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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娜]愛你,驚險刺激[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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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00:42:47 |倒序瀏覽 | x 1
愛你,驚險刺激 作者:雷恩娜

人若衰,種瓠仔也會生菜瓜!
本想快快樂樂日本行,平平安安家門回
怎知到了異國第一天
就因為誤撞個人,被當成間諜
明明證據不足,卻不能無罪釋放
反倒被「刑法南者」整天帶在身旁
唉,這男人是想用他的冷漠凍死她嗎?
哼,她偏不讓他得逞!
碰上熱情的她,他也只有乖乖融化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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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00:43:24
第一章

新宿的夜。

燈紅酒綠,惡名昭彰的城,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珍珠不安的立於街角,秀眉輕皺著,再一次低頭看錶。

“阿超哥怎麼搞的?現在還沒來?”她心中直嘀咕,轉頭確認身後上方那塊橫立的大招牌,上頭標示著“歌舞伎町”四個大字。這裡,代表了新宿的繁華、前衛與進步;也蘊藏了人性的情色、暴力和罪惡。

珍珠等厭了;初到日本的她,周圍的一切完全不在以往生活體驗的範圍內,心底難免慌張。她跺了跺腳,決定到對街撥個電話給阿超哥。

她低垂著頭,認真的尋找背包中寫有阿超哥行動電話號碼的紙張,一面心不在焉的舉步向前,全然沒留意迎面疾速沖來的人。當她發現、想縮回步伐時已經遲了,“砰”的一聲,兩個人結結實實地撞在一起。

“對不起!是我不小心,真對不起……”珍珠掙扎的起身,順道拾起那人掉落地上的公事包,一面用日文連聲道歉。她拂開散至額前的長髮,才發現那老人直挺挺地杵在那兒,神情慌張的打量四周。

老人?!珍珠心底納悶:憑著她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長,以及大學劍道社兩年的鍛鏈,竟會被眼前七、八十歲的老阿公撞倒在地,半邊身子還疼得發麻?

那老人收回目光,兩眼直盯著珍珠手上的公事包,珍珠正想開口說話,他卻一個箭步搶過那隻公事包,拔腿跑開。

珍珠愣愣地望著老人沒入人海的身影——太怪了!身手矯健的日本老人。不,是身手矯健的日本“怪”老人。她低歎口氣,再次舉步往對街的電話亭走去。

她完全沒料及,自己會因這一撞而陷入天大的麻煩中。

“長老,他跟殿下接頭了,晶片可能轉交到殿下的手上。”說話的人將手中的望遠鏡恭敬的遞給身旁高過自己半個頭的男子。

被喚作長老的男子並未接過望遠鏡,他跨前一步,略微鷹勾的鼻尖幾乎要觸上落地窗。墨色鏡片隱去他的雙眼,一臉的輪廓似是由花崗岩刀削出來,硬得透徹。

他由十層樓高的玻璃牆往下望,那位快步走進電話亭的長髮女子,竟引起他嘴角一抹淡淡的不屑的笑。

“想不到殿下是女的。要行動嗎?長老。”另一名手下問道。

長老沉默著,玻璃上映出他挺拔的身影;半晌,他抿動兩片薄唇,頭也沒抬的說:“捉活的。”

“海珍珠!你混到哪裡去了?”電話彼端便來阿超哥暴跳如雷的吼叫聲。珍珠將聽筒拿得老遠,仍掩不住他的咆哮。

“我在新宿的歌舞伎町等你呀!你怎麼還不來?”珍珠囁嚅的反問。

阿超哥狂吼:“我要你到銀座的‘歌舞伎町”等我,干新宿的’歌舞伎町‘啥事?“

“我……是我搞混了。”珍珠又歎氣又跺腳。

“還不滾過來!日文系畢業的高材生。”他挖苦道。

“對不起啦!我馬上到。”掛上聽筒,她狠狠地敲了下自己的腦袋瓜。阿超哥顯然氣壞了。她腦中浮現他發怒時橫眉豎眼的模樣……雖然兩年未見,不過她確信情況不會有多大的改進。

想到這兒,她不由得笑出聲,小巧的鼻子微微皺起,做了個鬼臉。在大學時代,阿超哥就以火爆出名。他擔任劍道社社長時,每次社團練劍,有誰敢打馬虎眼?熱身劈劍三百下就是三百下,沒半點折扣能打。對朋友,他可以掏心掏肺,但若是惹火了他,被他撕吞入腹,活該那人倒楣。

現今,他在日商公司打下天下,被調來日本總公司擔任要職,不難想像他的部屬們皮繃得有多緊了。

珍珠有些擔心,開始覺得自己這次“日本游”去叨擾阿超哥,或者真是件不智之舉。可是來不及反悔了,唯今能做的,只有快招台計程車直奔銀座。

她抽回電話卡,低著頭整理背包,一面急急忙忙的步出電話亭。突地,她又結實的撞上一堵肉牆。

唉,今天是怎麼搞的,撞人撞上癮啦?珍珠無奈的想,正準備開口道歉。哪知嘴還來不及張開,一方白手帕便迎面罩來,覆住她的鼻和口。

嗯,好香…這是她腦中直接、唯一的訊息。然後,似乎有人托住她的腰際,她像袋稻谷般,被人扛在肩上。那人的肩頂得她的胃一陣難受,她反射性的挪動身體,耳邊卻捕捉到他們的聲浪:“她還有意識——你下了幾成藥?”

“足夠迷昏一頭象了。”

“老天!不愧是‘殿下’,意志力就是比人強。長老不會喜歡這個狀況的,那表示想從她口中問出情報,得費一番功夫……”

殿下?長老?下西洋棋嗎?珍珠覺得自已一定瘋了,無端被人綁架,卻只會胡亂想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事。

不行不行!她不能跟這群人走,阿超哥還在等她,她再不去,準會被大卸八塊的。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腦海中念頭才動,珍珠就喊出聲來。只可惜斷斷續續的。

“天啊,快捂住她的大嘴巴。”

我的嘴才不大!珍珠又氣惱又昏沉的反駁,但事實上只吐出一段模糊的字句,接著嘴就被牢牢捂住了。

不知經過多久,她耳際不再嘈雜,四周靜得只有起伏的呼吸聲,然後,頂著胃部的那股難受感消失了,她發現自己似乎躺在……沙發上。

“長老,人帶來了。

立於窗前的長老輕應一聲,半轉過身來,及肩的黑髮隨意的披散著,雙手適意的插在西裝褲口袋內。

“晶片呢?”他的音調裡聽不出些許感情,似乎這一切只是件無聊至極的事。

“還沒搜她的身。”把人擄來的手下恭敬的回答。

長老略點了一下頭,跨步走至珍珠身側,接著出人意料的,右手由珍珠的腰間探入她的上衣裡,大掌緊實地貼住腰側的細嫩,慢慢地、緩緩地往上方滑動。

他的掌沒有一絲溫度,這突來的寒意讓珍珠瑟縮了下,極不淑女的咒罵了一句,身子拱成弓形,想擺脫腰際那份不適。

她的抵抗引起了他的興趣,動作更加蠻橫。他直往珍珠的胸部欺上,修長的手指探入胸衣裡,大掌覆住一隻柔軟。他嘴角帶著涼薄的笑,直盯著珍珠臉上的表情,突地手勁一使,恣意、不留情的蹂躪著。

一聲尖叫逸出珍珠嘴邊,疼痛與冷意迫使她清醒。

她睜開雙眼,尚未出聲,右手已反射性的擊出。

沒人料到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殿下”便恢復了神智,再加上近距離的攻擊,長老的臉頰便火辣辣地吃了一記耳光,引發四周一陣抽氣聲。

珍珠蠕動著唇想說話,可是竟沒有力氣開口。

事實上,她的意識仍在混濁的泥漿中掙扎,只是胸部毫無預警的疼痛刺激了神經,帶起了動作。她半瞇著眼,模糊的望向側前方俯首而立的男子。他的側臉面對著她,長髮垂落覆住大半的面孔,靜謐的四周使他急促的呼吸透著一絲詭異。

不由得,她心跳的速度加快了些,然後她感覺到裹住自己胸部的那隻男性手掌。

“走開!混——”她奮力的推開他,一句話罵到嘴邊,卻突然斷了。她瞪大雙眼盯著他暖緩轉過來的面孔,呼吸全阻在喉間。他的墨鏡方才被擊落,撥開長髮的臉上有一條近膚色的傷痕,由左眉斜橫過鼻梁至右臉上,破壞了俊容。卻添上幾分陰狠。

但是令珍珠吐不出話來的,不是那道猙獰的傷痕,而是那對眼。她只覺得一股冷流從腳底竄了上來,在那對眼瞳中、她望見自己驚嚇呆愣的表情。然後如同慢動作般,她看到他舉起手臂,這回,是他給她一耳光。

響脆的聲音與痛楚一同襲來,這次,珍珠真的沒了知覺。



呵……疼啊!

