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再度站在家中,不禁有著隔世之感。
當他什麼東西也不管,像只趴趴熊倒在床上睡到幾乎是被人用搖用吼的叫起來時,他人仍在恍惚中。
廣擎用充滿驚駭的眼神凝視他。「大哥,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病了?管家說你一回來就一直睡,睡了快二十小時!」
二十個小時?睡意頓時全消,他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果真如此,沒想到他竟會這樣疲累。
「大哥?」
「沒事!我去洗個澡。」被子一掀,從容走進浴室中。
看到鏡中那個頭髮散亂、滿臉鬍子、髒兮兮的傢伙,這才發現,快十天沒照過鏡子,此番再見到自己,竟是顯得陌生了。
看著看著,他不禁笑了——嘿!這陌生的傢伙,看起來還不討人厭,只是會嚇死人。
打開熱水,開始徹底洗淨這數天在山林中所累積的塵垢,雖然不時使用山間冷泉沖洗,可在沒有使用肥皂這類文明用品去污,只是單純地用一些細沙搓磨之下,總覺得不夠,只能維持基本的清潔。
但還奢求什麼?進山一趟,整個心和靈魂好像受到洗滌,再度變得純淨。
低頭審視自己的手和腳,上面多了許多刮傷和擦傷,這些都是為了登頂所付出的代價,可是他一點都不在乎。
回想起在他踏上中央尖山頂那一刻,血液不禁再度興奮的流竄。
秋雅,他的愛……
當愛情來臨時,果真是又快又猛,讓人猝不及防,可他倆不能算神速,想到她竟可以將他擺在心上那麼多年,純男性的驕傲緩緩升起,但也有著謙卑——期許自己也值得她那樣傾心相戀……
他把自己整個人浸在浴缸中,直到不能呼吸才破水而出,拂去臉上的水滴,露出一抹愉悅。
這輩子,他從沒像此時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是蓬勃朝氣的活著。
想到秋雅,他靜了下來,回到山下,現實襲來,他該認真考慮和秋雅的未來,他是娶定她了,尤其在山上,他並沒有做任何防護措施,說不定,他倆的結晶已經在她的子宮中成長,光思及此,他不禁更加興奮。
他從未預期自己會那麼快做父親,可現在他開始期待了——只因那是他與秋雅的寶貝,他渴望自己也能給那小寶貝很多、很多的愛。
只是,與秋雅在一起……只怕爺爺那關過不了。
可過不了又如何?他已經不在意了,畢竟價值觀有偏差的人不是他,而且他已不再畏懼老人了。
他加速洗澡的動作,等會兒他要去找她,如今一刻沒見到她,便覺得時光額外漫長……發現自己竟像個小伙子般癡癡期待和戀人碰面毛毛躁躁,他不由得笑出來,感謝秋雅,她再度讓他感受年輕和活力——
走出房間,便看見廣擎蹲在他的登山裝備前瞪視著。
廣擎抬起頭,一臉不敢置信。「別告訴我,你真的跑去登山了?」
「我是!」他用乾毛巾擦乾濕頭髮。
儘管已刮掉鬍子,洗去滿身的塵埃,但不知怎地,眼前這名男子好像變了一個人,一個……陌生人!
廣擎吞吞口水。「你真的跟童秋雅去登山了?」
「嗯!」
「那你已經說服她把土地賣給我們了嗎?」
他擦拭的動作一頓。「……沒有。」
什麼?廣擎睜大眼睛。「你費那麼大的勁,花了這麼多天時間跟她上山,還是沒有說服她?」
「我根本就沒跟她談這件事。」是沒記得這事也是不想談。
沒談?廣擎啞然無語,仔細看了他一會兒。「你變了……!」是肯定句而不是問句。
他繼續擦著頭髮,沒有應答,是的!不用任何人說,他也知道自己變了,而且變得很開心。
「真的變了,你整個眼睛都活了起來,生氣勃勃,以前的你就像個只是帶著笑臉的機器人。」說完後,廣擎立刻閉上嘴,該死!他幹麼說溜嘴?
