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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逃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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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41:01 |倒序瀏覽
逃花  作者:陳毓華

以她右丞相之女的身分,愛裸睡是怪了點,
但沒想到因裸身被這窮酸相府食客瞧見,
讓她這金絲雀有了逃出相府牢籠的機會,
順勢逼他帶她私奔,還成了夫妻,
雖然他瘦弱、「恩愛」的技術有待進步,
但卻給了她受保護、呵疼的平凡生活,
奈何最終她還是被抓回相府,
可此時,她一直認為弱不禁風的夫君,
竟勇闖相府,要她等他將她風光迎回,
於是她日思夜盼靜待佳音,
怎知,卻等到皇上下旨誅九族的噩耗,
而始作俑者竟是她親愛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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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41:27
楔子

又--撞--見--了!

一口氣還沒從肺裏吸完……

「大小姐,是妳!求妳救救我……一定要救我!」淒厲的叫聲和不知道哪生出來的力氣掙脫家丁的箝制,披頭散髮的女人雙膝砰然著地,跪爬過硬邦邦的青石板,以塗著蔻丹的長指似溺水人抓住浮木攥住她細小的胳臂。

指甲刺進肉裏,尖銳的刺痛令她瑟縮了下,這一抖,小手裏抓玩的桃樹枝也掉到地上了。

她……她是誰?從衣著看來不是奴婢。

阿爹的妻妾如雲,她實在認不了那麼多。

見跪地的女人粉妝脫落,黛眉全無顏色,也許是因為掙扎的關係,胸襟到處都是白灰的粉塊,唯有唇際一抹嫣紅很詭異。

她,是大房所出,被嚴格禁止跟她們往來。

「小姐,妳讓他們不要抓我……我什麼都沒做,我沒有偷人,那是我的遠親,我是冤枉的啊!」她不想死礙…

錯亂的眼映照著她多多少少的皮肉傷,頭頂的金釵搖搖欲墜,那只本來昂首向天的雀鳥禁不起劇烈搖動,叮地,跌入石地順勢滑入草叢,只留下一抹金盈爍人。

「把她給我帶下去,別在這裏丟人現眼!」執行家法的管事不意在半途遇上大小姐,這等污穢事大人吩咐過要做得周全秘密,現下……

「……大小姐,妳不能見死不救……」才歇下的聲音又驟然攫住她,往前衝撞的力氣迫使她撞上後面的石凳子,腰下好痛好痛,害她差點喊出聲音。

「帶走!帶走!」很不耐煩的調調。

「慢,你們要帶她上哪去?」她捂著腰,一隻胳臂仍然動彈不得。

「奉大人手諭將十八姨娘帶出城。」

又出城……這是第幾個了?

出了城的姨娘們沒有半個回來過。

「我不要浸豬籠礙…」不等她反應過來,毛骨悚然的喊叫錐尖似的紮進人心。

豬籠?那種不人道的刑罰。

她年紀小小卻不代表無知,生在這樣華麗的宅子,耳邊卻淨是些污穢。

她伸長無力的手臂試圖留下向她求救的柔荑。

「……可恨的閻瑟,把我搶來,又對我不聞不問,我是活生生的人,會笑會哭……不是典當給你的對象礙…」嗚咽訴泣,她要的只是愛,哪里錯了?

閻金玉的手空了。

被拖走的女子瘋狂尖叫,她像塊破布,讓孔武有力的家丁架住胳臂往前拖行,烏黑如綢的長髮迤邐的委地,恐懼讓她的膝蓋酸軟,點點滴滴彙聚的絕望扭曲了她原本該秀麗無雙的白皙五官,她的眼因為極度的絕望更添怨恨悲切和陰狠,那是人瘋狂前的目色。

「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那不是人的聲音,是獸的哀鳴,即便喃喃遠去……

那還是小小閻金玉不能明白的情緒,一回兩回……這,是第幾回了?在她家,一言定人死生的事情總是一再上演。

夫是天,而女人是什麼?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然而沒有謀生能力的女人只能依附在男人身上,憑藉最天生的本能來取悅男人,為自己的生存謀生。

可是青春有限,男人的心有限。

當男人厭倦了一張容貌心生別戀,女人剩下什麼?

--無邊無際的孤單寂寞。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她回頭想去撿剛才掉到地上的桃樹枝,想忘掉那很不好的感覺。

她撿起剩下沒幾片綠葉的小枝條……可是,那知覺仍在,長長的指甲在她肘上劃過,那不寒而慄的……感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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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41:50
第一章

庭中有桃,千百株。

多數風吹雨潤,受天地滋養,柯柯枝枝交抱成一把。

如岩石同色的根粗糙的沒入寂然不動的土層,枯瘠多皴的枝枒想不出是如何進放瑩白如雪的千萬花胎。

據說,深宅大院還沒興建時,桃樹們就在這地上了。

說也奇怪,這大片桃樹有好多年不開花,更遑論結果,年年歲歲,淨長葉子和樹幹,除了偶爾蔭涼用,一點用處也沒有。

閻瑟信風水鬼神,起宅子前請風水師來看過,說這片桃花有樹靈聚集,能庇佑他更上一層樓,砍伐了會大大壞事。

許是因為這番話,看它茂密黝綠,還有點賞心悅目的效果,於是大手一揮讓它們存活了下來。

桃樹林多年來還是只往地下紮根,往天際伸展枝幹,一點桃粉繁紅也無,說來說去便宜了閻府大小姐,那是她從小玩到大的遊樂常

天幕,是純然嬌貴的黑,星子全無、月光隱晦,寂寂長廊,因為門外燃著的驅蚊香,使得暗香浮動。

繡樓有兩層,然而,在婢女眼中怪癖一堆的閻家大小姐卻常常舍舒適的二樓就樓下美人榻上打盹。

她們不會知道樓下有來來去去的奴婢,有人的聲音,要比冷清空蕩的房好多了;可是再多人又如何,怎麼也填不滿她無從可訴的寂寞。

「呀……」門開,一隻纖纖素手,先是印在門面的宣紙上頭,哪知五指一摁壓,上好的宣窗紙馬上戳出深淺不一的破洞,一隻白皙美臂狼狽的停頓了半晌。「又破了。」睡得迷迷糊糊的人用力想睜開睡眼惺忪的水眸,但是瞌睡蟲的力量太大,眼縫睜了睜,彎彎的翹睫毛下只露出線似的寬度。

沒開的嗓子嘟嚷著,卻也只是抽回闖禍的指頭,甩了甩,像小孩兒軟綿細膩的聲音沒多大悔意。

「答應?」

貼身婢女不見蹤影,約莫是找姊妹淘說話去了。

不太盡責的侍女吶……反正也習慣了。

左右瞧望,右腳跨出門檻,然後,左腳;出現在地板上的是左右相反的精緻繡花鞋。

把鞋穿反了也是家常 便飯。

「好冷。」夜深露涼,驟來的夜風吹得她晶瑩如玉雕的身子泛起一大片雞皮疙瘩。

沒錯,她裸著身子,卸了釵釧的秀髮如黑瀑般遮住她白玉無瑕的背還有若隱若現的酥胸,白與黑的對比曝露在宮燈暈黃的光下綽約交錯,更見遐思。

細緻的曲線從小蠻腰蜿蜒而下,半屈的大腿隱約可見小腹下神秘的森林,叫人血脈僨張的同體,清豔而不妖嬈,性感與天真融合得恰到好處,活脫脫是只赤裸羔羊。

然而,同體的主人一點都不覺得有傷風化,或是害誰長針眼。

這就是閻家小姐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非常非常的喜歡裸睡!

還有,她不管春夏秋冬,四季的半夜都要起床灌下一大杯溫涼茶水才能繼續好眠到天亮。

這習慣就跟裸睡一樣不知道何時養成的,日復一日,執著於非要喝下那杯孟婆湯似的茶湯才能安穩到天明。

平常知道她習性的答應也會把一壺水擺在她構手就會到的地方。可今夜,她一覺醒來,卻遍尋不著應該在的陶壺。

軟玉溫香的睡美人瞇著一雙仍是愛困的眼,回頭望了掛在屏風上的單衣。哎呀,好麻煩,這麼晚了,外頭也不會有誰到處走動,她只拿杯水就回來,哪都不去就是了……

而且,難得有機會讓自己美好的肌膚在深夜好好呼吸。

錯過這次,答應又要吼得她耳朵長繭了。

下定決心,足以融化任何冰霜的嘴角彎起微微笑意,就這樣,以穹蒼為披風,以大地萬物為足履,走下階梯,錯落有致的山石花樹,循著小徑徹的石造紗燈,取其吉祥平安的水瓶拱門,往她私有的小廚房過去。

貪睡的小貓左右不分,直到交雜亂迭的錯影擋住她的去向,空氣中過於鮮綠的樹味總算將她殘餘的瞌睡蟲趕了精光。

「又錯了。」可見她的左右不分也不是今天才犯的毛玻

閻金玉孩子氣的拍拍額頭,這裏好冷喔,一絲不掛的夜遊不是什麼好主意,下次出門,她一定要穿件單衣禦寒。

正要轉身,哪知道桃樹林的深處轉出個人來跟她撞了個滿懷。

一切靜悄悄地,連流動的青草芬芳都失去了味道。

完蛋了!一個未出閣的閨女像拔光毛的母雞在外面遊蕩,這下怎麼圓謊呢?

逃?不逃?

逃,飽了不知名人士的眼福,壞了閨譽,不逃,身上的嫩豆腐白白給人吃光,好像都不劃算!

然而,閻金玉想像中最糟的情況並沒有出現,緊閉眼眸的她悄悄睜開一隻眼,她順著對方對襟的月牙色袍子往上瞧,直到頸子完全伸直才對上一張薄唇、挺直鼻樑,然後掉進溫潤的眼珠裏。

唉呀呀……

看起來她唯一的選擇是更用力的貼緊他。

感覺到閻金玉的靠近,書生被鬼打到的表情一下恢復原本的溫寧淡定,彷佛窩在他懷抱中的不是軟玉溫香的絕色美人,是不小心碰到的樹幹。

「妳是誰?」他咳了下,可能在林子待久的緣故,嗓子著了涼,口氣溫度接近冰點。

「我才想問你……」

「妳沒穿衣服。」他又咳了下。

「那是你的錯。」又不是她自願挨著他不放,是……時勢逼人嘛。

「錯在我?」他微嗆。

「誰讓你三更半夜跑這兒來的?從我的繡樓到這邊……那邊……通通是蘭質小樓的範圍,你的打扮……是我爹門下弟子還是探子?」她隨便畫了個大圓圈,胳臂往外伸展的同時又想到要是動作太大,胸前的春光大大有外洩的可能,所以她只稍稍比劃了下,意思意思。

看他月牙色袍子,束著儒巾,很書生的樣子。

他的唇蠕動了下,「都不是。」

細看他的臉有點白,這樣頂著他都能感覺到他寬大的袍子下骨架的纖細。

是府中的食客吧?她阿爹門客陣容整齊,三教九流、雞鳴狗盜、江湖中人,說好聽是禮賢下士,五湖四海來者不拒,說的不好聽……她也不是很清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阿爹心裏頭打的是什麼主意。

「這裏是內院,你知道嗎?」閻右丞相府在京畿落腳已有二十幾年,宅院因為大量的食客門生時時都在擴充改建的情況中,雖然宅邸中人口雜亂,規矩倒是嚴森。

除了主從有別,內院更是嚴禁外人進入,各座院落的女眷在沒有主子的召喚下,也絕不許離開自己的軒樓閣院,要有違背,家法伺候。

「我知道。」桃樹下可溫書、可賞月、可遐想,從來沒有遇見過誰,這次,算是夜路走多了。

「那你怎麼來的?」誰允諾他可以在這兒活動的?還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膽私自闖進來的?

「我用腳走來的。」

「腳?」意會不過來,閻金玉還認真的推開書生單薄的前胸,挪了下視線朝下瞄了瞄。

但是突然涼颼颼的感覺讓她發現,她這麼做,等於讓這書生把她的前面都一覽無遺了。

倒抽一口冷氣後,下意識將她飽滿渾圓的酥胸更往他擠,能靠多緊就多緊,卻壓根沒發現眼前書生看似溫文的眼神轉為眉目深鎖,動手握住她細皮嫩肉的小手,防止她繼續的「騷擾」。

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雙手白嫩無繭,握在手中竟然清暖似火爐,反觀他經年冰涼的手,比較像雞爪。

「真難得你不將我爹百八條的款項放在眼底。」

「我人微言輕,到處走動也不會有人注意到我。」

這倒是,食客冗員,要是不求表現,三年五載也只是個下等門客,這樣白吃白喝的人也不是沒有,自然不引人注目。

看他身子骨偏細,不像練武的材料,要說在阿爹耳邊出出主意,也早有個聰穎絕頂的蕭炎,普通人極難超越。普通布料穿著,略帶蒼白的病容,下等門客只管吃住,沒馬車、沒僕人,連魚肉都沒得吃,難怪他身子這麼細。

「這樣不好,會著涼。」

閻金玉眨動光是眼波微橫就能叫男人熱血沸騰的水眸,吐氣如蘭、嬌柔細緻的嗓音暗藏魅力,「人家跟你談正事,你卻扯到別的地方去,好討厭喔!」

「談話可以,先穿上衣服吧。」他絲毫沒有變成閻金玉手中的繞指柔,微微將她推離一胳臂的距離。

「我哪來的衣服礙…」間隙,他的月牙色袍子已經套住她的身軀,一頭黑綢般的及腰長髮也一併裹住了。

京畿重地,皇帝家的三宮七十六院嬪妃混出來的極品美人撇開不說,天子腳下,她閻金玉要是認了第二,就沒哪家閨女敢出來認第一。

冠蓋京華,打及笄起就不知有多少親王府來提親。可是這書生看也不看她,就算不得不對上眼光,乍看之下溫雅的眼神也始終是冷的。

現下,袍子的兩條帶子握在他手中,他熟練的為她系好蝴蝶結,便放開了手。

「把人家看光了才叫人穿上。」這是哪門子的穿衣法?就算把她當奶娃也用不著連雙膀子都給捆住吧,醜不拉幾的蝴蝶結也很傷害她的眼睛。

「人活在人間,要知人間道德規範,要知含蓄為何物。」他蜻蜒點水的相勸,並不認為這位小姐聽得進耳朵。

知道人家聽不進去還要念……沒辦法,這就是他的性子。

「哈,迂腐!你念了一肚子墨水又如何,最終了不起就是個來騙吃騙喝的白食客!」她自動兩隻手伸進過大的袖子,將領子下的黑髮撩了起來,瞬間,被撩撥起的發絲像匹攤在月光下的亮緞。

因為閻金玉的動作,他沉靜如秋月的眸子掠過些微波濤。

「秦瓊賣過馬,趙子龍賣過年糕,司馬相如賣過酒,萬丈高樓平地起,很多人沒什麼本領,只是混飯吃,這並沒有錯。」他不再咳嗽,音調柔和又穩定,鑽進耳中,心坎登時被撫得舒暢,完全不見絲毫火氣。

要不是他修養過人就是壓根沒把閻金玉放在眼中。

她天性聰明,稍微思索也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點點自己的鼻子,「剛剛是我失言,我沒有看不起任何人的意思,請書生公子大人大量別計較。」

他不語,只是靜靜瞧著她站穩。

「書生……」

「小姐好安歇,我也困倦了,少陪……咳咳咳。」他眼不見如玉雕似大眼中的如夢迷蒙。

有肩不能挑,有手不能提,連逃跑大概都會跑輸人的書生任由他人笑,依舊明月山崗過,河川大江流。

不小心遇上的桃花,也就是不小心而已,別胡思亂想的好。

下回再想來賞桃,考慮換個時間。

「等一下!」睡蟲既然都跑光了,有個人談話也不錯。

書生只恨自己的腳程太慢,動作太遲……「小姐還有什麼指教?」

「我看你咳得厲害,我要去小廚房,順道幫你倒杯熱茶順順喉嚨吧。」她三更半夜跑出來不就是為了找茶喝嘛,也不知怎地關心起他來。

「咳咳……不用,咳,我匆忙出門忘了披件衣裳而已。」大可不用了,直覺劃清界線。

「不會很遠的,我帶你去一趟,下次,你要出來夜遊就到小廚房去裝點水潤著嗓,才不會把身子弄壞了。」閻金玉朝著一點意願都沒有的書生招手,絲毫不將剛才的尷尬放在心上。

見他不動,她只好對他嬌美微笑,然後自動勾住他胳臂當他是條死魚往前走。

書生再次被她全無防備的動作震驚到不行,一路被拖行……



她說謊。

再好的容貌只是用來待價而沽,一點都不值得驕傲。

她很早就知道生在這樣門風的家庭,容貌好壞只是用來回報爹爹養育恩情的工具。

那些庶出,多到族繁不及備載的妹妹們總是毫無預警的出閣,許配的人都是阿爹的心腹或有意結交的朝廷新貴。

家中三天兩頭的喜氣並沒有能沾染到誰,讓這宅子的歡笑聲多些、讓宅子裏哭喊的冤魂多些平靜。

每每指名到誰,那些哭聲總是會飄到蘭質小樓來。

即便她有張同阿爹一模一樣的臉皮,即便她是阿爹正妻所出的女兒,她一點力也使不上。

一十九房妾室,也掩飾不住丞相府沒個帶把的男丁,閻瑟大丞相膝下無嗣子的空虛。

女兒們是賠錢貨,養賠錢貨的用處就是在於替父親鞏固他想要的裙帶關係,閻府專門出產美人,大家樂得接受這樣的酬庸。

她沒辦法說服阿爹正視一下她們這些女兒們的心情,男尊女卑,甚至當女兒的不經允許上了廳堂也會被斥責。

大戶人家的規矩多得像枷鎖。

她被豢養著,穿上華麗的衣裳,利益聯姻,也是她將來逃不過的命運!

「小嫻妹妹。」

「妳為什麼不肯幫我……阿爹最寵妳,妳都十八了,他還讓妳留在府中,我才十四,還未及笄,妳足足大了我四歲,要出嫁,怎麼輪也輪不到我……」氣急敗壞的叫囂像一幕永不止歇的戲碼,帶著女婢的庶出妹妹風捲殘雲的踹開小樓大門。

閻金玉還沒能反應過來,一個巴掌硬生生的摑上她的臉蛋。

她身子一歪,打翻了繃繡,大把的絲線從盆子傾倒遮去上頭還未完成的捧桃童子。

「我不嫁!決計不嫁那個豬頭!妳去跟爹說,他只聽妳一個人的話……」被點名即將出嫁的人撲向前扯住閻金玉的前襟,她的氣力出乎意外的大。

閻金玉憐惜的看著眼前窮兇惡極的漂亮臉蛋,眼角猶有淚漣漣,已經腫成核桃般的眼大概從接到消息就哭了很久。

即便對她再粗暴,閻金玉也不忍苛責。

「小嫻妹妹,妳知道阿爹不會聽我的,他,誰的話也不聽。」

她要是有足夠的能力,前面那些嫁人的妹妹們又算什麼?

