  「雖然不會畫畫,但我有一雙明亮的眼,就是身邊沒了掌心悅目的花草,抬頭看看蔚藍寬闊的天空,煩躁的心緒也能被流雲給載走。」她繼續道。

  「你以前常心情煩躁?」皇少風納悶,不自覺問起她的過去。

  她進府這些日子,除第一天夜裏她向亡父亡母祭拜泣淚,之後的她總是心情歡快、無憂無愁,怎麼也不像是會看天空浮雲而多愁善感的女子。

  「生活總有許多令人煩躁的事,光是擔心每餐溫飽就夠頭疼了,有時工作受氣受欺淩,怕我娘擔心,我常一個人坐在田埂望著天空哭泣,哭過後就要自己拋開那些不愉快,回家無事地面對我娘。」她簡言提起過去的苦日子。
  
  他聽了,才意識到這個整天是笑容滿面一副天真單純的女孩,其實經歷許多困頓磨練。

  難怪她對食物那般珍惜、如此享受,過去的她即便粗茶淡飯想飽餐一頓也不易。

  他生活富裕,凡事順遂,只因天氣火熱便浮躁鬱悶;他對食物不屑一顧,她不但沒想指責他,還費心為他親手制點心。

  似乎連她無端的一席話都是刻意說給他聽的,試圖開導他的煩悶心緒。

  「這荷花才畫一半,一會兒畫好了送你。」他輕易將畫作贈人,還是送給不懂詩畫、肚裏沒半點墨水的她。
  
  「啊!真的?」毛一錢瞠眼,萬分驚喜,「謝謝少爺,我一定會好好珍惜。」
  
  這日下午她與他在涼亭喝茶賞荷,她靜靜看他作畫,他專注認真的模樣俊美得比盛放的荷花更賞心悅目,教她看著看著雙頰不自覺被暑熱烘得酡紅。
  
  當他將畫好的荷花交給她,她收下刹那心情激動,仿佛收到珍貴無比的寶物。
  
  皇少風去皇家茶行處理事務,傍晚乘馬車返回皇府,才彎過巷口,便在離大門不遠處看見毛一錢與一群小孩圍在地上。
  
  他納悶好奇的看著,令馬車放慢速度,自個兒探向窗外觀看。

  「你們瞧,這‘趙’字就寫做‘小’、‘月’、‘走’,這樣懂嗎?」她拿著樹枝蹲在地上,在沙地畫字,認真地向四、五個流鼻水的小小孩解說著。

  皇少風不覺莞爾,她才識得幾個字竟當起夫子教小孩來了。
  
  蹲在地上的她行為很不雅,可她認真的模樣和像小孩般的笑顏令他看得會心一笑。

  「啊!少爺回來了,我明日再教你們,你們也該回去吃飯了。」她太過專注,直到現在才發覺馬車靠近,忙站起身跟一群孩童道再見,速奔至馬車處等著皇少風下馬車。
  
  「少爺辛苦了。」她笑咪咪迎接他。她在外面等這麼久,就為等他工作完回府。

  皇少風主要管理皇家茶行、茶樓事務,皇家在京城大街就有兩間茶樓、四間茶行,整個京城內共有茶行十間、茶樓十處。

  他不需天天走訪每處地方,有時出門半天,僅在京城大街茶樓或茶行與掌櫃泡杯茶,評比新茶等級或談些經營事務,偶爾才到城外的茶園巡視,他的工作還算從容輕鬆。
 
  「你才讀幾天書就升格當夫子?」皇少風跨下馬車,見她笑臉相迎,他不禁心情愉快。

  她盈盈粉臉上沾了些沙粒,他直接揚起袖子為她拭去。

  她竟陪小孩蹲在地上玩沙,這要讓重視儀態的母親知道肯定對她心生微詞。

  毛一錢突地瞪大一雙眼張口怔望他。喜歡乾淨到幾乎一塵不染的他,竟然……用白袍衣袖為她拭臉?
  
  他一個小動作教她心口蔔通跳著,雙頰熱紅。

  見她神情突然轉為羞赧,皇少風心驚了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他大感意外連忙放下衣袖,轉身從容步進府裏。
  
  毛一錢怔忡了下,仿佛還能聞到他方才衣袖間一股淡雅茶香,她心口暖熱,因他的主動親近又羞又喜。

  「少爺,可以用晚膳了。」愉快地跟著他身後進府,她提醒道。
  
  「不餓,我去書齋,叫人給我沏壺大紅袍。」今日父母出門,他不需陪他們一同用晚膳。

  「少爺,我研究幾道茶料理,你給我評個分好不好?」見他無意用晚膳便要往書齋方向去,毛一錢趕忙擋在他身前,不想她研究數日還忙了一下午的心血連嘗都沒機會被嘗過。
 
  「什麼茶料理?」

  「有龍井蝦仁、綠茶豆腐、烏龍炒甜豌豆、普洱東坡肉、凍頂茶鵝、紅茶雞丁、鐵觀音蹄膀、包種鱈魚……」毛一錢扳著手指細數,邊領他往花廳而去。

  皇少見一桌果真全是茶料理,非常驚愕。
  
  「這些……全是她烹煮的?」他不知她如此擅廚藝。
  
  「其實是請趙廚娘幫忙,一錢以前在家雖會料理三餐,可都是粗食,哪能料理這些大魚大肉,一錢想說少爺對茶熱愛,若將餐食興茶葉結合也許會對食物感興趣。」毛一錢笑說。哪怕他只嘗一口、兩口,她仍樂意為他繼續嘗試、研究。

  「一錢研究了好些日,試著加入不同茶葉料理,幾經試驗才試出這桌菜肴。前幾日爹爹都會來灶房替我試味道,他挺喜歡的,就不知能否打動少爺的胃。」

  皇少風意外她為他研究料理的苦心,原本毫無食欲的他聞到桌上食物飄散的茶香,頓覺有些饑餓。
  
  他順勢在飯桌前坐下來,她忙親自為他盛飯布菜。

  「雖說是請趙廚娘從旁幫忙,但由我著手的料理比不上趙廚娘手藝精湛,少爺每道菜先嘗一口,不合胃口就別勉強,一錢會繼續向趙廚娘學藝,也會向爹爹請教茶葉品種,盡可能找出最合宜的茶食搭配。」她滔滔說著期待他品嘗。
  
  皇少風拿起筷子,先夾起一道龍井蝦仁品嘗,蝦仁甜美,與龍井茶香配搭得宜,刺激了愛茶成癡的他的味蕾,嘗出興味。

  「怎麼樣?」毛一錢有些緊張的盯著他,不敢期望能一舉成功收服他的胃,可也擔心被他嫌棄。
  
  「挺可口的。」皇少風唇角微揚點頭讚賞。

  「真的嗎?」他一句話,一抹淺笑教毛一錢神情一震,開心無比,「那再嘗嘗這一道綠茶豆腐!」  
  
  「嗯……很清爽……」他細細品嘗,清雅茶香融入簡單的豆腐中,清淡滋味入口化開留下一股餘韻。

  望著面前她白淨單純的小臉,黑眸晶燦圓亮,他竟覺得她像這道綠茶豆腐——看似單調不起眼,卻讓人感覺清新爽口中,她那對小巧唇瓣嘗起來也該有一股香甜甘醇的餘韻吧……
  
  驀地,他怔詫了下。他怎麼會將她比喻為食物?
  
  一瞬間他竟對她心生遐思念頭,他低頭急忙動筷,將食物塞進嘴裏咀嚼。
  
  難道他沉靜的胃袋被食物激起欲望,連沉靜的情感也牽起漣漪……
  
  無法理解一時的唐突思維,他奔流在每道茶料理上認真品嘗,道出喜好程度。
  
  頭一回他在夏天食欲極佳,晚膳吃得飽足。
  
  也許料理不是頂級珍饈,可因與他所愛的茶相結合令他嘗出興趣來,對毛一錢的用心更是動容。
 
  毛一錢見他比平時吃得多上許多,內心感動不已。

  以往一見餐食她便迫不及待大快朵頤,這一次只是顧著看他吃食,卻感到無比滿足。
  
  待他用餐完,她執行立一旁的丫環一起同桌用飯,也給她的茶料理做一番評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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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皇少風前往京城外產茶的皇家茶園巡視,一去三日,直到今日申時才回府。

  不過短短三日沒見到毛一錢那張憨笑小臉,沒聽到她嘰嘰喳喳的碎語,他竟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

  他不認為會對毛一錢那樣的女子心生情愫,可他這三日總無端想起她。

  自視甚高的他未曾對任何女子真正動心過,這些年唯一有密切交情的女子只有醉月樓路凝香一人。

  他視她為紅顏知己,欣賞她的才情才藝,卻非真正對傾國之姿的她心生迷戀。

  即使三日不見路凝香,沒去醉月樓找她品茗聽琴,他也不曾對她思念,不曾產生不明的異樣情愫。
 
  他與毛一錢相處兩個月,不知不覺習慣她圍繞他身邊像只麻雀飛左飛右,嘰嘰喳喳。

  想起她總是天天心情愉快,一張小臉笑意盈盈,與府裏丫環僕傭相處融洽,沒有尊卑之分,父母不在時她總不介意邀下人同桌用膳。

  他也察覺父親很喜歡毛一錢,常帶她出門看戲,反倒母親對毛一錢有些淡漠。

  他每日花一、兩個時辰教她讀書寫字,她不但努力學習,更認真研究廚藝,只為增加他的食欲。

  因她的緣故,他確實對食物產生興趣,開始喜歡她研發的各色茶料理。

  她總在傍晚時分待在門外,等出門歸來的他。

  他常見她陪一群孩童玩耍,教他們寫字,儘管她學問淺薄,卻樂於與不識字的小小孩童分享所學。

  每次返家時在家門附近見一群孩童轉著她爭相發問,她跟著童言童語的情景,總令他莞爾。

  不過今日馬車彎過巷口,他放眼望去,大門外樹道竟空蕩蕩的。

  沒看見毛一錢身影他有些擔憂,迫不及待想見到她那張天真笑顏。
  
  一下馬車,他匆匆跨進大門,就聽見不遠處前苑傳來喧嘩嚷嚷,忙特聲走往一排李子樹前。

  「少夫人您快下來,要是不甚摔傷就不好了。」若梅跟春蘭兩個丫環在樹下叫嚷。

  「少夫人,讓奴才上去摘便行,您下來吧!」兩名男僕也緊張喊叫。

  「別擔心,幫我把摘下的李子接捧好。」毛一錢站在李子樹上,將置在拉攏起的襦裙內剛摘采的大把李子向下抖落。

  站在樹下的四人忙拉起各自衣擺,接下一顆顆掉落的紅李子。

  皇少風見狀先是一陣驚詫,卻見她單腳踩在細枝桿上不由得心顫,趕忙邁步上前。

  「一錢,下來!」他緊張喝道。

  原本安穩站在樹枝探長一雙手臂摘李子的毛一錢,被突然的斥喝聲嚇了一大跳。

  「哇啊——」她身體往後一仰,眼見下一瞬便要狠狠摔落。

  幾名僕傭全瞠眼驚駭不已,皇少風匆忙奔至樹下張開雙臂欲接住摔落的她,卻見毛一錢在千鈞一髮之際伸手捉扯住樹枝,整個人就掛在樹上懸在半空中。

  她掙扎著要重新爬回樹桿,看得底下的僕傭冷汗涔涔。

  「一錢,放手,我會接住你!」皇少風喚道,額角滲出冷汗。

  「我……我可以……可以爬上去的……」毛一錢拉扯小樹枝的手,順勢攀到能承受重力的枝桿。

  她奮力扭動身體,上半身已勉強攀回樹桿,以她從小擅長爬樹的好身手,這點小意外還難不倒她。

  「你給我放手,不准再爬!」皇少風仰著頭急聲喝道。

  他張開雙手,袖擺大張,不僅為了接她,更試圖遮擋他身後僕傭的視線。

  她背對他雙臂攀在樹桿上,奮力扭動臀部,用力喝蹬懸空的雙腿,動作非常不雅。

  站在樹下的他幾乎可瞧見她花色絲質襦裙內的素白褻褲,他頓覺胸口一熱,心慌意亂。

  他曾因意外不甚扯破她襦裙,當時雖感尷尬,卻沒這種異樣的情愫。

  原本再一會兒工夫便能爬回樹桿,因底下皇少風怒聲制止,毛一錢不敢再妄動。

  聽他再次斥聲喊叫,她只好眼一閉,雙臂一松,就讓身體直直下落,以為下一瞬要狠狠摔疼屁股,卻被一雙手臂接捧住,跌入一副結實的胸膛。

  「啊?」她一臉驚詫,猛睜開眼立刻對上一張怒容。「少爺,你回來啦……」無視他的怒火,她一臉尷尬的對他展露笑容。

  被他穩穩抑住令她驚喜不已,臉紅耳熱,完全忘了前一刻差點摔傷的驚險。

  「誰讓你爬樹的?」皇少風緊攏眉心,繃起俊容滿臉不快,內心因此刻緊抱住她的身子而慌亂莫名。

  她明明食量驚人,怎沒長多少肉?比他以為的還輕盈、還嬌小……

  「爹說你喜歡李子酒,這些李子正熟,一錢趕緊摘采來釀酒,還想可以製成茶李,烏龍茶李應該不錯。」她笑咪咪道。

  被他抱在懷裏令她神情羞赧,卻不舍推開他懷抱,她大擔地將臉蛋偎靠他胸膛,嗅聞他身上慣有的溫雅茶香。

  察覺她的小動作,他心跳有些失序,忙將她放了下來。

  「要摘李子讓僕人去采便成,你爬什麼樹?成何體統!」他用怒氣掩飾內心的意亂情迷。

  「一錢想親自摘采,親自替少爺釀酒、制茶李,我很會爬樹的,以前常爬各種果樹摘采果子,輕輕鬆松。」她仍是笑吟吟。

  她一張小臉被陽光蒸出薄汗,雙頰曬得酡紅,像嫣紅的李子般可口,令人想咬一口。

  猛地他心一顫。他以為自己只將她當小妹看待,怎會又對她突生情欲?