帶笑的機器人……廣宇緩緩抬起頭,表情有些錯愕,從沒想過在別人的眼中,他竟是這個模樣!可「機器人」這三個字形容的多貼切,想到過去那樣的生活,根本從未思量過自己的生命意義和目的的日子,他就……
「抱歉,我說錯話了。」廣擎真心向他道歉。
「……不!你說的很好,我曾經只是像個機器人,可是——以後不會再是了。」他眼神發亮地說道。
見到此景,廣擎有說不出的心思。「……大哥,我有事想跟你說,在你不在期間,發生了一些事。」
「公司的事嗎?」
「呃!公私都有。」
「那說吧!」工作似乎離他離的好遠,他不禁皺眉,接掌莫氏企業真的是他想做的事?
廣擎深呼吸一口氣。「首先是,在你離開後的第三天,爺爺就已跟PAO集團的陳董事長定下婚事,如今Carry是你的未婚妻了。」
如被人擊中了胃「未……婚妻?」
「是的,婚事預定在年底完成。」
廣宇閉了閉眼,他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熊熊怒氣在他胸口燃燒,他做了生平第一件事,狂暴地把桌上的東西全掃在地。
廣擎眨眨眼,這應該算是……初級怒火吧?因為這事還只是第一樁。
「我不會同意的。」聲音冰冷凍人。
廣擎聳聳肩。「我沒意見。」
「他人現在在哪?」他走向衣櫃,打算盡速著裝去見那老頭,要他取消婚事,順便叫他去撞牆。
「呃……這個嘛……」完了,若說出口不曉得得面對幾級怒火?
他的遲疑引起廣宇的疑心。「怎麼了?你會不知道爺爺的行蹤?」
「知道啦……他人——」他吞了口口水。「現在——在童家。」
「什麼?」頓時他覺得自己如置冰窖,有片刻的暈眩。「他——去童家幹麼?」他咬牙切齒的說道。
「當然是為了童家那塊地的事,他老人家打算親自出馬解決此事。」
「我已經下令不准動那塊地的主意,重新規劃!」
「你的命令已無效。」廣擎幽幽地說道。
「什麼叫無效?」
「在你回到家昏睡不醒時,爺爺已下令凍結你總經理的職權。」
什麼?廣宇眼神變冷了,廣擎看到嚇了一跳,不會吧!機器人又復活了?但,不是帶笑的,而是具有致命威脅力,足以引發世界大戰那一種的。
「為什麼?」
廣擎遞給他一份牛皮紙袋,他接過,裡面是一些照片——照的是他跟秋雅從南湖大山回來後,兩人在一起的模樣,也就是說從思源埡口一出來後,他們就被人盯上了。
他沉默地一張張翻看著,照片中的兩人旁若無人的相互凝望、低語,親密愛戀表露無遺……任誰都會說他們是對戀人,而他們也的確是。
廣擎清清喉嚨。「看了這些照片,爺爺大為震怒,說你是為了她,才叫人放棄那土地,對你的因公忘私,認定你一定會——」
「如何?」
廣擎深吸口氣。「會像爸爸一樣,為了媽媽背叛家族、背叛他,所以在一切情況失控前,他先把你開除了,甚至準備把你逐出莫家。」
像父親……凝望照片中那個自己,笑的那樣燦爛、充滿活力,是他從未在其他相片中看過的,而讓他歡愉的泉源,是來自他身邊那個小女人。
照片中的她笑得是那樣燦爛,望著他的眼神是那樣溫柔,他覺得她好美、好美,看到她,一顆原本充滿狂戾、憤恨的心再度柔軟了下來。
同時理智也再度回到腦中,現在當務之急不是去找那人問個究竟,而是得優先保護秋雅不被人傷害。
「大哥!」廣擎喚他,語氣有著前所未有堅決,令廣宇抬起頭。
「你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他再也不能讓我和廣然做為傷害、要挾你屈服的工具。」總是這樣,莫維奇總藉著傷害、責罰無辜的他們,來摧殘廣宇那剛硬不屈的烈性,而為了保護弟弟們的他,最後終於屈服了,讓他成了一個「機器人」,如今,見到大哥整個人變了,實在不忍讓他再變回從前模樣。
「你……」廣宇頗為震撼,沒想到廣擎會知道。
廣擎眼中泛著隱隱的淚光。「我一直知道,爺爺為了控制你,甚至拿我的生命做威脅,不讓我治療心臟的病,若不是你發下血誓要聽他的話,只怕我早活不過十五歲了……」
廣宇沉默不語。
「大哥,夠了!真的夠了!」廣擎向前一步,抓住他的肩膀。「我跟二哥一點都不想讓他藉著控制我們來傷害你,所以二哥才會逃,逃到讓人找不到他……我也想逃,只是……我不像二哥那樣的強壯,逃不遠……如今——我已經有能力足以自保,你不用再顧慮我,儘管放手一搏吧!」
廣宇感動莫名,從沒想過,一直保護的小弟居然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低頭看照片,秋雅的笑顏以及廣擎的話,再度給了他勇氣和方向。
他抬起頭,表情變得莫測高深,讓人難以理解。
「我不會再讓他控制我,絕不會再讓他有機會,現在是什麼時——」他低頭看表,發現他表已停止不動,咦?什麼時候壞的?
