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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追緝新郎(愛瘋狂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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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4 08:08:43
  她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專注又執著的眼神,仿佛要追隨他到天長地久,然而,那熾烈的眸光終究還是一點一點暗淡了,熄滅成灰。

  她舉高手,藕臂向窗外畫出一個決絕的弧度,而她曾用一瓣貝殼藏起的童話,也許將破碎在都市的水泥地上。

  “這個,我不要了。”她漠然低語。“如果上天可憐我,我只希望他永遠不要再讓我愛上什麼人……我不要了。”

  她不會再愛他了,曾經給過他的愛,她將全數收回。

  她不要再愛了,因為她已受傷太深……

  葉聖恩閉了閉眸,一股難言的酸楚在眼底洶湧著,他強忍住,告訴自己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脆弱。

  “那寶寶呢?”他輕聲問,嗓音比自己想像得還破碎。“難道你連寶寶也不想愛了嗎?”

  “我當然會愛寶寶,他是我在世上唯一愛的人,而人休想跟我搶!”她的話鋒變得尖銳,像揮舞著寶劍的女神。

  她以為他會跟她搶孩子的監護權嗎?在她心裏,他是那麼可惡的男人?

  他憂鬱地歎息。“我不會跟你搶,但他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能阻止我親近他。”

  她一窒,這才驚覺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分辛辣了,懊惱地咬唇。

  “我愛這個孩子,從我第一眼見到他時,我就知道我要守護他一輩子,同樣的,我也想……守護你。”

  “你說什麼?”她震住。

  “我想守護你,”他真誠地表白,眼眸如一片汪洋大海,溫柔地擁著她,在浪裏搖。“我知道你怨我,甚至恨我,或許永遠都不想再見到我,但我還是想愛你。”

  “你—”她愕然,有股衝動想狠狠甩他一巴掌,又想遠遠逃離他深情的注目。“我剛不是說了嗎?我不會再愛了,你沒聽懂我說的話嗎?”
  “我聽懂了。”相較於她激昂的口氣,他顯得溫煦。“我明白你的意思。”

  “那你還……”

  “你可以不用愛我。”他傾身向她,愛憐地捧起她蒼白的臉蛋。“你只要愛寶寶就好了,讓我來愛你,這樣你就不會痛了,只要不愛我,你就不會傷心了,對不對?”

  “……”

  “你不用愛我,讓我來愛你。”他繼續努力說服她。“我會學著好好來愛,我知道在這方面,我不是個聰明的學生,但這一次,我會用心學的,不會讓你失望。”

  她微顰眉,眼底融著憂傷,似是覺得他太傻,太異想天開。

  “你忘了我警告過你吧嗎?愛情是—”

  “教人傷心的東西。”他說,忽地淡淡地微笑了,藏著幾分惆悵的笑。“我知道 。”

  而他已經在傷心了,因為他竟然只能祈求自己愛的人,不愛他—

第九章

  “你跟婉兒解除婚約?!”憤恨的聲線如火,在葉聖恩耳畔熊熊燃燒。

  他握著手機,冷靜地聽著。

  “你怎麼能那樣做?你不能悔婚!”

  “我當然要這麼做。”他清晰地回應,一面往前走,視線定格在前方,一個激烈晃動的男人身影。

  那人蓬頭垢面,身上的衣服綴滿補丁,腳上的運動鞋似是踏過地獄,污穢面卑微。

  葉聖恩看著,心慢慢沉落。

  那人,正是他親弟弟,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為了躲過追蹤,竟甘願扮成流浪漢,住在不蔽風雨的帆布棚下,怪不得這幾年誰也找不到他。

  “你答應過我的!你不會辜負婉兒!”葉朝陽絕望地嚎叫,彎曲的身子猶如困在牢籠裏掙脫不出的野獸。

  “辜負婉兒的人是你,應該娶她的人也是你。”葉聖恩來到弟弟身後。

  葉朝陽察覺不對勁,驀地轉身,一見是他,驚慌地甩落公共電話的話筒。“你!怎麼在這兒?”

  “我終於找到你了,朝陽。”葉聖恩沉聲揚嗓,強忍住吞吐在喉間的酸苦。

  “你怎麼可能—你不該來的!為什麼要來?”葉朝陽抱住頭,像是崩潰了,他拼命用手臂擋住兄長的視線,不願他看清自己的狼狽。

  葉聖恩心一擰,扣住弟弟的手,扯下來。“為什麼你要躲在這種地方?為什麼要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你在懲罰你自己嗎?”

  葉朝陽聞言,惶然一顫,怔怔地揚起眸。

  “跟我回家吧!朝陽,跟我回去。”葉聖恩柔聲低語。

  “我不—我不回去!”葉朝陽猛然推開他。瞪視他的眼,泛著血霧。“你怎麼可以背叛對我的承諾?你不怕我尋死嗎?我如果真的自殺,你也無所謂嗎?”

  聲聲咆哮,在葉聖恩心海掀起驚濤駭浪,他很慌,卻知道自己必須力持鎮定。

  “如果你真的要這樣輕忽自己的生命,我也沒辦法,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我不可能一輩子看住你。”

  這答案,並不是葉朝陽想聽的,他鬱憤地瞪著兄長。“哥,你這人;真的很無情。”

  “或許吧。”葉聖恩閉了閉眸,或許他總是壓抑情感的處事態度令弟弟無法感受到他的愛。

  “是因為那個朱挽香吧?”葉朝陽厲聲逼問。“那女人對你真有那麼重要嗎?為了她,你不惜背叛我!她究竟哪一點好?讓你那麼迷戀她?”

  “我愛挽香。”葉聖恩溫聲回應。

  “不對,你不愛她!”葉朝陽狂怒地嘶吼。“你向她求婚,只是同情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可是哥,沒用的,她不可能成為我們葉家的媳婦,她配不上—”

  “夠了!”葉聖恩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你鬧夠了沒有?朝陽,媽收到的那封告密信是你寄的吧?你為什麼要那樣中傷挽香?你知不知道她因此早產,而我們的寶寶到現在還得用人工呼吸器保命?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失去他們母子倆?如果……如果他們有個萬……”他顫著唇,言語卡在喉腔。

  見他眉宇糾結,葉朝陽似乎也領悟自己闖了件大禍,眼神閃爍不定。“情況真的……那麼嚴重?”

  “我不能失去他們,不可以!朝陽,你懂嗎?”葉聖恩痛楚地望著弟弟,時朝陽惘然無語。

  “你想報復我,想讓我痛苦,現在這樣,還不夠嗎?我的兒子可能小命不保,我愛的女人恨我,這樣夠了沒?你還不滿意嗎?”