  「輕輕鬆松,怎會險些摔落?」他忙抹去那突生的欲念,盤問起她的不當行為。

  「都怪少爺突然出聲喊叫,一錢是被嚇著的。」她嘟起小嘴對他抱怨。

  「身為少夫人,竟像只野猴子爬樹,未免太過難看。」想起她攀樹扭臀蹬腿的不雅舉止,還有那春光外洩的裙下風光教他莫名耳熱,只能對她頻頻斥責。
  
  毛一錢驀地一怔,張大眼瞅著他。

  「少爺是……是承認一錢當你的少夫人?!」她緊張心跳加速,小臉倏地漲紅。
  
  這可是第一次從他口中提起她少夫人的身份!

  「我幾時承認你夠格當少夫人?我是指你像只野猴子!」他駁道。
  
  意外竟會一時口誤指出她少夫人身份,儘管皇府上下早將她當少夫人對待,但一直以來他只讓她稱他少爺,只覺生活中多個貼身丫環、單純的義妹罷了。

  「一錢爬樹功夫不輸猴子。」沒聽出他的嘲諷,她自信笑說。
  
  罵她猴子她還能笑得天真無所謂?皇少風難以再怒顏相對,他並非真正對她發脾氣,而是擔心她安危,更為掩飾內心的異常情思。

  「一錢這就再上去摘些李子。」她轉身想再爬樹。

  「你不准再給我爬樹。」皇少風忙拉住她衣袖。
  
  「別提心,一錢不會再失足的。」她回過頭向他保證。

  「我說不準爬就不准爬,襦裙都要勾破了。」他俊眉一攏,瞪視被她弄汙的裙擺。

  「呃?一錢也覺得穿這絲綢很不方便,要不先跟若梅姐姐借件衣裳換。」她逕自說著,便要叫喚在他們身後的丫環。

  「你這只野猴子是聽不懂人話嗎?不准再爬樹!」皇少風厲聲告誡。

  他不希望再見她發生一絲危險,更不願她裙下風光被他人瞧見。
  
  「去書齋,我要考你這三日的功課。」他拉起她衣袖便要將她帶離前苑,轉頭對僕傭道:「把前苑、後苑的李子全采下來,紅的、青的一顆不剩。」

  他丟下話便匆匆離去,不讓她再有爬樹的理由。

  「少爺真的很喜歡李子酒嗎?全采下要釀上好幾甕的,一錢怕會縮短習字時間。」毛一錢跟著他步往書齋方向,不禁有些煩惱。

  低頭瞧著被他捉握的手腕,雖隔著衣料,她仍心喜感動,這可是第一次他拉著她的手同行。

  「沒要你全釀酒,就是不准你再爬樹采李。」他再次慎重強調,領著她一同跨進書齋門檻。

  「可一錢覺得今日爬樹很有收穫,不僅被少爺救下,還和少爺牽手同行。」她紅著臉蛋靦腆笑說。

  皇少風猛地一怔,才驚覺自己竟一路捉握她皓捥而行,立即放開。

  她抬眸看他,三日不見,她其實很想念他。

  他低頭眸凝望她,對視她一雙圓亮晶眸,見她雙頰泛紅,他竟心口泛熱,一股陌生情思盈上心湖,頓覺四周氛圍曖昧。

  「……我交代的功課呢?」他有些困難地移開視線沉聲問道,故意轉移話題。

  「呃?」毛一錢眨眨眼,從與他相凝望的恍惚中回神。

  她轉往小幾案拿起一大疊習字紙,交給他這個夫子查看。

  方才她還以為,他可能親吻她……

  腦中綺思教她心情緊張期待,她因過度幻想而羞赧害臊,低垂螓首。
  
  「這幾張畫滿圈圈的是什麼?」皇少風翻看她遞上的一疊習字低問道。

  他要她將複姓練習十回,單姓書寫三回,雖然她字跡歪扭,但確實認真的抄練《百家姓》,只是後面幾張卻畫滿大小圓圈,感覺不像無聊亂塗,令他好奇。
  
  「呃?那、那是……」毛一錢抬眸滿心慌亂,伸手要抽回他手中的紙。

  「這些圈圈有什麼秘密?」皇少風高舉手臂,見她心慌緊張更感好奇。

  「是……是……是思念……」她小臉低垂,聲如蚊蚋。

  「思念?」皇少風揚眉,更為不解。
  
  「那個……我前兩日陪爹去看戲,戲中女旦因夫君遠行,她思念不已,含淚吟了一首詩……」她細聲吞吐地解釋,「我記不得完整詩句,只記得是畫圈兒替代相思……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整圈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

  被他逼問,她不得不向他吐露相思情意,不禁更感害臊羞窘。
  
  皇少風聞言一怔,心口竟是一熱。

  「怎麼沒有破圈兒?」他低頭紅看她畫的大小圈圈、單圈、雙圈,綿綿密密畫了三大張低,糾糾纏纏數不盡的圈圈,卻找不到半個破圈。
  
  「一錢才不想跟少爺別離。」她回答他的疑問。

  他聽了又是一怔,為她單純簡單卻濃烈的表白心生一股感動。

  她雖不懂吟詩作對,竟也有感性的詩意情懷。

  「你想不想學這首詩?」他柔聲問道。

  這三日他其實也思念她,可他無法像她單純直白的表達情思,只能藉教她詩句聊表思緒。

  之前一直無法判斷對她產生的異樣情感,現下卻因為分隔三日後而豁然開朗。

  他並非單純將她當義妹,對她確實有了男女情愫。
  
  這一日他在書齋教她寄於相思的情詩,這是他教她讀書時始料未及的事。

  毛一錢認真寫下詩句,一顆心卜通蔔通狂跳,俏臉上又羞又喜。
 
  從沒想過他會教她念情詩,他的溫雅嗓音教她聽了心醉著迷。

  「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出門?」吃過早膳,皇少風在茶廳陪父母喝杯茶後準備前往皇家茶行,卻突生帶毛一錢同行的念頭。

  「呃?」毛一錢詫異的看著他。

  「風兒不是要去茶行麻茶,帶一錢出門做什麼?」皇夫人一口否定。

  這些日子毛一錢研究茶料理,助兒子改善食欲,她是心存感激的,可她愈來愈不認同讓粗鄙的毛一錢成為皇家媳婦。

  當發覺兒子對毛一錢似乎不再過度排斥,她不免心生隱憂。

  若兒子帶毛一錢上街、去茶行,豈不讓更多人瞧見他倆的極不登對,她受不了三姑六婆的閒言閒語。

  「一錢在研究茶料理,藉機讓她試新茶,認識些茶種好壞。」皇少風解釋。他打算教她些茶葉知識。

  「去看看也好,這些一錢早晚要接觸的。」皇老爺呵呵笑說,揮揮手要他們出門去。

  見兒子與毛一錢離開,皇夫人神色憂憂望向皇老爺。

  「夫人怎麼了?」皇老爺察覺愛妻神情不對勁。

  「老爺……我總覺得一錢不適合風兒。」皇夫人臉色凝重道。

  「你之前不是提議讓一錢讀書識字,學習音律女紅?她都很認真學習,還花心思為食欲不佳的少風研究料理,少風看起來並不排斥一錢,我看也不必等她學業有成,改明兒問問少風意思,興許很快就能替他們完婚。」皇老爺樂見其成。

  皇夫人聞言,柳眉一擰,「老爺,為了將一錢調教成大家閨秀,我請京城最有名的琴師繡師來教授,可兩個月下來,她學習雖認真,但彈琴粗魯,日日挑斷琴弦不說,奏出的琴音更難以入耳,照這情景再學下去,也只是折騰他人。」

  「這音律有些人確實學不來,少風自個兒琴技精湛,將來讓他彈給一錢聽就行了。」皇老爺樂觀道。
  
  他曾聽過毛一錢彈琴奏曲,確實不堪入耳,可他絲毫不介意,反倒是她專注認真的模樣及單純愉快的神情令他感到一絲興味。
  
  「甭說琴音,她刺繡刺得更沒半點美感,即使繪好圖紋讓她墊著仿繡,仍能繡出另一番歪扭局面,她自個兒似乎也不懂得分辨美醜好壞。」皇夫人搖頭歎息,對資質駑鈍的毛一錢很是無力。

  「咱們是要媳婦,又不是選才女,一錢品行善良,樂觀開朗,乖巧孝順,我是愈相處愈喜歡,她跟少風個性互補,很是相配。」皇老爺笑說。

  「老爺……我還是認為收一錢當媳婦不好,她與風兒實在不相配。」她再度表示反對之意。
 
  近來她完全不敢參與一干官夫人、貴夫人聚會,怕被追問家裏粗俗的准媳婦,臉面盡失。

  「夫人,這椿婚事既是爹的遺願,我們做晚輩的就只能完成他老人家的遺願,善盡孝道。」皇老爺再次強調,唯有此事不容改變。

  皇夫人歎息,無法與老爺爭辯,只能等待轉機,內心盤算著趕緊為兒子挑門合適的物件。

  皇少風與毛一錢走出大門,門外停輛華貴黑檀馬車,車夫將小凳子放置馬車旁,皇少風示意毛一錢先上車轎。
 
  毛一錢站上小凳子,高度仍是不夠,才想攀爬上馬車,腰肢突地被人從身後握住。

  她驚呼一聲,雙足懸空地被一把抱上馬車。

  皇少風隨後踏上凳子,邊對一旁的車夫道:「以後我的馬車備個兩階高凳子。」

  他的專屬馬車還沒讓女子搭乘過,所以從未有過此需求。

  馬車內,毛一錢因他方才的體貼舉動內心一陣悸動,剛才被他大掌盈握的腰肢仍有些炙熱。

  「笑什麼?」坐在她對面的皇少風見她一逕傻笑,有些莫名。
  
  「沒……沒有。」她搖頭否認,雙頰微赧,有些尷尬地拉開窗簾,藉故看向街道。

  車行約莫一刻時間,到達熱門的京城大街。

  「哇……今日街市看起來更熱鬧,我好幾日沒陪爹上街了。」她一臉欣喜,喜歡熱鬧喧嘩的市集,偶爾會陪皇老爺一起出門逛街看戲,卻不曾獨自出來逛過市集。

  「要不要逛逛?」皇少風隨口問道。
  
  「呃?」她神情微詫,「可少爺不是要去茶行辦事?」

  「不急,晚點兒再過去也行,我們從這兒下車,一路走去茶行。」炎炎夏日他本不該有逛市集的興致,卻因見她興致盎然,不禁心生陪她逛街的念頭。

  「好啊。」毛一錢用力點點頭,她很高興能與他一同逛市集。

  馬車在路邊停了下來,皇少風先下馬車,伸出長臂將探出車轎外的毛一錢抱下車。

  再次這個擁抱,她仍心喜不已,還在貪戀他懷抱就已被他放在地上。

  兩人並行而走,從從容容逛起熱鬧的街道。

  「啊!」經過一個飾口攤,毛一錢忽地停下腳步。

  皇少風見她拿起一支素雅的玉簪子瞧望,「喜歡這簪子?」

  「啊?呵……只是隨便看看。」毛一錢放下玉簪子,朝他微微一笑。

  沒想到兩個月前她初到京城看見的這支玉簪子還在,莫名有些懷念。

  現在的她雖買得起,可她不好多花皇府的錢,皇府已萬分善待她了,她更覺得與其花錢買這飾品,不如將錢施給更需用的人。

  「這玉簪子多少錢?」皇少風問攤販老闆。

  看起來雖素雅單調,但不願配載任何金釵玉飾的她,竟對此簪子特別注意,可見一定很喜歡。
 
  「這玉簪子定價九百八十文錢,公子若喜歡,算八百八十文錢就可。」老闆痛心喊價。

  也許這支玉簪子太過素雅,不合京城女子喜好的華麗格調才遲遲賣不掉,老闆自動大降價。

  「不用找。」皇少風從懷中掏出一兩白銀遞給小販,直接拿起玉簪子。

  「少爺,一錢只是隨便看看,沒要買……」毛一錢一臉驚愣。

  皇少風側過身將手中玉簪子直接往她髮髻插上。

  「雖然素了點,不過還算合適,不錯看。」他朝她勾唇淡笑。

  毛一錢心口怦跳,小臉倏地赧紅。

  少爺竟然……竟然送她玉簪子,還親手為她戴上誇她好看!

  她頓時心花怒放,很想拽起他手臂偎進他胸懷,向他撒嬌道謝。

  不過那一幕只是她腦內的綺思幻想,可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實際而為。

  「謝謝少爺,其實這玉簪子乍看之下很像我娘戴過的簪子,才心生注目的。」她解釋著邊與他步往下一個攤子。

  「既然喜歡,後來上街怎沒買?又不值多少錢。」他不禁納悶。她跟他爹上街也好幾回了。

  「一錢不想亂花錢,皇府待一錢夠好了。」每回陪皇老爺上街,皇老爺也會問她有無想要的東西,她完全不敢多求,只在看見乞兒時向皇老爺拿點銀兩佈施。
  
  「你是將來的少夫人,皇府的錢亦是你所有——」
  
  「糖葫蘆喔——」

  一陣小販叫賣聲,打斷皇少風的話。

  「嗄?少爺剛才說……」毛一錢驚詫了下,方才……他是不是提到她是少夫人?