珍珠呻吟著,左頰似乎刺進千支小針,既痛又癢,脹熱得難受。她微微睜開眼,室內沒有開燈,僅能就著紙門透入的昏黃光線打量周遭。紙門上印有展翅飛翔的雲中鶴,床墊和被褥散著一股淡香。

這是間十分傳統的和室,約莫二十張榻榻米大小的空間少有擺設,顯得有些冷清。

珍珠試著撐起身子,背後突起的腳步聲嚇了她一跳。她猛然轉過身,看見了他由暗處逸出的身形。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昏暗不明的室內,那對眼睛,竟閃著綠色芒火。

“你……你……”珍珠咽了咽口水,不確定自己想問些什麼。這一切實在太混亂了,讓她抓不著頭緒。

他走近她,腳踝隔著棉被抵著她的腰側。不由自主的、她雙手把羽被抓得更緊了,視線從那雙修長的腿慢慢地往上爬升。除了一條西裝褲外,他上半身幾乎是裸露的,只有西裝外套隨意的披在肩頭。

他高高地矗立著,靜靜的,卻咄咄逼人。

珍珠的目光集中在他的下顎與喉間,沒敢再往上爬,強迫自己說話:“我是台灣人,我……我家在南部,我家是……是務農的,你……你綁架我,我家付不出什麼贖金的。”

四周仍是寂靜,眼前這個男人連根手指也未動,還是詭異的佇立在那兒。

“哎!我忘了你或許聽不懂中文。你是日本人嗎?”珍珠慌亂的把方才那段話用日文又說了一遍。她的語文能力雖不差,可是心裡又急又氣,文法詞句拼湊著胡用,結果更是語無倫次。

他依舊動也不動,眼神卻緩緩往下移,停在某處。

珍珠愣了楞,嘴邊的話陡然停住,雙眼也隨著他的視線下望。

不知何時,她身上的羽被已滑至乳側,而被下的身軀竟然未著半縷。透人的光線在她膚上鑲了一層銀白,只差那麼一點點,春色就被賞盡了。

恐懼倏地竄上背脊,她反應迅速的彈坐起來,雙手將羽被緊抓在胸口,扯開喉嚨大叫——長這麼大,她從不知道自己有實力發出這般高分貝的尖叫聲。

她再吸口氣,打算發動第二波驚天動地的尖叫時,一個頎長的身形已快速的俯向她,而她的唇也摹然被另一個唇緊密的覆住了。

這一切太出乎她的意料,讓她絲毫沒有心理準備。她兩隻手拚命抵住他的胸膛努力推開兩人的距離,卻驚覺雙掌所接觸到的是真真實實、屬於男性的胸肌。彷彿被燙著般,她猛然縮回雙手,身軀試著往後退移,想擺脫對方的箝制。

可是他搶佔了所有空間,手像一支鐵鉗般緊緊箝制著她,從她背後支住她的頭,強迫她仰起臉,以她的柔軟來承受他的冷薄。他的舌隨著她的唇線游移,接著探進唇內,狂蠻的、灼人的,封住她喉間模糊的抗議,恣意飽嘗她唇上的滋味。

對方實在太強了,再怎麼抗拒還是徒勞,最後珍珠索性不反抗,但她的雙眼卻睜得大大的,充滿怒氣的緊盯著他。

像是在比耐力似的,他也既冷又傲的回敬她的怒瞪。

他的鼻梁密密地貼著她的,橫斜其上的長疤不深不淺,卻佔據了半部顏面。或者,冰與火是可以同存的——她望進一雙冷瞳,竟發覺他銳利眼眸中的嘲諷火焰。

老天!她怎麼會被弄到這裡來?他又憑什麼這樣對她?眼前這惡男對她來說是全然的陌生,既不是朋友,也沒理由成為敵人。可是她卻能夠感覺出他身上散出的強烈敵意。

珍珠愈想愈不甘,珠淚在眼眶中滾動,眼看就要掉下來。她隔著淚霧迎上他的眼眸,那兩簇譏笑的光芒還在。

這次,珍珠真的冒火了,她反守為攻,擺脫了被動與被控,張開牙齒,狠狠地咬住他的下唇,一陣報復的快感迅速浮上心頭。

但這個男人除了被咬住的瞬間極輕微的瑟縮一下外,就再也沒有反應了,依舊吻住她的唇,任由她咬著,彷彿那塊皮肉與他毫無相干。

沒有聽見預期的呼疼叫罵,珍珠不禁感到訝異。她緊緊盯著這男子的表情,想看出任何痛楚的表示。

如果他還有些微的痛覺,至少能證明他到底是個人,有血有肉,有感覺有喜怒;但偏偏他像尊石膏像,死死的定格在那裡,仍是不肯放她的唇自由。接著,一抹血絲從兩人糾纏的嘴唇,順著她潔美的下巴流下。

珍珠慌了,眼前這個男子依然冷冰冰地凝視著她。她再次推開他,這回順利的掙脫他的箝制,卻是他施捨於她的恩惠。

猝然間,珍珠揚起手來,又狠又乾脆地賞了他一巴掌。

手掌剛擊中他的臉頰,她便讓他箝住了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腕骨。從小到大,她何曾吃過這種苦頭、受過這些委屈?於是才逼回去的眼淚便毫不客氣的滑落下來。

“大色狼!王八蛋!混蛋!臭雞蛋!死日本鬼子……”珍珠胡亂咒罵,中文、台語、英文、日文全用上了。她怕自己會忍不住痛呼出聲,只好拚命動著嘴巴罵人。

他並未反擊,卻有意讓珍珠吃些苦頭,半晌,才漸漸鬆開力道。他的喉結滾動,似乎在咽下怒氣,然後一抹怪異的嘲弄神色爬上他的冷眸。

“你的乳房很美。”他的聲音帶點兒沙啞,聽起來像奏著低沉藍調的琴音。

“什麼?”珍珠喘息著,思緒出現短暫的空白。她的視線自然的隨著他的眼神往下移,落在裸裎在他眼前的部位。

室內立刻響起一聲驚叫,珍珠還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時,未被制住的手反射性的又揮出一掌,想打掉他嘴邊那朵惡意的笑。

他可沒打算再挨一記耳光,立刻反擋,輕易的抓住她的手腕,並將她的雙手反箝於腰後,迫著她的上半身緊密的貼靠著他。他披在肩上的外套早已掉落一旁,他的胸膛上肌肉賁起,交錯盤橫著十餘條傷痕。

珍珠無法看清楚,但緊靠著他的光裸肌膚,卻感覺到那片厚實胸膛上不規則的突出傷痕。

“野蠻人!大色狼!豬頭……”珍珠還不停的叫罵著,頭顱在他胸前不住扭動,試著頂開兩人的距離。

他不肯鬆手,低下頭來,再度攻擊她,只是這次的對象不是她的唇,而是她毫無遮掩的胸部,在女性突出的頂峰流連不去。他將她壓回榻榻米上,空出一隻手伸入被褥中,另一隻手制得她無法動彈。

珍珠震驚地感覺到他的手貼住自己的腰際,慢慢摸索到大腿,她緊並攏雙腿,很害怕,也很憤怒。

她天生是個樂觀的人,可是遇到這等狀況,她想樂觀也樂觀不起來。“豬頭!混蛋!只會欺負女孩子。南京大屠殺日本人奸淫了多少中國婦女,現在還是狗改不了吃大便……滾開啦!”她力氣比不上人家,嘴巴可沒示弱,“臭日本人,臭日本人!我討厭日本,討厭日本,討厭日本…”說到最後,她的聲調裡夾著哽咽,不住發顫。

“不是日本人。”這個大惡劣突然停止了暴行,開了尊口,說的竟是字正腔圓的中文。

“什麼?!”珍珠呆愣的抬眼,和他的冷眸對個正著。

“我不是日本人。”他重復一次。

“你…你會中國話?!早說嘛!你……不是,我……”珍珠有些語無倫次,深吸了口氣才繼續說:“這位不知名先生,我想我們之間有點誤會——不,是天大的誤會。我不知道你跟誰有過節,但肯定不會是我,我只是利用假期來日本遊學觀光,第一次踏上這個國家,你們百分之百是抓錯人了。”

她依稀記得他還有“同伙”,所以才用“你們”二字。她想,那些人說不定便守在和室的紙門外聽候差遣,像日本傳統的武士劇演的一般。

“我很抱歉打了你耳光,可是,你也反擊了呀,而且還……還……”珍珠把被子卷得更緊,臉頰紅撲撲的,想起自己現在的模樣,實在丟臉丟到了家。“所以說,你是佔了天大的便宜,我只希望你趕快把我的衣物還來,我的朋友肯定等我等得快瘋了。”

看他仍詭異的望著自己,那深沉的眼讓她心中不由得發毛。“喂!你作點反應好嗎?你真的懂中文吧?”

