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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旅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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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老夢當年)鬼占——你不瞭解的術數黑幕[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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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19:29:03 |只看該作者
出獄後,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祖爺的遺孀及兒子。但手裡沒錢,連盤纏都不夠。我就在鎮公私合營的供銷合作社裡找了份零工,掙錢攢盤纏。那時全國都在大煉鋼鐵,一個小鎮上竟然建起了1000多個煉鋼爐,狂熱的社員漫山遍野挖鐵礦,恨不得把家裡的鍋碗瓢勺都扔進煉鋼爐裡熔了,我真怕他們一不留神把山口的那箱子寶貝挖出來。
  有幾天晌午,太陽烤著大地,人們都貓在家裡避暑。我獨自一人悄悄溜到後山嶽家嶺,遠遠望去,發現曾經的那兩顆大槐樹已經不在了。我心下一驚,緊跑幾步,來到山口那個拐彎處,我在那裡踱來踱去,憑感覺丈量那兩棵樹的位置,後來確定了範圍後,就走了。我知道,在當時那種社會環境,你就是有再多的財寶,也花不出去,沒人敢花,也沒人敢要,一切都是計劃經濟,何況這還是贓物。
  第二年春天,終於攢夠了盤纏,依照祖爺生前交代的地址,我去了趟山東。
  費好大勁才找到了他們。見面時,那婦人愣住了。我見她不過三十多歲,說明她當初跟祖爺時也就十八九,祖爺死時五十歲,也就是說他們相差二十多歲。
  那婦人把我上下打量,「你是?」
  我百感交集,祖爺生前的一幕幕在我腦子裡翻騰,「我……我是祖爺的徒弟,我代他來看看您。」
  「祖爺?」那婦人不解地問。
  我馬上意識到自己差點說走嘴,忙說:「就是您的丈夫,他是我的師傅,我們都是古董行的。」
  那婦人好像凝固了一樣,愣怔怔地看著我,好久,眼淚湧出,「他……他還在嗎?」
  我忍不住,也哭了,「祖爺在52年害了風寒,後來感染了肺,最後……沒有救過來……」我答應過祖爺,要永遠守住他的秘密。
  我擦了把眼淚,說:「祖爺死前,一直念叨你。這些年,我們這些商販子都在接受政府改造,一直也不得空閒來看您,失禮了,失禮了。」
  正聊天間,一個聲音從屋外傳來:「娘!」
  我第一次看到了祖爺的血脈,那稜角,那眼神,和祖爺一模一樣。
  那婦人忙擦乾眼淚,說:「孩兒,過來,跟叔叔打個招呼。」
  我趕忙說:「使不得,使不得,我是祖爺的徒弟,我和公子是一個輩分的!」又從兜裡拿出幾枚糖果,給那孩子吃。孩子高興地放進嘴裡,吃得有滋有味。
  我不禁慨歎,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啊,誰能想到這窮孩子的父親曾是叱吒風雲的大人物,誰又能想到祖爺每日一擲千金,他的後人竟如此清貧。
  我給他們留了些錢就回來了,沒敢提那箱子財寶的事,怕生禍端。
  我本打算隔個一年半載的就去看他們娘兒倆一趟,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三年。從1959年開始,全國進入大饑荒,三年自然災害,餓死了好多人。那時候,人餓到什麼程度?往鎮外抬屍體,一條半尺見寬的小壟溝,幾個漢子都試來試去,不敢邁步,餓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一旦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了。我有一次上廁所,提起褲子,剛站起來,眼前就一片漆黑,一頭栽在地上,結果牆角正好有一個被砸破的生銹鐵鍋,額頭正好撞在鍋沿上,血流了一地。不是不惦記他們娘兒倆,真的是自己都顧不了自己了。
  1961年底二壩頭和七壩頭出獄了。轉年,經濟形勢開始好轉。
  二壩頭問我:「老五,這些年在外邊有動靜沒?」
  我一愣:「動靜?能活著就不錯了。」
  二壩頭一聲苦笑,「在裡面,我經常想起以前的日子,想起祖爺,想起兄弟們。老五,今後什麼打算?」
  我一聲長歎:「打算?好好做人,回報偉大領袖毛主席。」
  二壩頭一笑說:「真的?」
  我說:「糖甜不如蜜,被暖不如皮,爹娘恩情重,比不上毛主席。在裡面沒學過嗎,你?」
  二壩頭趕緊說:「學過,學過!」良久,二壩頭突然說,「老五,祖爺死前就沒留下什麼口諭嗎?我記得有幾次開完堂會他單獨把你留下了。」
  我說:「沒有什麼口諭。他就是擔心兄弟們的前途。」
  二壩頭說:「以祖爺的做事風格,什麼事都會留後手,他沒留下什麼話嗎?」
  「沒有。」我默默地搖搖頭。
  二壩頭終於忍不住了,說:「老五,想沒想過重整山頭?」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都什麼年代了,還想重整山頭?看來你在裡面還沒待夠。」
  二壩頭說:「不幹這個幹嗎去啊,我們這些做阿寶的什麼也不會,怎麼過活啊。」
  我笑了:「全國人民都在大建社會主義,窮的富的都這麼過,我們為什麼不能過?」
  二壩頭說:「總得有個來錢的道兒啊。」
  我瞥了他一眼:「棉紡廠,鋼廠,拖拉機廠,實在不行還可以下公社,種地,打穀場,拾糞,都可以啊。」
  二壩頭又笑了:「真是風水輪流轉啊,想不到我趙二爺混到要去拾糞的地步了。」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這些年你也沒找個女人?」
  我笑了笑,歎口氣,說:「一個蹲過大獄的窮光蛋,誰會跟?」
  二壩頭也笑了:「想當年,老子一進春曉樓,老鴇領著一群姑娘跟屁蟲似的跟著,唉,時過境遷了,完了。」
  「祖爺真沒留下什麼話,沒給兄弟們指條路?」二壩頭又突然問了一次。
  「沒有。」我說,「祖爺也沒辦法,他只是說,有機會,大家可以洗手幹點別的。」
  「幹別的?」二壩頭哼了一聲,「是祖爺帶我走上這條道的,他死了,讓我們幹別的,什麼意思?」
  「祖爺是為大家好。」
  二壩頭搖搖頭,「幹不了別的了,騙慣了,死了帶去,不會變了。」
  「時代變了。」我說,「還是先幹點正經事吧,你先跟我去機械廠打散工吧。」
  二壩頭默默地點點頭。
  第二次見到祖爺的遺孀時,是在1963年了,歲月不饒人,那婦人蒼老了許多,孩子也長高了許多。又隔兩年1965年,再見時,她鬢角已添白,兒子長大成人參軍了。回到家,我感到無比欣慰,夜裡,我對著祖爺行刑的地方燒了幾張黃表,祖爺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我開始琢磨如何將那箱子東西給她。