  「沒什麼。你要吃糖葫蘆嗎?」一見她眼眸出現驚喜與期待,皇少風立刻顧左右而言他。

  一時脫口而出的話令他意外,雖對她有好感,但怎會不經思考說出那樣的話來?

  「少爺是不提到什麼少夫人?」毛一錢不死心地追問。

  「你聽錯了。」皇少風矢口否認。

  他逕自向賣糖葫蘆的小販買了一串糖葫蘆塞給毛一錢,她開心地接下。

  「少爺要吃嗎?」她嘴裏含一顆糖葫蘆,邊取下一顆遞給他。

  「那葫蘆的糖衣太甜,我不愛。」皇少風輕聲拒絕。

  毛一錢將外殼的冰糖糖衣剝下塞進小嘴裏,再將淹漬李子遞近他嘴邊。

  「一錢吃掉糖衣,李子給少爺吃。」她仰臉望他笑著說。

  皇少風怔了下,盯著她舉高手臂擺在他嘴邊的一顆淹漬李子,不知該拒絕還是接受。

  「沒了糖衣包裹,可是會很酸喲!」她小臉一揪,做出酸溜溜的表情。

  皇少風見狀牽唇一笑,張嘴含進她遞上的醃李子。

  「是不是很酸?」見他輕輕咀嚼,她好奇追問。

  「不酸。」皇少風溫潤淡笑。

  在味蕾中擴散的酸味竟讓他感覺夾帶了一股甜蜜。

  第一次嘗到少了糖衣包裹淹漬李子的好滋味,而她的笑靨更像糖蜜甜而不膩。

  「真的不酸?」瞧他咀嚼得津津有味,毛一錢不禁好奇地取下一顆糖葫蘆,剝去糖衣先吃掉,再將淹李子含進嘴裏。

  才咬一口,她小臉揪成一團,忙將嘴裏李子取出來。

  「騙人,好酸!」她揪眉朝他抱怨。

  皇少風被她誇張的神情逗笑,伸手取過她手中咬一小口的李子直接塞進嘴裏。

  「不酸。」他朗朗大笑。

  「啊?」毛一錢驀地一愣,一雙大眼瞅著他。

  他竟然……將她吐出來的李子塞進嘴裏咀嚼!

  她霎時又驚又羞又喜,只能怔立在原地。

  「怎麼了?」察覺她沒跟上他腳步,皇少風回頭看她。

  「少……少爺剛才……剛才吃的是我吐出的李子……」她雙頰熱紅細聲說著,她音量太小,皇少風只得回身趨前一步聆聽。

  「那又如何?」他故作無所謂,態度自若。

  內心怔愣,他其實也被自己方才自然而為的親昵舉動給嚇著了。

  「欵!可……可是……」那李子沾滿她唾沫呀!

  她害羞得說不出口,無法理解他怎會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大白日下她赧紅一張小臉,小嘴欲語還羞,讓他望著有些怔忡,有種想咬一口的衝動。
  
  他忙轉過頭抹去心頭躁熱,逕自邁步向前。
  
  毛一錢只能趕忙追上他,一顆心鼓臊雀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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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1:51:49
第六章

  皇少風帶毛一錢一路走往皇家茶行總鋪。

  吳掌櫃見少爺帶著傳聞中的准少夫人出門很是訝異,忙熱心招呼。

  「一錢想制烏龍茶李,將店裏有的烏龍茶種各取一兩來。」皇少風交代,轉而對毛一錢道:「回去我再教你分辨烏龍茶種,看哪種烏龍制茶李最到味。」
 
  「嗯。」毛一錢點點頭,心喜他要教她茶葉知識。

  她先靜靜坐在一旁看他不疾不徐地工作,一一檢查茶葉,為新一批送來的夏茶做評比。

  皇家不僅自產茶葉,擁有兩處占地遼闊的茶園,亦由南方引進不少茗茶做買賣。

  皇少風總要親自品嘗每一季、每一種茶,為當季茶葉做出等級評比,將之分為特等、頭等、二等、三等,四種等級,若達不到三等茶品,則不予收購。
  
  即使同一產區、同一季的茶葉,不同批烘焙,品質亦有差異,他皆要細細分辨。

  對他而言,品茶成了他主要工作,他喜愛這份從容悠閒,巡視皇家各處茶樓亦是從容品茶,抽檢茶品品質有無差錯。

  對於茶行與茶樓的帳目輸出倒不需太費神,通常三兩下便能核對完一個月帳冊,他對所雇用的掌櫃皆能信任。
 
  「一錢,你也一起來品茗。」皇少風示意烹茶的吳掌櫃為她備一份。

  前一刻他先對茶葉外觀與產區做初步檢視,現下便要親飲以進一步評比。

  毛一錢望向坐在對面的他一眼,隨意拿起一隻小茶杯,咕嚕兩口便喝完。

  抬眸卻見皇少風端著茶杯發怔,他凝視茶液色澤,端近鼻前嗅聞,雖方才已先聞過過香杯,他仍要再嗅聞一回。

  將茶杯端近唇邊,他輕啜一口後閉上眼,讓茶液在口中回甘。
  
  毛一錢瞠眼瞅著神情從容的他,頓覺此刻的他俊美得不可方物。

  她心口霎時怦怦跳,口中冒出唾液,有種莫名的饑渴,當下趕忙再端起另一杯茶咕嚕一口飲下。

  「怎麼樣?」皇少風緩緩放下茶杯柔聲問。

  「少爺真好看。」毛一錢直接脫口道。
  
  皇少風怔了下,她無預敬的稱讚令他不知如何反應,瞥見站立一旁神情好奇的吳掌櫃,頓覺有種不自在。

  「咳!」他輕咳一聲,「我是問你茶喝得怎麼樣?」

  「呃?好喝。」毛一錢有些尷尬,忙又端起一杯大口飲下。

  「哪一杯茶好喝?」見她三兩口便將四杯茶喝光,他端起第二杯先問她心得。

  「欸?哪一杯好喝……」看著面前四隻空杯,她根本喝不出什麼區別。

  他似乎在等她答案,於是又不覺脫口道:「少爺那杯。」

  皇少風愣住,執杯的手輕顫了下,竟覺耳根有些泛熱,心口悸動。

  「呃……我、我是說……我覺得……少爺那杯應該……應該比較好喝……」瞬間氣氛尷尬,毛一錢才驚覺脫口說出的話有多曖昧,心慌口吃地想解釋。

  皇少風挪開視線,故作泰然繼續品茗。

  但從這一刻起,他再也難以從容不迫,無法靜心好好品茶。

  以往他只要喝一口便能清晰分辨各種茶品的差異等級,這次卻讓吳掌櫃再重泡一次,一品再品,才正確地做下評比。

  他沒怪她害他分神費時,只是意外自己竟被她輕易牽引心緒。

  似乎他對她心生的情愫,頃刻間增了不少……

  兩人離開茶行,對街突然有人喚住皇少風,就見一名身著深藍華服錦袍的男子昂首闊步而來。

  「少風,好幾日不見,最近怎麼都沒上醉月樓?」定允齊笑問好友,這才發覺他身邊跟個模樣嬌小稚氣的女子,微愣了下,「這位是……」
  
  定允齊一雙長眸不禁打量眼前的女子,猜想她的身份。

  「這是毛一錢。」皇少風開口道。

  剛開始他對突然得知指婚之事非常排拒,還找上好友抱怨一番。

  現在的他竟已毫不介意一身稚氣未稅、行為沒半點賢淑教養的毛一錢,大方坦蕩地向好友介紹。

  「原來是毛姑娘,幸會。」定允齊微頷首笑道。

  他不禁意外向來對女人淡然處之的皇少風,竟會將這個看似稚嫩樸實的毛一錢帶在身邊,看樣子好友對這已故祖父指婚的未婚妻非但不再排拒,還心生好感。

  這一想他倒放心了,原本心裏還對皇少風曾提及想娶路凝香一事心生疙瘩,看來皇少風對路凝香應無男女情意。

  「這位是定少王爺,我的拜把兄長。」皇少風從容介紹,他與虛長他兩歲的定允齊相識多年,早已是莫逆之交。

  「啊!定少王爺您好,一錢失敬了。」生平第一次見到少王爺,她頓時緊張不已,忙折腰行了個大禮。

  「毛姑娘不需見外,我跟少風既是兄弟,你將我視為兄長便成。」定允齊朗朗笑說。

  毛一錢這才敢再抬眼眸定睛看他。

  眼前的少王爺身形頎長,劍眉星目,英姿颯颯,是她所見過除皇少風外最好看的男人了。

  但他與皇少風不同性情,定少王爺多了股瀟灑不羈的氣度,眉目間看似風流倜儻,不若皇少風的翩翩超然、慵懶自負。

  皇少風這才察覺毛一錢一雙大眼直豐定允齊瞧,心口有些莫名的不舒坦。

  「少風何時再陪為兄去醉月樓,找凝香品茗聽琴?」定允齊故意當毛一錢的面問他,有意試探。

  「今日有事,改日吧。」皇少風立即推拒。這還是第一次他對定允齊的邀約意興闌珊。

  以往他可是三天兩頭要去醉月樓一訪路凝香,與她品一杯香茗,聽一首好曲,再對弈、對詞一番。

  想想他已數日沒見到路凝香,竟也不覺有什麼不對勁。

  「醉月樓是……」聽兩人談話,毛一錢不禁好奇提問,記得好像曾聽過這個名字。

  「是青樓。不過你放心,少風跟我不同,他只去醉月樓與清倌路凝香純粹舞文弄墨罷了。」定允齊略傾身向她笑著解釋。

  一見好友傾近毛一錢,他竟有股想將她拉至身後的衝動——呼吸一窒,皇少風對內心不明的情緒感到意外。

  兩人簡短閒談幾句,明朗天空突地落下幾滴雨點,於是便先行道別。

  「定少王爺長得一表人才、風流瀟灑。」坐進馬車後,毛一錢竟直言不諱讚美起定允齊。

  「他是風流沒錯,京城無人不知他的風流韻事。」皇少風俊容一凜,心口生悶,話說得有些酸。

  他從不在意定允齊的風流性格,可沒想到毛一錢才見他一面竟在自己面前大方讚美對方,令他心頭窒悶,霎時酸意橫生。
  
  回想方才也一雙黑白大眼直盯著定允齊瞧,那雙眼一向只追逐著他,他以為她晶瑩眸子裏除了食物,會永遠只鎖在他一人身上。

  沒想到只要長得俊帥的男子她一樣欣賞著迷,這跟街上眾花癡女子有何不同?

  這一想,他心情更窒悶,繃起一張俊容。

  「少爺不高興嗎?」他無端一臉不快,毛一錢感到納悶。

  「沒有。」皇少風悶聲道,將臉轉向窗外,看著瞬間加大的雨勢打落街道,行人開始爭相走避,攤販急忙收拾。

  他心情就像這午後陣雨,原本的好心情瞬間被淋得濕濡不堪。

  儘管內心再氣悶,他也無法開口指責她花癡。

  「雖說定少王爺生得英俊瀟灑,可我見到他刹那心跳並無異常,但第一次見到少爺就無端心跳失常。」她俏臉染上一抹靦腆。

  皇少風聞言,微訝地轉過頭看她。

  「一錢原以為是因為沒見過長得太好看的男子,才輕易對少爺著迷,可現在證明並不是那樣,一錢只喜歡少爺,只有看見少爺才會臉紅心跳。」她說得羞怯,卻仍忍不住向他吐露真實心情。
  