   “我—”葉朝陽臉色刷白。

 “你對不起婉兒,我對不起挽香,我們都同樣對不起自己愛的女人,我會盡力彌補挽香,你呢?”

   “彌補……有用嗎?”葉朝陽慘然搖頭。“婉兒不會原諒我的,她一定會恨我欺騙她。”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原諒?你努力過嗎?”葉聖恩輕輕歎息。“你以為婉兒為什麼要跟我訂婚?是為了逼你現身!她早就知道真相了,她只是希望你能回來面對她。”

   葉朝陽愣住。“她早就知道了?”

   “就像你瞞不過挽香一樣,她也發現了我跟你不一樣。那時候你為了不讓大家看出破綻,努力扮演我,但只有在她面前,你是放鬆的,其實你給她看的,都是真實的你。”

   “她真的……都知道?”葉朝陽動搖了,眸中怒火盡滅,隱隱浮漾淚光。

 葉聖恩放柔嗓音。“你雖然口口聲聲逼我跟婉兒結婚,但其實你捨不得將她讓給我吧?挽香告訴我了,她之所以會知道我訂婚的消息,是有人在信箱裏留下一本雜誌!是你留的吧?其實你希望她來破壞我跟婉兒的訂婚宴,對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葉朝陽咬緊牙關。“我是以你的身份跟她交往,我不覺得她會喜歡我,但我又—”

   “你又不甘心。”葉聖恩淡淡地介面。“你希望她喜歡的是真正的你,就像你其實也希望爸媽跟二叔他們能認出你不是我。”

   葉朝陽一震,憟然曭視兄長。

 葉聖恩微微勾唇。“我仔細想過了,你跟我玩交換身份的遊戲,不單只是為了報復我,你真正希望的,是大家能夠重新接受你。”

 葉朝陽修地別過頭,不敢迎視兄長的目光,或許是怕自己的心事無所遁形。

   “其實你不喜歡自己,對吧?朝陽。”葉聖恩了然地注視弟弟。“因為你覺得自己比不上我,恨自己沒用,你口口聲聲說恨我,其實最恨的,是你自己。”

   他恨自己?葉朝陽憟然震住,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為他恨得是這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哥哥,原來他真正恨得,是自己?
 
  “原來是這樣……”他驀地笑了,笑聲銳利如刀,剜割自己,也剜割兄長。“對,沒錯,我討厭自己,因為我樣樣都比不上你,不論我怎麼做,所有人都還是愛你比較多,而你總是這麼雍容大度地收拾我這個弟弟闖的禍,永遠對我這麼親切、這麼體貼!哥,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讓我更覺得自己好可悲、好卑微!”


 “因為你內心裏,還是希望大家能喜歡真正的你。”

 葉聖恩沉痛地歎息,完全理解弟弟的矛盾、心事,而這樣的矛盾,也有部分該歸咎於他。直到現在他才恍然大悟,他愛弟弟的方式錯了,他自以為是的愛,其實只讓弟弟因此更看輕自己,更無法坦然接受自己。

   “從今以後,所有的事情都得你自己面對,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自己負責。以前我會想幫你,但現在我不會了,我已經很明白自己能力有限。”

 葉朝陽震顫地望他。“你……恨我嗎?哥。”

  葉聖恩微笑了,握住弟弟肩膀。“我只是發現我愛你的方式錯了,我總是幫你收拾殘局,反而讓你更不能做自己。”他幽幽歎息,道出這些年來一直執著的心願—

   “我希望你回家,朝陽。”

   “恭喜你,你弟弟終於肯回家了!”

   “謝謝。”葉聖恩微笑,接過好友遞過來的酒杯。

   經過連日的奔波,公司、醫院兩頭燒,這天,他總所撥出空來,來到好友程予歡開的餐廳—“雪娃娃”

   餐廳已經打樣,而兩個他從高中時代便交好的麻吉正坐在院子裏等他,程予歡身上還穿著廚師袍,叱詫臺灣夜世界的關徹仍是一貫的全身黑,很矜持地守著他黑夜帝王的形象。

   一見到他,程予歡便迫不及待地拷問近來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也很乾脆地“認罪”,將一切來龍去脈坦誠相告。


   “……不過就算你弟弟的問題解決了,你老婆恐怕還是不會原諒你。”程予歡感歎地搖頭。“還有你兒子—”

   “他怎樣了?”關徹介面問。“現在情況還好嗎?”

   “還好。”提及兒子,葉聖恩神情很複雜,夾雜著心疼與欣慰。“前陣子他發生敗血症狀,但還是熬過來了,現在情況很穩定,他真的很了不起,連醫院護士都說,沒見過他這麼堅強的嬰兒。”

   “當然,是你的兒子嘛!”

   “是啊,是我的兒子。”而他永遠以此為榮。“不過我想,寶寶的堅強比較像是遺傳自媽媽,不是我,所以我們才把他取名叫[海生],因為他跟他媽一樣都是海的兒女。”

    “海的兒女?”程予歡與關徹好奇地交換了一眼。

    “聽你形容朱挽香,感覺好像是個很倔的女人?”關徹探問。

    “她是很倔。”葉聖恩苦笑。“不管我怎麼說,她還是堅持離開我,她說等海生可以出院的時候,她馬上就要帶他回台東去。”

    “意思是,你留不住她嘍?”程予歡蹙眉。

    “看樣子是留不住。”

    “說起來算是你活該!”雖然同情好友的處境,程予歡仍是忍不住嗆他。“我如果是朱挽香,我也會生氣啊!乖乖在小鎮等你,結果等到的是你跟另一個女人訂婚的消息,來臺北找你,不但被你家人排擠,連你也不認她!誰能受得了這種侮辱啊?”

    “就是啊,聖恩。”關徹也不能諒解。“你這次真的闖大禍了,就算是為了你弟弟,你也不該這麼對她。”

    “我知道是我不對。”葉聖恩認命地接受好友一致的撻伐。自從高中時代成為死黨以來,三人已經是十多年的交情了,而他總是扮演開導都的角色,這還是第一次,他必須乖乖聽訓。“那時候我只想著怎麼樣彌補朝陽而忽略她了,我以為可以等事情解決後再去台東接她,沒想到會把她牽連進臺北的這一切。”

    “你啊,就是太有自信了!你真以為事情可以像你想像的那樣兩全其美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程予歡煞有介事地教訓好友,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可以對這個一板一眼的傢伙說教,他可是樂得很。

    不過照例,最近與他鬥嘴的關徹又唱反調。“其實這也不能怪聖恩,你說他從小到大,哪一件事不是到他手中就服服貼貼的?他從來沒有搞砸任何事,也從不犯錯。”

    “可偏偏這回,他就是犯了錯啊!完美先生也有破功的時候。”

    完美先生,葉聖恩眼神一黯,憶起朱挽香也曾如此形容他,而他並不覺得這樣的辭彙冠在自己身上是件光榮的事。

    “我只是平凡人。”他澀澀地低語。最近,他特別深刻地領悟到這點。“我以為自己可以兼顧一切,但顯然不可能。”

    “當然不可能啊!你又不是超人,幹麼老是把所有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程予歡歎息,眼見好友神情寥落,也不忍太苛責。“算了算了,這種頹靡失落的調調不適合你,喝酒喝酒!”他刻意歡快地舉杯。

    其他兩人也配合地舉起酒杯,清脆的聲響撞破凝重的空氣,酒過三巡,葉聖恩喝得微醺,眼神迷蒙。

    “你們知道嗎?她曾經告訴我,愛情總是教人傷心,我當時不明白為什麼。”

    “她是誰?朱挽香嗎?”程予歡明知故問。

    葉聖恩緩緩點頭。

    “她這話有深意。”關徹領會地沉吟。“她一定經歷過很多吧?”