他的目光移向珍珠的一頭長髮,她的髮絲有些凌亂。散發著淡淡的、屬於少女的清香氣息。他自然的伸手過去,手指在她的髮間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動著。

“你,很可愛,很可愛的‘殿下’。”他輕扯一下唇,聲音懶懶的、啞啞的,“武山連合會的‘殿下’,真令人意外。“

“我,‘殿下’?”珍珠指著自己的鼻子,瞪大眼睛,困惑的問。

“你,‘殿下’。”他的回答簡短而肯定。

“你,神經病!”

她側過頭,躲開撥弄她長髮的手。“喂!說話就說話,別毛手毛腳的行不行?告訴你,我姓海,叫作珍珠,朋友喊我小海,我老爹叫我珠珠,除了小時候玩‘國王’、‘王后’、‘王子’、‘公主’的跳橡皮筋游戲外,沒有人叫我‘殿下’,不信我讓你看小熊背包裹的護照證件……哇!你沒把背包弄丟吧?”

珍珠一時情急,雙手自然的捉住他的上臂。那個她隨身背著的POLO小熊包包,是大學幾個死黨湊錢送她的生日禮物,若損壞或不見了。她非心疼死不可。

他沒回答她,瞥了一眼握在臂上那雙雪白的手。雖然室內光線十分昏暗,仍可看出珍珠的乳白皮膚和他的黝黑形成了強烈對比。

他還是頂著一張撲克臉望著她,“他把晶片交給你。”

這句話有點難懂。他眼中帶著詢問,話語卻表現出十足的肯定,讓人無法判斷這是問句或是敘述句。

珍珠疑惑的盯著他,皺起小小的眉頭說道:“‘晶片’沒有,眼鏡片倒有一副,在小熊背包裹,不過不是人家交給我的,是我在小林眼鏡公司配的,花了三千八。”

“好。”他說這個字時,讓人聽了四肢發麻。“你想玩?”

他突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遮罩著她,他的臉又隱回了暗處。那對利眼在黑暗中閃爍。似乎又透著淡淡的綠色火點。

珍珠不曉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只知道自己又惹火了他。他寬闊的雙肩上下起伏,但在幾秒間便掌控了情緒。

像是發覺了珍珠的恐懼,他輕蔑的哼了一聲,舉起右手將手心貼在胸前,極禮貌的說:“就照您的方式玩,親愛的殿下。”

不等珍珠開口,他拍了兩下手掌,和室紙門外倏然出現兩道黑影,一個嬌小,一個高大。

“蕭瑤。”

“凌揚。”

門外的身影各自報了姓名便立足不動,等待室內男子的指示。

“帶她去見他。”

“是。”門外的人異口同聲的回話。

接著,紙門便拉開,一名男子立於門側,而身形嬌小的女子則筆直朝珍珠走來,二話不說的伸手捉住珍珠的手臂,打算將她拉出被窩。

這還得了,被子下的身子光溜溜的,她讓這個無恥色狼奪了初吻已經夠淒慘,難不成還要當眾赤身裸體?

珍珠扯開喉嚨,叫得驚天動地,死命地抓緊羽被,在榻榻米上滾來滾去,躲著那名女子。

“同為女性同胞、弱勢族群,你怎麼可以助紂為虐,為虎作悵,是非不分……”她嘰哩咕嚕的叫著。

那身材玲瓏的女子一捉沒將珍珠拉起,俯身再試,反被珍珠滾動的軀體絆倒,兩人在那床被子裡扭過來扭過去,情況十分滑稽。

結果底下的被單讓珍珠卷成幾圈圍在身上,她俐落的在胸前打了個死結,隨手又扯來那惡男落在地板上的西裝外套,密密罩住裸肩。

“停!”她大喝一聲,包著被單的雙腳用力一踹,掙開了女子的糾纏。“要見誰好好講嘛!干什麼一上來就動粗,我又沒說不去。”

她總是這樣,其實心底嚇得要命,下一秒鐘卻可能被憤怒沖昏了頭,變得勇氣百倍,等沖動過去,又怕得血色全無。

她掙扎的站起來,裹著被單的兩隻腳搖搖晃晃跳了幾下,才穩住身子。她肩上披著過大的外套,頭髮散亂的垂至臉頰和額前,不倫不類的,但她可沒心情自嘲,一雙大眼直直瞪著那名女子,充分表現出不太爽的情緒……

那名女子也在打量珍珠,眼神說不友善也不盡然,只是估量的意味佔了大半。

珍珠緊盯著她,吞了吞口水。說正經的,眼前這位身長不足一百六十公分的女子,生得實在惹火,五官精致得沒話說,還配上一副足令雄性動物噴盡鼻血的身材。

珍珠真覺得自己的口水要流出來了。這絕非她的錯,只是那對沒有E,也有D的“波”,實在讓人很難不去行注目禮。

女郎有些不悅,輕哼了一聲,才使珍珠小姐回過神來。登時現場一陣尷尬。珍珠不太好意思的清清喉嚨,“趕快把誤會說開,要見誰,我跟你們去就是了。你,”她手指著美艷女郎,“你別再來扯我的被單了,拜托。”

結果,被單包得太緊,珍珠沒辦法走動,只能以小碎步移動。

那一男一女走在前方,珍珠在中間,殿後的就是“長老”。好幾次,珍珠差點被腳下的被單絆倒,都是他出手捉住她肩頭那件外套,像捉小雞般抄正她的身子。

但珍珠不領情,就怕身上那件衣服也被奪走,所以他每扶一次,她就回頭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眼下珍珠又拐了一下,他索性不出手,兩隻手交抱在胸前,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珍珠痛呼出聲,著著實實跌了個狗吃屎,接著一連串的詛咒如行雲流水般。由她的口中吐出來。

唉!劍道社裡的女生社員就只有兩個,男生卻有二十來個。這些惡言惡語她早耳熟能詳,她只是撿了些“不怎麼堪入耳”的詞來用而已。

她扶住牆,踉蹌的站起,嘴裡仍不停的咒罵著。待她站定了身子,抬起頭。卻看見那一男一女睜大了雙眼,滿臉驚愕的望著。

珍珠好奇的順著他們的視線回頭一瞧。

“很好笑嗎?誰叫你衣服不還我!”她朝著長老沒好氣的叫著,遽然,她的眼睛大睜,“你……你會笑也!”

他的嘴角自然的上揚,臉上不帶任何譏誚,軟化而溫和。雖然這笑容僅僅是曇花一現,卻讓人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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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00:43:55
第二章

珍珠發現自己低估了“同伙”的數量。

進入這個房間後,有好半晌,她只能目瞪口呆的望著這一大群人。他們全都穿著鐵灰色的全套西裝,男女皆有。

而珍珠一身白被單和過大的黑色外套,讓她顯得特別突兀。她瞥了眼站在右前方的長老,他背部肌肉十分發達,棕褐色的皮膚上交錯著十來道傷痕。

不知在等待什麼,整間房裡百餘人站得筆直,連呼吸聲也淺淺的,全是僵到最高點的一號表情。珍珠對他們投射在她身上敵意與好奇的目光感到恐懼,身子不由得往那惡男的背後縮了縮。

她也怕這男子,不過至少現在面對的是他的裸背,而不是那對厲眼。

不久,一名手下從人群中走出,恭敬的站在惡男面前。

“長老,華醫生已經解剖完畢。長老要等華醫生稍後整理的報告,還是要親自入內詳談?”

“我進去。”

眾人見他舉步向前,主動的分成兩邊,讓出一條路來。他走了幾步,突然停住,轉身握住珍珠的臂膀,強行押著她。

方才珍珠實在等得無聊,竟認真數起他背上的疤,這時她忽然大聲嚷嚷起來,“天啊!你真是好強斗狠,光是背上,就有十七道亂七八糟的傷。我看就連送綠島管訓的大哥們,身上的傷都沒你多。”

四周的百餘人很有默契的同時抽氣,接著,又陷入一片沉寂。

珍珠原是盯著他的背,他這一轉身,就變成盯著人家的裸胸直瞧。她臉蛋不禁紅了紅,慌張的抬起頭,才知道全場的視線全落在自己身上,目光仍不友善,不過,似乎多了一點點……欽佩?

一群怪人。珍珠搖搖頭。

他還是執意拖著她,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幾分。

“別扯,我的被單要鬆了!你文明點行不行?別老是動手動腳的。”

他沒睬她,側頭詢問剛剛那名手下。“東西還在床上,還沒清理?”

