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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avender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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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 -【神獸錄龍子之卷】蔘娃[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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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1 14:41:12 |只看該作者
蔘娃端著湯,碗內汁液包裹在一顆顆澄透軟彈的薄泡珠子中,看似晶瑩渾圓的新奇甜品,實際上薄泡裡是溫熱補藥。身處海中,液體會相融,必須用些方法來隔開湯湯水水,才能完整飲下每一滴湯藥。

  在魚婢鮭兒帶領下,她被送進龍骸城至高之樓,龍主寢宮。

  「沒看過比我這株靈蔘更愛聽故事的物種……」蔘娃滴咕碎語,臉上盡是甜笑而無不耐。

  昨天與龍主說了整個晚上的故事,他還沒聽夠,她也同樣呀,她將她和睚眥相遇以來的故事說給龍主聽,他回以睚眥從兒時到大的種種糗事當補充……小睚眥多調皮搗蛋,龍子們只要成群結隊幹壞事,十件有九件由他帶頭。鬧天池、盜仙酒、吃仙桃、整哭天女……惡形惡狀罄竹難書。

  她興致高昂地聽著,彷彿認識了更多面的睚眥,欲罷不能地纏著龍主要問出所有攸關睚眥的趣事,偏偏他老人家假咳好幾聲,埋怨著累,要她明兒個一大早——就是此時此刻——去廚房端碗補湯來伺候他,他若感覺身體爽朗些、恢復精神的話,興許有氣力繼續數落孽子給她聽。

  為了聽後續發展,她當然照辦,反正瞧久了,龍主的模樣也沒多嚇人,只有聲量大一聲,倒不真的凶惡。

  「喝湯藥囉。」蔘娃坐在大龍床邊的小石凳,攪動碗裡薄泡珠子,意思意思呼幾口氣吹涼它——多此一舉,在海底城有睚眥的術法裹身,將她捍衛於一片淡淡銀光之內,她不至於溺斃海中,也能順暢呼吸,但畢竟身處海間,吁出來的氣,全變成水中泡沫,哪還能用來吹涼湯湯水水?

  龍主一臉很期待,正襟危坐,張大嘴,等候她手執玉枝調羹,把薄泡湯珠送入口中。

  第一口,嘴一閉上,薄泡瞬間在嘴裡爆破,裡頭溫熱湯水彌漫,藥膳香味四溢,龍主止不住唇角笑意,閉上龍眸,狀似享受。

  「再來,嘴張開。」蔘娃很配合地發出「呀——」的聲音,又餵龍主第二口。

  這這這……這難道就是有女兒親待湯藥的感覺嗎?!龍主覺得眼眶好熱好燙,鼻腔好酸好軟……

  老友炫耀調侃的字句和嘴臉,言猶在耳、歷歷在目——

  「我家寶貝女兒多貼心,餵我吃湯喝藥時輕聲細語,動作溫柔細心,可憐哦……你只有九隻粗魯叛逆的兒子,大概不會懂我這種心情。」

  「女兒和兒子總還是不同,誰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嫁了,順帶拐別人家兒子來當半子,想想我算賺到,你家九隻一旦成親就剩四隻半在你身邊哦呵呵呵呵呵……」

  句句聽得他咬牙切齒。對啦,他是沒嘗過女兒餵藥湯的天倫之樂,只有兒子們很不孝的丟來湯藥一碗,涼涼地叫他快喝,喝完別忘了把碗洗起來這類的忤逆經歷,從來都不知道被柔柔地餵飲著藥,配上甜甜一兩聲「來,喝慢點」的銀鈴叮嚀,竟是這麼……爽快。

  連苦都變得甘美順喉,好想大喊再來一碗哦……

  「你昨天沒說完睚眥和他弟弟們打架弄翻雨水盆的事兒。」蔘娃餵掉大半碗,見龍主氣色不糟,還傻乎乎直笑,想見心情不錯,便又聊開了。

  「哦那事呀……睚眥一打起架來,不懂得拿捏輕重,只顧自己淋漓痛快玩樂,龍骸城裡的雨水盆攸關人界一年雨量多少,多一滴便多下十日,少一滴則相反,打翻盆子,你說會有什麼下場?」

  「……水患?」

  「何止水患罷了?是海嘯,鋪天蓋地,整座海都快翻過去了。」

  「太、太嚴重了!」

  「是呀,那一回我起碼嚇掉龍壽一千年,幸好月讀天尊相助,災情及時控制住,吞噬臨海幾座小村,沉入海中的人類由我幾個兒子負責一個個救上去,萬一再加上誤殺人類這項重罪,睚眥早就沒站在你我面前,綁在凌雲峰的飛來石上曬成龍乾都算便宜他了!」

  「太壞了!怎麼可以犯這種錯呢?陸地上除了人以外還有很多花草樹木,在海浪席捲下哪有生機?!真是太頑皮搗蛋!沒有罰他嗎?」

  「怎會沒有?他那回也是付出不少代價來賠罪。」

  「什麼代價什麼代價?」蔘娃追著問。

  龍主睨她一眼,笑得意有所指。「這般關心我家睚眥呀?」

  「是想知道壞孩子的懲處為啥。」

  「明明就很關心。」還嘴硬?

  「那哪叫關心。」好似坦誠了她很關心,就會被龍主哇哈哈給笑到死。

  「哦?只是想知道那隻渾崽子被打斷一截截龍骨,讓他無法逃跑,再拔去龍鱗,丟進冷冰冰的雪山凍池池底反省二十年,嘖嘖嘖,沒了鱗,一丁點的冷都抵擋不住,龍骨斷了,想學小蟲蠕行也不能,除非正好有魚游過嘴邊,否則只能餓著肚子,哪裡也去不了——」

  蔘娃重重提息,水亮眸子瞠得又圓雙大,漸褪血色的嘴兒忘了該合上。

  「也罰太重了吧!你不是說月讀天尊有出手,他一出手當然不會有太嚴重的傷亡,雖、雖然險些鑄下大錯,是該罵罵他,叫他做一百件善事來補償過錯,但是斷他龍骨又拔他龍鱗實在太狠了!」

  她不禁替睚眥抱屈,即便是好久好久前的事兒,早已沒有她能插手的餘地,睚眥更是好端端離開了啥雪山凍地,站得挺直,被打斷的龍骨好似沒留下影響,龍鱗完整長回,能跑能跳去蔘加人類城的比武招親。可她腦子裡就是忍不住一直圍繞著自己編織出來的想像畫面,睚眥困在寒冰深潭,又冷又餓又孤單……

  她的心,發酸了起來。

  「若沒有月讀天尊,他會害死多少條性命,你算得出來嗎?」

  「……」她沉默,然後搖搖頭。

  「那隻渾崽子可是半聲都沒吭,替兄弟扛下所有責任,站出來獨攬凍池三十年的處罰。聽完有沒有心揪揪?痛痛的?很捨不得呀?」

  「……有一點點。」蔘娃不由得坦言,說完,又咬著唇,神情有些氣惱自己太不經大腦便將心思托出。

  「呵呵,很好的答案吶,你為何一臉很苦惱的模樣?」龍主對她的好奇。

  「……因為我覺得自己一頭熱呼呼,但睚眥好像沒這麼想。」好吧,她開始探索愛情的面貌,卻若瞎子摸象,彷彿摸到了一小塊,以為那樣便是愛,隱約又好似弄錯了,小手滑上一些些,愛又變得很不同,如果拿武乘鳳當範本來比擬,她和睚眥又不似武乘鳳及楚燦,相識許久,深知彼此心意……

  「我家那隻渾崽子?」睚眥都敢當著從兄弟和爹親面前直嗆不許任何人動她,她不是即將要下鍋的藥材,試問:不吃蔘,卻帶株蔘回海底是純屬樂趣嗎?睚眥已經表達得夠明顯了,這株小蔘是眼盲耳瞎,把睚眥的英勇求愛當成屁,看不到聽不到嗎?

  他這個做爹的人,可是很感動吶,他老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他的二媳婦,應該是一把刀或一柄劍,再不然或許便是電掣哩!

  睚眥癡武,只對刀刀劍劍諸多兵器有興趣,對女人,倒沒花費過半點心思和氣力,難得見睚眥為了兵器之外的東西表現出重視和捍衛,甚至留下從不離身的電掣隱藏在她周身保護她,這樣已經足以說明一切。

  他的孽子,采蔘不成,反淪為蔘鬚下的繞指柔。

  「他是對我很好啦,但那是因為我是靈蔘呀,我值錢又珍貴,他本來就應該好好諂媚伺候我,不然我釋毒不釋藥,他想吃靈蔘補身不成,興許連命都沒了。」

  蔘娃以為睚眥的善待,與每一個采蔘人一樣,採擷珍品靈蔘,每一鬚每一葉皆價值連城,自然得小心呵護……可睚眥又有些不同,他偶爾也會欺負她,偷摘她漂亮似血的紅蔘果塞牙縫,緊要時又護她毫髮無傷,若說那是關懷,他卻三句不離吃她吃她吃她,她都被弄糊塗了。

  「他不是大聲宣告不吃你了嗎?千里迢迢要找別株靈蔘來頂你的缺,你還不懂他為何這樣做嗎?」

  「我不懂呀!我根本沒想到他會這麼做……在人類城裡,他表現出一定要帶我回海底城熬煮的堅決樣,哪知道回到海底,他卻……」

  好遲鈍的蔘娃!

  龍主總算見識到世間千奇百怪的生物裡,有聰穎的、活潑的、木訥的,以及她這一類的駑蠢娃兒!

  不行不行不行,他不要一把劍當二媳婦,這株蔘娃再怎麼說也得留在這裡當「海蔘」,他愛死了她餵侍湯藥的樂趣——這是最大重點。

  「這很容易嘛,你為了什麼會願意跟我家渾崽子回海底城,還只顧著替他的遲歸找藉口,幫他求情,要我不責罰他?倒過來想,他也就是為了什麼寧願得罪我,都不把你交給魟醫熬成補湯,更要去找其他靈蔘來交差,不許誰再將主意動到你身上。」

  蔘娃靜思了一會兒,沒花費太長時間。

  「你是說,睚眥愛慘了我?」因為她的理由就是這一個呀,比照辦理的話……

  龍主咧嘴笑,頗滿意她這會兒又反應靈敏。

  慘不慘他是不知道啦,但愛一定是有的。

  蔘娃腦袋熱哄哄,終於正視了這個可能性。

  睚眥愛她?真的假的?何時開始?比她察覺自己愛上他還早些或晚呢?他怎麼都沒告訴她?

  蔘娃恍惚想著,連自己是怎麼離開龍主寢宮亦渾然不覺,直到手裡空空如也的湯碗被魚婢鮭兒取走,她才勉強回神,原來自己正佇足龍主寢宮外的海廊間發呆。

  剛剛好似隱約記得龍主說了句「你不信呀?等睚眥回來,讓你親眼瞧瞧你就信了」,他怎麼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不會是她閃神聽錯了吧?龍主是要讓她瞧什麼呢?

  想折返回寢宮,弄個明白清楚,魚婢鮭兒卻已先開口詢問她:「蔘姑娘今天想先從城裡哪兒逛逛?」

  昨天鮭兒帶她回睚眥的樓子時,她確實向鮭兒拜託過今日務必帶她到海底城走走晃晃,見識這座龍骸城的新奇獨特,鮭兒雖覺稍有為難,仍是頷首允諾了她,條件是不離開龍骸城,也才會在蔘娃步出龍主寢宮時,有此一問。

  「哪兒好玩就往哪兒去吧。」算了,應該是她胡思亂想時,將龍主說的語句給胡亂拼湊,深究無意義,還是玩樂為上。

  「鮭兒帶您去城東,那兒景觀好,遠眺還能看見海床裂縫深處的奇特紅彩哦。」

  蔘娃將決定權交給識途老馬,反正她人生地不熟,鮭兒說好便是好嘛。她乖乖跟上,沿途海中景致勾去她泰半目光,一會兒拉著鮭兒問「這是啥?」,一會兒拖著鮭兒嚷「那又是啥呀?」,每樣東西對她來說都是未曾見過的新鮮事物,鮭兒知無不言,頗喜歡蔘娃不造作的真性情。

  一魚一蔘嬉鬧閒逛,悠哉賞景,足足半個時辰都沒能抵達目的地城東,下了城階,在海廊拐彎處,撞見六龍子。

  六龍子總是一副目中無人的冷峻模樣,平時臉上難以分辨喜怒哀樂,全是一種表情——「淡」。這回倒稀罕的被蔘娃和鮭兒看到了另一種有別於「淡」的情緒。

  像有些惱,卻不是暴怒;像有些氣,又沒有發狂的癥狀;像有些無奈,但還不到想嘆氣的沮喪。

  「你去餵那條『鮻』。」六龍子將手裡海草果梨一古腦塞給鮭兒,不管人家有沒有空,直接下達命令,便頭也不回走人。

  鮭兒微愕地望向蔘娃,那眼神就是在抱歉著必須先去為六龍子辦妥此事,無法往城東行。

  「沒關係啦,我正好想看看本來與我有同鍋之誼的藥材。鮻是什麼?很大很大的魚嗎?」蔘娃沒有非得趕著去城東,反正龍骸城處處皆好玩,她很自得其樂的。

  鮭兒感激微笑,兩人變換路徑,改往海牢方向走。

  「鮻是氐人的一族。」

  「我知道氐人!」蔘娃搶著回答,「聽說是人頭魚身,像你這樣嗎?」

  「不,我是魚,擁有人形是法術關係,氐人不同,他們一出生便是上半截為人,下半截為龍魚,有手無足,尾鰭強而有力,鮻分屬於氐人一種,如同人類城裡的人類亦區分黑髮黑眸黃膚、金髮藍眸白膚等等人種。實際上我也是頭一回看見鮻呢,不知它與氐人有哪些差異?」

  「你在海底出生,也沒見過??」

  鮭兒點點頭。「傳說很久之前,鮻這一支族,離開大海,尾鰭變為人足,卻了陸地,從此在海中絕跡,六龍子能帶回鮻,眾龍子都很吃驚呢。」

  「一半是人,一半是魚,要拿它燉湯,他們吃得下去嗎?」光想到鍋鼎打開,裡頭躺著一整具身體,她都感到作嘔反胃了。

  「蔘姑娘很少看見氐人才覺不忍,對我們海底城民來說,強食弱是天經地義。」海中世界,時時可見大魚吃小魚,不足為奇。

  蔘娃撇撇嘴,不予置評。

  海牢不遠,再下兩層樓便是,牢裡不囚凶猛罪犯,只有一些誤犯小錯小過的蝦守衛或魚侍婢於此思過反省,罪大惡極的傢伙全處以食刑——進了人家的肚子裡,哪容許留他們在牢裡浪費草糧。

  鮻暫囚於此,等待藥材齊全,才能從這裡離開。

  牢柱上皆鑲掌大般夜明珠,照得小徑淡淡碧亮,靜靜的牢內,沒有大吼大叫,沒有刑求哀號,只有蔘娃踩在徑上,幾不可聞的步履聲。

  「應該就是這兒了。」鮭兒停步於一處牢洞前,交雜直豎的鐵珊瑚自成牢柵,密密封鎖洞口,蔘娃好奇張望,牢洞裡比小徑更暗,夜明珠的光芒進不到裡頭。

  「吃些東西吧。」鮭兒將食物由鐵珊瑚的縫隙送入牢洞內。

  「何時才要吃我?」幽暗的一角,傳出女人聲音,軟軟的、嬌嬌的,有些氣虛,蔘娃可以想像在這裡囚上幾天,等待死亡是件多恐怖的事兒。

  「走吧。」鮭兒不回答牢中人的疑問,領著蔘娃要離開。

  「等等嘛,你不是說你也沒見過鮻?我都還沒看到她……」蔘娃賴在牢柵前不動,努力瞇眼,想看清一角輕輕飄動的東西究竟是什麼。「不能把她放出來嗎?關在這裡好暗好可怕耶!」

  「這怎麼可以?!若讓鮻逃掉,以她泅游的速度,要追回就很難了!」鮭兒忙不迭道。

  「可是你們不懂被當成食材的惶恐痛苦!要嘛就乾脆俐落,刀起頭落地,死了一了百了,隨便你們愛煮愛炸愛涼拌,現在卻偏偏要我們候著,好像每一天都可能得死,細數自己拖過一日又一日,根本是緩慢的折磨呀!你們幹嘛不學學睚眥,讓人家心甘情願奉上身體給你們吃呀?當時睚眥賞我完成遺願,除了我要他放我走這項做不到之外,其餘我提出的要去人類城吃喝玩樂等等,他沒有第二句囉唆,都幫我達成。這條?是六龍子捉回來的吧?不會從抓來的頭一天便關進牢裡去了吧?真是如此就太過分太狠心了!」蔘娃以同為「食材」之心,看待鮻的待遇,為她鳴不平之音。

  「可……沒六龍子吩咐,誰也不敢放她。」畢竟這攸關龍子的辦事成效,以及他們在龍主面前立功的戰績。

  「哼,還是睚眥善良體貼多了!」蔘娃完全是睚眥好睚眥棒睚眥睚眥頂呱呱的私心偏袒。

  暗牢一角有了動靜,該是受蔘娃仗義執言的話語引來,拂水撥浪聲輕緩傳開,蔘娃終於如願看見裡頭囚禁的「鮻」。

  隨海潮撩動而飄舞之物,是黑墨軟細的髮,一綹一綹輕似彩霞,揮散潑灑。青絲虛掩著一張美麗芙顏,膚若澄澈琉璃,倒映粼粼水紋,眸子清靈漂亮,小嘴粉嫩微啟,長睫卷俏,瓜子臉眉渾然天成的致美。她赤裸上身,嬌軀穠纖合度,髮絲遮覆的雪乳豐盈飽圓,自腰部以下是泛著輝光的金鱗魚尾,尾鰭大若蒲扇,帶有七彩薄亮。

  「這種東西你們吞得下去?!」蔘娃發誓,連不太懂美與醜的她,都必須膽言這條鮻簡直太漂亮了,擺進魚池觀賞還嫌暴殄天物,他們竟要煮食她?!