  忽然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二壩頭。一進門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我,嘴角一絲怪笑。
  「什麼事?」我問。
  他還是盯著我,怪怪的,等坐到屋裡,他說:「老五,這麼多年來我二壩頭對你如何?」
  「很好,沒得說。」
  他撓了撓頭皮,說:「那你為什麼瞞著我?」
  我心頭一陣,「瞞什麼?」
  「呵呵,」他笑了,「山東曹縣曹家莊。」
  我大驚:「你跟蹤我?!」
  他說:「別急,別急,做阿寶的要沉得住氣。說說怎麼辦吧?」
  「你想怎樣?」我惡狠狠地盯著他。
  他晃了晃腦袋:「祖爺真是個混蛋,悶著兄弟們自己搞了個婊子,還生了孽種!」
  我說:「二壩頭,說話要乾淨點,祖爺待你不薄!」
  他撓了撓後腦勺:「老五,打開天窗說亮話,祖爺有後,那麼他必然留下東西了,難怪這些年你沒聲沒響,原來你心裡有底啊。」
  我冷冷地說:「祖爺死前被抄家,你又不是沒看見,什麼都沒留下。」
  他低下頭,又抬起來,悻悻地說:「唉,那我只好揭發他們母子倆了!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黑社會頭子的後代,殺人犯的後代,騙子的後代!我看他們怎麼活!」
  「你……二壩頭,你是祖爺一手帶出來的,你怎麼能……」
  「哼哼,是他不仁,別怪我不義了!」
  我腦子急速運轉,沉寂了一會兒,說:「好吧,我告訴你,祖爺留了一箱東西。你也知道,這個年頭,根本見不得光!」
  「呵呵,」二壩頭笑了,「這就對了嘛!老五,告訴我在什麼地方,我們分了,就當是我的封口費。」
  我說:「現在不是時候,一旦被人發現了,我們還得進大獄。」
  他說:「沒關係,你先給我一半,我不出手,拿在手裡我踏實。」
  我看著他,我太瞭解二壩頭了,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即便把東西都給他,他也未必相信,而且他知道了祖爺的秘密,早晚都會以此為要挾,一旦他把這事捅出來,祖爺的遺孀和孩子就沒法做人了,那母子倆一直守著一個夢,如果這個夢破了,那就完了。我第一次動了殺念。
  「好吧,我帶你去,給了你之後,你千萬要保守秘密,畢竟我們都是祖爺帶出來的!」
  「放心吧!」
  在一個狂風大作的晚上,我約了二壩頭在後山嶽家嶺見面。半夜,我騎著「大鐵驢」去了後山。大鐵驢是當時人們自製的自行車,沒有鈴鐺,沒有鏈子盒,也沒有手閘,剎車時就用腳底板直接蹬前車轱轆,停下來後,也沒有車撐子,就用一根擀面杖似的木棍從中間支成一個三角。
  我到時,二壩頭早到了,晃晃手裡的鐵鍬,對我說:「怎麼這麼慢!」
  我說:「早出來怕被人發現。」
  我丈量了一下,確定了位置,說:「祖爺說就是這個位置,挖吧。」
  我們兩人迅速挖了起來,天很冷,但依舊忙了一身汗,陳年日久,地皮邦邦硬,挖下二十公分,土才開始鬆軟,又挖了幾十公分,終於碰到那個箱子了。挖出來後一看,大概一米見寬的木箱子。二壩頭真是有備而來,隨手從身後的大衣裡掏出鐵橛子,插入鎖扣,用力一撅,箱子開了。
  藉著月光,我們看到上層是一排精美的玉器,有雕龍玉璧,有開口玉鐲,還有玉酒杯和玉簪子。再往下墊著一層氈布,掀開氈布,是排布整齊的金磚。
  二壩頭嚥了一口口水,眼睛都綠了,「有了這些,我們下半輩子就不愁了。老五啊,老五,你不厚道啊。」
  他沒注意到,我已悄悄地拿起撐車子用的木棍,繞道他身後,猛地敲了下去,彭!二壩頭悶悶地哼一聲就倒下去了,我緊接著又使勁砸了幾下,最後將他腦袋砸到土裡,才罷手。扔下棍子,我癱軟在地上,狂風吹得大樹嗡嗡作響。
  定了定神,我把二壩頭扔進剛挖的坑裡,把土埋上,又端了幾掀乾土和雜草灑在上面,弄得像沒動過一樣。
  我將那箱子東西綁在後座上,頂風騎回了家。回到家棉褲都濕了,把門關好,把箱子塞到床下,趕緊清洗木棍上的血跡,洗了好久,嘴裡一直念叨「貪者必死,貪者必死」。
  那時的戶籍管理制度還是很嚴格的,二壩頭連著幾天都沒去上班,廠子裡開始調查,但由於他是個服過刑的犯人,也沒引起太大注意。
  我一直惴惴不安地過日子,生怕哪天東窗事發,自己走上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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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19:30:36 |只看該作者
六、那段歲月
  第二年,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在這場聲勢浩大的運動中,二壩頭失蹤的事猶如滄海一粟,已被人們逐漸淡忘。
  那一年我三十八歲。六月份,公社發出「破除幾千年來一切剝削階級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口號,號召大家「掃除一切牛鬼蛇神」。
  我在後院挖了個深深的坑,將那箱子物件埋起來,上面堆上厚厚的雞糞。後來鎮上開始搞批鬥,第一個被批鬥的是鎮上的一位老先生,他是鎮中學的校長。造反派稱它為臭老九,開批鬥會,讓他坦白,他說沒什麼好坦白的。結果一個小子上去就扇了他兩嘴巴子,然後薅著他的頭髮,說:「你要向大家認罪!」老先生就是不低頭,那小子氣急敗壞地脫下鞋來抽老先生的臉,抽得鮮血直流。
  那小子外號叫「二板子」,因為小時候學過幾天打竹板,便得了這個綽號。二板子膽子很大,有段時間鎮上的人紛紛議論後山的墳地裡經常冒鬼火,還有人傍晚看到有山狐狸托著火球來回奔跑,弄得公社的社員一到晚上都不敢去後山。結果這小子從民兵連弄來一顆手榴彈,晚上跑到墳地,看到果真有藍色的火光微微冒出,大罵一聲:「你媽的!」直接將手榴彈投進墳窩,崩得一聲,火光四濺,屍骨散了一地。
  當時人們對科普知識不太瞭解,其實這鬼火就是人下葬後骨頭裡的磷化鈣與周圍的環境發生反應,變成磷化氫,好多墳年久失修,磷化氫一旦從地殼冒出暴露地面,就會發生自燃,夜色下,藍火幽幽,人們誤以為是鬼魂在作祟。
  後來那小子又將魔抓伸向老先生的大女兒,號召大家批鬥「破鞋」。老先生有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大女兒因為死了丈夫,後來又找了一個知青談戀愛,結果便被扣上「破鞋」的罪名。「搞破鞋」是要遊街的,將兩隻鞋用繩穿起來,掛在脖子上,胸口再掛一個大牌子,上寫二字:「破鞋」。
  這女的被連著游了兩天街,在眾目睽睽下丟盡了顏面,回到家洗了洗臉上的唾液和污漬,穿上自己出嫁時的衣服,趁父母都睡了,自己在屋裡上吊自殺了,家人發現時,早就沒氣了,舌頭吐出老長。
  老先生兩口哭得死去活來。其實人心都是肉長的,得知這女的上吊後,鎮上的人都沉默了,再也不願意聽二板子忽悠了。鎮政府也及時發表聲明:要文鬥,不要武鬥!鎮長也傳話:不要鬧出人命!但二板子卻沒有絲毫內疚,叫囂著說:「革命要徹底!這種破鞋,早就該死!