他見手下點了點頭,滿意的冷笑一聲,轉向珍珠,那抹冷笑還留在唇角,眼中閃著惡意的光芒。

珍珠見狀不禁打個哆噱,說話的聲音又開始顫抖了。

“我走,我……自己走。”

她努力移動著,一邊詛咒他,一邊由他的身後探出頭來。才發現原來這群人的後方還有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窄門,。門的顏色和牆相同,不留心的話,不易察覺。

窄門內的房間不是很大,牆的漆色很新,桌上散放一堆手術用具,還有一些沾染了血跡的棉花,和一些不知名的藥劑。

踏入這裡,不知怎麼的,珍珠就是覺得不舒服,有股想逃的沖動。可是要奪門而出,還得先料理箝住自己不放的大掌…她無奈的歎了口氣,房中那股隱隱的腥味令她極不好受。

這時,自角落藍色屏風後,探出一顆灰白頭顱。

“阿濤,你該早些知會我的。這裡器材短缺得厲害,做什麼都不便。”他埋怨著,邊脫掉橡皮手套和口罩。仔細一看,他的年紀絕不超過四十,可是卻已滿頭白髮。

“阿濤?”珍珠不知死活的輕吐出他的名字,語氣是試探的。她抬眼看他,正巧與他的視線對個正著,被他冷冷瞪了一眼。

他目光轉向桌面上那些用具,開口道:“大型的器材已經向各國訂購了,你香港的研究室裡有什麼,這裡就有什麼。”

他隨手拿起一把手術刀把玩,似是漫不經心的問:“華老,忙了一晚總有些結果吧?”

滿頭白髮的華醫生嘿嘿笑了兩聲,攤開手故做無奈狀,“你不該要我連夜趕來日本,應該把那東西……”

他往屏風的方向指了指,“送回香港。只要用研究室裡精密的儀器一掃描,十秒鐘就看得清清楚楚,哪需要我又操刀又操剪的,弄得脊椎的老毛病都快犯了,不休息都——”

“晶片。”他面無表情的截斷華醫生的話,“有,拿來。沒有,少說話。”

“嘿!長老先生,別拿那副臉孔看我。本人和你們洪幫是訂了契約的,不是你的部屬,不在你的管轄內。何況闕老大還給我三分薄面,別把你那套用在我這半個外人身上。”華醫生笑著說。

華醫生單名一個“非”字,自祖父華清風以來,一直擔任洪幫的專屬醫生,在幫中身分超然。而華非是華家第六十三代子孫,華家世代以行醫為職,出過幾位響當當的人物,尤以三國時代的華陀最為人知。

華醫生沒再理會“長老”,視線移向一旁的珍珠,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這位可愛的小姐,你就是他們口中傳來傳去,武山連合會派來的‘殿下’嗎?”

“我叫海珍珠,我不知道為什麼他……他們要喊我‘殿下’。”珍珠頭搖得跟博浪鼓一樣。

經由他們的談話,她大致推敲出整個狀況。大概是這兩個幫派組織互相敵硯,而她被誤認為是敵方派出的間諜。但……為什麼是她?

華醫生上上下下打量她沉吟道:“嗯,我也覺得不像,可是人心隔肚皮。我不是你,也不是你肚中蛔蟲,不知道你是不是說實話。我看這樣好了,不如剜開你的心,敲開你的頭骨,插人幾根管線,再接上電腦,你一講話,我就知道是真是假啦!”

老天!這算哪門子的方法?珍珠搞不清楚他是說笑還是認真的,只好瞪著一雙大眼,訥訥地說:“不是有測謊器嗎?這裡的設備應該…很齊全吧?”

“唉!器材全訂購了,可是還沒送來。只好用我自創的方法囉。我知道被人誣賴的感覺一定很差,用這法子幫你測謊,馬上就還你清白了,這不好嗎?”華醫生說著說著,真拿起鋸頭骨用的刀子走向她,臉上還帶著笑。

珍珠嚇得驚聲尖叫,往後退了一大步,但她的手臂被“長老”捉得緊緊地,沒辦法退開更大的距離。她死命的縮在他背後尋找掩護,一時忘了他還裸著上半身,只覺得他的背肌又硬又冷,像牆一般。

華醫生又嘿嘿地笑,“果真不像、武山連合會的‘殿下’哪有你這麼膽小。好吧!我華非暫且相信你。”他抬頭望了長老一眼,嘻笑的說:“SORRY!很久沒和漂亮妹妹玩了,一玩就冷落了長老先生。哎呀,別老板著臉嘛,這樣容易短命的。你的命這麼值錢,一短命,不就親痛仇快了嗎?”

“鬧夠了沒?”長老冷哼了一聲,臉上罩著寒霜。

這一耍嘴皮,足足鬧了半個鐘頭。華醫生看了看牆上的鐘,丟下手中的手術刀,聳了聳肩。

“夠了。”他一說完,臉上的表情便變得冷靜而專業,與之前大相逢庭。

他撥了撥落到額前的白髮,對長老使了個眼色,便走入那扇大屏風後。

長老拉著珍珠的手腕,緩步跟了過去。

踏入屏風後的那一剎那,珍珠終於明白為何方才在門外,這個男子會笑得那般不懷好意。眼前的景象讓她的呼吸全哽在胸口,想叫也沒法出聲。

屏風後的牆仍是一樣淨白,天花板上吊著一盞手術燈,燈下是一張手術台,一切設備都平淡無奇,只是台上躺著的人不住的淌著血。血染紅了底下的白色墊子,還一滴滴的淌落於地,匯成一片血泊,腥味就在這角落中飄浮。

“沒有機器真的很麻煩。”華醫生邊說著,重新戴上了手套。他拿起一支長夾在血肉中撥動,“這次你料錯了。他沒把晶片吞到胃裡,也沒縫在皮膚下,甚至肛門、鼻腔、喉間、耳骨、眼瞼,能找的都翻盡了,你的手下也找過他的公事包和衣物,也是沒有。依我看,若非有接應,是很難把晶片傳出去的。這位可愛的小姐,你說是不是?”華醫生突然轉向珍珠,語氣既親切又和善。

珍珠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顫,臉上血色全無。

她原本強力的壓下了自己的驚慌,但被華醫生一問,她全身雞皮疙瘩都立正站起,心中愈叫自己鎮定,反而愈難壓抑恐懼。

她盯著手術台上的那一塊肉——只能說是“一塊肉”,因為那根本稱不上是一具屍體。他的頭顱還在,臉上雖然有被切割的傷口,但依稀還分辨得出來。他竟是在新宿街頭和她撞成一團的那位怪老人。

華醫生見她不回答,只是愣愣地瞪著那顆頭顱,眼張得比銅鈴大,眨也不眨一下,不禁感到有趣。

像這解剖檢驗原就是他的拿手好戲,再加上身兼洪幫的主治大夫,接觸的都是刀裡來槍裡去的人,所以他早就忘了一個普通人突然面對一具屍體時——尤其還是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會有什麼反應。

“喂!你眼睛這樣睜著,不酸嗎?”

華醫生伸出手在珍珠發愣的眼前晃動,企圖引起她的注意,不料手套上的血竟濺了幾滴在珍珠臉上。

這下子,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癱軟的蹲下身,大吐特吐起來。只是從昨夜被擄到目前為止,她滴水未進,自然吐不出什麼東西,就只能乾嘔她低著頭,呼吸極不順暢,心裡拚命告訴自己放輕松,別想方才的畫面,可是飄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頑強的鑽入她的鼻腔,又挑起了她作嘔的沖動。

突然,有人握住她的肩,珍珠全身一震,以為華醫生帶血的手套沾上自己的肩膀,一抬頭,卻看見長老似笑非笑的臉。

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力道不重不輕,珍珠不知他在想些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絕非要安慰她。

“你們……”珍珠喘了口氣,唇還在顫抖,目光只在那兩個“活著”的男人身上游移,“你們殺人!”

“是他,我可沒有,別冤枉我。”華醫生辯道,指了指長老,又繼續手邊的工作,“我只會救人,不殺人的。不過說是咱們長老大人殺人也不太對,他想殺個人,何必親自動手?隨便動個指頭,就有幾百人為他賣命;那是誰殺的呢?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看到時,‘他’就是屍體了。”

突然,啪的一聲,華醫生手上多了一塊皮,他竟硬生生地將“他”的臉皮扯了下來!珍珠尖叫一聲,待要說話時,兩片唇只是一張一合,無意義的蠕動。

搭在肩上的手,讓她覺得恐怖而沉重。他蹲下身來,手慢慢由她的肩頭滑過,握住她發顫的下巴強將她雪白的臉轉向自己,仔細地審視。

珍珠忍著不適,被動的迎向他的眼神,發覺在他森冷的眼底跳動著兩簇綠火。

這一刻,她終於了解了眼前這個男子,“你是魔鬼。”

珍珠的語氣出乎意料的平靜,不是指責也不是疑惑,而是敘述著所發現的事實。

話一說完,她的身子便癱軟的朝他倒下,再次失去了意識。

“搞什麼?我只是扯下這家伙的人皮面具,她怎麼嚇暈了?這女孩如果是‘殿下’,我頭砍下來讓你當椅子坐。唉!沒空理你們了,這張皮做得真不錯,有研究的必要…”華醫生自言自語著,一面小心翼翼地處理那張人皮面具。

失去了面具,‘他’露出黝黑的年輕面孔,這個叛徒是他所熟悉的。長老面無表情的看了那叛徒一眼,又調回視線著著懷裡的蘋果臉蛋。他咀嚼著她昏倒前的陳述,一絲譏笑和興昧爬上唇角。

他什麼也未說,將她抱在胸前,緩緩走出去。



是夢?真真實實的噩夢?珍珠感覺到空氣中的虛浮,卻無法擺脫夢魘。肉體失去了知覺,精神上的恐懼卻無法阻絕,洶湧如潮地湧向她,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夢裡,她被無形的力量鎖住,直挺挺的躺在手術台上,手術燈照在她身上,四周盡是一片黑暗。

一隻微涼的手摸了摸她的頭顱,她聽見周遭悉悉簌簌的聲音,卻見不到半個人影。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就從頭中央剖開好不好?可愛的小姐。”

華醫生的臉忽然出現,仍帶著一貫的笑。他手裡拿著亮晃晃的刀和鋸子。揚手就要落下……

“不要!”她無聲的喊著。

血由額前噴出,在她眼前形成一幕血雨,迅速染紅了床單。她應該失去所有實體感覺的,她可是竟嗅到那些殷紅血液裡,散出濃濃的……煎蛋味道?