  「氐人族向來都是容顏脫俗,她……好啦,確實更美一些,吃掉有點可惜。」鮭兒亦不得不認同蔘娃的觀點,不過……魚兒首重肉質鮮美,老實說,與外貌或鱗片美不美,沒有太大關連。

  蔘娃在鮻身上研究好久,最後驚艷的目光停留於她的胸部上。

  「……好大。」她第一次看到,眼睛連瞬都不捨得眨。

  「她是雌的嘛。」

  蔘娃沉默了一會兒,不著痕跡地抿抿唇,才道:「難怪睚眥不誇我漂亮,你們海底全是這種長相的雌魚,任誰見過一遍,都不覺得人類城的姑娘好看了嘛……原來女孩子要長成她這樣呀,我差太遠了……」

  美麗的鮻游到柵前,纖手握向鐵珊瑚柵欄。「為何不是負屭?」

  「負屭?」

  「六龍子之名。」魚婢替蔘娃解惑。

  「哦。」蔘娃點點頭。「你要見那隻面無表情的龍子?」

  「讓負屭過來,否則我不會吃任何東西。」她美麗臉龐滿是堅定。

  「六龍子不會理睬你的威脅,不吃東西不過是餓著自己。」鮭兒很清楚六龍子的傲性,誰都逼不來他。

  「我要見他……只有這種時候才能見他……」

  蔘娃恍然大悟,「你喜歡那隻六龍子!」

  「……負屭。」

  海牢深深,輕嘆幽幽,未聞否定,只有喃著無心龍子姓名的惆悵嗓音,掩在覆面掌心,迴盪著……

第八章

  睚眥在雨行之山逮到第二株靈蔘,距他離開龍骸城不過是兩日半光陰,而且是比蔘娃更肥大的一株。這一回,睚眥一掌劈昏靈蔘,連讓它開口的機會也不給,和食材培養感情是最大失策,他由蔘娃身上學習到這個甜美的教訓。

  紅繩纏三圈,綁緊,完成采蔘工作便要走人。

  他特地避開天山尋蔘,就是不想再遇見月讀和窮奇,省得他們追問蔘娃與他之間的私事,解釋起來太費功夫。雨行之山雖多猛獸,但猛獸絕對比凶獸好應付太多了。

  情況不如他預料順利。

  天山有凶獸窮奇,固定居住在那兒,想避開她很容易。

  雨行之山,不巧有另一隻出外覓食的凶獸,她居無定所,哪兒有好吃的便在哪兒出沒,誰也料不到她今日現身雨行之山,明兒個會不會趕到巫山去吃山果。

  難怪睚眥覺得眼熟,當日在人類城飯館偶遇,便對此人有一絲絲印象,臨時想不出是誰,他怎麼能忘記呢?他的第四位龍叔叔,可是葬身於她腹中,被一口吞下,連根龍骨都沒吐出來——

  凶獸饕餮。

  人類姑娘一般的模樣,圓潤可愛,黑髮鑲金,笑起來眼眯眯,雙頰還有深凹的酒窩,此時兩眼直盯他手裡靈蔘,嘴角正在淌唾。

  「……我跟你買?」饕餮掏出一堆碎金塊,送到睚眥面前。

  「我有急用,無法賣你。」睚眥拒絕。

  「上回在城裡看到的,不是這一株,上一株香噴噴的蔘你吃掉了吧,很補對不對?這株讓給我嘛,我給你錢呀,不然,再多一點點?」她又變出另外一堆金塊,就是想買下睚眥手中的珍貴靈蔘。

  「我真的有急用。」睚眥不想與她起衝突,口氣維持淡然,沒動怒或挑釁。

  「嘿,小刀教我要懂禮教,不能動不動就去搶去奪,我好聲好氣拜託你把蔘賣我,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饕餮最近奉行先行禮後兵的守則,一改以往動手比動口更快的惡霸行徑,然而獸仍是獸,活了太久,恣意慣了,文的不行,武的野蠻念頭隨即冒上來。

  「這一株先讓我帶回去,我可以為了謝你今日不搶之恩,再找一株靈蔘給你。」睚眥采蔘采出心得,一點都不認為它是難事。

  「你以為靈蔘是說采便能采嗎?!我追靈蔘追了幾百年,連根鬚也吃不到,你擺明只想敷衍我,若信你就是我蠢!」饕餮只相信眼前看得到的,先吃進嘴裡才算贏!

  難得愛碎碎念的小刀努力賺錢養娘子!一時半刻無法趕來與她會合,她可以放手胡鬧,不搶到靈蔘絕不罷休。不是她惡霸哦,她有開口說要買了嘛。

  「你未免太蠻橫了!」

  「嘿嘿。」她就是蠻橫,怎樣?

  睚眥沒機會再回嘴反擊,饕餮已展開奇襲,朝他逼近,目標自是他手中美味靈蔘。

  睚眥一時忘了電掣龍刀已留在蔘娃身邊保護她,他伸手到頸背後只握到一片空虛,實際上無論是否有電掣龍刀在手,都傷不著擁有金剛不壞之身的凶獸饕餮。他很清楚,饕餮為奪美食幹勁十足,大有與他來場生死之戰的豪氣,她帶著一臉垂涎,動手行搶,柔荑朝前抓探,睚眥迅速以臂膀格開她纖纖五爪,她與蔘鬚失之交臂,不死心地一腳掃來,輕易被睚眥躲去。

  饕餮法術平平,拳腳也普普,能名列四凶之一,是那具得天獨厚的刀槍不入身軀,若扣除此項優勢,睚眥不見得勝不過她。然而她的金剛不壞已是事實,與她搏戰僅是白白浪費時間和體力,讓她拖延了他趕回龍骸城的速度,睚眥立即決定脫身,不陪饕餮在雨行之山玩起你爭我奪的幼稚遊戲。

  「別想走!」饕餮見睚眥欲走,拔腿追逐上去,獵捕肥嫩鳳凰給養出的好腳力,沒這般輕鬆讓睚眥擺脫她。

  睚眥馳過樹梢,驚起飛雁滿天,饕餮窮追不捨,為美食而身形靈巧俐落,他取下纏髮金環,以其為標,射斷饕餮正欲立足的枝椏,饕餮踩空,雙臂一伸,勾住上方樹木,像只猴般晃蕩,繼續追來。

  她對食物的執念很驚人,睚眥算是見識到了,糾纏良久,也不見放棄。

  睚眥被追到火大,很想痛痛快快地停下腳步,和她打一場,用實力逼她認輸,而他也確實步伐稍頓,短暫與饕餮互拆數招,硬拳頭對上軟綿綿身軀,打得著卻傷不到,他忽視她是雌性這檔事——雄欺雌是他最不齒及唾棄的行為,前提是,那隻雌性很弱小——用盡十成力道出拳攻擊她,饕餮的神情卻像是小蚊在臉上叮咬一口,撓撓臉,還能掛起甜甜笑靨,那笑,是因為她察覺另一項很補很補的「食材」,兩者同時出現於眼前,擺動在一塊,她連分批吃都不用。

  「靈蔘配龍子,滋味應該不錯。」她伸出粉舌,舔舔嘴角,眸子發起亮來。

  不好,換他慘遭覬覦!

  此時此刻真是完全體會蔘娃日前處境,被人視為食物而品頭論足的目光真是不舒服到了頂點!

  饕餮擺出一副想一口解決他的嘴臉,睚眥不會蠢到乖乖站定位,等她恢復凶獸原形來吃,這種時候,除了窩囊的逃之外,沒有第二條路。

  他不想用身體去驗證饕餮腹中別有洞天,更不想和早逝數百年的四叔在饕餮胃中喜相逢!

  毫無用武之地的睚眥掉頭便逃,當龍當了一輩子,就屬今日最破格!

  睚眥低咒自己無能,一方面暗罵老天爺不長眼,竟讓如此為非作歹的凶獸沒有弱點,難以制伏!

  睚眥跑,饕餮追,兩人都不見疲態,沒有終點的冗長追逐卻很耗精神。明顯地,睚眥腳程遜色於她,全因他不曾如此狼狽逃走過,他習慣了正面迎戰,從不選擇不戰而逃,他是那個讓別人嚇得想逃命的惡煞神獸,而非淪落敗戰之兵。

  他被饕餮追上,不過稍稍閃神,手裡靈蔘落入瞬間展現凶獸原樣的饕餮口中,他只差半寸,手臂險遭饕餮吞噬。

  覷望掌中僅存蔘須半根,其他部分,已在饕餮大嘴中。

  「饕餮——」遠遠地,傳來男人的尋喚聲。

  饕餮馬上恢復嬌俏姑娘模樣,嘴裡使勁嚼爛靈蔘,一錠澄亮碎金由她指縫彈來,落到睚眥掌心,與半截蔘須躺在一塊……

  「喏,我付錢囉……」她含糊咀嚼,睚眥花費兩日采到的靈蔘,隨饕餮咕嚕幾聲,輕鬆簡單地消失無蹤。她以袖抹抹嘴,燦笑如花盛綻,軟軟地喊著:「小刀,我在這裡唷!」

  不一會兒,她口中的小刀出現,看著她,同時也瞟向睚眥,當日飯館裡偶遇的記憶猶自深刻,他清楚睚眥的身份,可睚眥一臉突兀鐵青,再聞見她一嘴靈蔘清香,小刀神色認真嚴肅地問:「你又做了什麼?」

  「我跟他買了一株靈蔘吃哦。」她指向睚眥,笑得好可愛好諂媚。

  你還有臉說是買?!

  你根本就是土匪!一隻包著凶獸外衣的土匪!

  若非這個叫小刀的傢伙來得即時,你會捨得放掉我這條龍不吃嗎?!

  睚眥滿腹粗話想吼,明明很火很火很火,那把火卻無處可發,好想活活劈死她……

  「買?」小刀挑起濃眉,似乎對她的話存有懷疑。

  「你瞧嘛,金子在他手上呢。」

  金子亮晃晃,反射她的明麗笑容和睚眥的眸光怒焰。

  「多謝兄台割愛,讓我娘子一償宿願。」錯信讒言的小刀向睚眥抱拳致謝。

  割愛?!破你個王八海龜蛋!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割了!自己的女人不管好,放任她四處胡作非為!搶米搶糧搶靈蔘,教養哩?!教養是晾到竹竿上去曬成乾了嗎?!睚眥很想吠。

  搶完再丟錠碎金就不叫搶了嗎?!我點頭說要賣了嗎?!她有先問過我一株靈蔘值多少嗎?!我嚴詞拒絕了她,你來得太慢,沒看見她的嘴臉!她差點連我一起生吞下去!睚眥非常想抓住小刀雙肩使勁搖晃,要他給個公道,要他唾棄自己的女人,看清她惡劣的行徑!

  你清醒一點清醒一點呀!她說你就信,她撒個嬌你就暈,這樣是不行的!她人前一套人後又是另一套,你看清楚她的真面目呀!睚眥直覺認為小刀慘遭矇騙,眼睛被名為愛情的粉薔薇給捂住了!

  像饕餮這種野蠻貪吃的凶獸,應該把她五花大綁拴在柱子上,或是纏死在你腰上,半刻都不能放她單獨離開你視線,你知不知道她背對著你做出多無恥的小人為?!睚眥好想告狀……

  「半截蔘鬚我拿回去泡茶給小刀喝。」饕餮不知羞恥地噠噠跑近,取走睚眥手中蔘屍半根,又快快樂樂地跑回小刀身旁,讓小刀誇獎她越來越乖、越來越不再任性妄為。

  「……」有口難言、有話難罵、有架難打、有鳥氣難發呀呀呀呀!

  氣有何用,靈蔘能再吐出來嗎?

  罵得再狠,吼得再凶,既成的事實如何扭轉?

  睚眥抹了把臉,抹不掉無奈,帶不走喪志,他連開口向小刀抱怨饕餮惡形惡狀的力氣都省下來,落寞轉身,繼續去找第三株靈蔘更實際些。

  這就是……人蔘呀……

  拜貪吃饕餮之賜,睚眥遲了兩日才回到龍骸城,這次的第三株靈蔘終於平安被帶回海中,用以取代蔘娃位置——入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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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1 14:43:00 |只看該作者
睚眥心想,雖然比預定時日慢了些,回去免不了又被父王數落一頓手腳太慢、能力不足之類的廢話,但他當然不放在心上,左耳進、右耳馬上出。倒是蔘娃,等他等了好幾天,不知有沒有稍稍想念他?會不會一見到他立即撲抱過來,用酥嫩嫩的嗓埋怨他好慢,嗔泣數日不見他,相思難耐?

  嗯,應該不會,那株小蔘,還沒有養成撒嬌的本領,雖覺可惜了些,但何妨?她不抱他,他抱她總行了吧?她不說思念,他說也可以呀。

  幾日不見,倒真挺想念她呢。

  想念她笑起來,眉眼彎彎的開朗模樣。

  想念她先是投來目光,凝聚在他身上,然後,嬌軟軟地喊他的名字。

  想念她有些倔強和任性的蔘脾氣。

  也想念她迷人香味。

  踏入城裡,率先回房,卻不見蔘娃。這傢伙,明明吩咐她別四處亂跑……罷了,他也從不抱希冀,以為她乖順聽話,八成是要鮭兒帶她在城裡玩吧。

  睚眥找了幾處龍骸城較有可能吸引蔘娃的地方,未能如他所料地發現她蹤影,鮭兒是將人帶到哪裡去了?

  睚眥一路找,一邊打算順路晃到魟醫的藥居交付靈蔘供其熬藥,來到藥居,魟醫背對他,正忙碌地切切磨磨,沒察覺睚眥到來。

  睚眥走近,正欲出聲喚他,視線先教紅珊瑚桌上一盤盤凌亂胡擺的物品給占領。

  桌上東西包在薄泡中,避免海水浸濡而損失藥性,這並非太獨特的景象,可是其中一盤所盛之物,太眼熟了,但它們壓根不該在那兒。

  它們應該綴在烏亮髮間,紅的鮮明,綠的翠碧,映襯她毫不遜色的燦笑,即便不以人形出現,沒有黑髮,那些圓圓小巧的可愛紅果及青翠綠葉也會長在頭顱上方,隨她笑顫生姿,招搖著,勾引著,活潑彈動著……

  不該裝盛在石盤之中,孤孤單單,失去活力和光澤。

  它們的主人呢?

  「魟醫!」

  魟醫驚跳起來,被睚眥的吼聲嚇到,石磨險些脫手掉落。

  「二、二龍子,您……回來啦?」

  廢話!他不就站在他面前,還問?!

  「這是什麼東西?!」他指著石盤裡數顆蔘果和些許蔘葉,目光冷得像冰。

  「呃……」魟醫怯怯地往後挪了一大步,海波浸濡的臉上很是慘白。「那、那是……靈蔘的果和葉呀……」最末的聲音,只敢用蠕唇含混帶過。

  「你動了她?!」睚眥當然知道那是靈蔘果和靈蔘葉!它們應該好好長在蔘娃頭頂才對,出現在藥居石盤上就只有這一個教他火大的理由!

  「不不不……是、是龍、龍主命令要試……不不,龍主說,您、您三三三三天未歸就、就煮了她——」魟醫渾身顫抖,短短幾句回話說得七零八落。

  三天!