  老先生一生教書育人,桃李滿園,如今落得這般結果,實在讓人心痛!給女兒下葬那天,晴天中突然響起一聲霹靂,烏雲如墨般從東南湧起,緊接著瓢潑大雨從天而降,這場雨像是趕赴姑娘悲涼的葬禮,又像是姑娘在空中哭泣。
  後來的一件事,更讓整個事件蒙上神秘的色彩。
  有幾個在城外燒磚的工人,夜裡下班回來,總看到這姑娘的墳頭有人影晃動,還聽到有人在哭,一連幾天都如此。後來幾個膽大的社員白天去墳地勘察,也沒發現什麼,但一到夜裡就會出現人影與哭聲。
  二板子得知這事後,憤憤地說:「老子才不信呢!活著我都不怕,死了你還能把我怎地?」又過幾天,有天晚上,二板子吃過晚飯剛要睡覺,聽到有人敲門,二板子問:「誰呀?」門外沒人回答,依舊是咣咣的敲門聲。
  二板子披上衣服,出來開門,開開門剛把頭往外一探,感覺有個東西從天而降,纏在在他脖子上,他嚇了一跳,捂著脖子跑回屋裡,接著燈光一看,竟然是雙紅色的繡花鞋,他認得這雙鞋,是挨批鬥的那個姑娘生前穿的,他嚇得臉色蒼白,大叫「有鬼!」
  第二天人們紛紛議論,那雙鞋已經隨姑娘下葬了,好多人都看到了,肯定是姑娘的冤魂來找二板子了。
  人們不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良心發現的阿寶導演的。那是姑娘死後一個星期的晚上,我正要睡覺,忽然聽到微弱的敲門聲,這麼晚了,能是誰呀,出來開門一看,是挨批鬥的老先生。當時我嚇了一跳,在當時那種環境下,這種挨批鬥的人大家都不敢接近,生怕引火燒身。
  我朝老先生身後看了看,沒人,便把他讓進屋裡。
  老先生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良久,說:「我聽說你以前給人算命,你能不能……」
  我一聽臉都嚇白了:「老先生可別瞎說啊!那都是年輕時犯的錯,我已經被改造過了!那都是封建迷信!我現在堅決跟封建迷信作鬥爭!」我以為他要來套我的話,揭發我,然後將功贖罪呢。
  老先生顫抖著說:「你別害怕,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你真懂算命,我求你給我算算,看看我們全家能不能過去這道坎啊!我真不想活了!」老先生老淚縱橫。
  我知道老先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我的回答可能直接影響他的生死。我知道我不懂算命,只知道點皮毛,都是從祖爺那學的。但祖爺說過:「人心不能死,心死了,就不叫人了。」
  良久,我說:「老先生,我就相信你。如果你明天把我賣了,我也認了!我懂點周易,可以給您大概看一下。」
  老先生報出八字,我思考一會,說:「您這幾年走大背運,命犯災煞、劫煞,但過了這幾年就好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您,你老命非常好,您的子女也會飛黃騰達!您一定會安享晚年!」這其實是一招「隆」千,以前用來騙人,現在用來救命,我要給他生的希望,讓他堅強地活下去。
  老先生抬起頭,半信半疑地說:「還有出頭之日?」
  我堅定地說:「有!絕對有!」
  老先生輕鬆下來,說:「飛黃騰達不敢奢望了,只要能把我頭上這頂大反派的帽子摘除,我死也瞑目了!」
  正說話間,外邊傳來砰砰敲門聲。我一驚,站了起來,老先生也嚇得顫抖起來。
  我悄悄地走到門後,輕聲問:「誰?」
  沒人回答,我打開門,一個身影立刻閃了進來,我一看是老先生的小女兒,張盈盈。
  老先生怒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們在家好好呆著嗎!沒個姑娘樣!」
  張盈盈是鎮上有名的潑辣女,性格像個小子,她大姐上吊後,她拿著菜刀要找二板子拚命,被家人生生攔了下來。
  張盈盈對老先生說:「我不放心你!」
  老先生說:「劉先生說了,我們全家能過此劫,再挨些日子,就會好起來。」
  劉先生就是我,我本名叫劉天亮,老娘說我是天剛濛濛亮時生的,父親就給取名天亮。
  張盈盈不屑地說:「爸,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信這個!小心被人知道了罪加一等!」
  我無奈地笑了笑,心想,你怎麼能體味到你老爹的心情!看著這任性的姑娘,我竟突然有一絲好感。
  老先生說:「別胡說!」
  張盈盈說:「我沒胡說!我早就想好了!大不了一塊死!我早晚要替大姐報仇!」
  老先生大怒:「滾出去!」
  張盈盈哭了:「想起大姐來,我就心疼!」
  老先生也滾下熱淚。
  我想了想,說:「報仇的事就不要想了,只能讓事情更糟!其實鎮上的人都知道大姐死得冤,這樣吧,我出個法兒,治一治那個混蛋吧。但你們千萬要保密,否則我也完了!」
  於是時隔十多年後,我又重新拾起了「扎飛」術。我心想,二板子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老子這次就要嚇你個半死。我先糊了紙人,用高粱桿撐起來,接茬處插兩節竹筒,竹筒上鑽幾個眼,夜裡插到那女的墳頭上,有人騎車從路邊就以為那裡站了個人,再加上風一吹,竹筒嗚嗚作響,大家以訛傳訛,就認為是有人在那裡哭。這叫造勢,讓二板子知道這裡鬧鬼。
  然後再讓張盈盈從家裡拿一雙類似的繡花鞋,半夜用兩根挺桿架在二板子的大門橫壁上,讓後用一根細線兩頭套上小螺絲,遠遠拽著那雙鞋,然後敲門,等二板子走出來開門一探頭,我就拉一下那根繩,繡花鞋就從天而降落在那小子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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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19:31:46 |只看該作者
經過這一嚇,二板子從此變消停了,這個恐怖的結在他心底打實了,他再也不喪心病狂了。我沒想到這件事會給我帶來福報,張老先生看到了我內心的善良。我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老先生悄悄把我叫到他家,意味深長地對我說:「孩子,你是個好人。」
  我心下一顫,好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人。這麼多年了,風風雨雨,起起伏伏,都麻木了。
  老先生又說:「我知道你服過刑。但這並不代表你是個壞人。我小丫頭一向自高自大,挑三揀四,至今也沒結婚,你要不嫌棄,你要不嫌棄……我打算把小女兒……」
  「啊?」我懷疑自己聽錯了,「老先生,我……我啥都沒有,又坐過牢,窮得叮噹響,您……」
  「我就問你願不願意?」老先生追問。
  「我……」這事太突然了,我支吾著,「您女兒什麼意思?」
  「我沒意見!」張盈盈從裡屋撩開簾子走出來,「你替我們全家出了口氣……」
  我趕忙說:「別!那都是小事,要是因為這事,那就沒必要了。況且,我們差著十多歲……」
  「嘿?你還挑剔上了!」張盈盈說。
  「我不是那意思,我……」我不知該說什麼,心想:「你們對我瞭解的太少了。」
  沉默了一會,我對張盈盈說:「你不怕別人說你嫁了個犯人?」
  「狗屁!」張盈盈憤憤地說,「隨便說!」
  我知道她早已厭倦了世俗的流言蜚語,家庭的劇變對她影響很大。
  張老先生在一旁說:「這事我做主了,就這麼定了。明天我就和全家劃清界限,省的你們受牽連!」
  文革期間親爹和親兒子「劃界限」是很常見的事,這也是無奈之舉,為了保全,別無選擇。
  人們常說「洞房花燭夜」乃人生四大喜之一,結婚那天,我哭了,作為一個男人,漂泊半生算是有個著落了。
  夜裡,我抱著盈盈,問她究竟看上我什麼了,她笑著說:「膽子。」我心想:做阿寶的,什麼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膽。
  半年後,盈盈的肚子大起來。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眷顧,第二年盈盈竟生了對雙胞胎,一男一女,人都說祖上三代積德才能成就一對雙胞胎,我估計是我爸,我爺爺,和我老爺爺的陰德,反正,我是無德。