「怎麼了?」察覺到他神情有異。
「我的表壞了……」他突然低聲笑起來。
表壞了,這有什麼好笑的?廣擎一臉莫名其妙。
「你還記得嗎?這表是爺爺送我二十歲的生日禮物,那時他對我說,時間就是金錢,人必須要管理、控制時間,才可以成功。」
廣擎點點頭。「我記得。」那時廣宇已經通過層層考驗,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完全符合莫家繼承人的條件。
「可是——自從我進山後,我就再也沒去看表,連表何時壞,我都不知道……」時間對他失去了意義,他不再「安排」時間過日子,任性、隨意地過著他山中的日子,可是他卻沒有浪費、虛度光陰的感覺,相反地——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與充實。
「所以?」
他將表解下來,輕輕放在床頭,手腕的淨空,讓他有種奇妙的感覺——恍若解開的是老人放在他身上的手銬。「沒什麼,只是突然想通一些事……現在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去童家!」
「好……」嘴巴應著,眼神卻充滿了困惑,廣擎真好奇大哥到底想通了什麼事?
沒想到那日見到的老人竟是廣宇的爺爺!當開門見到這位坐在輪椅的老人,並得知其身份時,秋雅整個人都震住了,幾難以反應。
當和那雙有如蛇眼般冷漠無情的眼神相交時,她打從心底打了冷顫,過去的她真的太幸福了,從沒碰過真正的「惡」人,如今她覺得好像遇到了……
「童小姐,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地是賣還是不賣?」
冰冷卻充滿威嚴的聲音,讓人無法不從。
秋雅輕輕放下手中的東西,她正在清洗這回登山的用具,若不妥善保養,這些東西很快就會壞掉。
「莫先生,我也最後一次回答你——不賣!」底下這塊地對童家、對她、對火鳳凰的意義重大,那些擴建商場、百貨圈,對她一點意義都沒有,甚至打從心底厭惡。
莫維奇發現自己耐心全無,這小妮子比想像中還要難纏,尤其在那雙清澄眸光注視下,他覺得很不自在。
「童小姐,想看看,只要你點個頭、簽個名、辦完過戶手續後,一瞬間就會有五千萬新台幣到你的名下。」
她愣了一下。「五千萬……」照這樣算,她家這塊地每坪就值八十幾萬……很嚇人的天價,但——
「要那五千萬……做什麼?」她輕輕問道。
莫維奇誤以為是她嫌不夠,果然會獅子大開口。
「嫌少了嗎?好吧!我就直接開門見山了,八千萬!是我們最大的底線,我勸你最好接受,價碼只會有減無增,而且你也不用自命清高,靠父母死亡留下來的保險費過活的人,有什麼好拿喬的?」
秋雅暗暗歎氣,面對這種滿腦子都是錢的人,總有著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無力感,何況她不需要向他解釋她是如何使用父母的保險金,那些錢是另有用途的,說了他也不會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