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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限時離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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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02:29:18 |倒序瀏覽 | x 1
限時離婚  作者:季可薔

分居六年,忽然收到妻子Mail的離婚通知,要一個大男人作何感想?
他並不排斥離婚,畢竟哪對夫妻各自生活六年,還能多深情,
但當年他要離婚,她苦苦哀求阻止他,現在她有了新生活,
就立刻通知要他馬上配合?難道當他是個跑龍套的?
這段懸而未決的關係,當然應該做個結束,
而他們之間,也該有個了結,她曾給他留下的傷,
這次看她要怎麼給他一個交代……
她實在不知這個丈夫千里迢迢從美國回來做什麼,
以為他收到離婚通知,是要回來跟她辦手續,
可是又要求她先在人前和他假裝幸福夫妻,限時一個月;
明明看起來不稀罕她這個老婆,卻不放手,
綁架她的時間,霸佔她的生活,強勢入侵她的心,
難道這一個月的時間,還能夠改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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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02:29:51
第一章

  美國,紐約。

  玻璃隔間的浴室,金屬蓮蓬頭下,站著一個裸身男子。

  古銅色的肌膚,身材勻稱,小腹緊實,雙腿修長,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個所有女人見了都會不禁為之屏息的性感臀部。

  因為腿太長,臀部太好看,他特愛穿能夠突顯線條的牛仔褲。曾經有某任女友如此評論,他裸著上身、單穿牛仔褲的時候,最是魅力滿點,放出的電力高達幾百萬伏特。

  而他從不懷疑這是溢美之詞。

  對於自己的外貌,他是相當有自信的,但更有自信的,是他擁有一顆靈敏的腦袋,這才是促使他在競爭激烈的華爾街站穩一席之地的本錢。

  在異鄉奮鬥六年,如今的他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他可以驕傲地站在任何人面前,顯示自己出眾的抱負與才華。

  他成功了。

  照世俗的定義,當是如此,所以他才能在紐約地價最昂貴的上東區買下位於頂樓的豪華公寓,站在客廳落地窗前,俯瞰的是整座中央公園的美景。

  他有錢、有地位,成就非凡,身邊更不乏各色美女投懷送抱,而他也不吝於接受她們為自己過於忙碌的生活增添幾道娛樂色彩。

  畢竟只有工作的人生太無趣了,人不是機器,偶爾總要放鬆一下,才能更積極前進。

  水流如瀑,嘩啦啦地沖刷過辛至煥身上每一處肌膚,他閉上眼,享受這衝擊的快感,許久,關上水龍頭。

  稍稍擰乾頭髮,穿上白色浴袍,他踏出浴室。大理石地板有些涼,他卻懶得穿拖鞋,裸足踩在冰涼的地面。

  他來到吧台前,為自己斟了杯威士卡,隨手丟進兩塊冰,搖了搖,一面啜飲,一面轉進書房,打開桌上的筆記型電腦。

  螢幕下方燈號閃爍,顯示有新郵件,他打開郵件軟體,點進收件匣,迅速流覽。

  大部分是工作上的信件,有幾封垃圾廣告信,還有一封--

  他倏地瞇眼,審視那熟悉又陌生的寄件人名,半晌,嘴角冷誚一撇。

  信是用英文寫的,標題很簡單,「Divorcenotice」,離婚通知。

  又是她。

  這已經是她寄來的第三封電子郵件了,前兩封寫的是中文,這次換成英文了嗎?

  他點閱信件,第一行,便是充滿諷刺的文字--

  擔心你在國外住太久,忘了如何閱讀中文字,所以這封信我改用英文寫,相信你總該看得懂了。

  他讀著,冷冷一笑。

  菲菲啊菲菲,六年不見,他這個名義上的老婆脾氣好像變得更嗆了。

  雖然能料到內容寫些什麼,他還是仔細把整封信讀了一遍,許是看得太專注了,他竟然未發現身後有個金髮美女盈盈走過來,忽地從身後攬抱他的腰。

  「你在看什麼啊?Sean。」金髮美女的英文帶點美國南方的腔調,軟綿綿的,很慵懶迷人。她一面問,一面好奇地探頭看。「Divorcenotice?這誰寄來的?」

  「沒什麼。」辛至煥立刻合上電腦外蓋,不讓美女看見信件內容。他轉身,不著痕跡地扯下她纏人的手。「你不是睡了嗎?怎麼又醒了?」

  「我口渴,想起來喝點東西嘛。」看他手上端著酒杯,美女很俏皮地搶過去,啜飲一口,藍色眼珠滴溜溜地打量他。「原來你在台灣真的有個老婆,她們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呢!」

  「誰跟你說的?」他淡淡地問,其實並不特別想知道,八卦流言一向如野火燎原,滅不盡。

  「就有人說的嘍。」美女聳聳肩,撩了撩閃亮如絲的金髮。「她們說你到現在還愛著她,所以不肯離婚,也不願認真跟別的女人交往。」

  「她們錯了。」辛至煥似笑非笑。「我們沒辦離婚,只不過是有一些煩人的理由。」

  「那現在呢?怎麼她又寫信要求跟你離婚了?」

  「事情總是會有變化。」他淡漠地解釋,傾身吻了吻美女的頰,然後將她推離書房。「你先去睡吧,我還有工作要做。」

  關上門,隔絕了美女令人厭煩的好奇,辛至煥回到書桌前。坐下,拉開抽屜。

  抽屜深處,靜靜地藏著一方水晶音樂盒。他取出來打開,叮噹的樂聲流洩,舞動的芭蕾女伶底座下有個夾層,夾層裡,嵌著一枚男性戒環。

  這,就是他的婚戒,六年未戴,可婚禮當時許下的承諾,卻彷彿仍歷歷在耳。

  辛至煥先生,你,願意娶齊菲菲小姐為妻嗎?

  「去他的我願意!」一念及此,辛至煥不禁出聲低咒。他取下戒環,在指間把玩,嘴角隱約劃開鋒銳的嘲諷。「當年是你求我別離婚,現在也是你催我辦離婚,齊菲菲,你當我是什麼?一條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

  愈想愈怒,墨深的眼眸點亮陰鬱的火苗。

  「你以為我不曉得你為什麼突然想辦清楚離婚手續嗎?因為方家俊,對吧?因為有個企業小開卯足勁追求你,所以你等不及嫁進豪門當少奶奶了。」

  為了想跟另一個男人成婚,才急著跟他離婚。

  她,就是這般自私的女人。

  他驀地捏緊戒環,指尖掐進掌心肉裡--

  「別傻了,我絕對不會讓你稱心如意。」

  台灣,台北。

  風格明朗的餐廳,靠窗的座位,兩個女人相對而坐,其中一個面前擺著一台筆記型電腦,以及一支錄音筆。

  她是某家商業雜誌的採訪記者,而坐她對面的,正是她今日的採訪對象,齊菲菲,近年來在餐飲界掀起話題旋風的女強人。

  「齊小姐,我一直很好奇,你這間餐廳的店名--究竟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呢?」

  「你的意思是?」齊菲菲端起骨瓷杯,優雅地淺啜藥草茶。

  這家餐廳賣的是美式餐點,深夜時段則兼做夜店賣酒,這類養生茶品其實並不列在飲料單上,只是老闆娘個人的喜好。

  熟客來時,若是有要求,齊菲菲會親自為客人調製藥草茶,她調配的茶飲味道很別緻,愛喝的人常會上癮。

  就連這位元採訪記者也一喝鍾情,讚不絕口。

  「我的意思是,這是間美式餐廳,所以店名取『NewYork』可以理解,但為什麼還要加個Ex?」

  「NewYorkEx」是這家店的全名。

  「……這個Ex,如果我理解得沒錯的話,有『前』的意思,比如說Ex-Wife,就是前妻,Ex-BF,就是前男友,但NewYorkEx?『前紐約』?」記者胡亂猜測,自己也忍不住好笑地搖頭。「應該不是這意思吧,還是說這個Ex是Exclusive的簡寫,Exclusive有『除此之外』的意思,那這店名就可以直譯為『除去紐約』嘍?」

  「呵呵。」聽著記者的猜測,齊菲菲輕聲淺笑。當笑意漫及她眉眼時,她的眼眸會格外明亮,猶如深夜忽然點亮的霓虹,又似是精雕細琢的美鑽。「關於你的推論,也對,也不對。」

  「那是什麼意思?」記者不懂。

  「也就是說,我保留給大家想像的空間,這個Ex是什麼意思,就任憑大家自行解釋了。」

  「就是要賣關子,對嗎?」

  「留點神秘感,不是更好嗎?」齊菲菲單眼俏皮地一眨。「人們總是喜歡解謎,看得太清楚的事物反而失去了韻味。」

  「這倒是。」記者贊同,神往地看了齊菲菲好一會兒。「就像齊小姐你一樣,大家對你是怎麼創業成功的,也是很好奇呢!聽說你是從賣早餐的餐車開始做起,而且是從學生時代便這樣半工半讀了。」

  「沒錯,我是從餐車生意起家的……」

  將近一個小時的採訪,齊菲菲娓娓對記者道來她的創業故事。她一邊在高職上課,一邊賣早餐,放學後,推著同一輛餐車賣宵夜,她從那時候就很擅長調製各類養生茶品,搭配清爽營養的三明治,極受歡迎。

  畢業後,她考上技術學院餐飲管理科,大二那年,由於母親重病,她不得不輟學,一肩挑起家計。

  幾年後,她存了一筆創業基金,回大學唸書,同時貸款頂下一間店面,開了間自助餐廳。

  之後,營運蒸蒸日上,她又在市區的精華地段開了這間美式餐廳「NewYorkEx」,裝潢舒適,料理美味,夜間又有幾個頗受好評的樂團駐店表演,很快便於業界闖出一番名號。

  去年,她在西門町開了家分店,風格走更活潑、更符合年輕人品味的搖滾路線,今年她又打算開另一家,主打美國南方的爵士風,才剛放出消息,便已引來眾多熟齡主顧的熱烈期盼。

  她年輕、幹練,氣質清雅又兼具美貌,在業界已成傳奇,不僅深受眾多粉領女性欣賞,男性追求者更是從無間斷。

  她工作忙碌,但社交生活同樣多姿多彩,據說她身旁最新一任的護花使者是某上市企業的小開,家世相當顯赫。

  「請問,可以談談你的羅曼史嗎?」採訪到最後,記者果然還是想挖掘八卦。

  齊菲菲笑著沉吟,正思索著自己能夠透露多少,又該透露多少,才能為自己和餐廳達到最大的宣傳效果,忽地,餐廳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現在是午休時間,不該有客人上門啊……

  她微感訝異,眸光流轉,發現門外停著一輛貨車,兩名送貨員合力卸貨,送進一籃籃新鮮嬌嫩的花朵,以及各色用包裝紙及彩色緞帶妝點得十分漂亮的禮物。

  餐廳經理笑盈盈地捧來一大束昂貴的紫玫瑰。「老闆娘,是方先生送來的。」

  方先生?記者小姐聽聞,嗅覺頓時敏銳,連忙豎起耳朵細聽。

  「這些全是他送的嗎?」齊菲菲訝問。縱然深知方家俊揮霍金錢毫不手軟,但這般的大手筆仍是令她些微吃驚。

  「嗯,都是他送的。今天是老闆娘生日不是嗎?我想這些應該都是生日禮物。」

  「今天是齊小姐的生日?」記者訝異,暗自懊悔自己沒事先做好功課,否則今日帶上一份小禮物做人情,將來也好跟這位女強人攀點關係。

  「是啊,是我生日。」齊菲菲笑應,接過經理遞來的花束,嗅了嗅玫瑰的清香,不得不承認芳心有幾分悸動。

  方家俊待她,確實情深意重。

  記者小姐窺探她喜孜孜的表情,猜想現在應該是挖掘八卦的好時機,趁勢追問。「請問齊小姐,這位送禮的先生就是方家俊吧?聽說他最近追你很勤,請問你們是不是正在交往呢?」

  算是交往嗎?差不多算是吧!至少,她正打算跟他建立更進一步的關係……

  「我想你誤會了,這位元記者小姐,齊菲菲小姐並沒有跟任何人交往。」一道沈厚的嗓音毫無預警地響落。

  齊菲菲一怔。這聲嗓彷彿有點熟悉……她遲疑地揚眸,眼潭映入一張剛硬俊朗的臉孔。

  她倏地抽凜氣息,心韻瞬間停止。

  辛至煥?!他怎會突然出現?

  不只她,就連採訪記者見到他,也一時為他的英俊失神,好半晌,才略帶羞澀地問。

  「請問這位先生是誰?你怎麼知道齊小姐目前沒有交往的對象?」

  「很簡單啊,因為她已經結婚了。」他笑著丟下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彈。

  記者傻眼,齊菲菲也震住。

  「齊小姐已經……結婚了?」

  「嗯哼。」他笑著頷首,颯爽的笑容蘊著幾分難以言喻的陰沈,猶如惡作劇的鬼魅。「而且在下不才我,正巧就是她的老公--」

  她很吃驚吧?

  辛至煥端詳那個名義上至今仍是他妻子的女人。自從專訪的記者小姐離去後,她一直維持同一副表情,不笑也不冷,就是那麼淡淡的,眉宇之間看不出太多的情緒。

  但他知道,她不可能如表面這般冷靜。乍見他時,她原本盈盈的笑顏曾短暫錯亂,而他便是在那短短的瞬間感受到一絲滿足與得意。

  齊菲菲,她覺得自己開了兩、三家餐廳,成為他人口中聰慧勤奮的女強人,便能夠在他面前端起自以為是的架子了嗎?在他眼裡,她永遠是六年前那個迷亂悵惘、對未來毫無信心的女孩。

  他記得她跟他說過,別看她平常裝得很倔強,其實她很自卑,因為自認出身寒微,學識品貌都及不上同年齡的女孩,當別的花樣少女們彈琴唱歌時,她卻是跟著母親奔走於陰濕骯髒的菜市場中討生活。

  她連一張大學畢業證書都拿不到,這將成為她一生的遺憾。

  可如今,她拿到了,不僅拿到了文憑,事業也很成功,甚至有雜誌記者前來專訪,寫她的創業故事。

  她成長了。

  不再是他印象中那個羞怯文靜的女孩,現在的她,很美很自信,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優雅的氣質,並非來自於高貴的出身,而是曾歷經過貧困,也見識過奢華,是在日常生活中洗煉出來的氣韻。

  她變美了,而辛至煥發現,自己對這一點感到莫名的氣惱。

  「要喝茶嗎?還是你偏愛咖啡?」齊菲菲站在吧台後,親自為他調製飲品。

  整間餐廳只剩下他們兩人,其他員工都被她打發出去了,他猜想,她是為了避免兩人即將爆發的口角引來太多注目。

  一念及此,辛至煥譏誚地撇撇唇。「我寧願來點酒,你這裡不是有賣嗎?」

  「才下午四點,你現在就要喝酒嗎?」

  「放鬆一下不好嗎?你不覺得現在氣氛很緊繃?」

  「會嗎?」齊菲菲不以為然,卻不再與他爭論,從身後酒櫃取下一瓶伏特加。「我調一杯馬丁尼給你好嗎?」

  「你會調酒?」他倒有些驚訝。

  「小意思。」她微揚唇,打開搖酒器,俐落地丟進冰塊,依序注入伏特加、蘋果酒、橙酒,最後輕盈地搖蕩。

  「這好像不是平常的馬丁尼?」辛至煥挑眉。「我記得基酒應該是琴酒吧?」

  「這杯是我特調的蘋果馬丁尼,嘗嘗看。」她將調製好的雞尾酒擱在他面前。

  他端起酒杯,飲一口,醇厚的伏特加酒,隱蘊著清淡的蘋果香,比之傳統馬丁尼,少了分辛辣,多了點香甜。

  「這比較適合女人喝吧。」他評論。

  「不喜歡嗎?」

  他聳聳肩。倒也說不上不喜歡,其實滿好喝的,很順口,在懶洋洋的午後時分來上這麼一杯,挺不賴。

  「你過得好嗎?」她也為自己調了同樣一杯,淺啜一口後,幽幽地問。

  他差點嗆到。「什麼?」

  「我問你,這六年來,過得好嗎?」她靜靜地凝睇他。

  是他看錯了嗎?還是她幽蒙的水眸裡果真氳漫著一抹迷離的哀愁?

  這是對他示好的表現嗎?是在表達對他的關心嗎?若是如此,這關懷未免來得太遲。

  他驀地放下酒杯,在桌面上敲出清脆聲響。「我可不是來跟你敘舊的,齊小姐……不對,我該叫你辛太太。」

  辛太太!

  這尖銳的稱謂似是刺了她一下,肩頭微微顫縮。

  他敏銳地注意到了,相當滿意她的反應。很好,至少她對他、對這個婚姻不是全然無所謂。

  幾秒後,她像是尋回了冷靜,揚起秀顏,朝他淺淺一笑。「你不必勉強自己這麼稱呼我,我們的婚姻關係很快就會結束了。」

  是啊,很快,她認為會有多快呢?

  他冷笑,倏地背轉過身,邁開步履,悠然自得地在店裡打轉,觀察每個細部裝潢。

  即便以一個最挑剔的企管顧問眼光來看,這間餐廳的外觀佈置確實都具備了成功的要件,舒適的空間是吸引客人流連的第一步,而她顯然掌握得很好。

  而據他所聞,餐點亦是一等一的美味,吃過的人回味無窮,夜晚駐店演奏的樂團也都頗具水準。

  這家餐廳會受歡迎不是沒有道理,唯一最沒道理的,就是這莫名其妙的店名。

  「NewYorkEx」。

  他一直對這店名頗有意見,除去紐約,意思就是除去「他」吧!

  她就這麼討厭他嗎?連開間餐廳都恨不得把這些年來遠走美國紐約的他排除在外?

  好歹他也是她老公,不是嗎?即使已經分居六年了……

  想著,胸臆倏地燃起一把怒火,辛至煥瞇起眼,鬱鬱地瞪著佔據店裡所有空間、琳琅滿目的禮物盒。

  這些都是那個該死的方家俊送來的吧?她打算擺在這裡炫耀到什麼時候?

  「你不覺得這些東西很佔空間嗎?」說著,他忍不住伸出一條長腿踢了踢其中一個禮物盒。

  齊菲菲注視著他近乎幼稚的舉動,愣了愣。「這個--等下員工回來我會請他們替我搬上車。」

  「搬上車?」他回身瞪她。「你的意思是你要把這些東西帶回去?」

  「是啊。」不然難道擺在店裡?

  「你要收這些禮物?」

  「嗯。」為何不收?

  「你這--」見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辛至煥簡直快抓狂,怒火熊熊,從胸口燒上眼底。「你不懂男人送這些禮物的意思嗎?不過是生日而已,他像是要把全世界都搜刮給你,你以為他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這還用問嗎?齊菲菲錯愕地眨眨眼。

  辛至煥一窒,驀地驚覺自己這問題問得可笑。方家俊是何用意,她怎可能不懂?就因為明白得很,才會接連對他發出離婚通知。

  不懂的人是他,像個丑角鬧笑話的人,是他!

  辛至煥閉了閉眼,深深地、深深地從肺裡呼吸一口長氣,壓下胸臆滿懷的不忿,只留下淡漠。

  他來到她面前,隔著吧台,與她對峙。「你以為自己能稱心如意嗎?」一字一句由齒縫迸落。

  她蹙眉。「什麼意思?」

  他虛假地揚唇。「你認為我為什麼回來?」

  「不就是為了跟我離婚嗎?」

  「誰說的?」

  齊菲菲一震,差點碰落吧台上的酒杯,她放下雙手,悄悄藏在他視線不能觸及的地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謹慎地低語,不讓聲調洩漏一絲情緒的起伏。「難道……你不想跟我離婚?」

  「誰說我不想的?」他淡哼。「別把自己看得太搶手了,辛太太,這些年來我日日夜夜都巴不得能徹底擺脫你。」

  是嗎?

  她心一沈,眸光轉瞬黯淡,但仍勉力持住平靜的表情,不讓他看出自己的動搖。

  「既然如此,我們可以馬上就去辦清楚手續,明天就去戶政事務所吧,如果你有空的話。」

  「很不巧,本人沒空。」他態度高傲。

  她一怔。「那你什麼時候有空?」

  「近期之內都沒空。」

  她開始有點生氣了。他是故意玩弄她嗎?「你不是說很想擺脫我?」

  「我是很想,但不是現在。」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他沒立刻回答,傾過身,用一雙放肆的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甚至不客氣地停留在她領口微敞的酥胸口。

  她驀地感到一陣奇異的羞赧,心湖宛若有蜻蜓點水,漾開圈圈漣漪,不覺往後退。

  「怕了嗎?」俊唇一扯,似笑非笑。「你是該怕的。齊菲菲,你以為自己發出通知,我就要配合你限時離婚嗎?記得嗎?當年我說要離婚,可是你不停哀求我別那麼做。」

  不錯,當年的確是她極力懇求他多給她一點轉圜的時間,別那麼快離婚。

  齊菲菲戒備地瞇眸。「所以你想怎樣?」

  想怎樣?

  「所以,親愛的,現在你要我離婚,可以。」他冷冷一笑,大手擒住她小巧的下頷,輕薄地揉捏。

  「照我的遊戲規則來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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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02:30:19
第二章

  他說,他目前就職的紐約總公司將在台灣成立分部,掌管台灣、中國及香港等華人三地的相關業務,而他,是這間分公司的總經理候選人之一。

  另一位候選人來自香港,比他大上幾歲,能力雖不及他優秀,資歷卻勝於他,更重要的是,他有妻有子,有個人人稱羨的美滿家庭。

  「我們公司董事長會有個奇怪的認知,他們認為已婚的主管比較有穩定性,在選擇高階主管的人選時,家庭能夠給予多少支持往往是他們考量的重點。」

  「所以你的意思是,離婚會使你在競爭總經理這個職務上,印象分數被扣分?」

  「不僅不能離婚,而且我還必須證明我的妻子能為我在事業上的表現加分。」

  「我懂了。」

  也就是說,他需要她幫忙營造一個假像,假裝他擁有一個和樂家庭,有個賢慧能幹的妻子能為他撐起一個家,以便他在事業全力衝刺。

  「你們不是跨國集團嗎?怎麼高層的觀念如此保守?」

  「你不知道嗎?其實美國人是很重視家庭的,尤其是那些自詡出身名門的上流人士。」

  「你們公司需要多久才能決定升不升你當分公司總經理?」

  「這個嘛……總要一個月時間吧。」

  一個月。

  「所以這一個月,就麻煩你多多照料嘍!」他厚顏無恥的宣佈。

  接著,他更厚顏無恥地硬要搬進她家。

  「夫妻住在一起是應該的,你總不想讓我一個人很淒涼地流落在外吧?」

  「你可以去住飯店!」她相信他住得起。

  「我不要。」他耍賴。

  「那你回你爸媽家住。」

  「他們現在住在花蓮,我可是得留在台北處理分公司成立的事宜。」

  「所以,你非賴在我這兒不可?」

  「請多多指教。」他笑著朝她伸出手。

  她知道,這個動作並非表示友好,其實是一種挑釁。

  他在對她下戰帖,笑咪咪地看她是否有膽子拒絕,就似一匹不懷好意的惡狼。

  她不能被他嚇到,若是她表現出一絲絲受驚,這場戰局恐怕還未正式開打,她便會全盤皆輸了。

  齊菲菲暗暗深呼吸,挺直背脊,擺出最堅毅的姿態,將惡狼迎進原該只屬於她自己的私密領域。

  「就一個月,我答應收留你,不過一個月後,不管到時你有沒有得到升任總經理的聘書,我們一定要離婚。」她表明立場。

  他笑笑,不置可否。

  「你怎麼說?」她堅持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他卻不肯給。「我不是說,這次遊戲規則由我來定嗎?」

  她頓時鬱悶。

  他不理會她,逕自拉著行李箱走進客廳,打量屋內擺設。這是間位於高樓層的公寓,雖然不及他在紐約那間豪華,但空間闊朗,采光明亮,口味溫馨,頗為舒適宜人。

  「還不錯。我的房間在哪裡?」

  「那邊過去第一間。」她指了指方向,正欲領他過去,手機鈴聲忽地唱響,她瞥了眼來電顯示,朝他揮揮手,示意他自己進客房。「喂,家俊啊。」

  這聲甜蜜的呼喚令辛至煥神經緊繃,耳朵豎起。

  「……嗯,我收到花了,禮物也收到了,謝謝你,我很喜歡。」

  她喜歡?辛至煥暗暗掐握了下拳頭。明明連打開都沒有,說什麼喜歡?這女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場面話了?