  皇少風驀地心一突,伸出長臂將坐在對面的她一把攬進懷中。

  毛一錢驚詫地跌坐在腿上,張口怔望他。
  
  下一瞬他俯身貼覆上她小嘴,令她瞠眸駭住,完全不知如何反應。

  她心跳如擂鼓,全身發顫,被他觸碰的唇瓣宛如火燒。
  
  當他以舌尖挑開她貝齒,炙熱火舌侵入她檀口勾卷她丁香小舌,她無力招架,只覺全身發軟癱在他身上。
  
  他大掌扣住她細腰讓她偎靠他胸膛,貪婪眷戀地汲取她稚嫩的馨香。
 
  窗外雨聲嘩啦,馬車轆轆,他與她緊偎在轎內,綿綿密密,耳鬃廝磨。

  許久,他才不舍地鬆開臂膀,離開她如蜜的小嘴。
  
  她漲紅一張臉蛋暈眩迷茫,欲語還羞,唇瓣微啟仰望他久久,她才能尋回自己的聲音。

  「少……少爺……」她輕眨眼、再眨眼,懷疑方才他的霸道狂熱是場逼真的白日夢。

  她唇熱燙著,口中有他的氣息,她仍坐在他腿上貼靠著他胸膛,仿佛能感覺他的心跳跟她的一樣怦然撼動。

  他只是靜默地凝望她的嬌顏,一雙黑眸盈滿濃烈深情。

  他竟因她多瞧好友兩眼無端心生醋意,內心過度反應,才讓他驚覺她在他心中份量超過他所想像。

  一聽她再次表白,以為心被雨淋濕的他霎時撥雲見日,心喜激動,不經思考便將她攬進懷裏衝動地吻了她。

  他一直以為自己對感情淡漠,任何再美好的女子都無法真正令他掛心悸動,以為一向自負自傲的他愛的只有自己,不可能真為他人付出或失控,她卻輕易打散他的理智與從容。
  
  平凡單純的她竟讓他對好友莫名吃醋,更是生平第一次嘗到那種窒悶苦澀的滋味,才明白原來自己是個心胸狹隘、佔有欲強大的男子,遇見她他再也無法凡事淡然從容以對。
  
  馬車很快到達皇府,車夫打起油紙傘為先下車的皇少風遮雨。

  皇少風轉而將車轎內的毛一錢抱下來,並直接接過車夫的油紙傘為毛一錢遮雨。
 
  毛一錢神情迷茫恍惚,腦中不停回想他方才的吻,仍是難以置信。

  「你不進府,要在外面淋雨嗎?」皇少風開口提醒呆止不動的她。

  「呃?」毛一錢仰起臉望著撐著傘俊美無儔的他,視線不覺落在他薄唇上。

  腦中充滿他與她唇舌糾纏、相濡以沫的親密,她霎時臉蛋紅通通,心口再度怦跳不停。

  「喂!」見她愣望著他,一雙迷蒙的眼變得閃爍,皇少風再次開口喚她。

  發怔的她唇角開始上揚、再上揚,她彎起了眼,一臉幸福歡愉。

  「剛才……剛才少爺……吻了一錢對不對?」儘管那感官撼動是如此鮮明真實,她仍忍不住再問。

  「對。」皇少風輕應一聲,有些詫異於她後知後覺的反應。

  「少爺真的吻了一錢!」她瞬間心花怒放,一個轉身蹦蹦跳跳地跑開,伴著清脆的鈴鐺聲。

  皇少風因為她的怪反應愣住。

  「你不撐傘要淋濕了!」他急忙追上大門臺階。

  毛一錢樂得歡天喜地,在雨中開心奔跑。

  望著她愉悅的身影逐漸遠離,那單純直接的行為實在可笑更可愛。

  回想方才吻她的甜美,他唇角高揚,她果真如他所想是道可口佳餚。

  書齋裏,皇少風今日不是教毛一錢讀《三字經》,而是改教《茶經》。

  「烏龍茶種類繁多,屬半發酵的茶,外形色澤青褐,也稱為‘青茶’。」皇少風親自沏茶說明。

  「啊?」毛一錢似懂非懂,不知如何做筆記。

  見她略顯疑惑的神情,他輕笑,「今日教的沒要考試,只提點一些概念,日後我會慢慢教你。

  「嗯。」毛一錢點點頭,心裏好不開心。她早想學茶葉知識想更瞭解他所癡迷的各種茶葉。

  「你想制烏龍茶李,藉機教你分辨幾種烏龍茶,看哪種適合制茶李。」皇少風柔聲說著,打算將昨日從茶行帶回的幾款烏龍與她一同悠閒口茗。

  「這是凍頂烏龍。」他將沏好的茶先倒進聞香杯遞給她。
  
  毛一錢學他拿起小巧的聞香杯嗅聞,直覺他沏茶品茶的模樣俊雅非凡,好看得不得了。

  「凍頂烏龍湯色金黃明亮,滋味濃厚,有熟果香。」皇少風用他的爾雅嗓音緩緩分析,端起茶杯輕輕啜飲。

  毛一錢跟著端起茶杯啜飲,卻是瞧他瞧得分神,就像昨日在茶行的情景。

  「再品品這包種茶,茶湯呈蜜黃色,滋味鮮醇。」換過一隻茶壺,他再沏另一種茶。

  毛一錢再次飲下,可跟昨日一樣分不出什麼差異。

  「多喝幾次,就慢慢懂得區分了。」皇少風嘴角噙笑,不急於要她在短時間內學會分辨。

  他其實發覺她頻頻分神偷覷著他,她熾熱的注目每每令他心情愉快。

  他繼續從容沏茶、說茶經。

  「這是黃金桂。鐵觀音、岩茶、水仙、單欉等,亦屬於烏龍茶類。」他舉止優雅,再為她倒杯茶。

  「啊?黃金桂!」毛一錢對這名詞早感好奇,「爹提過,黃金桂是少爺栽培出來的。」

  她將心神專注在手中小巧茶杯上,注目著金黃茶液。

  皇老爺提過皇家在城外擁有兩座山的茶園,其中半面山坡分佈的茶園定為禦茶園,所產黃金桂為供應宮中的極品,每季皆是宮中主要的指定禦茶。

  極品黃金桂由皇少風所改良栽種,不僅為皇家茶業帶來龐大利益,更因被皇上飲點為宮中禦茶,讓皇家茶葉冠上金環光芒。

  「黃金桂主要茶樹為黃棪,並非由我所栽培出來,我不過是改良黃金桂,提高原有的茶香與醇勁所製成的茶葉,沖泡後茶湯色澤更為金黃,茶香更富桂花芬芳,滋味醇細鮮爽,優雅迷人。」提到喜愛的茶中上品,他钜細靡遣侃侃而談,俊容滿溢自信風采。

  毛一錢看得迷醉,仿佛她飲下的不是清茶而是烈酒。

  她認真地嗅聞茶香,仔細品茗,發覺這茶香滋味不同先前所品,她可清晰記憶分辨。

  「這茶像少爺給人的感覺。」她抬眸笑說:「高貴自信,優雅迷人,讓人一飲便難忘懷。」

  皇少風怔愣了下,因她讚美竟有些不自在,心口怦跳熱燙。

  「我想,把這黃金桂的茶湯加進桂花糕裏製成黃金桂花茶糕,應該很美味!」尚未挑選制茶李的合適烏龍,她想先試另一茶點心,還連名字都想好了。

  「應該……一定很美味。」看著她品茶的純真笑靨,還認真思索想做出他喜歡的茶點,他不自覺喉頭咽了下,不知是垂涎她所談的點心,或是垂涎她。
  
  「少爺,你再給重新介紹一次烏龍,我再仔細品一回,也許就能選擇制茶李的烏龍了。」毛一錢興致盎然,嘗過他所改良的黃金桂後味蕾被開啟,也想像他一樣迷戀上茶飲。
  
  皇少風心怔了下。只差一點他便想衝動拉過她藕臂,用力封住她軟嫩小嘴,汲取她檀口裏的茶香與蜜澤。
  
  有些慌亂地轉身抹去瞬間衝動的欲念,他走往一旁茶幾取用熱水,故作從容地再次為她沏茶。

  這日皇少風聽華安告知一項傳聞,他驚詫地匆匆出府,前往數日未去的醉月樓。

  「哎呀——皇少爺好久不見,可想死嬤嬤了!」李嬤嬤一見貴客上門,扭著身段立即上前招呼。

  沒理會李嬤嬤的熱情,他逕自急著跨步上樓。

  「皇少爺,您可是找凝香?」李嬤嬤急忙擋在他身前。

  「廢話。」他怒視李嬤嬤一眼,因她對路凝香的做為心生不滿。

  「凝香現有貴客,要勞請皇少爺等等。或者嬤嬤幫您安排其他姑娘,那個婀娜的豔紅姑娘如何?她可也是醉月樓的紅牌哪!」李嬤嬤熱心推薦,揚一揚手中紅絲帕,隨即準備要叫喚人來伺候。

  「慢!」皇少風揚起衣袖,沉聲阻止,「我上青樓從不是為醉臥胭脂粉黛。」
 
  這醉月樓上下,他從來只捧路凝香的局。
 
  「既然凝香有客人在,那先找你喝杯茶談談也無妨。」他俊容一凜,對搽著厚重胭脂、珠老花黃的李嬤嬤道。

  「欵?皇少爺要跟嬤嬤喝茶?這……這怎敢哪!」俊美無儔的皇大少爺親自開口邀她喝茶,讓已過半百的李嬤嬤不覺臉紅耳熱。

  「我要跟你談凝香的夜度資。」他微傾身壓低音量道。

  「呃?這……」李嬤嬤聞言,驚顫了下,「是,皇少爺樓上請!咱們好生談談。」

  李嬤嬤霎時笑開顏,對他必恭必敬。

  沒料到京城首富皇家大少爺,竟也有意爭奪路凝香的初夜權!

  皇少風以一百兩白銀高價買下路凝香的初夜權,比起日前泉州富商出的五十兩白銀高上一倍,李嬤嬤自是樂開懷立刻允了他,按他的意思簽下合同為憑。

  在他未碰路凝香之前她便仍是清倌,只能賣藝賣笑不得賣身。

  他的做法也許不合宜,卻是唯一能保護路凝香的方式。

  原想找一起認她做紅顏知己的定允齊商議,無奈定允齊人不在京城,他只能先做下決定。

  他對相識三年的路凝香有情有義,卻非男女情意。

  他曾開玩笑提及娶她之事是因為欣賞她的才情,曾認為唯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她夠格他匹配。

  然而他始終未曾對她動過真情,只視她為紅顏知己,僅止於一起舞文弄墨的摯友。

  即使他有財力能輕而易舉為她贖身,但此舉卻更不合宜,會令外人誤會他對她不僅是風流,更存有真情實意。

  但現在的他有了掛心寄情的物件,不能讓他人誤會他對個青樓女子動了真情,必須多些顧慮。

  他選擇以不應變方式保護重視的知己,他不會碰她,那些她根本不愛的男人更碰不得她。

  這是身為知己的他,唯一能保護她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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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1:52:15
第七章

  皇府前廳氣氛凝重,皇老爺與兒子大眼瞪小眼。

  「你倒是說說,這傳聞是真是假?」

  「不是傳聞,是事實。」皇少風氣定神閑回道。

  但其實他內心焦慮不安,擔心毛一錢的想法。

  原以為花錢了事是最簡單的方式,念及與路凝香多年情誼才想保下她的貞節,卻沒想過人言可畏——

  他的大方闊綽被醉月樓李嬤嬤興高采烈大肆渲染,不消兩日已傳得人盡皆知。

  「你、你這……這教一錢情何以堪?」皇老爺氣結,「過去你去找那路凝香切磋詩才,我也沒真正反對過,知道你不是會胡來的男人,可現在你竟不惜砸重金去沾染京城頭牌名妓,皇府就是錢再多,我也不許你這樣胡為!」

  皇少風才想辯解,皇夫人卻先開口。
  
  「老爺,這事沒那麼嚴重,您消消火。」皇夫人柔聲安撫動怒的老爺,將案上的茶端給他。

  面對嬌妻,皇老爺不敢遷怒,只得接過茶杯喝口茶壓壓火氣。

  「這路凝香雖是青樓女子,可也是書香門第之後,更擁有京城第一才女雅號,咱們風兒身為京城第一才子,這才子配佳人,我不認為有何不妥。」皇夫人笑說。
  
  「夫人,你這是糊塗了嗎?」皇老爺一臉驚詫看著坐在身旁的夫人,意外她的說詞。

  「雖說路凝香是青樓名妓,卻是清清白白的清倌之身,風兒與她也相識數年,會對她動情該是天經地義,聽聞這路凝香不僅傾城絕色,書畫棋琴無一不精,他們兩人郎才女貌,何嘗不是合適的一對?」皇夫人完全支持兒子的行為。

  「夫人,少風可是與一錢有婚約在先,你怎可支持他另娶?」皇老爺反駁。
  
  妻子言下之意不僅認同兒子買下路凝香初夜權之事,竟直接贊同兒子替路凝香贖身娶她進門。

  「老爺可是嫌棄這路凝香的青樓出身?」皇夫人故意問。

  皇老太爺所娶妻妾,其中兩名亦是出身青樓。

  她並非贊同優秀的寶貝兒子娶個青樓名妓,然而比起大字不識幾個、毫無禮教的毛一錢,她寧可選才情縱橫、賣笑不賣身的清倌當她媳婦。

  前兩日趁皇老爺不在府裏,她特意邀了幾名如花似玉、知書達禮的遠房親戚閨女來府裏作客,想讓兒子陪著一干娉婷女子品茶對弈,相互認識交流。
  
  沒料兒子一口回絕見都不願見,寧可與毛一錢窩在書齋教她品茶識茶。

  以前兒子拒絕她安排的飯局她可不計較,這次卻是無比氣惱,對毛一錢更暗生不快。

  今日一聽兒子與路凝香之事,她當下選擇支持路凝香進門。

  「少風若真對那路凝香有意思,待他與一錢完婚後再考慮娶她為妾,我也不是真的反對,可現在這情況我是絕難同意!」皇老爺只認定毛一錢,打從心底喜愛乖巧貼心的她。

  「爹、娘!」皇少風難得聽爹娘起爭執,這才終於開口打斷,「我沒要為凝香贖身,更無意娶她進門。」

  他非常意外娘親居然希望他娶路凝香為妻的想法。

  「風兒,你儘管順心而為,娘站在你這邊。」皇夫人鼓勵兒子,轉而對皇老爺道:「老爺,一錢連京城黃口小兒最基礎的入門二書都還未能學成,這要風兒接納她未免言之過早。

  「老太爺遺命不可違,卻也不能太委屈咱們寶貝兒子,我以為讓風兒先將路凝香娶進門,過些年待一錢學些學問、長些智慧,再讓風兒娶她為妾。」皇夫人忍不住表達對毛一錢的嫌棄。
  
  昨日她上街被幾個三姑六婆關心詢問起她家尚未拜堂的准媳婦,只因兒子曾帶毛一錢上過街,引起好奇之人更加關注。

  閒談間,這些三姑六婆莫不對出身貧寒庸俗的毛一錢語帶譏諷,替她才貌雙全的兒子叫屈。

  她聽了心情鬱悶至極,為寶貝兒子抱不平,對這椿婚約更難以認同。

  「夫人,你說這什麼話?」平生沒對愛妻說話大聲的皇老爺一臉難以苟同,語帶怒意。

  「爹、娘!」皇少風頓感無奈與頭疼,「您們不需為此事爭論,我對凝香只有惜才情誼,我的做為只為保全她清倌之身,絕不會染指於她。」
  
  簡單解釋完,他不想介入父母無謂的爭執,轉身逕自離開前廳。
  
  才踏出門欖,他就看見回廊柱子後有抹身影鬼鬼崇崇試圖掩藏。

  「一錢?」皇少風忙跨步上前,不禁擔心她是否聽了方才廳堂內的談話,「你什麼時候來的?」

  「呃,我……我才到,什……什麼也沒聽到。」她雙手捧著瓷碗公說得心慌,轉身便想逃。

  她原本興高采烈要將淹制好的凍頂茶李拿給大家嘗嘗,現下只覺得難堪。

  皇少風伸手拉住她藕臂,阻止她倉皇逃離。

  「什麼也沒聽到,那為何神色如此緊張?你不是有東西要給我?」他將她一把拉近身前,一雙俊眸緊鎖著她。

  他早等待嘗她淹制的茶李,現下卻更急著解釋誤會。

  「我……這是凍頂茶李,試過幾種烏龍茶,一錢覺得凍頂烏龍最入味,少爺若不喜歡也沒關係。」捉起他大掌,她將瓷碗公塞給他轉身就走。

  「你給我站住!」皇少風一手捉著碗公,張口斥喝急急離去的她。

  她竟不給他解釋機會?