  孩子的出生給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快樂,我感覺自己活得越來越像個人,有時在夢裡都笑醒,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當他們喊出第一聲「爸爸」時,我放聲大哭起來,我把盈盈和孩子一同摟在懷裡,生怕這是一場夢。
  其實我心裡一直有一個結,就是二壩頭的死。我一直沒跟盈盈說這件事,我怕我像祖爺那樣撒手人寰,留下妻兒老小,怎麼過活。
  歷史終於走到了1976年,文革結束了,雲開霧散,我的老丈人平反了,我的大姨子也含笑九泉了。
  那一年大年夜,我們全家老小團聚在餐桌周圍哭得一塌糊塗。哭了好久,老丈人說:「人吶,這一輩子,不圖富貴,平安就行,平安才是福啊。」
  第二年夏天,我踏上去山東的火車,我要看看祖爺那兩口人過得如何了。
  祖爺的夫人比上次見富態多了,而且成了當地中醫診所的主任。見我來了,激動地流淚了,她問我這些年過得好嗎,文革中被批鬥了嗎,我說一切都好,我告訴他我也結婚生子了,是龍鳳胎,都九歲了。我問她,兒子復員了嗎,她高興地告訴我她兒子當了連長了,在越南前線立了一等功。
  我不禁歎息,造化弄人啊,祖爺一生坑蒙拐騙,他的兒子卻在為國盡忠,這也算替祖爺把債償還了吧。
  我覺得是該把祖爺留下的那箱子東西給她的時候了,我對她說:「祖爺死前留下些古玩和金條,祖爺告訴我風聲不緊的時候再給你們,這些年破四舊,我不敢給你們,怕惹出事來,如今一切都過去了,該給你們了。」
  當那沉甸甸地箱子擺在她面前時,她捂著嘴哭了,哭了好久,我也掉淚了,想起了祖爺,想起了曾經的歲月。
  她接下來的舉動出乎我的意料,她說:「交公吧。我66年就入黨了,也是個老黨員了,這些東西屬於國家所有,這是個原則問題。」
  我傻傻地看了她良久,歎口氣說:「好吧。但有一件你必須留下,就是那件雕龍玉璧,祖爺就是去山東淘那塊玉時才認識的你,留個紀念吧。」
  她把那塊璧握在手裡,貼在心口,又哭了。走出她的家門,我仰天長歎,祖爺啊,您交代我的事,我都辦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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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發表於 2012-2-24 19:32:43 |只看該作者
七、新的開始
  80年代的歷史篇章揭開了。中華大地一片生機。
  我們那個鎮變成了地級市,老丈人光榮退休了,二姨子當了當地的文化局長,我愛人進修了幾年學業,然後在教委工作。而我,正式拿起了周易,老丈人介紹了一位國學前輩,跟著他學習。妻子說:「你既然這麼愛這個東西,就塌心學吧。」
  妻子明白我的心,她知道我忘不了過去,這些年來,每次我從夢中驚醒,她都把我緊緊抱在懷裡,告訴我:「不要怕,不要怕。」
  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我以前打著算命的旗號騙人,現在我想坐下來研究周易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如果真有五行,真有風水,我願意終生用它造福於民。
  那天下午,我獨自在書市溜躂,想尋摸幾本周易方面的書,正翻閱間,聽到有人叫了一聲:「五爺!」
  我的心咯噔一下,幾十年了,沒人再喊過我一聲「五爺」,我回頭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的站在我面前。
  「你是?」我愣愣地問。
  「五爺,您不認識我了,我是賊貓啊!」
  「賊貓?」我大腦急速運轉,一拍腦袋,噢,想起來了,是曾經堂口的弟兄!他是二壩頭那手下的小腳,因為靈活,上樹爬房的活都是他幹,所以大家都叫他賊貓。
  我錘了他一拳,笑著說:「小子,長這麼大了!多少年不見了,都變樣了!」
  他撓撓頭,嘿嘿笑著說:「那可不,當初在堂口那會兒才十幾歲。」
  我百感交集,「是啊,一晃幾十年了,這些年都怎麼過的?現在幹嗎呢?」
  賊貓紅著臉說:「祖爺死後,你們這些壩頭都進去了,我勞改了一陣就放了,隨後就回鄉下跟我爹種地了。你呢,五爺,現在幹什麼?」
  我歎口氣,說:「我呀,我潛心研究周易了,聽好了,是周易,不是騙術。」
  賊貓笑著說:「都一樣,都一樣。」
  我臉一沉:「什麼都一樣啊!不一樣!」
  賊貓趕忙說:「不一樣,不一樣,您說不一樣就不一樣。」
  我說:「你現在幹嗎呢?」
  賊貓詭笑:「五爺,我現在可發了。」
  「發了?」我不解。
  賊貓說:「你知道咱們岳家嶺上有個道觀吧,文革期間大門都給砸了,現在重修了,我在裡面當道長,比跟祖爺那會兒來錢快多了!」
  我驚訝地問:「你出家了?」
  賊貓說:「沒!就是在那上班,白天道袍一穿就是道士,晚上回家照樣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是化化妝唄。求香算命的真不少,連千帶打,全搞定。」
  我明白了:「還在騙啊?」
  賊貓說:「那我能幹什麼?還有一個哥們,也是同行,這個道觀就是我倆說了算。有一次一個大老闆來算命,我們一次就圈了他2000塊錢,那傻狍子還一個勁地說謝謝道長。還有一次,一個女的來求籤,說她經常做惡夢,我就趁機紮了她一次,她哪懂扎飛啊,被我弄得神魂顛倒,我說她家裡不乾淨,有東西作怪,一來二往,最後跟我上床了,事後她還說借用法師之力,果真不再做惡夢了。」
  我沉默了,心想:這個小子沒救了。
  我記起那個國學前輩說過:「伽藍內行淫,必墮無間地獄。」賊貓以道長身份騙財騙色,不會有好下場。
  賊貓見我不說話,眼睛一轉說:「怎麼樣,五爺,心動了吧?您也可以加入,您來坐莊,我還聽您的,時代變了,輩分不能變。」
  我笑了,「我退出江湖了。」
  賊貓說:「也罷,五爺您有什麼事隨時吩咐小的,能辦的我一定辦到。」
  我說:「好的,希望兄弟們一切都好。」我知道他不明白我這句話的含義,他還沒有醒悟。
  果然第二年,報紙上就登出一則消息,說的就是那個道觀發生了一件刑事案件,兩個偽道長因為分贓不均,一個把另一個殺死了,並且分屍,把頭顱扔進了廁所,當時是夏天,糞坑裡都是蛆,等警察發現時,腦袋上的肉都被蛆啃光了,只剩一具白花花的骷髏,上面沾著幾縷頭髮。
  我想,無論賊貓是被殺者,還是殺人者,他的人生路,都走完了。
  七月十五,鬼節,我專門去那個道觀上了一炷香,為賊貓,畢竟他一直對我畢恭畢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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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19:33:20 |只看該作者
賊貓的死,讓我心裡很不是滋味。人一旦入了邪徑,很難再找回自己。我又想起了祖爺常說的那句話:貪者必貧,君子以為大戒。凡人如此,做阿寶的更是如此。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阿寶,他們還在騙,還在貪,我不知道以一己之力,是否能夠挽救一些人,至少挽救我那些兄弟。
  我知道七壩頭又在市裡重操舊業了。還收了幾個徒弟。七壩頭還算是個本分的人,小騙不大騙,細水長流。
  我把賊貓的事告訴他了。他沉思了良久,說:「五哥,我不犯色戒,也不犯貪戒,就當是給我辛苦錢,總行了吧,排個八字還要查查書呢,我付出了。」
  我說:「沒有真本事,始終是騙,不如早收手。否則這個度,你很難把握。」
  他說:「我能把握,我也在學習,學習風水,學習四柱,我要把自己漂白。」
  我說:「但願吧。」
  後來的事實證明,他還是沒把握住。80年代,特異功能在全國炒得火熱,各路高人層出不窮,為此國家還專門成立了「人體科學學會」。作為一個過來人,我知道這裡面的道道。
  凡是有悖常理的事情,基本都是弄虛作假,什麼耳朵能識字,隔板能猜物,千里能傳功,等等,後來都被揭穿了。
  1983年,當地報紙上報出一個名人,說是我們省的一個人有特異功能,能夠連續一個月關在一個箱子裡不吃不喝,完全靠空氣活著。我想,依照常理,一個人如果一個星期水米不進,基本就玩完了,這個報道純粹扯淡。
  
  但老百姓信,很多人都到他那裡參觀,還讓對方幫忙治病。你想,有病了不吃藥,讓大師給發發功就好了,何樂而不為?