  「……今天晚上啊,真抱歉,我晚上有點事……」說著,她朝他的方向瞥來一眼。

  那是哀怨嗎?他不爽,用力瞪回去。

  「……不是餐廳的事,是……嗯,有個『朋友』臨時從美國回來,我得招待他……不算是很好的朋友啦,只是有點交情。」

  辛至煥覺得自己火大了,大踏步走過去,不由分說地搶過妻子的手機。「你好,方先生,我就是菲菲的『朋友』,事實上,我們的關係不僅止於朋友,正確地說應該是--」

  「你做什麼?!」齊菲菲震驚地阻止他,慌忙將手機搶回來,兩人一陣爭奪,她好不容易搶回發話權。「沒事,家俊,你別介意,我朋友就愛鬧,我明天再打電話給你,拜拜。」

  語落,她匆匆收線,明眸揚起,懊惱地瞠視他。

  「你幹麼這樣?你不覺得自己很幼稚嗎?」

  是啊,他是幼稚,怎樣?

  他瞇眼瞪她,良久,撂下話。「我肚子餓了。」

  「什麼?」她怔住。

  「我說,我肚子餓了,要吃飯。」他像個孩子嚷嚷。

  她翻白眼,簡直快敗給他了。「你想吃什麼?我訂餐廳。」

  「開了兩家餐廳的人,難道連自己下廚的本領都沒有嗎?」他諷刺。「我想吃家常菜。」

  「你要我煮飯?今天可是我生日。」

  「那又怎樣?」

  他竟然要一個壽星下廚?有沒良心啊!

  她瞪他,銀牙咬著唇,似是考慮該不該跟他翻臉,最後,決定維持心平氣和。

  「好吧,看在你很久沒回台灣的分上,我就做點家鄉料理給你吃。你先進客房休息吧。」

  他點點頭,也不跟她客氣,提起行李便走進客房,不一會兒,又走出來。

  她繫上圍裙,正打開冰箱察看有什麼食材可以用,見他直挺挺地杵在一旁,不禁蹙眉。

  「你又想幹麼了?」

  他磨磨牙,努努唇,一副萬般不情願的神態,接著,手伸得長長的,勉為其難似的遞出一個長方形的禮物盒,桃紅色的緞帶在盒邊打出一個精美的結。

  「這什麼?」她訝異。

  「給你的禮物,今天不是你生日嗎?」

  他準備了禮物送她?齊菲菲驚愕,不敢相信,好一會兒才遲疑地接過。「謝謝。」

  他輕聲一哼,揚起下頜,也不知在拽什麼,踏著驕傲的步履離去。

  她怔仲地目送他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消失於眼前,才恍然回神,緩緩拆開禮物包裝。

  躲在層層疊疊的泡棉,是一方極精緻極剔透的水晶音樂盒,掀開盒蓋,一串悅耳的叮咚樂聲流洩,穿著彩色舞衣的芭蕾女伶輕盈地旋轉。

  這是波西米亞水晶打造的吧?

  看著底座的生產標記,齊菲菲明白這音樂盒是不可多得的限量精品,說不定還是他親手從捷克拎回來的。

  他竟會想到送她一個音樂盒……

  她心弦一緊,隨著清雋的旋律輕輕地顫動。

  六年前,她曾對他說過,她的願望便是收藏各式各樣的音樂盒,有一天,等她有錢的時候,她一定要這麼做。

  難道,他還記得她當時許下的心願嗎?

  或者,這只是一個無心卻令人驚喜的巧合?

  她惶惑不解,捧著音樂盒回到臥房,牆角一方玻璃櫃,錯落擺置著數十個大大小小的音樂盒,她將他送的這一個,小心翼翼地放在最高處。

  然後,恍惚地盯著--

  客家小炒、九層塔蛋、三杯雞、開陽白菜、石斑魚清湯,她做了一桌家常料理,道道是他愛吃的。

  光是看著,辛至煥便覺得食指大動,動筷一嘗,更是口齒留香。

  他早知道她擅長烹飪,只沒想到經過六年,她寶刀未老,功力甚至更精進了。

  「吃慢一點。」她見他狼吞虎嚥,大口吃菜,大口扒飯,又驚訝又好笑。

  以為他在異鄉奮鬥六年會滄桑許多,有些地方倒是一點都沒變,尤其這粗魯的吃相。

  「你在外面跟客戶應酬,也是這樣吃嗎?」她忍不住問。

  他聽出她話裡的調侃之意,不悅地送她兩枚白眼。「當然不是,你當我是那種白目人嗎?不曉得什麼場合該端出什麼禮節?」

  「就是說,只有私下的時候,才會這樣吃嗎?」

  私下的時候?

  辛至煥愣了愣,仔細想想,他好像很久沒這麼大快朵頤了,在紐約,即便是跟同事好友進餐,他也經常食不知味,何況平日三餐總是邊看公事資料邊打發。

  「你管我平常怎麼吃東西的?」他不願再多想,故意反駁。「總之我如果跟你出去吃飯,不會丟你面子。」

  她凝望他數秒,幽幽歎息。「我不是這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你不就是在笑我吃相難看嗎?」

  她微笑。「你吃相是不怎麼好看。」

  看吧!他懊惱地瞪她。「還說不是在笑我?」

  「真的不是笑你。」她澄清。該怎麼說呢?其實她是……關心他吧?不對,該說是有點好奇,只是好奇而已。

  齊菲菲鎮定思緒,端起飯碗,小口小口地進食,優雅的禮儀恰恰與他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過得好嗎?」沉默片刻後,她忽地輕輕揚嗓。

  「什麼?」他又是一愣。

  「這六年來,你過得好嗎?」

  她怎麼又問同樣的問題?他惱了。「我不是說了,我不是回來跟你敘舊的。」

  「我知道,你只是需要我配合你爭取總經理的職位。」她柔順地介面,並未因他發脾氣而跟著激動,語氣依舊平和。「但我們畢竟六年沒見了,就算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也可以問問對方過得怎樣吧?你說對不對?」

  他無語,好半晌,才似嘲非嘲地回話。「沒想到你還會關心我。這六年,你不是躲我躲得遠遠的嗎?」

  「是你在躲我吧?」她靜靜地反問。「這些年來,我每個月都會到花蓮一趟探望你爸媽,可是我每次回台灣探親,都會刻意避開我去的時間,不是嗎?」

  「我沒有刻意避開你。」他否認。

  「沒有嗎?那怎會那麼巧,我們從來沒碰上?」

  「我哪知道怎會那麼巧?」

  「你就承認吧,至煥。」她幽微低語。「你不想見到我。」

  他不想嗎?

  辛至煥抿唇,筷子用力戳最靠近他的那盤九層塔炒蛋,一道外觀美麗的料理霎時被他戳得四分五裂。

  「你該不會太久沒用筷子,生疏了吧?」她主動替他夾蛋。擱進他的飯碗。

  「哪,給你。」

  她這是把他當小鬼看待嗎?

  他惱了,不願承認自己氣忿戳蛋的舉動很幼稚,卻又不得不承認。

  他是怎麼了?為何一到她面前,便會從一個沉穩理智的大男人變成一個刁蠻彆扭的孩子?

  「好吧,既然你想問我就說。」他放下筷子,雙手環抱胸前。「簡單地說,我在美國過得很好,有錢有地位更有源源不絕的女人,可以了嗎?」

  她咀嚼這句話,奇特地彷彿嘗到一絲澀味。「我想也是,我猜你一定很受歡迎,聽說紐約的社交生活很豐富,我想你一定經常跟不同的美女出雙入對吧?」

  「你也不輸給我啊,」他犀利地反諷。「追求你的男人,不也有一卡車?」

  「你怎麼知道?」她愕然揚眸。

  他一窒。

  對啊,他怎會知道?他該死的幹麼知道?!

  「看就知道了。」他啐了口唾液,重新拾起筷子,拿來當武器,掩飾自己的心虛。「就連那個花花公子小開方家俊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可見你的追求者一定也不少。」

  她凝睇他兩秒。「沒你想像的那麼多。」

  「是嗎?」他冷哼。「你千萬別跟我說,這些年來你香閨寂寞,從來不曾讓任何男人走進你的內心--鬼才相信。」

  她一凜,星眸閃爍異樣輝芒。「我沒這麼說。」

  「也沒人會相信。」他譏諷,扒完飯,盛了一碗湯,風捲殘雲似地喝完後,拿餐巾紙抹抹嘴。「我吃飽了。」

  語落,他站起身,眼看就要告退閃人,她連忙跟著起身,扯住他臂膀。

  「等等,我還有話跟你說,關於家俊--」

  他倏地轉頭瞪她,凌厲的目光教她錯愕,頓時忘了自己想說什麼。而他見她失神,大手乘機掌住她後頭,將她按向自己,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她唇上偷香。

  她驚怵地斷了呼吸,全身凝凍。

  彷彿過了漫長的永遠,他才鬆開她,譏諷地對她笑--

  「六年不見的夫妻,起碼該這樣打招呼才像話吧!」

  六年了。

  他們分居已經六年,這實質已處於離婚狀態、但仍懸而未決的關係,也該是做個結束的時候了。

  對他送出離婚通知,她其實是很猶豫的,躊躇再躊躇,好不容易以公事公辦的語氣寫信,點選寄出的那一刻,指尖甚至微微顫抖。

  他一定不曉得,她有多怕見到他,多怕正視他們之間的婚姻。

  六年了,她以為自己已能做到雲淡風輕、氣定神閒,不料面對他的這一刻,仍是不由得心慌意亂。

  更可惡的是,他居然還隨便吻她!

  一念及此,齊菲菲不免有些忿忿,蔥指抵上唇,回味著不久之前那個突如其來的親吻。

  他說,那只是打招呼,他在國外住久了,也許習慣了這般熱情的招呼方式,但她才不相信這是所謂的『招呼』。

  他在捉弄她,她敢肯定。

  他恨她吧?或者也有些怨?因為六年前,是她犯了錯,毀了他們原可能平順美滿的婚姻。

  是她,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齊菲菲胃袋一擰,憶起陰鬱有過往,覺得不舒服,心窩彷彿隱隱地灼痛著,氣息變得破碎。

  梳妝台上的鏡面映出一張略微蒼白的臉,她揚眸看著,看見的,卻似乎是六年前的自己。

  當年,她還年輕,還是那個與母親相依為命的自卑女孩,某日,罹患癌症的母親昏倒送醫,在那裡遇見二十多年未見的姐妹淘,也就是至煥的媽媽。

  至煥媽媽心疼她們母女倆的處境,多加照顧,那時至煥正和未婚妻準備婚事,哪知婚禮前卻慘遭劈腿,憤而取消婚事。

  至煥媽媽為了兒子終身的幸福,也因為私心很想跟好姐妹結為親家,特別為他們兩個年輕人安排相親,鼓勵他們在一起。

  她和至煥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送作堆的。初始,他們對彼此並沒什麼太大的感覺,只是礙於長輩們的好意,像普通朋友般地相處,直到某個夜晚,兩人酒醉上床,鑄下大錯。

  那夜之後,她珠胎暗結,而他不得不奉父母之命迎娶她進門。雖是一椿陰錯陽差開始的婚姻,但他們說好了,要全力守護經營。

  那短暫的兩個月,如今想來,竟似是她這半生最快樂的日子。

  為什麼會變了調呢?

  都怪她,是她的錯,是她不好……

  心窩再次隱隱揪疼,拇指衡在唇間,咬著,想排開腦海紛亂的思緒,卻怎麼也無法逐離,過往如陰魂不散的鬼魅糾纏她。

  對了,聽點音樂,聽音樂就會好了。

  她睜開眼,來到玻璃收藏櫃前,怔怔地望著琳琅滿目的音樂盒。她有個自己才知曉的魔法,每當不快樂的時候,就為自己買一個音樂盒,在最寂寞的深夜,打開來聽,汲取重新振作的力量。

  她蹲下身,從最底層的角落取出一個小巧的方形音樂盒,是木頭打造的,外觀很像一個戒指盒。

  這音樂盒,是她為自己買下的第一個收藏品,她喜歡盒面雕琢的紋飾,雖然粗糙,卻是刻著一雙比翼鳥。

  這是什麼時候買的呢?

  對了,就在至煥出發去美國的那一天吧?

  她悄悄前去送行,出神地在機場看一架架飛機起落,從清晨看到日暮,然後在歸家途中,經過某個街邊的小攤,買了這個廉價的音樂盒。

  想著,齊菲菲坐在床沿,輕巧地轉下側面的扣鎖,掀開盒蓋。

  一枚鑲著碎鑽的女戒霎時映入她的眼,跟著,一串清脆的音樂揚起。

  她聽著那單調卻好聽的樂聲,指尖輕輕地、滿是眷戀地,撫過冰涼的戒環表面--

  同一時間,在另一間房,辛至煥以手臂為枕,躺在床上,另一隻手高舉,捏著一枚男性戒環,亦是陷入沉思。

  床邊地上,躺著敞開的行李箱,收拾到一半,一團混亂,他卻毫不在意,只是盯著戒環發呆。

  六年了,與隔壁房裡的女人,已經六年未見。

  六年前,他們曾共同擁有一個未及出生的寶貝,六年後,糾結地他們之間的只是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究竟為何會走到這樣的地步呢?

  辛至煥茫茫地尋思,至今他仍深刻地記得,那個颳風下雨的午夜,他接到來自醫院的急電,通知他,他的妻子發生車禍--

  「她怎麼樣了?你們說,她現在到底怎樣了?情況很危急嗎?快告訴我!」他心急如焚地趕到醫院,抓著醫護人員,也不管對方是誰,劈頭便大喊。

  「是辛先生嗎?請你冷靜點,你太太沒事,身上有部分輕傷,受到輕微腦震盪,休息過後應該就好了,只是……」

  「只是怎樣?」

  「很抱歉,我們沒辦法保住她肚子裡的胎兒。」

  菲菲……流產了?

  乍聽到這個消息,他有點茫然,一時不知所措,腦海快速掠過一幅幅畫面--他與她,並肩坐在沙發上,共讀一本育兒書籍,還有她反胃噁心的時候,他彷彿也跟著胃不舒服。

  他們倆共同期盼的寶寶,就這麼……不見了?

  「可是菲菲……菲菲沒事就好,只要她平安就好……」他喃喃自語,嗓音微微破碎,努力把持翻騰的情緒。

  因為他知道自己必須振作起來,得知寶寶流掉了,她肯定比他痛上幾倍,他得負責安慰她。

  來到急診室,看著面容蒼白、昏迷不醒的她,他心疼不已,伸手輕輕撫摸她。

  好不容易,盼到她醒了,睜開迷濛的眼,恍惚地望著他。

  「你醒啦?還好嗎?有沒有哪裡很痛?」他柔聲問。

  她完全狀況外。「至煥?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出車禍了,被送來醫院,是院方通知我過來的。」

  「我出車禍了?」她震懾,驀地坐起身,眼神閃爍,彷彿這才找回驚悚的記憶。「那家榮呢?他怎樣?他還好吧?」

  「家榮?」他愣住。「他是誰?」

  「家榮他……」她雙手抱頭,承受著回憶的痛楚,「那時候我們在吵架,有輛大卡車衝過來,他來不及踩剎車,只好緊急轉方向……天哪,他沒事吧?該不會受重傷了?」

  「你說那個開車的駕駛嗎?」一旁的護士聽見她的問話,主動回應。「他傷得很重,內臟破裂,大運脈出血,我們已經把他送進開刀房了。」

  她聞言大驚,雙手捂唇,容顏失色。「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沒跟他吵架,他也不會……是我不好……」她嚶嚶啜泣。

  而他,怔怔看著自責愧悔的她,只覺得一顆心沈落。

  原來她不是一個人,原來坐在駕駛座席上的是另一個男人--

  後來他才曉得,那人是她的前男友。

  他震撼不已,一股難以言喻的噁心緊緊攫住他。

  他曾被即將成婚的未婚妻背叛過,這次又遭她背叛。

  當他為她的傷勢、為他們的寶寶而擔憂難過時,她想的竟是前男友,只在乎那傢伙的安危。

  女人都那麼擅長編織謊言嗎?當她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心裡想著別的男人,竟可以做到如此天衣無縫。

  他覺得自己是笨蛋,天字第一號大傻瓜,他決定再也不相信她了,從她口中說出的話,他一個字也不信!

  雖然如此立誓,但他其實還是暗暗期盼她能解釋些什麼的,沒想到她一句話都不吭,只在他提出離婚的時候,要求他可不可以暫緩一些時日。

  她說她母親重病,她不想在這時候離婚,徒增媽媽的煩惱。

  她想瞞著她媽,他也懶得與自己的父母爭執,於是兩人協議好,他接下一家知名國際管理顧問公司的聘書,遠赴紐約工作,順理成章地分居。

  時光荏苒,匆匆六年。

  他原以為再面對她時,自己能夠毫不動搖,不料心海仍是起了波瀾。

  有些人,有些事,似乎不是說忘就能忘,有些傷口,也不是結痂了便能不留下一點傷痕。

  還是……會痛嗎?

  辛至煥蹙眉,驀地翻身下床,來到窗前,推開窗扉,深吸一口戶外冷涼新鮮的空氣。

  窗外夜色深沉,一彎新月勾破天幕。

  他怔忡地看著,好片刻,喃喃低語--

  「辛至煥,這一個月,你究竟打算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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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02:30:42
第三章

  辛至煥幾乎一夜無眠。

  時差的問題加上思潮翻湧,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破曉時分才朦朧入睡,不到兩個小時又清醒。

  實在睡不著,他煩躁地抓抓頭,一躍下床,打開房門,想去浴室梳洗一番,卻瞥見齊菲菲正在客廳做瑜珈。

  她穿著貼身的韻律服,玲瓏的身段一覽無遺,纖細的肢體靈活地彎曲,筋骨柔軟。

  那是他的妻。

  辛至煥望著,莫名地感到一陣口乾舌燥,昨日久別重逢,他已確認過她的美貌,但今晨一看,這才驚覺更勝往昔。

  以前,她的五官雖然美,身材卻略顯圓潤,肌膚也因欠缺保養而有些粗糙。

  如今,或許是勤做瑜珈修飾了她的身段,不僅曲線窈窕,膚質也更加緊致,氣色潤亮。

  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最美,她如此容光煥發,難道是因為沉溺於愛情嗎?是那個方家俊點亮了她的神采?

  「shit!」一聲不文雅的低咒驀地由他齒縫迸出。他無意無視,卻不知怎地,胸臆彷彿橫梗著一股悶氣,丞待抒發。

  Shit、shit、shit!

  又在心底詛咒了無數次後,他如旋風般地捲進浴室,飛快地盥洗過後,回房換上運動服。

  「你去哪兒?」經過客廳時,她驚訝地望他。「不吃早餐嗎?」

  「我去慢跑,回來再吃。」

  粗聲撂下話後,他頭也不回,開門下樓。

  還不到八點,天空蔚藍,灑落的陽光卻極溫和,清風徐徐,微涼地拂面,他沿著附近的河堤慢跑,步伐和著心韻的節奏,一聲聲在耳畔敲響。

  很久沒回台灣了,之前回來探親總是行色匆匆,這次難得有機會晨跑,他這才發現台北的街景變了許多。

  不再只有灰撲撲的柏油馬路,也有了綠蔭夾道的河岸公園,街燈不再是一根根呆板的柱子,有了或童趣或抽像的線條,就連路邊的行人也不僅是神情肅然的上班族,有婆婆媽媽跳土風舞,有笑咪咪的老人練氣功,也有溜著滑板愛現的青少年。

  不一樣了呢,台北。

  就如他的妻,也跟六年前大不相同……

  辛至煥停定身,調勻呼吸,大汗淋漓。他跑得很舒服,原以為滿腔鬱悶也將就此與他分道揚鑣,誰知天不從人願,回到妻子住的大樓樓下,竟讓他看見她和另一個男人言笑晏晏。

  他曾在雜誌上見過那傢伙,是方家俊,台灣某大型物流集團的小開。

  居然追到家裡來了!

  辛至煥瞇眼,隔著幾公尺的距離旁觀兩人互動。齊菲菲已換下了韻律服,穿著簡單的T恤和丹寧褲,一身樸素,卻更顯得清秀可人。

  相較於她隨興的打扮,方家俊則是西裝筆挺,緊著貴族的領結,身後停著一輛帥氣的BMW跑車,手上捧著一束恣意盛放的粉紅玫瑰。

  昨天不是才送了一屋子的鮮花禮物嗎?今天又送花?

  辛至煥蹙眉,雙手環抱胸前,等著看這位富家公子出什麼招,只見他送出玫瑰花,順勢提出邀約,齊菲菲接過,盈笑頷首。

  她答應了?

  辛至煥霎時不悅,胸口一把火翻揚,也顧不得禮貌,大步走過去。

  齊菲菲瞥見他,看他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態,不禁大驚,怕他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來,連忙搶先揚嗓。

  「那個……哥,你來了啊。」

  哥?!

  乍聽這稱謂,辛至煥整個人愣住了,僵凝原地,方家俊好奇地順著她的視線轉過頭。

  「這位是你哥?」

  去它的!他什麼時候變成她哥了?

  辛至煥咬牙,眉峰兇惡地糾結,射向菲菲的眸光如刃,清銳凌厲。

  她眨眨眼,假裝沒看出他的憤怒,刻意端起粲然如花的笑顏,伸手挽他的臂膀。「家俊,我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哥,呃……哥,這位是方家俊先生。」

  她就是這麼懼於在追求者面前坦承自己人妻的身份嗎?擔心嚇跑人家?