  被他一斥,毛一錢背對著他定在原地。

  「你沒話跟我說?」皇少風跨步走向她。

  「我……恭喜少爺,要娶傾城名花路凝香為妻……」她低首細聲道,心口緊扯。

  「恭喜?」皇少風眯眼,臉色微慍,「你聽到多少話?別給我斷章取義。」

  父母誤解便罷,他只在意她的心情,只想同她好好解釋。

  「我……我……」聽到他高價競標得到名妓路凝香的初夜權,她心裏很難過,而聽到皇夫人的說詞令她心裏更難受。

  她一直知道自己配不上才高八斗的他,可她以為皇老爺、皇夫人認了她便不讓自己心生自卑沮喪,只想努力贏得皇少風的接納。
  
  突地聽到皇夫人的心裏話她備受打擊,原來皇夫人並未真心接納她,更認為她與皇少風在一起太過委屈皇少風了。

  想到前兩日皇夫人邀數名親戚的閨女來府裏聚會,目的應是想為皇少風介紹門當戶對的物件,無奈皇少風拒絕與她們相識並非為了她,而是早心系京城第一才女。

  她心口酸楚,不禁嫉妒起那個不曾謀面的路凝香。
 
  皇夫人寧願青樓名妓的才女路凝香當媳婦,也不願讓她這個毫無學問的俗人做皇少風的正妻。

  「一錢,這事其他人怎麼說三道四我都不在意,我只要你相信我的為人。」皇少風站立她面前,語氣沉著道。

  毛一錢垂低首,一雙小手扭絞著。

  「我跟凝香只是紅顏知己,如此而已。醉月樓嬤嬤要讓賣藝不賣身的她破身,我是想保護她才這麼做。我不會為她贖身,更沒娶她的意圖。」他慎重其事向她解釋原由,語帶保證。
  
  毛一錢這才抬起臉怔望著他,對他的解釋感到意外。

  「你不信?」見她眼眶泛紅,他心扯了下。

  「我……我不知道……」她細眉微顰,粉唇輕抿,努力壓抑漫上眼前的水霧。

  即使他揚言要娶凝路香為妻,她也沒有反對的立場,更沒資格指責他不是。

  「你不可以說不知道。你若不信,我會于心難安,我不想你因此受傷。」他黑眸幽幽地低凝她,害怕她掉淚。

  他不禁後悔自己的做為,雖是出於好意想保護路凝香,但他更不想她因此事難過受傷,若知事情會被渲染開來演變成這局面,他當時就不會那麼做了。
  
  「少爺為何……為何要向一錢解釋?」她望進他一雙溫柔深情的眸光,心口怦跳起來。

  「因為,我只在意你的心情。」他柔聲道。
 
  一句話教她滿腔委屈心酸盡釋,她心口一熱,感動莫名。

  「我娘的話你別介意,我不可能娶凝香為妻,她永遠是我的好友。」他向她再次強調。

  「嗯。」毛一錢輕頷首,單純地選擇相信他的動機無偽,「一錢相信少爺。」

  他幾句話便令她陰鬱難過的心情瞬間清明,對皇夫人的話也選擇釋然,抹去自卑沮喪,笑臉以對。

  比起皇夫人對她的不認同,她更在意的其實是他對她的心意。

  見她不再蹙眉不展,他頓感寬慰,慶倖她的信任,便伸手拈了一顆碗中凍頂茶李認真品嘗。

  「好吃嗎?」她有些緊張追問,每做出一道茶料理或茶點心後,總擔心是否能得他的心。

  皇少風好看的薄唇輕揚,拈了一顆茶這至她口中。

  毛一錢張嘴接食,粉頰微赧。

  「好吃。」他傾身,在她小嘴輕啄了下。

  她捉住他刁鑽的胃,擄獲他自視甚高的目光,如今眼裏心底只有她。

  她在他心中的份量早已超過任何人,他雖尚無意成婚,卻也不可能考慮其他女子為妻。

  中秋時節,皇少風照往例邀請京城一些文人雅士搭乘皇家畫舫,同遊城東外風景優美的翠煙湖,舞文弄墨、鬥詩鬥酒一番。

  皇少風決意帶毛一錢同行,沒乘過畫舫的她滿是期待興奮。

  一大清早她便進灶房親自做幾道茶點心,提著裝食物的竹籃宛如去踏青般與他共乘馬車前往。

  秋景宜人,雲淡風柔,翠凋紅落,黃花夾路。

  翠煙湖上翠波映青山,天水一色相連,湖面紅煙翠霧,湖畔蘆花搖曳、黃柳低垂。

  馬車在湖邊小亭前停下,毛一錢看著眼前如畫景致及碧波湖上裝飾華麗的畫舫,一雙大眼晶燦燦。

  皇少風拉起她小手步上木橋塢,進入畫舫。

  「皇少爺,安好。」

  幾名文人向皇少風拱手作揖,他微笑回禮。

  毛一錢沒想過畫舫裏這麼多陌生人,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這位想必是皇少夫人吧?」有人開口笑問。

  眾人見他帶個青澀女子上畫舫,莫不好奇連連。

  「呃?」毛一錢微詫,不知該點頭搖頭。

  「不,毛姑娘還只是皇府的食客。」皇少風淡笑澄清。

  他與她尚未拜堂,更不急於成親,論實情她確實不是他的少夫人,然他會帶她出門遊畫舫與一干友人會面,便代表她絕非食客這般單純的身份。

  可惜他的玩笑話及隱喻毛一錢沒聽懂,只覺得他否認的刹那心頭窒了下。

  「毛姑娘,好久不見!」一道聽似熱絡的問候教她斂去一抹黯然,抬頭看向來人。

  「啊!定少王爺,您好。」她向身著深絳色錦袍、風姿颯爽的定允齊欠個身問候。
  
  「毛姑娘,幸會。」身形頎長的定允齊身後突地傳來一聲細軟柔聲。

  毛一錢往他身後瞧去,驚見一名豔麗女子。

  她身著嫩綠色羅衫,肩披花卉薄紗,柳腰束著蝴蝶流蘇綴飾及一隻繡工精緻的香囊,身姿婀娜動人。
  
  毛一錢從未見過這般豔麗倫的女子,不禁有些看傻了。

  女子輕移蓮步上前對她微微欠身,雲鬃步搖輕晃,更添嬌媚柔情。

  「呃?」眼前絕麗女子向她行禮,教毛一錢怔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只能睜大雙眼直瞅著宛如仙女下凡的她。

  「一錢,這是京城第一才女路凝香,我的紅顏知己。」皇少風向她介紹。

  「皇少爺對凝香的恩情,凝香沒齒難忘,無以回報。」路凝香轉而向皇少風深深欠身。

  「凝香快別這麼說,你我知己一場,這本是我能力所及,不足掛齒,若真要論報償,該是定少王爺欠本少爺,該由他來還才是。」皇少風薄唇一勾看向定允齊,意有所指。

  前些時日他因重金買下路凝香初夜權之事鬧得滿城風雨,甚至連好友定允齊都對他心有不滿,兩人差點反目成仇。

  直到事情發生意外轉機,現在反倒定允齊對他心生有愧。

  「一事論一事,本少王爺要還金於你,是你不願受的。」定允齊橫他一眼。

  「凝香不該用銀兩來衡量,我不討你人情,只等你的諾言兌現。」皇少風笑說:「今日遊湖,是來鬥詩賞景,別再談這些。」

  他隨後拍拍手,示意僕傭送上酒菜。

  一群人各自坐於案後把酒言歡,邊透過雕花窗子欣賞湖光山色。

  毛一錢與皇少風同案而坐,她的心卻是從見到路凝香那刻起無端窒悶起來。

  路凝香不僅國色天香,更是才情出眾,席間她與一干男子對詩,令眾人頻頻大贊,她彈琴肋興,悠婉清柔的弦音如天籟扣人心弦,令人迷醉,連不懂分辨琴音好壞的毛一錢都覺得她彈出的琴律與眾不同。