  後來又是因為他和弟子們分贓不均,被揭發了,原來那大師坐進去的那個木箱子底下有個大洞,是個地道,從前廳一直通到幾十米外的地方,他每次「入定」後,都從後門逃跑,找個地方躲起來,吃飯,喝酒,睡覺,睡上一個月,再找個沒人的時候從地道裡鑽回來,外人看來,依舊容光煥發。
  這個大師,正是七壩頭。他入獄後,我去看了他,他表情平靜,說:「五哥,我這輩子也值了,風風光光,大起大落,無憾了。」
  我說:「你能這樣想也好,家裡老婆孩子我常照顧著,好好悔過,出來還做兄弟。」
  七壩頭始終沒能出來,85年因突發心肌梗塞死在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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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2-2-24 19:34:22 |只看該作者
八、三局兩勝(一)
  
  七壩頭燒「五七」時,我去了他家,為他燒了很多紙錢,生前沒撈夠,死後也別缺著。吃飯時,看著他可憐的妻兒,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七壩頭本質還算善良,他是知識型的阿寶,不像二壩頭,又凶又狠。他就是太迷財,太迷色,最後迷失了心智。
  七壩頭跟祖爺時,是1946年,瘦瘦的,高高的,很愛乾淨,每次出門都穿著整齊的長衫,頭髮打上油,向後抿著,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
  七壩頭是唯一一個沒有坐門臉的壩頭,他總是扮演局外人的角色。他的對外身份是國民初級小學的教書先生。他讀的書多,口才一流,思想前衛,寫的一手好文章,深得民國時代的女性愛戴,更是祖爺的好軍師。每次做局之前,他都會幫著祖爺出謀劃策。
  他第一次幫祖爺做局,是針對一個國民黨軍官的夫人。那年國民黨前線吃緊,那個軍官從前線寄來一封信,信中都是視死如歸和卿卿我我的言辭,滿篇透露著生離死別。弄得這夫人每日以淚洗面,不思茶飯。
  她的這個狀態直接影響了孩子,她的兒子正好就讀於七壩頭執教的那個學校。那時的小學語文很注重人文教養,第一篇課文就五句話:「貓捕鼠,犬守門,各司其事;人無職業,不如貓犬。」說的就是造物主創造了這個世界,每個生靈都要各司其職,一個人如果吊兒郎當,不務正業,連貓狗都不如。我不知道七壩頭每次給孩子們講解這篇課文時,自己是個什麼心情。
  那夫人的孩子上課注意力不集中,全班十七個人,就他背不下來這五句話。七壩頭問他怎麼回事,他低頭不說話,後來七壩頭一再追問,他才說他媽媽因為爸爸的事情天天不開心。
  七壩頭敏感地抓住了這個消息。當晚就和祖爺商量是否可以做局。祖爺說,可以,不但要做,還要做大,生死的事情,肯定是高價錢。
  七壩頭就以孩子上課精力不集中為由,找那婦人談。人長得俊,辦什麼事都順利,七壩頭就是這種人,很文雅,很書卷氣,說話文鄒鄒的,又有禮貌,結果那夫人第一次見七壩頭,就將滿心的憂愁一股腦地道出。
  七壩頭說:「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您丈夫戎馬沙場,我們這些苟延殘喘的文人自愧不如!」
  那夫人歎口氣,說:「先生謙虛了。自古文死諫,武死戰,文辭托江山,筆下有刀鋒,先生教書育人,也是澤被後世啊。」
  七壩頭沒想到這夫人修養這麼高,平時都是他口若懸河地說,沒想到今天碰上一個更能說的。
  七壩頭也歎了口氣,說:「只希望夫人能夠靜下心來,靜候您丈夫的佳音。否則,你的狀態已經嚴重影響了令郎,他每日上課都走神,久而久之,恐影響學業。」
  那夫人點點頭,說:「話雖然這麼說,可誰能做得到!我丈夫生死未卜,叫我怎麼能靜下心來!」
  七壩頭感覺機會來了,一本正經地說:「夫人信命嗎?」
  那夫人一愣,「命?我現在只能聽天由命。」
  七壩頭開始出千了,「夫人,我倒是認識一個老前輩,他精通奇門八卦,能掐會算,據說給政府中的很多高官都算過,生死富貴一算便知,很準的。要不請他給您……」
  七壩頭還沒說完,那夫人忙說:「真的嗎?真的嗎?能找到他嗎?」
  七壩頭一看,上鉤了,這哪是吊狍子啊,分明是狍子自己往家跑。
  七壩頭說:「夫人別急,那老先生是我的莫逆之交,應該能約上,不過他很忙,我盡量幫你約。」
  那夫人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說:「勞煩先生趕緊幫我約,越快越好,花多少錢都行。」
  這才是阿寶們最想聽到的話,七壩頭說:「一定,一定。我今晚就去他家看看,您放寬心。」
  那夫人激動地說:「謝謝先生了!謝謝先生了!」
  人在過度悲傷或過度高興時,都會變傻,況且還是個獨守空房的夫人。二壩頭回來跟祖爺一匯報,祖爺說:「她有多少家產?」
  七壩頭說:「不好說,住的是洋房,從家裡的設施看估計是個團級幹部家庭。」
  祖爺想了想,說:「熬她幾天。」
  七壩頭第二天又去了那夫人家,說:「昨夜我去找老先生了,他最近手頭的事比較多,本來要去外地的,聽我說了你這事後,他暫時不去了,也就這兩三天,就能見面。」
  那夫人說:「謝謝您了!謝謝您了!越快越好!」
  三天後,三人在一家茶樓見面了。
  祖爺道骨仙風,七壩頭倜儻風流,那夫人做夢也不會想到面前這兩位謙謙君子竟是十足的騙子。面對兩個男人,那夫人還有些不好意思,怯怯地說:「有勞先生了。」
  祖爺說:「研易者,慈悲為懷,夫人不必客氣。你的事,王先生已經給我講過了。」王先生就是七壩頭,真名叫王家賢,取家道賢良之意。他老爹給他取這個名字時,肯定沒想到他以後做的都是坑蒙拐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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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2-2-24 19:35:21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旅行客 於 2012-2-24 19:36 編輯

那夫人說:「那就勞煩先生幫我看看我丈夫吉凶如何?」
  祖爺說:「從夫人面相上看,夫宮色澤暗淡,官壽不起,恕我直言,你丈夫的處境很危險。」
  那夫人一聽就傻了:「那……那有生命危險嗎?」
  祖爺不慌不忙,「夫人莫急,你告訴我你先生的生辰八字。」
  那夫人報出後,祖爺思考片刻說:「我斷令夫的額頭上有一顆大痣,不知對否?」
  「太對了!」那夫人激動了,「就在額頭偏左的位置。」
  祖爺又說:「他眼睛大,下巴尖尖的。」
  「先生說得太對了!」那夫人回答說。
  七壩頭也趕忙一臉敬佩地說:「老先生道法高深啊,晚生佩服,佩服!」
  祖爺不動聲色,掐指一算:「夫人的生辰也請告訴我。」
  那夫人忙把自己的生日報出。
  祖爺又是掐指一算,然後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說:「嗯,有救了,有救了。」
  那夫人一聽「有救了」,坐不住了,眼睛裡滿是渴望,「先生是說我丈夫有救了?」
  祖爺說:「夫人的八字正好能生助您的丈夫!他幸虧娶了你,否則這次在劫難逃。」
  這是先打後隆。
  那夫人說:「也就是說,我旺我丈夫?」
  祖爺說:「是的。」
  那夫人說:「那怎麼才能化解這災難呢?」
  祖爺沉思了一會兒說:「就看夫人願不願意了。」
  那夫人一愣:「先生這是說得哪般話,我當然願意了!就是讓我死,我也願意!」
  祖爺說:「夫人真是大善之人啊!你丈夫娶了你,真是他的福分!我前天碰到一個和你類似的情況,那夫人一聽說解災要花錢,就犯嘀咕了,唉,我都不知說什麼好,究竟是錢重要,還是丈夫重要!唉。」
  那夫人說:「先生放心!只要能救我丈夫,給您多少錢都可以,我願意。哪怕傾家蕩產!」
  祖爺一聽,馬上把臉拉下來,「夫人這是說的什麼話!怎麼給我錢?鄙人雖兩袖清風,但還知道仁義二字!」
  那夫人懵了,惴惴地說:「先生……剛才不是說要花錢解災嗎?」
