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1-12-11
- 最後登錄
- 2013-2-4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558
- 閱讀權限
- 80
- 文章
- 1388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四章
第一眼見到「他」,下意識裡,容惜蓮就認定「他」是男孩子,雖然「他」腦後拖著一條烏溜溜的髮辮。
然而,兩秒鐘之後……
「表姊,需不需要哭得這麼壯烈呀?」
表姊?
原來「他」是她!
「嗚嗚嗚,好……好可憐喔!」
也是,沒有任何一個男孩子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哭成那樣的,兩管淚水加上兩管鼻涕,黏糊糊地掛滿一整張臉,噁心得令人不忍卒睹。
有自尊心的男孩子應該是不流淚的,真要哭,也要躲起來偷哭。
就算是女孩子,除非能夠哭得很有格調,否則也沒幾個敢當街大馬路哭得這麼難看的。
而她,是異數吧!
「哩嘛幫幫忙,只不過死了一隻小貓而已,還不是我們家養的,有沒有那麼悲情啊!」
對了,這就是他會特別注意到她的原因,她懷裡抱著一隻血淋淋的死貓。
「嗚哇嗚哇……」
「哇靠,表姊,請不要愈哭愈大聲好不好,粉丟臉耶!」
聽那小男孩開口閉口叫「大男孩」表姊,實在很滑稽。
在他眼裡,那位「表姊」根本不像什麼表姊,不但身材平平板板的毫無半點曲線可言,個子也高挑得不像女孩子,
還有一副偏男性化,有點怪怪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才好的五官……
說實話,除了哭聲,她沒有一個地方像「表姊」的。
「哇哇哇哇……」
「好啦,好啦,我們帶牠回去埋葬,這總可以了吧?」
小男孩無奈地牽起「大男孩」的手,往回家的路上走。
目送那副悲愴的背影逐漸遠去,哀悽的痛哭聲也隨之漸逝,容惜蓮方才回身往反方向走。
不管她是男是女,都不關他的事。
※ ※ ※
她真的是女孩子嗎?
第二回見到那個很像男孩子的女孩子,容惜蓮心裡明知她是女孩子,腦子裡卻還是否定了事實。
不,他應該是男孩子才對!
「操你媽的OO××,你們丟不丟臉啊,竟敢欺負小學生,你媽媽沒教過你們什麼叫作『敬老慈幼』嗎?」
「不關你的事,滾遠一點,不然連你一起開扁!」
「來啊,怕你們啊!」
三言兩語結束開場白,接下來是一場媲美功夫動作片的拳腳大戰,刀光劍影,拳來腳往,龍爭虎鬥,戰況激烈,鬥到那六、七個混混痞子很有「身體發膚,受之於父母」的精神,全體趴到地上去找回牙齒;女孩子則像個男人一樣,一腳狠狠地踩在帶頭痞子的背上。
「哼哼哼,小姐我打架功夫十二段,領教到了吧?」
「……」媽的,男人婆!
「下回再讓我看見你們在我的地盤上威脅勒索人,我就直接把你們的手腳拆裝成折疊椅!」
「……」折傘行不行?
「現在,統統給我滾!」
一個眨眼的時間都不到,那些混混痞子們就一溜煙逃得不見半根毛了,女孩子也若無其事地拍拍手走人了。
表演結束,散場。
容惜蓮默默地從開演看到劇終,始終面無表情,沒有吭半聲,心中只有一個非常簡單的想法——
不管她是男是女,他最好離她遠一點。
※ ※ ※
原來她真的是女孩子!
再次看見那個很像男孩子的女孩子,她又不一樣了,整整齊齊的穿制服——裙子——背書包搭公車上學去。
她叫孟吟夏。
容家的對門鄰居陳媽媽告訴他,說她是個孤兒,在父母雙亡之後,並沒有被送到孤兒院去,而是由眾多親戚叔伯阿姨、姑姑舅舅們輪流照顧她的。
鄉下人的溫情總是比城市裡的人來得深刻、濃郁。
「她剛上高一,十五歲,個子可高著了,有170公分呢!」
十五歲?
170?
她真的不是男孩子嗎?