    “看樣子是比我多。”葉聖恩淡淡地自嘲。

    “愛情經驗能比你少的,我看沒有吧?”程予歡椰榆。“你在這方面,根本是個幼稚園生。”

    葉聖恩默然不語,倒是關徹替他反駁。“喂,人家以前好歹也追過他的學妹吧?”

    “那種追法根本不算數,太紳士了,很明顯就是沒被愛情沖昏頭。”

    “你的意思是,非要聖恩顛顛倒倒地做出一些他平常不會做的事,才叫戀愛?”

    “差不多就是那樣嘍。”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啊?”關徹不以為然地冷哼。

    “那你呢?”程予歡眨眼。“我不信你追夏真季時,還能保持一顆平常心。”

    “我沒追她。”關徹窘迫地否認。

    “是,你只是花錢‘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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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4 08:09:05
    “你-”

    兩人又展開習慣性的唇槍舌劍,葉聖恩置若罔聞,思緒悠悠地沉淪,他想著那個至今仍對他十分冷淡的女人,她不願跟他多說話,甚至不肯多看他一眼。

    察覺到他的沉默,關徹與程予歡停下爭論,視線同時都膠著在他身上。

    “看樣子他嘗到愛情的苦了。”程予歡莞爾一笑。

    “是啊。”關徹罕見地對他表示同意。

    仿佛在應和好友們的評論,葉聖恩恍惚地低語。“我現在才知道,當她受傷的時候,我竟然會比她加倍地痛... ...”他怔仲地盯著酒杯,胸臆間密密麻麻地充塞著某種痛楚,一種自虐的、近乎偷悅的痛楚。

    因為他終於真正嘗到了,愛情的滋味。

    “你說她要帶孩子回台東去,你真的要讓她走嗎?”關徹低聲問。

    “你應該可以用孩子當藉口,留她下來吧?”程予歡提議。“畢竟臺北的醫療環境比較好,你又能就近照顧他們母子倆。”

    “我提過了,可是她很堅持。”葉聖恩無奈地搖頭。“我不想拿孩子逼迫她。”

    “你不想逼她,她又堅決不留,那你還能怎麼辦?”

    “這正是我想問你們的。”十幾年了,這還是葉聖恩第一次向好友發出求救的訊號。

    接收到訊號的兩人又驚又喜,像接下了什麼超級任務,當下熱烈地研究起來。

    “我看只好死纏爛打了!”程予歡率先出主意。“烈女怕纏郎,只要像只哈巴狗每天都跟在她身邊團團轉,她不心軟也難。”

    “怯,你要聖恩扮哈巴狗裝可憐?那不如叫他去死。”

    “哇靠!你這人說話也太狠了吧?聖恩可是我們的好麻吉耶,你捨得他去死?”

    “誰叫你出這種餿主意!”

    “那你說怎麼做好?”

    關徹想了想,目光一閃。“叫他跪下來跟那個女人求饒如何?”

    “又來這一招?”程予歡似是聯想到陰暗的加快,不屑地冷嗤。“沒用啦!”

    “不然每天一封情書?”

    “你當現在是在演莎士比亞喔?那要不要順便朗誦英詩?聽說你常常這樣哄你老婆。”

    “你怎麼知道?”關徹驚聲咆哮,黝頰疑似浮上一抹困窘。

    “我消息靈通嘍!”

    “哼,難道要學你嗎?三不五時就做甜點喂我妹妹吃,企圖把她養胖了不能出去見人,你好獨佔她?”

    “嘿!我是那麼卑鄙的小人嗎?”

    “夠了沒?”眼見兩人又要編起例行性的無限迴圈,葉聖恩連忙出聲斬斷。“我是請你們來幫忙,不是來火上加油,OK?”

    “OK、OK!”程予歡笑嘻嘻地一攤雙手。“好吧,不鬧了,認真點。”他煞有介事地咳兩聲。“老實說呢,你問我們的問題,我們也沒有答案。”

    “什麼?”葉聖恩髮指地拉高聲調。這兩人在他面前一搭一唱,瞎鬧半天,結果丟給他一句沒有答案?他想開扁!

    “冷靜,冷靜。”程予歡看出他的不悅,連忙緩和他情緒。“我們的意思是,這個答案只能你自己去找。”

    “意思就是,看你想為她做什麼吧!”關徹微笑介面。“你想做的,就是答案。”

    他想做的,就是答案。

    葉聖恩閉眸,潛心思索好友給他的建議。

    他想做的,是令她再度封閉的心房願意重新開啟,他知道自己傷她很深,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愛一次,他卻令她失望。

    他現在能做的,只是慢慢地,一點一滴去修補她心上每一道傷口,不管是他,或是其他人所留下的-

    為愛受的傷,他希望她能因愛痊癒。

    三個月後。

    經過審慎的觀察,醫生宣佈寶寶一切正常,可以出院了。

    聽到這消息,葉聖恩與朱挽香喜不自勝,一時激動,竟歡呼地相擁,但不過數秒,朱挽香立刻察覺不對,微窘地退開。

    “既然寶寶可以出院了,我想馬上帶他回台東。”她冷漠地聲明,原以為葉聖恩會表達抗議,不料他竟然一口答應。

    她驚愕地瞪他。“你真的同意?”

    他微笑頷首。

    “那你爸媽呢?”她試著探問。“你不是說,他們很想要這個孫子嗎?你媽也來醫院看過他幾次。”

    “我跟他們溝通過了,他們答應尊重你的意思。”他淡淡地解釋。

    尊重她的意思?

    朱挽香嘲諷地挑眉。她不認為事實真相是如此,他父母八成巴不得她走得愈遠愈好,免得又去打擾他們寶貝兒子的生活。

    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想再跟這男人有任何牽扯。

    她撇過頭,強自壓下胸臆一抹淡淡的苦澀-她早就知道自己不受歡迎。

    “既然這樣,我今天就帶海生回去。”她傲然宣佈。

    “我送你們。”

    “不用了!”