「妳胡說!妳樂得我們一個個嫁光,去大娘的眼中釘、肉中刺……」她音調一轉,轉為悲愴。「我們好歹姊妹一場,為什麼妳就是不肯幫我……妳的心好硬,存心要逼我走絕路是嗎……」

「七小姐,妳別為難大小姐了,小姐身不由己埃」聽見喧嘩,匆忙打外頭進來的答應連忙勸解,往上瞟的丹鳳眼飛快向隨她進來的女婢、家丁使眼色要他們見機行事。

「站住!妳這死丫頭,胳臂往哪彎我怎會不曉得,滾邊去,不用妳來說嘴!」要不是她只有兩隻手,怕是也想對答應出手。

答應努努嘴,輕易扳開小嫻掐住她家小姐的手,順勢將她往僕役扔,這才將快要岔氣的自家主子救起來。

小嫻滿臉驚愕,氣焰卻還是大得很。「我要是做了鬼,第一個不原諒的就是妳……閻金玉!」

人被押走了,倒翻的繡架重新站好,繡線混成了堆,就像她被影響的情緒。

摸著頸子的她不能忘小嫻妹妹臨走時帶怨挾恨的眼神。

久遠以前的記憶回來了,跟小嫻毒辣的眼神重迭。

「小姐,喝杯水壓壓驚……」答應靠了過來,她說了什麼閻金玉再也聽不到。

她明明忘了不是……忘了幼年總是糾纏她不休的惡夢。

捧著硬是讓答應塞進手中的茶碗,她嗚咽。

為什麼大家都恨她?

都叫她做那些她做不到的事?

為什麼大家都為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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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42:15
第二章

一件月牙色的袍子掛在桃樹伸出來的枝枒上,寬大的棉袍被清洗過,袖口、領子、衣襬都被細心的拉直了稜線,衣帶蕩在微微的風中,在稠稠的綠、悠悠的天藍,徜徉其中,是一抹非常顯著的顏色。

桃樹下,閻金玉倚著樹幹,風在吹,吹著細細的歌聲字字清晰動聽悅耳--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換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賤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閒。

別人笑我忒瘋癲,我笑別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有腳步聲走近,聽見歌聲,躊躇了下,並沒有離去,直到歌聲停歇意欲轉身卻已然被發現。

「書生?」

「金玉小姐。」

「你要去哪?」

「不知道小姐會在這裏,我馬上就走。」他改了時間用處好像也不大。

「因為我唱歌你覺得難聽嗎?」

「並不是。」

「我唱來唱去也只會這首我娘教我的歌……」她有些害羞。

「妳……唱得好聽。」

「我娘生前很喜歡這首詩,哄我睡覺也是反復吟唱,我聽著聽著也熟了。」現在想起,那段歲月是娘親最得阿爹寵愛的時候,也是她跟母親最親近的日子,無憂無慮天真歲月。

十歲時京城流行天花,娘親沒能躲過那天災,吃力的挨了十天半個月走了,她死後沒幾年阿爹開始狂納新妾,沒了娘的她也逐漸失去了爹,荒腔走板的日子再也沒有人唱搖籃曲給她聽,再也沒人將她馱在肩膀上晃得她頭暈卻咯咯笑個不停……

靜靜的聽著她孩子氣的描述、神往的表情,他一直就這樣看著她。

有那麼一瞬間,閻金玉對上他又黑又亮的眸,竟然有種他能瞭解她渴望擺脫孤單,渴望有人作伴的感覺,恍惚,他懂得了她的寂寞。

他們互望,言語突然失去作用,隔著不到幾寸的距離,可以輕易的聽見彼此的呼吸,低促的吞咽聲,時光好像停止了。

「咕啦!」吊在桃樹枝上的衣服啪啦作響,捲進了兩人中間。

原來,起大風了。

捉住好似要往下溜的袍子,閻金玉紅著臉補救,「瞧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忘了正事,這袍子我洗乾淨了,要還給書生你的。」

她慌亂的踮起腳尖想把晾著的衣服拆下來,腳尖越踮越高,習慣左右反穿的繡鞋卻不大肯配合,腳扭了。

「礙…』她輕喊,彎下腰,手上的袍子被扯下一截。

「小姐沒事吧?」

「我想說晾在樹上比較快幹,哪知道……」樹枝上多是皺結,可沒竹竿的光滑圓潤,晾上去容易,要收卻要技巧的。

「舊衣服了,不相干的。」

「對不起。」又糗了,像是宿命。

「以後要記得把鞋穿正,才不容易拐到腳。」往上縮的裙子露出兩隻小兔兒鞋。

雖然腳踝痛得很,閻金玉卻勇敢的揚起頭假裝不痛,「這樣好穿,鞋不會掉。」

程門笑看她發白的臉,眼眶中亂轉的淚花,不懂她為什麼要強忍。「很痛的話哭出來沒關係。」

她搖搖頭,「不行,哭了會沒人喜歡我的。」

沒有人喜歡愁眉苦臉,這樣的大家庭她是眾人虎視眈眈的物件,哭笑皆不由人。

程門笑看著眼前這青蔥水嫩的小姐,心中多了幾分溫潤如水的憐惜。

「對不起,在下唐突了!」

還沒意會過來,他已經彎腰蹲下握住她兩隻兔兒鞋一邊一隻脫下來。

不喜歡穿襪子的她不自覺的縮起腳指頭,想把腿兒抽回來--

「別動!」他用男性的手將腳踝處冒出來的青筋四下推散,又將小腿處緊繃的肌肉細細拿捏,直到肌肉鬆弛,這才將兩隻鞋穿回她的腳。

「謝謝。」閻金玉滿臉通紅,飛快用繡花裙蓋住腳。 被他握過的腳心還滾燙著。

「最好請大夫再來看一下,要是扭傷了筋骨就不好了。」即使她穿回鞋子,她那形狀優美小巧,指甲呈健康粉紅狀的腳丫子卻叫人印象深刻。

「嗯,我會的。」

程門笑站了起來,苦笑的捂著有些不爭氣的肚皮說:「用早膳的時間到了,在下告辭。」他不太禁得起餓,一餓,人容易慌,人慌就會腳底虛浮人無力,一天就無精打采。

這時的閻金玉也扶著樹幹慢慢站起,她摸索著,從桃樹的一邊拿起油紙包。「給你,這是我讓小廚房做的小兔包子,我最喜歡吃,你也嘗嘗。」

他要推辭。

「幾個小兔包又不是什麼,書生你何必見外?你說過吃飯這事比見皇帝還要大,人忙忙碌碌,為的不也就是三餐一宿,我拿幾個包子換你這朋友,你說換是不換?」

她嬌豔得連百花都自慚形穢,只要是有心人都難以拒絕她這樣的請求。

程門笑看著用紅櫻桃點綴成兔子眼的包子,半晌,接過手,輕輕點頭,轉身走了。

在這金馬玉堂的宅子中他一直過著近乎自閉的生活,他懶惰到幾乎不願思考,不跟人親昵,同門食客更無往來,只忠於自己的感覺。

三番兩次跟這位閻府大小姐打交道……也是忠於自己的感覺……吧。



前腳剛進蘭質小樓,一群負責收拾的僕人聲浪從裏面傳出來--

「……自殺了,聽說吊在外面的舌頭垂到下巴,死不瞑目礙…可惜了美貌如花的臉蛋,怎麼會這麼想不開,七姨娘哭得呼天搶地,喜事變喪事,這宅子又要沒一刻安寧了。」

「妳少嘴碎,要讓主子知道撕了妳的嘴,立馬把妳趕出府。」

「說說也不行?這裏又沒有別人。」

「呿,我們這些丫頭都不是人?」

「小生姊,妳是神仙姊姊作不得數的。」

「你這張嘴喔,打翻蜂蜜也不是這樣……」

「我還有最新的內幕消息……」

僕人一嘴來一嘴還著,沒有人發現站在門外的閻金玉。

她本來愉快的心情盡數掉進穀底,她沒能忘記幾日前還朝著她哭喊憤怒的臉蛋。

如今香消玉殞了?

「協…姐。」整理的僕人回過頭來被杵在門口的她嚇掉了手上的抹布。

他們說的話小姐究竟聽了多少?

「都讓他們下去。」她對答應說。

不用答應說什麼幾個僕人都乖覺的走了。

「小姐。」答應蹭過來。

「小嫻妹妹……死了?」

唉,小姐果然聽見了那些嘴碎的話。

「七小姐真想不開,節郡王又不是長得很難看,真要說就年紀大了點,七小姐嫁過府也比較輕鬆些啊,不必為了應付房事頭痛。」聽說那個郡王已經五十有八,雄風應該不再了吧?

「妳說嘴說夠了沒?」口沒遮攔的丫頭!

「小姐,妳別發火,答應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我要去看看小嫻妹妹。」

「小姐,不要說答應我沒勸過妳,妳什麼時候都可以去,就這節骨眼不好。」答應攔著。

「我要去!」

「答應不敢叫妳不去,可誰會在這風風火火的節骨眼探喪的?七小姐那邊的人可都在氣頭上埃」她這小姐是讀過書、懂道理、明是非的,偏偏遇到親人這種問題就糊塗了腦袋,用槌子敲都不見得能敲醒她。

「我要去!」

明知道會遇上什麼。

「小姐!」答應跺腳也沒用。

蘭質小樓跟西苑距離很遠,路上,除了僕人家丁訝異的眼光,還有別的,深深地、不以為然的、惡意的、叫人心底難受的。閻金玉視而不見。

她去了,答應躲在遠處等她。

她不是盡職的奴婢,主子要往火裏跳,她勸不住,只在一旁站著瞧。小姐,小姐,您可別怪我啊!

七姨娘年華老去,花凋謝恩愛老,只配了間小院。

這是醜事,閻瑟下令不許聲張。

沒有排場,連白紙黑字的喪字也不給掛,一對白燈籠算是說明一切。

她被搡推著出來,惡狠狠跟淒厲的叫聲不絕於耳。

幾個同聲出氣的女子在她胳臂、大腿趁機捏了好幾下。

她吃痛,沒敢落淚。

這是她該替阿爹承受的不是?

她爹--真狠心,女兒去了,連一眼也沒來看。

她不明白薄幸的爹、寂寞的姨娘們、孤單的她……都算什麼?

「跟我來!」好像有聲音從遠處傳來,她很累不想聽,然而,有什麼涼涼的東西觸了她的手,她被扯著走。

她掙扎了下,對方無動於衷。

被動的看著對方的後腦勺,還有飄逸的身子骨,那麼強悍不容錯認的手勁居然是來自那個書生。

認出他是誰,她不掙了,放下心讓他拉著走。

龐宅大院多得是人煙稀少的角落,他避開僕人平常習慣的走道,淨往不易碰上人的冷門小路拐。

一個是心有千千結,一個隻想將她帶離開那塊充滿不善的地方。

一到僻靜的所在,程門笑就放開她的手。

男女授受不親,剛才只是從權。

「是你……」

書生。

「我來幫忙抬棺。」

對喔,她忘記他只是個下等食客,跟奴才的身分沒多大差別,食客平常只管吃喝,家中有事,便要報恩,幫忙抬棺也算報恩的一種吧。

能屈能伸,也許他將來會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也說不定!

「小嫻屍骨未寒……」這麼快入土,根本是連吉時都沒看。

程門笑瞧了她略帶憔悴的臉色。也不過幾個時辰以前,她兩頰生暈對他報以動人心扉的微笑,回見卻僵硬如死、面無血色,搖搖欲墜的樣子像是很多天都沒睡好。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西苑發呆了多久,久到所有經過的人對她含著薄淚,像一碰就碎的小可憐模樣的美色起了覬覦心。

他沒辦法不管她。

她柔弱似春柳,梨花帶水,足以招來一堆自認鐵漢柔情。

「妳最好別讓大人知道妳來過這裏……七小姐這麼激烈的抗議手段讓大人下不了臺,他很生氣,忙著去安撫節郡王。」

真的沒辦法了,她可以對誰生氣,以為一死就可以解決事情的妹妹?還是永遠沒把她們這些女兒放在眼底的父親?還是讓無能為力壓抑得快要窒息的她?

閻府中死了人,沸沸揚揚,只得兩日。

閻丞相下令封嘴,就當從來沒發生過這回事。



這--就是他埃

程門笑。

名冊造得精緻,位址、籍貫、家有幾口人,入府後住在哪個院落,連畫像也臨摹得有三分像。

見過兩次面,沒看過他臉上有一丁點類似笑容的東西。

這名,取得很反諷埃

「小姐,這男人是誰,看起來營養不好欸。」

「是啊,他看起來就是一副瘦巴巴的模樣。」

「小姐不會是喜歡這一型的男人吧?」

「不一定啵」

「小姐,妳別跟答應我開玩笑了。」

「我正經得很!」一盆冷水當頭淋下。

「蕭公子不好嗎?他對小姐的殷勤讓大家好生羨慕呢。」

「他的事要妳來說?!」馬上翻臉。

答應扁扁嘴,小姐對蕭公子還真不是普通的討厭。

老爺門客裏,蕭炎是府中的紅人,家財萬貫、人才一流,府內外大小事一把抓,獻策應對、八面玲瓏,想與他攀親交好的人不凡幾希,這樣萬中選一的家世在小姐眼中卻不值一文錢。

閻金玉可管不了答應腦袋裏的東西,她細細斟酌過了,美得令人屏息的眉毛微微皺起,想起了一件事。

「答應。」

「小姐,答應在。」

「翠藍櫃子下有個盒子是給妳的,哪天我不在了,就去取出來看,然後有多遠走多遠。」她的賣身契還有兩枚大元寶,應該足夠當她回家的盤纏了……或者,替自己去找戶好人家。

「小姐……妳別嚇我。」

「妳的膽子有那麼小嗎?」睇她,閻金玉露出狡獪表情。

「真要說……小姐,答應的膽子絕對沒您的大。」天地良心,肺腑之言。

閻金玉轉回靈動的水眸,白了她的侍女一眼,「妳還不算太笨,總是有些明白我的。」

可也僅僅於此。

這世間,有誰能明白她?明白她內心那塊角落……

拉攏了下累贅的長裙,離開圓凳,飄垂在腰際的長髮搖搖晃晃,跟著她婀娜的腳步晃出小樓。

她也不管外頭的雨斜往屋裏飄,這一出去准會弄得鞋襪都濕。

「外面下雨啊小姐!」答應丟下扇子,趕緊隨著小姐往外走,手忙腳亂的想找看看有什麼遮掩物,返過頭來卻見閻金玉眉帶輕愁的眺著遠方……

說真格的,好在她也是女生,小姐的容貌看得再習慣偶爾還是會被她出塵的表情給駭到,她都這樣了,更何況見到小姐的男子口水流得有多嚴重了。

「小姐……」

「妳的口水滴出來了。」閻金玉回眸。

「礙…」

「騙妳的。」

手忙腳亂的答應漲紅臉,握緊拳頭。小姐就是以欺負她為樂……

「小姐心裏頭想什麼可以告訴答應嗎?」

「妳不會有興趣做我肚子裏的蟲。」

「人家關心小姐……」

閻金玉挑挑眉,跟丫鬟爭論這種事也太無聊了。說到底,是她把答應寵壞了。

「小姐,這些年答應用心的伺候妳……好啦、好啦,我也有偷懶的地方,但我可是妳的貼身侍女,妳去了別的地方又是堂堂閻相府的千金,沒有陪嫁說不過去啦,妳帶著我,我可是很有用的。」為了表示她的「有用」,她拉起袖子露出白白的手肘,不惜犧牲色相,表示她大小活都能幹。

比起其他伺候小姐的婢女們,她跟小姐算親近的吧,那些丫頭們小姐常常連叫也懶得叫,連名字都分不明白。

再說,沒了小姐在的府邸,她留著也沒意思……好吧,她承認,這座侯門除了小姐,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頭不把奴才當人的妖魔鬼怪。

「我有說要嫁人嗎?」

啊,又呆了。

「我就是覺得妳吵。」

不想說的是……一個窮書生,大概一下子難養活兩張嘴。

「小姐這樣說太傷人了。」她孩子氣的嘟嘴,用來獻寶的胳臂跟肩膀一起垮了下去。

盯著小姐亮澤度一流的發尾,忽而感覺自己的小辮子被拉了拉。

「好啦,俏答應,我今天還未跟阿爹請安呢。」

灌了米湯,答應有再多的氣也煙消雲散。

人長得俊說什麼都叫人氣不下去……然而叫人氣的也是這點……

閻金玉清澈的翦水雙瞳忽望定前方,恢復一貫迷死人的嗓音,「快去幫我打傘來,我要杭州油紙傘,繪有柳岸鶯啼的那把!」

不找點事給她忙肯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看著閻金玉慧黠的眼……啊,她答應用腦袋瓜子發誓,她一輩子都無法弄清楚她家小姐的思考紋路。

啊,不想、不想了,還是拿傘去唄。



父母是虛榮的,子女的長相雖然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捏塑,但是面皮要是生得俊俏,模樣好看,自然偏心幾分。

閻金玉也知道自己跟阿爹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只要在閻府當差的人都曉得閻瑟對大小姐的偏心。

他把女兒當鏡子看--顧影自憐裏能瞧見自己年少時的輕狂風騷和無以倫比的花容月貌。

這女兒……非常能愉悅他的心情。

既然對美的物品特別執著,吃穿不用說,凡事要最好的,人美,挑妻妾情人當然也以賞心悅目為前提,變態的是想來投效他,一展抱負的門下子弟也挑頤眼的寵愛。

畸形嗎?

除非你不想要腦袋了,大家心知肚明,不管在哪個年代,有張討喜的臉蛋就是無敵萬能的通行證。

閻金玉在大廳等了一刻鐘,閻瑟叫人傳話說他晏起,問安免了。

這是常有的事,阿爹個把月裏總有十天半個月跟女子廝混。

天子不見得能喚得動她阿爹,日上三竿能把父親留在床第的,肯定他又納了新歡。

問了來傳話的人,果然,一名青樓豔妓,昨夜成了他的入幕之賓。

她木然的離開大廳。

說不出來自己對父親的感情是深是淺,是濃或淡,十幾年的父女關係,雖然她不會因為父親好色就看不起他,也不會因為父親身居高位就覺得他了不起;心中無可奈何的是……算算,她有幾個月沒見著阿爹了?

