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絨高跟鞋壓仰地在亮彩玻璃拼貼而成的瓷磚上踩跺。
這陣子公司為了得到一件大的采購案,身為營業部經理的杜立媛比公司裡其他人還忙。
一直無法談攏生意,已經夠讓她焦頭爛額,正忙的時候還被無緣無故電召回家,更荒謬的事情還在後頭。
“我不要!我死都不會去!”
這已經是她從知道要參加那個什麼見鬼的相親後,不知道第幾次的尖叫、狂吼、跳腳……
“聽見了嗎?我已經很清楚的告訴你答案,不去,死都不去相什麼親!”杜立媛歇斯底裡地叫囂。
“放肆!”杜魯之憤而拍桌。
優雅柔弱的杜夫人捂著胸口替自己的女兒捏一把冷汗。“小媛……”
杜立媛見母親一副被嚇到的模樣,不禁軟化態度坐下,但仍撇過頭不看自己的父親。
“這件事關系著杜氏在集團裡的地位,如果不是我賣通大老身旁的管家,你以為自己哪來的機會參加!”
“那還真感謝你【懂得】塞錢。”杜立媛冷哼。
“杜立媛!”
“小媛,你別再氣你爸了。”杜夫人拉拉女兒的衣袖。
杜立媛冷哼一聲。
那幫人成天圍著一個男人打轉,真是變態!
那男人姓愛新覺羅,是清皇族後裔,為了避人耳目與兼顧皇族血統,捨去了“愛新覺羅”這個太過引人注目的姓氏,而以最方便的方式,取字輩作為姓氏。
在家臣保護之下來到台灣,也夾帶了不少宮廷裡值錢的東西,一箱箱的珍寶,一批批地變賣換現、成立公司,以精准的投資搭上十大建設列車,讓成立的公司“皇統”變得富可敵國。
在溥安提祖父過世前的遺言交代下,集團總部移至國外,慢慢將集團版圖擴大到各國。
“皇統”集團旗下子公司遍布世界各地,有財源的地方就有“皇統”的蹤影,財富無法估計,就連杜氏工業機械都是隸屬於旗下……
有夠變態!
“杜立媛……”杜魯之氣得老嘴微顫。“你非得氣死我不可嗎?”
“是你們想氣死我才對。”杜立媛取下手腕上的橡皮筋,將頭發綁成馬尾。
她決定離開這個鬼地方,再爭論下去,一定的兩個人爭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
“你……你……我養你這麼大有什麼用……這麼光宗耀祖的事,你居然……你居然……好!你如果不去,我馬上把你調離營業部,這次杜拜的計劃你不用參加了!”
杜魯之的話簡直是踩到女兒的罩門。
“杜拜的計劃是我花了多少時間、和那邊的建設公司通了上百通電話,才進展到現在的地步,你不可以把我剔除!”
“我是老板,計劃我要給誰接手就給誰接手!”
“爸,你好幼稚。”
“如果你參加相親,杜拜計劃的主持人依舊是你。如果你不參加,我不緊要將你調離營業部和杜拜計劃,從今往後,你永遠只會是公司裡的文書職員。”杜魯之挑眉冷笑。
杜立媛氣到說不出話來。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可以幼稚到這種地步!
“小媛,你就答應參加吧,嗯?”溫柔的杜夫人企圖說服固執的女兒。
杜立媛的長相,若是在以前,大概會不及格,因為她的五官太過個性化,不夠古典。
不過依現在人的標准,她卻美麗得教人無法忘記,也讓她從小到大不乏追求者。
杜魯之等待女兒的答案,一顆心七上八下地亂跳。
“要我去參加可以,以後你不能再拿杜拜計劃來威脅我。”她開始覺得這一卦人有病!