     “孩子也是我的,我想確定他平安到家。”他溫和地堅持。

    她無法,只好坐上他的車,讓他送自己和寶寶回到從小生長的小鎮。

    他離開後,她以為自己大概會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他了,又是慶倖,又有些難以言喻的惆悵。

    沒想到隔天便又赫然見他出現在門口。

    他說,自己偶然路過,想進來喝杯咖啡。

    見鬼的偶然!他沒事從臺北路過台東做什麼?簡直睜眼說瞎話!

    但他顯然很自得其樂,一而再,再而三地編著拙劣的藉口,出現在她跟孩子面前,每一次,都為海生帶來琳琅滿目的禮物。

    她帶著寶寶出門不方便,他便自告奮勇地去超市替她購物,買回一堆她愛吃的東西,塞滿她的冰箱。

    她懶得做飯,他便挽起衣袖,親自下廚。

    她挑剔他做的料理難吃,他便找他那位別稱‘美味魔術師’的好友要來寫得密密麻麻的食譜,把烹飪當最精密的實驗,按部就班地照做。

    當他戰戰兢兢地將色香味俱全的菜色端上桌,即使她再鐵石心腸,也不由得有一些些感動。

    她只能強迫自己板起臉。“堂堂副總裁,三不五時往我這邊跑,整天窩在一間小廚房裏,你不覺得丟臉嗎?你爸爸跟你二叔會怎麼想?他們費盡心血栽培的接班人,居然這麼沒志氣,巴著一個女人不放!”

    “他們的確很失望。”他淡然承受她的嘲弄。“不過我已經告訴他們了,從今以後,你跟寶寶是我的最優先順序。”

    “他們不罵你嗎?”

    “已經罵過好幾次了。”

    “那你怎麼還不悔悟?”

    “因為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而我想做的事,他們沒辦法阻止我。”笑容似陽光,照暖她的眼。

    她不敢多看。“為什麼沒辦法?你不是一向最聽話的嗎?”

    “那是因為我以前想聽。”

    他的意思是,他現在不想聽了,誰也拿他無可奈何。

    朱挽香鬱惱地顰眉。她早就看出來了,這男人表面溫和,其實很強勢,當他有意施展魅力的時候,絕對有能耐令所有人都依他心意行事。

    可她絕不允許自己是其中一位。

    她不由分說地趕他離開,那天,是週末前夕,他說自己好不容易可以正大光明的放假,堅決不走。

    他坐在屋外的咖啡桌旁,點亮一盞燈,自得其樂地打開筆記型電腦,用手機連上網路,當場跟臺北的員工開起視訊會議。

    她悄悄掀起窗簾一角,見狀,只能瞠目結舌,對他甘拜下風。

    後來是海生哭了,她告訴自己,孩子可能是想爸爸了,於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開門讓他進來。

    她其實很清楚,這只是她給自己一個留他住宿的藉口,她知道,卻莫可奈何。

    原來讓一個溫柔又堅定的男人纏上了,會猶如縛住魔鬼的籐蔓,怎麼也掙脫不開... ...

    “海生你說,媽咪該怎麼辦?”

    朱挽香低聲呢喃,輕輕推動搖籃,搖籃裏,嬰兒正睜著漂亮的眼睛,骨碌靈活地瞧著她,嫩白的臉頰隱隱透出一抹健康的暈紅。

    想他剛出生時是那麼瘦弱,連醫生都偷偷懷疑他活不了多久,可他卻活下來了,而且活得如此健康。

    這是上天的恩典啊!

    一念及此,朱挽香溫柔地笑了。“別管媽咪的無聊煩惱了,你聽見窗外的聲音沒?是海喔!海浪在唱歌。”

    怕孩子吹多了海風會著涼,她不敢帶他去海邊散步,只能微微推開窗,讓他聽如歌的海濤,感受鹹味的海香。

    或許是海的歌聲帶有催眠的魔力,漸漸地,寶寶合上眼,迷迷糊糊地入睡。她癡癡地凝望那甜美如天使的睡顏。

    這孩子,是她唯一的寶貝了,這輩子,她將傾盡所有來愛他。

    只愛他一個... ...

    樓下,忽然傳來一聲叮咚鈴響。

    該不會又是他來了吧?他不是前兩天才來過嗎?

    朱挽香無奈地歎息,輕鎖眉宇,不情不願地下樓前去應門,迎進的卻是他料想不到的不速之客-白綺莉與謝婉兒。

    她心韻乍停,立即武裝自己。“你們來做什麼?”

    白綺莉瞪她。“你這女孩子,說話口氣就不能和婉一點嗎?我們可是特地從臺北趕來的。”

    她一凜,不馴地別過眸。“有事嗎?”

    “我們有話想跟你說,朱小姐,方便讓我們進去嗎?”謝婉兒溫聲問。

    這樣的禮貌反倒令她無從拒絕,打開門讓兩人進來,招呼她們在咖啡廳內坐下,端來兩杯花茶。

    “海生呢?”白綺莉問。

    “在樓上睡覺。”她回答,在兩人對面坐下,雙手環抱胸前。“請問兩位專程過來,有何指教?”

    謝婉兒淺淺一笑。“是這樣的,我們想來向你道歉。”

    “道歉?”她愕然,不覺暼向白綺莉。

    後才察覺她的視線,扭捏地調整一下坐姿。“這陣子我想了很久,那天... ...我是說你跌倒送醫院那天,我對你說的話是有些過分,我不應該不分青紅皂白... ...就罵你。”她道歉得很不甘願。

    卻還是道歉了。

    而這令朱挽香震驚,她原以為白綺莉會一輩子視她蕩魔女,恨她勾引自己最疼愛的兒子。

    白綺莉仿佛看出她的不敢置信,低聲解釋:“聖恩把你跟你以前那個未婚夫之間的事告訴我了,他說得沒錯,在那種情況下,你決定要拔他的呼吸管,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如果我是那男人的媽媽,可能也會恨你... ...”她頓了頓,神情忽地顯得有些窘迫。“你寧願讓他媽媽恨你,也要完成那男人的心願,這點的確很了不起。”

    她在說什麼?

    朱挽香恍惚地聽著,心口悄無聲息地揪緊。

    “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候,你寧願自己死,也要保住孩子,我想不是所有做媽媽的,都能夠做到這一點,至少我... ...可能就做不到。”白綺莉幽幽感歎,望著朱挽香的眼神,難得不再犀利,而是蘊著淡淡的溫暖。

    那樣的溫暖,融化了朱挽香冰冷的心記,隱隱地,泛起一股酸楚。

    她覺得自己無法承受。“請你別這樣... ...”別這樣對她表示善意,別給她任何溫暖,她不習慣,從沒有任何男人的母親如此待她。“你忘了我是怎樣闖進聖恩跟謝小姐的訂婚宴嗎?我害你失去了一個優秀的兒媳婦,你應該恨我!”