往常,父親高興的時候會把她叫出來獻寶一番,要忙於別的事務,十天半個月不聞不問也是有的,索求他關心的人太多了,有時候也不一定輪得到她這女兒。

回廊外透過雨絲看得見飛簷重重,層層迭迭的樓裏都是心事。

這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想念一具纖瘦、摸起來一點硬肉也沒有的身體。

沒有知會答應,她穿過參差金碧裏的樓臺,如圖畫的舒卷煙霞,來到西寧院。

相較於人聲鼎沸的院落,這裏安靜得不可思議。

大多數想有表現的食客,拚了命都往主屋附近的宅院擠,就算掏出私房錢收買管理住宿的管家也時有聽聞。

住西寧院,那等於是自絕於飛黃騰達。

樸素簡陋的小房、小院、小徑,什麼都是小小的。

然而,他就在那,一張湘竹長椅,散著發、闔著眼,竟是聽雨聽到睡著了。

浙瀝嘩啦的雨對他似乎全無影響。

聽到腳步聲,程門笑睜開了微瞇的眼,轉頭,瞧見美麗得有些狼狽的閻金玉。

她站在濛濛的雨裏,不言不語。

雨珠落在她烏黑的睫毛上、發際、襟上,她一無所覺。

眼光落下,她還是把鞋穿反了,精緻的繡鞋都是黃泥,裙襬也難免的遭了殃,可見她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

她隨身的侍女上哪去了,居然任她到這荒涼的地方來。

「程公子。」她福了福。

但是客套也僅僅到此為止。

接下來,她輕道:「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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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42:41
第三章

寅夜趕路的馬車從星夜到黎明,噠噠的走在山道上,說是趕路,閒散的模樣連最基本的節奏都談不上。

有人放牛吃草,駕駛馬車的書生卻是隨意讓馬兒停下來嚼草,或是甩掉飛到牠鼻樑上的蝴蝶蜜蜂,偶爾瞧見空谷幽蘭,牠竟是不管車上頭的主人,離開道路大啖蘭花,也只有這時候他才會稍微吆喝一聲,拉回繩索以免馬兒闖進山澗還是斷崖處去,要是這樣死得不明不白可不成。

日頭是紅的,一宵顛躓,五臟廟很早就餓得前後貼在一塊,他這種容易發餓的體質真是糟糕埃

「呀喝!」

程門笑將馬車停在路旁的大樹下,解下鞍上的繩索,讓馬兒自己覓食去,人是鐵、飯是鋼,埋鍋造飯填飽肚皮才是要事。

踩了幾步,他在馬車的布幔前遲疑了下。

「呃……閻小姐,妳可好些了?」

「這車顛得我屁股好痛……」呢喃的聲音狀似抱怨,又似撒嬌。

「山路難走,這是沒有辦法的。」看起來他事先為她鋪上的軟褥還是不夠多。知道她不曾搭乘過軟轎以外的交通工具,馬車對金枝玉葉的小姐來講還是太勉強了。

不過,她還真百無禁忌,女孩兒的臀部不是很私密的地方嗎?她卻埋怨得很大聲呢。

見她沒聲響,程門笑轉到馬車後面,拿下汲水的工具。

小丘過去有小溪,打了水,瞧見溪中的魚蝦豐碩,這下可好,飯菜都有了。

野營露宿難不倒他,進閻府之前他有段時間過的就是這樣流浪的生活。

他把洗好的米水放進竹筒中,做得專注,沒注意一雙蓮足悄悄下了馬車。

噘著小嘴,一隻小手也不遮掩的撫著不知道變成幾瓣的翹臀,半夜私逃,她是不曉得書生怎樣想,可她感覺刺激大過緊張,唯一埋怨的就是這輛馬車太破舊,害她顛得全身骨頭都快搬家了。

看見程門笑忙碌的側影她慢吞吞的走過去,到現在,她還不敢相信自己做了跟天借了膽子的事情,更出人意料的是他的回應--

「要了妳,我會永無寧日。」

拒絕得這麼徹底!她的心一下掉到穀底。

「一點商量都沒有?」她屏息,吞咽困難,慌亂中,找到聲音。

他定定看著她,眼睫垂了下去。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正在逐漸消褪,老天!她是著了魔嗎?居然做出這麼大膽妄為的事情。

「為什麼是我?」他的目光定在她茫然如迷路小孩的絕美臉蛋上,不是因為他看過她的身子所以來找他負責?

「因為你也一個人。」

他直起腰桿,望著浸在雨簾子中的她,很久、很久,久得叫閻金玉以為絕望。

「我能為妳做什麼?」她應該什麼都不缺才是。

「我想要個伴……想要溫暖。」她不想來來去去總是一個人,這麼大的宅子裏她卻寂寞如死,一個人吃飯、睡覺、呼吸,一個人的床楊那麼冷,她怎麼都睡不暖,一個人吃食,再多的山珍海味也食之無味,有時候她想,不如連呼吸也舍去算了……那種被遺棄的感覺她實在難以承受。

只要他點頭……只要他肯點頭,即使傾盡她的所有也願意!

她看似堅強卻佈滿無助的杏眸叫程門笑看在眼底。歎了口氣,拉了下襬的袍子站起然後踅進屋子裏又隨即出來,出來時手中撐了把桑

「即使我的未來都沒個准,妳也不後悔?」傘罩住她,也罩住淋久了也會淋出一身病來的霏霏細雨。

閻金玉怔了下,花瓣一樣的嘴角慢慢的彎起一朵盛開的花。「不後悔。」

他往前跨步,等著她。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她還是看見了,看見幾乎是全部的傘都集中在她的上方,而他,慢慢被雨打濕了。

他不像是會討好別人的男人,不打緊,她要的也不是喜歡在她身邊打轉的男人……

但是、也許、大概她的眼光並不會太差……

一路上他忙著趕路,兩人少有談話,可是,晃呀晃的,她感覺到匆促趕車的速度逐漸放慢,路不顛、臀部不痛,甚至頭暈得不那麼厲害了,腹中的酸水不再直往上冒……甚至覺得可以適應這樣的馬車生涯。

本來想問馬車為什麼速度變慢了,轉念一想,莫非,是因為她?

他這無言的溫柔大大減低閻金玉偶爾會冒出頭的彷徨。

「我第一次離家這麼遠。」靠近他,挑了石塊坐下,看著往上飄升的煙氣,嚴格說起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汲水煮飯,說她不食人間煙火也罷,那樣的生活本來就不是她能選擇的,所以,她並不覺得慚愧。

「這還不夠遠。」如果用上私奔兩個字的話,這裏仍舊是右丞相的勢力範圍內,一個不小心就會死得很難看的。

「你停下來了。」她不解。

「天黑了,趕路危險。」

在連舒適都談不上的馬車內顛躓了一整天也夠她受的了。

不管後面有多少追兵,真的追上了再說。

「我去摘些野菜,妳別亂跑,荒郊野外很多毒蛇野蟲。」

「不用了,我們不是有魚跟蝦子了?」

「我怕妳吃不習慣。」

「我們在一起,任何東西你能吃,我也可以吃,我很好養的。」

她宛如一泓秋水的水眸經常一不小心就叫看的人驚為天人,這時,她咬著櫻唇,那情真意切的言語讓程門笑要很用力的深深勻息才能調整突然急促了起來的呼吸。

「妳跟著我只有吃苦的份。」

「不會的。」她很有把握。「我身上有帶銀子……不知道夠不夠用呢?」

程門笑既不反對也沒有多話。

看他沉沉的不說話,閻金玉趕緊從隨身的小荷包中掏出幾張紙頭跟金葉子、珍珠、寶石、金手環之類的東西就往程門笑手裏塞。

他瞠目,這些……叫不多?

「我用不著這些……」

「我也不用啊,以後,由你照顧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是一家之主,錢的問題都交給你。」

居然有人嫌錢麻煩的。

看著那迭尋常人家可以買屋、過上好幾年清閒生活的銀兩皺皺眉,嘴唇蠕動了下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你……不是在生氣吧?」他會不會覺得這些錢辱沒了他?

「不是,我明白妳的意思。」程門笑把那些耀眼的東西緩慢的收進原來的荷包中,放進內襟。

認定了,就傻傻的交上一輩子的眼淚跟幸福。

這是她,一個不像千金小姐的千金。



野外打尖實在談不上浪漫。

遠處有狼嗥、夜梟直嘀咕著,近處……有只毛毛蟲卷來又滾過去,直筒的毯子有時抽出一隻光裸潔白的小腿,有時是袖子滑到肩膀處露出兩隻藕白的胳臂,程門笑看得驚心動魄,生怕她滾到火堆去。

女孩子家的睡姿都這麼差嗎?

他不知道野外露宿對閻金玉來說有著一定程度上的困難,別說她從小到大香褥軟床好了,將就滿地粗礪的小石塊也不是太困難,程門笑已經將所有能鋪地的毯子都給了她,讓她渾身不舒服睡不著的是身上的束縛,她想裸睡……對!脫光衣服的那種。

折騰到最後,她翻身坐起,穿透營火的光看著另一端的程門笑。

他睡得很安穩,即使身上只蓋了件他自己的長袍:殊不知他也是睜著眼的。

眼光轉回,她托著香腮,怔怔的瞧著已經變成悶燒的火簇一任時光與灰燼同時化去卷向不知何處。

星星很亮、夜空很美,可穿著這身衣服……

「怎麼,睡不著?」程門笑還是過來了。

她身上的蕭索那麼顯而易見,他想假裝看不見都不行。

她躊躇猶豫的偏起頭看他,低語,「你……可以陪我睡嗎?」

營火光微微的照亮她的側面,臉蛋在白皙中透露著花兒般的光澤,沒有金釵裝飾的秀髮披到地上,樸素的麻質衫裙取代了綾羅綢緞,改變不了的是她不畫而黛的眉,不點而朱的唇,如夢似幻的翦水雙瞳,柔軟的身子,纖細的腰身,樸實無華的妝扮反而更叫她散發出難以言喻的美麗。

「我的意思……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沒有別的。」她怎麼好像總在強人所難。

「體質的關係,我的身體有點涼。」他很乾脆。

「你……是說……」她欣喜若狂,發亮的眸子掩不住單純的開心,一時回眸卻又要假裝不是很在意,頓時手忙腳亂得很。

他率先躺下,然後把毯子拉開,「來吧!」

她小心翼翼的躺下,離他一臂那麼遠。

程門笑伸長胳臂將她攬過來,收攏她柔軟香馥的身子,然後不忘替她蓋上同一張毯子。

依偎的姿態,彷佛他們是對真正的夫妻。

「睡吧。」

「好。」

他的身子很涼,窩著,很舒服,像嫩嫩的豆腐。

「要是睡不暖,要記得告訴我,別讓我害妳著涼了。」

「不怕,我的身體再健康不過了。」她的身體從小底子打得好,富貴人家首重養生,餐餐鮑魚燕窩不說,冬蟲夏草、參棗藥膳拿來漱口,風邪病寒完全不到她身上來。

「妳的身子很暖……」她的身子觸感極好,摟在身上帶給他一種無法形容的舒暢。

「你的臉色看起來就不好,我在桃園子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咳得厲害呢。」

「知道我體質不好,妳還選擇我?」家族遺傳的單薄體質,想要長命百歲還有點難,大概是福 薄壽短,程家男丁平均壽命都不到五十歲,到他這代,他也不敢多想能夠壽終正寢。

「那又怎樣,把身體養好就是了。」她不甚在意。

「順其自然就好,我也不在意。」既然命該如此,又有什麼好爭的。

閻金玉悄悄打了個哈欠,半撐開眼皮更偎近他。「你放心,你是我的夫君,雖然我們還未成親,但是,我會照顧你的……」

程門笑摸摸她睡意已濃的面頰,輕柔淡定的低語,「謝謝。」

「我說真的……我會好好訓練你的。」像是怕他不信,她口齒不清的重申。讓他頭好壯壯,頭……好……壯……壯……

訓練?不是照顧嗎?

「笑笑……我……有個請求。」慵懶的嗓音聽起來離周公不遠。

程門笑的背脊瞬間僵硬,這稱呼……會不會太不倫不類。

「唔?」稍稍的沉寂,讓閻金玉打開因睡意而迷蒙的眼。

「妳說吧。」

「我可以脫光衣服睡覺嗎?」

這下,用力收攝的心神立刻散功。

莫非……她一點都沒有把他當男人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明天再談好嗎?」

「當然不行,我現在就很難過了。」

「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全身都火熱了起來……

「我知道這樣的要求離譜,你會以為我很隨便,可是,我就是習慣了咩。」越把頭顱往他的胳肢窩鑽,不讓他看見火紅的臉蛋。

「妳難道不覺得我的身體比一般人的溫度要低?我怕妳凍僵會生玻」他白擔心一場了嗎?

「才不,我喜歡你抱起來很舒服的肉肉,摸起來像絲那樣滑。」這是真心話,從頭一遭撲到他身上的時候就愛上了。

「只要妳喜歡我會讓妳一直抱著我睡覺的。」

「那……把衣服脫光的事情……」她沒忘記這件事。

欸,原來她就是這樣子「照顧、訓練」他的哇。

「需要我把身體轉過去嗎?」

閻金玉聽到他無可奈何的歎氣,藏在他胸膛下的美目露出滿意的笑意。

「以後我們天天在一起你都要別過頭去嗎?」

「妳別捉弄我了。」

「哪有,我的身子再難看你也看過啦,沒什麼好害臊的。」

這是堂堂千金小姐該說的話嗎?他要頭痛了!

「來,把頭轉過來!」聽得出來她是存心惡作劇了。

但是,當程門笑真的回轉過頭來,她卻是驚呼一聲用力的想藏進毯子裏。

真是言不由衷的小姐礙…

他傾前不讓她得逞,將她如花瓣的唇含祝

她人美,連唇瓣也柔軟得如同天上的雲,細細品嘗,慢慢描繪,吻起來的感覺真好!

她均勻的氣息亂了,黑暗中,兩人都閉上了雙眸……直到感覺閻金玉有點喘不過氣他才離開。

兩人的目光膠著,瞬也不瞬的凝視。

她很香,勾起了他奇異的食欲,他想吃。

知道這是不合禮教的,禮教……經過天人交戰……又交戰……一點都不重要!

起先,是閻金玉碰了他的胸,像觸動某個敏感的機關似的,程門笑將她整個從毯子裏挖了出來繼而摟她在臂膀裏。

他用修長的指腹摩挲她光華四射的五官,全部滑過她細緻的容顏後移到她彷佛一摸就會碎的鎖骨。

她的皮膚真好,是上等的玉,帶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潤澤,觸手皆是享受。

緩緩來到她美麗的酥胸,程門笑用指揭開了衫子的蝴蝶結,如雪般的肌膚裹在素白的散花綾肚兜,輝映著她披洩及地的烏黑秀髮是一幅華麗得令人窒息的美景。

「你不要這樣碰我……」她申吟。

「妳不喜歡?」

她閉眼。「……很喜歡。」

「妳喜歡就是了。」他把頭埋進她的酥胸,大掌從肚臍往上游走隔著肚兜輕觸她美麗的豐盈,慢慢包裹。

他的指頭拂過她最敏感的花蕊,最後清除了覆蓋在她身上的衣料,讓她從束縛中完全解脫。

她說不出話來,任他的唇和手到處在她身上點火,心跳轟隆隆的響個不停。

她迷蒙的看見高掛的銀月又大又亮,像亮晃晃的銀盤,接著她的唇被重新佔有,月光在他眼瞳中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原始的火熱。

他們在原野中緊緊相迭,忘情的吟哦--

事後。

「妳覺得我……行嗎?」

「第一次不要要求太多。」她軟軟的吟聲是半催眠狀態。

「我很差。」

「我們以後有很多時間可以練習。」

這個千金小姐真會潑人冷水啊!

「我……要再試一遍。」不認輸還有著破釜沉舟的決心。輸人不輸陣,輸陣就難看了,而這難看……可能是一輩子。

「你沒體力了。」

「我……」

他今晚很難睡得著了!



馬車往北走,早秋,滿山楓葉各有姿態。

幾天前閻金玉就換到駕車座上來跟他作伴,兩人談談笑笑倒也其樂融融。

程門笑的手藝不錯,煮的雖然是簡單的家常菜,卻都很道地。

吃飯簡單,洗澡卻是一件大事。

兩人互聞幾天沒洗澡的身體,一同掩鼻皺眉,繼而發笑。

於是,到了比較有規模的小城,他們找了問客棧好好的洗了個澡。

因為只叫了間房,程門笑又讓閻金玉先洗,等他走下樓來就看見已經點好菜的她被團團圍住,就連店小二也口水流滿地。

她走到哪,只要是有第三者的地方就會投來注意的眼光,沒辦法,因為她的美貌實在人間少有。

即使有這份自知,看見她被企圖不明的男人給圍著,一向溫文無害的眼無法避免的湧起怒氣。

她是唐僧肉,誰都想來吃。

「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吃!」他硬碰硬的穿過人群,從中把她給拉出來。

「耶,你來了。」她叫了一桌好菜準備給他補一補。

「欸欸欸欸欸……先來後到你懂不懂,酸書生!」有人大聲嚷嚷。

「就是啊,大家說好不能動手的,你憑什麼拉人?小姐的手可不是你想拉就能拉的。」

「她是我的妻子,諸位……請讓一讓!」花作肌膚、玉作骨腸,這走到哪都不能免掉像這樣的麻煩了。

「什麼?」

「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礙…」

「能娶到這樣的老婆,真是好狗運!」

說來說去,沒句好話,左言右語把程門笑給貶得一無是處。

「諸位大哥,我相公來了,謝謝大家剛才對小妹的看護,我才免了讓無聊分子騷擾的困窘,現在大家可以放心回去喝茶、吃飯了。」她想做人的時候就是能把別人安熨得服服貼貼,一番話說下來,不僅心存肖想的人收了色心,也讓大眾知曉她是端莊的女子,早是名花有主。

人群散了。

兩人重新落坐。

閻金玉讓店小二拿過碗筷殷勤的遞到程門笑面前。

道過謝,他對她說道:「趕緊吃吧,等等我們還要上街採買呢,那些人……沒對妳怎樣吧?」他依舊不放心。

「大叔、大哥們都是好人,只是好奇我從哪來的而已。」一張張憨厚的臉孔,沒有京城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她發現鄉下人好可愛。

「妳應該在房間等我的,拋頭露面的害我流了一大把的冷汗。」喝掉整整一杯水,他幾時開始這麼緊張她了?

也許,從不知不覺的時候就發生了。

「我怎麼一點都看不出來?」她存心逗他。

「戲弄丈夫是不道德的!」看著她就有快樂的感覺,他想這樣看著她笑靨如花的模樣。

閻金玉動手夾了塊蹄膀去了骨頭之後放到他的碗中。「這是店家推薦的招牌菜,不吃可惜。」

「妳也吃。」不習慣為誰,記憶中也沒替誰布過菜的手自己有了動作,一筷子的蕹菜放進她沒吃幾口的碗中。

「好!」她快樂極了。

才幾天過去,她瘦了臉頰,身子骨嬌貴如她,當真吃得了這樣苦日子的折磨嗎?