  她纖纖玉指輕盈舞弄琴弦,與自己用力扯弦、挑弦發出鏗鏘賣力的琴音天差地別。

  她發覺一旁的皇少風閉上眼目,細細聆賞,曲罷之時他拍手大贊,脫口吟出一闋詞,一干文人莫不敬佩他的才智才情。

  他吟出的詞對她太過艱深,她根本聽不懂詞意,發怔之際,也只能跟著眾人一齊鼓掌。

  他們談話對詩她完全插不上嘴,就是引起眾人發噱的笑點她也聽得莫名,不知如何會心一笑。

  她有種如坐針氈的尷尬,頓覺沮喪無比。

  低頭看向置在腳邊的竹籃,裏面盛著她一大清早親自做的茶點,原想請他嘗嘗她新研發的茶制點心,可現下望著每張食案上的精緻名點,她頓覺端不上臺面。
  
  酒過三巡,微醺的眾人紛紛走出船艙吹風、賞湖景,邊繼續感性吟詠。

  「暈船嗎?不是很期待今日遊湖,怎麼一臉愁緒?」皇少風見毛一錢始終沉默有些擔心,因此提議到甲板吹吹風。

  「沒,一錢沒暈船。」她搖搖頭。

  「方才也沒吃什麼,不餓嗎?我以為你自備點心是怕船上東西不夠吃。」他注意到她帶來卻一直擱在腳邊的竹籃完全沒開啟。

  毛一錢抬眸看他,原想道出那點心是為他準備的,可她卻說不出口。

  她甚至有些後悔不該跟他一起出門遊湖,知識淺薄的她與大家格格不入。

  忽地,船身晃動,倚靠甲板欄桿的皇少風驚愕了下。

  下一瞬,傳來一聲落水聲響,水花濺上船身,眾人一陣譁然——

  「不好了,凝香姑娘落水了!」前頭有人急嚷。

  前一刻激起的水花未散,接著又一卜通水聲響起,就見定允齊縱身往湖裏一躍。

  毛一錢尚不及反應前方船首的意外,萬萬沒料到身旁的皇少風見狀竟跨上欄桿跟著一躍入湖中。

  她嚇傻了,想叫喊竟一時喊不出聲,心跳幾近停止。

  片刻她才能出聲,心慌地急喊,「不好了!皇少爺落水了!」

  聽到喊聲,華安第一個跑來。
  
  「毛姑娘,少爺怎會落水?」華安看向湖面泛起的漣漪驚慌問道。
  
  「不知道,他……他突然就跳水了……」毛一錢急得想哭,手捉欄桿也想跳水救人。

  「毛姑娘別擔心,少爺會泅水,許是下水救凝香姑娘了。」一聽不是意外,華安倒也不擔心。

  「救……救凝香姑娘?」華安的說詞讓慌亂無神的毛一錢稍稍緩和心緒,心口卻揪扯了下。

  甲板另一端再次傳來一陣喧嘩。
  
  「定少王爺將凝香姑娘救起來了,幸好兩人皆無礙!」

  眾人聞言皆為之釋然。

  毛一錢看向騷動的那方,卻遲遲不見皇少風上船,再轉回看向方才他落水處,那湖面上一圈圈漣漪早已淡逝,並不見湖面有泅水痕跡。

  猛地她心一顫,打個哆嗦,撩起裙擺便攀上欄桿。

  「我去救少爺!」她倉皇丟下一句話,直接往湖裏一跳。

  「啊?毛姑娘!」華安尚不及反應,已來不及阻止她。

  毛一錢躍進翠綠清冷的湖水中,她屏氣張眼心急地尋找皇少風的身影。

  不遠處,她看見飄動的衣擺,立即奮力泅泳過去伸手捉扯住月牙色錦袍。
  
  皇少風才要伸手向前撥開湖中水草葉探看,腰間突地被用力拉扯,令他嚇了一跳,一回身見著來人更為驚駭。
  
  毛一錢雙手從他身後緊抱他腰際往上游去,一張小臉滿是焦慮。

  沒料到她深具蠻力,他被迫跟著拉出水面。

  「你做什麼跳下水?」兩人出了水面後,他擔心起她的安危。

  「救……救你。」毛一錢大口喘氣,見他無羔大為放心,一把夾住他臂下,要將他拖往不遠處的畫舫。

  「我還沒——」

  皇少風想開口說什麼,卻讓毛一錢給打斷,「凝香姑娘被救起來了,你也快上船吧。」
  
  她心想他一定是心系落水的路凝香,忙告知對方已平安獲救。

  「等等,我再找找……」皇少風試圖擺脫她箍制,想探下水中繼續尋找。

  「凝香姑娘已經被救起來了!」以為他沒聽清楚,她再次大聲說道。

  她內心莫名氣憤著,使力硬將他拖往畫舫,推他攀上甲板。

  「少爺沒事吧?毛姑娘沒受傷吧?」華安急忙問著一前一後爬上甲板的兩人。

  圍聚的一干人見嬌小的毛一錢竟能將高大的皇少風從水裏拖拉回來,莫不驚詫連連。

  「沒事,我從小就擅泅水。」毛一錢看向華安回道。因她爹亡于水災,她娘讓她自幼便與村裏男孩子學泅水。

  她故意不看一身狼狽的皇少風,遊湖事件讓她心生疙瘩,他不顧一切跳水想救路凝香的舉動令她心裏泛酸。

  她並非介意他救人之舉,而是他明明看見定允齊已跳水救人,身在較遠處的他卻還要爭當英雄搶著相救,為此令她耿耿於懷,窒悶不快。
  
  近黃昏時刻,回程路上兩人衣著濕漉漉的披著毯子坐在馬車內,氣氛怪異。

  在眾人面前被嬌小的她從水裏「夾行上船」的壯舉,皇少風只覺有失男人顏面,不禁語帶抱怨。

  「華安不是告訴你我會泅水,你跳下去做什麼?」

  得知她跳水奮通想搭救,他心生感動,然事後被一干人笑鬧不免有些生悶氣,不僅因失了面子,更不想她的為蠻力日後被廣傳為笑話。

  「早知你沒事,我就不會下水了。」毛一錢側首掀開轎子的窗簾,視線看向窗外。

  來時路上明明覺得黃葉鋪地、黃花夾路,漫天秋意無比美麗,可現下卻只看得見梧桐枯樹,黃柳蕭條,涼風拂面,心情蒼涼。

  「別吹風,會著涼的。」他雖對她前一刻的行為有些不滿,卻擔心一身濕的她受風寒。

  「不涼。」毛一錢說得有些負氣,一逕看著落葉紛飛,任秋風拂面。

  皇少風這賽季察覺她情緒異常,今日游湖時似乎悶悶不快,但他以為她只是暈船,泅泳太累,也就不再多問。

  他心裏在意著落進湖中的東西,打算明日再去找看看。

  接連幾日,皇少風早膳後便帶數名家僕出東城門,前往城外翠煙湖打撈。

  聽僕傭告知少爺似乎在尋一隻繡著龍紋的錦囊,毛一錢聽了心裏更是鬱悶難受。

  她記得乘畫舫湖那日見到絕美的路凝香腰間佩掛的綴飾,就有一隻繡工精緻的香囊,小巧香囊繡著栩栩如生細膩的龍紋,她瞧一眼便印象深刻。
  
  後來得知路凝香不僅擅詩詞歌賦,琴技精湛,繡工更是精湛。

  她看著掛在身上的鈴鐺錦囊,才覺自己繡工有多粗鄙,她繡的圖紋完全不是鳳,連只小雞都算不上。

  她曾興高采烈送給皇少風另一隻龍紋鈴鐺錦囊,那更稱不上龍紋,他當時肯定瞧不上眼,不屑一顧地棄丟了。

  原本沒太在意他當初是否真收下她送的錦囊,原本不覺自己手藝有多粗鄙不堪、學識有多淺薄,可見到美麗絕倫、才藝雙全的路凝香,她心裏大受打擊,不禁自慚形穢。

  皇少風一直對才女路凝香讚譽有加,甚至花大錢買下她初夜權只為保她清白之身。

  他曾向她解釋僅將路凝香視為紅顏知己,不會與對方有曖昧私情,當時的她全盤相信他所言。

  然遊湖那日他一見路凝香落水,顧不得定允齊已先一步下水搭救,他仍搶著救美。

  即使無法搶得先機救獲她,卻連她落水跌的一隻香囊都珍惜異常,連日來命人不斷尋找,他亦是每日早出晚歸,完全忘了教她念書的承諾。
  
  她整日心情陰鬱,不像過往總是面帶笑顏,皇老爺不禁擔憂關心,她直說沒事還故作強顏歡笑。

  因皇夫人回娘家省親幾日,皇老爺於是提議帶毛一錢出門去城外皇家茶園散心兩三日。

  毛一錢不好拒絕疼愛她的皇老爺提議,也不想讓自己一直陷在低靡的情緒,遂同意陪皇老爸出門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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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翌日,皇少風醒來不見毛一錢蹤影,得知她一早與父親出遠門,大感意外。
  
  她昨日怎麼沒先跟他說一聲?
  
  直到此刻他才驚覺,這三、四日他與她總是匆匆照面,沒談上什麼話。
  
  他只顧著找遺失的東西,竟在不知不覺中對她有所疏離冷淡,不禁心生歉然。

  「少爺、少爺!找到了!」門口外傳來華安的大聲嚷嚷,他快步奔進少爺廂房,「是一位打漁的漁翁在湖畔蘆葦間撈到的,他在前廳候著,待少爺確認過後等著領賞。」

  「找到了?!」皇少風聞言心喜,忙跨步上前要看尋獲的失物。

  「這只繡著龍紋的香囊雖在湖中浸泡幾日,並無損壞,仍可見繡工細膩,龍紋生氣昂然,這等繡工該是出於凝香姑娘之手,應是她失落的香囊沒錯。」華安解釋著,忙將香囊呈給他檢視。

  原本聽到尋獲失物,皇少風為之一喜,卻在聽完詳實後斂去臉上喜色。

  「這也許是凝香失落的香囊,卻不是我要尋找的錦囊。」他無意接過那繡工精巧的香囊。

  「呃?少爺不是在尋找凝香姑娘意外落水遺失的香囊?」華安一臉納悶。

  「誰說我在找凝香遺落的香囊?」他自始至終沒說過這句話。

  「可……少爺不是找繡有龍紋的香囊?」
  
  「我找的是自我袖懷遺落湖中的龍紋錦囊。」皇少風鄭重強調,「那龍紋沒這般精緻細膩,也許……也許像條蜈蚣。」

   為避免再弄錯,他只好實話實說。
  
  「嗄?蜈……蜈蚣?」華安怔愕。

  「去去,繼續找!」他不耐地揮揮衣袖。

  華安有些狐疑地準備轉身離開,卻又被皇少風叫住。

  「慢著!等候前廳的漁翁賞他一兩銀子。還有,那只香囊送去給定少王爺,就說順手打撈到的。」

  城郊外,山野間,雲霧嫋繞,群山綿延。

  秋天山林褪去綠意,被紅葉黃葉綴點,山坡上滿布翠綠茶園,阡陌縱橫,景色宜人。

  毛一錢置身茶樹小徑,清涼秋風拂面,汲取滿園茶香,令人心神舒暢,原本的陰鬱心緒在見到自然純淨的山景的山景茶園後,她不覺笑顏逐開。

  「一錢,你跟少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見她總算露出松心笑顏,皇老爺感到寬慰,卻仍不放心地追問。

  「呃?沒,沒有呀!」毛一錢搖搖頭。

  一提起皇少風,她心口窒悶了下,宛如罩上一層灰霧。
  
  「少風這孩子……唉!」皇老爺負手在背,搖頭歎息。
 
  這幾日兒子帶著一干僕傭早出晚歸,他聽聞兒子是到翠煙湖畔打撈東西。

  兒子竟為尋找路凝香遺失的一隻香囊費心勞力,這事肯定讓一錢心情難受。
  
  見她這幾日悶悶不樂,他其實心知肚明,只是她不肯講,他也不便挑明,才想帶她出門散散心。

  「少風只是一時迷惑,你別放在心上,爹只認你這個媳婦,他就是將來想納妾,也得先娶你這門正房。」悶了幾日,皇老爺還是決定說些鼓勵安慰的話,給她一些信心。
  
  「爹,一錢沒事的。」她笑笑回望老爺,不想他多操心,「爹肯認一錢當女兒,一錢已很知足,至於跟少爺的婚約,希望爹爹別強逼他。」

  雖除了皇少風外,她的眼裏再也入不了其他男人,可她不希望他是出於被迫才接受她。

  「你可是老太爺承認的皇家孫媳,少風不能逃避此責——」

  「爹爹,那邊有茶姑在採茶,我也想去試試。」毛一錢忙打斷皇老爺對皇少風的叨念。

  她對採茶感興趣,更想找事做暫時拋開低靡沮喪的情緒。
  
  打發走找到路凝香錦囊的漁人,皇少風命僕傭繼續前往湖畔打撈,而他因數日未進茶行,決定先前往茶行總鋪一趟。

  他步出茶行看著街上熱鬧的攤販人潮,糖葫蘆小販的高聲叫賣聲令他想起和毛一錢逛街的情景。

  每次上街他總要買一串糖葫蘆給她,仿佛將她當小孩似的,可他看她的眼神完全將她當成想呵寵的女人。

  想起她那張純淨笑顏,他心口湧起一股思念。

  她與他不過分開半日,可他已有幾日沒了好和她說話,感覺也好幾日沒看見她無憂的笑顏。

  父親帶她前往皇家茶園約莫兩三日就回來,他不想等待,竟急於見她。

  於是他立即乘馬車出城,直奔城郊外的皇家茶園。

  皇少風乘快車賓士近三個時辰,終於抵達皇家茶園,亦順利在茶場房舍處見到父親與幾名茶場管事一起品茗。

  皇老爺一見兒子匆匆而來有些意外,以為他來視察,一時沒做他想。

  「一錢呢?不是跟您一塊出門?」皇少風開口問毛一錢去處,沒看到她人,他不禁一陣忐忑。

  「你找一錢?」皇老爺倒意外了。
  
  秋高氣爽,兒子額角卻布著薄汗,個性從容的他竟是神色倉皇急著找毛一錢,皇老爺不安地猜測來意。

  「我警告你,你可別給我向一錢攤牌說要娶路凝香的事!」皇老爺神色一凜,先聲奪人。以為兒子找到那路凝香遺失湖中的香囊,因她的事而來。

  「爹,您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皇少風微訝,一臉莫名。
 
  都已事過境遷,爹怎還會認為他想娶路凝香?

  「你急著找一錢不是為了那事?」皇老爺得先問清楚,絕不準兒子私下與一錢解除婚約。

  「我找一錢說說話,也得經您盤問?」皇少風有些無奈和不快。

  「你在家有的是跟她說話的機會,可你不知在瞎忙什麼,這幾日連正眼都沒瞧她一眼,我不過才帶她出門半天,你就急著找來?」皇老爺語帶責備,完全猜不透兒子的想法。

  皇少風被叨念得莫名,懶得與父親計較,他轉而問一旁的人。
  
  「毛姑娘對採摘茶葉感興趣,跟一干茶姑在禦茶園西南面採茶,應該再不久就回來了。」少爺問話,管事的不敢隱瞞,據實以告,納悶他們父子間似有股火藥味。
 
  皇少風聞言,便直奔往禦茶園山坡。

  皇老爺見狀神情更為狐疑,心想是不是該跟在後頭去看看兒子究竟在急什麼?

  皇少風也不知自己為何急於見毛一錢。

  這一路上她的喜笑不停在他腦中回蕩,一撇開惦記的失物,他竟全心全意思念起她來。

  想想很荒謬,他與她又不是生離死別,這瞬間滿溢的思念令他納悶不解。

  山坡間一畦畦茶園,井然有序,鮮綠盎然。

  十數名茶姑戴斗笠、包頭巾彎身在一排排茶樹小徑熱稔地採茶。

  皇少風放眼望去,很快鎖定目標直朝那方向奔去。

  「一錢!」靠近一名彎身努力採茶的茶姑,他直接拉起對方的手臂。

  茶姑驚嚇一跳,抬首瞪大一雙黑白大眼。

  「少、少爺?!」毛一錢驚愣不已。他怎會在這裏?

  「你不陪爹乘涼喝茶,幹麼跟茶姑搶工作,搞得滿頭大汗?」皇少風有些心疼,她包裹的頭巾早被汗水濡濕了。

  「少爺怎麼認出一錢的?」她這才察覺有異,更感訝異。

  她頭戴斗笠,頭巾包裹,全臉只露出一對眼,彎身在茶樹間的一群茶姑全都一個模樣,他怎能一把就捉住她喊對人?

  「我就是認得。」皇少風說得理所當然。

  「嗄?是不是一錢動作遲緩露了餡?」她追問,好奇他如何判斷。

  「我就是認得。」他再次強調。自己並非從她採摘茶葉的動作做出判斷。

  她就是全身包得密不透風躲藏在茂密的茶樹中,他也能立即將她找出來。

  「我不信,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是不是頭巾包歪了?」毛一錢意圖追問到底。

  「我大老遠來見你,你就只想跟我急論這件小事?」皇少風俊眸微眯,動手解開包裹的頭巾,拿下斗笠為她拭汗。

  「啊?」毛一錢小嘴大張,怔愣不已,懷疑自己聽錯了,「少爺……是來見一錢的?」

  「瞧,特地給你帶糖葫蘆來。」皇少風從袖懷掏出一包油紙包,攤開油紙,將一串糖葫蘆遞給她。
  
  幸好現在天涼,否則他一路從京城帶來這裏,包裹的糖衣早融得一塌糊塗。

  「為……為什麼送我糖葫蘆?」毛一錢小手握著他塞給她的糖葫蘆串,神情更為愕然。

  少爺大老遠從京城來隻為給她一串糖葫蘆,是何用意?