    拜託,一定要恨她... ...

    “你這女孩子怎麼這樣?我話都已經說到這樣了,你還要頂撞我嗎?”白綺莉沒好氣地責備她。

    是啊,請儘量責備吧!她習慣被責備... ...

    朱挽香泛紅眼。

    白綺莉震撼地看著她氤氳的眸,驀地領悟了,為什麼兒子會願意為了她,花那麼多時間說服自己。

    “你以後一定要給我學會好好說話!”她故意不悅地眯起眼。“我們葉家的兒媳婦,可不能開口就招人嫌。”

    “葉家的... ...兒媳婦?”朱挽香震驚。

    “是啊。”謝婉兒朝她送出一朵友善的微笑。“阿姨說既然聖恩娶了你,那你就是葉家的兒媳婦了,你們的孩子,也就是她的寶貝孩子。”

    “你們幹麼要這樣?”朱挽香茫然地撫住疼痛的胸口-為何沒受傷也會感覺到痛?

    “是因為聖恩。”謝婉兒柔聲低語:“你知道嗎?這陣子,他開了好幾場家庭會議,說服家裏每一個人,他希望每個人都能接受你跟寶寶。”

    “他真的... ...那麼做?”為她召開家庭會議?為她除去所有敵意的荊棘?

    “他真得很愛你。”謝婉兒真誠地凝娣她。“所以請你原諒他好嗎?”

    她啞然。

    “我知道你因為他對你說謊而怪他,可他是為了朝陽跟我才那麼做的,其實都怪我... ...”

    “不對,應該怪我。”白綺莉悔恨地揚聲。“如果不是我從小偏疼聖恩,也不會讓朝陽那麼恨他,是我造成他們兄弟倆的嫌隙,讓聖恩一心一意想補償朝陽。”

    兩個女人搶著在她面前認錯。

    這就是他的魅力吧?讓每個人都對他服氣,心甘情願地護著他。

    朱挽香惆悵地咬唇,在兩人都對她表示善意的時候,她無法冷淡以對,可她真的好生氣,好生氣啊!

    為什麼他要那麼認真地說服自己家人來對她好?為什麼她要因此動搖?

    她好恨好恨,恨他讓她不能掌控自己的心... ...

    “是他要你們來的嗎?”她問。

    “不是,是我們自己來的。”謝婉兒連忙澄清。“我們真的覺得對你很抱歉,而且... ...”

    “而且怎樣?”

    謝婉兒不答腔,暼了白綺莉一眼,似是暗示應該由她來說,後者輕聲歎息,飲了一口花茶,仿佛在凝聚開口的勇氣。

    “我希望你能回葉家--”

第十章

    ‘煜豐金控’會議室。

    葉聖恩正跟一群外國客戶開會,秘書叩門走進來,遞給他一張小紙條,他暼一眼,迅速起身。

    “抱歉,我有個重要電話。”

    他以英文道歉,丟下正熱烈進行的會議,來到走廊角落,按下手機的速撥鍵。

    “挽香,你找我有事嗎?”他低聲問。

    “這麼快開完會了?”朱挽香語氣冷凝。

    “嗯。”他沒多加解釋。“你怎麼會忽然打電話給我?是海生嗎?他還好吧?”

    “他很好,你不用擔心。”她淡淡回應。“我打電話來,是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

    “是你叫你媽來找我的嗎?”

    “還有謝婉兒。”

    “婉兒也去了?”他更驚訝。

    她沉默兩秒。“真的不是你要她們來的?”

    “不是,你相信我。”他微微蹙眉。“她們什麼時候去找你的?”

    “剛剛,現在已經離開了。”

    “她們跟你說什麼?”

    她又沉默,良久,才仿佛很不情願地揚嗓。“你媽... ...跟我道歉。”

    “什麼?”他怔住。

    “是為了那天我跌倒送醫的事,她說她不應該收到那封信,就跟我說那些話。”

    “她是不應該,那件事我跟她解釋過了。”

    “我知道。”她輕聲應。

    他感覺到電話線路正沉默地傳遞著某種微妙訊息,可惜他解讀不出來。“挽香,你怎麼了?”

    “聽說你召集過幾次家庭會議,討論我跟孩子的事。”

    “是。”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問。

    為什麼啊?他苦笑。“我只是希望大家更瞭解你。”

    “要他們瞭解我做什麼?”她提高聲調。“我不需要誰來瞭解!”

    誰都需要有人瞭解的,就算她習慣孤單高傲地活著,也不能,永遠只有寂寞擁抱自己。

    他知道,她其實不那麼喜歡寂寞。

    可他沒有點破這一點,只是很溫柔地問:“你生氣了?”

    “我... ...是很生氣。”傳進他耳畔的聲波,隱隱發顫。“你媽還說,希望我能回葉家。”

    “她真那麼說?”葉聖恩悄悄微笑。今晚他回家前,一定要先去買一盒母親最愛吃的點心孝敬她。

    “這是... ...同情嗎?”

    同情?他驚愕。

    “如果你媽是同情我一個人帶孩子很辛苦,請她免了,我過得很好,海生也很乖,很貼心。”

    “我知道。”他知道不論是如何嚴苛的困境,她都有辦法獨自面對。“你別把我媽想得那麼情操高貴,她不會隨便同情誰。”

    “那她為什麼要我回葉家?”

    “我想!”他閉了閉眸。“是為了我吧。”

    “為了你?”

    “她知道我希望你跟孩子留在我身邊,她也知道你不是她本來想像的那麼壞,所以才會那樣做。”
   
    “... ...”

    “不過你別擔心,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我絕對不會跟你搶孩子的監護權,一切由你決定。”

    “你真的... ...那麼願意讓我?”她不敢相信。

    “我不是說過了嗎?讓我來對你好,讓我來愛你。”

    “即使我都不回應你?”她顫聲問。

    “沒關係的。”他早有心理準備,與其讓她為了愛又受傷,他寧可她對他不再動情。

    可這份體貼,她似乎一點也不承情。

    “葉聖恩,你真的... ...你果然還是不懂得愛情!”

    他不懂?

    他聽出她話裏明白的埋怨,卻茫然不解。

    “拜託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你!”她負氣地掛電話。

    葉聖恩怔仲地握著手機,如一座冰凝的雕像,凍在原地,好片刻,他才偶然暼見窗外彩霞滿天。

    絢爛的霞色宛若那天她跌倒在階梯前,染透裙身的血,淒豔,絕美,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碎!