夢境到了這兒,珍珠突然驚醒,坐起身子。

唉!就知道是個夢。她攏了攏身上的羽被,發現自己並非躺在榻榻米上,而是西式的雙人彈簧床。這間房比和室小了些,沒有窗戶,只靠著矮櫃上的一盞小燈照明。

她原以為那些荒唐情節全在夢裡,可是煎蛋的香氣卻由夢中延展出來,確實飄蕩在空氣中。

哇!好香,真的好香。

珍珠用力的嗅了嗅,肚子適時的打了個響鼓。整整一天一夜點食未進,她真的餓壞了。

“你在找這個嗎?”

“哇!”珍珠不知道房裡有人,嚇得大叫一聲。忽然,整個房間被日光燈照得亮如白晝,那位身材惹火的女郎就站在門旁,手上捧著一個盛了食物的盤子。

“你在找這個嗎?”女郎語氣友善的再次問道。

珍珠望著那盤夾了煎蛋和火腿的三明治,口水都快要滴到被上了。她誠實的盯著盤上的食物說:“我好餓。”

“我知道。”女郎把盤子遞給珍珠,很滿意的欣賞她狼吞虎咽的吃相。“剛才你睡著時,肚子咕嘻嘻地亂叫。”

珍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拿起另一塊三明治往嘴裡塞,含糊不清的說:“你們喜歡躲在暗處嚇人?”

“這招是跟長老學的,他特別喜歡待在陰暗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處境下,他的戰斗力比平時更強。”女郎拂了拂大波浪的鬈髮,坐在床緣。

吞下最後一口食物,珍珠滿足的打了一個飽嗝。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都沒給我好臉色,還說我是‘殿下’,硬要我交出‘晶片’來。”

“你不是武山連合會的‘殿下’?”女郎挑起一道柳眉,俏臉上盡是疑問與不信。

“我不是!我叫海珍珠,名字是俗氣了點,但也不難聽。”珍珠急急的辯解,有些氣急敗壞。

女郎聞言,美臉失望的垮了下來,“那為何今早我要拖你出被窩時,你耍了一招滑溜俐落的‘翻天滾’,讓我抓都抓不住?”

“翻天滾?”那是什麼碗糕?她只記得自己那時一直滾個不停。

“我不管。”女郎杏眼圓瞪,生氣了。“我這人有三好,好打、好色、好言。來來來,你跟我再打上一場,我就不信抓不牢你……”

女郎話還未完,整個人已經跳了起來,如惡虎般撲向珍珠,雙手在珍珠身上又搜又扯。而珍珠仍是以一招應萬變,只會東滾西滾。

“你不要對我好色啦!”珍珠哀喊著,她的滾功這次失靈了,現下她的兩手被按緊,牢牢固定在頭頂上方。

“不會吧!”女郎的語氣將失望之情表露無遺。放開了珍珠,她表情哀怨的道:“我真要相信,你不是武山連合會的‘殿下’了,翡翠。”

“我叫珍珠,不叫翡翠!我本來就不是‘殿下’!”珍珠翻了翻白眼,為什麼沒人相信她?

女郎沒理會她的辯白,逕自走向沙發,拿來一袋東西遞給珍珠,“要不要洗澡換衣服?浴室在那裡,請便。”

珍珠翻了翻袋子,袋內有一套休閒裝和放證件、機票的隨身背包。“哇!我的小熊背包。”

“背包還給你囉!反正你也逃不出去。喂!你到底洗不洗澡?我可是奉命來監視你的。”她真夠坦白,該講的全講了,不該講的也講了。

珍珠朝浴室看了一眼,訥訥的說:“全是毛玻璃。”

“那又怎樣?”

“我一進去,燈光一照,全身的影像就映在玻璃上了。你可不可以回避一下?”

“小姐,拜托你快點。”女郎不同她蘑菇,一把拉起她,將她往浴室裡面推。

“你不可以對我好色喔!”珍珠放不下心,特地從浴室裡探出頭來交代。

女郎用力將珍珠的頭“塞”回浴室內,直聽到嘩啦的水聲,才坐回沙發,蹺起她那雙又長又美的腿,好整以遐的盯著毛玻璃。

“我好色歸好色,但只限於俊男。長相要斯文中帶霸氣,身材要精瘦英挺,別全身肌肉糾結。像凌揚——就是你見到的那個大猩猩壯漢,我瞧都不會瞧一眼。還有長老…”說到這兒,女郎的音量突然沉了下來,

“他身材是符合標準,可惜長得太跋扈,加上眉間的疤,唉,不用做什麼事,表情就夠嚇人了。”

珍珠邊聽她說,邊往身上抹香皂。不知怎麼的,女郎發表完心儀對象的條件時,她竟想起了阿超哥。要相貌,有;要身材,也有,完全符合她的需求。

“你怎麼不說話了?”女郎看著毛玻璃上珍珠的身影。“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蕭瑤,玉字旁的瑤。”蕭瑤爽快的回答。

“哦,那……我是說……那個臉上有傷痕的人,你們為什麼要稱呼他‘長老’?”他沒有很老呀!

“我們是洪幫弟子,這是一個很古老的幫派,門下到底有多少人,我也不清楚。洪幫的總部在香港,幫內除了掌門老大,還有五位長老,你見到的那位是掌刑法的,是現任長老中最年輕的,叫聶濤。不過除了掌門老大、其餘四位長老及華非醫生外,沒人敢直呼他的姓名,這在幫內是大不敬,要罰的。”

蕭瑤果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聶濤。”珍珠默默地念著這個名字,腦海裡陡然出現那張森冷的面容,身體不禁輕顫。

蕭瑤似乎憶起了什麼,猛地打自己的嫩頰一下,“糟糕!我怎麼跟你說這些?你千萬別讓人知道我同你講了話,要不然我可就糟了。”

“為什麼?”

“前些日子,我因好言犯了門規,要服六個月的言戒,除非長老喊我,否則我是不能發出一字半言的。幫中沒人敢私下和我交談,我悶得發慌,才和你說話的。拜托,看到我端食物給你吃的份上,千萬別讓人知曉了。”

蕭瑤還喋喋不休的喳呼著,珍珠聽得不十分清楚,過了好一會兒,她將浴巾在胸前扎緊準備出去,才驚覺浴室外靜悄悄的,竟然捕捉不到任何聲浪。

“咦,你怎麼不說話了?”珍珠用毛巾擦著剛洗過的長髮,打開了浴室門。

回應她的是一室的沉寂。她抬起頭撥開散在臉上的濕髮,正巧對上一對冷漠的眼。

“蕭瑤沒和我說話,她什麼也沒講。”珍珠幾乎是立刻反應,可是話一說完,她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擺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聶濤仍舊沉默著,他雙腿交疊,坐在方才蕭瑤的位子上,嘴角和眉間帶有疲倦的顏色,黑髮過肩,胡髭明顯可見。他漫不經心的轉動著手中酒杯,頹廢不羈中,盡露惡華氣息。

他看起來同上回一樣狂暴危險。珍珠想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想向前去拿床上那套休閒服,腳步反而不由自主的往裡邊縮,就這樣躊躇著。

“出來。”他說話一向慣用命令語氣……

“我是要出去啊。”珍珠不安的解釋,兩眼直盯著床上那套衣服。“我……我要穿衣服,你能不能出去一下?你這樣隨便進來別人房裡,很不禮貌。”

“這是我的房間。”聶濤揉了揉眉心。或許是喝了酒的關係,橫在眉間的那道疤顯得格外殷紅。

珍珠一時無語,仔細打量了四方,除了大床、小型沙發組外,四壁空無一物、冷冷清清,沒一絲人氣,如同他的人一樣,單調中帶著陰冷。

“我換了衣服就走。”鼓足了勇氣,珍珠旋風似的沖向衣服,抱著它又往浴室裡躲,將自己反鎖在裡面。

看了看那一大片毛玻璃,她咬咬牙,關掉浴室內的燈。她才不要讓他看見映在毛玻璃上的影子,那多丟臉啊!像表演脫衣秀似的。可是…不知他進來多久了?