  今天已是……超過了。

  睚眥胸中震撼,衝上前拍翻石鼎鼎蓋,裡頭混雜數十種藥材,他探手抓撈,握了滿掌,再緩緩收回面前,攤開手指。

  幾截稀疏蔘鬚映入眼中,可憐兮兮地糾纏在其他不知名藥材中,失去它往常隨著嗓音抑揚頓挫而舞蹈揮動的活力十足,軟綿綿的,死氣沉沉的,泡得蒼白而浮脹,再也不會揪住他衣袖上,拉著要他往這邊走往那邊走……

  睚眥瞳仁痛得緊縮,墨黑轉為螢綠,變為細長,鱗片猛烈暴生,不過瞬間,已然滿布全臉,魟醫自知苗頭不對,立即要尋找蔽藏之處,腳步挪不到半寸,方才還離他有五六步的睚眥卻擋在他面前,猙獰……不,用猙獰兩字太含蓄了!那根本就是一隻失去控制的暴龍呀呀呀——

  魟醫逃不掉,被睚眥恢復為銳利龍爪的手扣住咽喉,利爪如刃,深插膚肉之間,腥濃的血湧出,讓海潮稀釋,只是血味揮之不去,更加刺激睚眥的野性和怒氣——

  他們殺了她!他們竟然敢殺了她?!

  她臨死前掙扎、痛苦、求救、害怕,無助哭喊他的名字,卻盼不到他及時歸來,遭人扭斷須,摘除葉果,甚至是丟入鍋中……

  睚眥救我……她是不是這般哇哇大哭,涕淚縱橫,手中無措,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殺我……嗚嗚……睚眥睚眥……

  淒厲哭聲,好似正在耳邊迴盪,睚眥的拳,握得更緊,魟醫距離死期也更近一步,想開口求饒,聲音全捏進睚眥手中,他快厥過去了,要死了……脖子快被二龍子給硬生生擰斷了——

  魟醫勉強抓住斷氣前的最後一絲求生希望,變回薄紙般魚形,由睚眥龍爪下飄飄掉落……

  逃出了龍掌,不代表逃出生天,睚眥只消一腳踩下,他這條魟魚精只是換一種死法罷了……

  等待許久,暴怒的龍足始終沒有跺下將他踩成魟魚泥,魟醫魚腮用力開閣,努力補充方才沒進入體內的活命氣息,沒有眼瞼的魚眼,瞧見二龍子化回一道龍形青光,咻地變走了,徒留滿藥居的白沫細泡,逐步消失不見。

  二龍子……沒有打算解決他的性命?還是……

  他很不孝的要去質問他家那位龍王老爹?!

  沒錯,睚眥直奔龍骸城至高之樓,以破門毀牆碎柱之姿,無人能擋,亦無人敢擋,直接轟掉整面琉璃牆及石雕門,裂石碎瓦的煙硝迷漫,染灰半屋子海水,睚眥站在飛砂走石正中央,面目猙獰,人形模樣已不復見,怒揚的龍鱗流溢一身冷光,龍鬚因憤怒噴息而顫動,龍角由額際上方突竄,血盆大口,努牙突嘴,窮凶惡極。

  出聲之前,就是一聲震動海洋的咆哮——

  「我已經叫你不要動她!你為何還讓魟醫對她動手?!」若沒有海中之王下令,諒魟醫是沒有這種膽識!

  剛被轟然破牆聲震醒的龍主,從好夢正甜中彈跳起來,馬上便聽到兒子如此指控。龍主忍住拍拍胸口壓驚的懦弱舉動,整肅面目,端起身為父親及君王的氣勢,從臥龍床,哼哼冷笑。

  「你可終於回來了?讓人等得不耐煩,說好的三日呢?遲歸的是你,你還敢來我這裡大呼小叫,頂撞我?!」

  「我中途遇見凶獸饕——」

  龍主衣袖一揚,擋下他的話。

  「無論是什麼藉口,全掩蓋不了你誇下海口三日回來卻做不到的無能,那株靈蔘殺都殺了,剁也剁了,哭著求魟醫放過她也已枉然,你就接受這個事實吧。」龍主稍頓,好似覺得睚眥不夠火大,兜頭再添一桶油。「這次眾龍子那回各種藥材,成功熬成『鱻鮻靈蔘鳳涎麒角雲水湯』後,我會論功行賞,讓每只龍兒都能嘗一碗補補身,你雖然是最末一隻完成工作,念在靈蔘難覓,分你小小一盅,給你嘗嘗鮮味,再怎麼說,你帶回一株滋味甘美無比的靈蔘,沒有功勞亦有苦勞。」

  果然如願激怒睚眥,火燒得旺盛失控!

  「我不是帶她回來讓你吃下肚補身!她不是食材!她這株靈蔘是我的!只屬於我一人所有!」睚眥當著龍主之面,無禮摔擲他采回代替蔘娃的第三株蔘。「你愛吃多少蔘我全都能替你摘來,獨獨她不行!她不單單是株蔘——」

  「我怎麼看都覺得她單單就是株蔘。」龍主插嘴插得很即時。

  「她是我要一輩子擁有的蔘!她是我絕對不甘心拱手讓人的蔘!她是只要有一點點小傷小痛我就會很心疼的蔘!」睚眥掄拳嘯吼,巨大卻嘶啞的音量,勝過了好鳴好吼的四龍子,撼動整座龍骸城隨之輕震,那聲音,又怒又氣又悲哀。

  怒他說得太遲。

  氣他回得太慢。

  悲哀這等心意,在此時才脫口也已無用,他要的那株蔘,要留在身邊的那株蔘,輕易牽動他喜怒哀樂的那株蔘……不在了。

  睚眥自懲般的扯喉狂咆,龍嘯聲吼到肺葉及胸臆都發出抗議疼痛——不,讓他感到這麼痛的,並非發狂傾洩的吼叫,是她,是他沒能保護好的她。

  為何放她獨留於此?

  為何要過度自信三日歸期?

  為何不早一些向父王說得更清楚明白?不要有一絲絲模稜兩可,讓父王知道她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為何不告訴眾人,蔘娃是他決定共度一生的伴侶?她雖非龍骸城民,不屬於這片海,更甚至於連性別都沒有,即便如此,他仍想要她。

  為何不曾將他的真實心意傳達給她?她那麼駑鈍,興許至今還沒察覺他對她的感情,只當他對她做的一切只因她是奇藥一株,親吻她,被視為貪汲她口中營養蔘汁;保護她,她狼心狗肺地控訴他是為了完成他父王下達的尋藥任務……

  她一定不知道,他有多喜愛她,一顆鋼鐵之心,受她軟化,不再只容下冰冷鋒利的刀刀劍劍、打打殺殺。雖是他領著她去見識人類城,實則是她教導他如何去享受各種微波卻唾手可得的快樂。往返人類城數百次的他,沒有哪回動過玩玩套竹圈的蠢念,騙騙小孩的把戲,壓根吸引不了他佇足,她竟可以為了套中一個廉價且無用的小銅鈴,開心到彷彿獲得天底下最貴重的寶物,炫耀笑容可愛無比,他是從她的笑顏中,跟著感覺到樂趣。

  他透過她的眼,去看他未曾注意的景物,一牆墻角綻放的小黃花,一碗甜膩膩的糖水,一塊嫩乎乎的燉肉,一串醃梅子,一床溫暖的枕衾,甚至是一朵形狀似犬的白雲,皆能換來她大驚小怪飛奔回來,吆喝「睚眥睚眥你快過來看,這個好好玩哦」的嚷嚷。

  她的大驚小怪,雖總讓他忍不住賤嘴酸酸她沒見識,然而看在他眼底,有多麼欣羨的開懷大笑。

  取悅她,受益最多的人,卻是他。

  她一笑,日暖天晴的艷陽,也為之失溫,璀璨的星光,全落入她彎眯的眸裡,發著亮,銀鈴笑聲飛揚,連綿不絕,她就用著這般甜美清脆的嗓音,交雜輕喊他的名,原來他繞口而冷硬的名字,亦能如此柔軟活潑,像一首曲兒婉轉好聽。

  有她在身邊的日子不長,卻是他有生以來發乎真心爽朗大筆,次數最多之時。

  他什麼都來不及說,她卻已——

  睚眥發瘋似地嘯吼,頸際青筋迸暴,逆鱗挺豎如匕,龍骸城數處琉璃玉瓦應聲碎裂,塊塊剝落飛震出去。

  無法控制的力量,過度釋放,因為太疼太疼,從呼吸、從血管、從筋脈、從每寸肌肉叫囂著強大痛楚想宣洩,來不及離口的愛意,如今無話可說、無人可訴,想說的千方百計變成了千針萬刃,剮過咽喉,太多話都太遲了,本該是情慾呢喃輕訴的溫柔愛語,只剩一聲更勝一聲沉重的悶雷巨吼。

  「喂!你——你快停下來!你會把城給搞崩的!」龍主此時也不得不自省玩笑開太大,他付出了激怒兒子的慘痛代價,寢室中的擺飾首當其衝,天帝御賜的古瓷花瓶「砰」地裂為粉末,被海水衝去,仙母娘娘特請織仙為他繡制的水絲畫屏,受睚眥迸發的殺氣給劃破長長一道痕,圖中翻江倒浪的威武巨龍——也就是依他法相所繡的超細膩美圖——攔腰斬成兩截,真是好不舒服的大凶兆呀呀呀!

  「兒、兒子!你先冷靜下來——睚眥!誆你的!父王誆你的!是我夥同魟醫想考驗考驗你對那株蔘的重視程度——」龍主準備全盤說出自己的詭計,誰知道睚眥狂吼之後會不會做出啥逆天弒夫的萬惡之舉。

  睚眥沒聽進半字,耳裡滿滿充塞蔘娃的聲音,嗔懟的、嬌蠻的、哭泣的……

  睚眥才不會使詐!他是憑實力!她和武乘鳳對吠聲響亮有力。

  那……我算不算漂亮?

  如果我是女的……你覺得,好看嗎?

  她沒發現天真問出這些話的她,有多嬌艷俏美。

  我膩了,可以了啦,我不想待在人類城,這裡好無趣……睚眥,我們回海底城去,好不好?她是雙眼含淚,催促要他加快回家的腳步,不惜撒起謊來。無趣?明明早晨還躺在榻上,咕噥著她沒生病,埋怨他不讓她下床,白白浪費好多逛街玩樂的時間。

  我是要拜託你,別處罰睚眥!他真的很早就抓到我,這點我可以替他作證,他絕不是偷懶或無能……我要說的,便是這個。自己的死活都不重要了,是嗎?替他求情,幫他脫罪,為他說話,才是她趕他回城的唯一大事,是嗎?她的心思那麼好猜,可當他真的聽見她笨到為他說出這些話,他就知道完蛋了他,這輩子,註定栽在她手上了,她如果不如此捍衛他,興許他還能控制泛濫的情感。

  趁我還有辦法擠,就順手幫你收集一些,不多,泡茶泡酒都可以,你要省點喝,不然以後就沒有囉……好想罵她蠢!好想戳她的腦袋!好想搖晃她的肩,要她別這麼可愛行不行?!

  再也沒有了。

  這樣的她,再也沒有了。

  睚眥目眥盡裂,切齒咬牙,為此怒火沸騰。

  「是睚眥嗎?」

  淹沒在男性咆哮聲中,突來的問句顯得弱小無力,宛若一陣微風,入不了誰人之耳,不敵龍骸城天搖地動所發出的轟隆隆震響。

  「你是睚眥嗎?」

  一切,突地靜寂下來。

  城仍重重搖晃,瓦柱仍崩裂傾斜,海潮聲兀自流溢,睚眥卻停止了龍嘯。

  方才,鑽進耳裡的遲疑輕問,軟柔綿細,熟悉得難以置信。

  當他緩而慢的回首間,又聽嫩嗓困惑在問:「我好像聽見睚眥的聲音……」

  那株他以為慘死鍋鼎內,被碎屍萬段的蔘,正眨動圓滾滾燦眸,一臉好無辜好遲疑又好惶惑地虛掩雙耳,以抵擋睚眥巨大的吼嘯威力。

  明明聽見睚眥與誰正忿忿吵架,她興匆匆奔來,那熟悉的聲音,帶著她陌生的悲憤,爆發驚天動地的吼叫,沒有夾帶任何威言惡語,就只是單純放聲喊叫,那麼疼痛、那麼奮力、那麼無所適從……

  她是連滾帶爬才能從震盪的龍骸城一路上來,踏進半毀的龍主寢居,一個她未曾謀面的「男人」,站在那裡,瘋了般的吼著。

  身高、背影及壯碩體形,全是她認識的睚眥,那頭囂狂長髮和飛須,渾身漂亮龍鱗顏色,她不會錯認,可「男人」又擁有她沒瞧過的沉鐵長角,龍鱗蔓延的範圍也不一樣,五官不是她見慣的睚眥,那是介於人形與龍形的混亂交雜,雙眼瞠著淡淡青綠,獠牙外露,雪白嚇人,偏偏由他喉間傾力滾出的嘯音屬於睚眥沒錯,她才有此懷疑一問。

  然而,當她被壯實雙臂惡霸地攫進他懷中,她便肯定了他的身份——

  是睚眥。只是不懂他怎麼會是龍顏人形的怪模樣?

  「你回來囉,好慢哦。」

  區區一句話,怒挺的獠牙、龍角和逆鱗,一項項被拂平按捺,乖順藏回膚下,緊抱她的手臂,已不再是駭人的銳利龍爪,恢復為長而帶繭的十指,扣纏在她纖軟腰後,逼她整個人送入他胸坎間,每分每寸必須與他貼合,他藉此來確定懷中的她,不是幻影。

  手,順沿她身軀凹凸曲線向上,檢查她哪兒缺了瘦了。很好,手腳安在,也沒有挨餓饑餒的慘樣……他一路來到她粉色雙頰上,然後——

  惡狠狠收擰,左右拉開,斥吼送上:「叫你不要四處亂跑!害我一回來找不到你!」

  「痛痛痛痛——我——」來不及辯駁半字,小嘴就給蠻橫堵上。

  他這個吻,真是不溫柔,太過猛烈粗暴,啃咬她的脣,強吮她的舌,貪她的香甜,需索她的撫慰,更須由她逐漸泛紅發燙的體溫及特有的濃郁蔘香,來證明她的安然無恙。

  此刻他無暇也無須去思考為何父王說已殺害她,而她卻還在他面前完好無缺這種蠢問題,太簡單了,他被耍了,被他那位總抱怨九子不肖的爹親給耍玩一番。

  他真是急瘋了,連最容易識破的一點亦忽略掉,他留電擊在她身邊保護她,又怎可能她慘遭魟醫切片下鍋而他毫無所覺呢?要傷她,得先毀去電掣才有可能呀,電掣若毀,他定能馬上感應到,電掣可是他一截龍骨所幻化吶。

  他連餘光瞄去都不用,便能感覺老爹促狹暗笑——笑中帶苦,為他毀損的諸多稀罕寶物。

  這株蔘娃,該不會是共犯吧?

  思及此,他懲罰性地咬了她的軟舌,力道拿捏恰好,讓她覺得痛,卻不見傷,輕輕一咬,又撫慰地舐著他造成的微紅。

  不會的,這傢伙,沒那種心眼,玩弄人心的試探,不是單純如她所會做的缺德事,她若參與,定是被蒙在鼓裡,遭人當成無辜棋子在使。

  「睚眥……」蔘娃不再處於完全被動,她軟軟雙掌扶在他臂上,邊撫摸結實肌理上的鱗片,順沿而上,直到輕捧他的臉龐,細膩指腹試圖平緩他面容間的緊繃,龍鱗浮現後只剩下些許蛛絲馬跡可尋,淡淡紅痕,正在消褪中,他像只被馴乖的獸,臣服於她柔荑之下,他閉起眼,貪婪享受。

  蔘娃手勢擺好,兩指學蟹螯猛然發動攻擊!

  向左拉,向右拉,如法炮製!

  「你幹嘛一回來就陰陽怪氣,鬼吼鬼叫?!好似誰招惹了你一樣?!」

  她擰起他也毫不客氣,誰教他剛剛同樣很惡劣地對待她!

  她等他回來等了這麼多天,想過無數重逢的可能性,有感動的相擁,有睚眥爽朗的笑臉相對……可沒期待他一回城就欺負她!

  「回房再告訴你。」他不想留在這裡,大飽他父王的眼福,他父王想看的笑話已經看得足夠了,就讓他父王邊笑邊收拾一屋狼藉吧,哼哼!


第九章

  回到睚眥的樓居,他疲累的坐下,在與他身形等長的橫亙大石椅間癱成軟泥。

  前一刻才說著回房要告訴她,現在卻半個字也不吐,甚至順手抽來海草枕往腦後一墊,閉眼像要睡了,眸下一抹微黯,不知是睫的陰影,抑或是當真太倦的痕跡。

  「過來些。」他伸出手,仍是閉著眼,蔘娃牽住他的大掌,隨他的收勢而同坐與大石椅一角。

  「你很累哦?」

  「兩天沒睡追著蔘跑,好不容易得手,半路遇見饕餮搶走靈蔘,又不眠不休再花兩天時間去追另一株靈蔘,趕回城裡,一劇嚇破膽的戲碼還在等我入甕,你說,我累不累?」

  「什麼戲碼嚇破膽?」

  「你不是聽見我『陰陽怪氣,鬼吼鬼叫,好似誰招惹了我一樣』,還多此一問做什麼?」那些他朝他父王吠的字句,淪為她口中的陰陽怪氣、鬼吼鬼叫,他真替自己不值。

  「你一直『呀呀呀呀呀呀——』應該是呀到很累。」她理解地點點頭。

  「在那堆『呀呀呀——』之前,我說的話,你有聽清楚嗎?」睚眥張開利眸,緊觀她。最好他是只有一直很累的「呀呀呀……」啦!