  「齊先生你好。」方家俊主動朝他伸出手。

  他接過那手,敷衍地搖了搖,嘴角撇開不懷好意的冷笑。「敝姓『辛』,『辛』至煥。」

  「辛?」方家俊愣住,右手凝在半空中,遲疑地望向齊菲菲。「你們不是兄妹嗎?怎會不同姓?」

  是啊,他也很想聽她怎麼解釋。辛至煥閒閒地在一邊等。

  齊菲菲早就有準備,嫣然一笑。「因為他是我媽的乾兒子,算是我乾哥哥,我媽對他很好,所以他也很照顧我,偶爾會來看我。」說著,她望向他。「對吧?哥。」這回,她喚他的聲嗓嬌軟甜膩,似是在央求他的配合。

  他瞇瞇眼,努努嘴,雖是滿心憤怒,但面對她軟語懇求,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她捉住他短暫的遲疑,立刻主導情勢。

  「家俊抱歉,我跟我哥約好了一起吃早餐,不能跟你多聊了。謝謝你的花,我很喜歡,我們晚上再見。」

  語落,她朝方家俊揮揮手,便忙著拖他走回大樓,不讓他有多話的機會。

  兩人來到電梯口,他出聲質問,「我是你哥?」

  「只是演一下戲嘛。」她略微尷尬,「總不能告訴他你是我還沒離婚的丈夫吧?」

  「告訴他又怎樣?你本來就是人妻,為什麼不承認?」

  「說了只是讓問題更複雜而已,不是嗎?反正我們一個月後就要離婚了。」是啊,他們就要離婚了,她就這麼急著擺脫他?

  辛至煥冷哼,正欲酸酸地發話,她又揚嗓。

  「算我求你好嗎?至煥,我真的很認真很考慮跟家俊定下來,他是個很不錯的男人。」

  她要跟方家俊定下來?他很不錯?

  辛至煥無語。雖然早在她發出離婚通知時,他便猜到她是為了跟方家俊在一起,但親耳聽她說出來,忙活仍是不由自主地沸騰。

  「你不是說,只要我幫助你得到總經理的位置,一個月後就跟我離婚嗎?」她繼續說服他。

  他瞪著她輕顫的櫻唇,這張嘴,如此軟嫩可愛,說出的話卻總是將他氣得牙癢癢--shit!

  「我有說一個月後跟你離婚嗎?我記得我是說,這次遊戲規則由我來定。」

  「你--」她臉色頓時刷白,如失色的花蕊,楚楚可憐。

  他看她,氣她,更氣自己--怎麼搞的?為何他會突然覺得自己像邪惡的大野狼,在欺負無辜的弱女子?

  「知道了。一個月後,不管我有沒有當上總經理,我一定跟你離婚,行了吧?」

  他跩跩地撂話,撇過頭,眸光卻在瞬間黯淡。

  當著家俊的面喚他哥哥,是不是太過分了?

  來到餐廳,坐在專屬於她的辦公室裡,齊菲菲仍是心神不寧,思緒如糾纏的毛線,解不開。

  不敢在家俊認他的身份,她自己怯懦。這六年來,她一直以單身的身份在外頭闖蕩,他忽然以丈夫的姿態現身,老實說,她很困擾。

  不知該怎麼對昨天前來專訪的記者解釋,不知怎麼對自己餐廳的員工解釋,更不知怎麼對家俊解釋。

  雖然兩人不算正式的男女朋友關係,但約會也好一陣子了,家俊對她的心意,她很清楚,也認真考慮要接受,所以才希望先結束自己不明不白的婚姻關係。

  今晨他與家俊面對面,她霎時慌了,巧辯的謊言脫口而出,竟認他是自己的哥哥。

  她是否傷了他呢?那樣的行為,好似把他當成某種見不得人的東西,急著隱藏。

  若是他在他的女朋友面前這般對待她,她也會氣憤受傷吧!

  「對不起……」

  想著,齊菲菲幽幽歎息,對一個不在眼前,卻依然掛在心上的人說抱歉。

  她轉著原子筆,翻開檔,努力想把內容看進眼裡,心思卻不聽話地遊走,無法保持專注。

  電話鈴聲響起,她幾乎是鬆了一口氣地連忙接起。

  「喂,我是齊菲菲。」

  「齊小姐,我是Jason。」對方打招呼。「好久不見!」

  「是你啊。」她立刻盈笑。Jason是某家銀行的經理,與她相熟,她創業的第一筆貸款便是由他核發的,之後餐廳也一直和他掌管的分行有資金往來。「有事嗎?是不是我之前申請的貸款有問題?」

  「沒問題,我是來通知你一聲,已經過關了。」

  「是嗎?那太好了,多謝你幫忙。」

  「哪裡,齊小姐是我們分行的優良客戶,我們才該謝謝你跟貴餐廳的信任,把一切資金往來都交由我們分行來處理。」

  「那是因為我們合作愉快嘛!對了,你跟尊夫人很久沒光臨我們餐廳了,什麼時候有空來坐坐?我們主廚最近開發新功能表,很不錯唷!」

  「嗯,我老婆也老念著改天想去你那兒好好吃一頓,可沒辦法,我最近工作忙,老加班,她很哀怨呢!」

  「那請她跟朋友來也可以啊,我開瓶酒請她們。」

  「那就先謝謝你了,呵呵,對了,汪先生正好在我這邊,你要跟他說話嗎?」

  「汪先生?起軒嗎?」她驚喜,笑容更燦爛,。「好啊,我正好有話跟他說。」

  兩秒後,線路那端的人換手。

  「菲菲,我啦,起軒。「熱烈清朗的的聲嗓。

  「起軒,你這陣子都上其他的分行去了?聽你秘書說你出國了?」

  「到歐洲列出差,今天早上才回來,順便過來銀行這邊拜訪,處理一下手頭的投資。」汪起軒笑著解釋。「怎麼?你找我有事嗎?」

  「嗯,有件事想請你幫忙。我不是要再開一間分店嗎?想請你來幫我看看企劃書,看店裡的裝潢、格調、主打的顧客群有沒有跟策略契合?」

  「就是要我給你一點意見,對吧?」

  「是啊,之前兩間餐廳者是你幫我看過的,有專業人士的建議,我也比較安心。」

  「我哪裡是什麼專業人士啊?我是做建築設計的,看裝潢風格我行,說到經營管理就不是我的長項了。」

  「可是你之前給我的建議都很合用啊!」

  「那是因為--」汪起軒頓了頓,似是有些許遲疑,半晌才問:「我聽說至煥回台灣了,不是嗎?」

  她怔了怔。「你知道?」

  「我前幾天跟他通E-mail,他說這兩天會回來。」

  「這樣啊。」齊菲菲輕歎,一時無語。至煥跟起軒就是好朋友,經常聯繫也不奇怪,只是她不知該如何對起軒解釋現今兩人複雜的處境。

  或者,至煥已經跟他說了?

  「你沒見到他嗎?」汪起軒問。

  「……有啊。」

  「那你問他不就得了?他是專業的企管顧問,他一句話可抵得上我十句。」

  「這個……」要她怎麼問啊?怎能問得出口?「起軒,你應該也曉得,我跟至煥,我們--」

  「正要辦離婚?」他主動介面。

  「你知道了?」

  「至煥都告訴我了。」

  是嗎?他都說了?果然是好朋友。齊菲菲悵惘地尋思。

  「聽說是你主動發出離婚通知的,菲菲,你真的打算跟他離婚嗎?」汪起軒接著問。

  「嗯。」

  「不再考慮?」

  還有什麼好考慮的呢?她澀澀地苦笑。「這件事等我們見面再聊吧!改天有空來我店裡用餐?」

  「好,我一定去。」汪起軒會意,不再為難她,又閒聊幾句後,才掛電話。

  斷線後,齊菲菲依舊出神地執著話筒,好片刻,聽著那清冷的嘟嘟聲。

  今夜佳有有約,而他心亂如麻。

  與她不歡而散之後,他來到公司預定一個月後開張的辦公室,位於信義區某棟高樓,佔地約百坪,工人正在裝修。

  這些雜事其實並不需要他來管,這次回台灣,名義上是總公司派他來監督分公司成立事宜,實際等於是給他彈性休假,除了負責面試新進員工,以及偶爾招待客戶外,他的時間基本上可以自由運用。

  他說董事會還考量另一個候選人,也是騙她的,在出發回台以前,他就已經拿到聘書,正式成為台灣公司的總經理。

  延宕一個月,只不過是他不肯爽快離婚的藉口而已,他胸臆堵著一口悶氣,不願她順心如意。

  憑什麼當初她說希望暫緩離婚,他就要乖乖地聽,如今她一聲令下要離婚,他便得毫無異議地接受?

  那女人--究竟當他是什麼?

  「不給她一點教訓,真當我是小狼狗!」辛至煥忿忿地低喃,眉宇陰沉得很難看,猶如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天空。「還哥哥呢!我什麼時候變成她哥了?」

  愈想愈氣,不禁在空蕩蕩的辦公室內踱起方步,工人們見他來來去去,實在覺得很礙眼。

  「辛總,我們在施工,你在這邊看也沒意思,不如出去外頭找間咖啡廳坐坐喝點涼的看報紙。」工頭扯著宏亮的聲嗓,對他如是建議。

  「就是啊,你在這邊也幫不上忙,萬一我們工人搬個什麼東西,不小心砸到你怎麼辦?對面有家電影院,不然你去看電影好了。」

  「那個……最近好像在上『變形金剛』,聽說不錯看。」

  聽著工人們口口聲聲的催促,辛至煥不禁眼角抽搐。這些人是當他閒閒沒事到處晃就是了,可知他在美國每天都工作超過十二小時?幾乎每個禮拜都得搭飛機出差,都快把商務倉當成第二個家了。

  他沒轍,雖說他在美國的確很忙,但現今在台北就是閒得發慌,難得的休假,他竟不知該如何打發。

  正懊惱時,手機鈴響,救了焦躁的他。

  他欣喜地接電話。「Hello,This is Sean speaking。」

  「Sean!」對方亦熱情地用英語打招呼,與他寒暄。

  那是他以前服務過的客戶,是某家石油公司的副總裁,這回偕同妻子前來台灣度假,想起他家鄉在台灣,便打來問問他有什麼好去處,沒想到他剛好人在台北。

  兩人在電話裡聊得投契,辛至煥當下便自告奮勇以地主身份導覽對方出遊,約好會面時間與地點後,他切斷線,腦海乍然靈光一現,嘴角若有深意地一扯。

  再次彈開手機蓋,他瀟灑地按下速播鍵,鈴聲數響,對方接起。

  「是我。」

  靜默片刻。「是至煥嗎?」

  「不會連自己老公的聲音都認不出來吧?」他嘲弄。

  「有什麼事?」聽得出來齊菲菲的口氣很謹慎。

  「我有個重要的客戶剛到台灣,我要執行他們夫婦倆出遊,你跟我一起去。」

  「可是我晚上跟家俊有約--」

  「取消它!」他不由分說地命令。

  她愕然。「你說什麼?」

  「我說,取消你的約會。」他愉悅地說,語氣輕鬆得彷彿那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你不是答應幫我得到總經理的位置嗎?這就是你這個『人妻』表現的時候了。」

  她又沉默,似是在磨牙。「辛至煥,你不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會嗎?」他不以為意。「比起早上我莫名其妙多了個妹妹,誰比較過分?」

  她驀地抽凜氣息。「知道了,你說時間地點,我去跟你會合。」

  真乖!他滿意地微笑,湛眸亮炯炯燦光。

  接下來兩個禮拜,他以各種下帖綁架她的時間。

  不是客戶來訪,就是去拜訪客戶,參加業界的應酬酒會,出席社交活動,更可惡的是,有一天乾脆要她幫忙面試招聘員工的事務,把她當私人秘書用。

  她不笨,當然明白這些活動有半數以上其實不需要她在場扮演賢內助,他不過是藉此使喚她,以此為樂。

  尤其在得知她與方家俊敲定約會的時候,他更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搞破壞,就是不讓她約會成功。

  為了他,她已經連續放了方家俊幾次鴿子,每回打電話回絕約會,她都感到歉疚不已,深深覺得自己辜負人家一番好意。

  都是他害的!難道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很惡劣嗎?這般故意捉弄她,就能滿足他的男性尊嚴嗎?

  這晚,他又不事先打個招呼,臨時帶了幾個大學同學來她店裡,喝酒用餐,一群人把她當成他老婆,嫂子嫂子叫個不停,她很尷尬,偏偏只能裝出燦燦笑顏,不在他朋友面前失禮。

  她努力配合他演戲,他卻彷彿絲毫不知感恩,打蛇隨棍上,不時對她搭肩摟腰,吃盡便宜豆腐。

  她有些火大。

  而他那群狐群狗黨喝多了酒,興致大起,竟吵嚷著當年沒能喝到他們的喜酒很可惜,要他們這對郎才女貌的夫妻當場表演傳櫻桃接吻。

  Pub的酒客經黨玩起類似的遊戲,男男女女輪流接櫻桃,口對口,大膽一點的不僅用嘴銜櫻桃,還會順便挑逗對方,甚至激情熱吻。

  他的朋友真的要他們當眾玩這種曖昧遊戲嗎?

  齊菲菲質疑地瞪向辛至煥,他似也喝了不少,俊頰染著微醺的紅暈,回迎她的星眸含笑,很奇異的笑,令她心韻霎時錯漏幾拍。

  糟糕,他不會也醉了吧?

  她正疑惑著,他忽地逼上前,在其他人的鼓噪下,拈起一顆泡過雞尾酒的櫻桃,塞進她雙唇之間。

  你真的要玩?

  她睜大眼,以眼神相詢。

  他沒答話,只是那樣邪肆地笑著,低頭俯向她,一寸一寸地靠近,直到與她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

  她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氣,以及令人暈眩的男人味。

  「別鬧了,至煥。」她低聲斥,撇開臉想躲,他卻以大手握住她半邊臉頰,強迫她正對她。

  「乖,別逃。」他低喃,語聲沙啞而性感。

  她心跳加速,臉頰迅速染霜。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嗎?

  但她已來不及問,他繼續接近她,張唇,咬住櫻桃梗。

  「哇喔~~」尖銳的歡呼聲伴隨口哨聲。

  她顫著唇瓣,原以為他順利咬過,表演便算告一段落了,認知他咬下櫻桃後,又欺近她,將咬了一半的櫻桃送回她嘴裡。

  「一人一半,感情不會散!」有人笑著下註解。

  她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吃下了櫻桃,不覺些微嗆咳,他聽到了,主動拿起桌上一杯啤酒遞給她。

  「不、不用了。」她搖手婉拒。那杯也不知道是誰喝過的,不衛生。

  他笑笑,索性自己舉杯喝一大口,然後雙手捧定她容顏,放肆地將酒水哺進她唇腔。

  她驚駭,一時不知所措,愣在原地,任由他溫柔又狂野地吮吻。

  好半晌,她才收回恍惚的神智,羞憤地推開他,順手賞他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聲驚醒了昏蒙失態的一干人等,愣愣地望著這一幕。

  辛至煥伸手撫住被打得熱騰騰火辣辣的頰,神情卻是倔強,湛眸閃爍野蠻的輝芒。

  她瞇瞇眼。「你清醒了沒?」

  他不答腔。

  她狠狠瞪他,警告意味濃厚,跟著傲然旋身,正欲離開現場,一道熟悉的身影倏地映入眼簾,她全身凍凝,腦海瞬間空白。

  許久、許久,她才勉強找回說話的聲音--

  「家俊,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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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是怎麼回事?」

  餐廳後門,寂靜的暗巷,方家俊怒氣沖沖地質問齊菲菲,她郁然鎖眉,站在街燈下,靜靜地領受他的責備。

  「你說話啊!這到底怎麼回事?那男人就是你乾哥哥吧?原來你這陣子三番兩次爽我的約,就是為了跟他在一起?!」

  「我的確是陪他出席一些場合,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方家俊氣勢咄咄,逼上前,迎面瞪她。「你敢說我剛看到的場面只是我眼花了?我明明看到他吻你,而且你也沒有拒絕!」

  「我甩了他耳光--」

  「是啊,先享受再打人,你以為這樣就能掩飾你沉醉其中的事實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不排斥那個吻!」

  她不排斥嗎?

  齊菲菲昏亂地尋思。的確,她是很生氣,感覺到羞辱,但當下至煥強吻她的那一瞬間,她的反應似乎並不是抗拒。

  若是覺得噁心,她該早就推開他了,不是嗎?

  「你說清楚,你跟那男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你背著我跟他來往嗎?除了接吻之外,你們還做了什麼?」

  「……」

  「齊菲菲,你說話!」

  「夠了沒?」一道清銳的聲嗓忽的如雷般劈落。「你憑什麼這樣咄咄逼人地質問菲菲?你以為自己是誰?」

  是至煥!

  齊菲菲倏地抽凜氣息,惶然睜眸,望向那個不打聲招呼便突兀現身的男人,他也不知是否還醉著,頎長的身軀斜倚著街燈柱,眉宇之間浮掠暗影,教人看不清眼神。

  「你問我是誰?我才想問清楚你是何方神聖!」見到他,方家俊火氣更旺。他出身名門,自有一股傲氣,從不認為自己在追求任何女人時會落於下風,對齊菲菲,他算是費盡心思,格外破例了,沒想到她竟會背著他與另一個男人眉來眼去,對他而言,不啻為天大的侮辱。「你說是菲菲的乾哥哥,其實對她有非分之想,對吧?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辛至煥嘲諷地挑眉,自鼻頭哼出一絲不屑。「那你知道她是我的誰嗎?」

  「誰?」

  「我啊,是她的--」

  「至煥!」一聲驚呼阻止辛至煥。

  他怔了怔,望向齊菲菲,她神色倉皇,對他搖搖頭。

  他知道,她是央求他別說出真相,擔心就此毀了她跟方家俊之間的關係。

  可惡!難道他還要配合她嗎?她真以為他會乖乖聽她的話?

  「你倒說說看啊!你是她的誰?」方家俊見兩人交換異樣眼色,怒火更熾,犀利地嗆聲。

  辛至煥咬牙不語,雙手插在褲袋裡,暗暗掐握成拳。

  「你說啊!剛剛性騷擾菲菲的時候,你不是還很有氣魄的嗎?怎麼現在變成一隻病貓,不吭聲了?」

  他說什麼?!

  辛至煥射出凌銳的眸刃。「你說我性騷擾?」

  「難道不是嗎?」方家俊冷哼。「菲菲很明顯不樂意,你不顧她的意願,就是性騷擾!」

  「你--」是可忍,孰不可忍,辛至煥猛地上前一步,拳頭從口袋裡抽出來,高高舉起。

  眼看他就要出拳扁人,齊菲菲連忙揚嗓。「至煥,不要!」

  他聽聞她的呼喚,一時猶豫,哪知方家俊看準這短暫的遲疑,搶先出拳,狠狠痛扁他的臉。

  他鼻樑遭重擊,血絲流落,胸臆更添火氣,理智再也煞不住,不客氣地回敬方家俊一拳。

  兩個男人逞強鬥狠,扭打成一團,齊菲菲在一旁試圖阻止,他們卻不理會,自顧自打得興起。

  忽的,辛至煥撇開長腿,賞了方家俊膝蓋骨一記,他頓時站不穩,踉蹌跪倒在地。

  辛至煥見自己一招制勝,正欲趁勝追擊,齊菲菲翩然如羽蝶閃入,伸展雙臂,橫檔在方家俊身前。

  「你夠了沒?不准再打了!」

  他愣住,停凝身子。

  她長長瞪他一眼,這才轉向方家俊,蹲下身,焦灼地問:「家俊,你還好吧?沒事吧?」

  說著,她伸手想扶起他,他卻激憤地甩開她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齊菲菲,我這麼對你,你要什麼,我都可以買來給你,結果你是怎麼對待我的?你居然劈腿!一面跟我虛與委蛇,一面跟這男人搞七捻三!原來你是這種浪蕩的女人,算我看錯你了!」

  忿忿撩下話後,他轉頭吐口鮮血,傲然離去。

  齊菲菲怔忡地凝望他逐漸遠走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於視界,才緩緩旋過身。

  辛至煥頓時感覺自己的心錯漏一拍,他發現自己不敢迎視她的眼神,她會恨他吧?因為他害她失去一個條件優秀的追求者……

  「這下你可滿意了,破壞了我的幸福,你很得意吧?」

  破壞她的……幸福?

  辛至煥震撼,呆望齊菲菲,她挺直地站著,容顏漠然,明眸凝霜,她沒有掉淚,甚至神情沒有一絲悲淒,但他卻覺得,她對自己的指控無比嚴厲。

  原來她對方家俊用情已那麼深,原來她是真心想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可他,卻破壞了她即將到手的幸福。

  這就是他回來的目的?就是他故意延宕離婚的用心?為了毀滅她的愛情,奪去她的幸福?

  辛至煥痛著,痛的不是受傷的鼻樑或嘴角,而是胸口,纏結著一股難言的酸楚。

  「噁~~」

  辛灼的酸液忽的湧上喉嚨,他彎身,嗆咳著,吐出一團粘稠的穢物。

  他真的喝醉了,醉得做出不該做得事,傷了不該傷的人……

  「你沒事吧?這給你。」她見他嘔吐,竟還過來拍撫他背脊,遞給他一疊面紙。

  他不敢相信,愕然回望她。

  她看著他狼狽的臉龐,幽幽歎息,主動抽出一張面紙,替他擦拭疼痛的嘴角。「又是血,又是這些髒東西,你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很糟嗎?」

  他看起來很糟?這是對他的關懷嗎?在他惡劣地搗亂她的人生後,她仍願意對他付出關心?

  辛至煥心弦急驟顫動,怔怔地望著她,像個失去自我意志的傻瓜。

  她睇著他迷濛的眼,深深地,像要望進他眼潭最深處,良久,又是一聲一聲意味深長的歎息。

  「你喝醉了,走吧,我們回家。」

  宿醉的感覺真難受。

  隔天早上,辛至煥醒來,只覺得太陽穴附近血脈搏動,像有個人拉著根鋼弦來回刮扯,疼痛不堪。

  不該喝那麼多酒的,更笨的是,不該混著酒喝,昨夜他為了在一干老同學勉強逞強,連干了好幾杯威士卡混啤酒製成的「深水炸彈」。這下果然把自己炸得頭疼欲裂了。

  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辛至煥微踉地下床,扶著頭,走兩步停一步,搖搖晃晃地來到客廳,看見正在做瑜伽的齊菲菲,悚然一驚。

  對了,他怎麼忘了?昨晚他闖下大禍,重重傷了她的心。

  他該如何是好?

  辛至煥倚著吧台站著,不知所措,想喚她,道聲早安,卻又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資格打擾她。

  「你醒啦?」反倒是她瞥見他,先跟他打招呼。「吧台上有一杯解酒的果汁,喝了吧!」

  解酒果汁?