剛才多少都瞧見了吧!珍珠煩躁地跺腳,心底又羞又氣。

沒了燈光,周遭黑壓壓的,好在毛玻璃還能透點光線進來。她摸索著將手上的衣服放在置物架上。

穿上了上衣和底褲,她手中抓著休閒褲,抬起一腳才要套進去,就踩到那塊不知何時掉落地板的香皂,等她察覺時,已經來不及縮回腳。

驚呼和滑倒在同一時間上演,“咚”的一聲,她的後腦勺狠狠地撞上地面,瞬時間,一堆星星全湧進她的腦袋瓜裡,耳旁響起嗡嗡的聲響。

疼呵——珍珠吸氣,眼淚在眼眶裡轉呀轉的。還來不及出口咒罵,浴室門便被扯了開來。

說是“扯”一點也不誇張,她明明記得門是鎖死的,但門把僅“卡”的一響,就被他扭扯壞了,那個鎖根本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聶濤手握著已鬆落的把手,慵懶的立在門邊,望著仰跌在地板上的珍珠,挑高一邊濃眉,饒富興味的看著她。

“我跌倒了。”珍珠撐著地板坐直身子,音調裡帶著哭腔。

“我知道。”他打開燈,目光看著那塊肇事的香皂,接著,又移回珍珠掛著淚珠的臉蛋。

“好痛呵!”她揉著後腦,浸在淚霧裡的眼珠清清亮亮,小嘴一扁,又想掉淚。

四周還散著淡淡的霧氣,珍珠用衣袖抹掉兩行淚,發現手裡仍抓著休閒褲,而兩條修長勻稱的腿,正赤裸裸地呈現在他面前。

她驚呼一聲,雙腿馬上弓了起來,兩手將腿緊緊抱住,慌張的靠牆而坐。

從小,她就不愛讓人瞧她的腿。不知為何,每每沐浴過後,她的雙腿總會泛紅,熱氣從腳趾覆上,一路至小腿肚,再延伸到大腿,紅潮久久不褪。每回見到自己一雙朱嫣膚色的腿,她的臉也跟著泛紅;她試了不少方法來防止仍是枉然,只要腿一浸著熱水,立刻起變化。

如果他是君子,便不應該拿那種眼光瞧她,可惜聶濤從不認為自己是君子。

珍珠不明白閃過他眼底的危險動機,只知道熄了苗綠火似乎要活了起來,他整個人如同惡狼,虎視眈眈的鎖定她。

“你拜托別這樣看人行不行?”珍珠囁嚅的吐出字句。她縱然單純,本能的危機意識仍是有的。

結果這惡男假裝沒聽見,不退反進,伸手一把拉起她。

珍珠又想掙扎,又想遮掩,弄得自己狼狽不堪,無力作出有效的防備,身子已被拉起,順勢摔進他的懷裡。

珍珠抬起膝蓋想來一招女子防身術,突襲男子要害,但還未動作,他已快她一步,雙腿迅雷不及掩耳地撐開她的雙膝,俐落地將她的身子定在毛玻璃上。

論擊劍,她或者還能支持一會兒,但近身肉搏,她完完全全沒有招架能力。

唉,她不該認為他會同情她的,畢竟鬼是不會有同情心的。

她的身子被他騰空抱起,背靠著濕冷的玻璃,身前則是一堵結實的肉牆。他的薄襯衫也沾了些濕意,如第二層皮膚覆在胸前,隨著呼吸起伏。

他絕對是故意的,仗著體型與氣力的優勢,就是要欺侮她。原先抱她的手緩緩移下,玩弄著小褲的邊緣,另一手則順著她腰部的曲線,來來回回漫移…

“放開我……”這個天下第一大色鬼!珍珠不斷扭身掙扎,雙手捶打著他的背,“放開我!放我下來啦!”

“會的,小姐。”聶濤的臉俯低,離她只有數公分,然後,他攫住她的嘴,恣意狂放的掠奪她的清香芳澤。

珍珠只能發出模糊的單音,散入她鼻腔的男性氣息,夾帶著濃郁嗆人的烈酒香,她的頭,又開始發暈不靈光了。

他初生的胡髭輕刮著她嫩中帶紅的頰,微微刺痛中,勾起她心底極度陌生的情緒。

在她的情愛觀念裡,她可以容許別人大搞男女關係,但不允許自己也沉入只追求感官滿足的欲海,可是這個如魔的男子不斷不斷的招惹她,她真的害怕自己胸口那股莫名的騷動。這是不對的,不對的……她不住地搖頭,閃躲他搜索的唇,卻怎麼也無法擺脫。

兩個人的身體以曖昧的姿態交纏在一起,他腰帶上的金屬扣環冰冷的貼住她的肚臍,似蛇的雙手,蜿蜒地摸索她身子的凹凸。

“滾——”她話沒講完整,就被他的舌堵了回來。

讓他奪了初吻已夠悲慘,難道還要繼續承受他擅自的攻城掠地?她要抗拒。卻又拿他無可奈何……

再也不強忍了,珍珠的淚水順著臉頰不停的滑落,連帶沾了他一臉濕。

終於,他放開了她,眼底閃著愉悅,惡意的、該死的愉悅。

這等神態,讓珍珠想起小時候布袋戲裡的“黑白郎君”,將自己的快樂建築於別人的痛苦上。眼前的男子便是如此,他在她受驚無措的處境裡,尋找變相的滿足。

聶濤將珍珠攔腰一抱走出浴室。她手中的休閒褲早落在地上。珍珠不想再掙扎了,任著他把自己安置在床上,眼淚仍流個沒停。

見他的目光在她的腿上游移,她紅了紅臉,拉過羽被覆住裸程的部位,硬咽的指控,“你欺負人。”

“我欺負你。”他伸出手,指關節輕柔的摩娑她粉紅的臉頰,手上沾了她的淚。

他明明臉上一片漠然,舉動卻又矛盾的溫柔……珍珠哼了一聲,側頭避開他的手指,做為無言而消極的抗議。

“別再隨便……隨便強吻我,我會咬人的。”她戒備的望著他。他的眉粗獷且濃密,加上那道疤,乍見之下,如同一字眉型。

“我們之間,有帳要算。”看她露出狐疑的表情,他伸手拍了拍自己剛峻的臉頰,“你讓我在手下面前顏面盡失,你不會忘了吧?”

敢情他是為了吃耳光的事記仇,才這般折辱她。但若不是他捉錯人,一開始就毛手毛腳的,她也不會自衛的出手,所以歸結原因,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誰叫你亂來!況且你還回賞了我一巴掌,你力道好大,一掌能抵好幾掌用,我沒同你算帳,你倒先提起。”珍珠臉上猶掛著淚,神情卻漸漸轉為氣憤,“我要回家,你放我回家啦!”

聶濤未開口,只是慵懶而堅決的搖搖頭。然後,他改變了姿勢,全身傾向她。

珍珠反射性的往後躲,雙手來不及將那寬胸推開,他已環住她的腰,把她壓躺在床墊上,接著又重施故技,憑著碩健體格再次欺負她。

“你……你別又來了!”珍珠拚了命想把臉藏在枕頭和被子下,很怕他又吻她。

他的唇沒有溫度,冰冷且柔軟,而她卻熱得全身發燙……一定是剛泡完熱水澡的關係!她如此認定著。

“你到底想干嘛啦?”她將臉埋入被中,只露出眼來。

“睡覺。”

“我才剛睡醒。”她抗議。

“是我要睡覺。”聶濤維持原來的姿勢,一點移動的意願也沒有,逕自踢掉鞋上床,頭顱就枕在珍珠的胸前。雖隔著羽被,珍珠仍別扭得想尖叫。

“那你好好睡,我不吵你,我到外面去。”她掙扎著想起身,可惜才動了根手指頭,就被制得動彈不得。

“你哪兒也不去。”

突然間,他的呼吸變得有些粗嘎急促,合上的眼又掙開來,凶冷的瞪住珍珠,“不要招惹我。”

到底是誰招惹誰啊?珍珠惱怒的想著。

怒火一起,勇氣就因應而生,她同樣也瞪了回去。

“合眼休息了,我的殿下。”他輕聲警告。

“我不是殿下,更不會是你的殿下。”

“你是。”

“我不是!”珍珠跟他卯上了。

“你是。”

“不是不是不是!”