  祖爺生氣地說:「夫人小看我了!我說解災花錢,是讓你替丈夫花錢,不是給我,你的命局中官星被財星牢牢克住,只有把財花出去,才能解救官星,你的丈夫才能回來。所以我才說讓你花錢,但錢不能亂花,要用在積功德上,既把錢花出去,又替你丈夫積了功德,這是一舉兩得。」
  那夫人追問:「怎樣才能積功德呢?」
  祖爺說:「你看通往南鎮的那座橋,年久失修,老百姓每日從那裡來來往往,有時還有商販套馬車路過,多危險,早就該修了,你捐些錢,把橋修好,既替你丈夫結了災,又為老百姓造了福祉!古人常講,修橋鋪路,功德無量。這樣多好啊。」
  還沒等那夫人說話,七壩頭先站起來了,給祖爺深深地鞠了一躬:「先生真是慈悲為懷,晚生深受感動。」說著,眼圈還紅了,一副受教的樣子。
  那夫人說:「先生真是好心人!那大概需要多少錢呢?」
  祖爺說:「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去問地保吧,到時候把錢給他,他會組織人修。」
  那夫人欣慰地說:「這就解了我丈夫的災了吧?」
  祖爺堅定地說:「肯定解了!心要誠,不要敷衍了事。」
  那夫人點點頭,說:「一定,一定!先生,耽擱您這麼長時間,我……我該給你您多少錢?」
  祖爺搖搖頭,「夫人正在難處,我不過憑一技之長為夫人排憂罷了,這個時候要你的錢,夫人這不是罵我嗎?」
  那夫人更加不好意思了,說:「那我該怎麼感謝您呢,您為我這事這麼費心,我……」
  祖爺一揮手,指指桌上的茶碗:「兩袖清風,一杯淡茶,足矣,足矣!」說罷,一飲而盡,拂袖而去。
  望著祖爺遠去的背影,那夫人一聲長歎:「都說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今日見到這位老先生,才知道人心未泯。」
  七壩頭附和著說:「老先生一向視錢財如糞土,這樣的人,世上已經不多了。」
  後來這夫人花了很大一筆錢來修那座橋,那個收錢的地保其實和祖爺是一條線上的,早就被祖爺買通當刀使了,用在修橋上的錢只是小頭,大頭都被祖爺和地保均分了。至於祖爺算出她丈夫的長相,都是七壩頭去她家時,偷偷觀察牆壁上的照片獲取的信息。那個夫人一心惦記丈夫的生死,哪知道這裡面這麼多機關。
  我很佩服祖爺的手法,千隆並施,恰如其分,最後還弄了個高風亮節。後來我問祖爺,「萬一,她丈夫回不來怎麼辦?」
  祖爺說我死腦筋,他說:「怕的是她丈夫回來,萬一那小子回來轉過味來,還真不好說。回不來就不用怕了,一個沒了丈夫的遺孀,能把你怎樣?腦子不轉彎!」
  我恍然大悟,緊接著問:「如果她丈夫回來了,找我們麻煩怎麼辦?」
  祖爺說:「車道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做阿寶畏首畏尾,還不如回家餵豬。」
  後來,七壩頭又接二連三地往那夫人家跑,祖爺看出有些不對勁,在一次堂會上說:「錢都圈來了,就別想著圈色了,貪多會惹出麻煩。」
  唬得七壩頭腦門子直冒汗,一個勁兒地說:「明白,明白。」
  後來有一次喝酒,我和七壩頭聊天,七壩頭說他對那夫人動心了,就當時那夫人那種無依無靠的狀態,憑借他對女人心的揣摩,再加自己的長相和手段,不出一個月,肯定能弄到手。其實也沒想長久,就想睡一晚,撿個漏兒而已。
  他說那個女的是個知識分子,懂詩詞,有修養,他就喜歡這樣的。我說你經常逛窯子,還在乎這一個呀。他說不一樣,窯姐再漂亮,也只是個皮囊,千人騎,萬人跨,怎麼能和良家婦女比!
  最後七壩頭喝多了,嘴裡嘮叨著:「君居長江頭,我居長江尾,夜夜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而後,昏昏睡去。
  我知道七壩頭是個心很高的人,一直懷才不遇,最後在阿寶的隊伍裡得以施展才能,他心痛。其實哪個做阿寶的不是如此,天天行屍走肉般活著,借酒澆愁,花下風流,痛快過後,是無盡的傷感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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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19:38:42 |只看該作者
九、三局兩勝(二)
  七壩頭再次做大局時,是和我一起做的。那時剛建國沒多久,很多國民黨特務都潛伏在大陸,他們拉攏反革命分子,大搞暗殺和破壞。
  三十華里外的臨鎮有一個姓李的大戶,解放前一直做糧油生意,國民黨退守台灣前,這大戶和國民黨素有來往,那些年囤積居奇,撈了不少東西。這大戶戶主叫李坐山,60多歲,因謝頂腦袋上的毛早就掉光了,人們都叫他李禿子,李禿子有四個兒子,大兒子因為肚子大,外號「大肚子」,二兒子因為耳朵不好使,外號「二聾子」,三兒子因為太過刁鑽,人稱「三精神」,四兒子因小時總是偷吃香油,滑了腸子,總上廁所,所以人稱「四老茅子」,這一家老小財大氣粗,橫行鄉里,沒人敢惹。
  那年春天,李禿子得了肺結核,請了三四個郎中,湯藥灌了許多,就是不起作用,眼看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這四個小子開始商量老爺子的後事了。
  大戶人下葬非常講究風水,他們認為先人埋葬的風水好壞直接影響後代子孫是否昌旺。如果壞了風水,後世子孫很快就會倒霉。於是,經過地保一攛掇,機會就來了。
  我跟祖爺學過,風水分為兩方面,陽宅風水和陰宅風水,陽宅就是活人住的地方,陰宅就是死人住的地方,祖爺說:「這個局,五壩頭和七壩頭去做,五壩頭扮作風水先生,七壩頭扮學徒。」那時的民國小學已經取締,七壩頭回到堂口專職做軍師了。
  我長得胖,眼睛小,一臉滄桑,所以粘上鬍子,帶上高帽,年齡跨度可達五十歲。而七壩頭正好相反,他白嫩,書生氣濃,刮刮鬍子,就像個小學徒。
  看風水講究「尋龍點穴」,龍就是山脈,穴就是山脈中最吉祥的那個位置,所謂「龍怕孤單,穴怕寒」,說的就是龍脈要山水相抱,群山拱繞,孤零零的一座荒山立在那兒,就是孤龍;穴要藏風聚水,不能漏風、漏氣,否則就是寒穴。
  風水勘測那天,李禿子的四個兒子都到場了,大家繞著山坡走了很久,本來我歲數沒這麼大,腿腳很利索,但七壩頭一直攙著我,手裡還端著個羅盤,弄得我反而很累。
  七壩頭對那四個小子說:「我師傅做這行幾十年了,從來沒有打過眼,他選的風水個個都是藏風聚水的寶地,很多人家的後代都是大富大貴,有的還做了高官。」
  大肚子說:「那就有勞先生了!」
  我拿著羅盤,比劃了一陣,然後說:「請問四位先生,是想將來財運好,還是官運好呢?」
  四老茅子搶先說:「財運,當然財運,有錢好辦事啊。」
  二聾子說:「嗯,老四說的對。」
  三精神嘴一撇,說:「你們懂什麼啊?還是做官好,有官就有財,一個地保一年還弄幾萬呢,還有以前和咱老爺子不錯的那個徐副官,不就是一狗屁秘書嗎,你看他肥的!我們家這些年就是沒出一個當官的,所以每次有事還要大把大把地花銀子消災。」
  大肚子終於開腔了:「吵!吵!就知道吵!」然後對我說:「先生的意思是,這官運和財運必須分開,兩者不能同時都好嗎?」
  我心想:出這一千,就是等你這句話,如果一次都就給你們調整好了,那就顯得太沒技術含量了。我說:「有難度。」
  大肚子說:「先生只管操作,錢不是問題!」
  七壩頭說:「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我師傅要做法事的,這會消耗他很多元氣,說白了,就是折壽。」
  大肚子說:「還請師傅慈悲為懷,在不傷害您身體的前提下,盡量給老爺子挑個好地兒,也讓我們哥兒四個有官有祿。」
  我說:「風水是個長久之事,不一定非應驗在你們哥兒四個身上,也可能是你們的兒子或孫子將來大富大貴。您這般心切,老朽不敢操作了!」
  大肚子說:「先生息怒。我們哥兒四個不是那個意思,只要後世有出息,能富貴,就好了。不在乎這一代兩代的。」
  其實這就是風水術的詭秘之處,一說就是三代,等他兒子孫子長大時,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過去了,去哪找這個風水先生評理啊!