  他愣了愣,視線一轉,果然看見一杯果汁,暗紅色的液體,陰沉得很奇怪。

  「這什麼?」他端起杯子一嗅,刺鼻的味道令他急急撇過頭。「是我最討厭的番茄?」

  「沒錯,就是你最討厭的番茄。」她盤腿坐在地,眼簾半閉,似笑非笑。「我還加了點萊姆,你多喝點,對治療宿醉很有效。」

  他蹙眉。「你是故意的吧?」明知他最恨番茄,卻偏偏調了這種醒酒飲料,他相信一定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我聽說蜂蜜檸檬水也能解酒?」

  「沒錯,可是家裡沒有蜂蜜了,只有番茄。」她淡淡地解釋。

  才怪!她是故意惡整他的。他控訴地瞪她。

  「快喝,喝完才能吃早餐。」她輕淡的揚嗓,不疾不徐的語氣卻隱含一股命令的威嚴。

  他眨眨眼想抗議,但憶起自己昨夜鑄下的錯事,又自覺理虧,只得捏著鼻子,分成幾次,將難喝的飲料硬吞下去。

  喝畢,打了個噁心的嗝,好想吐。

  她正好做完瑜伽,一面拿起運動毛巾擦汗,一面將無線話筒遞給他。

  「剛你媽打電話來,要你回電。」

  「我媽打來?」辛至煥愕然接過電話筒。「她說什麼?她怎會知道我在這裡?」

  「是我告訴她的。」她冷冷睇他。「你回台灣,居然都沒跟爸媽說一聲,他們很生氣。」

  「那是因為--」他啞然。若是讓那對愛管閒事的父母知曉他在台灣,而且還賴在她家,肯定會在他耳邊嘮叨不停,他別想清靜度日了。

  「我已經幫你跟他們解釋,你因為工作忙,還沒時間回去,但他們知道你現在住我這邊,對我們的關係很好奇。」

  「好奇什麼?」

  她送他一枚白眼,眼神寫明廢話兩個字。

  「當然是以為我們關係變好了。」她輕哼。「這六年來,我們一直分居兩地,他們老早就知道不對勁了,也料到我們遲早會離婚,可你這次回來,卻是住在我這兒,他們當然會覺得奇怪,也抱著不切實際的期待。」

  不切實際嗎?辛至煥澀澀的咀嚼這番話。

  「所以我想,你最好跟他們說清楚,免得老人家誤會。」她叮嚀。

  「知道了。」他撇撇嘴,懊惱又無奈,不情願地按下回撥鍵。

  鈴聲兩響,對方立刻接起。

  「是我。」

  「死小子!你總算記得打電話回家了!」接電話的不是辛媽媽,而是辛爸爸,一聽見兒子的嗓音,立即爆出粗吼。「你怎麼回事?剛你媽打電話給菲菲,才知道你兩個禮拜前就回台灣了,既然回來了怎麼都不跟爸媽說一聲?!」

  好吵。

  辛至煥稍稍移開話筒,緩和一下父親如雷的音量,他的頭好痛,禁不起這樣的高分貝。

  「老爸,我宿醉,你說話可以小聲點嗎?菲菲不是幫我解釋過了?上頭是派我來台灣成立分公司的,為了處理這些事,我很忙,沒空回家。」

  「你這只是藉口!沒空?撥個一、兩天回來看看你老爸老媽,很難嗎?虧我們把你拉拔這麼大了,供你唸書供你吃穿,結果看看你這不孝子是怎麼報答我們的?」辛爸爸完全不買他的帳,照樣咆哮。

  饒了他吧!辛至煥深深呼吸,伸手揉太陽穴。「好好好,我知道了,過兩天我就回去好嗎?」

  「你回來幹什麼?要來就連你老婆一起帶回家來!」

  要他帶菲菲回去?辛至煥愕然。「可是她……她在台北這邊也很忙,你知道吧?她最近又要開一間新餐廳,應該沒空回去。」

  「我聽你在放屁!」辛爸爸很不客氣地嗆兒子。「菲菲再怎麼忙,每個月都會回來探望我們兩個老人家,哪像你這麼不孝?一出國像搞丟一樣,回來算我們撿到!」

  吼,他這個做兒子的形象有這麼糟嗎?

  「老爸,你聽我說--」

  「總之你把菲菲給我一起帶回家就對了!就這樣,不說了,再見!」辛爸爸沒給他解釋的機會,很乾脆地掛電話。

  留下辛至煥傻傻執著話筒,愣在原地。

  齊菲菲察覺他神色不對勁,揚聲問:「是爸嗎?他說什麼?」

  他歎氣。「他要我回家一趟,而且一定要帶你一起去。」

  「好啊。」

  「什麼?」

  「這兩天我比較有空,剛好也正想回去看看他們。」

  「你真的願意跟我一起回去?」他難以置信。

  她蹙眉。「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回去,並不是為了你,而是爸媽算是我公公婆婆,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很照顧我,我去看他們也是應該的。」

  「嗯。」他悵然,感到一陣淡淡的失落。也對,他在想什麼?她當然不可能是為了他而陪他回家。

  「我要做早餐了,你想吃什麼?」齊菲菲不理會他惆悵的反應,逕自走進廚房,取下咖啡罐,準備煮一壺濃濃德爾咖啡。

  辛至煥看著她纖柔的倩影,忽然覺得自己欠她很多,這六年來,他遠走國外,家裡的兩老等於是由她負起盡孝的責任,加上五年前她母親去世時,當時人在歐洲出差的他,連出殯都沒來得及趕回來相送。

  當時,她是怎麼獨自撐過那段最痛苦的時期呢?

  他很想問,卻也明白她肯定不會對他說。他們的感情並未好到可以互相吐露心事。

  「你想吃什麼?」她又問一遍。

  「都可以。」他扯唇笑笑。「只要你做的,我都吃。」

  這回答讓她震了震,羽睫翩揚,微微迷惑地睇向他。

  千言萬語,都在這一眼相凝。

  她該拿這男人怎麼辦才好?

  清風徐徐的黃昏,彩霞滿天,齊菲菲與辛至煥彎下身,在辛媽媽細心呵護的菜田里摘菜,她悄悄看著認真拔蘿蔔的他,心弦不禁牽扯。

  從他強勢回歸的那一刻,站在她面前,用那種囂張跋扈的姿態睥睨她,她便知曉,他這次回台灣,是為了懲罰她。

  定下遊戲規則,說要照他的規矩來玩,她得先幫助他當上總經理,他才願意與她離婚。當時她便猜到這也許只是個漂亮的藉口,之後他的所作所為,更令她清楚地認知,他不過是為了綁架她的時間。

  為何要這麼做?

  當然是不樂意看到她與別的男人自由快樂地雙宿雙棲,他想捉弄她、折磨她,借此滿足報復的快感。

  他成功了。

  那夜,家俊目睹兩人遊戲的親吻,醋勁大發,憤然離去,拒接她電話,斷絕與她的聯絡。

  他達到目的了。

  既然如此,他該是得意洋洋,該是乘機嘲弄她、羞辱她,將她的尊嚴踐踏到底才是,為何反而對她露出愧疚般的迷惘神情?

  那夜之後,他對她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狂妄與傲慢淡逸了,孩子般的幼稚彆扭更明顯,明明想討好她,卻總是裝成滿不在乎。

  兩人來到花蓮後,他對她的態度更是慇勤,她說好久沒吃到花蓮有名的餛飩,他立即開車去那家最有名的店面買回,她說想騎單車看日出,他半夜便坐在客廳打盹等她,她答應他媽幫忙拔菜做晚餐,他興致勃勃地硬要跟來。

  他是出入華爾街的白領精英,卻陪著她在菜田里灑水挖泥土,弄得塵霜滿面,雙手髒兮兮。

  更糗的是,他連一根蘿蔔都拔不起來。

  「這東西要怎麼拔啊?」看他研究老半天,拔了一半又卡住,她實在很想笑。

  「所以說,你幹嘛跟來呢?你根本不懂怎麼拔菜種菜。」她柔柔地揶揄。

  「誰說我不懂?」他不服氣,拍拍沾染泥土的手,指指一旁的菜籃。「你看看那些,都是我拔起來的啊!」

  「是啊,真厲害。」她笑笑,走過去檢視菜籃內一把把菜葉。「這個小白菜,最嫩的部分都被你摘掉了,這個番茄,根本還沒熟透,你急著摘下來幹什麼?這個九層塔,唉,都被你揉爛了。」

  「什麼嘛!」他聽她逐一挑剔,不悅地努努嘴。「那你就很行嗎?你還不是跟我一樣都在都市過生活,就不信你對這些農事就很強。」

  「比你強好嗎?」她笑著反駁。「我每個月回來,都會跟你媽一起巡菜田,還有,你忘了以前我跟我媽也是在菜市場討生活的嗎?」

  他眨眨眼,啞然無語。

  他眨眨眼,啞然無語。

  「呿。」他不情願地嗤一聲。

  「哪,你看著。」她示範給他看。「拔蘿蔔不是光用力就行的,你得找到竅門。你先握著這葉子,輕輕搖動讓土壤鬆軟,抓牢了,再拔出來……就是這樣。」

  她俐落地拔起一根完整的蘿蔔。

  他星眸一亮,很佩服又很驚羨,但很快地,又連忙掩去敬佩的表情,撇撇嘴。「看起來很簡單。」

  「那你試試。」

  他瞇眼,抓住蘿蔔頭,照她的指示先行搖晃,鬆軟土壤,然後用力一拔--

  蘿蔔沒拔出來,人反而整個坐倒在地。

  她見他狼狽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聲如清脆的風鈴,搖蕩他的心。

  他很窘,可聽著她的笑聲,又覺得很甜--也罷,能得佳人粲然一笑,他就出點糗又何妨?

  辛至煥撐地躍起,拍拍沾染塵土的臂部,一派瀟灑。

  齊菲菲望著他,眸光隨著他的動作流連,他穿著帥氣的牛仔褲,完美地襯托出修長的雙腿與緊實的臀部。

  她知道很多女人會為那性感的窄臀打上滿分,尤其當他全身赤裸的時候……

  她倏地一凜,用力搖搖頭,甩去腦海裡不合時宜的粉紅畫面,真是太糟糕了,她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這種幻想?

  「你怎麼了?」他奇怪地望她。「不舒服嗎?臉紅紅。」

  是嗎?她臉紅了?

  齊菲菲驚慌地伸手,撫摸自己微微滾燙的頰。「我可能……嗯,天氣太熱了吧。」她胡亂找理由。

  「會熱嗎?我覺得涼涼的挺舒服的啊。」

  「因為……你根本沒認真拔菜,當然不會熱。」她用手在頰畔扇風。

  「誰說我不認真?我很認真好嗎?」他又被激到了。「拔蘿蔔是吧?哼,我拔給你看!」

  他蹲下身,重新抓住方纔那個不聽話的蘿蔔頭,搖晃、用力,這回,總算成功拔起。

  他先是驚訝,彷彿不敢相信竟會如此順利,接著,歡呼地舉起。「看吧,我拔起來了!」

  他昂然挺立,舉高賣相看來不怎麼樣的蘿蔔,像凱旋歸來的戰士舉著某個榮耀的戰利品。

  夕陽映在他的臉,柔化了他原本略顯陽剛的線條,讓他更像個孩子了,一個率真可愛的大男孩。

  她看著,心湖彷彿被人投落了一顆顆小石子,泛開圈圈漣漪。

  吃過晚飯,齊菲菲進廚房幫婆婆洗碗,辛至煥則陪父親在客廳小酌。

  「你們兩個究竟怎麼回事?」辛媽媽接過兒媳婦洗好的碗,拿抹布擦乾,一面低聲問。

  對這個問題,齊菲菲早有心理準備,不疾不徐地又洗好一個碗,才裝傻地揚嗓。「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懂的。」辛媽媽可不吃她這一套,直接戳破她的謊言。「老實說,至煥這次回來,是打算跟你辦離婚的,對吧?」

  婆婆問話太犀利,眼神太敏銳,齊菲菲情知躲不過,只好點點頭。「嗯。」

  「我就知道。」辛媽媽歎氣。「想想你們也分居六年了,拖拖拉拉的,這離婚手續早該辦一辦。只是……」

  「只是什麼?」齊菲菲聽出婆婆有弦外之音。

  辛媽媽直視她,既然話說開了,索性點得更明。「我看你們這次回來,感情好像還不錯,也沒吵架,看至煥還跟你東奔西跑的,挺黏著你的。」

  「他不是黏著我,他是--」

  「是怎樣?」

  該怎麼說呢?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他的意圖。

  齊菲菲微窘地摸摸鼻子。「總之不是媽你想的那樣子。我跟至煥,我們……不可能了。」

  「真的不可能了嗎?」

  「嗯。」

  辛媽媽蹙眉,一臉惋惜。「真可惜,我很喜歡你這個兒媳婦,你應該知道吧?」

  「我知道媽疼我,爸爸也是。」齊菲菲迎向婆婆真誠且關懷的眼神,忽的感到很歉疚。「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呢?傻孩子!」辛媽媽寵愛地拍拍她。「又不是你的錯,只能說你跟至煥有緣無分吧!唉,算那孩子沒福氣,不懂得好好把握你這麼一個好女孩。」

  她跟他,是有緣無分?

  齊菲菲默默咀嚼婆婆感慨的言語,心旌動搖。

  同一時間,辛爸爸與辛至煥父子兩也在客廳聊開了。

  「你跟菲菲在搞什麼?」辛爸爸兩杯高粱酒下肚,臉紅脖子粗,說話也大聲了。

  「什麼搞什麼?」辛至煥左顧右盼,深怕父親的大嗓門惹來廚房內兩個女人的注意。

  「別裝傻了!」辛爸爸粗吼。「你說,是不是想跟她復合?」

  「復什麼和啊?爸你忘了嗎?我們連離婚手續都還沒辦清楚呢!」

  「所以呢?你不打算辦了,想把她追回來?」

  「誰說的?」

  「不然咧?你們倆為何一起回來?」

  「我們一起回來,不是你命令的嗎?」

  「哪時候我說的話,你會乖乖聽了?你這不孝子,要我一一數落你反抗過我這個老爸多少次嗎?!」辛爸爸一時激憤,嗓門愈扯愈大。

  辛至煥趕忙伸手搗住父親的嘴。「老爸,你小聲點好嗎?好好好,我知道我叛逆,我不孝,你別嘮叨了!」

  「那你說清楚!」辛爸爸拉下他的手,劍眉收攏,鷹眸瞇起,兩父子生氣時的習慣表情幾乎一模一樣。「你跟菲菲,你們真的沒希望了嗎?你不會真的打算跟她離婚吧?」

  「我是這麼決定的。」辛至煥淡淡回應。「菲菲也是。」

  「就這樣?」

  「就這樣。」

  「你不覺得可惜?」

  「可惜什麼?」

  「你這混小子,老爸真的被你氣死了!」辛爸爸驀地揪住兒子衣領,不悅地咆哮。「那麼好的一個老婆你不要,難道你打算娶個不三不四的洋妞回家?」

  「誰說洋妞就不三不四了?」相較於父親的憤慨,辛至煥顯得冷靜,慢慢扯下父親的手。「我在紐約也認識很多大家閨秀,有氣質又漂亮。」

  「說到氣質跟美貌,難道我們菲菲會輸給那些千金小姐嗎?而且她人乖巧又孝順,在外頭拼事業也是規規矩矩的,我看她的能力不會比你差。」辛爸爸冷哼。

  這點,辛至煥倒也無法否認。「她那餐廳……是經營得不錯。」

  「所以啦,你白癡嗎?腦筋壞掉啦?怎麼捨得放過這麼個好女孩?」辛爸爸不客氣地指責。

  罵得還真難聽!

  辛至煥撇撇嘴。「有什麼好捨不得的?」他低聲嘟囔,表面似乎不當回事,胸口卻似遭人挖空一大塊,莫名的失落。

  老爸話是說得不大好聽,但卻是句句入理,論相貌,論才華,論脾氣,菲菲完全不輸給他在紐約認識的名流美女,甚至更多她們幾分細緻與聰慧。

  那麼,他為何捨得放過她呢?

  他在想什麼?

  腦海思潮翻湧,辛至煥卻是捉不著一絲頭緒,只好賭氣地斟了一杯高粱,仰頭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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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02:31:35
第五章

  深夜,齊菲菲輾轉難眠,拉開窗,窗外夜色朦朧,某處隱隱傳來水聲。

  她不覺奇怪,猜測著這清脆聲音從何而來,片刻,忽地想起這棟透天厝的後院有一方泳池,規格大小約莫只有標準的一半。

  那泳池是辛爸爸特地請人鑿的,退休後的他沒什麼特別的嗜好,唯一的堅持就是每天都必須晨泳,算是鍛煉體力,保持健康。

  可都這麼晚了,習慣早睡的兩位老人家早早便上床了,還有誰會去游泳呢?難道……是他?

  想起那個至今依然是自己名義上丈夫的男人,齊菲菲的心又亂了。這幾天,她總是因他而心神不寧。

  她愣愣出神,半晌,在棉質長睡衣外加了一件長袖薄襯衫,踩著拖鞋,悄悄來到後院。

  月華清冷,在泳池水面瀲灩著粼粼波光,而辛至煥果然在水面穿梭,如一尾矯捷的魚。

  他游的是自由式,俐落乾脆,沒一絲多餘的動作,韻律鏗鏘,美得像一首詩。

  她站在池畔,看他游泳,古銅色的身軀在月影下起落,每一次側首換氣,她都覺得那口氣吐在自己心上,暖暖的、震顫的,教她慌然無措。

  她悠悠地憶起許久以前,他曾經想指導她學會游泳,可怕水的她,怎麼也無法克服在水中的恐懼,學了半天,還是只能勉強漂浮,他只好笑著放棄。

  「算了,反正哪天你溺水,我負責救你就是了。」

  她溺水,他會來救她嗎?

  他知道嗎,這六年來,她曾好幾次、好幾次瀕臨溺水的邊緣,卻沒有人能救她,沒有人……

  想著,齊菲菲驀地感覺透不過氣,喉嚨像卡著枚橄欖,酸酸苦苦的,眼眸也有些發澀。

  一聲嘩然水聲,辛至煥從水下躍起,挺直身子,甩了甩濕透的頭髮。

  她凝望他,連自己都未察覺到自己正在微笑。

  他看見她站在池畔,怔住,半晌,才揚起微啞的嗓音。「你什麼時候來的?」

  「好一會兒了。」她低聲應。「你好像游得很開心。」

  「還好啦。」他攀上池沿,修長精實的身軀在她面前一覽無遺。

  真糟糕。齊菲菲幾乎有股衝動要別過頭,她發現自己不太敢看他只著泳褲的半裸身軀,只是略略掃一眼,臉頰便隱然發燒。

  幸好他很快便拿浴巾搭上濕淋淋的身子,一面擦發,一面在池畔休閒躺椅落坐。

  「看你一副羨慕的表情,你到現在還沒學會游泳嗎?」

  她聳聳肩,不置可否,蹲下身,拿手來回滑過冰涼的水面。

  他默默地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良久,忍不住問。

  「媽跟你說了什麼?」

  「爸跟你說了什麼?」

  兩人異口同聲,問著相似的問題,語落,不禁相視莞爾。

  「還能說什麼?」辛至煥放下毛巾,伸手隨意揉揉半干的頭髮。「不就是罵我不孝,老是惹他生氣。」

  「只是這樣嗎?」她輕聲問。

  「當然還說了一些別的啦。」

  「什麼別的?」

  「就--」他頓住。

  見他神色尷尬,她也能猜出父子倆大概說了些什麼。

  「我想爸跟你說的,應該和媽跟我說的,是差不多的意思吧。」她淡淡地笑,語帶自嘲。

  他沉默兩秒,歎息一聲,苦笑。「老人家都這樣,都想一些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嗎?

  齊菲菲怔了怔,望向辛至煥五官分明的臉龐,他的表情,很明顯是無可奈何。

  是啊,的確不可能。

  胸臆無聲無息地漫開一股惆悵,她品著那滋味,靜靜別過眸,盯著水面閃爍的波光。

  辛至煥凝望著她的背影,不知怎地,忽地覺得她的背影看起來好纖弱,好孤寂,蹲在那兒的身姿,像個彷徨無助的小女生。

  她怎麼了?不該是這樣的啊……

  她現在可是擁有兩家知名餐廳、即將開張第三家的女強人,看她接受雜誌記者專訪時,那股從容優雅的氣質,至今仍令他印象深刻。

  該不會是……

  他挑挑眉,玩心忽起,走向她,在她身旁蹲下。「喂,女人,你不會到現在還怕水吧?」

  「沒有啊。」她細聲應。

  「真的不怕?」大掌擒住她下頷,強迫她直視自己。「說實話,其實你還是怕吧?」

  「哪有?」她不承認,嘟嘴,斂眸。「我不是都學會漂浮了嗎?而且你不在這六年,我游泳技術也有進步一些了。」

  「真的有進步了?那試試看。」語落,他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星眸閃過調皮的輝芒,大手閃電般地一推。

  她應聲跌進泳池。

  「加油!」他在岸上喊。「讓我看看你現在泳技如何?」

  她在水裡浮沉,掙扎著,尖叫著,雙手胡亂揮舞。

  怎麼回事?辛至煥霎時刷白了臉。看她這樣子,根本還不會游泳啊!

  「菲菲,你別緊張,你現在在淺水區,站起來就好了,你踩得到地面的,試試看,快!」他焦灼地鼓勵。

  她卻絲毫完全沒聽見他說的話,依然狼狽地在水裡載浮載沉。

  他一凜,不再遲疑,躍身入水,游到她身旁,抓住她,扶她一起踩站於池底。

  「看,這很淺的,你踩得到地,對吧?我沒騙你。」他用雙手扶攬她的腰,確定她跟自己一樣站穩了,才笑著打趣。

  她沒有答話,螓首低垂。

  嚇到了嗎?

  他好笑,伸手拍怕她的臉。「你沒事吧?菲菲,我開玩笑的,你該不會生氣了吧?你--」

  未落的語言霎時隨風飄逸,他震驚的瞪著她,瞪著她緩緩揚起的清麗秀顏。

  她的臉沾滿了水珠,黑髮濕透了,黏在頰畔,明眸微紅,漾著波光,分不清是水是淚,但那份瑩瑩璀璨,襯得她的臉猶如一朵出水芙蓉,嫵媚誘人。

  她凝睇他,一言一語,纏結他的心。「以後,不要再跟我開這種玩笑了,你知道我很怕嗎?」

  她很怕。

  所以,那是眼淚嗎?她哭了?

  他胸口一擰,隱約疼痛。

  「對不起。」他吶吶地道歉,伸手想撫摸她的臉。

  她卻拒絕他的撫觸,倔強地別過臉,推開他,想走回池畔,他猛然扣住她手腕,不讓她離開。

  「你做什麼?」她恨恨地嗆聲。

  他沒說話,將她重新拉回自己懷裡,濕透的睡衣緊貼於她柔軟的胴體,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段,在月光掩映下,甚至有半透明的裸露效果。

  「我說對不起。」他再強調一次,語音奇特地沙啞。

  「我聽到了。」她輕哼,轉身又要走,他再度將她拉回,這回,摟得更緊,她豐盈的乳峰與他堅實的胸膛相貼。

  這姿勢實在太曖昧了,她此時方警覺,自己處在曲線畢露的狀態,而他迷濛地望她,眼裡氤氳著難解的慾望。

  臉頰又滾燙了,心跳如脫韁的野馬,狂野奔騰。「你到底想幹麼……放開我。」

  他不但不放,反而更靠近她,俊臉俯下,在她涼涼的臉上吹著灼熱的氣息。

  他又要吻她了嗎?