「以她的年齡來講,確實很高。」容惜蓮低語。
「原本她是住在阿公阿嬤那裡——阿公阿嬤最疼她了,一個多月前才搬到我家來,如果不是考上台北的高中,阿公阿嬤還不肯放人呢!」
「難怪以前從沒見過她。」原來是剛搬來的。
「她是個好孩子,很懂事,很聽話,」陳媽媽誠心誠意地誇讚孟吟夏。「雖然性子怪了一點……」
「怪?」的確,她的五官是有點怪怪的。
「嘿啊,她的個性明明像男孩子一樣大大咧咧的,又豪邁又爽快,心卻軟得一塌糊塗,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她就可以哭倒101大樓,」陳媽媽嘆道。
「我都擔心哪天台灣島會被她哭到陸沉喔!」
容惜蓮微勾唇角,表示他笑了。「真有這麼誇張嗎?」
其實他對這種左鄰右舍間的八卦閒聊一點興趣都沒有,遠遠一見到陳媽媽就想轉身走人了。
但容爸爸總是很感慨地一再告誡他,在城市裡,生活愈是富裕,感情就愈是貧瘠,難得陳媽媽一家從鄉下搬到北部來,二十多年來,在這片老舊的舊式洋房社區裡,他們一家人依然能夠保持著淳樸的心,眷戀著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不像其他大半人家,老想著要搬到高級大廈,過更好的生活,享受更靡爛的日子。
生活品質愈高,人也愈無情了。
總之,像陳媽媽這麼有人情味的鄰居,無論如何一定要跟對方保持親善的友好關係。
以上,都是容爸爸特別交代的。
而容爸爸的話,他向來是有多少聽多少!包括逗點符號,從來不願違逆的,所以,現在他才會站在這裡和陳媽媽保持「親善的友好關係」。
雖然,他上班快遲到了。
「不誇張,」陳媽媽嘆道。「她剛上台北來的那幾天就天天都在哭,因為捨不得南部的阿公阿嬤;過幾天,抱回來一具被車撞死的貓屍,又哭了一夜;然後,一隻小鳥死在院子裡,她又哭一整天;看場悲情電影,那得哭上兩天才夠……」
「那也算不上是怪吧!」只是對「哭」情有獨鍾罷了。
陳媽媽聳了聳肩,「不管怎樣,我們得替她死去的爸媽多關心她一點,見她老是哭,我們會心疼啊!」頓了頓。「啊,對了,阿蓮啊,你什麼時候退伍呀?」
容惜蓮垂下半眸。「陳媽媽,我上個月就退伍了。」
「咦,你退伍啦,已經兩年了嗎?」
「現在兵役期只有一年,再扣除高中大學的軍訓時數,就剩下不到一年了。」
「咦,現在兵期只剩下一年嗎?我都不知道呢!」陳媽媽咕噥。「不過也難怪啦,現在當兵跟上大學住宿一樣,週末就可以回家,根本不覺得你們是在當兵。」
「我也這麼覺得。」容惜蓮淡淡道。
「那你找到工作了嗎?」
「找到了,我在大學同學他家的公司上班。」
「上班族啊,我還以為你會跟你爸爸一樣教書呢!」
「我沒有爸爸那種能夠壓制學生的氣勢,教書恐怕不太適合我。」
「說得也是,」陳媽媽點頭贊同。「你不但名字像女孩子,個性也溫吞吞的,別說壓制學生,恐怕還會反過來被學生欺負呢!」
那可不一定,不過,他對教書委實沒興趣。
「我一直想改名,但爸總不許。」這個名字,著實為他帶來不少困擾。
「你阿爸有他的顧慮啊,瞧瞧你,小時候三天兩頭的往醫院跑,好幾次都差點去找你媽媽了,沒想到改了名字之後,就再也沒進過醫院了,好不容易長到這麼大了,換了是我,我也不許,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呀!」
容惜蓮想說那只是迷信,尤其是當兵這一年裡,他連感冒都沒有過。
不過,老人家包括他爸爸的想法有時候是很固執的,要改變他們那種根深抵固的認定,恐怕是不太可能了。
「陳媽媽不是要去買菜嗎?」沒辦法改變老人家的觀念,只好改變話題。
「啊,對厚,我都忘了!」陳媽媽咕噥,轉身要走,忽又回過頭來。「怎麼你當兵之後,就沒見你帶女朋友回來過了?」
「她也要上班。」用最平淡的語氣,容惜蓮說出最能令人信服的謊言。
「也對,現在職業婦女比專職家庭主婦多,夫妻兩人一起賺錢,生活也會比較寬裕。」說完,陳媽媽便匆匆往市場方向走去,順便再丟下最後一句話。「要結婚時別忘了通知陳媽媽喔!」
結婚?
和「她」?
恐怕陳媽媽一輩子都等不到他的通知吧!