    他悵然盯著,直到秘書匆匆過來提醒他。

    “副總裁,客戶在等你。”

    他一凜神,點點頭,舉步回會議室,途中,他忽地心念一動。

    “Irenr,這兩天是不是有颱風要來?”

    秘書一愣,沒料到他會突出此問。“好像是耶,我沒太注意。”

    “幫我查一查。”他下指示。

    “是。”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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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1-12-24 08:09:39
    颱風要來了。

    一早,朱挽香便開始做防台準備,儲存了充足的水跟乾糧,將每一扇窗戶貼上強力膠帶。

    手電筒和蠟燭也備妥了,擱在容易取得的桌上。

    “還有什麼呢?”

    她一面在清單上打勾,一面做最後確認,經過搖籃時,寶寶咿咿唔唔地似在向她撒嬌。

    聽著那可愛的聲音,她忍不住笑了,傾下身捏捏他粉嫩的小鼻子。“好好好,等等媽咪就喂你喝... ...嘍!”

    又過了一陣,朱挽香總算將事情告一段落,洗淨手,坐在窗前喂寶寶喝母奶。

    窗外,暮色漸濃,風雨欲來,海上的浪濤澎湃地呼嘯著。

    “聽,是海浪的聲音喔。”她輕聲哄寶寶。“今天海聽起來很凶對吧?嗯,海不是每天都那麼溫柔的,偶爾也會生氣,不過你別怕,這時候我們只要別去惹它,它慢慢地就會自己平靜下來了。”

    只要願意等待,總是會風平浪靜。

    這就是時間的魔力吧?

    朱挽香恍惚地想,忽然感覺到憂傷,她想起那個她告誡自己最好永遠別再相見的男人!時間,能讓她漸淡忘他嗎?

    喂完寶寶後,她望著窗外出神,雨開始落下了,淅淅瀝瀝的,清洗著世界。

    電話鈴也在此刻清脆作響。

    她愣了愣,抱著孩子,拾起無線話筒。

    “喂,是我!”

    線路那端傳來一道尖銳的聲嗓,是阿西嬸。

    朱挽香悄悄歎息。“鎮長太太,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問你,你這丫頭有做防台準備吧?”阿西嬸輕哼地問。“這個可是強烈颱風,不能大意!手電筒有沒有準備?電池呢?還有窗戶,記得貼上膠帶... ...”
    一連串瑣碎的交代讓朱挽香愈聽愈驚訝,不明白對方是何用意,直覺便出言諷刺。“哇,鎮長太太難道是特地打電話來關心我的嗎?我好感動。”
      
    “你... ...誰說我關心你了?”阿西嬸狼狽地反駁。“我只是不希望我們鎮上有人因為颱風出什麼意外!”

    “放心吧,我不會為鎮長跟你帶來困擾的。”她微微一笑。“還是你很希望我出什麼意外?”

    “你-你這死丫頭!說話一定要這麼惹人厭嗎?”阿西嬸所得嗓音發顫。“早知道不打這通電話了!要不是前陣子你那個老公來找我!”

    “老公?”朱挽香愕然打斷她。“你是說聖恩?”

    “不然還會是誰?”阿西嬸沒好氣地反問。

    朱挽香小心翼翼地將寶寶放回搖籃裏,右手握緊話筒。“他找你做什麼?”

    “他帶了一小瓶你釀的橄欖給我,堅持我一定要嘗嘗看。”

    “他要你吃我做的橄欖?”朱挽香蹙眉。“為什麼?”

    “他那天跟我聊了很多,我們... ....也談到文成。”提起死去的兒子,阿西嬸音量不知不覺放低了,語氣噙著苦澀。

    朱挽香胸口一緊,瞬間不能呼吸。“他為什麼要跟你聊文成?”

    “我們聊起文成死去的那一天,他問我為什麼一直不肯原諒你。”

  他為什麼要問?為何要追究?
  
  朱挽香咬起牙,心海也像刮起颱風,卷起千堆雪。
  
  “你還記得嗎?”阿西嬸忽然澀澀地問。“那時候我一直不贊同你們兩個交往。”
  
  “我當然記得。”她木然回應。“你一直希望隔壁家的小芳做的你兒媳婦。”
  
  “文成跟小芳青梅竹馬,我們兩家都看好他們是一對了,偏偏那孩子迷戀上你,不管我怎麼反對,都一定要追你。”
  
  “你該不會是要怪我當初沒拒絕他吧?”她空洞地問。都那麼多年前的往事了,為何還不能埋葬?
  
  “我是像跟你說,那天他跟你約會,是我一直拖延著不讓他去的,我故意阻礙你們,沒想到……他後來會為了趕時間而撞車。”華說到此,阿西嬸再也持不住,懊悔地哽咽。“你知道嗎?其實如果我那天沒故意拖延他,說不定他會沒事,說不定他到現在……還好好活著。”
  
  她知道。很久很久以前,鎮長先生就將當天的經過都告訴她了,她也猜到阿西嬸會因此自責。
  
  “我想過了,我會那麼恨你,說不定是因為……我氣我自己,所以才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你身上。葉先生說得對,其實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他說你是故意讓我討厭你的,這樣我才不會太責怪自己,我真的沒想到、我沒想到……”阿西嬸泣不成聲。
  
  朱挽香震撼地聽著,那傷感的啜泣,一聲聲,哭進她心裏,也哭濕可她的眼。
  
  “他還說,就像釀橄欖一樣,本來是苦的東西,經過時間醞釀,也可以變成酸甜的,他希望我原諒你,也原諒我自己。”
  
  為什麼他要跟阿西嬸說這些?為什麼他能挖掘出她埋得最深的想望?而這想望,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用力咬唇,心頭也似釀著橄欖,又苦又酸。
  
  掛斷電話後,她將孩子哄睡,然後獨自坐在窗前,窗外狂風驟雨,而她在窗內,卻是靜靜垂淚。
  
  她想起前兩天,他的母親才來對她表示友好,而今晚,又有另一個母親願意原諒。
  
  她想,明明她們都該討厭自己,為什麼都因為他而改變?
  
  都是因為他,是因為他……
  
  “你幹麼要這麼做?”她痛楚地低喃。“葉聖恩,你同情我嗎?所以才對我這麼溫柔?你說要愛我,不管我能不能回報你,但你知不知道……”
  
  得不到回應的愛,有多苦、多痛,他知道嗎?
  
  “你根本不懂,所以你才能說得那麼容易,因為你根本不懂愛情。”
  
  他不懂得愛可以多傷人,他不懂,同情並不是愛。
  
  而她,不稀罕他的同情……
  
  “你聽到了嗎?我不要。”
  
  可她好想見他啊,明明才搖了狠話說不想再見到他,現在卻發狂地渴望能見到他。
  
  好想他,想問問他究竟為何要替她做這些?想問問他為何如此懂她,如此輕易折痛她的心?
  