閻金玉想快快扒完飯,她可是要留著肚子買零食吃呢。以前聽答應說過外頭的零食花樣可多著很呢。

她沒瞧見程門笑一雙沉靜的眸子裏都是深思。

用過幾天來最正式的膳食,兩人順著店小二的指點往十字大街而去。

這是個說起來有點亂又不太亂的朝代,幾年中總有幾次外犯,又幾年太平日子,人民就忘了苦痛,像這樣人口不滿百的小城鎮熱鬧非凡,廟寺鐘聲嫋嫋,碼頭魚獲活蹦亂跳,賣菜小販的擔子上青菜蔬果還沾著晨露,農家婦女拎著從雞籠子跑掉的雞鴨扠腰護罵,那生動活潑的言語絕對不是南方的呢噥軟語,是直挺挺北方的犀利精明和乾脆。

「我們進去買點東西!」經過估衣鋪,閻金玉指著招牌就要往裏面走。

鋪子裏頭都是布料,櫃檯後圓潤潤的老闆看見客人哈腰點頭馬上亮起招牌的笑容。

和氣生財。

「我看你換來換去就那兩件衣服,天氣越來越涼,你該多添幾件衣裳才是。」

「兩件衣服也就夠了。」

「不夠、不夠……」別潑她冷水嘛,好難得採買的經驗跟樂趣耶。

她跟老闆交頭接耳,老闆樂得嘴巴咧到耳後,一套套嶄新的衣服褲子長袍讓學徒搬了過來。

閻金玉也不問程門笑,照著自己的喜好作選擇,夏衫、秋袍、冬襖子給買了好幾套,差點連春衣也一併搜羅了。

她像個孩子似的快樂的變換著衣服給他穿,從來都是別人伺候著她,轉換過來,她覺得很好玩,那些衣衫穿在程門笑身上不只英挺,書生氣息更是厚重,果然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

她通通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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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半個月前他們來到周鎮,也就住了下來。

朝氣蓬勃的城鎮人們和樂善良,就連空氣都是香的,怎麼看都是討生活的好地方。

「也好,越是危險的地方安全性也高。」程門笑點頭贊成一點反對的意思也沒有,他原來就有這打算。

這裏距離京城不過百公里遠,其實不管他們逃到哪,早晚是會被追上的,他不介意這樣的生活,可是奔波勞碌的馬車生涯對她來說卻是太辛苦了。

「你會蓋屋子嗎?」聽說可以安頓下來,閻金玉雀躍得像小靈鳥,八字還沒一撇已經開始想像了。

建立一個兩人共同的家庭,這是她最幸福的願景。

「唔--我沒試過。」

「不必勉強,你是書生,拿不動斧頭是正常的!我們請木匠來就可以了。」對他,閻金玉沒有任何要求,不會蓋屋,不是太大的缺點,不會賺錢,夠吃飯就好了,最重要的是在她身邊,那就夠了。

程門笑摩挲著乾淨的下巴,自言自語,「怎麼聽起來我這丈夫的角色像個軟腳蝦……」完全不稱職呢。

「以後我們男主外、女主內,做一對真正的夫妻。」身為應該端莊淑女的千金小姐說得興湍飛揚,反倒站在一旁的男子不自然的紅了臉。

她對做夫妻這件事還真樂此不疲,會不會他之前的表現都無法讓她滿意?這才是他當人家另一半最大的敗筆吧?

說真格的,她從來沒有讚美過他那方面的能力……

「小娘子……妳會不會也覺得夫君我那方面不太行?」想了很久,終究要做長久夫妻,厚著臉皮問應該沒關係。

「你身子不好,不能做太多要求。」

嚇!好像也太直接了,就不能稍微拐彎抹角一下?「我最近常曬太陽,妳買的補藥也吞了一大堆,妳都沒感覺嗎?」

說到底,他是要討賞吧……閻金玉融了的心偏偏不想讓他如願。「這裏沒有第三個人在場你也要面子喔。」

「面子、裏子對男人都很重要。」不成文的默契裏,出了馬車就算家門外,不管程門笑說什麼都算,至於進了家門,就要聽小娘子的嘍。

「欸,我說了你又不信,我說過你很好哇。」

程門笑挨過去,「金玉娘子,妳給我一點時間,我證明給妳看。」

「欸,大白天的。」狗急跳牆了嗎?他真是禁不起一點激埃

「我說可以就可以的!」他可不依了。補藥吃都吃了,總不能說補到狗尾巴上去,花錢要花得值得埃

「你別衝動……大家都在看了!」這是大馬路,在馬車上做那件事……不用等他們住下,也不用等追兵來就會把臉全都丟光了。

「要不然晚上呢?」他不放棄再接再厲。

「這種事等我們安定下來再說。」嘗到這樣的糾纏,閻金玉的臉蛋幾乎可以煮蛋了。

呃,「好吧。」

想想是有點奇怪的,他向來清心寡欲,卻在這段時間裏被徹底改變了。



嫋嫋的炊煙從窄窄的煙囪管冒上青天。

清粥小菜一樣樣上了桌。

「移一移。」

「哦。」占滿桌面的書本換了個方向,挪出三分之二的桌面。

清水嬸看著依然埋頭在書堆裏的閻金玉,重複這半個月來每天都要她說一遍的臺詞。

「我說程公子他娘子啊,該請他回來用早膳了。」

「人家正看到重要的地方……」

一隻很有分量的手掌啪地拍上她所謂重要的地方!

「我就去!」書也不管了,她跳開長板凳,不分東南西北的往外跑。

「就是要人凶才肯動!跟我家那個丫頭有什麼兩樣呢?」清水嬸嘴上嘀咕,琴棋書畫又不能拿來當飯吃,即使會了又怎樣,那些全是有錢人家打發時間的玩意,女子無才便是德,只要能把家務理好就是賢妻良母。

她念她的,閻金玉卻早一溜煙跑出去了。

窄袖大領的青藍色袖衣繡著浮雕的圖騰,這是美麗的縐繡,前襟、下襬,後背、衣袖都釘綴著許多四方形、長方形、半圓形的銀片和銀泡、銀鈴等鏨花銀飾,至於頭飾她自己整理不來,什麼雲髻、船形髻之類的麻煩玩意,尖帽、頭巾她也戴不來,也就乾脆用帕子簡單束在腰際,苗族的服飾即使在別人看起來不倫不類,她卻很能自得其樂。

她覺得苗族服裝要比中土的衣著有特色多了。

不必刻意尋找,從小童不絕於耳的讀書聲她輕鬆愉快的找到在大樹下的程門笑。

幾張小桌,幾個鄰近的小孩兒,朗朗上口的三字經,程門笑當起先生來還很有模有樣的。

他的書生氣質太明顯,苦無讀書機會,也沒能力將小孩往私塾學院送的村人簡直就把他當作天人,不僅每家的小孩都送來,還發起幫他蓋屋子的運動,巴望能讓他永遠住下來。

他也幫人寫家書,接一些無關痛癢的訟狀,譬如說,左家莊的牛跑到右鄰去吃了人家辛苦耕種的玉米田,東家的狗咬了西舍的雞……諸如此類的。

「我臉上沒寫字,他們是怎麼認定我是讀書人的?」事情太多太雜的時候他會有些不悅。

就因為懶散他才會蹲到閻丞相府中去當個沒沒無聞的食客,即使離開,也不希望改變現狀太多。

「你啊,有好心腸一條,慈悲心一片,溫柔半兩,道理三分,信行五錢,忠直一塊,老實十分,方便不拘,這些,只要跟你相處過的人都知道,所以才這麼信賴你。」

「好人就該受欺淩嗎?」

「想成樂在其中就好了……」

那可真難想像呢!

「師娘好!」低下頭忙著玩蟋蟀的小狗妹最先發現她。

「噓,別讓先生知道我來了。」她蹲到小狗妹身邊。

「師娘來得好,妳一來就表示我們可以下課了。」鬼靈精的五歲小狗妹綁著沖天炮頭,是清水嬸孫女裏頭年紀最小的。

「是喔。」臉上染著紅紅的薄暈,閻金玉溫柔的笑。

小狗妹飛快的把蟋蟀收進罐子,然後用力的搥了前面同學的大頭。

大頭有光溜溜的頭顱,被突襲後也看到朝著他笑咪咪的師娘,咧開了嘴,也如法炮製,沒幾下子,所有的學生各個收起小書冊,猴孫散般的跑光了。

嘻。

「你猜猜我是誰?」得逞的人繞到程門笑身後,伸出柔荑掩住他的眼。

「聽聲音……黃家的小亮兒。」每回出來找人都要玩上一回,真是百玩不厭的遊戲。

「小亮兒有我這麼好的氣質嗎?」

「不然……隔壁鄰居的小玉兒姑娘。」

她心裏吃味了。「原來小玉兒姑娘的氣質全落進你眼裏了。」聲音不自覺的摻雜著賭氣。

「那……我就不知道了。」他雙手一攤。

「我大人大量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唉,追根究底就是要他認了她。

「姑娘,我同妳說好了,我是有婆娘的人,妳這樣賴在我身上,人家會說話的。」

「我每天聽到的閒話還會少嗎?」她不玩了,雙手抽回,氣得發尾也翹起來了。

「哦,誰敢說妳閒話,我就把他家小孩教成殺人放火的土匪流氓!」

閻金玉好氣又好笑的搥了他肩膀。「你這樣為人師表的啊,天下大亂了!」

「我替妳出氣啊!」

「你又不知道我是誰,亂出頭,逞英雄啊!」她雖然嘟著嘴聲音卻是喜孜孜的。

「誰說我不知道,有膽放走我那些學生,沒把我放在眼裏的人就那麼一個。」

「誰啊?」她繼續裝蒜。

「還有誰……還有誰,就妳這淘氣鬼!」他車轉過身,抓住她頑皮的雙手,微微掀起眉毛表示他的「怒意」。

「人家怕你餓過頭,你忘記啦,你只要肚子餓就四肢無力,你要沒力氣把四書五經胡亂教給學生,誤人子弟可就羞羞臉了!」

「都是妳的話。」他搖頭,這麼伶俐的口舌可以當訟師去了。

「你生氣了?」

「妳親親我,我氣就消了。」她噘嘴飛眉的模樣有種風情,勾得他心好癢。

「吃早膳了啦。」像個孩子一樣!

「來,小手我牽。」

閻金玉奉上小手。「喝完了粥別忘記到廚房把藥汁喝掉。」

程門笑的臉撕裂了開來。「還喝?」

天天喝,照著三餐不放過他,幸好她還沒想到要分飯前飯後,要不然他鐵定成為標準的藥罐子。

其實他知道他的問題不在那裏--

「我這次放了很多甘草,你放心。」

「這次,又是什麼?」

「生龍活虎九毒娛蚣草加補中益氣湯還有強筋健骨四味下去熬滿十二個時辰,喝了保證活跳跳,像生龍活虎一樣!」

「我只是樣子不中看,身體可好得很。」就……除了男性雄風有點瑕疵而已……這是他自己想的啦,雖然小娘子從來沒嫌棄過。

「這味藥有病除病,沒病可以強身。」

「那次那什麼百步金腹蛇幹妳也這麼說。」還有上上回的扶桑百年靈芝,更上回的高麗國野人參,希望以後不要連天山上的雪蓮花也出籠才好。

叫她花錢,她眼眨都不眨。

那些藥鋪子老闆欺她天真,不識藥性,總是拿著最貴又子虛烏有的藥材慫恿她買,而她也照單全收,鬧得整個小城都認為她有個藥罐子夫君。

女人……真的很看重……那回事嗎?

「這次一定不是奇怪沒聽過的東西了啦。」她再三保證。

生龍活虎九毒娛蚣草加補中益氣湯強筋健骨四味……這樣,還不叫奇怪?

真是服了她。

早晚把醫書帶在身上,除了闔眼睡覺,吃飯沐浴她喃喃自語的都是藥草名稱,藥效特長,她的孜孜不倦就算寒窗十年苦讀的學子也沒有她的勤勞。

勤能補拙,她說。

程門笑卻因為她這份專注而感動。

「你們可回來啦,飯菜早就涼了。」清水嬸一見到人就板起臉來。

「涼有涼的滋味。」程門笑不以為意。

「你身體那麼弱,涼掉的食物吃了對身子不好。」許是家中缺少男丁的關係,清水嬸對男主子有著跟女主子截然不同的臉色。

「妳可以回去了,飯後我會收拾的。」

「這是女人家該做的事。」她對閻金玉有很多不滿,每天穿得花枝招展也就算了,做飯、洗衣、掃地也不肯學,真是可恥的女人!

「也許世俗上是該這樣沒錯,是我讓我家娘子不必費心去盡妻子的義務,她只要維持現在的樣子就好了。」沒有指責、沒有嚴厲或尖刻的語氣,把事實陳述就是他的目的。

清水嬸緊閉著她因為勞累而顯滄桑的唇。

她不懂。

不懂她萬事俱足,每天戰戰兢兢做得像頭牛的女兒怎會被夫家休棄,而這空有一張臉蛋的女人卻能得到丈夫的寵愛。

「我走了,晚點再來。」堂皇的帶著早準備好放在牆角的一大袋事物回去,她知道女主子不會說什麼的。

夫妻倆對視相笑。

打開稀飯鍋蓋,閻金玉怔了怔。

「怎麼?」順著老婆的眼光望去,陶鍋中滿滿的地瓜。米粒清晰可數。

她愉快的盛了八分滿的地瓜粥放到程門笑面前。「我是想把鍋子裏的粥都給你的,不過你看也知道它少得可憐。」

「我知道今天清水嬸帶回去的是米缸裏面的大白米了。」還真不客氣呢。

吃起自己那份,閻金玉夾了塊醬瓜。「不打緊,她別打你的主意就好。」

請她過來煮三餐,的確是因為自己不熟悉家務,後來知曉她女兒帶回來三個孫女,一家五口張嘴全靠她在外面張羅,這份辛苦還有她願意收容被休離的女兒這份勇氣就足以彌補她所有的小缺點了。

這世間,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娘子,妳……真看得起我,我可養不起那麼多吃飯的嘴埃」五個女人……他寧可當和尚去。

「真的嗎?」

「不用我發誓吧?!」

「好哇,發來聽聽看!」

程門笑一口稀飯差點嗆到。「我沒發過誓言。」

「那等你想齊全了再發吧。」

「娘子,妳是認真的?」

她睇他,臉色不明。「你連哄人也不會,你可以說一生一世就對我一個人好,絕對不看別的女子一眼,要寵我、聽我的話,只能陪我一個人睡覺,不能食言,要是違背誓言--這部分可以省略不用說。」

程門笑無風也無晴的臉漾起希罕的溫柔,唇齒才啟臉色忽地沉了下去。

「怎麼了?」閻金玉也發現他神情不對。

他傾聽,用極快的聲音吩咐,「要是等一下狀況不對妳立刻就走,房間枕頭下有我準備好的包袱,帶著往人多的地方跑知道嗎?!」

「我不要!」她慌了,壓著桌面的手無法控制的抖著。追兵來了嗎?這麼快,感覺她才過了幾天快樂的日子……

「聽話,我一定會趕上妳的。」

「你說話要算話!」用臂膀圈住自己,她叫自己不能慌、要冷靜。

他點頭,移動的身軀悄然無聲貼住對外的那堵牆。

突然沉寂的對話沒了,外面的人百思不解,索性露出半片身體--哪知道還沒能看清楚裏頭的情況脖子已經遭人箍祝

閻金玉沒想到她夫君竟有這般力道,把一個身材要比他壯碩好幾倍的青年拖進屋子裏。

青年沒有落地,他順著勢子騰空翻越,直抵另一堵牆,雙腳踩著壁後空翻,紫色衣袂恍如大鳶鳥的雙翅收攏,還沒站穩又往程門笑撲。

「真的是你……」

程門笑以一臂的距離阻止他的去勢,然而讓他凸大眼睛的是青年的頭頂有雪花……呃,是許多木頭屑在他頭頂處爆開,一枝不算太粗的柴棒同時喀嚓掉落發出刺戽的聲響。

「不許你碰我相公!」閻金玉握住右手手腕,顯然是用了雙手的力氣打人。她這輩子沒傷害過誰,瞧見青年竟然返過頭來盯著她看,眼神古怪而詭異,心跳比賓士中的馬車還要快。

青年動作緩慢的往頭頂處摸去,清秀的臉皺起怪異的線條,「妳……」頭一歪,人倒地了。

「我不是叫妳快點逃?」程門笑看也不看縮成蝦米狀的青年趕緊拉住閻金玉的手。

「我不能放你一個人面對這些壞人。」聞到他身上乾淨熟悉的氣息,打人的人腿軟了。

「他……不是壞人,是我認得的人。」瞄了從蝦米狀改變成大字狀的青年,他忍不住彎膝踹了「屍體」一腳,暈都暈了也不會裝死到底還會變換姿勢呢。

受創的「屍體」不敢吭聲,硬生生吃了大腳丫。

「那……」她剛剛會不會太衝動了?

「我帶他到房裏面休息一下就沒事的。」將驚魂未定的閻金玉安置在椅子上確定她沒有受到驚嚇。

「妳沒事吧?手讓我看看受傷了沒?」

「不礙事的。」她搖頭,因為這樣細微的關心整個胸腔擰了起來,甜酸的感覺彌漫了開來。

這樣近近的凝視,他溫和的眼看久了竟然那麼強韌堅毅,這是她要依靠一輩子的男人埃

確定她沒事,程門笑趁機揉捏了她粉嫩有光澤的臉蛋一把,瞧著她由驚愕紅了俏臉,這才把躺在地上很久的青年往唯一的房間拖。

閻金玉張開一直緊握的手心發呆。

她剛剛的力道有那麼大嗎?大到敲昏一個大男人?

搖搖頭,仍然不敢相信。



門關上。

程門笑自顧找了張椅子坐,還倒了杯茶水。

「起來。」

被他像破布一樣丟在地上的青年動了動眼皮發出哀鳴,「師傅,我們雖然好久不見,你也用不著這麼用力的招呼我……你最親愛的徒弟……」沒天良把他拽來拽去,一身細皮嫩肉都瘀青了。

「徒弟?我不記得有你這個人!」

「反正你從來也沒認帳過。」是他一相情願!

程門笑不想翻陳年舊帳,閉嘴不語。

「你要我昏倒我不就立刻倒地不起,天衣無縫的配合,表示我們的默契絲毫沒變。」從小玩在一起,輩分也比他高,偏偏,一聲師傅喊下來,硬生生矮了半截不說,人家還不領情,他幹麼老是拿熱臉貼冷屁股呢?