  才剛掠過這念頭,方唇便霸道地吻落,從她的眉眼開始烙印,掠過嬌俏的鼻尖,擦過臉頰,接著,含住最敏感的耳垂。

  「你剛剛,是不是哭了?」他在她耳畔輕問,逗得她心亂如麻。

  「我……沒有哭。」她雙手抵在他臂膀,想推開他,奇異地卻使不出一點力氣,全身酸麻。

  「騙人,你被我嚇哭了吧?」他喃喃低語。「我向您道歉。」

  「我說我沒哭。」她堅決不承認。「我對自己發過誓,以後再也不哭了。」

  他聞言,震了震,稍稍抬起臉,訝異地凝視她。「你發那種誓?為什麼?」

  她一凜,有些後悔自己幹麼衝口說出內心話,羽睫伏斂。「沒什麼,你快放開我就對了,我們這樣……不合宜。」

  「為什麼不合宜?」他看著她嬌羞的美顏,胸口頓時情火如焚,只想逗她。「我們好歹也是夫妻啊。」

  「只是名義上的。」她小聲地抗議。「就快離婚了。」

  「還沒離婚。」他更正她。「所以還是夫妻。」

  「辛至煥,你別鬧了,你是不是晚上陪爸喝酒喝太多了?你每次喝多了,都會做出不該做的事。」

  「我只喝了兩杯高粱。」

  「高粱酒精濃度很高。」

  「我酒量沒那麼差,而且這跟喝酒無關。」

  「那跟什麼有關?」

  跟他心裡真正想做的有關。

  不論有沒有酒精催化,不論他神智昏沉或清醒,他都有這般的渴望,想靠近她,擁抱她,想深深地、深深地,吻她……

  一念及此,他再也克制不住體內情熱沸騰,俯下臉,攫吻她軟嫩如花的唇瓣。

  他細細地舔著、含著、呵護著,大手在她美背上游移,稍稍用力,將她更貼向自己,下半身與她在水下交纏。

  她感受到他的慾望,又是驚慌,又是羞赧,理智告訴她該抗拒,情感卻是醉在他綿密的吻裡,動彈不得。

  他察覺她的投降,更徹底地愛撫她全身上下,佔領她每一寸肌膚,然後將這尾性感的美人魚抱上池畔……

  「是誰在外面?!」辛爸爸暴躁的怒吼忽而落下,顯是深夜無端被吵醒,相當不爽。

  天哪!齊菲菲震住,理智瞬間回籠,看看辛至煥,又看看自己,羞愧難抑,雙手掩在曲線玲瓏的胸前,踉蹌奔回屋內。

  「到底是誰?」辛爸爸得不到回應,拉開窗戶,對著後院繼續咆哮。

  「是我啦!」辛至煥只得懊惱地揚聲喊。

  笨老爸,真被他氣死了!

  他忿忿尋思,手握成拳,用力擊碎漣漪蕩漾的水平面。

  隔天在早餐桌上,齊菲菲很明顯地迴避辛至煥的視線。

  如非必要,她絕不看向他,也不與他交談,吃完早餐,她主動起身收拾碗筷,順便跟公公婆婆報備,由於餐廳還有很多事要照管,她得先回台北了。

  「至煥,你就留在家裡多陪爸媽幾天吧!」

  這是她這天開口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意思就是要他離她遠一點吧!

  辛至煥瞇了瞇眼。「我開車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婉拒。「我自己搭火車回去就好。」

  「我說我送你。」他堅持。

  「你留下來陪爸媽吧,何必浪費這一趟來回的時間?」

  「誰說我還要回來的?我台北也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啊!」

  「你……都那麼久沒回家了,不多待幾天再走?」

  「我可以過陣子再回來。老爸,老媽,你們不反對吧?」

  「嘎?這……」

  兩老見他們爭執不下,原本想要默默閃人到客廳避風頭的,忽聞兒子問他們意見,互相交換意味深長的一眼。

  「那當然,你在台北也有很多事要忙,就下次再回來看我們吧,這次在家裡待了兩天也夠了。」辛媽媽笑道。

  「就是啊,你以為老爸老媽有那麼捨不得你嗎?」辛爸爸吐槽。「吵死了!半夜還給我爬起來游泳擾人清夢,害我老人家睡不好!」

  辛爸爸哪壺不提提哪壺,氣氛霎時僵凝,辛至煥面色尷尬,齊菲菲則是粉頰染霜,羞窘地斂眸。

  幸而辛爸爸只以為是兒子夜泳擾人,並不曉得他們兩個年輕人差點在泳池裡天雷勾動地火,否則她肯定更加難堪,一早起來便包袱款款,溜回台北了。

  「老爸,你一定要這樣吐槽你兒子嗎?」辛至煥看出齊菲菲神情不對勁,連忙粗聲揚嗓。「從我回家以後,你對我幾乎沒一句好話耶!有人這樣『荼毒』親生兒子的?」

  「荼毒?你說老爸荼毒你?怎麼不說你這混小子冒犯過我幾百次?每次都把我氣得要死!哪天我要是心臟病發,這都該怪你!」

  「你怎麼會心臟病發?你不是才做過健康檢查嗎?別說心臟病了,連一般老人家常見的高血壓、痛風、關節炎之類的毛病都沒有,身子骨硬朗得像一頭牛一樣,我看有句俗話說得真沒錯。」

  「哪句?」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什麼?!你這死小子敢拐著彎罵你親生老爸是禍害?死小子!可惡,看我怎麼教訓你!」

  父子倆打打鬧鬧,總算轉移焦點了,但辛至煥很清楚,事情並未就此得到解決,他與齊菲菲之間的疙瘩依然存在。

  一小時後,他開車載她回台北,她一上車,便說自己累了想睡,閉眼假寐。他知道,她未必真的想睡,只是不想與他說話。

  不說就不說,又怎樣?

  他也惱了,壓抑滿腔憤懣,悶悶地開車,旋開音響,聽廣播,主持人正在介紹九零年代的流行歌曲,推薦瑞典的國寶樂團「AceofBase」。

  聽到這團名,辛至煥一凜,不覺瞥了坐在身旁的齊菲菲一眼。他記得自己以前跟她談過這個樂團,他喜歡他們的歌,尤其是快節奏的樂曲。

  當時她是怎麼回應的?

  對了,她說她從不聽英文歌,因為英文不好,但他熱烈地鼓勵她,告訴她聽歌其實是學習語言一種很好的方式,他中學時代便是如此自勵的。

  在選擇歌曲前,主持人講了一段故事,關於一部老電影「似曾相識」,辛至煥光聽簡介,便猜到她要播哪一首了。

  果然,樂聲揚起,正是那首《My deja vu》。

  My deja vu,everything is up to you……

  當主唱輕快地唱起歌,辛至煥敏銳地察覺到齊菲菲微微顫了一下。

  她也想起來了吧?這首歌正是他當年曾經對她解釋過的,那時,她拿著歌詞本,怯怯地問他,這首歌名是什麼意思?為何她查英文字典都查不到?

  他告訴她,其實這個詞並不是英文,而是法文,所謂的「deja vu」,指的便是一種既視印象,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什麼叫『deja vu』?」她問。「我的『似曾相識』?」

  「想想看,如果你初次見到一個人,卻覺得對他似曾相識,那是什麼意思?」他試著引導她。

  她想著,困惑地搖頭。

  「不覺得有命運牽引的感覺嗎?」

  「你是說……類似真命天子那樣嗎?」她領悟了。

  「嗯,大概是那樣的意思吧。」

  「真命天子。」她接受了他的解釋,細細咀嚼這個名詞,然後重新戴上耳機,一句一句小聲地跟著唱,認真的模樣彷彿坐在教室自習的女學生。

  至今他仍深深記得,在那一刻,那個瞬間,他曾經有股衝動想擁抱她。

  那麼清純,那麼可愛,那麼文靜羞澀,卻又奮發向上--他記得,自己很想很想保護她,她若是朵脆弱的小花,他將成為呵養她的溫室。

  但她從來不是脆弱小花,她是堅毅的野玫瑰,習慣於逆境中成長。

  所以這六年來,她是如何成長的?他發現自己很想問她,在每個挫折的白天,每個寂寞的深夜,她是如何去對抗那個不順遂的日日夜夜?

  不可能一路走來都是平步青雲的吧?他相信,她一定有很多不快樂的時候,她是怎麼度過的呢?

  My deja vu,everything is up to you,if you do want me you know where to seach……

  歌手唱到最後的高潮,他不禁跟著哼。

  My deja vu,一切由你來決定,如果你要我,你知道在哪兒找到我。

  他哼著歌,帶著某種惆悵而複雜的心緒,沒注意到她的眼角悄悄地滲出一滴剔透的淚,而她在陽光照到前,便迅速拭去。

  車身沿著海岸線蜿蜒前進,數小時後,抵達台北。

  確定車子進了台北市區,齊菲菲才睜開眼,假裝睡了一覺醒來。「直接送我去餐廳吧。」

  他瞥向她。「你要去餐廳?不先回家嗎?」

  「不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忙。」

  有什麼事要忙?只是不想面對他的藉口吧!

  辛至煥懊惱地尋思,但也不與她爭論,默默地將她送到目的地,並堅持先行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做足紳士禮儀。

  「謝謝你載我回來。就這樣吧,你也去忙你的,再見。」語落,她匆匆進餐廳,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他瞇眼目送她倉促的背影,冷冽地勾唇。

  就那麼迫不及待地逃走嗎?她該知曉,逃得了一時,不代表逃得了一世。

  「齊菲菲,你遲早總得面對我的。」

  他冷聲低喃,回到車上,砰地一聲甩上車門,狂踩油門,如旋風般地飆馳離去。

  頭好痛。

  直到進了餐廳辦公室,齊菲菲方允許自己坐倒在沙發上,放鬆持續緊繃的神經線。

  但精神是稍稍鬆弛了,頭痛卻依然未減,再加上喉嚨有些疼痛,她猜想,自己可能即將發燒了。

  昨夜在泳池泡了水,回房後又由於心神忐忑,忘了吹乾頭髮,或許是這樣才引發感冒吧!

  她扶著沉重的額頭,按下內線電話,請餐廳的服務生替她送一壺藥草茶進來。

  五分鐘後,茶送進來了,是餐廳經理親自送來的,順便向她報告。「老闆,昨天方先生有到餐廳來。」

  她一愣。「你是說家俊嗎?」

  「嗯。」

  「他來做什麼?」

  「也沒做什麼,他跟一位女伴一起來的,但我看得出來,他似乎在找你,用餐期間一直左顧右盼,還故意試探我們服務生你有沒有在店裡。」

  「是嗎?」

  齊菲菲凝眉,一面啜飲治頭痛的藥草茶,一面在腦海裡玩味這個消息。

  家俊帶新女伴來餐廳,是打算對她耀武揚威嗎?不,她不認為他是純粹來示威的,恐怕有引起她吃醋的用意。

  如此說來,家俊有向她求和的意思?

  「他離開的時候,有留下話。」經理繼續說。

  「什麼話?」

  「他說他今晚還會帶客戶過來,要我們幫他保留席位。」

  意思就是--

  「我想,方先生應該是期待今晚能見到你,老闆。」經理道出了唯一的可能性。

  她想也是。

  家俊撂下這話的用意等於是暗示她,若是還有意與他交往,今夜就在餐廳乖乖等他光臨,否則他們很可能就此告吹了。

  「我知道,你先出去吧。」齊菲菲揮手摒退員工,端著茶杯,來到窗前,坐在窗台,靜靜地凝思。

  今夜,若是家俊真的來了,那也該是她作個決定的時候了。

  是否要繼續與他交往?跟他走下去,意味著在不久的將來,便必須與他步入結婚禮堂,她,已經做好再婚的心理準備了嗎?

  就在昨晚,她還依偎在至煥懷裡顫抖,這樣的她,如何讓自己投身於另一段關係中?

  她做得到嗎?

  一念及此,齊菲菲幽幽歎息,看著窗外,不覺哼起歌來。

  「My deja vu,everything is up to you,if you do want me you know where to seach……」

  為什麼偏偏介紹這個樂團,為什麼偏偏播放這首歌?

  為何要在她心旌動搖的時候,提醒她,她曾與那個男人有過一段甜蜜溫馨的新婚生活?

  縱然他們並非因愛成婚,但那時候,她真的以為從來不曾降臨於她身上的幸福之神,終於來敲門了。

  她以為,從小便在風吹雨打的環境中成長的她,終於找到一個溫暖的棲身之處,一個幸福的避風港……

  她錯了。

  女人的幸福,終究不能依靠任何男人來給,人活在這世上,最終極的試煉便是如何學會在孤獨中堅強。

  任何時候,都不能將自己的心交給別人,那是軟弱的開始,是受傷的開始。

  而她,真的怕極了再度受傷。她不是個游泳高手,不能再溺水了,因為沒有人會來救她。

  齊菲菲驀地停住哼歌的嗓音,眼角,靜靜地跌落淚滴,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窗上寫著字。

  My deja vu,My deja vu……

  她一遍又一遍地寫著,恍惚地回憶這六年來的點點滴滴,最後,她告訴自己,那麼憂傷又那麼堅毅的自語--

  「沒有人會救你,懂嗎?齊菲菲,你只有自己。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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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02:32:00
第六章

  深夜,月影朦朧,辛至煥將車開到餐廳門外,輕巧地停定。

  今天是禮拜五,週末前夜,餐廳營業到午夜兩點,距離現在,還有數個小時。

  也不知她何時才會離開,但他已下定決心,不論多晚,他都等,非等她不可。

  不許她逃。

  他稍稍放下座椅,斜躺著,靜靜地盯著窗外,餐廳的看板高掛在夜色裡,霓虹的燈光,隱隱刺痛他的眸。

  「New York Ex」,除去紐約。

  為何偏偏取這樣的店名?她就這麼不想再見到他?

  六年了。

  這六年來,他其實一直在等著,等著她對車禍那天的解釋,她為何會跟前男友在一起?又因何發生車禍,導致流產?

  可她始終沉默著,封印真相。

  他原以為,她會回去前男友身邊,但也沒有,他打探過了,那男人現在開了家小小的計程車行,發展得並不很順遂,只能說過得去。

  是因為兩人的成就天差地別,所以才漸行漸遠的嗎?

  如今,她身邊有了眾多追求者,不乏鮮花約會,甚至連上市企業的小開方家俊都成了她裙下之臣,當然更沒必要留戀年少時代的青澀戀情了。

  而與他的這段婚姻,也成了她追求幸福的束縛。

  她想掙脫,自由自在地飛,他能理解,但不知怎地,就是不甘心不情願放手。

  他承認自己小氣,很奇怪,在她面前,他就是會變成一個超級幼稚又彆扭的男人,他的好友汪起軒說,這是他下意識地尋求她的疼寵--真是見鬼了!他又不是沒媽的小孩,幹麼尋求什麼疼寵?

  見鬼了,真是見鬼了……

  辛至煥在心底叨念,暗氣自己,胸海波濤起伏。

  已經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她究竟何時才會現身?

  他告誡自己有耐性,卻逐漸心神不寧。下午送她來餐廳時,就覺得她臉色不是很好,該不會生病了吧?

  正胡亂尋思著,餐廳門口忽地閃出兩道人影,一個男人,跋扈地將一個女人拖出來。

  他一凜,倏地坐正身子,若是他沒看錯,那女人正是菲菲,而那男人……是方家俊?!

  他按鈕降下車窗,兩人的爭論聲隨風送來。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不答應我?」方家俊拉扯齊菲菲臂膀,聲嗓明蘊著醉意。「你明知道我有多愛你!」

  「家俊,你放開我,你醉了。」她試圖勸服他。

  他卻執拗地將她更拉向自己,暈蒙的黑瞳鎖定她。「齊菲菲,你告訴我為什麼!難道我比不上那個男人嗎?」

  「家俊,我們改天再說好嗎?我今天真的不方便……」

  「我不要改天!就是今天!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說清楚講明白,我是哪一點比不上那個男人?你不是說你要跟他離婚了嗎?」

  聽聞方家俊的咆吼,辛至煥不禁擰眉。所以菲菲都告訴他了嗎?關於兩人懸而未決的婚姻關係,她都一五一十吐露了嗎?

  「我是要跟他離婚沒錯……」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肯答應我的求婚!」

  他求婚了?

  辛至煥駭然,全身頓時凍凝,他盯著齊菲菲,等著聽她的回答,神經如弦緊扯。

  可她卻不說話,微斂著眸,素手捧著額頭,她看來臉色蒼白,鬟邊彷彿隱隱冒汗。

  是頭痛嗎?她很不舒服?

  念頭才掠過,辛至煥立刻打開車門,才剛踏出一步,便瞥見齊菲菲暈眩地往前一倒,趴跌在地。

  方家俊愣住。「菲菲?菲菲?你怎麼了?」他驚呼著,意欲伸手扶起她。

  辛至煥搶先一步,如一道旋風般疾捲而來,蹲下身,將暈倒在地的齊菲菲橫抱而起。

  「是……是你?!」方家俊認清是他,醉眸倏睜,迸射怒火。

  他不語,默然轉身。

  方家俊在他身後跳腳。「等等!你憑什麼就這樣帶菲菲走?她是我的、是我的!」

  是他的?

  辛至煥猛然回頭,眸光冷冽。「如果你真的愛護她,怎會沒注意到她身體不舒服?為何要在她這麼難受的時候,還一直為難她?」

  「我沒有為難她,我只是要她給我一下解釋!」方家俊反駁,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一個解釋而已,你就不能等一等嗎?」

  「我已經等好幾天了!」

  「那又怎樣?我都等她六年了!」辛至煥厲聲回嗆,話語落下,才恍然驚覺自己說了什麼,他霎時懊惱,氣方家俊,更氣自己。

  他在做什麼?何必跟一個醉漢斤斤計較?

  他咬咬牙,將懷中的女人抱進車廂,小心翼翼地讓她躺在副駕駛席,為她繫好安全帶,又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了,蓋在她身上。

  「喂!你要帶她去哪裡?」方家俊繼續叫嚷。

  他不理會,坐上駕駛席,緊閉車門,緩踩油門,俐落地操控方向盤,讓車子平穩安靜地前進,不致驚擾昏睡的她。

  她燒得不輕。

  他開車送她去醫院,將她抱進急診室,醫生檢查過後,說她發高燒,讓護士幫忙打點滴。

  他要求醫生安排她住院,醫生笑了笑。

  「只是感冒發燒而已,回去睡覺休息多喝水,不需要住院。」

  「可是她燒得很嚴重!」他抗議。「你看她都昏倒了,體力多虛弱!」

  「辛先生,我明白你很擔心你太太,不過只是發燒就要占醫院一張病床,請不要浪費醫療資源好嗎?」

  一席話,將辛至煥說得面紅耳赤,環顧急診室眾人異樣的眼光,他只得摸摸鼻子,認了,待她打完點滴後,帶她回家。

  她一上車便繼續昏睡,是他將她抱上樓,抱上床,在床畔守護她一夜。

  他沒有照顧病人的經驗,只能遵從護士的建議,加上從網路下載的資料,準備好耳溫槍、冰塊、毛巾、毛毯,先蓋毛毯幫助她散熱,每隔半個小時就量體溫,測量溫度變化,曲線一路往上,他心驚膽顫,焦躁地在屋內踱步,待天色即將破曉時,她才終於開始退燒。

  他大喜,掀開毛毯,做了個冰袋,敷在她額頭上,助她降溫,然後用冰毛巾擦拭她四肢。

  折騰了一夜,他見她臉色不再蒼白,漸漸地浮上血色,這才安落一顆心。

  摸摸自己的頸脖因汗而黏膩,他自嘲地勾勾唇,進浴室沖涼,換了套輕便休閒服,來到她臥房門口時,聽見她正說話。

  她醒了嗎?

  辛至煥大喜,匆匆進房,揚聲問候。「菲菲,你醒啦?覺得怎--」未完的嗓音驀地消逸,他怔仲地停凝原地。

  她沒醒,不但沒醒,還正作著惡夢,雙手緊緊揪著被子,眉宇之間儘是痛楚。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你別生氣,都是我的錯……」

  她怎麼了?他訝然,緊盯著她。

  她在向誰道歉?跟誰認錯?為何聲嗓會那麼滿蘊沉痛的憂傷?

  「對不起,都是我……害死了寶寶,是我不好,我不對……」

  寶寶!

  辛至煥神智一凜,心韻霎時如擂鼓,撞擊著胸口。

  這麼說來,難道她在夢裡,是向他道歉?

  「至煥,至煥,你……別怪我,別生氣好嗎?」

  她喚著他的名,是他的名!她的確是在夢裡對他說抱歉,是他現身於她的惡夢裡,是他令她如此苦痛--

  辛至煥惘然,僵著身,涼著心,緩緩地走向齊菲菲,走向這個即便在睡夢裡,依然有能耐緊揪他的心的女人。

  「菲菲、菲菲。」他低喚著她,卻不知說什麼好,他能說什麼?六年來,他一直在等她的解釋,等她道歉,她卻是在最昏沉難受的時候,給了他。

  能責備她嗎?能逼問她嗎?

  他只覺得捨不得,捨不得她於病痛之際,依然掛念著六年前與他決議分離的那一夜。

  「傻女孩。」他不禁蹲下身,伸手輕撫她不平靜的睡顏。「你到底在想什麼?我真搞不懂。」

  如果要道歉,為何六年前不說?為何要等到在夢裡才說?

  「我這麼壞嗎?對你很凶嗎?為什麼你不親口跟我說對不起?我一定會原諒認錯的,不管是什麼原因,只要你肯說句抱歉,我都原諒你,你知道嗎?」

  他憐愛地輕撫她,沙啞地對她說內心話,這話,在她清醒的時候,他也絕不會對她說的。

  他俯下唇,輕輕地在她額頭吻了一記,忽地,一串水晶音樂聲叮咚迴旋。

  他怔了怔,半晌,才弄清楚聲音來源是一個音樂盒,附有鬧鐘功能,那音樂盒擺在她床頭櫃,他拿起來,研究數秒,按下停止鍵。

  對了,不曉得他送她的音樂盒,她可有好好收藏?

  他起身,這才認真打量她臥房內的佈置,角落有個玻璃櫃,收藏著琳琅滿目的音樂盒。

  她終於開始實現她的心願,收集音樂盒了嗎?

  他走過去,欣賞她收藏的珍品,有各種造型、各種材質的音樂盒,而他送她的那個,被她安置在最上面一層最醒目的位置。

  這算是最佳貴賓席嗎?

  他微微一笑,玩賞地撫過那只水晶音樂盒,接著,隨手拿起附近一個陶瓷的來把玩。

  這個音樂盒,外型是一個拉弓射箭的小天使,做得十分可愛精緻,他旋轉底座的旋鈕,叮叮噹噹的樂聲流瀉。

  小天使的身後有個可以打開的收納空間,他撥開來看,裡頭藏著一卷便箋。

  辛至煥好奇地抽出便箋,展開來看,粉藍印花的紙上,端端正正地寫著她的心情--

  今天,又想哭了!

  想起我那個無緣的寶寶,想起我曾經親手替他織小小的襪套,那襪套我後來丟到哪兒去了呢?為什麼都找不到?

  好想哭,可我發過誓,再也不哭了。

  這個孩子在天堂,一定比我更孤單更寂寞,我有什麼資格掉眼淚呢?淚水,該是傷心人才能流,我憑什麼覺得傷心呢?

  寶寶,原諒媽媽好嗎?我對不起你。

  這是什麼?