她決定“長痛不如短痛”,與其成天被人追著魔音傳腦,還不如直接讓那些人認為她不夠資格。
“好,就這麼說定了!”杜魯之樂壞了。
“公司有事,我回公司看。”杜立媛拿起椅子上的公事包。
背對著父母的杜立媛嘴角揚起惡魔般的微笑。
她會讓那些人知道她有多“不夠資格”。
雖然杜立媛答應參加,卻沒讓杜魯之安心。
他總覺得心裡不踏實,一逮到機會就像跟屁蟲一樣,一個勁兒的對自己的女兒“恩威並施”。
“如果你被選上了,能幫公司提升在集團裡的地位,立媛,你一定要選上。”杜魯之哀求地看著杜立媛。
杜家如果能夠靠著杜立媛的關系進入權利核心,杜氏工業機械出了自家公司盈利之外,還能得到由集團分配給權利核心的利潤,以及對子公司在海外拓展版圖的幫助。
光想到這些,杜魯之簡直樂到快飛天,完全忘了杜立媛不見得會中選。
杜魯之見女兒頭抬都不抬一下,連忙走了過去敲敲她的桌面。“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
“你要我幫忙提升公司在集團裡的地位嘛,有啊,我有聽見。”她皺眉看著單子上的單價。
桌子成疊的報表都是杜拜那邊的建築公司傳真過來的,她必須核對雙方價差。
杜魯之一把抽走女兒手中的紙。
“爸,你干嘛?”
“我干嘛?老子在說話,你好歹尊重一下,抬起頭看著我。從小到大教育你和人說話要看著對方的眼睛,這是禮貌,你現在連這麼點禮貌都沒了,到底讀的是什麼書?”
杜立媛伸長手想奪回那張紙,結果杜魯之反而拿得更高,死活不還,她很壓仰的深深歎了口氣。“讀國立編譯館的書。”
“你!”杜魯之為之氣結。他總是被自己的女兒堵得說不出話來!
“可以把報表還我了嗎?”她伸手。
“禮拜天你一定要來,聽見了沒有?”
“知道了、知道了。”
見父親仍不打算還她東西,杜立媛干脆起身抽回自己的東西後,再度坐回椅子裡。
“知道了、知道了……我怎麼覺得你在敷衍我?”
“好啦。”
杜立媛拿著一大疊文件起身,打算遠離這個地方,讓自己的耳根子清靜點。
“你要去哪裡?我話還沒說完……”見女兒抱著文件往門口走去,杜魯之氣惱地叫囂。“你給我回來,杜立媛!”
“我去開會了,有什麼話改天再說!”
“什麼叫改天再說?你給我回來,杜立媛!”
禮拜天。
杜立媛的車子緩慢地開往目的地。
在人車稀少的市郊道路時速四十公裡算慢吧,她甚至希望父親突然一通電話,告訴她鬧劇取消了,早有內定了,她可以不用來了!
“嘖,可惜這種好事只會在夢裡出現。”她伸個懶腰,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一旁綠油油的稻田與群居的平方,路邊榕樹下幾名老人家悠閒地泡茶下棋,看見她的車開過,每個人的臉上露出了溫暖的微笑,讓她的心情變得好好……
杜立媛索性將車移往路邊,降下車窗倚著車門欣賞外頭美景,深深呼吸品味鄉下特有的泥巴草味。
“哇塞!牛耶!”她一臉驚喜地將上半身探出窗外。
好神奇,現在農耕講求效率,已經很少有人用傳統方式種田了!
拉開車門打算下車看得更仔細,沒想到包包裡的手機正巧響起,杜立媛順手從包包裡撈出手機接聽,腳也跟著跨出車外。
“杜立媛,你這個不孝女!你要是敢不來,就永遠別給我回家,我要登報跟你斷絕父女關系!”杜魯之暴怒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了過來。
她連忙拿離手機,朝天翻了翻白眼。
“你在哪裡?我就知道你說要自己開車來一定有問題,沒想你居然有膽欺騙自己的親身父親!你從小到大書都讀到背上去了嗎?”
“我書是讀在背上啊,因為要背書包嗎。”杜立媛深深歎氣,卻又不忘調侃。
打從她被逼著參加這場荒唐至極的游戲開始,歎氣的次數已經多到數不清了,更別說臉上長出多少小細紋。
“杜立媛!”
“我會去啦,我正在路上啊,就快到了。”
“你還想說謊騙我!”
“我真的在路上——”
“我不相信你!”