他瞇起眼深思的看著她,嘴角又浮起一貫的冷漠,“我會知道的。”他淡淡地開口,聲音中含著鋼鐵般的意志,不容人反抗。

“你會知道才怪,我——”

不讓珍珠說完,他伸手按下床頭櫃上電源總開關,霎時間,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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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00:44:23
第三章

他在看她,她知道。

原以為將整夜無眠——一早習慣一個人佔個大床,翻身攤腿,卷被墊枕,愛如何便如何;這晚,被他和著被子壓在身下,大刺刺地拿她軟軟的頸窩當枕頭,他的臉就偎在在她胸前,男性濃密的髮和她引以為傲的黑絲混成一色,竟同般黑亮。

他未沐浴,陽剛氣息夾雜了淡淡酒味,呼吸淺緩而平穩,她卻嚇得只敢慢慢吐著氣,整個人如同繃緊的弦。

好幾次,她以為他就要被自己響如鼓聲的心跳吵醒,他卻仍伏在被上,安安穩穩的沉睡著。

四方屋裡是一片沉寂,他平穩的氣息像支催眠曲,安撫著她躁動的情緒,慢慢的陪著她進入夢鄉。

但,就是現在。

他無聲的立在床邊,她背對著他,感應到他兩道利眸幾乎要射穿羽被,在她背後鏤上兩個窟窿。其實她早醒了,在他離了她的身入浴間沖澡時,少了身上的箝制和那股男性氣味,她就已經清醒過來。

大概是早晨了吧?珍珠心想著。

房中沒有窗戶,只能就著自己的生理時鐘作判斷。通常她是一覺到天亮的,醒來第一件事便是灌上一杯五百CC的冰開水。現在她真的渴得要命,但放眼望去,除了昨天他放在桌幾上那杯烈酒外,已經找不到任何液體。所以,她的眼很自然的轉向浴室,所以,她的目光又很自然的掃到他映在毛玻璃上的身影。

她絕非故意,也絕不貪戀男色。只是映在毛玻璃上的那具男體,不見數十道猙獰疤痕,比例平均而完美。

海珍珠,非禮勿視,快閉上你的眼睛。

再看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

珍珠發現內心有兩個自我,理智的一方顯然勢弱。

她目不轉睛的看著人影的一舉一動,直到那身影扭動門把時,她才驚覺到自己在干什麼,連忙撲回床上,用被子兜頭罩住假寐著。

他曉不曉得她醒著?他看得出她假裝睡著嗎?他是不是穿上衣服了?珍珠腦子裡慌亂的想著。

一陣悉簌聲響後,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靜;可是她就是知道,他正站在床沿打量著她,而且臉上帶著冷然的神情。

孫子兵法大則:敵不動,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但是若敵已動,我要不要動呢?

還沒得到結論,他便動手了,伸手掀起覆在她頭上的羽被;她沒法死捉著不放,只好任半個粉臉暴露在他的目光下。在這情形下,要維持臉部表情的平穩,真是高難度動作。而上帝似乎也背棄了她,感受不到她的哀號,因為他又“不安於室”,一隻冰冷的手指滑過顎骨,在她頰上逗留。他靠得好近,微濕的髮滴下水珠,落在她溫暖的頸上,沿著肩骨凹處滑下。他伸手拭去,指尖在頸窩和衣服的圓領處流連不走。接著他俯過身,氣息拂上她的耳與頰,她聞到他身上清香的香皂味道。

那塊害她摔得差點腦震蕩的該死香皂。

他的臉就在她的上方,想裝睡真是難上加難。珍珠不敢睜開眼睛,怕看見他一絲不掛的身軀。隔著毛玻璃欣賞是一回事兒;光明正大的面對面,又是一回事兒。

若沒有那些逞凶斗惡留下的傷痕,這一副體格,簡直能和希臘的神祇雕塑比擬……

唉!珍珠,你腦袋瓜能不能思考一些正經事,別淨是亂七八糟的打轉?

她在心底怒斥自己,眼皮不知不覺的瞇緊,長長的睫毛也隨著抖顫。

算了,穿幫就穿幫吧!珍珠邊歎氣,邊睜大雙眼看向聶濤,還沒說上話,聶濤的唇便不由分說的覆住她張口欲言的嘴。

“你又來了,我真的咬你了!”珍珠這次沒受到太大的驚嚇,反正只要她醒著,就難免會遭到他的“攻擊”。可她到底也是清清白白、受過高等教育,有自己思想的人,他憑什麼要吻便吻,要佔便宜就佔便宜?

珍珠心裡難過,卻不知道該怎麼辦。罵他,他也不關痛癢;力氣又沒人家大,她只能睜大眼,恨恨地瞪著他。

“我還沒刷牙,你就這麼沒衛生嗎?”她繼續瞪人。

她的眼原本就亮,現在更晶晶地冒著怒火,小臉紅紅的,竟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美麗。

聶濤抬起頭來,滿不在乎的承接那兩道殺人的目光。不發怒時。他的眼底帶著淺淺的冷淡,情緒之於他永遠是多餘的。

“有事;你就請便,不要一張撲克臉對著我。雖然一連串的誤會都是你們搞出來的,不過你還了我背包和證件,我還是謝謝你。等會兒我就離開,以後也不用再見了。”珍珠咬著牙說。她就是瞧不慣他的臉,冷靜成那副德行,像一百拳也打不出半個悶屁似的。

聶濤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角,表示他的譏諷。不知為何,才“相處”了一天一夜,珍珠對他的一些小動作上竟能了若指掌。

“出得去你就走。”他話聲雖輕,威脅的意味倒濃厚。

這是什麼話?他把她海珍珠當成禁巒了嗎?珍珠想到找不到自己的阿超哥,他一定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了。

“你不會真要把我關在這裡吧?”她不死心的追問。

“不會。”他看了看她放鬆的表情,又道:“我考慮將你送到香港,那裡有專審叛徒和間諜的刑房。”

“你侵害他人自由!”珍珠憤怒的對他拳打腳踢。

她或許比其他女孩來得健康結實,但招呼在他硬邦邦肌肉上的力道,對他仍是不痛不癢。

“可惡…”雙手捶得好疼,她心裡又氣又無可奈何。

但怒焰高張,淚珠在眼眶中打轉,臉上帶著可憐兮兮味道的珍珠,是美麗的,真的美麗。

聶濤驚異的看著那張情緒起伏的容顏,突然自言自語起來,聲音幾不可聞,“你的臉,像蘋果一樣。殿下,你要像迷惑師父那樣來迷惑我嗎?可是我不可能被迷惑的,更不會走上師父的舊路,你恐怕要失望了。”

他甩甩長髮站了起來,順手抓起沙發上的外套,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門。

這是珍珠聽他一口氣講最多話的一次。他竟說她是派來迷惑他的?像他這般薄涼性情,他如果會受迷惑,天真要下紅雨,南極冰山要融成岩漿了。

珍珠恨恨的吸著鼻子,用手背擦掉滾落的淚水,又恨恨的下床去,撿起昨夜掉落的休閒褲套上。沖入浴室,她低頭銜住水龍頭開口,發狠的灌著水,也不管衛不衛生、乾不乾淨。

水浸濕了她的長髮和大半臉頰,她抬起頭來,兩眼直直地瞪著映在鏡中的自己——胸部起伏著,劉海濕透的貼在額上,小臉紅潮未退,紅通通的。

她就是討厭自己這模樣!珍珠苦惱的一跺腳,心裡好煩。他說她是來迷惑他的,她卻認為,他才是那個使人迷惑的罪魁禍首。才短短一天一夜,她已被他攪得暈頭轉向,只會哭。害怕、生氣,一點建設性的思考都沒有。

如果可以跟他心平氣和地談談,如果他別動不動就“攻擊”她的話,誤會或許能說清楚……她隨即又奮力的甩頭,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停止!

可是,愈叫自己別想,他吻她、摟著她的畫面愈在腦子裡囂張亂竄。

珍珠突然自憐起來,她長這麼大,從沒交過一個知心男友。一直以來,她全心全意守護著自己的清純,縱然個性略帶男兒風,又加入劍道社和一大群學長、學弟混成堆,她仍期望著一份感情。但他怎能這樣,霸道的奪了她的吻,隨意摟著她的身子?一定是因為如此,才鬧得她滿腦袋瓜子全是他的影像。

非逃不可!再這樣下去,她肯定會瘋的。

思及方才他提到香港的刑房,珍珠忍不住聯想到滿頭白髮的華醫生,以及那具殘破的屍身。她不禁機伶伶地打個冷顫,如果真被殺了,連遺體都要受虐待……

不行,她一定要逃!



已有三天,珍珠沒再受“騷擾”——聶濤自那日離開後,就一直未再回來。但她等於被軟禁了,房門雖未上鎖,門邊卻多了一位全天候站崗的“保衛人員”。

想出房門當然可以,如果願意容忍被亦步亦趨的監視,身旁永遠粘著一隻大跟屁蟲的話。即便如此,她的活動範圍也只局限於房門外的客廳和小型健身房。

珍珠不確定自己還在不在新宿,她所處的空間找不到一扇窗,外面的車聲卻不絕於耳,所以這裡肯定是在鬧市中。她這幾日仔細的觀察,想找條逃脫的路線,無奈除了客廳另一頭的門外,這房間幾乎算是密閉空間。

然而現在不快快想法子逃脫,等那冷薄男子回來,她百分之百會被“將”得沒有退路,死棋一著。

在床上窩了一整天,珍珠滿腦子全是這檔子事。

忽然間,她從床上彈坐起來,臉頰上微微染著興奮地急急沖向門邊,飛快的打開門。

“我真的要悶壞了,讓我曬曬陽光好不好?一會兒就好,拜托啦!”