  讀畢便箋上的血淚留言,辛至煥的心弦牽緊,腦海一時空白。

  過了好片刻,他才放下這個可愛的小天使,打開另一個音樂盒來看,裡頭,果然也藏了一張香水信箋。

  他顫著手展閱--

  他們說,我第一間餐廳就能經營得如此成功,肯定是蒙上天眷顧,很幸運。

  其實哪裡是幸運呢?他們可知道,為了開這家餐廳,我準備了多少年?

  當我還是個繈褓裡的嬰兒時,媽媽便背著我在菜市場裡討生活,別的小朋友玩積木洋娃娃,我的玩具是蔬菜魚肉。

  我認得出什麼樣的魚才叫新鮮,哪種顏色的肉質最好吃,我知道不同的農家會生產出不同的食材,而每種食材都有它們獨特的味道。

  同學們畫畫,是畫天空花草,我畫的是一道道料理。

  當他們還在賴床的時候,我推著餐車,四處叫賣,當他們上床睡覺的時候,我才能讀書做功課。

  我就是這樣一步一點走過來的。

  說我蒙上天眷顧?

  如果上天曾經憐惜我,為何我會連婚姻都保不住,為何要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搶走我唯一的親人?

  如果,萬能的神有一點點可憐我,它不該讓我媽臨終前還牽掛著我,為我擔憂,怕我不能幸福!

  媽,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幸福的。

  雖然沒有人陪著我,雖然至煥也不要我,但我一定會幸福的,就算這輩子只能孤孤單單地活下去,我答應你,我會幸福。

  所以別為我擔心,希望你在天堂一切安好,數十年後,我們會再相見的。

  寶寶,你,跟我,到時我們就可以團圓了。

  看著信箋上的字字句句,辛至煥視線逐漸迷濛,淚水,靜靜地氤氳於他眼潭,如寒冬最冷的薄霧。

  她說,自己發誓再也不哭了,當時他不懂得她的惆悵,現今方恍然領悟。

  還有多少類似這樣的心情便箋?還有多少次,她這般強忍著淚水,一字一句寫下自己痛楚的心情?

  他逐一打開她收藏的音樂盒,發現每個盒子裡都有這樣一張紙,有多少個音樂盒,就代表她曾度過多少個冰冷孤寂的夜晚。

  他漸漸明白,這些音樂盒便是她對付脆弱的武器,每當悲傷的時候,她便為自己買一個音樂盒,聽著清雋的樂聲,記錄自己的心情。

  她便是如此走過來的,如此堅強,如此令人心疼。

  他愴然,收好那一個個對她而言意義非凡的音樂盒,最後一個外觀看起來最小巧最廉價的,裡頭藏著她的結婚戒指。

  他望著那戒指,想像著她或許是在他飛往美國那天,默默地將這誓約之物取下,封進音樂盒裡。

  菲菲,菲菲……

  胸海驀地潮湧,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喚起她的名,來到床前,看她縱然病態,他依然覺得美麗絕倫的容顏,坐下身,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菲菲,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齊菲菲醒來時,發現自己孤單躺在床上。

  她茫然起身,環顧清靜幽寂的臥房,胸臆霎時襲上一股淡淡的落寞感。

  還是只有她一個人。

  昏沉之際,她依稀感覺到有人握她的手,原來只是夢。

  她坐在床上,擁著被,出神片刻。奇怪了,怎麼想不太起來自己是怎麼回到家?記憶很片段,零碎而糾結,她只記得了,彷彿去過醫院打點滴,然後有個人抱她……

  是至煥!

  她驀地醒這裡,散落的記憶拼圖一片片凝合。想起來了,她和家俊在餐廳門口外吵架,她似乎昏倒了,是至煥救了她。

  是他將她抱上車,送往醫院就診,回家時,又將她一路抱回臥房。

  是他。

  那他人呢?為何不見蹤影?

  齊菲菲心亂著,顫魏魏地下床,雖然燒退了,身子仍有些暈軟無力,她扶著額頭,慢慢地走向客廳。

  開放式廚房裡,一個人影正忙亂著,忽地,一陣清脆的聲響。

  「Shit!」男人的低咒聲。

  至煥?

  齊菲菲微訝,走到吧台前,他背對著她,彎腰撿起鍋鏟,扭開水龍頭用水沖乾淨,然後攪拌電爐上一鍋白粥。

  「怎麼又焦了?怎麼可能?」他舀起底部一杓焦乾的鍋巴,不敢置信地叨念。「我明明一直看著火啊。」

  「你是不是水加太少了?」她輕聲揚嗓。

  辛至煥聞言,怔了怔,愕然旋身。「菲菲,你醒了?怎麼下床了?你能走嗎?」說著,他急急走向她,握著她的肩,察看她全身上下,彷彿在檢查哪裡有損傷。

  她不楚好笑。「我沒事好嗎?我是感冒發燒,又不是哪裡撞到了。」

  「啊,對喔。」他恍然,也覺得自己這反應很可笑,有些窘地搔搔太陽穴。「那你怎樣?燒都退了嗎?我替你量體溫。」

  他到她臥房,找出耳溫槍,在她耳朵打一記。

  他檢視數字,蹙眉。「三十七度一,好像還是有點輕微發燒。」

  「已經好多了啦。」她微笑,看他面露擔憂,心田流過一股甜甜暖意。「你在幹麼?煮粥?」

  「嗯。」他點頭。「我聽說生病的人喝點加了蔥的白粥,會比較快恢復體力。」

  所以他是在為她煮粥?她咬咬唇,抑制莫名的感動。

  「可是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老是燒焦,這是第三鍋了。」他郝然招認。

  他竟不厭其煩地為她連煮三次?

  她更感動了,眼眸隱隱泛酸。「你沒事幹麼給自己找麻煩啊?你以前不是從來不進廚房的嗎?難道你在美國學會自己煮飯了?」

  「怎麼可能?我都是在外頭解決三餐,要不家裡也有鐘點管家幫我準備。」

  齊菲菲橫睨辛至煥一眼,幾乎有些怨,怨他不該用如此近乎孩子氣的舉動,動搖她芳心。

  「我來瞧瞧。」她來到電爐前,觀看鍋裡的白粥。「你水加太少了,這粥有點乾,難怪容易糊掉。」

  「那怎麼辦?」

  「沒怎麼辦啊,就這樣吃吧。」

  「什麼?」他一愣。「這都煮焦了還怎麼吃?」

  「上層還好好的啊!」她柔聲道,自顧自舀了兩碗,撒上他事先備好的青蔥,看到被他切成亂七八糟的蔥花,忍不住嗤笑出聲。

  「怎麼了?」他奇怪。

  「沒事。」她連忙忍笑,只是那笑意依然在唇畔不聽話地蕩漾。「只是覺得你蔥花切得……還挺有不規則的藝術美感的。」

  「你在笑我吧?」他不愉地瞇眼。當他是三歲小孩嗎?聽不懂她調侃?「真謝謝你的稱讚喔,這位『太太』。」刻意強調「太太」兩個字。

  她聽了,怔住,揚眸望他。

  他察覺她若有深意的眼神,領略到她的思緒,驀地有些不自在,微微側過臉。「我說錯了嗎?至少在名義上,你現在還是人妻,是我辛至煥的老婆。」話說到最後,他嗓音有些奇特的粗啞。

  他這是心虛嗎?齊菲菲將粥碗端上餐桌,又從冰箱裡找出幾樣簡單的醬菜,想想,拿出兩顆蛋。

  「光吃醬菜沒意思,配點荷包蛋好了。」

  「我來煎。」他眼明手快地搶過雞蛋。「你是病人,乖乖坐在餐桌那邊等就好。」

  「你會煎嗎?」她狐疑。

  「兩顆蛋而已,別小看我好嗎?」他悻悻地賞她白眼。

  她失笑,聳聳肩。「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嘍。」她悠哉地坐上餐桌,等人上菜。

  結果,足足等了十幾分鐘,他又打開冰箱拿了兩回蛋,才等到兩個邊緣略微殘破的荷包蛋。

  但已經比她想像中的漂亮許多了。

  她拾起筷子,故意在他面前挑剔檢視。「這形狀還不錯,至少看得出來是個蛋,而且只焦了一點點。」

  他站在桌邊,雙手貼在腿側,像個乖巧的小學生似地領受老師的評語,聽了她這番揶揄,眉宇一擰。

  「你一定要這樣嫌東嫌西的嗎?」

  「我哪敢嫌棄啊?先生,我這是讚美你好嗎?」她為自己辯護。

  他懊惱,重重拉開椅子,在她對面落坐。「這位『太太』--」

  他又這麼叫她了。她倏地凝定動作。

  他看出她的異樣。「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嗎?」

  她默然。

  他靜定地望她,良久,沙啞揚嗓。「方家俊向你求婚了,對吧?」

  她一震,聲嗓變調。「你怎麼知道?」

  他注視她蒼白的容顏,心情有些灰澀。「我聽見你們的對話,他一直要求你給個答案,難道你……拒絕了他嗎?」

  她別過眸,似是沉思著什麼,許久,才幽幽開口。「我沒答應。」

  沒答應是什麼意思?辛至煥黯然皺眉。「你的意思是你跟他說還需要一段時間考慮?」

  她不回答。

  「是這樣嗎?菲菲。」他追問。

  「……」

  「為什麼不乾脆答應他?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想認真跟他定下來,所以才要求跟我辦清楚離婚手續,不是嗎?難道你現在改變心意了?」

  「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你還沒跟我辦離婚啊!」她忽地抬眸,忿忿地瞪他。「你剛也說了,到現在名義上我們還是夫妻,你要我怎麼接受另一個男人的求婚?」

  他啞然。

  是這樣嗎?所以還是他絆住了她,是他阻礙了她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辛至煥垂眸,藏在桌下的雙拳握緊,想起自己在她收藏的那一個個音樂盒裡看到的心情日記。

  她其實很渴望有人陪的,雖然倔強地聲稱自己一個人也要幸福,但他知道,她想要有個伴,厭倦了無數個孤獨寂寞的夜晚。

  方家俊會是適合她的那個伴嗎?

  他,該瀟灑地放手讓她自由嗎?

  離婚協議書其實早就簽好了,從美國回到台灣第一天,他便找到律師擬好協議書,簽了名。

  要放她自由,隨時都可以,只是……就只是……放不開啊!

  他深深呼吸,深深地、深深地排除所有的私心。「你不用擔心,其實我早就準備好,我們今天就可以--」

  「今天幾號?」她驀地打斷他。

  「什麼?」他一愣。

  「是不是九號?」齊菲菲像是想起什麼,神色倉皇。「糟糕,我怎麼會忘了?」語落,她匆匆起身。

  「到底什麼事?」他錯愕,「今天是九號又怎樣?」

  「今天是我媽的忌日。」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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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02:32:27
第七章

  今天是她母親的忌日。

  五年前的今天,因為癌症,對抗病魔多年的母親終於不支倒地,撒手人寰。

  留下了她。

  留下她孤單一個,活在這世世界上。

  那天,她真正體認到,什麼叫做完全的孤獨,什麼是寂寞。從此以後,她在這世上再也沒有牽掛,沒跟誰有羈絆,來去只有自己一個。

  就是這樣的感覺。

  那天,她領悟了,多麼痛的領悟。

  思及此,齊菲菲淡淡地牽唇,不是笑,只是自嘲,是在深沉的悲哀裡為自己點亮一點點光。

  「媽,我來看你了。」

  她佇立於靈骨塔前,擺上鮮花素果,雙手合十,焚香祝禱。

  「你過得好嗎?有在天上看著我嗎?你知道我打算開第三家餐廳了,對吧?現在正在裝潢,再過一陣子就可以正式營業了。你記得我以前給你聽過爵士樂嗎?這間新餐廳我就決定走這個路線,主力客戶群定位在熟男熟女……如果你還在就好了,你一定是我這間餐廳的第一個客人。」

  如果,你還在就好了。

  辛至煥站在一旁,聽齊菲菲對母親低聲傾訴,胸口陣陣擰扯。

  五年前,當她母親去世時,她一定心碎欲絕,是怎麼度過那段最傷心最黑暗的時期呢?

  他人在歐洲,為公事出差,穿梭於幾個大城市間,聽爸媽說,是她堅持不必通知他,以免打擾他工作。

  待他接到消息時,已是兩個星期後了,連岳母的葬禮都來不及參加。

  老實說,當時他除了為她難過以外,也不由得感到生氣,為何對他如此生分呢?他好歹也是她名義上的上的丈夫,發生這麼大的事,不用通知他一聲嗎?

  她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了?

  他很怒,當夜在布拉格一間小酒館買醉。那裡,他在吧櫃後的裝飾櫃看到一個很精緻很漂亮的水晶音樂盒,要求酒保拿下借他玩賞,聽著那叮鈴樂聲,回憶與她的點點滴滴。

  然後,也不知哪來的一股衝動,他堅持買下那個音樂盒,酒保說這是老闆的私人珍藏,是非賣品,可喝醉的他彷彿失去了理智,一直盧,盧到對方受不了,最後驚動老闆親自出來察看情況。

  他記得自己似乎醉言醉語地跟老闆說了一連串話,說這個音樂盒令他想起遠在台灣的妻子,說自己好恨她卻也好掛念她,他說了很多很多,打動老闆將音樂盒讓給他。

  就是他特地帶回台灣送她的那個水晶音樂盒--她應該喜歡吧?他希望她喜歡。

  辛至煥默默地凝望齊菲菲,纖纖姿影不知為何看來好柔弱,令人心酸。

  他心弦一動,忽地揚嗓。「菲菲,我可以也跟你媽媽說幾句話嗎?」

  「什麼?」她怔了怔,愣然回眸。

  「我想跟你媽媽說幾句話。」他低語,上前一步,直視她母親的牌位。「媽,是我,至煥。」

  他叫「媽」?

  齊菲菲心房微悸,睇著辛至煥輪廓鮮明的側顏,他的神情難得地莊嚴肅穆。

  「很抱歉這麼晚才來看你,這些年我人都在國外工作,在紐約,你知道嗎?菲菲有沒有告訴你?」

  她說了,也曾惆悵地對母親坦承,他不會再回到她身邊。

  「雖然中間也回來過台灣幾次,但我都沒跟菲菲見面,我們雖然是夫妻,關係卻很疏離。」

  他為何要對她媽說這些?齊菲菲輕輕咬唇。

  「這次回來,除了總公司派我來處理台灣成立分公司的事宜,主要也是因為接到菲菲的信,她對我發出離婚通知,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辦完我們的離婚手續。」他頓了頓,微扯著唇,似是苦笑。「媽,你知道嗎?我接到信時,很不爽,我想她憑什麼這樣限時跟我離婚?把我當成呼來喝去的小狼狗嗎?」

  不是那樣的!齊菲菲震驚地抽凜著氣息,他怎會這麼想?

  「所以我回台灣,想好好教訓她一頓,警告她我不是這麼好惹的。」

  嗯,她的確領受到了。齊菲菲自嘲地彎唇。

  「可現在我很後悔。」

  後悔?為什麼?她怔望他。

  他的聲嗓變得黯微低啞,蘊著某種深刻感情。「我後悔不該那樣對待她,不該捉弄她,不該因為吃醋破壞她的下一段好姻緣……媽,我真的很抱歉,我可能又一次害她得不幸福。」

  他……抱歉?

  「這六年來,我一直怨著菲菲,怪她欺騙我,甚至怪她流掉我們的小孩,我懷疑她紅杏出牆,就像我之前那個未婚妻一樣,我很氣她,最氣的是她不肯給我一個明白和解釋。」

  他想聽她的解釋?齊菲菲惘然。

  「但現我不在乎了,不管理由是什麼,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這六年來我們分居兩地,所有的恩恩怨怨也都該淡了。」

  所以,他這意思是……

  她咬牙,驀地感到心窩揪緊,莫名地疼痛。

  「我想,如果她堅持跟我離婚,我會爽快地同意,但是……」

  但是什麼?

  「如果她還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好好照顧她,彌補她,我會盡全力給她所有的一切,給她想要的幸福。」他頓了頓,聲線更啞更沉。「媽,你答應嗎?由我來替你照顧她。」

  他瘋了嗎?他在說什麼。

  齊菲菲不可思議,玉手撫著咽喉,強抑自胸臆湧起的一波波酸楚。他這番話,不是認真的吧?不會又在捉弄她吧?

  可辛至煥依然端著那麼莊重的神情,轉過身來,與她坦然相對。

  「我說的,你聽見了吧?菲菲。」他低問,凝望她的眼神溫柔似水。

  她怔仲回睇他,腦海一片空白。

  「你不必現在就給我答案。」看出她的驚愕無措,他安撫地低語。「我只要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可以比方家俊做得更好,我會比他更愛你,更關心你,滿足你所有需要。」

  他到底……在說什麼?

  「所以不要答應方家俊的求婚,至少現在不要,看看我的表現吧!或許你會覺得我比他更適合你。」他說得誠懇,情真意切。

  這不是他,不像平常跋扈囂張,又老愛在她面前耍幼稚的他,這一刻的他,太溫柔太深情,太令她……無所適從。

  他走近她,輕輕握住她的手,堅毅的目光宛如望進她眼潭最深處,看透她其實很脆弱的靈魂。

  「給我一個機會,菲菲。」

  輕柔又強勢的言語,猶如古老有魔咒,召喚她的臣服。

  她不知不覺點了頭。「……好。」

  原來當他願意的時候,他可以這樣寵一個女人。

  甜言蜜語,那不是他的風格,他所採取的是行動,是在日常生活中,一點一滴滲透她的芳心。

  他照料她的起居--不,或者不該說是「照料」,是「監督」,嚴格盯她三餐飲食,要她作息正常,不許為了工作太累。

  「你太瘦了,要像以前一樣,吃胖點才好。」

  某個夜晚,他帶著宵夜來到她辦公室,誘哄她多吃點。

  「要我像以前那樣?」她抗議。「以前我太胖了好嗎?現在這樣才算是標準身材。」

  「是要多標準?」他蹙眉,瞪她。「一定要迷倒眾生你才滿意嗎?」

  「什麼?」她訝然,因他話裡明顯的醋意而芳心悸動。

  「你已經夠美了。」他索性挑明了說。「再美下去會是罪惡,你想勾引男人犯罪嗎?」

  粉頰霎時渲染霞色,她心韻狂亂,好片刻,才找回說話的聲音,自以為聰慧的回嘴。「為什麼別人會犯罪?難道你不會?」

  話語方落,她立即悔恨地想咬下自己舌頭。

  她在說什麼?這簡直是不折不扣的調情!

  他似乎也有些訝異,更像是得意,順著她的話,曖昧地介面。「你希望我對你犯罪嗎?」

  夠了!

  她倉皇躲開,假裝肚子餓了想吃宵夜,才勉強逃過這令她驚慌失措的挑花劫。

  但如此劫數,絕非唯一的一次,隔天,當他陪著她考察即將開張的新餐廳時,他又再度令她心亂如麻。

  他以一個專業企管顧問的身份挑剔地審視餐廳的每一處,甚至要來她準備的管運企劃書,仔細翻閱。

  她忐忑著,很擔心他在其中找出矛盾之處,質疑她的經營能力。

  果然,他看罷企劃書,開始犀利地提出問題。「這附近的客戶分佈,你事先估過問卷調查了嗎?」

  「嗯,之前我有派工讀生收集資料,這附近有好幾棟辦公,很多白領上班族。」

  「功能表的設計,你考慮過進料的成本嗎?」

  「當然。」

  「既然你同時擁有三家餐廳,應該可以聯合進貨,提高議價能力,你有跟固定合作的廠商談過嗎?」

  「嗯,有談過。」她遞給他資料。「這是他們願意提供的進貨價格。」

  他迅速流覽過數字,對照其他兩間店的財務資金結構,以及這幾年現金注入與流出的情況。

  他隨身揣帶了筆記型電腦,叫出某個程式,輸入數位,進行分析。

  「這個是你買的軟體嗎?」她在一旁好奇的觀看。

  「是我自己寫的程式。」他回答。「很適合用在你這種類型的零售業,像你這種餐廳,最需要注意的除了平日業績之外,更要注意現金控管,應收跟應付帳款的周轉率都會影響你跟廠商談判的籌碼,食材的成本也會因此產生變動……你看,這就是程式跑出來的大概結果。」

  她提著那一張張複雜的表格,只覺得頭暈眼花。

  「看不懂嗎?」他微笑問。

  她窘迫地點點頭。「不過你怎麼這麼快就可以跑出表格來,有很多陳年的資料耶,你剛才都有輸入嗎?」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真的略略僵住了,似乎有些尷尬,迴避她的視線。「這模型是早就建好的,像你們這種餐廳,資料大概都差不多。」

  是這樣嗎?她沉默地盯著他。

  雖然她不像他,在國外拿到MBA學位,又是紐約的白領菁英,但她在大學也修過財務管理等相關課程,她知道每家公司的財務資料都不同,若是要做嚴謹的營運及財務分析,絕對需要建立相關的資料庫。

  所以,難道他電腦裡早已有她餐廳的資料庫了,而這並非他初次為她的餐廳做經營分析?

  疑慮的念頭方浮現於腦海,他便以一針見血的批評轉移她的注意力。

  「……所以你這份營運企劃書寫得不對,考慮得太不周全了,應該說,你只考慮到一家店,事實上你應該把三家店同時列入考量,這樣才能更精確地篩選出其間的共同效益,藉此提高利潤。」

  他的見解獨到且精闢,說明淺析有條理,她深深佩服,心弦陣陣顫動。

  有人說,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而此刻的他,在她眼裡,猶如集光明榮耀於一身的尊貴神祇。

  他好帥,好迷人。

  本以為經過六年,自己也有一番傲人的成長,應該足以匹配他了,可一瞬間,她忽然又感到自卑。

  他的見識畢竟高於她,高她許多許多,她覺得自己彷彿仍是從前那個連英文歌詞都看不懂的傻女孩,配不上他。

  「在想什麼?」他察覺她的異樣,

  她連忙搖頭,定定神。「啊,沒什麼。」

  「是不是嫌我太挑剔了?」

  「……」

  「嘿,我這可是免費提供服務,要知道如果是外頭的公司聘請我提供諮詢建議,鐘點費可是很高的。」他拽拽的宣言。

  她不禁微笑。「我知道,謝謝你。」

  聽她道謝,他好似有些不自在,故意大刺刺地擺擺手,裝酷,「不用客氣啦。」

  她深深睇他,輕輕揚嗓。「至煥。」

  「嗯?」

  「你很厲害,真的很強。」

  他眨眨眼,沒料到她竟會主動稱讚他,半晌,才又擺出狂妄姿態,拍拍胸脯。「你現在才知道我多強啊!」頓了頓,「不過你也不賴就是了。」

  「我?」她一愣。

  他笑望她。「短短幾年開了三家餐廳,你的創業故事一定會成為許多人的典範,那本專訪你的雜誌出刊後,應該很暢銷吧?」

  她怔怔地頷首。「雜誌社有打電話給我,聽說迴響還不錯。」

  「看吧!」他得意地笑,彷彿與有榮焉。「就某種意義來說,你也是個傳奇吧。」

  「我是傳奇?」她更錯愕。

  「一個在菜市場長大的女孩,在台北精華地段擁有三間口碑業績都一流的餐廳,這不是傳奇嗎?」他正色道。

  她聽了,頓時感到羞赧,吶吶低語。「只有兩家啦,第三家又還沒正式開張。」

  「一定會成功的,就像之前那兩家一樣,我對你有信心。」

  「你對我……有信心?」

  「嗯,這句話我可不輕易對人說。」他孩子氣地強調。「連那些最有錢最有勢力的大老闆我都未必會這麼對他們說,可是我要跟你說,菲菲,我佩服你。」

  「你……佩服我?」她顫著聲嗓,不敢相信。

  「你很棒!Marvelous!」他豎起拇指,用一個英文形容詞來讚美她。

  神奇的。

  她怔望她。

  他該不會是在逗她而已吧?是在開玩笑嗎?