  好想、好想見到他啊……
  
  朱挽香凝立窗前,窗外,席捲著狂風暴雨,而她的小屋孤單地猶如聳立在世界盡頭。
  
  就像她一樣,總是被排拒在人群之外。
  
  她瞪著幽暗的夜色,忽然覺得透不過氣,前方的海,恐怕正洶湧者驚濤駭浪吧?就連她最愛的海,也發怒了……
  
  驀地,兩盞朦朧的光圈,映亮了夜幕。
  
  那是什麼?
  
  朱挽香愕然瞠視,那光暈令她聯想起那夜她從海灘走回小屋看到的,是那麼溫暖,教人安心。
  
  她追尋著那光,慢慢地,認清那原來是一輛車,是葉聖恩的車。
  
  他來了嗎?
  
  她捧住胸口,心韻驚慌地鼓噪,她看著他停下車,冒險沖入風雨,一陣強風忽地卷來一塊看板,眼看著就要往他身上砸落。
  
  “不要!”她駭然驚呼,踉蹌著往大門口奔去,緊閉的鐵卷門阻擋她的去路,她慌亂地找出遙控器,按下開關。
  
  等不及門全開,她便伏下身子穿過狹窄的通道,狂風刺痛她臉頰,冰雨重重地擊落她全身。
  
  “聖恩、聖恩!”
  
  她顧不得疼痛,嘶聲呼喚,她好怕,好怕他出了什麼意外,怕死神又一次帶走她愛的人。
  
  終於,她看到他了,蜷縮在地上。
  
  她急奔過去。“聖恩,你怎麼了?沒事吧?”
  
  “我……沒事。”他撫著額頭望向她,她看不清他的臉,只知道他正對自己溫柔地微笑。“我沒事,挽香。”
  
  將葉聖恩迎進屋裏後,朱挽香先讓他換上乾淨的衣服,然後搬出急救箱,命令他乖乖坐在客廳沙發上。
  
  “你這笨蛋!颱風天你還跑來做什麼?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她一面斥駡,一面將棉花棒蘸了藥水,輕輕抹上他破口的額頭,傷口並不深,卻足夠牽痛她的心。
  
  “我不是說不要再見到你了嗎?你還來幹麼?”她恨恨地叨念。
  
  他卻感受到她話裏藏不住的關懷,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想見我,可我想見你。”
  
  “那你也不用特地挑颱風天來!”
  
  “因為我不放心你一個人。”他的嗓音,好溫柔。
  
  她動作一凝,好片刻,才取出OK繃,貼在他傷口。“好了。”
  
  “謝謝。”他頓了頓,左顧右盼。“海生呢?”
  
  “在我房裏,已經睡了。”
  
  他點點頭,深遂的眼潭映著她的姿影。
  
  “幹麼這樣看我?”她回避他過分炙熱的眼神。
  
  “我有份禮物要送你。”
  
  “什麼?”
  
  “這個。”他從口袋裏挖出一方小布袋。
  
  “這什麼?”她遲疑地接過,鬆開袋口,抽出層層棉紙包裹的東西,整個人愣住。“紫貝殼?”
  
  “這片是你的。”他拈起其中一瓣。“那天你把它丟出窗外後,我找了一個晚上,總算找到了。”
  
  “你……幹麼這樣做?”她不敢相信。
  
  但還有更令她驚訝的,他拿起另一瓣紫貝殼。“這個是我找到的,你對對看。”
  
  她惘然,呆了好片刻,才在他的勸誘下,將兩瓣貝殼相貼,果然密合成一顆完整的心。
  
  “怎麼會……那麼剛好?”芳心震顫。
  
  “因為我特地去找的。”他解釋。“這些日子,我只要開車下臺東,就會沿路在海灘上找,今天總算讓我找到了。”
  
  她怔仲地瞪他。“颱風天你還冒險在海灘上找貝殼?你……你怎麼那麼傻?”
  
  “你忘了你跟我說過的故事嗎?”他牽起她的手,將她柔軟的掌心與紫貝殼一起收納在自己的大掌裏。“只要找到另一半相合的紫貝殼,就表示對方是你的真命天子。”
  
  她的真命天子。她悵然。“你不是說,我這種女人不適合相信童話。”
  
  “但你想相信,不是嗎?”他很認真地問。
  
  她盯著兩人交握的手,靜默無語。
  
  “看在這片紫貝殼的份上,我以後應該還能再來看你跟孩子吧?”拂過她耳畔的嗓音,溫柔如春天的微風。
  
  她忽然覺得想哭。“是因為我說不想再見到你,所以你才拼命找來這片紫貝殼嗎?”
  
  “現在你知道我有多心慌意亂了吧?”他笑著自嘲。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顫然揚眸。“你同情我嗎?”

    “同情?”他一愣。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不需要你跟阿西嬸說那些話,不需要你在颱風天特地趕來陪我,我……我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她啞聲強調,神態倔強,輕顫的唇瓣卻藏不住脆弱。

    他深刻地凝視她,靜靜地,望入她靈魂深處!他似乎有些懂了,這些日子她的心酸與堅持。

    “我知道你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我從沒懷疑過這一點。”大手愛憐地捧起她半邊頰。“我愛你,挽香,也許一開始我還不確定這樣的感情就是愛,但我現在已經知道了,我不能沒有你。”

    “但你弟弟說,你是因為同情我才向我求婚,他說你就是這種人,你見不得人落難,很自然就會伸出援手……”

    “所以你以為我是在對你伸出援手嗎?”他又懊惱又好笑。“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濫好人嗎?”

   她撇過頭,用力咬唇。

    “你錯了,挽香,就算是怎麼樂善好施的人,也不會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他轉過她臉蛋,強迫她直視自己,讓她看到自己的堅定。“我承認我跟你求婚那時候是有些衝動,我從來不是那麼不理智的人,但那時候我就是很想跟你在一起,我希望你開心,想看你最燦爛的笑容。”

    他希望她開心,想看她笑,難道這樣還不算是愛嗎?

    她好想大聲疾呼,這就是愛沒錯,好想這樣告訴自己,但她已因愛受傷太多回,已經不能那麼勇敢。

    她只能膽怯地含淚。“但為了你弟弟,你寧願對我說謊,我想一定是因為你不愛我。”

    “我不是不愛你,只是我當時自以為可以兩者兼顧,這點是我做錯了,真的很對不起。”他誠懇地道歉。“請你原諒我好嗎?”