※ ※ ※
就跟許多男孩子一樣,容惜蓮在高中時代就交女朋友了,而當年的班對,能夠維持到今天的也只剩下他們了。
多半會再繼續走下去,直到他們手牽手步入禮堂為止吧,大家都這麼認為。
畢竟,無論是外表、氣質或個性——從沒見他們吵過架或鬧瞥扭,再也找不到比他們更登對、更速配的一對了。
誰也沒料到,事實竟是……
「找到工作了嗎?」
「宋正廷找我去他家的公司幫忙。」
在忠孝東路某家他們慣常光臨的靜謐咖啡廳裡,這是容惜蓮在退伍後,與他的女友徐莉雅的第一次「約會」。
「那麼,你打算什麼時候向我求婚呢?」
「從來沒那種打算。」
「為什麼?因為我爸爸嗎?」
容惜蓮母親早逝,父親是高中老師,家境小康而已,而徐莉雅卻是含著金湯匙出世的千金大小姐,她父親早已表態說反對他們的交往,然而向來溫順乖巧的徐莉雅,父母的話,她句句依從,唯獨在這件事上堅持要自主。
「你認為呢?」
「我?」徐莉雅苦笑。「我認為你是這世上最薄情的男人!」
「也許是吧!」容惜蓮神情淡漠,毫無半點波紋。
「一開始,你就是在利用我,對嗎?」徐莉雅自嘲的低喃。「利用我做盾牌,好讓其他喜歡你的女孩子死心,阻隔那些女孩子的騷擾……」
從國中開始,容惜蓮就是一個十分引人注目的男孩子。
雖然,他的五官清逸,搆不上俊男那種名詞,儒雅的氣質也談不上什麼帥氣,然而,在表相之外,他另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風采,與他冷淡內斂的低調個性恰好相反,強烈的散發出一股高雅的魅力。
他的引人注目絕不是那種屬於皮相的,可以養眼的引人注目,而是會在無形中吸引人,使人無法不注意到他的引人注目。
不管他的個性有多內斂、多低調,在人群中,他永遠都是最醒目的。
醒目的男孩子永遠都是女孩子追求的目標,當時,全校一半以上的女孩子一看到他,兩眼就會冒出粉紅色的心型記號來。
「別忘了,」容惜蓮語氣冷淡地提醒她。「是妳先開口的。」
徐莉雅窒了窒。「是,是我先向你告白的,但……」
「而且,」容惜蓮繼續提醒她。「我也很明白的告訴你,我對你沒有同樣的感覺,可是你堅持說我們可以交往看看,結果無論是好是壞,你都不會抱怨。」
徐莉雅張嘴想反駁,但是,她無法反駁事實,只能無奈地嘆息。
「對,也是我堅持我們可以試著交往看看的——我以為時間一久,你就會對我產生同樣的感情了。可是最後你之所以會答應和我交往,純粹只是為了要利用我,根本無意和我培養任何感情……」
「也不全然是。」容惜蓮只承認一半,他的本意的確是要利用她,但他是獨生子,遲早總是要結婚生子以慰老父,所以,他也試過了,以為這個外表氣質都跟他很合的女孩子能夠打動他的心,可是……「你也很清楚,七年來,我始終無法對你動心,而既然你父親也反對… …」
「不要再拿我爸爸做藉口了!」徐莉雅憤怒地打斷他,但生氣不到兩秒,她後悔了,馬上軟下聲音來,眼帶央求地瞅著他。「至少,你有一點點在乎我吧?」
「一點也沒有。」容惜蓮毫不猶豫地回絕她的央求。
聽他說得如此無情,徐莉雅心中一痛。「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容惜蓮的回答淡漠如初。「也許是因為妳缺少令我心動的條件吧!」
徐莉雅沉默片刻。
「但是,我已經愛你好深了,為了你,我一再忤逆我爸爸……」
「不需要。」
再一次,容惜蓮無情地拒絕了她,徐莉雅痛心得想生氣、想尖叫,但最後出口的卻只是一句恐懼的疑問。
「那你……想跟我分手了嗎?」因為他不再需要盾牌了。
「如果我說是呢?」容惜蓮反問。
「不,我不要!」徐莉雅失聲而叫。
「那就算了。」容惜蓮無所謂地道。
徐莉雅苦笑,明白他的不分手並不是他對她存有任何不捨,純粹只是因為他們的交往是他在利用她,利用完了就撇開她,對她未免太不公平了,所以他才把分不分手的權利交給她,不能算是補償,不過是在這場長達七年的交往之中,至少有一件事是由她做決定的。
「我還可以約你出來嗎?」向來,都是她在約他,他從沒有約過她。
「既然沒有分手,可以,不過,我不一定會出來。」
如此無情的回答,令人心寒,更教人惱怒,好幾次她都衝動得想跟他分手算了,但她就是沒辦法死心。
七年的感情,到最後終究是一場空嗎?