  「嗚……」被他一劍的蔘娃呆怔,努力回想,他與龍主對吠得很大聲,有長耳朵的人都聽見了吧,當然也包括她。可她那時一心只追逐他的聲音而來,倒沒有太留心他惱吼些什麼,她確實是有聽到的,她記得他說著——

  她這株靈蔘是我的!只屬於我一人所有!

  看吧,她就知道!睚眥要把她獨留下來,便是要自己一個人吃掉她!這樣也好,給別人吃,她寧願整株都讓他吃!

  他好像還喊了……

  她不單單是株蔘——

  當然呀,她豈止單單是株蔘?她可是照過百年日光月光,啜飲清風玉露而擁有自由變身的好靈蔘吶

  看她的神情就知曉,這傢伙,聽人說話只聽半套,還會曲解。睚眥懶得嘆氣,拉她近身,摸摸她的髮。

  「紅果子和綠果子怎麼少這麼多?」他清楚少去的部分就在魟醫藥居裡,但他要聽她親口說。

  「哦,你說這個呀?魟醫討去了啦。」她隨著他撫髮的指摸去,本該變成珠花妝點的果及藥,缺了一角。

  「他討你就給?」

  「因為他說他這輩子沒福分摸到靈蔘的果葉,拜託我賞他一些,他好拿去煉藥。」魟醫那時嘴臉多諂媚,逗得她好樂,無法拒絕魟醫的小小請求。

  「就這樣?」

  「嘿嘿,他誇了好多靈蔘的好話嘛,我一聽,心裡驕傲開心,就大方撥給他啦。」蔘娃挒唇恣笑,一臉不知大禍臨頭。

  簡言之,就是魟醫拍對了馬屁,用甜言蜜語將這株沒見過世面的蠢蔘給哄得服服帖帖,心甘情願奉上珍貴果藥讓魟醫和他父王串通來嚇他,而他,確實被嚇到發了頓火,導致目前累到想抬手摸臉都好懶。

  「頭頂光禿禿,難看死了。」

  一聽他說難看,蔘娃臉上笑容不減,惶恐地用雙手遮掩不全的果藥髮飾,粉唇嘟翹起來了。

  睚眥拉下她的雙手,順勢一同卸去他綁在她身上,預防她遁逃的紅繩,握在他大大掌間,她讓紅繩引去視線,這條繩一解開,她要逃隨時能逃,他怎會……

  「以前比較好看,一頭紅紅綠綠,不是熱鬧多了嗎?以後誰向你討都不許給,別被誇個一兩句就得意忘形。」他續道。

  「睚眥,你把紅繩……」她不該提醒他,但以為他是不小心失手丟掉了紅繩。

  「紅繩?它沒用處了。」

  「沒有紅繩,我會逃跑耶。」雖說身在海底深處,可只要有土的地方,她便能潛進去。

  「你會?」他挑眉問。

  「呃……」她被問倒了,會或不會,不過是區區簡單一字兩字,卻便在喉裡,無法麻利吐出。

  好吧,她很怪,她自己都不懂自己為何這麼怪,能逃的時機不好好掌握。而她也覺得他好怪,他握著她的手,沒放,慵懶的眸藏有探索利光,又是她不知名為何物得火燙燙瞪視,教她無所遁形。

  他每次回海底城都變得更怪,上一回莫名其妙宣布不許任何人吃她,這次回來好似又一樣,做出她反應不及的行徑。

  「我帶了東西給你。」睚眥坐直身,從石桌下找出石桶,擺在她腳邊。

  蔘娃呆呆地任由他幫她出去鞋襪,再見他對住樓裡門窗,退散滿室海潮,她終於擺脫整日泡在海水裡的情況,雖然身處海水中,有睚眥法術保護,不覺有何不便,但「魚兒」當久了,仍是會懷念以往乾爽的日子。

  他蹲下,取出一個其貌不揚的灰色小布袋,稍稍一傾,細緻的暗黑泥土嘩啦啦倒至石桶。

  「是土耶!」蔘娃眸光大亮,欣喜若狂,趕快高高撩起裙擺,裸足踩進石桶,香暖地氣撫養肌膚,惹來她呵笑,比布袋容量更多的土,依舊源源不絕落下,已掩蓋至她腳踝,仍沒有倒完的跡象,泥土先前擺放在他懷裡,有他偎暖的體溫,很是舒服。

  好久沒碰著泥土,這一桶,對她大大滋補,她一踩就知道,它們可不是隨便在人界哪處道路挖來的等級,而是她最喜愛的高山濕土,不能太過潮濕,地表乾燥,地中濕潤,土質肥沃為上選,最好是在高聳入天的巨林之下,陽光透過細碎灑下,不能日芒直射,清晨有涼爽藹霧籠罩的土壤,更是甜美。

  「還有。」睚眥放出掌心底下的一圈暖光,它緩緩上升,輕飄飄飛到屋頂,亮度及暖度增加,像雋小巧金鳥,在高空中散發光芒。

  「陽光耶!」而且是她最愛的不熱不冷的日照溫度。

  「逮到第二株蔘時,順手替你帶回來的,我想你一定會喜歡。」那時沒料到會遇上惡鬼饕餮,自詡還有空間時間,便為她挖土及吸取陽光,給她當禮物。

  名副其實的「土產」。

  「嗯嗯嗯,我喜歡!我好喜歡哦!」她的表情比她的回答來得更肯定,被不灼熱的暖陽及地氣給偎得愉快。

  「我把這座樓子弄成人界縮景好了,海水進不來,有空氣有陽光有土有雨,你還喜歡什麼,全擺進來?」

  蔘娃踩玩石桶裡的暖土,聽見他要將位處海底深處的城邸打造為她喜歡的景致,她偏著螓首,打量蹲在眼前,正一手掬土,朝她腿肚上撒得睚眥。

  方才遺漏的字句,在瞧見睚眥唇畔含笑,臉龐溫柔不跋扈的神情這一刻猛然清明起來,明明就是有聽進耳裡、刻進心裡的言語,她怎會一時大意給忘了?

  我不是帶她回來讓你吃下肚補身!她不是食材!她這株靈蔘是我的!只屬於我一人所有!

  你愛吃多少蔘我全都能替你摘來,獨獨她不行!她不單單是株蔘——

  她是我要一輩子擁有的蔘!她是我絕對不甘心拱手讓人的蔘!她是只要有一點點小傷小痛我就會很心疼的蔘!

  她她她她她她……她聽懂了!聽懂了睚眥對龍主忿怒吼出這些話時,抱持著何種心境!龍主沒誆她,睚眥他、睚眥他……

  倒過來想,他也就是為了什麼寧願得罪我,都不把你交給魟醫熬成補湯,更要去找其他靈蔘來交差,不許誰再將主意動到她身上——龍主呵呵笑著,已經點得夠清楚明白!

  她捂嘴驚呼,嚷了出來:「睚眥,你你你是不是愛慘了我?才會、才會替我做這麼多事,對我這麼好,還因為聽到龍主騙說我被下鍋煮掉了,發了好大好大的脾氣?」

  「你反應太遲鈍,捂嘴尖叫的時機應該在我父王寢居,馬上感動朝我飛撲過來,哭著說『原來你愛我,我也一樣……』,然後相擁而泣,完畢。」睚眥賞她白眼,不過算她有進步,雖然慢了很多拍,最後還是察覺到這件眾所周知的事實,他該要感激涕零,不能太貪心。

  「我現在才完整回想起你和你爹吵架的內容嘛……」蔘腦又沒多大,不能同時裝太多東西,幹嘛一臉很想唾棄她駑鈍的嘴臉呀?她也是頂著他的臉龐發怔時,腦海裡才重新湧起他憤然的聲音,以及在那串「呀呀呀呀——」之前的重要關鍵句子。

  她謹慎地,又問了一遍:「你也愛慘了我,對不對,睚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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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1 14:47:33 |只看該作者
    睚眥這回目光轉為柔軟,笑意緩緩注入其中,將墨色深潭氤氳染起她好想讚嘆的美麗光景,她受其注視,不爭氣地酡紅了粉頰。

     她剛才用了「也」,這個字,是令他心情大好的主因。

  「豈止一個慘字足以形容?」睚眥彎揚嘴唇,自嘲自己的癥狀更為嚴重。「蔘耶,一年前如果有人告訴我,我會愛上一株蔘,我定將那人扁的滿地找牙。」

  「蔘有啥不好?一年前如果有人告訴我,我會愛上一隻龍,我定用蔘鬚將那人扁的抱頭鼠竄……」她不甘示弱,很小人地細碎嘀咕。

  「沒有說你不好,只是難以想像。」睚眥又沒想要貶損她,而是不可思議,偌大海洋裡,找不到他想相守的人兒,竟在山林裡找到了。

  心思單純澄澈,性子俏皮討喜,輕易惹他發笑的蔘,面對她,他可以全然放鬆,毋須將龍骸城最驍勇善戰的龍子之名扛在肩上。他很強,他知道,全龍骸城都知道,所以他永遠背負挺身出面捍衛別人的角色;他很強,他不信她不知道,她卻用她的方法,保護了他好幾回。

  蔘也好,妖魔鬼怪也行,魑魅魍魎都無所謂,是她,他就是要她。

  「……那你有多喜歡我?」蔘娃帶著好奇,想知道他的愛與她的愛,有沒有差異。

  他捧住她的臉,這一回,沒有故意左右拉開的戲謔,只有他低下頭,以鼻尖觸鼻尖,幽幽一口笑嗤。

  「喜歡到你不是男人不是女人都不在意的地步,喜歡到光是想像未來有你的每一日就可以傻笑好久好久,喜歡到這輩子都沒法子做也隨便了啦。」對於這株蔘沒有雌雄之分,從最初有些許苦惱,到現在已經豁然開朗到決定未來都必須靠雙手活春夢解決也一定要留她在身旁。

  可惜他說得情深真切,她聽罷,只是哦一聲,彷彿聽他剛吠完今天天空好陰暗快下雨了一樣無關緊要。

  「你看起來沒有很感動。」實在有損他一頭熱的表白,他本以為她會動容掉淚和撒嬌,難不成他情話說得很拙劣?

  「我覺得你幫我拿土回來,我比較感動。」他剛說的那些,好多她都聽不懂,什麼「這輩子都沒法子做也隨便啦」做啥呀?不理解的東西,她總是直接無視,然而她瞧得懂的,就一定會認真思忖。

  此時腳底熱乎乎,直竄四肢百骸,偎得她整株都發燙,使她感到溫暖的,是想象睚眥一抔抔為她挖土的情景。

  「連我自己都忘掉我不能離土太久,大概要等到我自己病昏過去我才會記起來,我沒有想到的事,你卻想到了,而且不是我千求萬託要你替我挖回來……原來你這麼在意我,比我自己還要在意了呢……以前總覺得你好似不是很喜歡我、態度好,因為我是靈蔘,討好我,因為是我是靈蔘,可是你不許他們吃我,不讓我下鍋煮湯,我被弄糊塗了,你嘴好壞,做出來得事卻完全相反……」

  「一開始的確是要把你帶回來煮,後頭亂了調,早就沒這種打算。」

  「從哪時開始決定不吃我?」

  「某蔘急乎乎跳出來挨了雌人類那一鞭開始,就捨不得了。」不過她說錯了,沒有決定不吃她,而是決定不把她讓給任何人吃。睚眥就著兩人貼近的姿勢,細啄她的嘴兒。「還有……這可不是在向靈蔘討蔘汁喝,吻你,是因為喜歡你,別再傻憨憨以為我欺負你。」吸允她鬆軟下唇時,他如此說道,才密密封住她的檀口,與她糾纏。

  他們吻過太多回,每次都遭她曲解他的心意,乖乖做好靈蔘的本分,放任他采擷,心裡只誤解他愛拿她當補藥吃,現在才發現,他吻得雖貪心,卻無比珍惜:吻得燥急,仍不忘時間誘惑她……

  她好似越來越明白,愛情,長得是怎生模樣,以及它的滋味……

  真甜。

  她伸出雙臂,交疊他頸後,不再如以往被動,學習他,仿傚他,只是她的笨拙很難一次就突飛猛進,她也只會慢慢的,輕輕的、淡淡的,讓這個吻不再僅止於單方面的付出及享受。

  吻,由淺至深,再由深歸淺,四唇稍歇,氣息仍交融暖熱著。

  「原來……喜歡一個人,會想做這種事?」換蔘娃綿密啄吻著他不放。

  會想擁抱、想擁有、想要靠近、想要獨占。

  「不只,會貪心想要更多……不過,無所謂了……」睚眥額心抵緊她的,嗓音沉沉的、啞啞的,壓抑已然喚醒的慾望。源自於他的薄亮熱汗,濡在她細膚上,很是燙人。「蔘娃,先別亂動。」他出聲制止在方才擁吻時被撈進自己懷裡的小傢伙,他此時可經不起太多刺激,他的理智,只剩一層脆弱薄冰,別企圖在冰上跺腳,那會讓情況失控。

  他是隻貪婪神獸,不甘於幾個小吻便輕易打發,當然也想進一步教導這株嫩蔘。

  與他共嘗另一種歡愉,他不是柳下惠,會渴求她的身體,尤其她在他眼中秀色可餐的程度已經到達無法無天的地步,被她獨特蔘香給迷眩混亂,他想和她結為一體,成為她的男人,撫遍她一身細皮嫩肉,用手用嘴用他的每寸肌理……誰教他愛上一株無性靈蔘,擁有化為人形的能力,卻沒有雌或雄的差異。

  無聲嘆息,還是任命壓下慾火,冷靜下來,別太燥進而嚇跑了她。

  「你這些天在龍骸城裡,都瞎忙什麼?」他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轉移話題,同時轉移自己對她軟嫩嬌軀的眷戀,除了默念佛號、重溫在雪山凍池裡背到爛的洗心咒之外,便是問些無關情慾的日常小問題。

  蔘娃喘吁漸歇,唇兒通紅,更鮮嫩欲滴,勝過紅亮人蔘果,粉頰美麗發亮,像個女娃兒——她已經從她身上找不到半絲會被誤解為男孩的味道,她變得純粹嬌柔,無比妍麗。

  「龍、龍骸城好好玩哦,到處都很新奇,雖然沒有你陪著,比較不習慣,不過鮭兒好認真在介紹各式奇觀讓我瞧哦……睚眥我跟你說,我看見鮻哦!」

  「六弟抓回來的玩意兒?」

  「對對對!她好美好美好美哦!天山山泉有種小小的孔雀魚,尾巴花樣鮮艷,我以為他們已經是天底下最好看的魚兒,可見過鮻之後,我才知道我見識多淺薄,原來世上還有種生物呀……」蔘娃流露出大開眼界的驚訝。

  「這麼說來,我沒有見過鮻,也該增加見聞,去瞧瞧——」

  「不準!」蔘娃立即反對。「你不可以去看她啦!」

  「為什麼?」

  「不準就是不準!」她小臉皺起來,眉心也快纏成死結。「她……她很美麗耶,你要是見到他,一定會被她迷住……」

  哦喔,吃醋耶,這株小蔘竟然有這種可愛的情緒。

  「而且她沒穿衣服,坦胸露乳的,你怎麼可以看?」她氣嘟嘟補上這句,引來他想調侃戲弄的好心情,他撫摸自個兒冒渣的下顎,似深思,仿熟慮,佯裝涎笑。

  「聽你這麼說,我更想看了。」他很迫不及待的猴急樣,氣煞了她。

  蔘娃一展臂,擋在他面前,嚷嚷道:「你不要去!」

  「瞧一眼又不會少塊肉,然給我見識龍骸城流傳許久的傳說,看看鮻是否真如眾人所言的絕麗脫俗。」

  「她是啦!我跟你說了,就等於你親眼看過了!」她好惡霸。

  「你何時變成我的眼?」睚眥暗暗偷笑,臉上仍是要裝出一片平靜。

  「你剛剛不是還說愛慘了我,為什麼現在一心想去看美人?尤其我說了她沒穿衣服,你變得更期待!你你你您你你你你你好可惡——」才剛互訴心意的佳偶,馬上面臨第一場酸醋橫生的爭吵。「你根本就是喜歡胸部很大很軟,腰很細,臉蛋兒很美得雌性!那些我完全沒有的特質!我不相信你會對我這種偉大珍貴的靈蔘動心!」

  明明是自貶之詞,怎麼他還聽見「偉大珍貴」這類突兀的形容?

