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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吊狍子,是在我入門兩個月後。因為是新手,城裡的場子是不讓打的,祖爺安排的是周圍一個叫「安家莊」的小村。祖爺說我長得胖,眼睛小,可以翻一下眼,裝瞎子,這樣對方的心理戒備就沒那麼強了。後來才明白,這次打場根本不算什麼,充其量是試水,跟祖爺一次圈個幾百塊大洋差遠了!
我拿著竹竿,晃晃蕩蕩地進村了,先去了幾家都被趕了出來。
後來終於有一個家肯讓我坐下說話了,是個老太太自己在家。老太太約摸60多歲,滿臉皺紋,把我讓進屋裡,還一個勁地說:「慢著點,慢著點,我給你拿個凳子。」
我當時心裡很不是滋味,因為她的眼力還沒我好。老太太還給我倒了杯水,接過時,我看到老太太的手上都是裂口,特粗糙,像樹皮。我忽然想起死去的老娘,老娘是頭一年得肺結核死的,那雙手和這老太太的一樣!
我有點心軟了。但馬上想到祖爺那雙眼,想到壩頭交給的任務。
老太太特關心地說:「這麼年輕就出來做這個啊?」
我一翻白眼:「大娘,我從小失明,就跟師傅學算卦,眼瞎了,但心裡清楚啊。」
老太太說:「對!對!對!好孩兒啊。」
我說:「嗯,沒別的本事,就會算卦。大娘給誰算啊?給自己嗎?」
老太太說:「不是。我都快入土的人了,不用算了。你給我兒子看看吧,看看他這兩年怎麼樣啊?有坎兒有災沒?」
這句話直接透露了他兒子這兩年肯定不怎麼樣!而且老太太說這話時,聲音都在顫抖。
我說:「大娘,你得把你兒子的生日告訴我,哪年,哪月,哪天,什麼時辰?」
其實這就是演戲了,後面怎麼批、怎麼說,早就想好了!
老太太報出他兒子的生辰八字後,我開始掐指運算,翻白眼時,看到老太太焦急地等待著。
「大娘,您兒子是水命啊,這兩年犯太歲,不太順啊。」說完,等她說,看她怎麼應。根據規律,基本是肯定回答,如果是否定也沒關係,我說「這兩年」,也可以包括今年,今年剛開始,還沒結束,如果否定,我就說到下半年才會見到。
結果老太太歎口氣說:「是啊。」
我馬上說:「大娘,您這兒子是個孝順兒子啊!」
這句話幾乎百發百中,因為父母疼孩子十分,孩子還父母一分,父母就覺得孩子孝順。況且逆子本來就是少數,如果她兒子是個不忠不孝的白眼狼,她也不會這麼糾結,更不會給她兒子算命。
老太太落淚了:「是啊,我那兒啊,對我可好了,個子高,有力氣,孝順啊。」
我看到老太太眼裡含著淚花,我繼續說:「他這兩年犯走馬星啊!」
老太太問:「什麼星?」
我大聲說:「走馬星,就是東奔西走啊,又累又苦啊。」那個年代,為了掙命,哪個不東奔西走。
老太太眼淚啪嗒落下,「是啊,他去年充軍了,到現在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啊!」
看到老太太流淚,我竟然也哭了,不知是為她,還是為自己。
老太太見我哭了,給我拿個髒手巾,邊給我擦,邊說:「孩兒不哭啊,孩不哭。」
我說:「大娘,我替你難受啊。」
老太太說:「好孩子啊,好孩子。」
我說:「大娘啊,你的兒子現在到難處了,很危險啊。」
老太太驚恐地說:「怎麼了,還活著嗎?」
我說:「活是活著呀,就是太危險了,戰場上那子彈可不長眼啊,他這個災得破破呀,不破就回不來了!」
老太太大驚失色:「快給破破,怎麼破啊?」
我說:「你拿塊紅布,上面寫上兒子的名字,晚上12點,把它繫在你家屋後的大槐樹上,你就說大槐樹啊,大槐樹,我兒認你當乾娘,保佑我兒別受傷,然後磕三個頭,回來把紅布蓋在雞窩上就行了。大娘,要記清啊。」解災說得越生動,就顯得越真。這種認大樹為乾娘,認水簸箕為乾爹的手段,都是算命先生常用的。
老太太說:「這就保佑他了吧。」
我說:「大娘,還不行,你兒子在戰場上打死的人太多了,那些被他打死的人,也會向他索命啊。」
老太太又開始憂慮:「那怎麼辦啊?」
我說:「你得替他做善事啊,多做善事,善有善報!」
老太太說:「對!對!對!孩說的對啊!怎麼幫他做啊。」
我說:「你替他捐點香火錢,我幫您送到寺院,我洩露天機了,我也要幫著捐。捐完就好了,最晚明年開春,您兒子就回來了!」
老太太抿嘴笑開了,高興地回屋了,好久拿出兩張「大白條」來,大白條是對法幣的稱呼,因為通貨膨脹,太不值錢了!
我說:「大娘啊,你這錢現在外邊都不能花了,好多地方不認啊,我沒法給你上香火錢啊,咱不能欺騙佛祖啊。」
老太太尷尬地說:「哦,我這還有幾個銅板,又回到屋裡。」
遵循祖爺的教訓,大洋和銅板一律都收,這種硬貨幣掌握在手裡,國民黨怎麼改革都沒事。
我接過銅板,一看才三個,我說:「大娘啊,實在沒有就算了。我替你出了吧。」
老太太忙說:「可不行,可不行,孩兒,你等著,我這還有幾尺沒動剪的新布。」老太太回屋裡翻弄了好一陣,把壓箱底的一卷藍布拿來,就是農村做被面的那種染色的藍色粗布。
我說:「這就行了,大娘,我都替你捐了。」
老太太高興地合不攏嘴:「可虧了孩了,可虧了孩了。」
說完,還把我領出家門,然後說:「孩兒,走路小心啊,村口有井。」
我說:「知道了,大娘。」
我拄著竹竿,裝模作樣地走出村莊,然後一路跑,一路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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