  於是順水推舟,便在那個山坡上弄了個很大的道場,為他們劃了埋葬範圍,沒出幾日,李禿子就死了,下葬那天來了好多人,一群阿寶穿著道士服,圍著墳坑轉來轉去,最後隆重地將李禿子下葬了。周圍的人都說:「真是大戶人家啊!這得花多少錢啊!」
  祖爺給所有風水局的口諭是:「別選在床道上。」意思就是說無論你怎麼選,墳地絕對不能選在山間的床道長,因為這是過水的地方,一下雨會形成河床,如果選在這上面,那麼墳地很容易被泡了,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
  我牢記這條口諭,所以給李禿子選了一個稍微凸起的地方,並告訴那四個兒子,說:「這叫龍騰虎躍之勢,後世必出大官!」那四個小子笑得合不攏嘴。那一刻,我感覺他們的爹的死,給他們帶來的更多的不是悲痛,而是快樂。
  這個世上,有一句話,叫:「人算不如天算。」我算盡天機,沒想到老天卻跟我過不去,這大概也預示著我們那個堂口命運的終結。
  李禿子下葬沒兩周,開始入夏,奇怪的是,那年的雨水特別勤,一連半個月,淅淅瀝瀝,有時大,有時小,結果最後出現山體滑坡,那個埋李禿子的高崗也被雨水沖得露出棺材蓋,後來泥石流捲來,將墓碑和棺材衝出老遠,大石塊撞在棺材上,棺材被撞得四分五裂,等那四個小子上山查看時,棺材板東一塊,西一塊,十幾米外,才找到李禿子的屍體,深深陷在泥石流裡,只有一隻爛手擎在外面,似乎在說:「這個墳地的風水好像不太好!」
  很快線人就把這消息傳給祖爺,還說對方要抬著屍體來鬧事。我和七壩頭一聽就嚇傻了。忙給祖爺跪下:「祖爺,救我!」
  祖爺是掌門人,經歷過大風大浪,眉頭一陣緊縮,說:「起來,還沒到那個地步!」
  線人說那哥兒四個跟國民黨殺手有來往,這次恐怕必須交出一個阿寶抵命,否則過不去這個坎了。
  我說:「祖爺,如果要交出一個,那就我吧,這件事我是主導,七壩頭只是隨從,是我選的地方不對……」
  七壩頭說:「不!祖爺,五哥沒有錯,人算不如天算,咱這個地方百年來從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雨,這不能怪五哥,祖爺,明察啊!」
  祖爺沒說話,我知道他大腦在急速運轉,他在想辦法,過了好久,他說:「你們先回去吃飯吧,這兩天別四處走動,其他的不要管了。」
  我們一愣,想再說些什麼,祖爺一揮手,「回去吧。」
  夜裡,我和七壩頭沽了兩大壺酒,買了五斤燒肉,心想,先吃飽了,喝足了,就是死也不能做餓死鬼。
  以前也出現過這樣的大事,為了保全堂口的整體利益,基本是要砍掉一隻腳,或者幾隻腳,因為大家還要生存。
  我們不知道祖爺如何取捨,那一刻感覺我們的命就抓在祖爺的手裡。
  一連三天,我們都活得戰戰兢兢,後來祖爺傳話要我們參加堂會。七壩頭換上他最喜愛的長衫,將頭髮潤濕向後抿著,我也刮了鬍子,出門前向著家鄉的方向給死去的老娘磕了幾個頭,心想:這輩子沒能給您盡孝,下輩子再孝敬您吧。
  堂會上,祖爺說:「這次漏局,責任不在五壩頭和七壩頭,天意啊,天意啊。」祖爺說話時,滿是淒涼和無奈。
  後來二壩頭告知我們,祖爺為了救我們,傷筋動骨了,花了大價錢,買通了幾個鬍子,還打點了幾個特務身份的人,賠了人家好多錢。
  聽了這些事,我和七壩頭都哭了,七壩頭說:「下次就是冒死也要做個大局,好好報答祖爺!」
  我說:「命是祖爺撿回來的,一輩子都報答不完。」
  七壩頭提到的「下次」再也沒有實現,很快全國掀起了打擊「會道門」的運動,祖爺和大壩頭被執行死刑,我們剩下的幾個壩頭都進了監獄。


七壩頭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才子,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他一直想大有作為,他的聰明和睿智也導致了他最後的滅亡,文革後,他締造的特異功能神話將他再次送進了監獄,並最終死在監獄。七壩頭安息了,帶著他滿肚子的風花雪月與憤憤不平。
  從七壩頭家出來,回望他的遺孀和孩子,我感到無比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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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局兩勝(三)
  一陣秋風襲來,樹葉嘩嘩落下,我緊了緊大衣,朝巷子外走去。剛到大街上,就看到一群人圍在道邊,走進一看,有兩個和尚模樣的人正在擺攤兒算命,周圍圍了十幾個人。憑借職業的敏感,我知道這是阿寶在做局。
  永遠要記住一條定律:真正的出家之人,無論是僧,還是道,都是看破紅塵,清心寡慾,他絕對不會滿街跑著給人算命。那些身著佛道服飾的人,如果出現在街頭巷尾給人算命,不過是阿寶們的低級伎倆罷了。
  我仔細觀察了一陣,發現除了這兩個偽和尚之外,還有兩個托兒,是兩個女的,他們是一起的。其中一個女的扮紅臉,另一個扮白臉,一個非要算,一個拉著她說,算這個幹嗎,都是封建迷信,最後那個女的說:「我試一試,不准我就走!」
  結果可想而知了,算得奇準無比!而且另一個女的也算了,也是很準。兩個人算完後,說:「師傅,多少錢啊?」
  那男的說:「施主,我們是xx山寺院的,化緣到此,出家人要錢沒用,你就捐點香火錢吧,將來這些錢都用於寺院的修繕,也算積了一份功德。」
  那兩個女的說:「師傅真是善人啊。捐多少啊?」
  另一個男的說:「捐多捐少隨緣,這個東西沒多沒少,從自己心裡出,。」說著拿出一個本子,打開後遞給那兩個女的,「兩位施主自己寫吧,寫多少捐多少,也寫下你們的名字,以後會刻在功德簿上。」
  我不禁掩面,心想這種手法爺幾十年前就用過了,你們還在用。這就是一個套兒,本子上的名字和捐款都是他們自己寫的,用不同的字體,模仿不同的人,每個名字後面基本都寫著100元,200元,也有50元的,看似讓你自己寫,但他們前面寫的這些數額已經很大了,如果你接過這個本子,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寫五毛、一塊的。因為人都有臉,都好面子,前邊都是50元、100元、200元的,自己無論如何也得寫個10元、20元的。
  80年代中期,錢很實啊,上個街拿10塊錢都花不了,白菜1分錢一斤,韭菜2分錢一斤,西紅柿最貴1毛一斤,豬肉4毛一斤,10塊、20塊都是大錢啦。
  我看到一個老太婆算完後,顫顫抖抖地從兜裡掏出一個手絹,將身子轉過去,哆哆嗦嗦地打開,裡面都是一毛一毛的零票,數了數大概一塊錢,都遞給了那個男的。她說她不會寫字,讓那個男的幫她寫上。