※ ※ ※
「嗚哇嗚哇……」
又來了!那個長得很像男孩子,打起架來也像個男孩子,偏偏又很心軟愛哭的女孩子,孟吟夏——大家都叫她小夏,就蹲在路旁,抱著一株枯死的盆栽,哭得好不傷心。
手裡拎著醬油,容惜蓮遲疑著,他完全的不想理會,但想到爸爸的告誠,對方又住在容家正對面,他沒辦法假裝不認識;哭聲那麼大,他也沒辦法裝作不知道,暗暗嘆了口氣,他走到她身邊,蹲下。
「小夏,你又在哭什麼了?」
一句話惹來一長串嗚嗚咽咽,幾乎聽不懂的解釋,噴淚又掛鼻涕,聽到最後,他終於明白了,不管人家怎麼勸說,就算搬出比聖經更神聖的大道理來說給她聽也沒用,沒讓她哭到滿意,她是不會停下來的。
「好吧,那你就哭吧!」她可以繼續哭她的,他要拿醬油回家去做午餐了。
沒想到這句話一出口,他還沒來得及起身,她就很自動自發地偎入他懷裡,揪著他的衣襟,老實不客氣的把鼻涕淚水全抹到他身上來了。
什麼狀況?
僵了好半晌後,他才按捺下一把將她丟進淡水河裡去的衝動,咬緊牙根,忍耐著拍拍她的背安撫她,一邊打手機通知爸爸,他可能會稍微晚點回去。
結果,整整三個多鐘頭,蹲到腳麻了,不得不坐到地上去,她才算哭過癮了。
「哭夠了?那就回家去吧!」
這天,週休,難得的假日,結果浪費了三個多鐘頭在「敦親睦鄰」上,遲到的醬油炒出來的菜變成午晚餐,然後,容爸爸又一頭鑽進書房裡去工作了,容惜蓮也回到房裡去處理從公司裡拿回來的文件。
對他們而言,客廳裡的電視永遠都只是裝飾品而已。
當他處理好公事之後,這才發覺已經快十一點了,當即下樓到書房,開門一看,容爸爸果然還在。
「爸,晚了,早點睡吧!」
「好,好,我這章翻譯好就睡了。」
容惜蓮還想再說什麼,但張了張嘴後又吞回去了,明白自己說什麼都沒用,只能無助地佇立在書房門口,望著容爸爸辛勤的埋頭工作。
唯有這種時候,他才會承認自己的無力。
徐莉雅說他薄情,他承認,對同學、對朋友,再長再久的時間,他也醖釀不出什麼友情來;對親戚、對鄰居,他也毫無人情可言,和他們的交往應對,全都是按照爸爸的交代,為了應付人際關係的表面工夫而已。
但是對獨力撫養他長大的爸爸,他是衷心的敬愛,這份天生的骨肉親情,不需要刻意建立或努力培養,打從他出生那一刻開始,就在他的血液中流淌不息了。
他愛爸爸,全心全意。
然而,他愈是深愛爸爸,愈是深感無力。
自從容媽媽去世之後,容爸爸就把一整個心神全放在獨子身上,沒日沒夜的工作,只為了提供獨子更好的生活,他不要求兒子一定要追隨他的腳步,但是,在兒子走出自己的路之前,他都還不能放下這副擔子。
「爸,我長大了,」退伍後,他不時對容爸爸這麼說。「該換我來孝順您了,您可以輕鬆下來享享清福了。」
「等你有了孩子,我自然會退休下來含飴弄孫。」容爸爸也總是這麼回答他。
其實如果他結婚生子後,真的能夠讓容爸爸退休下來享清福,就算他對徐莉雅沒有任何感情,他也會和她結婚的。
問題是,容爸爸並不喜歡徐莉雅,每次他帶徐莉雅回家吃飯,表面上,容爸爸對徐莉雅都很客氣,但背後,容爸爸總說徐莉雅太嬌貴了,一點家事都不懂,連飯後幫忙收拾碗筷都不會,不適合做他們這種平凡人家的媳婦,不然她嫁過來之後,是要公公伺候她,還是要丈夫伺候她?