  「嘖嘖嘖,好嚴重的抹黑指控。」他抓住掉頭要跑開的傢伙,小心提防她一氣之下土遁閃人,高高舉抱起她,讓她離地,居高臨下俯瞰他,慘遭她以蔘鬚鞭臉,軟綿綿,撫癢一般,他不當回事。

  「你要看就去看!反正你看完了一定會移情別戀!我要走了,我們不見不散!放我下來——」

  最好不見不散是用在這兒啦。他懶得去糾正她,畢竟,不見不散比較合乎他對她的獨占心。

  「原來有人對自己這麼沒自信呀?」他笑眯眯的,收緊撈她入懷的力道,將她嵌進胸膛間,深嗅蔘的香馥。

  「明明是你害我變奇怪的!我以前完全不在意自個兒長啥模樣,也不管有沒有凸胸有沒有纖腰有沒有細腿,管胸大胸小,我又用不著!容貌對靈蔘來說更是可有可無,我們只比藥效不必美醜,可是你害我老是擔心自己不好看……擔心自己比不過你看見的鶯鶯燕燕,你說的隊,龍骸城裡的氏人都好美麗,我才不信你寧願喜歡我而不喜歡她們……」她撇開臉蛋,倔強瞠眸。

  「你又不輸她們,在意什麼呢?瞧瞧這臉蛋,要眼有眼,要眉有眉,嘴唇柔軟,五官端正,沒少人一隻鼻或一排牙,多好呀,組合起來多可愛,把人迷得神魂顛倒了,還敢抱怨人家對她有二心,老天若長眼,先來道雷劈醒這株貪心靈蔘吧。」

  「我……」想反駁,唇被抵過來的長指給按住。

  「我連你變成男人都還覺得賺到了,又豈會在乎胸前雄不雄偉,腰似不似水蛇?若我真的只挑外貌身材,龍骸城的雌氐人就選之不盡了,我缺沒遇上半雙心動的女人,結果栽在你手上,一株公開是便知道沒胸扁臀缺少命根子的無性靈蔘——」

  「胸脯我有呀,雖然很小很小,但有呀……」蔘娃囁喏反駁,聲音低低悶悶的,像嘴裡含科滷蛋,混沌不明。

  靜,靜到她意味睚眥沒有聽見她的話。

  很靜,樓子外的海潮聲,彷彿跟著凝結。

  一個腦袋瓜軟軟低垂,兩鬢柔軟細髮隨之洩下,一個抱住嬌嫩香軀沒鬆手,卻突兀地渾身僵直,誰都沒再說一句話,他盯著她的臉,目光震駭,她則是長睫斂斂,視線游移,完全不敢與他對上。

  下一瞬間,猛然驚醒的公獸發狂了,行徑粗蠻如颶風,快的她措手不及,胸前那方式衣料刷刷地被一把扯開,滑落蔘娃的纖細肩頭。

  「你身上怎麼會有這種鬼東西?」睚眥震驚得口不擇言。

  她的身體,他又不是沒見過,次數五根指頭數不盡,無論是人形的蔘形的,她泡澡前後都大咧咧光裸地在他面前走過來又晃過去,這株小蔘應該胸前一片平坦,連乳頭也沒有,他摸過,觸感滑膩如絲,手掌滑去,溫溫軟軟,沒有糾結硬實的塊塊肌肉,沒有茂盛叢生的卷硬毛髮,有的是稱纖合度的骨架子,包覆天底下最細緻的皮膚,他比誰都確定,她、沒、有、那、兩、個、小、東、西!

  真的很小,半遮蔽在她企圖捂蓋的雙掌間,遭粗蠻撕扯開的暖黃衣裳映射得更加白皙無暇,小巧可愛的隆起,因為羞窘,染上淡淡赧粉。

  即便它不及他發達胸肌來得大,仍是不容忽視它的存在。

  「不要……」她企圖阻擋他覆來的手,將她的軟掌及小胸一併納入厚實掌心,他的手好燙,灼得她哆嗦,鮮嫩蓓蕾上,可怕而悖逆她掌控的硬實挺立,她不懂自己的身體怎麼了,光是與他肌膚相貼,她就……

  「你何時變成這樣?」睚眥真佩服自己,還能壓抑聲音平穩,不讓渾身亢奮的情緒掌控。

  「在……在武家莊……生了病那回,胸口好痛好痛,痛到以為我快死掉了……」

  是有這麼一回事,健康寶寶的她在與武乘鳳說完話之後,突然捂嚷疼,病症來得又急又猛,教他措手不及、偏生又查不出原因,她說是被武乘鳳給嚇到了,他半信半疑,現在想來,似乎摸著了一絲絲頭緒。

  「之後沒幾天,我就覺得自己怪怪的,全身都不對勁,一直在發燙,腦門總是熱乎乎的……可是又不是很難以忍受的疼痛,所以沒跟你說,恰好遇見魟醫出現在水鏡裡,催促你回城,我就給忘了……我以為我生重病了……」

  最後是拜鮭兒之賜,解去他的迷惑。那是某日鮭兒伺候她沐浴,她扭捏不從,鮭兒一句笑話「咱們都是雌性,你有的我也有呀,蔘姑娘別害臊。」,接著鮭兒為舒緩其不安,率先麻利脫光她自個衣裳,要陪蔘娃一塊洗,蔘娃瞠目結舌直瞅鮭兒又圓又大又挺的豪乳,再對比堪稱貧瘠不良的自己,原來她的病況算輕微哩,她那時很蠢地和鮭兒商量能不能借她摸一摸,捏一捏,傻問著會不會很重?會不會很容易重心不穩跌倒……

  「我也不懂為什麼我變得這麼奇怪,是不是我離開天山太久、離開土壤太久,身體壞掉了……」

  「那天,武乘鳳到底同你說了什麼,讓你……產生變化?」開竅了?

  「她說我吃醋,說我像妒婦,說我不喜歡你去瞧其他美麗姑娘,只想你看著我,希望你眼中的我最美最可愛,還將你所有缺點美化無視,是因為愛慘了你……我很震驚,很想反駁她,很想跟她說『不可能!你亂講!』……」

  「怎麼不可能?」

  「……我又不明白那些東西,我會怕呀。」妒呀忌的,情呀愛的,是她只聽過而沒碰過的陌生玩意,當武乘鳳一項項點出它們,她會想逃避是蔘之常情嘛。

  「然後,接下來滿腦子都想著她的話,還有……想著你。」

  原來,有人這麼愛他呀。

  愛到懂了感情,識了男女之分,為他變成了嬌滴女娃。

  無法考證的一段傳說中,有一支族系,沒有雄雌,只有遇見命定伴侶,交心愛上之後,才會面臨變化,轉為男人或女人,端看其所愛之人屬陽屬陰,有人終盡一生未曾改變非雄非雌之身,他以為這只是一種神話故事,聽完笑笑罷了,沒料過她這樣的靈蔘,也是如此。

  因為愛上了他,她成為雌性體,惶恐的神情是那般迷人俏麗,在她自己尚未完全弄懂心意之前,身體比她更誠實,為他綻放如花,為他嬌艷成熟。

  想起她那時在武家莊,反常的扭捏嬌羞,不許他瞧她入浴出浴,彎扭嗔怒、閃閃躲躲的嗆娃姿態,他笑得更沉。

  還以為自己是沉淪比較深得那方,必須面對一株超遲鈍的蠢蔘,得耐心教導她愛情為何物,原來他不是在唱獨角戲,他心裡好樂好平衡。

  他只消稍稍施力,便能輕易隔開橫阻在胸前的白嫩小掌,順利與她微微發顫的肌膚做出親密接觸。綿軟,在五指收攏時,成為第一個念頭。

  他以虎口輕托小乳下緣,愛不釋手她的絲滑細膩,不過輕輕一擰,白皙賽雪得極嫩乳膚便留下了男人力道的紅痕。

  是沒有盈握一掌的飽滿,但那又如何?他若在乎,打從一開始就不會動心,初識的她,可是男孩女孩分不清楚呢,現在多好,一個貨真價實的女娃兒,小乳是他附加獲得的獎品,打賞他先前太多太多回咬牙忍耐、獨解慾火的過人毅力。

  等待的果實最是甜美,用在此時,該死的貼切。

  「真可愛。」粗粒拇指兒著粉嫣蕊珠打轉,像羽毛,偏又不似羽毛輕軟無害,

  摩擦間,指腹厚厚的劍蘭微微刮疼嬌嫩蓓蕾,他蹭揉著害羞的小東西,不吝給予讚美。

  羞死人了,他竟然是對著她小小胸部在說話!

  蔘娃不安地蠕動,想避開他加諸與身軀上陌生的酥麻感受。

  「你、你不要一直揉……這樣好怪……」

  「它看起來明明很喜歡呀。」瞧,挺立起來了呢。

  「睚眥——我又不是羊!你你你你……」在山林間,最常見幼羊跪膝吸允母羊乳汁,那情景一點不情色,倒顯溫馨,可可可可可可他他他他他他竟竟竟然用嘴也也也也也也含含含了她她呀呀呀呀……

  可怕的砸吮,舌尖的彈戲,牙關的輕咬,將她精緻粉嫩的小乳咬進口裡,每寸都不錯放,非得徹底憐愛一回。她嚇死了,本能反應是變回小蔘想躲,反倒更困窘地被含了泰半蔘身在他唇內,睚眥只是笑,笑她突如其來的轉變,笑得她蔘皮發麻,舌尖依舊糾纏於她身上,像她在人類城舔舐糖串一樣,靈活蹭磨著——這著實是很詭異的情況,一個男人,手握一株蔘,勤奮舔洗,蔘試圖舉起蔘鬚推拒他的臉和嘴,可蔘鬚綿軟無力,只能破格地抖抖抖,她真的是從蔘葉到蔘鬚都讓這男人給嘗過一遍兩遍,最後四肢癱軟,任由睚眥幫她變回人形,長指深入她髮髻間,他的嘴,抵回她唇心,磨著、啄著、含吮著。

  「接下來,你別蠢蠢的又恢復蔘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嗯?」

  啥、啥鬼?他這什麼惡魔意思?

  不堪設想?


第十章

  不堪設想!

  血淋淋,完全不帶髒字的四字威脅和恐嚇,她會牢記一輩子!

  她簡直是羞於再度啟齒他說出那番話的深遠含義,她這般漫長的「蔘生」裡,沒見過比他更教人發指的傢伙,她錯就錯在手腳發軟、腦袋混沌,被他佞美俊笑的臉龐迷惑,讓他撫弄身子的新鮮歡愉引誘,更受他卸除他身上一件件飾物及衣物的緩慢而魅人動作給勾纏住目光,無法挪開,才會自嘗苦果!

  蔘的繁育,開花授粉結果,落地生根延續下一代小蔘,根本不用費它們多少氣力,水到渠成,一切順其自然。一株蔘從發芽開始,得等漫長三年,長齊三枝葉柄才會開花,花香吸不吸引得來蝶蜂昆蟲,花粉能不能隨風遠揚,得憑命運和機運。蔘的壽命很長,植在土裡,根部越長越壯碩,發育為人形,傳宗接代對它們是可有可無的小事,不像一年生草本類植物,短短一年內就枯去,不在一年內努力綻放鮮花引誘蝶兒授粉便沒有下一代——呀呀呀呀呀呀解釋這些根本沒有用!深潛在她體內的男人,不想跟她玩花花草草授粉結果的遊戲,他逼她得照他的規則來,惡質惡劣惡形惡狀在她耳邊低言了一句「忍忍」,就就就就……

  就變成不堪設想的慘況,嗚嗚嗚。

  她痛到放聲大哭,珍貴蔘淚潑灑出來,一顆緊接著一顆,身體像快被撕裂開來,包裹著她幾乎無法容忍的巨碩炙熱,他太可怕了!比起她遇過的任何一條覬覦蔘香,企圖啃噬蔘根的害蟲更加恐怖,屬於他的一部分不只鑽進她的身體,更似一口一口蠶食她的理智,每當她快要昏眩過去,又因他強悍的充實所驚醒。她開始放軟聲音求他,求些什麼她已經紊亂到完全不知,求他停止,求他退出,求他放過她,求他不要把她擺弄成這麼醜的姿勢,求啥都好,只求不再疼痛。

  他不理睬她,堅定固執地繼續探索她,好深好深,愛極她細膩絲嫩的本能排拒及無助迎合,她越求,他越故意。她惱了,火了,覺得氣了,不再裝可憐,她罵他,夾雜著他聽不懂的嘰裡咕嚕蔘語在罵他,掄拳扁他,打他的臉打他的胸口打他的手臂,越打他越興奮,拽扣她的手,握住掌中,貼在唇心,傾身壓製她的攻擊,而這樣的舉動,更加縮短他與她之間的距離。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最痛不過就是這樣而已……」睚眥的良心,讓他出言安慰她,只是聽來倒更像激怒人的風涼話,即便那非他本意,他臉上浮現的神情還是教蔘娃發火。

  他在笑,他還敢笑!

  蔘娃抽不出手,只剩頭在扭,嘴在叫:「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睚眥不得不擔心這株小蔘一時無計可施,會重使老招——一千零一招,變回蔘形逃跑。他只能不厭其煩地再度提醒她,騰出左手,定住她的嫩頰,落下細碎的吻。

  「娃兒,維持住人形吶,你要是此刻恢復小不隆咚的蔘樣,我們兩人都慘了。」真的會變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她她她她當然知道死也不能恢復蔘形,眼下情況,他他他他他占據在她身體裡的鬼東西比她的原形更加壯碩,她她她又不是不想要命了,變回小蔘的話,她會活活被撐壞——

  「你放開我不就好了!」她對他吠,想扭動掙脫,因為蠕動了酸軟的腰,換來他粗獷悶吭及火辣「瞪」視。

  「到底是誰緊咬著誰不放開呀?」指責別人之前,真的要反省自己才好。

  「嗚,你欺負我!」她繼續控訴,「什麼叫最痛不過就是這樣而已?!也不會說些好聽話來哄哄我騙騙我!我討厭這樣!我討厭你——」

  「什麼好聽話?」難道她想聽些「你讓我好好舒服好快樂」或是「沒有誰給過我這種瘋狂的感覺」之類的浪語讚美?

  「我怎麼知道?!」她她她又沒被誰這樣對待過!只覺得她痛到可憐兮兮,他應該要用盡一切甜言蜜語來安撫她、討好她,逗她破涕為笑才對呀!

  他吁口氣,雙肘撐在她身軀兩側,放慢侵略動作,過人的忍耐力,全用在她身上了,遇見她,只能認栽。

  「你想聽什麼?」睚眥在這方面也很沒經驗,通常都是埋頭苦幹,放縱情慾,全交由本能進行,爽快就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啦——」她被他貼近的氣息給煨得臉紅,窘然叫嚷,好像挖個洞鑽下去,將自己埋起來。

  真像進了飯館,問她要吃什麼,而她回他「隨便」一般的教人無所適從,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想聽啥,還要他說好聽話哄她,女人吶,尤其是靈蔘變成的女人吶。

  「身子放軟,別繃著。」睚眥在她頸邊吹氣,既然她沒指名要聽什麼,就由他想啥說啥了。「我混帳,害你痛成這樣,既有自知之明,還不鳴金收兵,快快離開你的身體?可我實在做不到,我忍得夠久了,在武家莊的每一天我都想這麼做,就算一路趕回城來,連場眠都沒能補,應該要累到不舉才對,但現在我有多亢奮,你感覺到了嗎?」

  蔘娃聽著,面紅耳赤,他的唇,淺淺地,游移在她頸側雪肌,說話時,熱熱燙燙的吐氣,隨他字字吹來,暖灼著她,害她不由自主顫起哆嗦。而他撓人的髮垂溢著,貼在她身上,無可避免地搔癢她細嫩敏感的膚,如羽絨。似軟絲,又不若女人青絲細膩,帶點陽剛粗硬。

  「我一直在想著,不知哪一天才能這樣,得到你,說我不饑渴是自欺欺人,只要看見你在眼前妖嬈晃蕩,我就會瘋狂幻想,把你按倒在身下,要你的腿兒勾纏在我腰間,逼你綻放花兒容納我,有多痛快迷人,像現在……偏偏我只能想象,想像你若是女人,便能如此愛你。」

  她想阻止他說下去,她不要聽不要聽不要聽,可他的聲音充滿魔力,沉沉笑著、說著,害她跟著他一塊變壞,變得滿腦子浮現軟弱的投降意念……

  但雙手使不上力,無法捂耳不聽,雙眼無法閉起逃避他,她看著他的眸,彷彿要被吸入深潭間,她看著他的唇,開合間,吐露更多羞於再聽的床第密言,他雙掌愛撫她,唯一能看出他正處於強烈忍耐,是他雙鬢半透明半浮現的數十片藍鱗,流洩清冷光澤,忽閃忽滅,輝映幾滴凝結在那兒的汗水,透出薄亮。