  善良的人啊,總是被騙子的伎倆蒙蔽了雙眼,我沉不住氣了,盜亦有道,阿寶圈裡也有行規,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殺貧的,眼前這些孫子輩的阿寶已經讓我忍無可忍。
  「給我算一卦吧。」我躋身向前。
  其中一個男的抬頭看了我一眼:「老人家,您是給自己算,還是給家人算?」
  我說:「給自己。」
  他說:「您算哪方面啊?」
  我說:「算身體。」
  他說:「那您把您的生日時辰告訴我吧。」
  我隨便報了一個八字。
  那小子裝模作樣地叨咕了一陣,說:「老人家,您這兩年身體不太好啊。」
  我心裡一陣發笑,這麼多年了,技術一點長進都沒有。他看我不言語,又說:「大爺,您是不是總感覺力不從心啊。」
  我說:「也沒有啊,這兩年身體還挺硬朗。」
  他一愣,說:「那您還讓我看身體啊?」
  我說:「對啊,現在硬朗不代表以後也硬朗,我想知道我什麼時候死啊?」
  周圍的人都笑了。那小子臉上掛不住了,悶悶地說:「老人家,算命要虔誠啊,這不是鬧著玩的,」
  我說:「我很虔誠啊,我想算算自己什麼時候死,好有個準備啊。」
  他一聽,以為是家裡人不孝順的那種情況,趕緊說:「老人家,我算你的兒女有點不孝啊。經常讓您老受委屈啊。」
  我一聲歎息,「唉。」
  他以為說准了,緊跟著說:「老人家,別太難過,我們可以幫你破一破。」
  我說:「不是。我就是兒女太孝順了,我才想知道什麼時候死,不想拖累他們啊。」
  那小子的鼻子已經歪了,向旁邊那個男的使了一個眼色,旁邊那個男的說:「老人家,你這種情況比較特殊,咱借一步說話。」
  他把我拉到一個拐角沒人的地方,冷冷地說:「你不是來算命的。」
  我說:「你們也不是算命的。」
  他說:「我們師兄弟兩人是化緣到此,無非是找點盤纏,不知哪裡得罪先生了?」
  我說:「不是兩人,是四人。」
  他愣了,「你到底是幹什麼的?」說著,右手伸向後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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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4 19:40:33 |只看該作者
我知道他們都帶著傢伙呢,流竄作案的阿寶都這樣,我說:「現在全國嚴打,你不是想進去吧?光詐騙就夠判幾年的了,再加上故意傷害,你還真想死啊。」
  他又愣了,一動不動,我死死地盯著他,對峙了一會兒,他笑了,一抱拳:「前輩!初來貴地,小的們有做的不到的地方還望多擔待,所有的錢我們對半分,請前輩別見怪!」
  我也笑了:「現在才看出是前輩,你打眼打得也太厲害了!」
  他趕忙一鞠躬,說:「風子頂水河上漂,熏嘴開吃頭一刀,在下80小舉人,敢問大師爸?」
  我一聽,都是黑話,「風子」是馬的意思,熏嘴是狗的意思,舉人和大師爸都是阿寶們的等級和排輩,他的意思是說,他們這幾個人是流竄作案的阿寶,今天在這個地方是第一次行騙,他是80年晉陞的舉人頭銜,問我是個什麼情況。
  阿寶們的等級,依次是大學士、榜眼、探花、翰林、進士、舉人等,大學士是一個地方的最高首領,對外稱呼為「大師爸」,祖爺就是「大師爸」。不同地方的阿寶在江湖上碰面,如果搞不清輩分,年齡小的往往對年長的以「大師爸」相稱,表示對長者的尊重。
  我說:「弓嘴不下蛋,扁嘴老趴窩,在下50年魁才榜眼。」
  這又是黑話,弓嘴是鵝,扁嘴是鴨子,我的意思是告訴他,我早就退出江湖了,我是1950年越級提拔的榜眼。
  這一報名號不得了,那小子跪下了,「大師爸在上,受小的一拜。」
  後來他又把那三個人叫來,說:「今天不打場子了,有前輩在。」
  隨後,他們收拾了一下,我們五人去了一個小餐館。
  行過見面禮,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開始聊起來,他們其實是兩對夫妻,做這行有幾個年頭了,說這兩年嚴打得厲害,生意很難做了。
  我說:「難做就別做了,做點什麼不好。」
  一個女的說:「大師爸怎麼這麼說?您當初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
  我說:「是啊,那時候更苦,正是因為我走過這段路,所以才勸你們別再走了。」
  那女的說:「大師爸,我說句大不敬的話,您別見怪。」
  我說:「一家人,儘管說。」
  那女的看了看那幾個人,說:「您那些年有了積蓄了,該有的都有了,所以才能收手啊,等我們像大師爸一樣,也會收手的。」
  我喝了一口酒,長歎一聲,說:「我料到你會這麼說。我不妨給你們講講我的歷史吧。」於是我從48年做阿寶開始講,講到如何行騙,如何做局,如何漏局,講到祖爺的死,大壩頭的死,二壩頭的死,賊貓的死,最後講到七壩頭的死。講到傷悲處,自己不覺流下眼淚。
  最後我說:「你們只看到了阿寶們賺錢時的快樂,花錢時的逍遙,卻誰也不願意面對阿寶最後的結局,悲哀啊,悲哀。」
  飯桌上,一片寂靜,窗外的月亮默默地劃過。
  最後那個領頭的男的說:「大師爸能跟我們講這些,小的們受用了!我們考慮考慮吧。」
  我說:「但願你們能想明白。」
  「大師爸留個聯繫方式吧。以後小的們還來看您。」
  我把自己的聯繫地址給了他們。吃完飯,大家都散了。每個人都默默的,都在想著什麼。
  回家的路上,我想,今天來給七壩頭燒「五七」,沒想到還碰上這麼一個局,七壩頭生前一直想和我再做個局彌補祖爺的損失,這個局就算我倆做的吧,不同的是,這次是個勸善的局,我替你不再坑蒙拐騙。
  後來,1992年的時候,有個老闆突然造訪我家,就是當年那個領頭的男的,他說當年我的話喚醒了他,回去後他和他愛人思考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洗手了,兩人去了深圳,先在一個鞋廠打工,後來自己搞經銷,如今已發展成一個小有規模的公司,現在回來看看大師爸。
  我笑著說:「別叫大師爸了,都過去的事了。」
  他愛人說:「輩分不能變,大師爸就是大師爸。」
  我問他:「那兩個人呢?」
  他們說:「不知道,他們沒有放棄,至於現在如何,好多年沒聯繫了,不知道。」
  佛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肯回頭,就能上岸,怕的是一輩子不回頭。我慶幸自己當年的一番言辭挽救了兩個晚輩,我又後悔沒能多說一點,讓另外兩個人也翻悔。路是自己選的,也是自己走的,至於路的盡頭是什麼,走到了自己必然也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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