真是冤孽礙…

「你怎麼找到我的?」簡陋的桌椅,四腳床,除外無他物的房間,坐在木頭椅子上的程門笑垂著睫,對青年的耍賴皮視而不見,沒有人知道他心裏想的是什麼。

青年看此舉無效,加上黃泥地真的很冷只好不情願的從地上爬起來,拍拍上好紫綢子裁的袍子,真是的,好好的花鳥刺繡都叫窗臺給刮花也坐髒了。

「山人自有妙計,想我聰明絕頂武功蓋世,哪有辦不到的事情!」流浪生涯可以告一段落,真是叫人高興得痛哭流涕埃

「別說廢話。」

「哪有,我字字珠璣……」

「你去對著門外的黃狗吠吧!」果然上輩子是聒噪的烏鴉來投胎。

「師傅,這是你對久別重逢的我要說的話嗎?沒有一點甜言蜜語?」青年的哀怨看起來挺真的。

他有著雍容的氣度,年紀也比程門笑稍長,一副出身良好家庭的氣質,但只不說話則矣,開口馬上破功,實在人不可貌相。

「對你諂媚阿諛的人還會少嗎?」

這倒也是,他就是聽煩了那些拍馬屁的話才跑出來。

「師傅……」

「別叫!」

「人家只是想知道你在外面這幾年過得好嗎?」

「我在外面自由自在,愜意得很。」

「哪里好,到處流浪還委身到右丞相府去當門客,雖然說英雄不怕出身低,可是你好好的日子不過……好啦,就算有幾張不給你好看的臉色,幾張妒忌的臉,你也從小看到大,沒必要長大後才說看不下去吧?」他不客氣的拉來房間唯二的椅子大剌剌坐下,負氣似的奪過陶壺也給自己倒了茶,然而茶汁入喉卻是眉頭緊蹙--

這是什麼玩意……不過,他最尊敬的師傅都能喝了,他沒有吐出來的道理。

「你去過閻丞相府?」此刻的程門笑聲音意外清亮剔透。那些人早就不能左右他的心情、他的人,他離家的時候就已經將過去割捨了,他是全新的人,這些,善詠不會知道的。

「我找了你好幾年……有任何蛛絲馬跡當然不能放過,要不然我怎麼可能沿路追下來然後找到你。」單單雇用探子的銀兩就可以拿去投資生意利滾利賺不完了。

「我不想回去,你也別跟著我。」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程門笑不言。

誰要去他的府邸,每天聽他沒完沒了的聒噪,他哪來那麼多的話礙…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要丟下我……我的傷心會沒完沒了,師傅,你忍心嗎?忍心辜負我的純情……」

「善--詠--」

「呃,在。」

「看在你叫我師傅的份上,閉嘴!」他那過度的熱情叫人很難消受。

「你不能趕我走。」條件交換,互不吃虧。

「做飯、掃地、洗衣、挑水……你行嗎?」不是頭一遭把他貶成僕人,非常人只能用非常辦法。

「就算要奉養師傅到天年也沒問題!」他快樂得像只小鳥,讓人極度懷疑他的智商。

「唉。」程門笑承認失敗。

知道他早晚會尋來。

世間冷暖,在他小娘子之前,對他用心付出不求回報的就這為了學機關而拜他當師傅的善詠。

機關圖他沒學會多少,卻是黏著他許多年。

「這次……我可不會讓你又把我甩了,我一定要研究出讓你離不開我的藥把你拴在我身邊。」然後用力的蹂躪……

又發夢了!程門笑真的不想跟他說話。每說一次內心最暴力的那一面都會爭先恐後的跑出來。

「你知道我最討厭油嘴滑舌、胡說八道的人,你留下,最好嘴巴也閉得像蚌殼一樣,不該說的事情最好什麼口風都別漏。」善詠廢話連篇的功力有增無減而且越是爐火純青了。

「你是指在門外走來走去的,讓你一見到我就叫我裝昏的小娘子?」

「她叫金玉,閻丞相的千金。」

「礙…」善詠嘴巴張得極大。「難怪我一問到你整個丞相府的人像煮沸的螞蟥差點沒把我就地壓倒,說到底,師傅,你偷拐了人家的千金埃」

「不許對她沒禮貌,要叫人知道嗎?要不然我就趕你回去。」

嘻皮笑臉的善詠不笑了,「金玉姑娘長得真是俊吶,難怪我師傅春心大動,要是我,我可能也會不顧一切的把她帶著遠走天涯。」很酸很酸的味道。

「別打她歪主意!」

「哪有……你知道我向來都只是嘴上說說,一點動作都不敢有的。」

瞧他低頭的模樣,程門笑不能不想起過去一起生活的點滴,心一軟,口氣也溫和了許多。「多年不見……你好嗎?」

善詠眼眶立刻泛紅。「沒有你在的日子哪里好得起來!」

程門笑閉眼吸氣,他錯得離譜,不該給這種厚臉皮的人好臉色。

以後把他當成豬來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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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敲門聲響,門板外是閻金玉帶著如絲般好聽的聲音。

「相公,那位爺沒事吧?」

程門笑趕緊起立去開門。

「進來吧,他好得很。」

「師娘好。」善詠湊過來,還不忘露出他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仔細的看,果然是活色生香的美人,眉目如畫不說,隨便一樣動作都叫人目眩神迷,楚腰輕盈,讓人一見就想摟入懷中輕憐蜜愛一番,神仙也傾倒埃

「可是,剛剛……」閻金玉的目光仍在程門笑身上,對善詠的示好並不在意。

「我們鬧著玩的。」

「哦?他喊我師娘,莫非也是你的學生?」年紀有點老欸。

「妳喊他名字就好,他叫善詠,天下至善的善,詠歌詠舞的言字詠。」

閻金玉溫婉的朝他福了福,算是見過禮。

「果然是知書達理的好姑娘,不過別把我叫老了,妳可以叫我善詠哥哥,這樣聽起來叫人神清氣爽多了。」

這……哪是知書達理,根本是他喜歡聽好聽的話。

「謝謝,呃……」她面帶為難的望向她的夫君。

「他的話聽聽就算了,別當真。」他那副招蜂引蝶的樣子看在程門笑眼中實在有氣。

厚臉皮的傢伙!平常對他癡纏亂語也就罷了,現在連他的娘子也想染指。

世風日下礙…

「我可是京城十大美男子之一,別提當年有多少閨女拜在我的褲管下面。」自吹自擂還沒完……

「要是嫌吵就別理他。」真的亂來!

「欸,我們青梅竹馬的感情比不上新人笑……你也專心聽我說一下話!」很快叫人看破手腳,失去「鑒賞期限」新鮮感的人被拋下。

善詠哇啦哇啦的跟過來,對程門笑見異思遷、見色忘友的偏心作法很有意見!

他搥心肝吶!

閻金玉想笑又怕失禮,這位善詠哥哥有趣得很哩。

「你跟我家相公一起長大,多說些我家相公的事情給我聽吧。」小小的夫君,該是什麼模樣呢?應該有著細細小小的胳臂,他小時候應該有著天真活潑的笑容吧?她實在想像不出來他該有什麼樣貌。

「他小時候礙…」五個字後善詠突然沉默了,那種無以為繼像是深深的困擾著他,臉上的嬉笑顏色竟然有抹痛楚。

「嗯?」

「是個癡兒。」善詠硬擠出三個字。

在癡的後面是個很不快樂的小孩。

「每個小孩的成長過程不都一樣。」程門笑四兩撥千斤,把事情帶過。

是嗎?明明是很簡單的話題。幾句話,閻金玉明顯的感受到兩個男人的欲言又止。

方才徐如輕風的氣氛上哪去了?

「以後有得是機會再說吧!早膳都冷掉了。」程門笑多添了句。

他不是喜歡說話的人,經過這段時間一起生活,或多或少閻金玉是知道他的,這會兒的欲蓋彌彰是多餘的……

畫蛇添足了啊,她敏感的體會到。

他對她還有不能言語的地方,那角落她也進不去嗎?

既然他有難言之隱,那她……可不可以當作沒這回事?



少了答應的巧手,她的頭髮總是隨便綁成一束,睡覺時再解開。

解開烏黑秀髮的她有著語言無法形容的脆弱與天真,程門笑最愛夜裏這樣風情兼具的她。

「今晚可以嗎?」

「隔壁有人。」只有一間房的屋子,只好委屈善詠打地鋪。片刻前他那不敢置信的模樣大概想不到有睡地板的一天。

「別管他,他應該睡死了。」磨蹭著她的鬢邊,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游走、點火。

「這樣不好,太奇怪了。」泥做的牆壁根本擋不住任何聲響,要是聲音傳了出去,實在羞人。

「我去趕他走!」

「你別性急。」拉住他欲走的手,重新回到床上。

「既然他礙事,明天就趕他走。」

「就這樣陪著我。」

他在床的外側躺下,一時只聽得見紙窗外蟲聲唧唧,感受月光明亮的銀色光芒還有夜涼如水。

閻金玉輕偎著他。

他不甚豐厚的身子有種溫度是沒有人給過她的,錦衣玉食都不能滿足她漫無邊際的孤單,他卻能。

只要這樣靠著他,再多的煩惱憂愁都能忘懷。

「妳今晚不許脫掉衣服睡覺。」他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閻金玉笑靨如夜半才會綻放芬芳的曇花,悠然于唇邊。「知道啦……我會忍耐的。」

「那個傢伙很色的。」

「哪有人這樣批評自己的徒弟?」她拍他。

「妳胳臂往外彎喔。」

「都是自己人,這樣說他……」她喜歡皺著眉頭人性化的他。

「到底誰才是妳夫君啊?」這下醋罎子翻得亂七八糟了。

「你教導他讀書習字嗎?」有為者亦若是。拜師不分年紀老少。

「我教他奇門遁甲。」

「我沒聽你提過。」奇門遁甲,聽起來很深奧的一門學問。

「妳會不會怪我什麼都不提?」

奇門遁甲,帝王術。

黃帝戰蚩尤于涿鹿,夜夢九天玄女傳授。姜太公助周伐紂,張良扶漢高祖,諸葛孔明借東風三分天下,劉伯溫佐太祖得大明,靠的都是奇門遁甲的功勞。

「我喜歡你跟家世沒關係。」提到喜歡兩字心裏還是依舊羞澀。

「一點疑問都沒有?」就這麼信賴他?他何德何能?

「我也不知道要問你什麼?」這樣會太笨嗎?「你一直在,我只要每天睜開眼睛都能看到你就很心滿意足呵。」

程門笑摸她美麗的五官,她叫人動容的不是絕色的美貌,是良善的性情。「我不說,是因為想把過去忘個精光,所有的一切一切,最好連我這個人都不存在最好。」遲疑了下,這話還是脫口而出了。

「胡說!那我怎麼辦?!」輕輕駁斥,更多的心疼湧上生疼的喉嚨……他怎麼可以這樣自暴自棄!

「傻瓜,妳難過什麼?」他的心整個都融了。

「那……他來了?所以你心神不寧?」善詠也是他過去的部分。

「我怕妳怪我隱瞞。」

「現在,你想說嗎?」

「沒有人能夠把過去拋卻--」包括了那些學習了就刻在血液中的技能。

閻金玉撫摸他濃密的眉毛,什麼都沒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妳知道我的過去還會想跟我在一起嗎?」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他望進她嫵媚多情的眼瞳,想尋求一份他也不明了的感覺。

「我不管你的過去有什麼,要是你的過去是黑暗的地獄我也會陪著你走出來,如果我沒有陪你一起走出來的能力,那麼,我會在彼岸等你,等到我頭髮白了,眼睛看不見了……我都在!」

等待是女人的宿命,不管等的是人,還是一顆互相依偎的心。

「我值得嗎?」他語氣不穩。

「我是個很平凡的女人,愛著我認定的男人,當我無依無靠的時候你收留我的心,而你的心是我最想要的,我很懶,這輩子都不想換人,就賴定你,你說可好?」

在他額頭印上輕吻,一切盡在不言中。

程門笑用力箍緊了她,把頭埋進她的胸前感覺她女性的體香溫暖……還有她那番剖心的話都叫他激越不已。

也許,他不曾說過,寂寞的人不是只有她……

而,給予溫暖的人也不見得是他。

「別想了,早點睡,明天還有好多事呢。」

「嗯。」

桌上的燭淚已經要到盡頭,明明滅滅中各自懷心事,只見影綽約、人蒙矓,而心,搖擺不定。

「娘子……」

帶著懵懵睡意的閻金玉哼了聲,悄悄打開眼。

她的夫君或許不是什麼天下無敵的大英雄,也沒有氣勢淩人的家世好讓人誇耀,但是他一向的淡然自足,一向明如清鏡的眼中居然湧上極深的落寞。

那惆悵跟晦暗傳到了她心中。

他的心思從來隱得很深,從來不輕易讓她瞧見。

但是,今夜,他的不安那麼明白的寫在臉上,油火交煎著。

「相公?」

「對不起,我害妳睡不好。」她的睡癖很差,長長的夜會下床喝水,會作惡夢,會霍然驚醒睜大眼睛不知身在何處,一直以來總要摟著她睡,夜半握緊她的手,或者讓她能夠隨時觸摸到他,她才能安穩的繼續睡覺。

閻金玉輕輕搖頭。

「我,是近親生下的孩子。」他沙啞的聲音是暗夜唯一的顏色,鏗鏘中有著淒厲的過往。

閻金玉感覺到他因為生氣勃發而僵硬的身軀。

「被近親血緣坐下來的我全身都是詛咒。」他的聲音尖銳的拔高,發出刺耳的分岔。

「你不是!」她堅定的駁斥。

「我是!」咬著牙,語氣卻比地板還要冷冽。他很痛,卻要假裝不痛。

「不要說了吧,我可以不聽的。」

「讓我說,以後……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這股勇氣!」

「好……」她撫摸著他冷涼的背。

「我的血統是家族裏不許被提起的禁忌,小時候所有的人都當我是怪物,把我孤立,家中的長輩更是嚴格禁止任何人跟我往來,對他們來說,我是不存在的,我的存在是可恥跟齷齪的象徵,唯一敢跑來找我玩的只有見過一次面的善詠……」

是他那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個性稍微拯救了他。

「……我十歲離家,當過跑堂、放牛羊、乞兒、挑夜香、睡豬圈,還被兇惡的大鵝咬傷,萬念俱灰的時候遇見教我奇門八卦佈陣功夫的師傅,我那時十二歲了,還不識字,完全摸不清北斗天罡、七星佈局,環環相扣生生不息的道理,師傅把我綁在天山頂,要我對著天上衡星,一天只給一餐飯,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天山頂終年寒雪鋪天蓋地,除了覓食的野狼大熊毫無人跡。

「第二年幹暑又把我往玉門關外的火炎山上送,讓我明白大自然節氣天干地支的迴圈,第三年才教我讀書認字,往後七八年我都睡在星空下,從來沒進過有屋簷的房子,師傅說觀天體運行,可窺天下大勢分合……春夏秋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師傅說我學成可以下山了。」

閻金玉聽得入迷,雖然有心痛不舍,聽到驚險處也替他捏了把冷汗,卻聽得欲罷不能。

「學成下山我無處可去,意外碰到出門打獵的善詠,在他家住了一個冬季又離開,直到蕭炎將我介紹進了丞相府。」他還深深記得善詠不由分說的扯他回家的表情。

「是他?!」還真是出人意外。

「嗯,當時閻丞相正在招兵買馬,他立誓要進丞相府。」閻瑟奪取江山的圖謀如此明顯,躍躍欲試的人不知幾希。

「他對我爹還真忠心不貳呢,把你也扯進來!」

「他的野心我不清楚,但是富貴險中求是每個身為男人都有的志向。」

「我看你一點都不像,住的是最小的院落,吃的是人家剩下的。」

「不管怎樣的年代多得是頭無片瓦的人,有得吃、有得住,對胸無大志的我來說就很足夠了。」他一點也不諱言他的懶散。

沒錢、沒地位、沒有夢想。他的小娘子到底看上他哪里呢?

什麼齊家、治國、平天下,他從來沒有這種使命感。

他以為獨來獨往就是今生的寫照了。

然而,如今卻多了他想捍衛的珍寶。

他要她。這半生,從沒爭取或想過要獨佔什麼東西,唯一,就是她。

「你好聰明礙…」

「妳不覺得我很自私?」

閻金玉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問:「你現在快樂嗎?」

他沉思了下,堅毅的點頭。

「那不就是了。」

「一般的女子不都要夫婿覓相封侯?」

「有錢有勢就真的幸福嗎?」她欲言又止,眼蒙著說不出的痛。「我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我從來沒看過他對誰付出真心,無上的權力容易蒙蔽人的眼睛,他是我的爹,身為子女我不應該批評父母,但是,我寧可只要一份簡單卻可以到永遠的愛情。」她才是真正自私的人吧……可是感情本來就無法分享。

她不恨父親絕情,只是不明白專一的感情為何這麼難。

「我不會離開妳的,我會照顧妳一直到我變成沒用的老頭子。」

「真的?」

「我發誓,一生一世就對金玉一個人好,絕對不看別的女子一眼,我會寵她,聽她的話,就陪她一個人睡覺,絕不食言!」

閻金玉笑得滿足而甜蜜。

他記得,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這比任何珍珠寶玉都要來得可貴。

「老頭子。」閻金玉闔上眼,說了太多的話,她累了。

「不是現在就叫啦!」就是不讓她睡。太看不起他了!

「老老頭。」閉著眼睛的她嘴角含笑。

程門笑撐起身子,發動攻擊。

這一夜,好長,卻也突然間卸下了什麼……



教學告一段落,學生們一個個跑光了。

農家的小孩要放牛,要幫忙家務,要帶弟妹,能夠天天來兩個時辰的課已經是不容易。

善詠靠近,冷不防捏了程門笑一把。

「你做什麼?!」程門笑不明所以。

「我在確定!」瞧著手掌心,「確定你是我認識的那個程門笑嗎?」

「我沒變,我還是我。」

「你庸庸碌碌跟地上的螞蟻沒兩樣。」他的英明神武,他非凡的才能呢,不會真心想葬送在這不毛之地吧?

「傳道授業解惑,這是百年樹人的大業,沒什麼不好。」程門笑瞥他一眼,照舊收拾他的物品。

「我要不是親眼看到……以前你不是最討厭小孩?」當先生,枯燥乏味的生活,虧他忍受得下去。

「我厭惡的是我的血統!」提到過去,他的手停了。

「你有一身精采絕學,太浪費了。」如果說天下道雷來劈他他還不會這麼驚訝。

「我不也都傳授給你了,哪里可惜、哪里浪費了?」他毫不在意。

「你教是教了……」可是,他連最基礎的《易經》都咽不下去。

天資不同,勉強不來的!