  她試著從他的表情,從他的眼神,尋出一絲可能的嘲諷或玩笑意味,但沒有,他雖是笑著,卻很真誠。

  她的心融化,甚至,想哭。

  早就立誓不哭了,但這一刻,看著他溫柔的臉龐,聽著他誠摯的贊語,眼淚不聽話的破閘,即將氾濫。

  她迅速別過眸,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軟弱。

  「為什麼是『NewYorkEx』?」

  深夜,齊菲菲與辛至煥坐在陽台,開一瓶紅酒,她精心調配了下酒的起司條與幾樣小菜,兩人淺酌談心。

  起先,只是看著前方河堤公車的風景,聊著漫無邊際的話題,然後,他突如其來地拋下一句犀利的問話。

  對她而言,那像是平地一聲雷,驚得她一時失神。

  「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店名?」他望向她,直率地托出盤旋在心頭許久的疑問。「你開的是美式餐廳,店名卻偏偏是『除去紐約』,你該知道紐約等於是美國的象徵吧?」

  「嗯。」她輕輕頷首。她當然知道,那個擁有自由女神雕像的城市,是美國人心目中最堅固的希望。

  「既然如此,為何要取這樣的店名?」他頓了頓,凝望她的眼潭隱微漾著波光。「因為我嗎?」

  她咬唇不語。

  「因為我人就在紐約,所以你才偏偏要『除去紐約』嗎?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他口氣裡隱含哀怨,看著她,刻意對她癟嘴眨眼,一副無辜的神態。

  她心韻跳漏一拍。

  這男人,真懂得如何擾亂她的心!

  「不是那樣的。」她幽幽歎息,否決他的推論。

  「那是怎樣?如果不是因為討厭我,為什麼要取這種店名?」

  是因為,紐約是她遙不可及的夢想。

  取這店名,是告誡自己,不要嚮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更別傻傻地渴望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人。

  他說的沒錯,除去紐約,也正是除去「他」的意思。

  但他不明白,這其中真正的涵義。

  「怎麼?你不肯告訴我?有難言之隱?」

  她不吭聲,淺啜紅酒,半晌,才點了點頭。

  「得了吧!」他輕哼,「討厭我就直說,我又不會怪你,這六年來我們鬧得這麼僵,你討厭我是應該的。」

  「就跟你說了,不是那樣。」她微弱地抗議。

  他打量她憂鬱的容顏,心弦一扯,舉杯啜酒,讓那微澀的滋味在唇腔迴旋,稍稍鎮靜沸騰的情緒。

  「算了,過去的事多說也沒用。」他低語,是安慰她,也是說服自己。「倒是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她轉頭望他。

  他微微一笑。「你不想去紐約嗎?」

  「什麼?」她一愣。

  「到現在你還沒出過國,對吧?」

  「嗯。」

  「怎麼不出國瞧瞧?女孩子不都很愛旅行?」

  「我沒空。」她苦澀地抿抿唇。「也想過出國走走的,不過店裡的事真的很忙。」

  「那你想去紐約嗎?」他問。

  她怔住。

  紐約,萬象之都,美國最豪華的城市,她曾經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去的地方。

  「你知道我在紐約工作的時候,常常想起你嗎?」

  「你……想我?」她嗓音發顫,不敢相信。

  「是啊,常常。」他勾勾唇,似嘲非嘲。「我每到一個新地方,或嘗到一道沒吃過的料理,我就會想起你,我想如果是你看到這些,吃到這些,會有什麼反應。」

  為什麼?她震憾,怔怔地瞧著他。

  「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一直想起你,後來我火大了,覺得自己很沒用,就決定跟不同的女人出去約會。」他品著酒,傾訴那段對他而言並不美麗的回憶。「漸漸地,我想起你的時間變少了,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放下你了。」

  這,算是告白嗎?他在對她告白?

  齊菲菲默然無語,心弦急劇震顫,就連握著酒杯的手也微微顫抖。

  「哪知道,當我收到你發來的離婚通知時,那把火又冒起來了。」他笑道,笑裡隱含幾許她捉摸不透的情感。

  「……對不起。」她吶吶低語,斂眸不敢看他,怕看見他指責的眼神。

  他一定覺得她很自私,對吧?六年前那場車禍的真相,至今仍不願清楚明白地對他解釋。他一定很怨吧!

  可她真的不知從何說起,也許她表面上看來很堅毅勇敢,其實,她比誰都膽怯……

  「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說對不起。」

  那是?

  「抬起頭來看我,菲菲。」他低聲命令。

  她不敢。

  「抬起頭來。」

  她一動也不動。

  見她毫無反應,辛至煥無聲地歎息,擱下酒杯,索性起身,硬跟她擠坐在同一張休閒椅。

  她嚇一跳。「你幹麼?」

  他微笑,雙手抓抱起她,移到自己大腿上,她驚慌地掙扎,他霸道地以雙手圈鎖她纖腰,不讓她亂動。

  「你聽我說。」方唇貼近也耳畔,溫暖地廝磨。

  「你就說啊。我會聽,可是……一定要這樣嗎?」

  非得用如此曖昧的姿勢攬抱著她嗎?這多教人難堪!

  她羞赧地暈紅了臉,心韻迷亂,呼吸破碎。

  「你聽我說,菲菲。」他雙臂緊了緊,依然堅持維持這樣的姿勢對她說話。「你不是問過我,這幾年我在紐約過得怎麼樣嗎?我現在就告訴你,你不要聽嗎?」

  「我……想聽是想聽,可是……」

  「那你就安靜聽我說,不要動。」他輕聲誘哄,性感的氣息不停吹拂她,搔癢她的心。「你再亂動的話,我可不敢保證自己會對你做出什麼事喔。」

  她聞言,霎時一驚。

  他不說還好,這麼一說,她立即敏銳地感受到自己柔軟的臀部下,似乎正壓著某個灼熱堅挺的東西,而且有愈來愈硬的趨勢。

  這不太好吧?這麼下去,會出事的。

  她羞得面紅耳酣。

  他卻在她耳邊傾訴著魔咒般的言語。「你知道紐約的秋天很美嗎?樹葉會變黃、變紅,隨風飄落,人行道上,都是滿滿的落葉,踩在落葉上,會有沙沙的聲音,想像得到嗎?」

  不,她不想想像,不能想像,不能對她無法企及的事物存有一絲不該有的渴盼……

  「我最喜歡紐約的秋天,很涼,很舒服,從我住的公寓往窗外看,可以看到紐約最大的中央公園,秋天的樹林,很浪漫,美不勝收。」

  浪漫?她想不到他竟會用這般的形容詞描繪景致。

  「我不喜歡紐約的冬天,太冷了,待在屋外寒風刺骨,在室內暖氣又常開得太過頭,空氣乾燥,讓人心情跟著焦躁,尤其下暴風雪的時候,交通整個大打結,簡直會磨光一個人的耐性。」

  有那麼糟嗎?

  「可是,我很想看雪。」她輕輕地介面。

  「我就知道。」他含笑調侃。「你們女人總是以為下雪的時候很浪漫,以為大地一片銀白,世界就和平安詳了。」

  不行嗎?

  她忍不住嘟嘴。「下雪的時候,感覺就真的很漂亮啊!」看照片,看圖書,總是令人心生嚮往。

  何況住在台灣,除非嚴冬時上高山,幾乎沒有機會看到銀白雪景。

  「那你來紐約看雪吧!」

  「嘎?」

  「跟我去紐約看雪。」他以沙啞的嗓音誘惑她。「再過一陣子,也差不多該是降下初雪的時候了,跟我一起去看。」

  這不像是詢問,幾乎是命令了。

  他總是如此囂張,如此狂妄。齊菲菲漫然尋思。她並不生氣,只是胸臆瀰漫著淡淡酸楚。

  其實她也想去看的,真的想,與他共賞雪景……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了。」他實在很自以為是。

  「我--」她回眸,想說話,櫻唇才開啟,便教他整個含住。

  他吻著她,大手輕柔地捧住她側顏,吻得更深入,更纏綿,靈巧的舌尖盡情地挑逗她、戲弄她。

  她不禁歎息,櫻唇發出迷亂的低吟。

  聽著那聲聲嬌吟,他胸口一震,情潮如沸,雙手霎時不安分,其中一雙滑進她衣襟內,盈握豐軟的椒乳,指尖逗撫那小巧的粉蕊。

  她倏地全身酥麻。

  感覺到她的迎合,他更興奮了,另一手拉高她的裙擺,放肆地沿著滑膩的肌膚潛進她大腿深處。

  她穿著一件絲料的黑色內褲,六年前他曾對她說過,他最愛看女人穿黑色的絲料內衣,嬌媚絕倫。

  「是黑色的耶。」他含笑咬了咬她的耳垂,有意逗弄她。「是為我穿的,對吧?」

  喔,他真的人夠自戀!

  「誰說……是為了你?」她嬌聲反駁。

  「不是嗎?」他隔著絲料,拇指用力磨蹭她,帶著懲罰。「說真話,是不是?」

  「不是……」

  「到底,是不是?」他技巧地又揉又捻。

  她禁受不住,體內猶如強烈電流穿過,不由得陣陣痙攣,但仍不肯輕易投降。「就說了……不是嘛,是……巧合。」

  「巧合?你以為你這樣說,我會高興嗎?」他舔吮她敏感的耳垂。

  「是……實話嘛。」她好委屈。

  「你這嘴硬的女人,看來不好好教訓你是不行了。」他輕拍她臀部一記,似笑非笑,跟著將她橫身抱起。

  「你……想幹嘛?」她驚駭地望他,一跌下去,急忙勾樓住他肩頸。

  「這用問嗎?」他回以邪肆的一笑,星眸灼灼生輝。「我要抱你上床,徹底蹂躪……」

  這夜,還漫長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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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02:32:54
第八章

  夜深的時候,人或者可以不顧一切,臣服於闇黑的慾望,天亮了,理智之光往往會瞬間清明,於是又陷入漫長的斟酌與思量。

  這就是齊菲菲現在的心情寫照。

  與辛至煥在一起,很快樂,真的很快樂,她沒想到與即將離婚的丈夫之間竟能夠發展出這樣甜蜜的關係,甚至比新婚當時更甜蜜。

  但正因為太甜了,反而令她感到恐懼。

  人生總是苦多於甜,痛苦多於喜悅,這點她早有領悟,禁不住要懷疑,什麼時候上天又會無預警地收回賜予她的這份恩典,如同六年前一樣?

  六年了,她是成長了許多,但堅強的只有表面,內心也許更軟弱了,更害怕受傷,所以將自己包裹在層層密密的繭殼裡。

  這樣的她,能與他坦然相對,不在乎裸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嗎?

  她不確定……

  「在想什麼?」溫柔的嗓音喚回齊菲菲迷濛的思緒。

  她一凜,朝身旁的男人微笑。「沒什麼?」

  「今天要喝什麼?Latte?Cappuccino?」辛至煥舉起手上兩杯咖啡,要她先行選擇。

  她挑了Latte,他笑著遞給她。

  這天早晨,兩人決定不在家裡用餐,來到河岸公園,坐在河堤旁,喝咖啡、吃甜甜圈,看週遭人來人往。

  很美式的早餐,很美式的生活。

  「你在紐約,都是這樣吃早餐的嗎?」她問他,看著前方垂楊倒映於水中的資影。

  「哪這麼悠閒啊?」他笑。「我在美國過的可是戰鬥般的生活,通常這時候早就進公司開會了,要不就是可能正在機場等通關。」

  她望向他。「起軒告訴我,你經常要在美國及歐洲各大城市飛來飛去,很習慣在機艙裡過夜。」

  他挑眉。「你會跟起軒問我的事?」

  「偶爾啦。」她迴避他灼亮的視線,秀氣地咬了口甜甜圈。

  他也跟著大啖甜甜圈,吃相卻是率性粗魯的。「那他有告訴你,我在業界算是很有名的企管顧問嗎?很多客戶指名找我諮詢。」

  這人,不把握機會宣傳一下自己有多了不起,好像就不痛快似的!

  齊菲菲忍不住好笑,淺淺彎唇。「有,他有說過,他說你很厲害!」

  「我是很厲害啊!」他毫不謙虛。

  是啊。她無聲地輕哼。「他還說你很受歡迎。」

  「受什麼歡迎?」他不解。

  裝傻嗎?

  她嬌嗔地橫他一眼。「當然是女人。」

  「喔。」

  喔什麼?她抿抿嘴。

  「怎麼?吃醋啦?」他笑睨她,星眸燦亮。

  「呿,吃什麼醋?」她別過眸,喝咖啡,一時沒注意到溫度,差點嗆到。

  他注視她有些慌亂的反應,笑得更樂了。「你分居的老公我在紐約的社交生活多采多姿,你很不是滋味吧?」

  「我……幹麼不是滋味啊?你跟女人約會關我什麼事?」

  「真的無關嗎?」他逗她。「你不想知道我跟多少女人上過床嗎?各國美女都有喔,金髮的、棕髮的、黑髮的……對了,我最喜歡深紅色的秀髮、碧綠色的眼珠,不知道為什麼,那種髮色跟眼珠的女人身材都特別火辣……」

  她又嗆到,這回,還伴隨著幾聲咳嗽。

  他連忙拍撫她背脊,一面拿餐巾紙替她擦拭唇畔的咖啡液體。「看來你真的吃醋得很嚴重,老婆。」

  不論是他的舉動或言語,調侃意味都很明顯,她甩開他的手。「是啦,我知道你跟很多不同的美女上過床,OK?你不用特地一一數給我聽。」

  「真的不想聽?」他很遺憾似的眨眨眼,彷彿失去一個可以炫耀自己豐功偉績的好機會。

  「對,我不想聽!」她近乎忿忿地強調。

  他忽地笑了,湊過來,啾吻她芳唇一口,然後用手指點了點她鼻尖。

  「幹麼啦?」她粉頰微熱。

  「你吃醋得樣子真可愛,辛太太。」

  又是「老婆」,又是「辛太太」,她怎麼覺得他這根本是在吃她豆腐?

  她不悅地嘟嘴。

  「那你呢?」他突如其來地問。

  「我怎樣?」

  「這六年來,你有過多少個男人?」

  「嗄?」

  「別裝傻,誠實回答我。」

  他認真的嗎?

  她慌亂瞥望他,眼見他神色凝肅,眉宇微擰,似是正準備接受一個他可能無法接受的答案。

  「你……真的想知道?」她澀澀的問。

  「對,你坦白說沒關係,我不會生氣。」

  生什麼氣啊?他憑什麼生氣?她學他瞇了瞇眼。「別忘了我們是分居狀態的夫妻好嗎?你可以跟女人上床,難道我不能跟男人約會嗎?」

  「所以我才說,我不會生氣啊。」

  「既然不生氣,你幹麼還問?」

  「因為……」他啞然。

  因為他還是吃味,對吧?

  她偷偷微笑,從他的表情便看出他其實在意得不得了。

  「你笑什麼?」他察覺她唇角彎起詭異的弧度,有些窘,更有幾分不爽。「快說,這幾年你跟幾個男人上過床?」

  「不告訴你。」她故意拽拽地撇過臉。

  「齊菲菲。」他語氣隱含警告意味。

  「這是上法庭嗎?你又不是法官,憑什麼審問我?」她很調皮。

  調皮得令他想伸手掐她,更想重重吻她!

  辛至煥壓抑著胸臆間矛盾的渴望,試著誘哄。「菲菲,乖,親愛的,快點告訴我。」

  「你知道了又能怎樣?」她反問。

  他一窒。是不能怎樣,只是就是見鬼地很在意!

  辛至煥懊惱地努努嘴,齊菲菲看他如此孩子氣的表情,明眸點亮燦燦笑意,正欲發話,手機乍然想起清悅的簡訊鈴聲。

  她取出手機,按鍵點閱。

  「是誰傳來的?」辛至煥隨口問。

  「家俊。」她也很自然地回應。

  「方家俊?!」他倏地拉高聲調。「他幹麼傳簡訊給你?」

  「約我見面。」

  「不准見!」

  「什麼?」她愣了愣,望向他。

  辛至煥這才警覺自己太激動也太專制了,深呼吸,克制翻騰的情緒。「我是說,他見你是想做什麼?難道想再向你求一次婚嗎?」他放軟口氣,扮出一張無辜的臉。「菲菲,你應該不會答應跟他見面吧?」

  「我要跟他見面。」她果決地澆滅他的希望。

  他霎時變色。

  知他不悅,她淡淡一笑,安撫地拍拍他的手。「不管怎樣,我總是得跟他說清楚,對吧?」

  方家俊為她安排了一場浪漫約會。

  他說,肯定會令她永生難忘,而她也的確印象深刻。

  他包下一家位於陽明山上的餐廳,一頂一頂西班牙式的白色篷帳,營造出慵懶的歐風,而露天的餐座下,俯視的是台北城燦爛的夜景。

  別出心裁的是店家在地面上點起一盞盞的燭台,走在那迷離燭火間,像踩在一個夢上,一個所有女人都忍不住幻想的美夢。

  她與他,對坐於餐桌的兩側,腳下踩的是夢,鼻尖嗅的是花香,眼前是一道道精緻料理,以及冒著粉紅氣泡的香檳。

  「喜歡嗎?」他問。

  「嗯,喜歡。」

  「感動嗎?」

  「嗯。」

  確實很感動。

  齊菲菲張望著這一切,憶起與方家俊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他們是在她的餐廳認識的,當時他工作上有些不順遂,為了一件跨國合作案與父親槓上,前來她的店裡喝酒買醉,醉了以後,還態度狂放,招惹其他客人不悅。

  當時,她義正辭嚴地教訓他,趕他出去,他威脅地叫嚷他是某企業集團的太子,沒人膽敢對他不敬。她說,不論他是太子或皇帝,在她的店裡,她才是女王!

  從此,他對她一見傾心,隔天便開著限量版跑車來到她店裡,追逐她不放。

  某方面來說,他有點像辛至煥,狂妄、囂張、自信滿滿,或許這也是在眾多追求者中,她唯獨對他動了芳心的主因。

  「那天晚上,是我失態了。」方家俊對她道歉,慇勤地為兩人各斟一杯粉紅香檳。「我太急了,應該多給你一點時間考慮,對不起,是我不好。」

  她怔然望他。

  她很明白,要他這麼個自視甚高的男人主動說對不起,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她見識過方家俊對其他女人的淡漠,對她,他算是破格以待了。

  叫她如何不感動?

  「來,我敬你,算是我向你道歉。」

  她接過香檳杯,與他的輕輕撞擊,淺淺啜了口,甜美的氣泡在舌間迴旋出美妙的滋味。

  這香檳,真的很好喝。

  「原諒我好嗎?」方家俊柔聲問,看著她的眼神,也很溫柔。

  她無聲地歎息。「我沒怪你。」

  「真的?」

  「真的。」

  他大喜,俊臉漾開爽朗的笑容,瞬間看來有些孩子氣,再度令她聯想起至煥。

  「那你先吃吧!這些菜都是我請主廚特別為你準備的,試試看還不好吃?」他急欲討好她。

  她微笑,拾起刀叉,每道料理都嘗了一口。「很好吃!」美味到她逸出愉悅的低吟。

  他更開心了,也跟著大快朵頤。兩人一面進食,一面聊天,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話題,保持歡悅融洽的氣氛。

  用過餐,服務生上甜點,她品嚐冰激凌,舌尖舔過唇瓣,無意間流露性感。

  他呆呆地望著她,眼神瞬間深沉。

  她揚起羽睫,與他目光相接,很快便意會那樣的眼神意味著什麼,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野性的渴望。

  她心韻亂了一拍,但也只有一拍而已,瞬間便恢復平穩。

  「菲菲,你喜歡我嗎?」他這問題,問得直率,強勢地進攻。

  她冷靜地防守,點點頭。

  「你考慮過跟我結婚,對吧?」

  「……是。」

  「既然如此,為什麼那天不肯答應我的求婚?因為你前夫嗎?」

  「還不是前夫,我們……還沒離婚。」

  「還沒離?」方家俊震驚,眼眸閃過陰沉。「為什麼?我以為你打算跟他離婚了。」

  「我是這麼打算過,只是……」

  「只是什麼?」

  「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你在比較嗎?」

  「比較?」

  「比較我跟他。你是不是在想,我們哪一個才是最適合你的男人、誰才能帶給你真正的幸福,對吧!」

  她在比較?是這樣嗎?

  齊菲菲惘然,怔怔地凝望方家俊。

  他似是受傷了,又似乎蘊著怒意,如他這般高傲的男人,不曾成為女人心目中候補吧,他該是永遠的首選才是。

  「如果不是在比較,為何他一回台灣,你就猶豫了呢?你敢說自己沒想過嫁給我嗎?難道我的條件不比他優秀嗎?我調查過他了,他只不過是個企管顧問,就算能力再好,終究也是替人打工的上班族,而我家,你應該知道,光是我未來能夠繼承的公司股份就價值幾十億。」

  「嗯,我知道。」論家世,他確實比至煥出色許多。

  「我的外表也不輸給他,我長得不夠帥嗎?不夠有魅力嗎?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排隊等著跟我約會?只要我一通電話,她們會自動在床上躺好等我!」

  好傲慢的聲明!

  但,這就是他。

  齊菲菲恍惚地微笑,這種話也許至煥也同樣說得出口,他們都是對自己的魅力還不懷疑的男人。

  「說實在的,我不懂你在猶豫些什麼,我能給你的,絕對比辛至煥多上許多,他如果可以給你一個國家,那我給你的就是全世界!就算你要我包下火箭,帶你上月球觀光,我也辦得到,你知道嗎?」

  「……嗯,我知道。」

  「那你告訴我,我還有哪一點比不上他的?」

  「沒有,你沒有哪裡比不上他。」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是我?」方家俊擰眉。「你曾經考慮跟我結婚,不就代表你認定我能給你幸福嗎?不就是因為你愛我嗎?」

  愛?幸福?是那樣嗎?

  齊菲菲發現自己震撼了,她是因為愛與幸福,才決定跟家俊定下來的嗎?仔細回想自己當時的考量,似乎從未斟酌過這兩個條件。

  她凝睇著他看著這個帥氣又出眾的男人……不,對於他,她從未想過愛與幸福,她只是……不願再寂寞。

  她受夠了孤單的生活,嘗夠了一個人的辛酸,她只想要有個人依靠,有個人在她回家時,給她一個溫暖的微笑,為她留一盞燈。

  只是這樣而已。

  思及此,她忽然得悵然,胸臆漫開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惡。

  她怎能如此自私,只想著利用一個男人?