“不然我很你說這附近有什麼……有田,還有人拉牛在耕田,現在台灣哪還有人會拉牛犁田的?這總不會騙人了吧。”
電話那頭一片靜默,杜立媛反而噗嗤一聲笑出來。“世界上哪有父親不相信子女的話的。”
“不孝女。”
老是被自己女兒耍得團團轉,杜魯之顯得很沒面子,可是又沒辦法真的生寶貝女兒的氣。
“快點開,所有人都到齊了,聽見了沒有?”
“爸,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不用來是用【聽見了沒有】當結尾。”
“死囝仔!”
杜立媛一踏進“溥宅”,立即傻眼。
富麗堂皇的山水庭院,每一方寸都有著古色古香的經典設計,幾乎是把古時高官大員、富商巨賈所居住的院所搬到台灣北部來。
哼,果然有錢到爆。
踏進客廳,杜立媛的臉色冷到極點。
本來就有預感不會只有她一個女人參加,但親眼剪刀,她還是不免動氣。
三、四個女人溫柔婉約、梳著公主頭、穿套裝,低頭排排站。
杜立媛卻將長發俐落地梳成馬尾束在腦後,中性的深藍色褲裝,臉上還戴著一副難看的塑膠框眼鏡……看來她有先見之明,身上的裝扮剛好給了他們一個無言的抗議。
眼前一群老人立刻對她皺眉,而杜魯之早就氣暈在椅子上。
“嘖,沒有家教。”滿頭白發的老人不能苟同地搖頭。
杜立媛掃視了在座四位老人家,恍然一悟。
原來這幾個就是名氣響亮的“四方”——東方、南方、西方、北方,四大家。
這四大家族以“東方”為首,完全掌控整個皇統集團,雖然看似對溥家極度卑微、尊崇,但實際上,她倒是認為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態勢。
話說回來,不管能不能成為核心人物,她一向認為“成就”是由自己的實力與努力得來,何況她早看這群人不爽,要她順著他們的心意走,門兒都沒有!
杜立媛雙臂抱胸,心情愉快地仰頭打量整座宅邸。
大廳是挑高樓層,天花板最上頭以極名貴罕見的金絲楠木制成方形欄框,順著屋子繞了一圈,每塊金絲楠木上皆雕刻了美麗的花卉圖案。
她一塊塊欣賞,相當贊歎工匠純熟、藝術涵養極高的手藝,卻不知在她仰望贊歎時,視線已不經意地與欄框後的深邃眸子對上……
男子一身黃緞唐裝,胸前掛了塊上等黑曜石項鏈,微卷短發黑亮柔順地貼著頸背,他朝背後侍從勾勾手指。
“主子。”
“穿褲裝的是誰?”
總管瞧了瞧,再對照手中貼著照片的名冊。
“杜魯之的閨女,杜立媛。”
“杜立媛?”
“是的。杜立媛今年二十五歲,三年前從哈弗商學院畢業,現在在杜氏工業機械營業部擔任經理一職,經受過多項跨國銷售案,最近一個計劃是杜拜造鎮計書。杜拜這次造鎮需要的重型工業機械數量頗多,是一紙大合約,杜氏營業額能在上半年就超過去年全年營業額。”
男子搜尋著底下。“杜魯之沒來?”
總管找了找,忍不住掩笑,指著角落、倒攤在椅子上的杜魯之。“在那兒,暈了。”
“看樣子應該是被杜立媛那身裝扮氣暈的。”
總管實在忍不住地笑了幾聲。“可能是。如果資料表上的記錄沒錯,杜立媛的個性非常辛辣,不是任何人能駕馭,恐怕連杜魯之這個當父親的都駕馭不了。”
“是嗎?”
男子盯著杜立媛許久,視線移向站在她身旁的女人。
這些女人羞怯地視線不敢亂瞟,規規矩矩地站著,長發烏黑不染地梳成公主頭,臉上畫著淡妝,就像仕女圖中的美麗仕女,但卻少了生氣。
反而是杜立媛……男子笑了。
遠遠的看著,她美得教人目眩神迷,炯炯有神的雙眸極富挑戰性。
但他也明白,這樣不受控制的美麗女人,不適合出現在皇室之內。
有趣。
“成貴。”
“是,主子。”
“該我們出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