「那不就結了。」

哪是啊,想他人中龍鳳,不知道拜過多少師傅,一身功夫爐火純青,但是要傷腦筋的學問怎麼都做不來,點石為將、灑豆成兵、移花接木、役物大法,又不是天橋下要把式、變戲法……不是誰都學得來的。

癡纏著要機關陣法是想多把程門笑留在家中,留一天算一天,不是有心覬覦他精妙的機關學問。

他發誓,以後絕對不拿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回去吃飯吧,金玉在家等著。」程門笑可不管他心中有多麼的波濤洶湧,他肚子餓了。

善詠追上去。「師傅!」

不讓善詠多說什麼,「真要看不習慣你還是回家去吧,你到處亂跑,家裏又要浪費人力出來找你。」

「我管他誰來找,就算天王老子我也不怕,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只是,你變得好多,」讓他不敢置信。

「我已經忘記以前的我是什麼樣子,你也忘了吧!」

看著一手拿書,一手拎著袍角的程門笑,善詠搖搖頭。

他認識的程門笑曾經渾身戾氣,叫人望而生畏,現在,依舊是沉靜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眼珠,他變得冷眼旁觀,事不關己。可是瞧瞧……站在門口的師娘一出現,什麼淡然,什麼旁若無人一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來的溫情。

他該絕倒嗎?

還是,情在不能醒?

「你發什麼呆,進來吃飯了。」程門笑「用力」的把善詠捏回來。多用了幾分力是應該的,利息咩。

「礙…」善詠嚇壞了,看著被掐過的手腕不能自己。

進了家門。

打擊迎面又來--

「怎麼又來一個吃白食的!」清水嬸可不歡迎。

夫婦倆已經很不事生產了,又多個唇紅齒白的一張嘴,這下她還有多少東西可以帶回家?

「妳這沒大沒小的下人!」打擊中還沒恢復的人口氣也很差。

沒見過惡人的清水嬸果然立馬閉上嘴。

一個早晨下來讓善詠心臟停止跳動的事件更多……

當他看見會幫忙布菜的程門笑、負責洗碗的程門笑,最後看見他拿起掃把掃地

形、象、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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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43:55
第六章

木板門打開,乘隙縫鑽進屋子的冷風就叫人用力的打了個噴嚏。秋來得早,早晚溫差很大。

鼻子沒揉完,雙眼被一雙輕軟靴子給遮去視野,慢慢抬眼,對上鷹勾鼻還有鷹也似的眼。

「不請我進去坐?」紫狐皮裘、紫氊帽,優雅中卻見幾分狼狽。詳細一看,用無數美麗紫狐織就的皮裘上居然破洞連連,像是被巨大的捕獸夾撲殺過,俊美的臉龐雖然很用力保持乾淨了,卻因為昨晚曾有場大雨,濕氣很重的黃泥還有幾小塊沾在他的美人尖上。

他極力掩飾顯得欲蓋彌彰。

「你來是客,應該的,不過,陋室不好招待貴客,外面談就好。」這時的他不得不慶倖每天都要睡到太陽爬上屋頂的閻金玉還在溫暖的被窩裏。

男人對男人,這樣好說話。

他瞧了眼屋內,仔細的關上門。

「我不想拐彎抹角,你也不笨,我就開門見山的說。」蕭炎並不想花太多時間,他有把握能將此行任務圓滿達成。

程門笑不語,提腳往外走。

「你就這麼保護閻大小姐?」連一點風聲漣漪都不讓她知道。原本,她應該是他躍龍門的跳板。

「那當然,她已經是我的妻,維護她是我為夫的責任。」

「我跟你不同,我不需要那種累贅的溫情!」他胸懷大志,放眼天下,兒女私情算什麼?!不值一哂!

「人各有志,不勉強。」他從來都不是會意圖去改變說服別人的人,人各有天命。

「把閻大小姐給我,讓我回去複命,回去後我可以在丞相面前替你開脫罪行。」兩人保持著一前一後。蕭炎並不想繼續散步,他煞住腳。

「你來當說客?」

「答不答應一句話!」

程門笑森然不言。 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要不是看在你我曾經同門,憑丞相廣布的眼線探子,你以為你有機會將大小姐帶離開京城?」

「我就是離開了。」

「你鬥不過我的,為什麼要做困獸之鬥?」

「我並不想跟你鬥。」沒想過,因為從來沒把蕭炎放在心上,只有勢均力敵的人才能叫人介意。

蕭炎會錯意,以為程門笑示弱,傲慢油然而生。「你的才能本來就不及我……即便以前你幫我拿過不少主意,但是我們誰也不欠誰!」

他貴為丞相身邊的紅人,有時候丞相會把國事帶回府中,他就必須為主子分憂解勞,每當他苦思不得其解時,只要去西寧院程門笑總會替他想出周全的法子,可是再細細推問,他就會推得一乾二淨,讓人茫然於他究竟是真聰明還是假渾沌。

他浩瀚無涯的知識一度讓蕭炎緊張戒備,幾度提防,後來又鬆懈於幾年下來他的全無野心。

即便他私下派人欺淩他,不給他吃好用好,他依舊像顆沒脾氣的柿子,隨人拿捏,他才放下懸掛的心。

不要恨他過河拆橋,這世間,要成功就必須無情!

不過,他還是看走了眼,小環陣,就一個牛刀小試的小環陣,他差點被陣中乾坤顛倒、環環相連,陣中有陣互相倒轉的機關給弄得灰頭土臉,要不是後面有士兵跟隨,他可要掉進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窘境了。

「你就這麼放心走在前頭,暴露大空門不怕我背後襲擊?」程門笑啊程門笑,你究竟是誰?

「為什麼不,憑你的傲氣,你不屑出手偷襲。」

蕭炎閉眼,深深吸氣,不讓自己被打動。「你的小環陣也不過爾爾,廢話少說,把人交出來,你也一起回去領罪吧!」

程門笑瞧了他一身狼狽,並不戳破他所謂隨手破陣的神話。

「我何罪之有?」

不過就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男人跟女人,有必要扣上那麼大的帽子嗎?

「門不當、戶不對,你配不上大小姐。」

「我們……你不會懂的。」多說無益。

猛地,他拉開與蕭炎的距離,倒退至另一座小丘,倏然揚言,「我對權謀廝殺毫無興趣,今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你奪你的天下,我過我安穩的生活,互不妨礙。」

他已經隨手利用山丘的地形設下樹陣,奇數為短,複數為長,平仄之間隱藏小巧變化,就像腦筋急轉彎,困住對方短暫時間,但求拖延對方些許時候藉以尋求庇護或安全。

蕭炎發現不對想要趨前,卻不知道被打哪來的迷霧困在中間。該死!剛剛明明一片風晴靜好,哪來的濃霧迷眼?!

「你哪學來的奇門遁甲,我居然不知道!」他嘶叫。奇門遁甲可奪天下,關係國家安危,輔佐帝王之學啊!

他以為小環陣就是他的底限。

「你也不曾提過你的野心。」

「男人沒有野心哪稱得上是男人。」他認為程門笑不過是個胸無大志的男人,有他在可以襯托得他更加不凡,哪知道他明裏一隻羊,暗裏一頭狼,看似好欺負的人其實比誰都棘手!

程門笑利用最短的時間跑回屋子喊醒閻金玉。

「蕭炎來了!」

她雖然被匆忙喊起來神情卻是無比清醒,穿上鞋,掀開枕頭抓起早就準備好的包袱用力攬在懷中。

程門笑不舍的輕觸她的頰,「跟我來!」

「嗯。」

匆匆往後門去,「妳等我一下。」

閻金玉聽話的等待。

片刻,程門笑從穀倉費力的推出一隻大鳶鳥。

「這是……」她沒見過。

「騎上去,它會帶妳到安全的地方。」今日有西風貫穿山嶽,借助風力飛行,她又是女子,身輕,可達幾十裏外不成問題。

追兵就算想追,一時半刻也到不了。

「你也一起上來!」

「鳶鳥只能承載一個人。」祖師爺發明的飛行木鳶,又經師傅改良過,到他手中即使絞盡腦汁減少木料也只能一人乘坐。

「你不走我也不走!」

「聽話。」

「我不聽!你不走,我也不走!」閻金玉眼中蓄淚捂著耳朵直搖頭。

兩人還在爭執不下,杵在門邊很久的善詠可看不下去了。

「你們兩個推來推去要推到什麼時候,我長眼睛沒看過爭著要去赴死的人。」他的世界不是這樣的……

程門笑抱住閻金玉,軟言哄她。「妳先走,我會追上妳,不會讓妳一個人孤零零的。」

閻金玉仍舊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外面那傢伙反正是要抓人回去交差,我去好了。」

什麼?!兩人同時回頭幹瞪善詠。

程門笑眼珠一轉,「我怎麼沒想到你……」

「欸,我開玩笑的。」要贊成也別這麼快,稍微遲疑下也好安慰他的心。

「就你去吧!」他怎麼沒想到這麼恰當的人選!

此時,外面傳來蕭炎暸亮的喊話,「程門笑,半炷香的時間……不,你立刻給我出來,要是你不出來,別怪我不顧往日情面要殺進去了!」

隨手安下的樹陣果然困不了蕭炎。

程門笑望向閻金玉。

「妳真的不走?」

「不走!除非你跟我一起。」

又是這老答案。

「這樣大家都會走不了……」

「要死一起死!」

拉著她的小手,他的聲音堅定如金石。

「我不會讓妳死的。」



小院已毀。

蕭炎帶領的弓箭手蓄勢待發。

而他,發冠失,紫裘掉,狀況比起之前更為狼狽。

他咬牙切齒,把程門笑的名字當食物咀嚼,咬得腮幫子發酸,不管是閻大小姐或姓程的,這兩人,他都要,魚兒一隻都不能少!

等呀等的,草屋內一無動靜,

什麼冷靜自持,什麼風度優雅,耐性完全告罄之前……木板門呀地打開,施施走出一個人。

「你是誰?」蕭炎狂吠。

「嘖嘖嘖,弓箭手啊,閻丞相好大手筆,找女兒又不是造反,這麼大陣仗想嚇光人埃」善詠掏掏耳朵,一副完全不把對方放在眼底的睥睨。

「你究竟是何方人物?」

「我不是人物,只是倒楣的替死鬼。」要砍要殺要抓一聲令下就好,哪來那麼多問題。

「你跟他們是一夥的。」

「你跟閻瑟不也是同路的?」掏完耳朵,這會換摳著指甲玩了。

他壓根不把蕭炎放在眼裏。

他成功的惹惱了對方,蕭炎長手一揮,羽箭齊發!

劍鞘落地,劍虹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劍氣砸進每個人的眼中。

善詠快意大笑,一把劍使得密不透風,一式九劍,揮掉迎面而來的箭雨。

他在箭雨中穿梭,宛如蛟龍翻騰,同時間,全無動靜的茅草屋頂忽有一物急速沖上雲霄,下面的人齊齊看見是只巨大的木鳶,它肚腹處似乎有兩個人影相依偎,瞬間,沒入晴朗的秋空。

「蕭爺,他們跑了!」

「是調虎離山啊!」

「那是什麼鬼東西,居然能飛向天空?」

「煙花嗎?」

「你豬頭啊,天下哪來那麼大的沖天炮!」

所有人的目光完全被吸引了,再精銳的部隊也抵不過人性的好奇心。

蕭炎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中計,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我不奉陪了,這劍好重,胳臂又要酸痛好幾天,真討厭呢。」善詠甩著胳臂,又恢復一貫的嘻皮笑臉了。

他本來想就這樣大大方方的走掉。

至於好久才回過神來的蕭炎,「想走?哪有那麼容易的事?來人,拿下他!」

重要的人跑了,空手回去交差會死得很難看,替死鬼是抓定了!



半個時辰過去,院子只剩下淩亂的腳櫻

風颼颼,幾步可以走遍的茅屋亂箭射成真正的蜂窩,除此之外,心有不甘的蕭炎臨走前更是派人進來亂搜一通,搗碎的傢俱散落一地,這氣出得嚴重了。

緊鄰的小穀倉幾乎被夷為平地。

僅可藏住一個半大人的酒窖口在很久以後被掀開了條縫,披瀉下來的麥桿子是最天然的掩護。

程門笑跟閻金玉就躲在這,至於飛走的木鳶上一個人也沒有。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四下無人,他摟著縮成小蝦米的閻金玉,聲音力持平穩。「人都走了,我們出去吧。」

「都走了?」從頭到尾程門笑一直將她擁在懷中,還在她敏感的耳旁吹氣,試圖讓她分心,但是那些士兵的刀劍近在咫尺,劍尖好幾次都差點刺中他們,那驚險直到人走光,精神放鬆才結實的感覺到手腳冰冷、唇白臉慌。

「沒事、沒事,過去了。」她的手仍舊攀著他的,程門笑心疼的輕拍她的背。

她穩穩的站定,這才發現一枝箭就釘在他的肩胛處。

「你……」

「只是箭頭,拔起來就無妨了。」他說得輕鬆。

她掩嘴,不讓情況更為混亂。「我們去找大夫。」

程門笑蹲下一腿。「不必,把箭頭拔起來就可以了。」

「可是……」

「沒有可是,我們要是去找大夫馬上就會暴露行蹤,妳幫我拔起來。」由於箭鏃在肩胛的最下方,差不到一寸的距離就是龍骨,力道要有個不對,倒鉤的箭鏃就會留在體內。

所以,他需要閻金玉幫忙。

「好,我來拔!」

咽下心中所有的恐懼,他是為了保護她才中箭的,她不能在這時候背棄他,不管有多麼的害怕。

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明知這樣無濟於事,卻是心安法子。

繞到程門笑身後……

他眼色深沉。

他就是知道,知道她的剛柔並濟。

她不只有容貌出色而已,遇到事情,她就能立馬收拾起小女兒姿態化為能倚靠的助手。

閻金玉下手將利箭拔了出來,順勢帶出來的鮮血噴了她一頭一臉,她胡亂抹掉。

那熱紅是從她夫君身上冒出來的,掏出從不離身的帕子捂住傷口,然後飛快的解下腰帶纏住他。

然而,血勢依然洶湧。

折騰下來,她臉色更白,也擔心,怔怔看著腰帶很快被染紅,

怎麼辦?

程門笑閉著的眼直到感覺俏人影來到他面前才睜開。

「相公。」

「謝謝娘子。」

她盤腿坐下。「你的傷口要上藥。」

他瞅了她一眼,眼中有著似笑非笑的溫柔。「我相信娘子找草藥的能力,不過藥材裏頭不會再放奇怪的東西了吧?」

她意會過來,忍不住嬌嗔。「你想到哪去!」

「我不過實話實說嘛。」

「你的傷……」她還是擔心。

「只是劫數,總是要應劫的。」他再淡然不過。

「既然你算得出來自己要曆劫,為什麼不逃?」

「傻娘子,劫厄就是劫厄,輪回中早就註定了。」

「如果可以,我寧可替你受這苦。」

「劫難過去,搞不好我可以長命百歲,妳不希望我活得很老嗎?」

「你還有心情說笑?」是為了安慰她吧……

「人生在世,凡事要樂觀面對。」

「善詠被帶走了,他不會有事吧?」望向已經沒有遮蔽效用的外牆,就算善詠有著撲朔迷離的個性,來歷更是一團謎,她還是會牽 掛。

「有事的人可能是妳爹……」他目光沉潛,深沉難測。

「我不懂。」

「以後妳會知道的,我們上路吧,要是蕭炎去而複返就不好了。」

「嗯,我扶你。」

「偏勞娘子了。」



離京師越遠,閻金玉心情越沉重,凡是走過她爹的屬地都能看見百姓被剝削的情形,有的百姓甚至要賣兒賣女來繳稅賦。

只要提及閻瑟,幾乎每個人都咬牙切齒,怨聲載道。

這已經是暴君了。

閻金玉有些明白她阿爹養了許多食客的銀子打哪來了,數以百計的人每天要吃喝,光靠他的俸祿遠遠不夠用的。

他對百姓放債,以利息維持巨大花費,而被剝削的平民小百姓怎麼可能繳得出來高額的利息,雪球越滾越大,只能越過越窮困,叫苦連天。

他不只貪贓枉法,結黨營私,還想帶兵謀反,據地為王。

她不明白,明明就已經位高權重,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那是她爹嗎?她都快要不認識了。

「妳在想什麼?」箭傷,加上奔波,程門笑發起高燒,不敢冒著秋老虎的威力在太陽下趕路,於是他們走走停停。

「你不要說話,萬一牽動傷口……」她憑著看藥書得來的知識找到幾味藥,但是效果有限,身邊要是有能生肌愈骨的金創藥就好。

那藥,必須回家拿。

「現在的我醉臥美人膝,夫複何求?」

「你別貧嘴了!」發高燒呢,還有興致調侃她。她心中一歎。

「對妳說的話我字字真誠,發自肺腑,我對妳沒說過半字的謊言。」

閻金玉心酸。

「是我拖累了你,原先你不必受這些苦的。」以前看似盲目的情意已經惶惶不可考,日日相處,衍生出來的已然是貨真價實的真情。

但是當日他曾鐵口直言,要了她,他將永無寧日。

他是早早就看到今天了嗎?

「說什麼受苦,妳金枝玉葉,委身跟了我,一沒功名,二沒事業,頭上沒有片瓦,腳底無安身之地,我這丈夫當得才丟臉。」

做與他的妻,真是委屈了。

她強打起精神刮他的臉,「既然知道拖累我就趕快好起來,別口惠實不至了。」

「我本來就好得不得了,是妳愛操心。」嘴上逞強,高燒的頭卻轉為暈眩,眼睛裏都是星星。

早知道他就該把身子養壯點,別讓他的娘子為他煩惱擔心……

「相公!」

他很想回應她什麼,可惜力不從心。

「相公……夫君……」她的聲音轉為驚慌,接著遠去。

「我有點累,想睡一下。」他以為他把話說得很明白,其實只有乾涸的嘴唇動了動,任何聲音都沒有。

「相公!」

程門笑沉沉的闔上比鉛還要重的眼皮。

任憑閻金玉叫得喉嚨發啞,他已經沉入黑色的夢鄉。

不正常的嫣紅罩著程門笑的臉龐,太過乾澀的唇、悶燙的四肢……閻金玉無措了。

她不能怕、不能慌、不能亂。

她必須找地方安頓下來。

也不知道哪生出來的力氣,她用盡吃奶的力氣,費了很久的時間把程門笑攙扶回馬車,然後一步一步牽著馬車回到城鎮。

一步一步談何容易,對一個從小被關在府裏頭的千金小姐來說。

等她進了城鎮最大一家客棧,鞋底已破,鬢髮皆亂,為了扯住控制馬匹的韁繩,手又酸又破皮,走進客棧差點還被攆了出來。

她也不囉唆,丟出銀子,止住狗眼看人低的店小二。

住下了,要了最好的房,叫了最有名的大夫,也給了小二哥很豐厚的賞錢,這下,應該都沒問題了吧?