所以,與其說徐莉雅是被容惜蓮拒絕了,倒不如說是被容爸爸否決了。
或者,他應該去相親,只要對方能夠讓爸爸點頭,他就可以盡快和對方結婚,並用最快的速度讓對方懷孕,這麼一來,容爸爸就可以退休下來享清福了吧?
不過,在這之前,他得先「處理」掉徐莉雅。
看來,分不分手還是不能讓她決定,這七年的交往,是由她開始的,現在,就由他來結束吧!
※ ※ ※
「我要結婚了。」
還沒來得及提出分手,就先聽得徐莉雅說出令人訝異的宣言,容惜蓮委實大大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定過神來。
「恭喜。」恭喜她,也恭喜他自己,這麼順利就解決掉「麻煩」了。
「恭喜?」徐莉雅喃喃自語,自嘲地彎起嘴角。「我爸爸的公司快倒閉了,只能靠江家的資金來挽救,而江家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我和江天濤結婚,爸媽……他們跪下來求我,所以……所以……」
「辛苦妳了。」不過,很抱歉,他沒辦法同情她,自願做籌碼,那也是她自己的決定。
徐莉雅眼神怪異,深深凝視住他許久、許久……
「看在過去七年的情分上,你能不能為我做兩件事?」
「說說看。」
「你……真的很薄情……」徐莉雅輕輕道。
「你說過了。」他也沒否認。
「所以,要你愛上一個女人,恐怕很不容易吧?或許一輩子都不會……」
「也許。」
「那麼……」徐莉雅打開手提包,取出一幀相框放在桌上。「我希望你把我的相片放在你的書桌上,直至你為某個女人動心之前,都不能移開。」
容惜蓮眉梢輕揚。「為什麼?」
「如果你真的都沒有為任何女人動心,那我的相片就會一直在你的書桌上,一輩子,你都不會忘了我!」不愛她,沒關係,不要忘了她就好。
眼底掠過一絲嘲諷,「還有呢?」容惜蓮再問。
「當我想見你的時候,或者想找人訴訴苦的時候,希望你不要拒絕我。」
「如果我都不答應呢?」
「你會答應的。」慢條斯理地,徐莉雅又從手提包內取出幾張折疊的影印紙放到相框上。
容惜蓮狐疑地打開折疊的影印紙,數秒後便臉色大變。
「當年,你媽媽罹患癌症病了三年,」徐莉雅慢吞吞地說。「由於許多治癌藥物都是健保不給付又十分昂貴的,為此,你爸爸抵押房子貸款又到處借錢,但還是不夠,迫不得已,他只好偷偷挪用學校老師們的會款,直到事情爆開來,他已經陸續挪用了將近上百萬的會款,幸好老師們同情他的遭遇,沒有告他,也沒有將這件事渲染開來——除了當事人,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這樣才保住了他的聲譽,並容許他慢慢還錢,但還是要算利息的……」
容惜蓮盯著影印紙,挪不開眼。
「所以你媽媽去世後,你爸爸才會那麼拚命賺錢,」徐莉雅愈說愈小聲,利用這種事來脅迫他,她也很不安,可是,她沒有其他辦法了。「因為他要還老師們的會款,要還向親戚朋友們借的錢,還要還房子的貸款——無論如何,他都要為你保住那棟房子。直到今天,他還在努力賺錢還錢,因為,過去十幾年來,他幾乎都只有付利息的能力而已……」
容惜蓮放下影印紙,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再睜眼,徐徐將影印紙再折疊起來放入西裝口袋裡,深沉的眸子筆直地盯住徐莉雅,後者心虛地躲開他尖銳的目光。
「你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我爸爸知道我和你交往之後,他特地請人去調查你的背景的。」
「你沒有利用這件事來要求我和你結婚,為什麼? 」
「有什麼用?我爸爸也會用這件事來威脅你不許和我結婚的。」
容惜蓮唇角一勾,彎起一抹嘲訕的線條,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旋即面無表情地拿走相框。
「你的要求,我答應。」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爸爸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 ※ ※
他從來不知道爸爸背負著那麼沉重的債務。
也難怪爸爸會一再交代他,對陳媽媽一家人,要盡他所能維持最親切友善的態度——在親友的名單上,陳媽媽借給容爸爸的金額就佔了一半以上,而且,陳媽媽是唯一不要求利息,也不催促容爸爸還錢的人。
直到今天,容爸爸都還沒有還給陳媽媽半毛錢過。
為了媽媽的病,爸爸的犧牲實在太大了,連自己的正直聲譽都犧牲掉了,但對他這個兒子來講,只會為爸爸感到心疼,絲毫不感到羞恥,唯一遺憾的是,在退伍之前,他都沒能幫上爸爸半點忙。
然而,對他人而言,他們只會把盜用、侵占這種不名譽的罪名直接貼到容爸爸身上,不問原由,當事人是否有任何苦衷,他們也一概不論。
不,他絕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於是,徐莉雅的相框擺上了他的書桌,然後,容惜蓮開始思索,要如何用最快的速度把債務還清?