  她真壞,這樣逼迫一個男人挑戰極致的緊繃境界。

  可她要聽的也不是這個,一聲小乖或娃兒,再加上一句軟軟的輕哄,配上一記吻,她就滿足了,他實在不用巨細靡遺把他想怎樣又怎樣對待她,抑或是那樣又那樣渴望她全盤托出,那些光用嘴說,她一知半解,雖會臉紅心跳,但泰半是因為他的眼神和他的口吻,以及他厚實胸膛若有似無摩擦她的,所帶來的反應。

  源源不絕的眼淚,早已止歇,只剩薄薄水光瑩燦生輝。

  這具對她而言也很陌生的雌性身體,有著什麼不知名的感覺正緩緩甦醒,像陣陣酥麻,逼出她的呻吟和妄動,好似誰點燃了一把火,要烤熟她這枝蔘,由內而外,都讓她覺得炙燙。

  先耐不住性子,小小蠕動起來的人,是她,柔荑以他的粗臂為支撐,十指扣緊他的僨張肌理,攀附其上。無法抑制的濃馥蔘香,由她四肢百骸滲透而出,比平時更強烈,香得迷眩,滿室芳郁。

  他真壞,在此時此刻反而意志力超乎常人,不提供幫助,任由她笨拙青澀地追逐著憑她一己之力無法獲取的歡愉。

  她解不了難受的渴歡,淺淺的廝磨距離快意還太遙遠,很痛苦,與最原先被侵入的疼痛不同,那時的痛已逐漸舒緩,變得好細微好細微,不敵此時齒咬著她的空虛。

  「睚眥幫我……幫幫我……」她的指,陷入他壯碩膀間。

  真是任性的蔘,喊不要的是她,現在軟著聲,妖嬈哀求的也是她。

  剛才齜牙咧嘴嚷嚷著「放開我放開我」的她,此刻雙臂圈抱在他頸後,十指深深探入他髮間,嬌泣著「幫幫我」的她,都教人難以責備和拒絕。

  「真拿你沒辦法。」得來便宜還賣乖,便是指睚眥這尾龍子,那副縱容人的口吻,好似他也不是挺想這麼做,實際上再要他多忍一刻,不如那把刀來砍他或許舒坦痛快一些。

  換人接手,主控大局。

  扶住顫巍巍的纖細腿兒,更加分開它們,他與她再不容任何間隙,裹得他更深更密。對吻她微啟的小嘴,言盡於此,他忍無可忍,沉沉嵌進她,把自己送予她,甘願成為這株小蔘的禁臠,毫不介意必須時時哄著她捧著她,將她當成珍寶小心呵護,服侍著她、討好著她,進獻她想要的歡快當貢品,只求高高在上的她願意賞他些許回應,或許是一個擁抱、一個淺吻,或是軟軟一聲睚眥,他就感覺值得了、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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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再好的藥材,常常吃,變回成毒,藥即是毒,這句話,某些層面上,真是血淋淋的貼切。

  他一定中了蔘毒,才會眷戀,才會不知足,才會一直想索討她更多更多的香甜。

  可惡,誰準她這麼香、這麼嫩、這麼魅惑人?

  她何止是靈蔘?根本是魔高一丈的妖蔘,專司迷眩神智,要人喪心病狂的妖蔘!

  睚眥愛死了他挺身向前時,她的軟軟抗拒,以及他抽身退離時,她的纏綿不放,進與退,最美妙最磨人的律動。

  她精緻小臉紛紛紅紅,宛若迷醉酒酣,艷如小花,情慾之火燒出了她初綻的嬌美芬韻,她軟軟嚶嚀承歡,神情既是好奇又是迷亂。

  她不懂獸類的交歡,瞧是瞧過好些回,山裡猴羊虎狼全是這麼一回事,偶爾她也會撞見兩匹黏在一塊的公狼母狼,正發出詭異而曖昧的聲音……瞧見了,沒往心上擱,她還是一株只顧著賞月賞景等長大的蔘,都不知道原來做這檔事這麼累、這麼激烈,有太多太多甫嘗的陌生感受,全由睚眥教她去領受,有些體驗很有趣,有些失控很可怕,有些癲狂很駭人,不只五味雜陳,她已經分辨不出這等滋味為何,又甜又辣,又酥又麻,又疼又快樂……

  「睚眥……」她伸手討抱,他投入她懷裡,吻她甜甜喊出他名字的嘴兒,微小身子搖搖晃晃,如浪潮間起伏的小舟,隨他的狂猛力道而顫動不已。

  她感到暈眩,軟荑擁有自我意識地撫摸握在她腰側的粗壯手臂,臂上盤踞僨起的青筋及片片龍鱗,充滿驚人力道,帶她奔馳歡愛快意的天際,交濡彼此淋漓汗水,分享綿密深吻。

  她一開始不喜歡如此激狂的身體交纏,因為陌生,因為痛,因為惶恐,現在卻嘗到其中的快樂,而快樂不單單來自於雌與雄的情慾互滿,是她和睚眥好近好近,沒有距離,心跳在一塊,呼吸在一塊,就連體溫也在一塊。她可以感覺龍鱗貼在膚上,不冷反燙的溫度;她可以看見睚眥眸中蘊火,以及倒映其中,同樣炙熱瘋狂的自己。

  好喜歡他、好喜歡他、好喜歡他……喜歡到不知道怎麼表達,就是喜歡,不,比喜歡更喜歡,比喜歡皎潔月光、涼涼清風、香香土壤還要更喜歡更喜歡。

  沒有月光,沒有清風,沒有土壤,遠遠不及沒有睚眥來得可怕。

  現在抱著他,也被他抱著,她覺得幸福滿足;能愛著他,也被他愛著,如夢一般,最棒的美夢。她和他會吵吵嘴,可是總能很快和好,她任性,她撒潑,她時時有異想天開的念頭和要求,他脾氣強,他自負傲慢,他往往能無止盡包容那樣的她……

  不同於乘鳳和楚燦,不似月讀及窮奇,不像山林間的公狼母狼,不若誰或誰。

  這就是屬於她的愛情,一株靈蔘和一條龍子的愛情。

  蔘娃著迷且眷寵的眯瞅臉龐緊繃暢快的男人,眩目的歡愉終至璀璨爆發,席捲而來,睚眥埋向她的肩窩,濃重喘息,雙臂支撐起自己的重量,不將她壓成蔘乾,而她也好累好累,腿兒發抖,太長時間的繃住肌肉,現在已嘗苦果,又酸又痛又軟。

  「你趕快睡一下吧,你不是說好幾天沒睡,很倦很累?」又是追靈蔘又是被凶獸饕餮追,回來還讓頑皮的龍主老爹戲弄,剛剛……那麼沒節制,現在應該虛脫了吧?她真怕他突然暴斃……

  她扶捧他的臉,啄吻他的唇,哺餵蔘唾,要為他稍稍補身,殊不知,此舉才叫玩火,會害他忍不住想再多縱欲幾回。

  他不敢回吻她,不去挑戰自己的耐力。

  「我是真的很累,不然還可以再來兩回……」男人很嘴硬,自她身上翻下,閉起沉沉難張的眼臉,唇畔飛揚著饜足的笑,將她攬到自個兒汗濕的胸口,原先仍感覺到一個姑娘家該有的體重,不一會兒,輕得只剩一株小蔘。

  她怕壓壞他,恢復了蔘形。

  不變的只有蔘的香味,繚繞他周身,揮之不去,他最喜愛的味道。

  「那日,我們不是在人類城遇見一名姑娘,猛誇你香,認出你是靈蔘,記不記得?」睚眥氣息漸平,食指撫弄她的蔘背。

  「記得呀!很眼熟的紅衣姑娘……」蔘娃被他摸得好舒服,想睡了。

  「她吶,是凶獸饕餮。」

  靜默了一下下,蔘娃大叫:「難怪我覺得在哪兒見過她!對了對了對了!她就是上天山抓鳳凰然後被窮奇姊姊猛踹的人嘛!」他親眼看見窮奇姊姊大發雌威,扁得饕餮哇哇鼠逃。

  「我差點連蔘帶人被她給吃下肚,你評評理,一隻刀槍不入的凶獸到底有沒有天理公道?!根本就是助長那隻傢伙四處作威作福作惡作亂嘛!」這番埋怨,不能告訴任何人,因為自滅威風,有損他睚眥在眾人眼中強悍的形象,但是在她面前,他什麼都能說,示弱也沒關心,她不會輕視他,跟不會指控他該要不自量力和饕餮拼個死活才是男子漢作風,他可以向她訴苦,可以向她撒嬌,不用端住龍子威名,駝負包袱。

  「我也常聽窮奇姊姊向月讀天尊抱怨這種事耶,她說,饕餮那隻傢伙,打不死踹不破,擺明就是來毀天滅地。呼,還好你沒被吃掉,聽說她吃進去,連骨頭都不吐耶。」蔘娃在他胸膛匍匐前進,伸來軟軟蔘鬚,撫摸他的臉,替他感到慶幸。

  「是吧是吧,我這輩子從沒如此窩囊,被誰追在屁股後跑,我終於知道大魚吃小魚時,小魚的心情。」有種「不要吃我不要吃我不要來吃我」的無言吶喊。

  「她怎麼會放過你?她跑輸你?」

  「是有人來了,饕餮好似頗忌憚他的出現,馬上換了張嘴臉,還有臉扯謊說不是她搶我的蔘,是我賣給她。我敢打包票,那時若我被饕餮咬在嘴裡,她都有膽說是我自己跑進她口中求她吃掉我!」饕餮的惡形惡狀,他當時有冤難申、有口難言,此刻有蔘娃在,終於可以傾倒不滿。

  「太壞了她!」蔘娃完全偏向睚眥,指控饕餮的不是。

  「對吧對吧!」有這株小蔘在,真好!

  「下回再看見她,一定要跑,不要跟她對上,保命要緊。」這是靈蔘的蔘生座右銘。

  「我知道……」示弱了,還會有人安慰,站在同一立場幫他出氣,這感覺好棒,沒有沉重的壓力,一心只顧忌他的安危,怕他傷了撞了吃虧了,當時她若在場,恐怕……不,是一定,一定會擋在他面前。

  她就是這樣,又傻,又義無反顧,愛著他的。

  睚眥帶著笑意,在她香息及溫柔須觸下,安穩睡去,聆聽他規律鼾聲和心跳聲,蔘娃也揉揉眼,不再抵抗睡意襲來,與他相互依偎,把他胸口當成舒適起伏的軟床,進入夢鄉。

  * * *

  蔘娃泡在睚眥為她帶回的沃土裡休養生息,放鬆縱欲過頭而酸軟到不想動彈的身體,只剩一截蘆頭及莖葉、蔘果在土外曬曬睚眥帶回來的日光。

  「蔘姑娘!蔘姑娘!」鮭兒在樓子外喚她的聲音,稍微穿透沃土,到達她耳內,未能完全喚醒她的甜酣,她含糊應聲,在土裡翻了身,換面繼續睡。

  「蔘姑娘——」鮭兒進不來樓子,裡頭海水被排拒於門外,等同像魚兒無法離水久待人界,只得再喊,這一回,終於喊醒蔘娃,她惺忪抬頭,從沃土裡鑽出來。

  「鮭兒,怎麼了?」

  「魟醫今天要煮鱻鮻靈蔘鳳涎麒角雲水湯了!」鮭兒匆忙來報,便為這等大事,這些日子時時陪伴蔘娃勤跑海牢,早已和裡頭的「鮻」形同朋友,今早聽見魟醫帶領旗下魚子龜孫,說要好好大顯身手,她嚇得立刻要找蔘娃商量。

  「什麼?!還要煮呀?!」蔘娃跳出土盆,變為人形,顧不得抖去身上泥土,跑出樓子,睚眥施加的隔水護身術同時生效,將她圈在安全範圍內,兩名姑娘直奔海牢,當下要務就是保護「鮻」的生命安全。

  她可是曾向「鮻」拍過胸脯,立下絕對不會讓「鮻」送命的誓言。

  一踏進海牢,就見六龍子手握長劍,面容肅冷,開啟的牢門內,美麗的「鮻」靜靜拍動尾鰭,拂起笑笑水浪,卷著長髮飄呀飄,縷縷光澤縷縷絲,包覆小巧臉蛋和白嫩身軀,俏麗嬌容平平靜靜,不見驚恐或眼淚,她與六龍子誰都沒說話,只是相互凝望。

  「不要殺她!吃鮻不會補身體的啦!」蔘娃一路喳呼,飛奔過來阻擋。

  「蔘娃,沒關係的,讓他動手。」她不想……死在別人手裡。

  「可是……」

  「鮻」朝蔘娃微笑著,轉回六龍子方向,又恢復平淡無波,晶亮的燦眸,緩緩閉上。

  「慢——六龍子!慢點!」魟醫匆匆游來,阻止六龍子巨劍揮下。

  「怎麼了?決定不熬湯了是不是?!」蔘娃面露喜色。

  「不是啦,為求鮮度,不能這時殺,下鍋時我用最利落的刀法開腸破肚,迅速洗掉淤血什麼的,再直接送進鍋裡熬,最好是趁她沒斷氣,還會喘、還會動,才是新鮮!」魟醫說得很冷血,引來蔘娃抽息。

  「你怎麼這麼狠?!」虧她之前被魟醫東捧一句「靈蔘是天底下最棒的藥材」西誇一聲「我這輩子有幸和靈蔘說到話,祖宗有積德呀」給誤導,以為魟醫是好魚,今日聽他一席話,好印象全破滅光光!

  「我哪有狠?你沒瞧見六龍子連眉都沒挑一下?」魟醫脖上敷著海草膏,二龍子弄出的傷仍隱隱作痛,現在還得奉命招惹六龍子,他真是條苦命的魟……

  「他本來就不痛不癢呀!他根本沒把她的死活放心上,他又不在乎她!」蔘娃心直口快地喊著,「他若是在乎,該學學睚眥,做些什麼嘛!睚眥為了我都敢跟龍主老爹槓上,他就算沒有睚眥強悍、沒有睚眥勇敢、沒有睚眥衝動,至少,去求龍主老爹呀,用哭的用耍賴的用打滾的什麼辦法都可以呀!我就不信龍主老爹沒喝鱻鮻偉大珍貴靈蔘啥啥湯會少活兩三年!」

  喂喂,自己篡改藥湯名稱便罷,還在在其中添加那幾字,著實很不要臉耶。

  「明明在我看來,龍主老爹身體很好很勇壯呀!」蔘娃嘟嘴,嘀咕補上。

  她說完,海牢沒人吭聲,靜默得只聞海潮洋流聲,最後,還是她繼續發言。

  「你在乎她嗎?」蔘娃問向六龍子。

  「不。」六龍子沒有遲疑,篤定無比的回答。

  蔘娃氣得想罵他,是美麗的「鮻」伸手阻止她,仍是艷美微笑,淡淡說:「別問了,再問也只是自取其辱,我不想聽見任何比刀更鋒利傷人的答案,我不想帶著那些東西死去,所以,求你,別問了。」

  蔘娃低頭望著按在自己手背上的白皙柔荑,她正微微顫抖,盈盈大眼填滿波光及滿滿無奈,那哀求眼神,讓蔘娃倍覺自己幸福得令人發指!同樣是愛上龍子,她何其有幸,遇見的是睚眥,有睚眥回應了她、保護了她,魚姬卻……

  同樣是愛情,為何面貌落差忒大?是因為愛上的人不同,付出的深淺不同,愛上不愛自己的人,所以得到的結果也不同?

  說完又不懂了,不懂愛情怎麼沒有固定的模樣,不懂她愛睚眥愛的不辛苦,為何魚姬對六龍子的感情,換來的是冷絕無情的回應?

  「你不救她,我救!」蔘娃氣呼呼掉頭走人,直搗龍宮大殿,去找下令要喝湯的那隻。

  鮭兒提裙追去,海牢瞬間靜寂,魟醫悄悄打量六龍子與那條「鮻」族公主之間的暗潮洶湧——暗潮哪裡洶湧?兩邊皆無言以對,一個雖凝望著她,卻不做半點表示,一個目斂睫垂,眸光飄渺,芙顏暗淡憂愁,彼此沒有交談。

  他試探開口:「六龍子,我可以帶走『鮻』了嗎?鍋鼎還空著等她哩……」

  「帶走吧。」六龍子沒有阻止。

  難道是龍主看走了眼?這一對和二龍子及靈蔘那一對的情況全然不同?