腹中有股濁氣直往胸口處漲,被太陽幾乎要曬花的眼睛令她很不舒服。

她想歇息--

可是不能,雖然大夫說相公的暑熱壓了下去,箭傷卻有化膿的情況,小老百姓拿不到多有效的傷藥,即便緩住病情也只是暫時而已。

暫時而已……

閻金玉以為這一生都再也回不去的那個牢籠,卻像緊箍咒朝著她拚命召喚。

她抿了抿唇,沒有太多遲疑。

替依然昏睡的程門笑拉好被子,關門下樓,穿過街心往閻丞相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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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44:20
第七章

天色將暗。

還未掌燈的房間昏昏暝暝,躺在床上沒有動靜的人被略顯雜亂的聲響驚醒。

來人正在檢查這一層樓。

聽得見店小二徒勞的解釋客棧住的都是善良百姓,沒有窩藏逃犯等等……

他翻身坐起,大致打量了房間格局,心裏有數這裏是客棧。

但是,金玉呢?

一直守著他的她怎麼可能不見?

他眉鎖,未能深思,房門已經被敲得咚咚響。

「大爺,這房的客倌身體不舒服正歇著呢,不會是你們要找的人……」可以想見感覺禍從天降的夥計悶得很。

這店小二真是多此一舉了!

乍然門破,一柄長劍抖動,劍花直取他的喉嚨。

因為有準備,他頭往後昂,身子如鱔魚往下滑去,輕巧的避過致命的一劍,然而,黑衣人的反應也是絕倫,劍勢未老又旋身往後迴旋,劍尖挑過他腰處,帶出一道血花。

程門笑吃痛,抓起手裏拿得到的東西拚命的往殺手丟。

殺手根本沒把那些朝他丟過來的雜物放在眼底,密密如織的劍氣把傢俱都絞碎了。

木屑飛揚。

這殺手是頂尖中的頂尖。

不囉唆,不廢話,認定目標,殺無赦。

狹窄的房間,手無寸鐵的程門笑絕對是待宰的羔羊。

「嗤,我很久沒見過這麼好氣魄的男人。」居然還不是江湖人。

殺手見程門笑在他劍下不懼不慌不亂,頗為欣賞。

「你收誰的賞金?」

「嗤嗤,江湖規矩,我不能說,你一個白面書生得罪不少人吶。」

沒想到要他命的人還不只一路!

黑衣人的劍遞過去,在他的想法裏,這一劍 過去立馬能取了書生的小命,眼看刀劍無眼,再多個半寸,程門笑的喉嚨就要濺血,一命嗚呼。

不知道該說他命大還是命運多舛,平空出現的刀格去了殺手的劍身,刀劍相擊,火花四濺,一劍不成又一劍,力大無窮的刀法反震黑衣人虎口,只片刻,刀與劍往回交手已經過百招。

最後劍不敵刀,殺手虎口生痛,長劍幾乎脫手。

他覷這局面。

也是蒙面人,卻有五、六人之多。

猛虎難敵猴拳。

黑衣人見情況詭譎,翻出窗戶就走!

幾人互相交換眼色,其中兩人立刻下樓追人。

留下的……

「反抗對你沒好處。」本想能將蕭炎整治得灰頭土臉的人肯定不簡單,對照程門笑那氣色不佳的臉色,所謂的閻府旗下大紅人……也言過其實了。

不能換一套說詞嗎?還是殺手的眼睛都同樣長在頭頂上?

「我的命什麼時候變值錢了?」程門笑自我調侃。

殺手不怎麼欣賞他的幽默。

「這瓶是最上好的金創藥,我們奉命送到了。」往胸口處掏,一瓶翠綠晶瑩的葫蘆小瓶被丟到已經缺了一隻腳的桌面。

程門笑看著滾了幾滾然後定住不動的藥瓶,眼中有深思。

「接下來……」大刀晃了晃,含意顯而易見。

「慢著,我的妻子呢?」

「丞相留她在府中作客。」

「你們抓了她?」

「大小姐可是自己回來的,她對你可是情深意重埃」

「她應該跟我商量一下的。」什麼風涼話都刺痛不了他,但是自動往虎口送的女人……回來他要狠狠揍她一頓屁股不可!

犧牲自己,這算什麼偉大情操?

身為丈夫的他絕對不領這個情!

「書生,你嚇呆了?」

闔眼再睜開,書卷氣消逝殆盡,餘下的是未曾見過的邪佞。

身經百戰的殺手也感覺到他不尋常的改變。

「你啊,一個白面書生,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了凶什麼凶?!」殺手強自鎮定揮著大刀。

程門笑扶著身邊的事物站了起來。

他的陰暗面被逼迫著出現。

別人都以為他好擺佈,欺淩他無所謂,但是,金玉不行,就讓那些欺到他頭頂上來的人嘗嘗什麼叫做無情的反噬……

帶著淡淡血腥的空氣中摻進了一股子無以名之的詭譎。

「老子就送你上西天吧!」像是要這樣喊才能增強自己的氣勢,殺手揮刀砍過來!

他討厭書生那眼神……感覺非常、非常的不祥。

他的刀快,可是有人比他更快!

一支飛刀激射而至。

飛刀與大刀原本是無法比擬的,但確確實實,大刀落地,刀刃切進牆壁,只剩下刀柄兀自晃動。

從窗戶、門口、屋簷忽地湧進一屋子宛如天神,身穿銀色鐘甲,紫白相間顏色戰袍的武士。

殺手驚駭莫名。「銀戰神!」

銀戰神,隸屬當今第七皇子麾下的一支奇兵。

當今皇上皇子眾多,其中又數七皇子最得皇帝寵愛,可從擁有專屬、可跟捍衛皇宮安全的御林軍分庭抗禮的銀戰神軍隊可知,因此傳說紛紜他將會是未來的帝位繼承者。

只是七太子長居深宮,並不常露面,銀戰神更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會在這裏出現,叫人匪夷所思。

不用說,幾個殺手瞬間就被繳械,啞穴也被點。

江湖殺手有殺手的規矩,任務失敗,唯有自殺一途,點了啞穴,打碎臼齒拿出自殺毒藥,才好問口供。

「哎呀,事情怎麼變得不可收拾了。」施施然走進來的善詠以為他在丞相府露過面後起碼有人應該收斂一點,但實際情況看來--並沒有!

沒錯,他就是那個放出風聲潛藏深宮,其實到處遊走的七皇子。

「師傅,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狼狽呢……」嘖嘖稱奇是奚落的成分多過難過。

可程門笑竟是瞧也不瞧他,挺直了腰桿就往外走。

哪還顧得擺什麼架子,善詠快步追上去,「師傅,你傷成這樣要去哪?」

「金玉落在閻瑟手中。」

「這倒不用擔心,虎毒不食子,再如何,師娘都是他的女兒,他再狠也不會拿親生骨肉開刀的。」要是連這點人性也沒了,就可恨了。

「我要去救她!」

「先回我的府邸再商量對策吧。」

「我要去救她!」

「師傅。」

「我要去救她!」

「是是是……」完了,他已經從溫馴無害的羔羊變成一匹狼,那凡事沒得商量、誰都不能左右他的陰陽怪氣樣。

程門笑丟下善詠。

善詠用力拍了下額頭。「……我真是勞碌命,不跟去不行……」

師傅啊師傅你欠我的人情債,我可是會要回來的,而且,連本帶利唷!



她被軟禁了七天。

三餐有人定時送膳食來,顯然他們也沒打算餓死她,但是情況並沒有好到哪去,除了蘭質小樓,她哪里都去不了,只要打開房門,她爹派來看守的衛兵馬上把她擋了回來,她別想越雷池一步。

她沒想過要逃,因為這是她跟阿爹的交換條件。但是讓她散散步會怎樣,人老是窩在屋子裏會發黴的。

她願意回來當孝順乖女兒,而爹爹承諾會將金創藥送給程門笑,並且不為難他。

只要他平平安安,其他都可以忍受……譬如,這一早就到她房裏來對她大眼瞪小眼的蕭炎。

「出去!我跟小姐有話要說。」蕭炎對僕役的態度從來都很不客氣。

「老爺吩咐我要看住小姐,一步都不能走開。」答應也不是省油的燈,態度雖然恭敬,語氣卻不是那一回事。

「妳信不信我馬上就能把妳關回妳幾個月前住的大牢?」當小姐的難馴,連貼身丫頭也這麼不聽話。

答應臉色一黯,努努嘴。

她為小姐下獄,是沒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但是那牢獄……想起來晚上還是會作惡夢。

「你真以為天下沒人了嗎?蕭炎,答應是我的人還輪不到你來差遣,你有話快說,要不然從哪進來就從哪出去!」又恢復錦衣華妝的閻金玉最討厭像蕭炎這樣趨炎附勢的小人了。

「大小姐,過了明天妳將成為我蕭某人的妻子,妳的氣焰不應該稍微收斂一點嗎?」

「那是你和我爹的一相情願,我勸你別作白日夢的好!」在必要的時候她也能很齒牙尖銳的。

蕭炎忍著氣。

「給妳臉,妳不要臉!」

「蕭炎,別人道你是才子,可是在我眼中你根本比不上我夫君的一隻小指頭!」

「夫君?」蕭炎冷笑。原本該是英俊的臉閃過一抹猙獰。「大小姐,妳懂不懂什麼叫做寡婦死了兒子?」

寡婦死了兒子--沒指望。

「什麼意思?」

蕭炎玩弄著面前的茶碗蓋,「程門笑不會有命看到今天的日出……我這麼講,夠清楚吧?」

「你胡說!」閻金玉氣得想拿東西丟他。居然咒她當寡婦!

「雖然妳已是殘花敗柳,我還是會娶妳,只要妳安分的守著我給的名分,正妻的大位會一直是妳的!」她美如天仙,即便做出一連串不堪入目的事情,他可以委屈把她娶進門。

這人要不是自恃甚高,要不就是無聊到極點,閻金玉實在懶得再跟他說下去。「小廟容不下大神,答應,送客!」

「是!小姐。」答應等很久,等的就是這句話。

都下逐客令了,要真好意思再賴下去,也太厚顏無恥了。

「我們後天見了。」蕭炎不動聲色的站起來。

明天後,天姿國色的閻金玉將落到他手中,慢慢的,鯨吞蠶食,閻瑟的所有也都將會是他囊中之物。

人走了,留下的是凝重的氣氛。

「小姐,妳太冒險了,蕭公子會咽不下這口氣的。」男尊女卑的世界,尤其像蕭炎這樣的世俗男人怎能忍受女子欺到他頭上,就算只是語言上的衝突他也會記掛在心上,循私報復的。

閻金玉眄了門戶大開她卻一步也定不出去的大門一眼,乾脆起身到櫃子裏翻出兩個小小的瓷瓶,又落坐。

「坐下。」她指指另一張椅子。

答應依言。

「把手伸出來。」

她伸出一隻胳臂。

「兩隻一起啦。」

答應沒有遲疑。

閻金玉把兩個瓷瓶裏的粉末全部倒出來攪拌混合,細細幫答應塗藥。

「爹居然為難妳一個奴婢,他在想什麼啊?」

瞧她兩隻手臂瘀青紅紫,女孩子身上留下這樣的印記能看嗎?

「小姐跑了,我又說不出來妳的行蹤,老爺當然拿我出氣了。」

「妳笨吶,不是告訴過妳櫃子最底層給妳留了金元寶,拿了趕快走人啊?」她忍不住用力。

答應皺了下眉頭卻沒喊痛。「我也說過不管小姐上哪去我都要跟,妳把我丟下來表示答應沒資格當小姐的跟班。」

閻金玉更用力戳她青綠的手肘部位。「我怎麼會有妳這個老奸巨猾的貼身侍女?」

「有什麼樣的主子當然就有什麼樣的下人埃」

「虧妳有身好功夫,被淩虐成這樣,也不會逃遠點……」她眸中有淚……要問她她會堅持是被答應氣哭的。

「小姐知道?」答應終於有動靜了。

閻金玉重新把她的手拉回來。「妳跟了我多久,我怎麼會不知道!」即便她看起來是個鬆散的主子。

「妳……從來沒懷疑過我?」答應望進她照顧好幾年的小姐眼中。

「懷疑妳什麼?妳賣身進府一定有妳的苦衷,我戳破有用嗎?」一個從來不自稱奴婢,我啊我自稱的人根本不是當奴才的料。

答應以前就覺得這位小姐與眾不同,在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氣質中涵蘊著與眾不同,這次,她更確定了。

「小姐……」

閻金玉收拾桌上的殘局。「妳要是感激我就幫我想想怎麼逃出去,我要去見我相公。」

咦,馬上討人情。答應眨眼,毫無芥蒂的笑了出來。

果然!這才是她認識的大小姐埃

「小姐知道我有辦法?」

「妳要是沒有也可以。」

這是哪門子的對話啊?

「不過,我要親眼去確定他是好好的……」

「好小姐,就求求妳別再自作主張了。」

「我不應該拖妳下水。」

「拜託妳拖我下水吧……」



用巍峨壯觀、富麗堂皇八字不足以形容丞相府的氣派精雕,銀子砸得凶,果然砌出一幢黃金屋。

美人左擁右抱,就連沏茶裝煙壺的侍女也清新可喜。

白唇啜著美酒,不忘跟美女調情,臉偏,挑好皮的紫色葡萄由另一邊纖纖柔荑喂進他忙不過來的嘴。

因為保養得宜,閻瑟絲毫不見老態,蟒袍金冠,渾身貴氣,但是縱欲過度的痕跡卻諷刺的掛在眼袋上。

一個面目端整的侍女端來茶水讓他漱過口,他才慢條斯理的開口。

「我女兒看上的人,果然有點氣魄,居然隻身來見我,好大的膽子!」

被他晾在一旁起碼超過半個時辰的程門笑不為他打動,明如鏡的眼無紋無波。「我想大人不會歡迎我稱呼您一聲岳丈,但是身為晚輩的我還是希望大人能網開一面,讓我把金玉接回家。」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

「憑您是我妻子的父親。」

「貧賤夫妻百事哀,沒銀子吃飯都成問題,你們甜蜜能維持多久?」嫌貧愛富的他擺明看不起什麼都沒有的男子。

「我能體諒大人愛女兒的心情,只要我夫妻情真意切,粗茶淡飯也有滋味。」

「這是寒酸人才說得出口的話,程門笑,你在我門下當了多年食客別說貢獻,如今還暗地拐走我掌上明珠,一個沒錢、沒地位、沒夢想的男人想要我的女兒會不會……哼……太癡心妄想了!」有的人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也不惦惦自己的斤兩。

「大人不肯?」

「我要是肯才有鬼!」

「就算我手中握有大人通敵書信也不能讓您改變主意嗎?」

他說得輕巧,閻瑟卻勃然色變,「什麼?」

「好話不說第二遍。」

「你想誣陷老夫?」

「大人也知道我在您這住了好多年,該知曉的,不該知曉的……也許都稍稍摸到皮毛。」說稍許……根本是客氣的說法。

他完全掌握閻瑟貪贓枉法,想以下犯上的實證。以前不說是因為他覺得沒必要,大家都在一艘船上,鑿了洞,也淹死自己,沒必要!

「程門笑……哼哼哼哼,這樣就想扳倒我?你也太小看我閻瑟了。」

「我要是小覷大人就直接把人從府裏帶走了,可是我不想讓我和金玉重蹈永無寧日的追殺,我只要她,其餘的都好談。」金玉是他的大原則,至於其他都是小原則,可有可無。

閻瑟用長指敲著瘦頰,精光四射的眼有著思索。「程門笑,老夫這些年似乎是忽略了你……」這般精采的人才居然讓他暗藏在府中多年沒發現,可惜埃

看似無奇的相貌,他依稀記得此人跟蕭炎是一同入府的。

多疑成性的他不禁瞄了一旁的蕭炎。

蕭大紅人被他這眼看得心驚膽跳,他不會要由紅翻黑了吧?

「我無德無能,借丞相府三餐一宿,無以為報。」多雙筷子吃飯對閻瑟來說只是九牛一毛,他會一生一世的對金玉好,當作報答閻瑟。

「為我所用就是報答我!」

「我剛剛說了,我不想報答你,可是我用生命保證我會照顧愛護金玉,一生不離不棄。」

「好個軟硬不吃!」

「是你太固執!」

「既然不為本相所用,那就看你有沒有命走得出這間大廳。」薑是老的辣,翻臉不認人,這就是他閻瑟的一貫作風。

「我既然敢進來,就沒有怕過。」程門笑臉色如昔,從進來至今絲毫沒變過。

閻瑟這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心中居然也起了毛。這人看似無膽卻是不然,語氣如流水抽刀,斷水水更流。

「你是天下第一個敢威脅老夫的人。」

離開舒適的座位,他背著手,行來踱去。

「我還有很多女兒,每個容貌都不輸玉兒。」

在聽過蕭炎的報告之後,說實在的他對程門笑也起了一定的愛才之心,如今針鋒相對,他字字綿中帶針,即使絲毫不賣帳,閻瑟反而對他更是另眼相待,能攏絡自然是最好,再者……七皇子日昨的「串門子」也讓他不得不心生警惕。

「不要!」他拒絕得一乾二淨。

「做人要知好歹。」閻瑟臉沉了下去。

「說不要就是不要。」

「沒得商量?」

「把金玉還我。」

「你太囂張了,這屋簷下沒有人能跋扈得過我!」他看著一個個垂眉斂目的僕役,得意揚揚。

「我只是來討人。」他對野心、權力這些玩意一點都沒興趣。

「你死心吧,兩日後玉兒將改嫁蕭炎。」閻瑟拂袖。

小螞蟻妄想推倒大樹,癡人作夢!

既然不肯為他所駕馭,那就毀了他。

「程兄,丞相的好意可不是人人都有,你別不識好歹。」用眼睛將程門笑拚命砍殺的人居然出來打圓常

「你進丞相府是為了她?」將從前的蛛絲馬跡連貫,原來拿著線頭的人是一笑傾人城國的伊人。

「她就要是我的了!」不管是挑釁也好,願望即將滿足也罷,此刻的蕭炎是志得意滿,彷佛得到天下。

「我不信!」

「事實擺在眼前。」

他還是那三個字。「我不信!」

「程門笑,信不信由你,你儘管自欺欺人吧。」

「我會讓你知道誰才是自欺的那個人。」恩斷義絕,竟也到此地步。

「那我們就在戰場上見真章吧!」

「恩義已還,今後我再也不欠你什麼。」相遇之情,知遇之恩,那些年少往事已隨風去。

「我也無話好說。」蕭炎鷹般的眼淡淡掠過少有的溫情,也只是瞬間,瞬間無蹤。

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前途的自由,一旦抉擇,毫不後悔的往前飛;即便路途不同,曾在交會時互放過光芒就是輝煌了。

無話可說,也就等兵戎相見了。雖然那絕對不是他想見的情況。

「我剛剛說過,你不會以為丞相府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吧?」安靜半晌的閻瑟陰惻惻出聲。

握有不利於他證據的人豈能縱虎歸山?這可不是他閻瑟做事的方法。

他喜歡斬草除根!