    “你真的愛我,不是同情?”她一次次地確認。

    “我愛你,朱挽香。”他認真地表白。“很愛很愛你。”

    他真的愛她-

    確定了他的愛,她想笑,淚珠卻搶先紛紛叛逃,她慌忙伸手抹去,急著湮滅證據。“天哪,我哭什麼?簡直莫名其妙……”

    看著她如此狼狽地想掩飾真心,葉聖恩再也持不住理智,驀地擁住她,一口一口,吮去她頰畔的淚。

    “原來你真正氣我的,不是我對你說謊,而是你以為我只是同情你。”

    “誰教你做人那麼紳士嘛!”她嬌慎。“好像把保護弱女子當成自己的責任。”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需要人保護的弱女子嘍?”
    “才不是呢!我只是--”

    言語未落,便教他全數吻進唇裏,他不許她再口是心非。

    “你只是需要被愛。”他沙啞地低語,最真心的情話也正是最可怕的魔咒,定住她動彈不得。“你記得自己跟我說過嗎?你說為什麼人活在世上,就會去愛上人?我想,其實是因為我們都希望被愛-因為想被愛,所以去愛人,所以也被人珍愛。你說對嗎?”

    他溫柔地剝除她所有的防衛,而她宛如初生的嬰兒,裸著身,裸著情感,無助地站在他面前。

    這世上,還有比他更瞭解她的人嗎?他能看透她內心最深沉也最柔軟的想望,他知道她其實厭倦了被人憎恨,知道她其實渴望被愛。

    她被看透了,可她還想做最後掙扎。

    “既然知道每個人都想被愛,那你為什麼之前敢說我不必愛你,只要讓你愛我就好?”

    “你以為我得不到你的愛,不傷心嗎?”他悠長的歎息,如一根細索,纏卷她的心。“我也想扭轉乾坤,我甚至去請教我兩個好朋友,還無端被他們耍了一頓。你知不知道?我這陣子好慘的,做什麼都只想討你歡心,又怕你反而不高興。”他可憐兮兮地討人情。

    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你真的很可惡耶!”粉拳懊惱地捶他。“我說過不想再愛的……”

    可她其實想愛,想愛他,也想被他疼愛,縱然未來不儘然全是甜蜜,也心甘情願。

    或許愛情和生死一樣,都是永無止盡的輪回,而人們,註定了要在一次次的愛生與愛死中,領略人生的喜悅與悲傷。

    “你這人真討厭。”她繼續埋怨他。“本來連真正的戀愛也沒談過的,怎麼忽然變成一個大情聖了?”

    他朗聲笑了。“是你教會我的,朱老師。”

    “是嗎?”她有些不情願地睨他,水眸自然流漾著嫵媚。“那我還教會你什麼?”

    他神秘地勾唇,緩緩低下頭。“你還教我,可以對你這樣,還有這樣……”他放肆地在她身上播散火種,引她燃燒。

    她咬唇,強忍歡愉。“你現在……很有經驗了嘛!”

    “是老師指導有方。”

    “……聖恩。”在沉淪於情欲前,她及時喚他。

    “嗯?”

    “我想跟你回葉家。”

    他愕然。“你是認真的嗎?你不是說你命裏離不開這片海?”

    “有你跟孩子的地方,就是我的海,我的歸宿,我想一輩子跟你在一起。”她嫣然甜笑,凝望他的眼神,應許著最真的情意。

    “……遵命,葉太太。”

    --全書完

   
番外篇之寶寶的力量

    這晚,當葉聖恩與葉承紹正在書房討論公事時,門扉忽地輕輕叩響。

    “抱歉,二叔,打擾一下,我有件好消息想告訴聖恩。”朱挽香站在門口,盈盈地淺笑。

    “什麼事?”

    “海生會說話了,他剛剛開口叫[媽媽]!”

    “真的?”葉聖恩狂喜,顧不得叔叔在身後叨念,丟下文件,掉頭就走。

    他跟隨愛妻來到嬰兒房,寶寶正神采奕奕地在地上四處爬,小嘴笑咪咪的,不時還咕嚕幾句。

    他的爺爺奶奶見他這活潑可愛的模樣,可樂了,追在他身後七嘴八舌。

    “海生,叫爺爺。”

    “不對,先叫奶奶。海生,看奶奶這邊,叫奶奶、奶奶。”

    兩個老人家各出奇招,吸引寶寶的注意。

    “大哥、大嫂,你們倆在幹麼?”葉承紹好奇地跟過來,眼見兄長跟嫂子很不端莊地跟著孩子一起坐在地上,大為震驚。

    “承紹,快過來,海生會講話了!”葉承家完全沒注意到弟弟不屑的表情,熱情地叫喚。

    “海生真乖。”葉聖恩再也克制不住滿心喜悅,一把抱起孩子,親他粉嫩的臉頰。“真的會叫媽媽啦?叫一聲給爸爸聽聽。”

    “媽……媽、媽媽。”海生口齒不清地喚,樂呵呵地拍著小手。

    “好厲害、好厲害啊!”

    一群大人也跟著鼓掌,讚不絕口。

    真蠢!葉承紹眯起眼,簡直看不下去。

    “對了,朝陽跟婉兒呢?叫他們也過來看啊!”葉聖恩迫不及待地想將兒子的聰明現給所有人知道。

    “他們倆剛剛就在這兒,結果大受刺激,朝陽說他也想趕快生一個來玩玩,就拉著婉兒回房去了。”朱挽香抿唇竊笑。

    葉聖恩聽了,則是毫不客氣地爆笑。

    “這個朝陽!有沒有那麼猴急啊?”

    室內笑聲不斷,和樂融融,只有朱挽香注意到葉承紹略顯局促地站在一旁,格格不入。

    她主動將懷中的嬰孩遞給他。“二叔,要不要抱抱海生?”

    “我?”葉承紹遲疑,本來想擺酷不接的,但見孩子一雙大眼睛烏溜溜地瞧著自己,心弦一動。“好吧!”好似頗勉為其難地聳聳肩。

    不料海生一到他懷裏,便調皮地玩起他衣領,一面哇哇叫著。

    葉承紹感覺到某種濕潤,驚恐地一凜。“這是什麼?”他調轉視線,赫然發現寶寶的口水正拉成一道瀑布,沖刷他頸脖。

    “喂,這小子竟然流口水!還敢給我吐這麼多?喂,你們評評理啊!這小子是不是欠揍?”他驚喊,想教訓寶寶,不知從何說起,將他塞到別人手上,又奇異地捨不得。

    眾人難得見他手忙腳亂,一時都愣住,接著,葉承家與白綺莉敏銳地抓住好機會,同時出言調侃。

    葉聖恩也幾乎笑彎了腰,他與妻子交換心領神會的一眼,然後展臂摟住她,兩人幸福相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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