「惜蓮,有空嗎?」
沒敲門,宋正廷就自行開門進他的辦公室裡來了,關上門之後,便神情凝重地走向他。
「什麼事?」
徑自拖了把椅子到辦公桌前和容惜蓮面對面,宋正廷欲言又止地沉吟了好一會兒後,方才開口。
「惜蓮,你老實說,在公司工作了幾個月,感想如何?」
「感想?」容惜蓮慢吞吞地放下筆。「實話?」
「不然要你騙我喔!」
「快倒了!」
「我就知道!」宋正廷呻吟。「有救嗎?」
容惜蓮深思片刻。「要大刀闊斧整頓,還要辛苦一段時間,半年到一年吧!」
宋正廷兩眼一亮,凝重的神情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還得意的哈哈大笑。
「我就知道請你來沒錯!」
容惜蓮挑高雙眉。「原來你請我來,是要我幫忙救公司的?」
「商學院榜首,教授口中最得意的學生,連商學院院長都說你是最有前途的年輕人,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宋正廷大力拍馬屁。「老頭病了兩年多,公司也被我繼母搞得差不多要收攤了,她才說要交還給我,所以……」諂媚的嘿嘿笑。「看在同學分上,幫個忙吧!」
其實不只宋正廷所說的那些,原本容惜蓮是有機會公費留學的,但為了儘早接下養家的擔子,他毅然放棄了公費留學的機會,直接踏入社會工作。
容惜蓮徐徐瞇起雙眸。「純幫忙?」
宋正廷怔了怔,旋即會意。「說吧,什麼條件?」
容惜蓮略一思索。「第一,你必須有把握,公司的權力都抓在你手中了!」
「老頭已經把一切都過到我名下了,你說呢?」
「第二,我的決策不能有任何人反對,包括你在內。」
「沒問題!」宋正廷很爽快的同意了。
「最後,一旦公司穩定下來之後,我要……」容惜蓮伸出兩根手指頭。「兩千萬。」
「三千萬!」宋正廷表現得更阿沙力。
「成交!」
三兩句話敲定交易,於是,從這天開始,容惜蓮就一頭埋入公司的改革作業之中,為了那三千萬,他工作得比容爸爸更辛苦,就像二十四小時運轉不停的機器一樣,幾乎都沒在休息,三不五時就乾脆留在公司裡瞇一下眼,再繼續工作,幾乎把公司當成家了。
這樣半年多之後,終於,辛苦有了代價,公司救回來了,他也拿到了三千萬。
當他把三千萬的支票交到容爸爸手中的那一瞬間,容爸爸就明白兒子得知一切了,所有那些不名譽的往事,還有欠債累累的窘境,兒子都知道了。
「阿蓮,你……」
「爸爸,我愛你。」
容爸爸頓時紅了眼眶,兒子的諒解,還有絲毫不減的敬愛,使他深深感受到死而無憾的欣慰。
一生以來,雖與名利相隔遙遠,但曾有過相愛至深、鶼蝶情深的妻子,而亡妻逝後留下的孩子,更是事親至孝,恭謹順從,濃濃的父子之情隨著時光流淌而愈來愈深刻,任何挫折與磨難都無法減損半分。
「孩子,我也愛你,」他展開雙臂,緊緊地擁抱唯一的兒子,淚流滿面。「你就是我的一切了!」
他知道,大家都認為容惜蓮冷淡、寡情,其實那隻是因為他的感情太深沉,不容易被挑起而已,然而,一旦他的感情被挑起,就會像愛他一樣,用全副生命去付出,絕不後悔,也不可能回頭,無論是友情、親情,或者是愛情。
所以他才擔心。
他不是沒注意到兒子房裡書桌上的相框,那位徐小姐都已經結婚了,她的相片卻還擺在兒子書桌上,很顯然的,兒子已然對那位徐小姐付出深濃的感情,難以忘懷了,這麼一來,恐怕兒子就不太可能再另外談感情了。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兒子孤獨一生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