  魟醫心裡困疑,戲還是得做下去。

  「你隨我來吧……不對,鮻游得比我快,不先綁起來,萬一你跑走,我追也追不上。」魟醫掏出韌繩,一說完便麻利的往她身上套,她不掙扎,任由頸上繩圈收緊,勒住細嫩肌膚,再纏到身後,繼續縛其雙手,明明很疼痛,她仍舊忍著不喊不求,柳眉攏蹙,唇兒咬著,豆大淚水緊鎖於眼眶,不讓它墜下。

  魟醫辛苦綁完,揉揉虎口,綁人綁得自個兒都有些疼哩。

  「好了,走吧,下鍋去了。」他拉動繩,扯緊「鮻」,便往藥居方向游。

  當她與六龍子擦身而過,忽而傳來嘆息,既淺又淡,才鑽進了魟醫耳裡,緊接著,痛與黑暗同時襲來……

  另一方面,踩著蹬蹬作響的火大腳步,衝動的蔘娃闖入大殿。

  「龍主老爹!龍主老爹!」

  蔘娃不顧大殿上還有誰在,筆直奔向龍座,對龍主嚷嚷:

  「你一定要喝鱻鮻偉大珍惜靈蔘啥啥湯嗎?!不要吃魚姬啦!你怎麼捨得吃那麼漂亮的鮻?!我不信非得吃她才能補身體!」近來和龍主混得很熟,她一天得照三餐餵龍主吃湯喝藥,這段時間天南地北亂聊,靈蔘沒啥長幼秩序的觀念,單純將龍主當成朋友一般對待,反而讓龍主欣賞她的有話直言。

  睚眥也在大殿上,見她一來卻沒先往他這兒靠,有些吃味,上前把她攬回膀間,她現在火氣很大,根本沒瞧見是他,一把掙開,重新跑上龍座。

  「你不覺得龍骸城裡養一條鮻很棒嗎?光是瞧她美美地游過來,美美地游過去,心情都跟著爽快起來,心情一爽快,身體自然硬朗,所謂的『藥』,不是僅指吞得下肚的才叫藥,療癒心靈的藥更難求!」

  龍主輕拈龍鬚,話來不及說,睚眥插嘴先發難:

  「臭娃兒,你沒看見我嗎?!」被無視的感覺好嘔!尤其是昨夜還和他纏纏綿綿抱在一塊睡的小蔘竟能無視他到這般田地!以為她匆匆奔來,是為早晨醒來沒看見他,思念著他,結果是趕來替?求情,全是他自作多情!

  「睚眥?你在這裡呀,太好了,跟我一起說服你爹!」

  敢情她到剛剛為止都沒發現這麼大一尊的傢伙佇在面前?

  「我幹嘛替一條連被允許去瞧她一眼都不許的『鮻』說情?」睚眥很會記恨,實際上介意的是剛剛伸手抱她卻遭她掙開的鳥氣。

  怎麼,吃乾抹淨就不珍惜他了?原來她是這種始亂終棄的畜生靈蔘嗎?!

  「好嘛好嘛讓你看她一眼嘛,就一眼哦,那你幫我勸你爹改變心意。」蔘娃抓著他的大手催促。

  「魟醫說我得喝鱻鮻蔘鳳涎麒角雲水湯,才能治好困擾我多年的心頭郁結之症,難得我的九名愛兒孝心感人,千里迢迢、上山下海為我尋齊藥材,我不喝說不過去呀……」龍主一臉為難,兼感動於兒子們辛勞的嘴臉。

  「鱻鮻靈蔘鳳涎麒角雲水湯?全名不會正巧是鱻鮻靈蔘鳳涎麒角雲水蟠龍梨仙酒金耳紅棗湯吧?」仙樂飄飄似的男嗓,毫不遜色於大龍子酥麻人的清靈悅耳,由大殿一角傳來。

  蔘娃這才發現龍骸城有客來,紅髮紅衣的俊秀男人將自個兒圈在淡金色圓兒之中,不沾半滴鹹鹹海水,右手托腮,趣然地問,又自顧自回答:「我好久好久以前也喝過呢,那滋味……永生難忘。可龍王說它能治心頭鬱結之症?怎麼與我印象中不太一樣?」

  「勾陳大人,噓——」龍主趕忙要阻止,但,遲了一小步。

  「鮻的金鱗帶毒,靈蔘不甘心死,也大放毒性,鳳涎微甘小毒,麒角是指麒角花,而非麒麟之角,劇毒。雲水是毒蛇之名,蟠龍梨聽來可口,萬萬不能食,仙酒無毒,但能催化眾毒,激出最烈藥性,金耳是毒菇一種,紅棗……只是想讓湯嘗來有一點點甜味。這麼毒的湯,一碗喝下,用不著半步,立即噴血暴斃,算算……確實是某種程度的治病方式。」命都沒了,病當然跟著無法再困擾人。

  幾名在場的龍子聽見勾陳的說辭,個個由驚轉怒。

  「魟醫跟我說金耳是金色的木耳!」結果是菇?!

  「害我還去找了雄麒打個你死我活!」原來麒角是花名?!

  「我到今天才知道雲水是蛇……」咬牙切齒。

  「由父王的表情看來,好似很早之前便知道此湯劇毒不可飲。」大龍子酥酥的嗓,此刻聽來不再無害,軟綿得有些嚇人。

  「勾陳大人你……少說兩句……」龍主遲來的話,此時吐完亦於事無補。

  「我倒認為,我們應該把錯的藥材再找齊一遍,熬成湯,好好『伺候』父王飲光,才是孝的極致表現。」咬著煙管的五龍子,呼出白沫煙泡。

  「既然湯這麼毒,你不是說你好久好久前喝過,怎麼還好好的在這兒?」蔘娃不似眾人因怒火衝昏頭,抓到眼前紅髮男人的語病。

  「真可愛的靈蔘耶,生得真好。」勾陳不急著答,倒先誇獎了蔘娃:「我若知道靈蔘是你這般俏娃娃,我就捨不得吃了。」他眼神不邪佞、不浪蕩,真誠的讚美,發自於他顏色魅紅的眼眸,蔘娃馬上認定他是個善良好人。

  「別被人灌兩句迷湯就茫酥酥地把他歸類為善徒!」睚眥喝斷她對勾陳越發欣賞的好奇目光。

  「他哪是灌迷湯,他是實話實說!」蔘娃臉不紅氣不喘的將勾陳的讚美全盤收下,認為勾陳沒有半句虛假,誇得剛剛好而已。

  「那隻狐神就是一張嘴精明,只有笨蛋被拐去賣還幫他數銀票!」睚眥多怕涉世不深的她會誤信狐神勾陳是好人。

  「他是狐神哦?好美唷。」若沒聽他開口,她以為是個俊俏的姑娘呢。

  「呵呵呵,好甜的小嘴兒。」勾陳輕笑,風姿瀟灑飄逸,他最喜歡這種可愛的小東西。

  「你東西拿了快滾,少在這裡釋放狐臭!」睚眥趕人了。

  勾陳是來商借龍骸城的龍眼明珠,龍眼明珠雖貴重,但不至於只能鎖進城裡倉庫積灰塵而不容任何人覬覦,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因為你還沒遇到嘛,死了多可惜,死掉就真的遇不到那樣的人了!」蔘娃認真訓導的模樣,教勾陳發笑。

  「你真有趣,不只是株治病強身的蔘,還能教化人,你同我結拜,當我義妹如何?」雖然義妹滿天下,有猴有鹿有蛇有貔貅,獨缺這株靈蔘的率直熱心。

  「你想得美!」睚眥頭一個反對。

  「我沒有手足和家人耶,不知道結拜當義妹該怎麼個當法。」或許不該說沒有手足家人,由同一株蔘體熟果落下的株苗當然不只她一株,可大夥四散各處,靈蔘跑去哪裡,熟果便掉在哪裡,能不能發芽,憑的是運氣,不像人類,自小一塊長大,彼此哥哥長妹妹短,蔘兒感情好淡薄好淡薄,她根本沒嘗過可謂「家庭」,是到了龍骸城,才知道原來有一家子兄弟是怎麼一回事。

  蔘娃剛說完,勾陳揚起媚笑,打算進一步說服可愛蔘娃成為第一百零一位乾妹妹,同時,睚眥亦準備阻止蔘娃被妖狐誘騙,比勾陳及睚眥更迅速的尖叫聲銳利響起,緊接著,邊嘶吼邊飛奔的黑影撲向蔘娃——

  「娘!」

  娘?勾陳俊眉一揚。

  娘?!睚眥濃眉一緊。

  「娘救我!娘救救我——」

  鬼哭神嚎的求救聲源自於撲跳到蔘娃小腿肚上的一株小蔘。

  不是說沒有手足家人?現在卻被人抱著喊娘,情況無比怪異。

  「誰是你娘?!」蔘娃也嚇一大跳。

  腿肚上的小蔘涕淚縱橫,蔘淚和在海水裡蔘葉亂顫,蔘鬚抖動,緊緊巴住她不放,怯怯抬頭,淚眼朦朧,瑩眸瞅她。

  「……那,爹?」

  「我全身上下哪片葉哪條鬚像雄性?!」還爹哩!

  「不管啦不管啦,或許你就是我娘,也可能是我爹,反正說不定我是你身上蔘果熟成後掉在山裡的後代蔘子——你一定要救我!他他他他們要吃掉我!」抖抖抖的蔘鬚指去的方向,跑來一隻握刀的龜學徒,是魟醫手下弟子,奉命處理二龍子待會的靈蔘,怎知昏死於石砧上的靈蔘竟突然醒來,盲目逃竄,跑得迅速。

  難得在恐怖的海底深處能遇上同類,小蔘死都不肯從她腿上下來,他身上沒有與蔘娃一樣的護體法術,只勉為其難有薄薄一層施捨般的弱光,阻隔它及海水的直接接觸,一路胡撞瞎碰,弱光若隱若現,它也感覺到強大海壓正逐漸逼來。

  「你……有可能是我頭頂上蔘果落地長出來的小蔘?」蔘娃臉上浮現些微驚訝。

  「對對對對,娘!」一聲娘,喊得多軟多諂媚。

  「那你就是我的孩子耶!」蔘娃連半絲懷疑也沒有,因為確實有此可能性存在。

  「娘——」

  亂七八糟的認親大會,兩蔘感動喜相逢,睚眥冷眼看著自個兒的女人被別人抱住喊娘,小蔘身上薄光倏然消失,受海水擠壓得反吊白眼,蔘娃捧著它慌亂滿廳求援,哇哇急叫……

  好似嫌大殿不夠熱鬧,蝦兵蟹將扛來半昏迷的魟醫,魟醫魚腦後方被毫不留情敲出一大團紅腫。

  「龍、龍主……六六六六龍子……帶著鮻……逃出去了……」魟醫舊傷未愈,又慘遭偷襲,絕對名列龍骸城的衰鬼榜首。

  好好的去領「鮻」離開地牢,也沒要真的對她痛下毒手,鱻鮻靈蔘鳳涎麒角雲水湯的煮法和功效甚至是藥材,他這條魟亦是一知半解,哪敢真煮來奉予龍主?他才剛綁好「鮻」,暫時打算拉她去藥居,還沒想妥下一步棋怎麼走,得與龍主商討商討,忽而聽見一聲低嘆,不是來自於「鮻」,當然更不可能是他發出來,那時海牢只有三隻傢伙,不是他,不是她,當然就是突然朝他腦門揮劍柄重擊的罪魁禍首!

  虧他事先問過六龍子,是否可以帶走「鮻」,六龍子淡淡回他「帶走吧」,後頭根本缺了幾個字沒說齊吧!例如:帶走吧,若你不怕死的話……

  「老六他……也會有如此衝動之舉?我以為這種事,只有二哥和四哥做得出來。」五龍子興味多於驚訝。

  「何必呢?開個口,彎個腰,求個情,我就會放了『鮻』呀,那隻悶崽子,從頭到尾都閉嘴不提,要不是有回不小心瞧見他夜裡偷往海牢,才猜出他的心思,要魟醫去逼出他真實的心意……」龍主擺明便是要看一隻只不羈的兒子流露出苦惱掙扎,調劑調劑身心,報報他老讓兒子們給氣到七竅生煙的怨氣。

  「差點連我的命都逼掉了……」魟醫滿滿委屈。

  「派人去把六龍子追回來,跟他說沒有要宰殺那條——」

  勾陳輕巧碰杯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插入龍主的話間,笑得慵懶的嗓,順勢接續:「六龍子可是下定決心才違逆自個兒父王的命令,搶鮻逃亡,當下得拋棄多少,抱定必死覺悟?若現在追上,拍拍他的肩,告訴他:你呀,做白工了,你的覺悟根本不是因為你父王想玩玩你們,你掙扎了幾天,痛苦拉扯於『救她?不救她?』的難擇翻騰,結果全是你父王和那條魟醫的壞伎倆。不知……六龍子會不會惱羞成怒?」

  勾陳踏進龍骸城沒多久,喝了兩杯茶水的功夫,拼拼湊湊也能大略弄懂眼下情況,以及最開始龍主命龍子尋藥材的典故。

  一片死寂後,有人默默說了句「老六發起狂來,應該很可怕。」

  「反正六龍子這麼認真,不如,就按照他的預期,派大批人馬去追捕,讓他過過英雄救美的癮,不枉費他拋父棄家的決絕。說不定,意外促成一樁好事。」唯恐天下不亂的艷美狐神,將事情說得像遊戲,提出惡質建議,薄美紅唇彎彎如月,忒般絕俗好看。

  「讓六弟去忙忙好比他返身回城引發暴動來得好些……」

  「就這樣招回老六,太無趣了些,狐神大人說得對,他如此認真,咱們也不好壞人興致嘛。」五龍子「吁」地吐煙,認同勾陳提議。近來閒閒無事,看出好戲應能消磨消磨時間,打發無聊。

  「我開始越來越慶幸,當初去找的藥材,是一罈酒……」才得以避開後續紛紛擾擾,不會淪為被人戲整的對象,萬幸,萬幸吶!應該把仙酒開封來暢飲慶祝一番,誰教它是「鱻鮻靈蔘鳳涎麒角雲水蟠龍梨仙酒金耳紅棗湯」裡,唯一勉強能用能吃的藥材。

  多可悲,連想拿無毒紅棗來煮鍋甜湯都沒辦法,「紅棗」這味藥材,也找錯了……

  「好!傳令下去,傾力追捕私縱『鮻』的六龍子負屭!要活抓!並命眾蝦兵蟹將注意自身安危,別被六龍子給劈了當食材,打是一定打不贏,追著他們跑就好!」龍主朝寶座扶手重重一擊,端出海底霸主的氣勢,倘若句子裡別有那麼多的貶損詞意,定能更加威風凜凜。

  大殿上,看戲的等看戲,演戲的繼續演戲,另外一龍兩蔘可沒有心思管六龍子的事——蔘娃是想管而無力管,一邊耳朵聽見六龍子帶著魚姬逃掉而開心,另一邊耳朵還得撥冗去聽小蔘的咕嚕溺水垂死聲,及睚眥滿嘴嘮嘮叨叨的碎念……

  睚眥看起來,不是很爽快。

  不,這真是太客氣的說法了,修正一下。

  睚眥看起來,很火大。

  不過對象並不是她,而是快死了仍巴住她不放的小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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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1 14:48:4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你竟然有一個這麼大的孩子?!」

  與其說睚眥火大,不如說睚眥震驚,她自個兒看來都像個嫩娃兒,竟有本領讓人摟著叫娘!

  措手不及的驚嚇,連堂堂八尺男子漢亦抵擋不住。

  「說不定不只一個吧……」蔘娃自己也很難算清楚,每次結的果子太多,全都發芽長大的話……

  嫉妒扭曲了睚眥的面容。

  「你到底還有多少私生子?!」一次全說明白,要嚇就一口氣嚇完!

  「我怎麼知道?!」

  「說!那個男人是誰?!」

  「什麼男人啦?!」她聽不懂睚眥在吼啥,雙眼瞪這麼大幹嘛,要比她也不見得比他小,她跟著瞪眸瞪回去。

  「跟你一塊有孩子的那個男人!」他要去宰了他!要將他挫骨揚灰!

  「哪有這玩意呀?」蔘娃一臉比他更迷惑,不解他這頓火是為何而發、為誰而發。「開了花,自個兒授粉,全是我頭頂上同株異花的纍纍結果,我周遭又沒有其他蔘能互相傳遞,每株蔘只要成了精,哪枝不是四處亂亂跑?想遇上同類,還得碰碰運氣哩……這跟男人有啥關係?」她反問他。

  「……」對哦,植物的傳宗接代和動物完全不同,在愛上他之前,這株蔘可是連雌雄男女都沒有,不似動物獸類,必須經由陰陽交合的過程才能孕育子嗣,他曾見過哪朵花或哪棵樹在苟且燕好的嗎?

  沒有嘛,他吃醋個啥勁?又氣惱誰呢?

  剛剛腦海裡閃過她被五官模糊的臭男人擁抱親吻甚至是這樣那樣的男人,明明只有他。欺負人家生嫩無知,在床第上肆虐她青澀身子,也不顧忌她變成女娃兒才短短幾日,連她自己對那具身軀亦不熟諳,看見胸口隆起的可愛小乳還誤以為自個兒生了病,他恐怕比她更加認識她甜美柔軟的敏感水嫩。

  是他思想迂腐,沒有花花草草單純天真,是他的錯。

  睚眥抹抹臉,企圖粉飾自己無理取鬧的幼稚壞脾氣,打算用笑臉求和,舒緩剛剛對她齜牙咧嘴的不應該。他卻是該反省,她是蔘,自然有蔘的習性和經歷,比起他,她簡直潔若白紙,他哪還有臉胡亂指控她什麼亂七八糟的罪名?