  「我想給你東西還需要理由?」不滿她地追問,他將她身上背的茶簍取下,牽起她的手離開茶園。
  
  他以為她見到自己該表現高興感動,但她的反應讓他莫名有些生悶氣。

  毛一錢低頭望著被他大掌捉握的小手,心口怦跳起來,粉頰發熱。

  她一手被他牽著走,另一手捉著一串糖葫蘆穿進稀疏的竹林,繞過一窪池水,水面倒映兩人一前一後的影像很是怪異。

  她跟他仿佛像父女,她從不知自己與他同行是這麼不協調的畫面。

  記起中秋遊湖那日,成熟絕麗的路凝香與俊美的他站在一起,那畫面美好得令人欽羨。

  驀地她心情沮喪,有些難過。

  「少爺……咱們這樣還真像父女……」

  「你說什麼?」皇少風停步回過頭看她,俊容微慍。

  「啊?」毛一錢抬首微愣,沒發覺她方才居然將心中的沮喪碎念出來。

  「我跟你像父女?!」皇少風瞠視她,「我才虛長你六歲,又不是十六歲,怎可能跟你像父女?」她一句低喃碎語令他無比驚愕,不滿地質問。

  「呃?我……我不是那意思!我不是說你少年老成,我只是……只是覺得自己太像小孩,跟你走在一起很怪……」毛一錢忙搖頭想解釋,卻愈說愈小聲。
 
  「我買糖葫蘆給你,不是把你當小孩哄。」皇少風俊眸微眯,分析她話中之意。
  
  因為她喜歡吃,他才特地費心為她大老遠帶來,雖僅是一串不值幾文錢的糖葫蘆,但他對她的心意為何她不懂?
  
  「我……」毛一錢抬眸望他,欲言又止。

  收到糖葫蘆的刹那她一臉納悶,下一瞬想到他可能的心意,她心情激動,卻怕是自己的癡心妄想,不敢斷定。

  她開口問他,他又回得模糊,教她更不敢逕自認定他對她可能的心意,因為他這幾日付出更多心思精力在尋找另一個女人的失物。

  他也許只是來茶園巡視順便買串糖葫蘆給她,把她當小妹看待,沒什麼特別含意。

  皇少風有些無奈,他不辭路遙想見思念的她一面,她竟感受不到他的真誠情感,小腦袋瓜盡往奇怪的方向想。

  是否他該再給她一個熱情深吻,讓她心思接軌,他也才能見到她心花怒放的激動反應?
  
  他低頭凝視她,發現她張著一雙大眼怔望他,對他臉上的困惑不解。

  他想低頭吻她,可突然要他吻她竟覺得怪不自然,無法行動,最後只能無奈地歎口氣,轉身跨出步伐。

  「呃?」毛一錢眨眨眼,不解方才兩人的四目相對。

  他沉默的凝視教她心裏無端緊張,結果他卻歎息一聲後轉身邁開,她完全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少爺!」她叫喚一聲,趕忙小跑步追上他的豪邁步伐。

  聽到身後她追趕的腳步聲,皇少風放慢步伐等她同行。

  「少爺是來巡視茶園的?」毛一錢忍不住再次問他來意,一雙杏眼盯著他長袖下的大手,有股衝動想拉起他的手緊緊握住。

  儘管他與她牽手同行的畫面很怪,明知配不上他,可她心裏貪戀他的掌溫,貪戀與他多些接觸。

  她拿起一顆糖葫蘆吃食,甜甜酸酸的滋味令她心裏產生兩種感觸,因他的溫柔感到甜蜜,更因他重視另一個女人而心口泛酸。
  
  拿起第二顆糖葫蘆,她剝下冰糖糖衣塞進嘴裏,只讓甜蜜滋味盈滿味蕾。

  「少爺要吃糖葫蘆嗎?」不顧他一逕地沉默,毛一錢將去掉糖衣的淹漬李子遞給他。
  
  「不吃,我又不是小孩。」皇少風直視前方悶聲道。
  
  方才在茶園他聲明特地來找她竟不信,還一問再問,他現在不想搭理她,也無法再說一次大老遠來見她的衝動之舉究竟是為了什麼。
  
  「少爺為什麼生氣?」毛一錢不明所以,擔心他的情緒。

  「氣你愚笨。」他脫口道。

  「一錢本來就笨,簡單的《百家姓》學了兩個多月才學完,這《三字經》怕要學更久了。」她頓覺沮喪。可他之前教她念書從沒罵過她笨。
  
  「我不是指讀書的事。」他停步側望她一眼,有些無力地澄清,「你的學習力並不愚笨。」

  她雖非聰穎,但也沒他以為的駑鈍,她學習認真,好學心旺盛,他不介意耐著性子慢慢教她。

  「那是什麼事?」她抬眼望他。

  「沒什麼。」他看她一眼歎口氣,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淹漬李子送進嘴裏。

  他心裏氣悶,不知是氣自己對感情無法坦白直言或氣她不懂他的心意。

  對任何事皆遊刃有餘的他,卻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感情事,遇到她這樣憨直的性子令他難以應對,更因自己對情感拘謹而難以直白地對她表達兒女情長。
  
  「一錢被搞迷糊了……」
  
  她滿心不解,他卻逕自往茶場走去。
  
  皇少風帶毛一錢走進茶場另一側的烘焙坊。

  既然來了,他順便查驗一下烘焙過程,也藉機讓她認識茶葉的製成。

  「哇……好香!」毛一錢見到數個工人蹲在地上揉茶,茶葉清香滿溢一室,「他們在做什麼?」

  「一般制茶過程可分為採摘、萎凋、炒菁、揉撚、乾燥、烘焙等步驟,每個步驟各有其功能,而不同的茶所處理的方式與過程便有差異。」皇少風仔細為她講解各步驟的細節及原因,邊帶她實地看茶工逐一動作。
 
  「將揉撚過乾燥後的茶葉攤在竹焙籠,置於焙窟上分段烘焙,這時間耗費最長,加上閒置時間,有時得經歷二、三日以上,其中火候的掌控更為重要,亦需顧慮天氣變化。」他帶她走近焙爐觀看。
 
  「皇家茶葉還有一重要烘焙特點,木炭是選用桂圓木炭。」他直接向她告知秘方。
 
  他不僅向她解說茶葉制程概念,連諸多細節的秘訣都毫不保留向她明說。
  
  「桂圓木炭?」毛一錢微訝,還以為空氣中夾雜在茶香中淡淡的桂圓香氣是茶葉本身所散發的。

  「以桂圓木窯燒而成的桂圓木炭來烘焙茶葉能增加茶香與甘甜,特別用於烘焙黃金桂,更提高茶葉中原有的桂花香氣,還讓桂花與桂圓香味融合,入口的茶湯更為甘甜迷人。」皇少風柔聲說明。

  毛一錢聽了,對曾品過的黃金桂再次垂涎,很想再一次回味。

  「一會兒我沏了一盞秋茶黃金桂讓你品茗。」她沒開口他便看出她的渴望,溫柔笑說。
  
  「好呀。」毛一錢點點頭,朝他咧嘴而笑。
  
  幾日不見她這般明亮單純的笑靨,他心悸了下,伸手想探向她粉頰。

  「少爺、少夫人,可否麻煩讓個路?」身後茶工喚一聲,肩上扛了兩袋木炭走往焙爐邊。

  毛一錢因方才皇少風的凝望心悸緊張,突地聽見身後聲音她無端嚇一跳,連忙後退兩三步。

  「哇啊——」她腳底不小心踩到一小塊木炭,身子往後仰,眼見要滑向後方的高溫焙爐。

  皇少風心驚膽戰忙跨步上前,伸長手臂攬住她腰際,將她身子拉向他胸前,他的背則直挺挺往焙爐磚角撞了過去。

  他悶痛一聲,雙臂緊緊將她護在胸前。

  「啊!少、少爺?」毛一錢身子貼在他身上先是感到一陣羞赧,卻見身下的他神情痛苦,她緊張地從他身上爬離。
  
  「少爺受傷了?」她忙要檢查他撞到的背部,一旁的茶工也趕忙來探看。

  皇少風只覺背脊傳來刺痛,緊擰眉心,久久無法言語。
 
  但見到毛一錢安然無恙,他心裏頓覺寬慰,慶倖她沒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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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18 21:53:08
第九章

  「好好的,為什麼會受傷?」

  皇夫人一回府聽見兒子受重傷,急忙前往廂房探看,見兒子躲在床榻上,她心疼得眼淚直淌。

  「娘,您別哭,只是意外。」皇少風安慰淚流滿面的母親。

  他因撞傷腰椎,數日無法正常行動。

  「意外?你去茶場多少回了,怎麼就這次帶一錢去會出意外?這肯定是一錢給你帶來的厄運!」皇夫人見向來意氣風發的兒子躺在床上不能走動,她心痛如絞,不禁對站立一旁的毛一錢責駡起來。

  這一趟她回娘家幾日,聽人介紹算命師為兒子與毛一錢的婚事再合算八字,結果令她膽戰心驚,沒想到一回府就見兒子受重傷,讓她難以對毛一錢有好臉色。
  
  「夫人,只是意外,少風年少體壯很快就複元,你別這麼傷心。」皇老爺安撫情緒激動的妻子,「大夫說了,少風在床上躺個四、五日便能下床走動,不消一個月便可痊癒。」

  皇老爺雖也因兒子受傷心疼,可這事不能全怪罪毛一錢。

  「那是風兒命硬,要是撞斷椎骨可就一輩子癱躺在床,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誰賠得起?」

  皇夫人一雙鳳眼怒視毛一錢,令毛一錢心裏愧疚不已,只能頻頻向她道歉。

  「爹,您先帶娘出去,我想歇息了。」不想激動的母親再出言傷害毛一錢,他只得將母親請出房,「一錢留下來照顧我就行。」

  皇夫人原不想離去,皇老爺再三安哄才將她拉出兒子廂房。

  「少爺,對不起……都是一錢的錯……」毛一錢眼眶泛紅,腦袋低垂,害他受傷,她心裏更難受。

  「一錢,別再道歉了,這不是你的錯。」皇少風不希望她繼續自責,更擔心她被母親責駡,「娘只是一時擔心我說話重了點,你別放心上。」

  儘管他不斷柔聲安慰,但她無法不自責、不內疚,更無法不在意皇夫人的話。

  平庸的她不僅配不上他,更可能為他帶來災禍,她心裏因皇夫人的責駡罩上陰霾。

  「什麼算命大師?簡直胡扯!」皇老爺滿臉不快駁斥。
 
  「早先我就為風兒與一錢的事找過京城幾名命理師,抽出的簽皆非上簽,顧及老太爺遺願,我也不敢有異議。可這次這位神算蔔出的卻是下下簽!一錢的命格非但無法庇蔭夫婿,還會克夫克子,這婚事我絕不允!」皇夫人說得決絕。

  「夫人,我不是說過了,江湖郎中多半信口雌黃、妄下斷言,不可輕信。」皇老爺理性勸道。

  「事實擺在眼前,教我如何不信?咱們風兒從小到大幾時受過重傷?連個大病也沒染過,他人生平步青雲,處事從從容容,怎會無端撞上焙爐傷到腰椎?這要真讓他娶了一錢,豈不被克——」「死」字她忌諱,硬生生將聲音吞咽下去。

  「少風是為救一錢才不小心撞傷……」皇老爺試圖解釋意外經過,「何況一錢是我帶她去茶園,並非與少風同行。」

  「少風會受傷,就是跟一錢脫離不了干係!」皇夫人聽了更難接受。
  
  「就算這意外是因一錢而起,可也不能一味怪她,她因少風受傷自責難過不已,從昨晚就粒米未進,哭紅了眼。」皇老爺對不斷自責的毛一錢感到心疼。

  見妻子氣得直發抖,他連忙繼續勸說。

  「夫人,我知道你擔心少風,你放寬心,兒子沒事,很快就康復了。」皇老爺耐著性子安撫,「我親自給你沏壺黃金桂,今年才烘焙好的秋茶還未送進宮中,讓你比皇后娘娘更早享用。」

  面對丈夫和顏悅色、好言好語的安撫,皇夫人無法再向他表達憤怒,可她心裏對毛一錢已是萬分不能諒解。

  兩日後,皇家茶行總鋪的吳掌櫃神色慌張地來找皇少風。

  皇少風不便下榻,只能坐躺在床榻上聽吳掌櫃報告。

  「怎麼會送錯貨?」他聞言一詫。

  「這……這一時還沒能查出哪里出錯,發現送錯貨,我就趕忙來向您報告,怕遲了事態會更嚴重。」吳掌櫃緊張得汗水涔涔,「少爺,都是老吳的疏失,這罪全由我來當……」他跪趴在地,自責不已。

  「先起來說話。」皇少風示意一旁的華安將吳掌櫃扶起,「眼下先解決問題,再追究責任。」

  這事可大可小,必須先確認送進宮裏的是什麼茶葉。

  「今日正巧有兩批秋茶要出,一批是送往宮裏的特等黃金桂,另一批是醉月樓訂的二等大紅袍……」

  「茶葉不同,等級也不同。」送往的地方更是大相逕庭。皇少風攏起眉心,這錯誤太過離譜。

  「這兩批茶葉全是兩日前由茶場送來的,各有三大箱,昨日上午我皆取樣過來請您品茗確認品質,還取了您親簽的封條回茶行封箱……可不知怎麼會出錯……定是老吳我老糊塗了……」吳掌櫃再度趴跑在地,雖不覺自己會犯下這等離譜錯誤,但的確是他經手把關,他難辭其咎。
 
  皇家所產的每種茶葉在茶場製成後包裝各有區別,但在送往茶行總鋪由皇少風親自試飲評比後,才于包裝上蓋下等級印紋,外箱更會由他簽寫封條為識別。

  以往送往宮中的茶葉皆由他親自貼封條蓋印,這次因他受傷臥躺在榻,才將簽妥的封條交由吳掌櫃拿回茶行封箱,沒料到竟會出錯。

  年過五十的吳掌櫃管理皇家茶行總鋪二十年有餘,他辦事謹慎認真,絕不可能出這等差錯。

  「吳伯起來說話。」皇少風讓華安再將他扶起,「我不相信吳伯會貼錯封條。」

  對長年雇請的資深老掌櫃,他十足信任對方的人品與能力。
  
  「我也不相信……可這來回細想,不能怪罪搬錯貨的夥計,那六張封條是我親貼上……早上先出貨送往宮中,一個時辰後準備送貨給醉月樓,發覺其中一箱茶葉不見其封條,我才覺有異,打開箱子驚見裏面是特等黃金桂,早先送去宮裏的有一箱竟是二等茶的大紅袍……」吳掌櫃愈想愈覺得是自己的一時眼盲,犯下不可原諒的疏失。
  