  她倉皇起身。「家俊,很晚了,我們走好嗎?我想回家了。」

  「回家?」方家俊惱火。「為什麼忽然急著回去?是因為那間房子有那個男人等著你嗎?」

  不是那樣,只是因為她愧於面對他。

  「我們走好嗎?」她需要時間與空間,理清自己紛亂的情緒,必須想好該怎麼說,才不會傷害他。「改天吧,改天我再請你吃飯。」

  她堅持離開,他也沒轍,只好結了帳,開車送她,但行至半路,愈想愈火大,緊急踩剎車。

  她沒預防到後座力,身子往前一傾,差點撞傷。

  「怎麼了?」她惶然望他。

  「你今天一定要給我說清楚!」他冷然瞪她。「齊菲菲,我可不是隨你玩弄的玩物,我要你給我一個交代!」

  要她交代什麼呢?她咬咬唇。「我真的很抱歉,家俊,可是我……」

  「你怎樣?」他怒嗆。

  她深吸口氣。「我不能答應你的求婚。」

  「什麼?!」他震駭,不敢相信這個答案。

  她直視他。如果傷害終究要造成,她只能期盼坦白承認會讓他好過一些。「我對不起你,可是我想,我們不適合。」

  「我們不適合?這就是你給我的理由?!」他抓狂地吼,握拳用力擊打方向盤。

  「你的條件很好,真的,我相信女人見到你,都很難不為你心動。」

  「那你為什麼選擇他不選我?!」

  她默然。

  「你說話啊,齊菲菲!」

  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能一再道歉。「對不起,家俊,我真的很抱歉。」

  方家俊怒視她,自覺男性尊嚴遭到嚴重踐踏,滿腔不忿。「下車!」他厲聲命令。

  她愕然。「你說什麼?」

  「我要你滾下車!沒辦法再跟你這女人多相處一分鐘!」語落,他也不等她反應,打開車門。

  她沒抗拒,解開安全帶,默默下車,而他立刻踩下油門,風馳電掣地離去。

  她茫然注視那轉瞬遠去的車影,又難堪,又無奈。

  他竟然將她丟在這種地方,在這般寂靜的深夜,將她獨自拋在這陰森森的山路上。

  齊菲菲自嘲一哂。這下她該怎麼辦才好呢?

  山路荒涼,久久不見一輛車影,而且深夜時分,一個女孩子單獨上陌生人的車也太危險。

  還是請至煥來接她吧!

  想著,她從皮包裡取出手機,按下速撥鍵,傳來忙線中的聲音,她蹙眉,又撥一次,依然忙線中。

  怎麼辦呢?

  她無法,只好先自行走上一段,決定晚一點再Call他。

  誰知剛走沒幾步,身後便傳來一陣異樣的足音,她倏地提高警覺,側耳傾聽,發現她腳步加快,對方也加快,她放慢,對方也放慢。

  有人在跟蹤她嗎?是壞人嗎?

  她悚然,鼓起勇氣回頭望,瞥見一道人影迅速閃進電線桿後。

  真的有人在跟蹤她!

  她頓時心韻加速,手心冒汗,連忙又撥打手機。

  拜託快接電話,至煥,快接電話!拜託你接電話--

  辛至煥正在公司處理公事,剛剛講完一通國際電話,正打算撥電話給他掛心了一整晚的女人時,另一個女人飄然現身與他面前。

  他愕然。「Jennifer?!」

  來人是位異國美女,深紅色的秀髮搖曳著大波浪,碧綠如湖的眼珠,更為嫵媚的秀顏增色。

  「你怎麼會來台灣?」他用英文問她。

  「公司派我出差,聽說你在這兒,我就來了。」她笑盈盈地走向他,很自在地傾身給他臉頰一個輕吻。「好久不見了,你過得好嗎?」

  「還不錯。」他回她笑。

  「那一起喝一杯好嗎?我剛見完一個很煩人的客戶,正想找個人聊聊,放鬆一下。」

  「怎麼?你這個工作機器也有失去動力的時候?」他揶揄。

  她噘噘朱唇,攀著他肩膀,嬌嗔地拿蔥指點他臉頰。「Sean,你這人很壞耶!明知道人家被老闆利用得多徹底,還這樣取笑我?」

  「好好,我不笑了,我們去喝一杯吧,我帶你去一間很棒的餐廳。」

  「我可是很期待見識台北的夜生活呢!別讓我失望。」

  「不會的,保證你喜歡。」

  兩人說說笑笑,手挽手離開,辛至煥完全沒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將手機遺忘在辦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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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2 02:33:20
第九章

  直到搭車回到台北市區,齊菲菲依然驚魂未定。

  方纔在那段陰暗的山路上,真的好險,她發覺有人跟蹤,一直撥電話給辛至煥,但不知為何,他一直沒接電話。

  她急了,正欲改撥110向警方求助,那人忽然加快腳步,她聽到那如鬼魅緊隨而來的腳步聲,也慌了,連忙提足疾奔。

  一個跑,一個追,不過片刻,她便讓那人從身後緊緊攬抱在懷裡,一股濃烈的酒精氣息襲向她。

  「放開我!你放開我!」她失聲尖叫,驚懼的嗓音在山區迴響。

  「小姐,你好漂亮……」那人的舌頭舔向她頸項,如毒蛇吐信,粘濕地滑過她細膩的肌膚。

  她全身起雞皮疙瘩,掙扎得更劇烈,好不容易推開他,倉皇往前逃,卻因太心慌而絆倒,鞋跟斷了,腳踝扭了,膝蓋也擦傷一大片。

  「救命啊!誰來救救我?」

  她嘶聲驚喊,那一刻,感覺到強烈的絕望,在如此蒼茫的夜裡,如此空寂的山區,只有她獨自遇險,誰會來救她?誰能來救她?

  至煥,你在哪裡?為什麼不接電話?為什麼不接?

  她再心底淒楚呼喚,喚著一個明知趕不及前來救她的男人。當她需要時,他為何不在?

  那人又抱住她了,這回,他聯手都在她身上游移,強硬地撕開她裙擺,她用力咬他手臂,很用力很用力地咬,他頓時吃痛,驚聲哀嚎。

  「婊子!賤貨!」他粗聲詛咒。

  夜色裡,他的眼瞳彷彿綻著紅色的光,那是野獸的眼神,陰險而殘忍。

  她嚇得全身癱軟,但不行,她必須逃,無論如何不能束手就擒。她踉蹌起身,扶著腿,拖著一拐一拐的步伐,奔向前方忙忙的道路。

  而他在身後追,那麼緊迫盯人,當她以為自己就要被抓到了,終究逃不過野獸的擺弄,前方忽地亮起一束刺眼的車燈。

  「救命啊!幫幫我!救命!」她拚命朝那車頭揮手,坐在車上的是一對年輕情侶,停下車,降下車窗,見她一身狼狽,大驚。

  「小姐,你怎麼了?」

  「有人……有人要抓我……」她戰慄著,語不成聲。

  見她情況危急,對方迅速打開後車門,讓她上車,而追著她的那個男人見狀不妙,回身逃竄,躲進附近樹林裡。

  就這樣,她逃過一劫,幸而遇到這對情侶,好心地載她回市區,要不她很可能還困在那座可怕的山上,困在那陌生男子淫慾的魔掌之下。

  「謝謝你們。」她對搭救自己的情侶道謝。

  「小姐你還好吧?真的不需要我們送你去醫院嗎?」坐在副駕駛席的女孩問。

  「不用了,一點小傷而已。」她勉強牽唇,扯開微笑。「我的店就在前面,請你們載我到路口,從後門繞進去吧。下次有空請到我的餐廳,讓我好好招待你們。」

  「『NewYorkEx』?這就是你的餐廳?」年輕情侶驚喜。「我們一直想來這家店吃吃看耶!」

  「嗯,歡迎你們來。」她誠摯地邀請。

  「那你一個人進去可以嗎?還是我扶你?」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齊菲菲開門下車,向伸出援手的兩人一再慎重地感恩,凝立原地,目送他們離去。

  直到車影消失了,她才低頭打量自己,衣衫不整、裙子破了,膝蓋與腳踝又受了傷。

  還真是狼狽啊!

  她自嘲地扯扯唇。這就是她決定先來店裡換衣服整頓自己的原因,怕這樣回去會嚇到辛至煥,她不想他太擔心。

  她拐著腳,慢慢地走到餐廳後門入口,推開門,經過廚房外的走廊。

  一個女服務生正準備上菜,看見她,大吃一驚。「老闆!你怎麼了?怎麼弄成這樣?」

  她將食指抵在唇前,比了個噤聲的動作,要對方別大驚小怪。「我剛剛跌倒受傷了,你等會兒幫我請經理來我辦公室,順便把急救箱帶來。」

  「好,我馬上去找經理!」

  女服務生匆匆離開,她則是悄悄來到自己辦公室,開了燈,坐倒在沙發上。

  身子仍不聽話地戰慄著,她舉起茶幾上的玻璃茶壺,想為自己斟杯水,卻連著力氣都沒有,茶壺傾落,茶水溢流。

  她看著,一時失神,左手靠近唇瓣,下意識地咬著拇指,過了一會兒,她有將雙腿蜷縮至沙發上,整個人宛如受驚的兔子,弓身顫抖。

  有人敲門。

  是經理來了嗎?

  「進來。」她虛弱地揚嗓。

  來人卻是辛至煥,焦急地衝進來。「我聽說你受傷了,菲菲?」

  怎麼會是他?

  齊菲菲震懾,揚起蒼白的容顏,怔怔地望他。「你怎麼……會來?」

  「我帶朋友來這裡用餐。」他隨口解釋,視線一轉,見她一身狼狽,裸露的膝蓋淤紫擦傷,觸目驚心,差點失去聲音。「究竟怎麼了?是誰把你弄成這樣!」

  他痛心地嘶吼,在她身前蹲下,圈握她的柔荑。

  她的直覺反應是抽開手,不願讓他見到如此淒慘落魄的自己,但他牢牢握住,她才軟軟地屈服,接受他的撫慰。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今晚不是跟方家俊見面嗎?是他弄的嗎?」話說到此,他墨深的瞳眸裡瞬間雲湧黑色風暴。

  她搖頭。「不是他。」

  「那是誰?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你受傷了,裙子又被撕破了,難道--」他臉色刷白。「你遇到壞人了?」

  她沒回答,定定地望著他。

  「菲菲,你說話好嗎?你這樣我很擔心。」她語氣焦灼,都快急瘋了。

  「你為什麼不接電話?」她只問他這麼一句。

  「什麼?」他愣了愣。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找你,你為什麼不接?」

  「我的手機……忘在公司辦公室了。「

  這麼巧?她凝睇他,忽地感覺胸臆纏結著一股難言的酸楚,眼眸也澀色的,隱隱灼痛。

  為什麼在她需要的時候,他總是不在?他不是說過,當她溺水的時候,他會救她的嗎?

  「你有打電話給我嗎?」他滿臉歉意。「其實我發現手機沒帶在身上後,也有借店裡電話打給你,可是你沒接。」

  那是因為她的手機遺落了,被那個野獸般的男人弄掉了,她急著逃亡,顧不得所有的身外物。

  他知道那時候,她一直在心裡喊著他的名嗎?在她最害怕、最恐慌的時候,她多希望能見到他,即便是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她好想他,他知道嗎?

  淚水,驀地在眼裡氾濫,明明發過誓不哭的,為何又軟弱?

  她好討厭自己,好恨自己。

  「菲菲,你是不是……是不是嚇到了?」他看著瑩瑩淚光在她眼裡閃爍,慌得撫摸她臉頰。「不要怕,已經沒事了,沒事了,你現在很好,很安全。」

  騙人!她從來就沒好過,從未領受過真正的安全,她總是慌著、疑懼著,深怕命運之神又會殘酷地奪走她僅有的一切。

  「菲菲,別這樣,你嚇到我了,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好不好?別哭了好不好?」

  她無聲地咬唇,強忍嗚咽。

  不能哭,她不能哭,早就決定不哭了……

  「菲菲!」辛至煥捧握她的臉,還想說什麼,一道嬌甜的女性嗓音忽而在門口響起。

  「Sean,你在這兒吧!怎麼丟下人家一個人?我很無聊耶!」

  兩人同時一震,回頭望向來人。

  「Jennifer!」辛至煥驚喊,看看她,又看菲菲,陡然感到情況不妙。

  「這位就是你打算跟她離婚,卻又離不成的老婆嗎?」Jennifer未覺有異,笑盈盈地走過來。「你好,我是Sean在紐約的同事,jennifer。」

  齊菲菲怔望她。

  深紅色的秀髮,碧綠色的眼珠,正是他說過,最勾惹他動心的美女類型。

  他們兩個曾經上過床吧?今夜他就是為了這位性感美女,才失魂落魄到聯手機都忘了帶在身上嗎?

  原來如此。

  齊菲菲心沉下,淚眼凝霜。

  她不著痕跡地深呼吸,雙眼落地,挺身站起,端起最驕傲莊嚴的姿態,櫻唇輕啟,吐落腔調標準的英語---

  「你好,我是Faye,這家餐廳的老闆。」

  「怎麼了?忽然這麼急把我Call出來,發生什麼事了?」

  午夜,汪起軒接到好友急Call,很有義氣地以最快的速度趕來。辛至煥約他在一間安靜的小酒館見面,顯然是想跟他好好聊聊。

  「先坐吧。」坐在角落沙發坐的辛至煥招呼他,舉起已經喝了將近四分之一的威士忌酒瓶,為他斟了杯酒,丟了幾塊冰。「哪,先喝點酒。」

  汪起軒聞言,接過酒杯,兩個男人很有默契地乾杯。

  豪爽地喝乾整杯酒,汪起軒又自行斟一杯,一面打量辛至煥,見他神情陰陰,眉頭深鎖,約莫猜到情況不妙。

  「你該不會跟菲菲吵架了吧?」

  辛至煥自嘲地撇唇,點點頭。

  「為什麼?」

  「她質疑我跟Jennifer的關係。」

  「Jennifer?」

  「就我同事,你也見過,去年你來紐約出差,我們三個還一起吃飯。」

  「喔,她啊。」汪起軒在腦海回味著那個嫵媚的異國美女,當晚,他們也曾有過一夜激情。「菲菲怎麼會問起你跟她的關係?」

  「Jennifei來台北出差,我招待她到菲菲的餐廳,哪知菲菲見到我跟她在一起,就整個冒火。

  「她吃醋啦?」

  「好像不純粹是吃醋,她很生氣,我不曉得她在氣什麼。」辛至煥懊惱地歎息。「她也不知道在哪裡弄了一身傷,我問她,她又不肯告訴我,說不關我的事。」

  「她發了那麼大的脾氣?」汪起軒訝異地挑眉。就他所認識的菲菲,一向是溫柔婉約的,難以想像她會對人發火。

  「不是大吼大叫那種的。」辛至煥解釋。「只是冷冷的,不看我,也不理我,你知道我最怕這樣了,吵翻天都好,我最怕她什麼都不說。」

  冷戰嗎?汪起軒恍然領悟。的確,男人最怕女人這樣了。

  「不過,她倒是清清楚楚地跟我說了一句。」

  「說什麼?」

  辛至煥沒立刻應答,苦澀地瞥了好友一眼,又啜了半杯酒,這才沙啞揚嗓。「她說,要跟我離婚。」

  「什麼?我還以為你們決定不離了?」

  「並沒有決定不離,只是我希望她給我一段觀察時間而已,只不過……看來她是給我打了不及格的分數了。」

  不及格嗎?

  汪起軒凝視好友,半響,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好了,別一副這麼頹喪的樣子,看得我都替你悶了。哪,有什麼心事爽快說出來,兄弟跟你一起擔!」

  辛至煥聞言,低落的情緒稍稍振作,勉強微笑。「謝啦,兄弟。」

  兩個男人相視,情意相挺盡在不言中,接著,又是很有默契地同時舉杯,一飲而盡。

  「沒錯,我是Jennifer上過床,那又怎樣呢?只是一夜情而已!她現在也有男朋友了,都要談及婚嫁了。」

  只是一夜情,又怎樣?

  齊菲菲閉眸,澀澀地苦笑。

 與辛至煥不歡而散後,她獨自搭計程車回家,進屋後,首先衝進浴室,洗了個長長的熱水澡,洗去一身骯髒污穢的屈辱感,然後躲回自己房裡,蜷縮在窗台前。

  他居然嗆她,他跟那個異國美女只是一夜情,又怎樣?

  他怎能如此理直氣壯?而她,又為何在聽他絲毫不以為然的承認後,一顆心會揪得那麼疼痛?

  他說,他跟那位紅髮美女只是同事關係,也只放縱過那麼一晚。

  但他可知,他在美國遍覽群芳的這六年,她都是孤身一人,即便有眾多的仰慕者追求她,她也從不曾傾心過誰,不曾與誰有過親密的肢體接觸,為了能夠跟方家俊更進一步的交往,她還堅持先與他辦清楚離婚手續。

  不錯,這六年來他們是處於實質上等於離婚的分居狀態,但她的心,從未真正離開過他。

  她最恨的就是這一點,為何她會離不開?她該徹底斷念的,該徹底根絕對他的牽掛、對他渴盼,早該認清,人,終歸要學會獨立堅強。

  尤其是女人。

  決不能將自己的幸福都賭注在某個男人身上,不能讓自己的身與心都依賴某個男人,要學會靠自己。

  難道至今她仍未認清這個殘酷的現實嗎?

  一念及此,齊菲菲又笑了,這回,笑得更沙啞,更悲愴,更令人不忍卒聽。

  她黯然起身,來到玻璃櫃前,看那一個又那一個她珍貴的收藏。

  她是不是,又該去買一個新的音樂盒呢?這回,一定要買一個很精緻很漂亮的,貴一點也無妨,她有錢,她現在有的是錢!

  不怕了,她不必怕了,如今她的生活無虞,養得起自己,靠得住自己,不需要任何男人。

  她不需要方家俊,也不需要辛至煥!

  終究,她還是只有自己一個,只能自己一個。

  「齊菲菲,你很堅強……」她喃喃自語,迷濛著眸,玉手撫過那一個個音樂盒,最終,停在他送她的那一個。

  這是唯一一個,不是由她自己買下的音樂盒,唯一一個,不是因為心受了傷而買來哄慰自己的禮物。

  是他送的,生日禮物。

  齊菲菲顫著手,取下那美麗的水晶音樂盒,捧在懷裡,跪坐在地,小心翼翼地打開。

  清脆悅耳的音樂,敲打著她的心房。

  她聆聽著,淚珠無聲地碎落--

  媽,媽,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再能相見呢?我好孤單,好寂寞,你知道嗎?

  你在天上,有遇見我的寶寶嗎?他過得好嗎?是不是長得很可愛?他恨我嗎?是不是恨我沒保護好他?

  你幫我跟他道歉,跟他說對不起好嗎?

  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有一天,我一定會親手將他抱起來的,你讓他等我好嗎?

  你們等我,等我跟你團圓,我想念你,媽,好想好想你……

  原來哭泣,如此容易,又如此傷身。她感覺好心痛、整個胃袋都像要翻擰過來,激烈地嗆著、咳嗽著,卻還是有一股憂鬱橫梗在胸臆,怎麼也吐不出來。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才好?

  為何連音樂盒都不能撫慰她了?為何連這猶如天籟的音樂都不能紓解她的痛?

  怎麼辦?

  齊菲菲哽咽著,嗆咳著,粉拳一次次擊打胸口,試著釋放那噎在心窩的悲痛,好痛,好痛……

  正哭得激動時,她忽然聽見門外傳來一陣聲音,有人回來了--是他回來了?她連忙伸手捂唇,好怕自己號泣的嗓音被人聽見。

  他跌跌撞撞地走進她門前,用力拍打門扉。

  「菲菲,菲菲你在裡面吧?我知道你在家,快開門!」他粗啞的嗓音帶著醉意。

  他喝醉了?

  齊菲菲用力咬唇,忍住嗚咽。

  「菲菲你開門啊,開門啊!」他醉喊,繼續拍門。

  她一動也不動。

  「你說你到底在氣什麼?是Jennifer嗎?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麼,如果你這麼介意,我保證,我以後不私下跟她見面了可以吧?」

  「……」

  「還是不說話?我懂了……你該不會答應那個方家俊的求婚了吧?因為他比我有錢,家世背景比我好,所以你還是決定選擇他,對嗎?是這樣嗎?」

  他怎能那樣想?他把她當成什麼樣的女人了?

  齊菲菲滿腔不平,鎖攏眉,緊緊咬牙。

  「好,你不理我,不理我是不是?很好!你就是這樣,就是堅持什麼都不跟我說,每次都這樣,你知不知道我很累?你這個女人真的讓人很累!」他打了個酒嗝,頓了頓。「好,就這麼決定了……」

  決定什麼?

  她懸著心,側耳傾聽,他似是踉蹌地回到自己房裡,翻箱倒櫃,不知在找什麼,片刻,再度回到她門前,將某樣東西從門縫下塞進來。

  她怔怔地望著他塞進來的東西,那是一份檔袋。

  「離婚協議書,你簽吧!我們明天就去辦離婚!」

  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

  「你不是想離嗎?那就離吧!我受夠了,我們離婚吧!」他隔著門扉對她撂話,那口氣,那聲調,聽來好冰冷無情。

  她的世界瞬間凍結,心也凝霜。

  就離婚吧!只能這樣了。

  音樂盒依然唱著美妙的歌,芭蕾舞伶依然旋轉著美麗舞姿,而她的淚,卻已風乾,隨夜色淡逸--

  結婚時,儀式繁複,離婚時,卻只需要一道簡單的手續。

  走出戶政事務所,陽光晴朗,天色澄藍,彷彿臉上天也在祝福他們離婚。

  她與他站在人行道上,相對而立,兩人的神情都很平靜,即便分手,也不願是以怨偶的姿態。

  「我要回美國了。」他淡淡地宣佈。

  她一怔。「回紐約嗎?」

  「嗯。」

  「為什麼?難道你沒得到總經理的職位嗎?」

  「我得不得到那個位置,又關你什麼事呢?」他嘲諷地反問。「別忘了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了。」

  是啊,他們已經不是夫妻,她沒資格過問。

  齊菲菲心沉落,表面卻揚起笑,禮貌恬淡的笑。「那就祝福你了,希望你在美國,一切順心。」

  他挑眉。

  就這樣?那緊盯她的眼神好似在詢問。

  她眨眨眼,呼吸的韻律一時錯亂。

  但不過幾秒,他也揚笑。「我也祝福你,新餐廳開幕順利,業績一路長紅。」

  「謝謝。」

  言盡於此,似乎沒什麼好說的了,兩人互望片刻。

  「那……我往這個方向。」她有些尷尬的指指右手邊。

  「再見了。」

  「再見。」

  珍重道別,旋過身,奔向的是兩個相背離的方向。

  從此以後,各走各的路,再相逢也不知是哪天,或許到時都已塵滿面、發如霜。

  到那時候,他們還會認得彼此嗎?見面時,會給對方一個釋然的微笑嗎?

  希望,他們能笑著打招呼,就如同今日,他們笑著分離。

  希望有那麼一天……

  兩人忽然同時凝步,舉首,望向遙遙天際。

  在眼裡迷濛,是淚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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