  偏偏,有株險些葬身海底的傢伙,嫌世界大同太礙眼似的,出聲挑撥他和蔘娃即將冰釋的小小誤會——

  「娘!娘!就是那個壞蛋強行把我從土裡挖出來,弄傷我的蔘鬚,敲昏我,帶我回來煮湯!野蠻無禮又殘暴嗜血的臭傢伙!」小蔘渾然未察覺蔘娃與睚眥之間交情非淺,他們的對談,它有聽無懂,睚眥的吃醋吼聲,它當是欺負靈蔘的惡言惡語;睚眥的大眼瞪小眼,它以為是綁架劣徒的標準神情。它興匆匆告狀,編派睚眥的不是——大部分屬實,睚眥抓靈蔘的手段如何,蔘娃也嘗過,很是明白,那時頗有怨言。

  小蔘一口氣罵完,換氣再道:「娘,你也是被他抓回來要吃的吧?真是太惡劣太無恥太貪婪!都有你這株蔘還嫌不夠補,非得逮我回來湊雙!」小蔘頗不孝,畢竟親情淡入清水,就算她真是它娘或是姊姊阿姨甚至爺爺奶奶,也是沒多熟的家人。

  「你別擔心,我不會讓他們吃你,那鍋湯已經煮不成,留靈蔘在此沒有意義,睚眥會送你平安回去人界。」蔘娃安撫小蔘,摸摸它的蘆頭,要它寬心。姑且不論它與她是否有親屬關係,同為靈蔘,這層淵源足以教她湧現天生正義感要幫它脫困。

  「靈蔘不是很厲害,有土便能鑽?叫它從海溝慢慢爬回人界去呀。」睚眥態度風涼。大概爬個半年就能到了吧?

  「睚眥,它說不定是我的兒孫耶,你幫個小忙嘛。」她看睚眥已無臭臉,心情看似不差,沒像剛才半拖半拉帶她離開龍宮大殿時,一臉沸騰的不爽,雖不若他被龍主老爹欺騙她已遭吃光那回,失控爆發的憤怒,也很清楚能感受到身旁這個男人,正處於不滿之中。但此刻怒氣隨清風吹散光光,不留一絲陰霾,恢復成她熟識的睚眥,她搖搖他手臂。「你就當幫我嘛,不是有句話叫愛屋及烏嗎?你愛蔘及蔘,把它……當成你和我的孩子?」

  他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他的,她以為這是兩人訴傾情意之後的共有認知。

  因為他說了,愛到豈止一個慘字足以形容,她這麼小小小的撒嬌央求,他不會不允吧?他方才都應她請託,救了小蔘一命,用法術護住它。

  他……和她的孩子?

  睚眥頓住,呆怔良久,這幾個字,反覆回想起碼二十次。

  多、多麼令人充滿興奮想象的完美句子呀!

  孩子!

  他想要!超想要!要有她和他的孩子!

  光是一個念頭,就建構出美好幻境,有兒有女團繞膝下,甜滋滋、軟綿綿撒嬌要爹爹抱,呀,耳邊彷彿傳來的童稚嬉笑,清脆勝銀鈴……

  目光一時不察,瞟見那株眉不清目不秀的混賬小蔘。「啵」!環境中嫩嫩喊爹的小人兒消失不見,悅耳動聽的嬌嗓只剩餘音飄飄。

  「看啥?!還不快聽我娘的話,送大爺我回去!」混賬小蔘努嘴皺鼻歪嘴巴,神情倨傲得讓人想一拳直接揮過去,教教它何謂五官端正,別以鬼臉示人。

  他想要孩子,但不想要孽子,尤其是這種嘴臉的孽子!

  瞄見窗外五龍子乘坐煙波,在海潮間優雅劃出利落筆直的波線,正準備這樣悠哉浮上海面,去食他最愛的人界香火。

  「老五!」睚眥叫住五龍子,未待五龍子回首注意,他已抄起混賬小蔘,拋擲過去。

  「呀呀呀娘呀呀呀——」混賬小蔘慘叫幾聲,整株蔘轉了一圈又一圈,直至蔘鬚凌亂穿過五龍子的細長煙管,狼狽倒掛其上。

  「順手替我清理占角落的廢物,隨便往人界草叢丟就好。」

  五龍子不置可否,倒也沒明白拒絕,煙管掛靈蔘,繼續吸吐水煙,煙波未曾放緩,持續上竄,直至消失眼前,往頂頭透亮的海面而去。

  「我的孩子……」蔘娃望著遠去的泡影。說不定是孫子,或曾孫子……難得今日才相逢,馬上又分開,往後不知能否再見到面,忍不住湧起小小感傷,但也忘卻得很快,像它那樣的傢伙,在哪座山裡不知還有幾十株哩。

  「我們可以再生,你和我的孩子,像你也像我的小傢伙們。」睚眥攬過她的肩,低首以鼻尖廝磨她的髮鬢,輕聲安撫,以為她的的靜默是正處於傷感中。他不是嫌棄混賬小蔘非他親生,而是小蔘太不討喜,教人疼不入心坎;一樣是靈蔘,還是他的蔘娃可愛 太多太多太多。

  「……你,想跟我生孩子?」蔘娃一對長得極好的眉,淡淡挑揚,像兩座粉黛小山,一派驚訝。

  「當然想。」不然不會滿腦子都在重溫昨天的瘋狂喜樂,想念她的香、她的嬌、她的一切。

  像她也像他的小傢伙們?蔘娃對這句話充滿興味。她喜歡他的眉和他的鼻,呀呀,還有嘴巴,她也好喜歡,要是孩子傳承了那些,定是好看,可要加上她的部分長相,好似又會怪怪的,他的濃眉配上她的眼睛,他的鼻梁湊個她的臉蛋……這孩子會變啥模樣呀?好難想像,又教她雀躍不已。

  「聽起來不錯耶……但你沒有辦法吧?你行嗎?」蔘娃螓首一歪,狐疑打量他。

  沒、有、辦、法?!

  你、行、嗎?!

  男人最最忌諱的兩句輕視辱沒,全由她漂亮小嘴裡吐出來了!

  「讓你瞧瞧我行嗎!」

  睚眥一把火熊熊點燃,怒火慾火蔘雜,燒得劈啪作響,打橫抱起她,準備壓她上巨蚌大床,好好懲處她,教她見識見識他的能耐。

  大掌探入她衣襟,稍稍一使勁,衣裳朝兩側滑開,露出誘人美景,上頭點綴粉粉紫紫,全是他昨天到此遊戲貪歡的痕跡,他的指痕,他的吮跡,他的流連忘返……

  怒火消減,慾火卻燃燒更炙更旺,他舔吻她的潔嫩頸子,在原有的的吻痕中,更添新紅,她嬰兒般肌膚嫩嫩噌磨著他,是挑逗,更是挑釁,氣息綿綿吁來,落向他頰畔,一股暖熱芬芳。她伸臂懸掛在他頸後,十指梳弄他的髮,唇兒在他口中輕啟。

  「……真拿你沒辦法。」她仿傚他用過的語句和口吻,差別只在於她說來顯得好寵溺人、好縱容他,說得那麼笑嘆。「既然你想要,要等明年哦。」

  明年?

  也對,算算懷條龍子到出生,確實要等到明年才行,他現在「努力」些,明年一定行!

  「等我開了花,就找你一塊授粉,咱們結好多蔘果。」她滿心期待地說著,纖指撫過他眼尾,再至鼻梁及薄唇。「裡頭興許會有像你眼睛的孩子,或是像我模樣一般,最好全都有你這樣的嘴唇才好看……」

  開花?授粉?結蔘果?

  做、做不到。他、他真的沒辦法,真的不行……

  睚眥頓時領悟到她問的那兩句話,不是鄙夷,不是蔑視,而是誠實表達困惑。她方才一定滿心不解:龍子會開花嗎?怎麼跟我一起結果子?大概神獸龍子法術無邊,綻幾朵小花是易如反掌吧……

  現在如果坦白誠實說「對不起,我不行,我沒有這種能耐……」,好像會弄垮男人的氣勢和尊嚴,都已經快將她剝得精光,卻為了開不開花這種小問題來打斷歡樂,實在很不智。

  花草樹木的繁衍技巧,他學不來,這輩子要叫他開朵人蔘花和她授粉,著實強「龍」所難,還是多教她一些獸類的繁衍方式,用他懂的辦法……

  他吻住她忙碌編織未來蔘子蔘孫長相遠景的小嘴,決定選擇忽略跳過開不開花、授不授粉這類小問題,幫她重溫另一種樂趣十足的纏綿悱惻。

  至於明年她花期到來,頭頂熱鬧非凡,追著他問「要不要一起授粉生孩子」,那時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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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21 14:49:30 |只看該作者
番外  開花了!

  人界正處酷熱時令,人手蒲扇一柄,招搖寥寥清風,只求驅散熱意,換來些許涼爽,海之至深處卻不為熱氣所苦,海水阻隔艷陽直射,烈芒抵擋不了,海溫不過稍稍高了一點點,大致上仍是舒適涼快。

  五月,榴花照眼,萱北鄉,夜合始交,薝葡(梔子花)有香,錦葵開,山丹赭。

  未載入《花歷》之中,卻同樣於五月逢花期的植物,還有蔘。

  興許是太過滋養,抑或在龍骸城中輕鬆自得,被睚眥照料得健康歡快無憂慮,蔘娃今年開出的花,足足多出一倍有餘,淡綠色小花,綻滿烏亮青絲間,沒有牡丹嬌妍,不若桂子甜香,更沒有櫻花粉嫩,竟也毫不失色,她鑲在小臉間的笑靨更勝諸花,一點也不輸它們迷人。

  她笑瞇瞇來到睚眥面前,雙掌托腮,氣色紅潤好看,從天山移植到龍骸城,無損她的生長發育,睚眥樓子裡有土有陽光,有雲有雨有霧有清泉,完全仿傚天山而造,環境極適蔘居,重點還有睚眥陪她談談情,鬥鬥嘴兒,好不快活。

  睚眥曾擔心她不適應龍骸城濕冷及海底照射不入足夠陽光,隨時做好伴她隱居人界深山裡的打算,沒想到她超習慣,在龍骸城如魚得水,除了主城,城外小鎮她更是逛得不亦樂乎,每一項海底事物及魚種,她都覺新鮮和有趣,只用短短片刻,她和六成城民混得通熟,連名字也能喊對泰半,城民對她這株靈蔘充滿好奇,會主動上前與她攀談,送些小玩意兒或食物給她。翌日,她拉他再去逛城街,九成城民姓名她全沒叫錯,一副和大夥是多年老鄰居的豪爽氣勢,教他這尾龍子自嘆弗如。

  不僅如此,海底城龍主對她的疼愛更是眾所皆知,好似她是龍主唯一愛女,其他幾隻兒子全是路邊撿來的,可有可無。她按照三餐加宵夜被龍主召去同桌吃飯,每日一回的親餵補湯,龍主不許任何一位愛妃或巧婢接手,定要由蔘娃去做,一口湯,幾十句閒聊,再一口湯,又配幾十句漫談,她和龍主有聊不完的話題,逗得龍主龍心大悅,甚至打賞她一顆榴子石——九隻龍子曾爭個你輸我贏,每人皆想從龍主手中拿到的珍奇仙寶。據說榴子石可佩可食,佩之能避災,夏泛涼意,冬傳溫息,若取出石內小圓珠搗碎食用,輕而易舉便能獲得近一甲子內力,不賺白不賺。

  結果,她半滴汗也不用流,就拿走龍子們處心積慮爭奪的寶物,還嗤了一聲,說「這啥?顏色差我的蔘果一些些嘛」,教人聞之氣結,睚眥替她將榴子石做成項鏈,繫在頸上,可護她在龍骸城暢行無阻。

  龍主更賞她一條雙髻鯊當坐椅,雙髻鯊溫馴乖巧,不會胡亂傷人,最適合騎乘他悠游海底城,她可開心了呢,坐上雙髻鯊,跑遍全城,一點都不用耗費腳力,逛起來更痛快更不節制了。

  她在這裡,快樂似神仙。

  「我開花了耶,睚眥。」她獻寶似地晃動螓首上小花,抖擻的嫩綠花兒朵朵像笑顫。

  「嗯,很熱鬧,綠意盎然。」睚眥早忘了數月之前自己說過什麼,相安無事的日子,安逸幸福得足以教人玩物喪志。

  「那,你要趁花兒正茂盛時,快點把握時機,和我一塊授粉結果,來生一群可愛的孩子吧。」

  經她甜笑提醒,睚眥如夢初醒。

  是有這麼一回事,只是他沒料到,她記得恁牢,等著花期盛開。

  「嗯……娃兒,你應該知道,我是一條龍子。」

  她頷首。「知道呀。」

  「龍子不會開花。」他用著教導孩童知識的夫子口吻在說。

  「所以?」

  「我沒辦法和你一塊授粉結果。」

  睚眥等著聽她抽息過後,爆出怨嗔的不滿與指責。

  蔘娃眨眨眼,聽他說完,小臉笑意絲毫未減。

  「我知道呀,你要是跟我說,你也開出人蔘花,我才會大吃一驚咧。」她銀鈴輕笑,雪白貝齒半露粉嫩唇間,俏皮咧嘴的模樣,好似調侃他怎會說出那番蠢話。

  「那你還一臉歡喜,特地來跟我說你開花的事?」不就是猴急的找他一塊結果嗎?

  蔘娃掏出一支軟毛筆,遞給他。

  「喏,讓你出點力氣嘛,才有參與感,等花兒結成果,算你一份。」毛筆是給他用來掃掃甲花,再掃掃乙花,就能完成授粉,她可是將整頭結實累累的重大工作交付給他哦。

  「用毛筆?」他揚眉。

  「不然咧?」她反問。

  「你瞧過哪只獸或蜂咬著毛筆替花授粉?」

  「是沒有。」

  「獸有獸的方法。」他握住她執筆之手,巧勁一使,她落在在他懷裡,這種親暱情況太頻繁,頻繁到蔘娃已經很明了他眸色轉變時所代表的含義。

  「你好下流。」都把她同流合污了,她明明不是獸,卻也開始擁有獸性,與他玩著樂此不疲的遊戲,失去花草該有的清高風骨。

  「你不愛我的下流嗎?」他可不是對誰都這副登徒子嘴臉。

  「愛啦,只要是你,我全都嘛愛。」蔘娃嬌俏俏地說,主動在他唇上一吻,嗓兒綿嫩:「你要怎麼幫我授粉?」

  「妖蔘……」尤其是花開時節的她,怎會變得這般嬌嬈魅人?幾乎令他目眩,得瞇細雙眼,才能瞧清容光煥發的艷絕人兒。

  膚更粉,唇更紅,眸兒氤氳迷濛,身姿更顯艷美柔軟,她都將嘴兒擺在他張口可銜之處,他又何須矯情推拒?俐落除盡身上礙事衣物,尋找他熟稔的敏感細緻之處,挑撥它,誘哄它,輕易讓它吐露芳香水嫩,

  她吁了口氣,勉強包容他,緊接而來的狂風暴雨——她總是如此戲稱,這是她所能想到最為貼切的感受。以往貪玩,離開天山四處跑,偶在其他山裡遇見風雨大作,吹得莖葉亂顫,幾乎快被強風由土裡連根拔起,睚眥就像最霸道的風,每每也陷她於狂亂顫抖之中,必須緊緊攀附他,才不會被拋擲到無邊天際,才能感到安心——領著她與他,一同共受,她愛極了他為她癲狂失控的模樣,她可以輕易感覺到,他有多喜愛她的身子,即便她自己很是嫌棄胸不夠大,腰不夠細,但睚眥總會替它們抱屈,然後比她這位身軀主人更加憐愛它們。

  隨著他的強悍動作,嬌小身軀為之戰慄起伏,淡綠小花迎合搖曳,泛有極淡香息的細粉,因每一個激烈交纏而抖落,飄揚空中,緩降她或他交疊的髮絲間,有些落在她肩上,有些則停於他浮現龍鱗的臂膀胸口,當然,沒遺漏掉花兒與花兒彼此最重要的傳宗大任,份兒處處皆有。

  他在她唇上,嘗到了花粉清甜甘香。

  她在他鼻間,拭去了一抹粉塵。

  兩人為此發出含糊的笑,又繼續嬉逐著對方睫間、鬢側和身上,花粉所落之處……

  授粉工作,大圓滿,就各個層面而言,對神獸、對靈蔘,皆大歡喜。

  再過不久,龍骸城裡,興許能多出一大片的蔘田,飄送蔘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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