看准了程門笑只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書生,衛兵只有意思意思的出來個小貓兩三隻。

但是每只小貓都拿長矛利刃。

「我既然敢來又何懼你的武力?」

「看不出你文弱書生,口氣闊比天河?」

「金玉是我妻,下次我再來,我會光明正大的把她帶走!」

閻瑟一掌拍桌。這輩子他平步青雲直上,就連當今聖上說話也要對他諸多忌諱,這在他眼中宛如小蟲的男人……「跟老夫作對,你找死!」

程門笑沉靜不張狂,語氣卻堅定如磐石。「我只要我的妻。」

再擊一掌,桌子上的瓷器乒乓作響。「休想!」

眼看刀刃已將架上程門笑的脖子--

「哎呀,我說師傅你進來丞相府一待就幾個時辰,我在外面等得腰酸背痛,到底,你跟閻大人的要事商量好了沒,要是妥當,我們要出發了!」一派風流倜儻模樣的善詠出現得分毫不差……就像他早就守在外面看著裏頭的一舉一動。

「殿下?」閻瑟跟蕭炎同樣駭了一跳。

他們剛剛說的話沒被善詠聽了去吧?

「大家都免禮了。」他表現得落落大方。

「殿下……是怎麼進來的?」駐守的衛兵跟下人都死絕了嗎?竟然沒一個來通報的?

「丞相大人,我跟大家說想給你驚喜,你可別怪罪那些人埃」從他師傅身上學的四兩撥千斤真好用。

閻瑟瞠目。

「殿下跟他的關係……」

「哎呀,丞相,你這樣開門見山的問我會害羞。」

呃?哪里害羞了?

「就這樣,丞相,過幾日本殿下有空了再來找你喝茶聊天。」他很弟兄的、很沒架子的扣住程門笑,大大方方走出深似海的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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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1 00:44:43
第八章

「欸,不用感謝我的救命恩情。」出了丞相府,上了預先安排好的馬車,善詠馬上把不規矩的手收起來。照他師傅嚴肅的個性不想吃冷眼丸還是自動自發的比較好。

「沒人叫你來。」肩上的傷痛比不上聽聞蕭炎要將金玉占為己有的激動。他閉上眼,本來就不佳的臉色更顯灰白。

雖然碰了一鼻子灰,還是有人再接再厲不怕受挫的鼓動三寸不爛之舌。

「師傅,你走投無路了吧?你很需要我對不對?」

「聽起來你很幸災樂禍?」他聲冷、音冷,少見大悲大喜如他也有亂了分寸的時候。

「我哪敢?人家是關心你跟師娘,你們要是不能團圓,我的心也不好受。」就算敢也抵死不能有所表現。

「你要是肯安靜半晌我會覺得你表現得更有誠意。」封閉的空間並不晦暗,這邀功的傢伙卻嘰哩呱啦個沒完。

「師傅,早就知道你是無情的人,利用過我後就不管人家的感受了。」他要不是殿下的身分實在非常適合去當戲子--唱作俱佳。

「我哪里利用你?」

「利用我的銀戰神……好啦,銀戰神是你一手訓練出來的。」

「讓我下車。」他拒絕跟這麼聒噪的人共處。

「你不顧師娘的死活了嗎?」嘿嘿,就知道凡事打著師娘的招牌絕對就是一枚免死金牌。

「我自己會想辦法!以前我說過你沒有君臨天下的命,不管你怎麼巴結我都沒有用,天命不能改。」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認了埃」這冷水又不是第一次潑,就當沐澤在師傅「愛」的光輝下……

「知道就別再跟著我,我不會為你改命的。」

「誰要你做那種逆天的事了,那種每天坐起來要擔心被刺,被害、被兄弟背叛的座位,你不信我不在乎那撈什子的皇位?」

若要在歷史留下美名,則當個明君,明君,要有吃苦耐勞任勞任怨的精神,當暴君,是容易多了,管他臭名還是沒名,隨心所欲。

這些呢,也都不要緊,坐上皇位之前,事先就會被師傅罵到臭頭。

老實說,年少時的他的確把繼承大統當作唯一的野心,而且放眼所有的兄弟,有才華的沒腦袋,有思想的沒人緣,有野心的缺乏輔佐能人,他有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才幹,而且自信只要手握左文曲程門笑,右破軍胡吹雪,政事、兵術,文武傍左右,到時候百年江山都將歸他一統。

傲笑群雄一點都不難。

「我不知道你何時改變的想法,也不想知道。」他對別人的冷淡不是從今天才開始,偏偏就是很多人不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

「師傅,我怎麼聽起來你的胳臂都是往外彎的,我這徒弟很不得你疼愛耶。」

程門笑白他一眼,不再同他辯駁。多說無益。

「我說師傅礙…師娘要生肌愈骨的仙丹妙藥為什麼不來問我?我身上就有好幾顆的九轉大還丹,我家的藥倉也是應有盡有,再不濟,皇宮裏也隨便你翻……我們交情不同嘛。」

「她不清楚你的來歷,不知道你的身分,不知道你背著那麼大來頭。」可是那份肯為他犧牲的心卻那麼撼動他。

「我……那麼見不得人嗎?」摸著自己所向無敵的俊臉,善詠高度懷疑自己的人緣很差。

「讓我下車。」

「師傅要去哪?」師父真的討厭他……

「我要回程府。」

「為了師娘你居然肯回去?!」

「我要證明自己的能力給閻丞相看,我非要金玉不可的決心!」

且看來朝再相遇,風雲際會將不同!

如果說,非要他展示自己的力量才能保護心中重要的人,那麼,就來吧!

善詠嘟起嘴來。「我也要去!」

跟屁蟲!

「我還要去好幾個地方。」再蠢的人也該懂了吧?

不歡迎,就是不歡迎……

「我有馬車,可以送你到任何地方去。」臉皮之厚,善詠是天下之冠了。「閻瑟已經知道你手中有他要造反的證據,你又不肯把證據給我,那我只好一直跟著你,直到水落石出嘍。」

要殺、要砍的戲碼有別人頂著,他不能錯過的是某人將大展神通的風采。

「我不能讓你誅了他九族。」謀反大罪,九族盡誅。到時候金玉也非死不可!

「他想謀奪的是我父王的江山,未來也可能是我的江山,不看牢著點怎麼可以。」

「所以我不能給。」意思很明顯了。

「你不怕我把你歸為叛黨同罪?」

「隨便!你想要我的命隨時可以拿去。」

他是真的不在乎。

他對自己從來沒有在乎過,輕率的過日子,隨遇而安。

但是,這回不行,沒有他娘子的日子真的不行。

「好啦,不說這些,師傅,我們第一程要去哪?」

看起來是甩不掉這鼻涕蟲了。



四個衛兵在貼了大喜紅字的楠木門外輪流巡視,務必做到滴水不漏,最好連蜘蛛、螞蟻、蟑螂要過路都要盤問清楚。

滴水不漏?他們奉命看顧的是嬌滴滴的小姐,擺出這麼大陣仗只能說大人吃了秤坨鐵了心,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失蹤很久卻又突然出現的大小姐給嫁了。

眼不見心不煩唄。

既然是肥水不落外人田,時間又急促,三書、六禮?簡單,有錢好辦事,閻大丞相府邸一年到頭都在嫁女兒,聘書、禮書、迎親書,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迎親,吆喝下去沒有辦不成的。

這麼急就章,堂堂丞相千金,會不會太潦草?

沒人敢問,也沒人敢答,畢竟事不關己,下人只要把上面交代的事情辦好,項上人頭留著多吃幾碗大米飯就是了!

「誰?」長矛交錯,把婢女攔祝

答應毫無懼色。「我給小姐送膳。」

「答應姊姊,例行公務不得不問,您別掛懷。」其他兩個衛兵圍攏 過來。只要答應姊出現,他們就有好料的吃。

「哪會,大家都這麼熟,別客氣了。」

「那就好、就好。」

「另外這份是要給幾位大哥的。」

小籃子一掀開,香味四溢,兩瓶陳年好酒琥珀色的汁液看得兩個衛兵心癢難搔。

「今天加菜啊?」酒香、菜香,逗得肚子裏的饞蟲咕咕叫了。

「這是東海送來八百里加急的貢品,我請膳食房的姊姊幫我留的,大哥們站崗辛苦了。」她故意把食物湊近,是富豪門第也不見得吃得起的魚翅、秋蟹、鮑魚。

小小守衛的薪餉只夠三餐飯飽,海鮮珍饈別說享用,就算魚肉也要過年過節才捨得買來奢侈一番,哪見過這樣華麗的食物。

幾個漢子飛快接過藤籃,不忘吩咐答應。「不要待太久,蕭公子來得很勤快,要是被他瞧見我們放水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自從答應出言無狀頂撞了蕭炎之後,他很小人的把答應貶到廚房去。

他就是要讓閻金玉孤立無援,讓小小的貼身女婢知道他的厲害。

「答應知曉,謝謝許大哥。」彎腰為禮,答應進了蘭質小樓。

「小姐,用膳了。」

珠簾垂地,串串珠簾裏滿是心事,圓幾小廳托著腮的閻金玉兩眼無神,目光越過自家修築的鐵壁銅牆望向遠方。

「我沒心情。」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度日如年。

她把籃子裏的東西淨往小幾上搬。「我要是妳就不會這麼說。」

閻金玉的聲音顯得遙遠。「妳在廚房沒有人為難妳吧?」

「那些都是小事。」

閻金玉偶爾會想,這麼大氣度的答應,是怎麼會淪落到賣身為女婢的?

她應該是那種叱吒風雲的女俠才對,當女婢甚委屈了她。

答應撥開那些水藍色的珠串,把她從小廳往外拉。「不吃飯哪來的力氣?」

「我要力氣也沒用。」

把她按坐在花廳的凳子上,把牙箸往她手上塞。「小姐,我要是妳一定每天把自己喂得飽飽的,就算逃不出去,罵人的力氣總是要有。」

「妳逞了口舌卻被那個王八蛋派到廚房去,又得到什麼?」

「嘿嘿,小姐不知道我的收穫可大了。」

「我要是有妳一半的樂觀就好了。」低迷的心情總算不再那麼彷徨。

「天助人助,事情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添了飯,索性把好菜通通夾到碗裏面,逼著閻金玉吃下。

閻金玉看著筷子尖白亮的米飯,實在沒食欲。

「小姐,妳趕快把這碗飯吃了,吃完,時間大概就差不多了。」她神神秘秘的。

「我不明白……」

「飯吃完就很清楚嘍。」她依舊賣關子,賣得非常用力。

說起來要感謝那個王八兼混蛋的蕭炎,要不是把她往廚房調,鎮日守著小姐的她也沒機會到處亂跑,沒能到處亂跑就碰不到救星嘍。

閻金玉半信半疑的夾了小撮飯入口,想到以前跟程門笑一起用飯的情況心中又是酸楚。

知道她愛吃魚腹,他總是四更未到就往魚碼頭跑,趕在小販前面挑到最新鮮的漁獲。

魚上了桌,魚肚子也總是她一個人吃,夾給他,他老說男人不吃那玩意。

她還愛吃大白菜,為此,他每天授課之前總是要拐到他自己開挖的小菜田裏去瞧瞧菜籽發芽沒。

最好笑的是,菜種籽一點動靜也沒有,他不信邪,抓了清水嬸去看才知道大白菜買小苗回來種就能長得又大又肥。

他再接再厲把小菜園子翻了一遍,趁著暮色把綠苗種下去,那表情就像他跟那些無辜的大白菜拚了似的。

幾日過去,他驚喜的抓著她往外跑,指著一根根破土而出的彎芽苗兒對她說:「發芽了、發芽了……」

她看見他臉上的驕傲。

她仔細瞧了。冒出上的竟然是他最早灑下去的種籽。

相較生氣勃勃的芽,小苗兒的綠翅膀卻因為被某個人澆了太多水底下的根都爛了。

這是他最可愛的地方。

兩人蹲在院子的小圃前幻想大白菜長大時要怎麼收割,幾顆送給清水嬸,幾顆送給住在水田對面的鄰居,剩下的可以醃起來,兩人慢慢的吃……

沒有人吃到那些大白菜……

糾結的心讓她食不下嚥。

她想他……好想好想……

「金玉。」

她想太多,有了幻覺嗎?這裏怎麼可能聽見她夫君的聲音?

然而,稱不上強壯卻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胳臂從後面圈住她,緊緊不放。

她顫抖了。「相公?」

「讓我看看妳。」

閻金玉回過身不需要確認的投進她日思夜想的懷抱,摟住他的腰像是要把自己融入他的身體裏化為一體。

程門笑任她抱著,鼻扉間又充滿了他玉兒的香味。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但是兩心相許卻被迫分開,再相見,男兒淚是再也壓抑不祝

「玉兒。」他緩緩蹲下,用鼻子磨蹭她的,惹得閻金玉薄臉泛紅,臉上又是嬌羞又是歡喜。

「你……第一次這樣喚我。」捧著他的臉,他又瘦了。以前好不容易把他養起來的肉又沒了。

「以後,我都這樣喊妳。」

「嗯。」重新偎入他的懷中,只要跟他在一起,什麼樣的日子都是幸福埃

「妳啊,像個孩子。」沒有帕子,看見她抽抽噎噎的鼻水,只好貢獻出袖子來。

瞧她臉蛋紅紅、鼻頭紅紅,眼睛也是紅得像兔子一樣,好不叫人憐惜疼愛。

閻金玉的臉更紅了,像顆成熟的柿子,「才沒有咧。」說著、說著,豆大的眼淚又沿著面頰滾下。

「對不起,我來得太慢。」一隻袖子恐怕不夠,另一隻……也奉上了。

「誰讓你來冒險的?你可知道有多危險,整個小樓都是阿爹的人馬。」她講得辭不達意,卻是最真心的擔憂。

「別擔心我了,妳最近一定沒有好好吃飯睡覺,這裏都瘦了一大圈。」他所謂的「這裏」恰恰就是她最誘人的胸部。

察覺他所指的是哪里,她忍不住嬌嗔搥了他一下。

將她侵襲的拳頭包在手心,起身把她抱起,換他坐上圓凳,「別哭了,我心疼。」

「人家看到你高興嘛。」

以指腹擦去她下巴處的淚珠,順道一親芳澤。

他想了好久,還是一樣芬芳的嘴唇。

他在唇邊輾轉了一圈,實在無法饜足,閉上眼,壓下身體跟心理的欲望,他對著閻金玉媚眼如絲的眸說道:「我來看看妳,不能待太久。」

閻金玉抬起溫存的臉,情欲的眼逐漸有些清醒了。「帶我一起走!」

「還不行。」

「爹爹命令我要改嫁蕭炎。」難道他不在乎嗎?

「我知道,我見過妳爹了。」

她驚呼,眼兒直往程門笑身上梭巡。「爹有為難你嗎?你的箭傷還痛嗎?」

「妳送來的傷藥很有效。」

那也就是說,他知道她做的蠢事了。

她低下頭,想透過衣料看看他的傷口是不是真的好了。

「以後不許再做這種離開我的事。」

他絕少對她用這種嚴厲的口氣說話,更沒有命令過她做什麼,他的語氣是那麼憂心忡忡,叫她情不能自己。

「不會了……」可是,事已至此,會不會太遲?

見她柔順得像只貓兒,程門笑替她攏了攏額頭的劉海。「妳的頭髮總算有個樣子了,高興見到答應嗎?」

她點頭,「我更想你……」

「我知道,所以我很快趕來了。」好……有男性的虛榮喔,他喜歡。

「你怎麼來的?外面的衛兵有沒有欺負你?」

「妳忘記我也在這座府邸住了好幾年,我無所事事,每天不是睡覺就是閒逛,也許妳對這座宅子的瞭解也沒我多。」大戶人家多得是暗道,而且守在小樓外的駐衛兵早被後勁強悍的陳年老酒灌醉過去,剛剛他進來時聽見有人已經就地打起酣來了。

桃花過渡,渡他來看他心中唯一一朵心愛的桃花。

「那我們一起走吧!」拉起裙襬,她性急得很。

也難怪她急,明天她就要被強押著嫁人了。

程門笑輕輕卻堅定的握住她的小手,逼迫著她對視自己的眼。「我現在不能帶妳走,我們一定,包括答應跟那些衛兵都會失去性命。」

是啊,她已經自私過一回了,那一回害得答應入牢,她身上的皮膚病到現在都還沒好,這次,還要因為自己而牽連更多人嗎?

可是,難道她就只能默默的守著時間到,然後無從選擇的嫁給她不愛的人?

沒有天下江山等待她去折腰,沒有風光霽月等她摘取,她只有無盡寂寞的深閨,連擇夫的選擇也不能。

她握緊衣衫的掌心松了,退了一步,雙手垂下,顯得無盡蕭索。

「先別擺那種臉啊,我還沒說完。」

閻金玉又往後退,受打擊的模樣贏弱得叫人心疼。

眼看她這樣,程門笑強悍的將她捉進懷中,清楚而堅定的在她耳畔說著,「妳是個很叫人苦惱的老婆,我常常不知道要怎麼拿妳是好,可是,很慶倖妳在這麼多門客裏選的人是我,不是張三不是李四。我這種性子照理說一輩子很難有女子會青睞我的,所以說,我要是不認真、用力的保護妳,我豈不是要打一輩子的光棍?」

「你……胡說,你是好人,像你這麼好的男人再也沒有了。」唉,標準的情人眼中出西施。

「妳信我?」

她含淚點頭。

「相信我一定會帶妳離開這裏,我要從閻丞相的手中光明正大的把妳帶走!」

雖然不知道他從哪里找到的自信,可是閻金玉無條件的相信他的話。

她選的男人從來不說空話,一旦出口,就會兌現。

這是她跟他生活在一起得到的最深感觸。

「我等你來接我。」

「一定!」

「姑爺,可以走了吧,時間差不多了。」知趣避到門口去的答應敲了敲門板,知會裏面難分難舍的鴛鴦。

閻金玉驚跳。「你要走了?」

「嗯,凡事要小心。」

「你也是。」

兩兩相望,又忘了時辰。

「姑爺!」答應進來拉人了。

人走了,也把空氣中的婉轉旖旎都給帶走了。

「答應!去多裝點飯來,越多越好,乾脆整個飯桶都搬過來。」她要把空了很多天的五臟廟給填滿,儲備精力,不只填滿,要撐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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