  「少爺,這、這二等茶葉要是讓皇上飲下,可是欺君大罪呀!」吳掌櫃明白事態嚴重,緊張焦慮不已。

  他恨不得親自將送錯的茶葉追回,但宮裏的路哪時他去得了的,就是每次送貨的馬車也只能運至南側門外,由負責的公公點收,再將茶葉交由太監運進宮裏的禦茶膳房。
  
  皇少風自是明白最壞的後果,就是送去的是次等黃金桂,亦是欺君重罪。

  但他理性思索,事情其實並非無法可解。

  「少爺您……您把老吳送去宮裏領罪,老吳就是滿門抄斬也絕不能牽累皇府的人……」吳掌櫃低首老淚縱橫,愧對有恩於他的皇家老爺及少爺。
  
  「沒那麼嚴重,把那箱茶葉換回來就是。」皇少風說得從容。

  「這……」吳掌櫃抬眸看他,疑惑道:「少爺能進宮裏嗎?」

  「我當然不能。我出門一趟托定少王爺幫個忙,這對他應是小事一椿。」皇少風馬上想到定允齊,只要他出面,這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華安,立刻備車轎!」他欲起身下榻。
  
  「呃,少爺,您有傷在身,不能出門啊!」華安忙上前阻止他下榻。
 
  雖也知這事情不及時處理後果不堪設想,可他更擔心少爺的身體狀況。

  「要不,華安替少爺跑一趟,請定少王爺幫忙。」

  「就算我跟定少王爺交情再好,有事請托也不能派個書僮出面。」那未免太過失禮,「我出個門不礙事。」
  
  他認為此事該當面請托為宜。
 
  雖然他一動背脊便泛疼,但還不至於得讓人抬著走。

  「少爺,你不可下榻外出!」端湯藥進來的毛一錢見狀忙上前阻止,「大夫囑咐過還得再躺三、四日。」

  「我有要事必須出門一趟。」這事也許能緩個一時半刻,卻絕不能拖過明日。

  萬一那箱二等茶被分送到皇上的卸膳房,事情就更複雜難辦了。

  「什麼事不能緩兩日?」毛一錢這才注意到一旁老淚縱橫、神情焦慮的吳賞找,「吳伯伯,茶行發生什麼事嗎?」

  皇少風簡單向她告知送錯茶葉之事,他準備請定允齊出面幫忙換回那箱茶葉。

  「欺君之罪?!」毛一錢驚詫事件的嚴重性,細眉揪緊,「封條……」

  似是想起什麼,她倏地臉色一變。
 
  昨日下午她替皇少風去茶行拿帳冊,當時吳掌櫃原要招呼她泡壺茶,正巧盤商上門購茶,她不好意思打擾便要離開。

  剛好看見收銀櫃左側堆放的幾箱茶貨有一張封條松落,原想告知吳掌櫃一聲,見他正忙,收銀櫃邊便有漿糊,她想只是舉手之勞,於是將松落的封條取下重貼妥。

  難道她當時幫了倒忙,將封條貼錯箱?
  
  「別擔心,這事少王爺會幫忙的。」見她臉色凝重,以為她對這意外事件過度擔憂,皇少風笑笑地安慰。

  「對不起……」毛一錢神情黯然,歉疚不已,「那件事是我的過失……」

  「少夫人為何這麼說?」吳掌櫃驚詫。

  毛一錢於是道出昨日之事,沒料想她好意順手而為,竟釀成大錯。

  皇少風聞言怔詫了下。

  「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她焦慮自責,怨怪自己小小的行為帶來如此嚴重後果,「我、我這就去請定少王爺幫忙!」

  她說完,便轉身匆匆奔出他廂房。
 
  「一錢!」皇少風喊叫。「華安,跟一錢出門,一起去見少王爺。」他忙交代華安追出去。

  「少爺……」一旁的吳掌櫃仍是滿臉歉然,「都是我的疏失,怎會沒將封條黏牢……」

  不論是漿糊出門問題或搬運時不甚掀落,追根究底,他責無旁貸。

  「這事暫不追究,你先回茶行。」皇少風原就無意嚴懲,現在一聽可能是毛一錢的疏失,他更不會放在心上。

  他其實不想她焦慮地去找定允齊,可若不讓她親自去請托,她定會為此過錯耿耿於懷,更加難受。

  這兩、三日她對他受傷之事鬱鬱寡歡,自責不斷,堅持全權照料他,為他送餐、送藥、送補,向來食欲大的她竟一再忘記吃食,他真的為她擔心不已。
  
  幸而他過幾日便可下榻行動,能減少她的負擔與歉疚。
  
  華安及時追到已奔至大門的毛一錢,趕忙叫了車夫和她一同前往定王爺府。

  一到定王爺府前,馬車尚未停妥,毛一錢急匆匆跳下馬車,華安被她危險的行徑嚇了一大跳。

  她急忙奔至褚紅色大門,才要奔上階梯卻被門前護衛持長槍阻擋。

  「我、我有急事見定少王爺!」沒被橫眉豎目的護衛嚇到,她喘著大氣道。

  「定王爺府豈是你這等草民能來!」護衛喝道。

  華安忙下馬車追了上前,表明身份說明來意。

  護衛認得皇少風的書僮華安,更清楚皇少爺與少王爺的多年交情,立即收回長槍,態度和緩,告知少王爺並不在府裏。

  見不到人,毛一錢尷尬心如焚,忙追問定允齊去向,護衛只能搖頭說不知。

  「少夫人,我想到另一個地方,也許定少王爺會在那裏。」

  華安最近聽了些傳聞,前陣子定少王爺為避一椿婚約常流連花街柳巷,鮮少回王府內,更聽說近來他天天上醉月樓,只為找路凝香。

  毛一錢跟著華安上馬車,奔往城南的醉月樓。

  一下馬車,她便急忙要闖入,沒料到被阻擋在門外。

  「小姑娘,這醉月樓可不是你能來的地方。」李嬤嬤一見非客人,示意門口保鏢趕人。

  華安急忙上前,從懷中掏出一些碎銀遞上前告知來意。

  李嬤嬤原不答應他帶人去打擾定少王爺,華安只得再掏銀兩,李嬤嬤見錢眼開,又顧及他是貴客皇少爺的人,只得破例讓他帶個女孩前往二樓的上等廂房。

  廂房花廳內,定允齊聽見丫環告知毛一錢與華安求見。

  他才要走向門口就見門扇被推開,原來是毛一錢匆匆奔了進來。

  一見到他,她立即趴跪在地。

  「少王爺,求求您幫忙!」她朝他叩首,一張粉臉汗涔涔,急得眼眶泛紅。

  奔波許久才找到定允齊,一路上她倉皇害怕,擔心找不到人無法解救皇府、解救皇少風,更怕晚找到人,到時連他也幫不上忙
  
  「毛姑娘快請起,有話好說。」

  定允齊被她行大禮的舉動嚇到,忙上前欲扶她起身,隨後進來的華安見她趴跪在地也跟著嚇了一跳,趕緊扶人。

  「少王爺,求求您救救少爺,救救皇府!」毛一錢抬臉已是淚流滿面。

  她害怕自己的過失害皇少風背上欺君大罪,害皇老爺、皇夫人及皇家上下全要被牽累。

  「發生什麼事?」定允齊見她情緒激動,以為皇少風遭遇不測,神色擔憂。

  華安趕忙告知事情緣由,並提到自家少爺前兩日在茶場受傷,無法出門親自向他請托。
  
  「就這事?」定允齊聽完來龍去脈,松了口氣。
  
  他險些被毛一錢誇張的反應嚇到。

  「毛姑娘儘管寬心,這事沒那麼嚴重,就算真有個欺君之嫌,也不過罰些錢,頂多蹲幾日牢房,又不是送毒茶葉進宮,怎可能落得滿門抄斬?」定允齊試圖緩和她過度的焦慮擔憂,雖說欺君之罪沒那麼輕判,但他可不想她太過自責內疚。
  
  待在臥房內床榻歇息的路凝香,聽到花廳傳來騷動,亦走出來探看。

  「少王爺,發生什麼事?」她關心問道,看見跪在地上泣淚的毛一錢時驚詫不已。

  「凝香,我去宮裏一趟,替少風換箱茶葉就回來,麻煩你煮盞茶,讓毛姑娘緩緩心緒。」定允齊望向屏風處的路凝香柔聲交代。

  「華安,你先回去跟你家少爺交代一聲,這事我立即處理,甭擔心。毛姑娘暫留在這讓凝香陪陪她,等我的消息,她也好真正放心回皇府。」定允齊轉而交代華安。
 
  然後他跨步步出廂房,「喜兒,替我雇車轎。」
 
  定允齊及時進宮處理,讓這起事件順利解轉,毛一錢心裏沒感到釋然,仍對自己的過失內疚不已,更在聽到皇夫人談論此事時內心大受打擊。

  「一錢真的是命格帶天煞星,剛開始還能無事,可風兒才跟她走近些馬上就沖煞到,不僅身受重傷,還差點害風兒犯上欺君之罪,險些害皇家茶葉蒙受大災!」皇夫人得知事情經過,指責數落起毛一錢的不是。
  
  「夫人,這事不能這麼論斷,一錢也是無心,她還親自去求定少王爺幫忙。事過境遷,太平無事,就別再追究了。」皇老爺安撫夫人的情緒,意圖息事寧人。

  毛一錢已對此事內疚不已,他也不忍再指責她無心之過。
 
  「她無心就害得風兒差點入獄,皇家產業差點一敗塗地,要是她的天煞星再興旺些,誰能保下一回災禍還能安危度過?」皇夫人氣憤難忍,只因毛一錢一再害了他寶貝兒子,令皇家一度面臨重大危機。

  「夫人你這是……你根本讓那江湖騙仙給扭曲理智,只一味對一錢產生偏見,是非不分!」皇老爺聽不下夫人對一錢重度抹黑,滿腦子全當一錢是帶煞帶衰之人看待。

  「老爺指責我是非不分?」向來對她和顏悅色、輕聲慢語的老爺,竟神情不悅地指責她,令她難以接受,「老爺竟為那毛一錢指責我的不是?我這焦慮心情還不是為保護咱們唯一的兒子,為皇家家業著想,你竟然……竟然只在意那外人,對我怒聲相對?」
  
  皇夫人頓覺委屈,霎時珠淚連連。

  「夫人……我不是那意思,我怎可能責備你?」一見愛妻掉淚,皇老爺心疼地忙放軟語氣安撫,「這一事論一事,我只是希望你理性看待一錢,別因算命師的話扭曲判斷力,對一錢妄加罪名。」
 
  他邊說邊掏帕子要為夫人拭淚。

  不能接受他的說詞,皇夫人擺開他手臂,怒聲哽咽,「我絕不同意風兒跟一錢的婚事,你最好將她送離皇府,這個家有她就沒有我!」

  她負氣轉身便廳步出花廳,卻驚見佇立在門外廊柱邊的毛一錢。

  「娘……」毛一錢雙手端著託盤,心口揪扯,仍硬是對皇夫人扯出一抹淡笑。

  皇夫人瞠視她一眼,眼眸含怨,越過她,逕自離去。

  「一錢!」皇老爺見到門外的毛一錢心驚了下,不知她是否聽見方才夫人犀利的話語?「你什麼時候來的?」

  「才剛到門口。」毛一錢跨進門欖,極力壓抑雙眼漫出水霧,「一錢給少爺熬補湯,一道替爹娘熬了甜羹。」

  她默默將託盤放置茶幾上。

  前一刻她才走到門邊,正巧聽見花廳內傳來皇夫人怒聲謾駡。

  她卻步不敢踏進去,竟也無法踅離,只能怔然立在原地。

  聽到皇夫人對她的不諒解,認定她會為皇少風、為皇家帶來災禍,令她難過不已。

  「爹,對不起……」她竟害得感情和睦的老爺和夫人發生爭吵。

  「一錢你……」見她臉上難掩的黯然憂傷,她必定清楚聽見方才的談話,「你娘只是一時氣憤,你可別放在心上,這事沒人怪你。」

  「一錢才剛到,沒聽娘說什麼。」她朝皇老爺扯出一抹笑,「爹您嘗嘗這甜羹順不順口,一錢先去看看少爺。」

  她說完便轉身匆匆步離花廳。

  毛一錢不擅隱藏情緒,無法在這情景下繼續對皇老爸強顏歡笑。

  她低著頭,在彎彎曲曲的回廊不停走著,腦中一再回想皇夫人的指責。

  難道……她真的命格帶煞,只會為皇少風帶來災禍?

  她心口揪扯,眼眶漫出淚液,點點滴滴一路滴落回廊木板上。

  內心被一股黑暗、沮喪心緒所籠罩,她懷疑自己真帶了天煞星,會克父、克夫、克子。

  她繈褓中便失去親生爹親,娘親在她年紀輕輕也已離世,她的雙親是否真被她所克?
  
  她害怕自己真會害了她所愛的男人,害怕繼續留在皇家,會為疼愛她的皇老爺帶來災禍。
  
  想起皇夫人揚言要皇老爺將她送離皇府,她更感無地自容,不顧皇老爺因她之故與皇夫人爭吵,最後害得皇夫人負氣離開皇府。

  儘管她心裏放不下皇少風,卻不得不做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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