照慣例,她又見到守在一旁魁梧的男子,凌揚。

珍珠暗歎口氣,這人肯定是聶濤的得意部屬,看他那幅不苟言笑、不容褻玩的悶樣就知道了。不同的是,在凌揚粗擴的外表下,是顆老實忠厚的心。

果真,聽了珍珠的央求,他只是簡單的搖搖頭,連開口說個“不”都懶。

“拜托拜托啦,要不然隔著窗戶玻璃曬曬太陽,看一下外面也好。求求你啦。”

珍珠的語調愈來愈可憐,說著說著,大眼就要擠出淚來了。“拜托,一次就好,我發誓只曬十分鐘。”

凌揚抿了抿嘴,想甩開她抓著他衣角的手,可是珍珠死也不放,仍是無辜的閃動大眼,博取同情。漸漸的,凌揚樸直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求求你……”珍珠再加把勁,利用他吃軟不吃硬的性格。

凌揚扯鬆脖子上的領帶,勉為其難的開了口,“只能十分鐘,不多不少。”

“謝謝!我就知道你會肯,我就知道!”

珍珠心中雀躍不已,一套逃離計劃在她腦子裡成形。

凌揚領著她走出客廳,穿過曲折而雷同的走廊,走道兩旁的門全部一模一樣,搞得珍珠頭昏腦脹,再因凌揚有意加快腳步,一會兒東拐、一下子西彎,讓她宛如進入迷宮。

終於,凌揚開啟一扇門,瞬時間,她反射性的瞇起眼。大把大把的光束由整面落地窗流入,第一次,她感覺太陽是這麼接近,不必抬頭仰望……

“開始計時,十分鐘。”凌揚看了看表,嚴肅的說。

珍珠將手貼在那這玻璃牆上,急切的觀望外方,看見新宿“歌舞伎町”那個大大的招牌就立在街上。只要出得了這棟樓,一切就簡單了。

“時間到。”凌揚催促她離開。他犯了一個致命錯誤——伸手去開門時,將整個身軀毫無預防的背對著她。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珍珠一手探向腰間,確定小熊背包和證件安穩的藏在寬鬆的衣服下,一手輕巧的拿起桌上的煙灰缸,心一橫,使盡吃奶的力氣,狠狠的突擊凌揚的後腦。

這一擊,珍珠是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下了重手。沒料到凌揚真能撐,他捂著傷處,遲緩的轉過身,兩眼不相信的看著她、又愣愣的瞧著手上的鮮血,往前逼近兩步。珍珠一顆心都提到了喉頭,本以為失敗了,之後才看見他頹然的癱倒下來,一隻手還捉著她的褲管,沾了一個血手印。

跨過他龐然的身體,珍珠原本打算一走了之,待沖至門邊,卻突然煞住,回頭瞧了一眼那個血流不止的腦袋瓜,咬了咬牙又折返回來。

同情心和內疚感在作祟,她心中罵了自己一百遍,還是拉下茶几布墊捂住凌揚的傷處,在他頭上扎了一個大包包。

拍拍雙手,她吁了一口氣,接著頭也不回的往外沖,這次,真的逃命去也。

舞台上,穿得少之又少的艷女,隨著狂放、動感十足的音樂節奏,奮力的扭動腰臀,不知從何處照射而來的五顏光束,在她們熱力四散的肢體上,形成詭異誘人的分明曲線。

珍珠悄悄推開樓梯間的鋼門,呈現眼前的便是這副情景。

擊倒凌揚之後,她在那堆迷宮似的廊道上奔走,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找到逃生出口的樓梯。

心裡擔心凌揚或其他人會追來,她便先躲進摟梯間放置掃除用具的小櫥櫃,沒想到竟然合上眼睡著了。待她醒來時一看錶,已是夜晚時分。

她不清楚自己在第幾樓層,只知道自己下了好多樓梯,經過好多個逃生門,因為這裡的音樂聲鬧得翻天,才推了門進來——人愈多對她愈有利,混在其中便不易被察覺。

搖滾狂熱的音樂放得震天價響,珍珠捂著耳朵擠在角落裡,打算等舞廳打烊,再加入人潮一同走,省得自己昏天暗地的找出口。

打定主意,心下安定許多,她靜坐一旁,有趣又不以為然的打量那些過分暴露的日本女郎。如果她能乖乖坐著,壓抑住那足以殺死貓的好奇心,或許挨到午夜,她就能如願的離開這裡。

可惜不一會兒,她性格裡喜奇好新的因子又冒了出來。那些圍成堆、起哄叫囂的人們,馬上引起她的一切注意。

靠近一看,圓桌上放了兩份小型飛刀,桌面上堆得高高的,全是下注的錢。這原是酒吧裡常見的娛樂活動,壞就壞在他們射的不是刀靶,而是人。

特制的大轉盤上架著一位少女,少女的身軀用薄紗覆住,隨著轉盤頭上腳下、頭下腳上的轉動,看誰功可以射掉那些“礙眼”的薄紗,而刀不沾血。

珍珠簡直無法置信,當下,一股保衛弱小與維護女性主義的勇氣在她心中燃燒,所以,她又憑著直覺,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

在眾目睽睽下,珍珠竟沖向前去關掉轉盤的開關,又七手八腳的解開固定少女四肢的麻繩,一面用日文簡短的喊:“快走!快走!”

現場有短暫的靜默,隨即爆出強烈的鼓噪。幾個流裡流氣的男子躍出人群,不懷好意的圍近珍珠。

珍珠奮力的解著繩子,根本沒注意少女叫喊些什麼,待她一抬頭,才看到對方兩眼噴火的怒視著她,過了五秒,她終於震驚地明白,這竟然是這少女的職業,而且這少女很不爽她打擾到她賺錢。

這個世界真的瘋了!珍珠不能置信的搖著頭,回首望見自己引起的軒然大波,不由得在心底哀號。她戒備的盯住那些痞子,在這法律難以延伸到的地方。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我很抱歉,各位。你們繼續。”珍珠盡可能用日文說明,語調裡免不了帶著腔調。說完,她轉身要走,但一個男子竄至她身旁,把她往前一推。

“是個外國人!”那男子怪叫。

“外國制的沒用過,不知道好不好用?”另一個穿皮夾克的男子也靠近了一步。

“外國的香煙是不錯,至於這個妞兒……試試看就知道了。”又有人向前逼近。

還有許多話,珍珠是聽不懂的,不過看他們繞在她身上猥褻的眼光。再笨的人也知道開的全是黃腔。還有一個人甚至直接拉開褲子拉鏈,作勢要掏出下體,周圍的人爆出笑聲。

一宗宗強暴殺人的新聞和畫面浮現在珍珠的腦海,她心一沉,臉更白了。她欲逃,一名男子玩游戲似的張開雙手擋住她,然後,那些人一個接著一個欺近。她被包圍,無路可走了。

像貓捉老鼠一般,他們樂於延長戲弄她的時間;突然,珍珠被絆了一腳,她往前撲倒,跌在一個男人腳邊。她動作很快,立刻兩手撐地要爬起身來,這時,她看見了他的靴子——聶濤的靴子。

珍珠飛快的抬起頭來,目光和他的相遇。他的眼神仍舊陰陰冷冷,珍珠卻感動得兩顆淚珠當場就滑了下來。

她抓緊他的褲管,忘形的說:“你來了!怎麼這麼慢呀?”她真的很高興見到他,高興到忘記自己千方百計要逃開的人就是他。

聶濤輕易而粗魯的抓起珍珠,在她耳際低語:“殿下,你真不聽話,差一點點就讓你逃走了。”

珍珠看進他眼底深處,不清楚他是不是生氣了;他臉上還是掛著她熟悉的冷笑。

那些凶神惡煞沒再往前,聶濤自然散發出來的剽悍氣質令人望而生畏。

對於新宿各角頭勢力,洪幫尚未正式作出入侵的宣告,在這裡,聶濤是生面孔,而生面孔是弱勢,是可以欺凌的。但絕對不會有人想去招惹他,他太嚴厲太陰鶩,即使站著不言不語,從那對鬼似的眼也嗅得出殘忍無情的味道。

自放置飛刀的桌後走出一個人,腳上穿著一雙木屐,走起路來喀喀的響。那群痞子自動退開,在這人的身後、兩旁立著。

“聶濤,我不記得得罪過‘洪幫’,你何必砸我場子?‘松戶組’在你長老的心中,就這麼沒地位嗎?”他一開口,竟是道地的台灣國語。

珍珠驚異的盯著木屐男,但他可沒精神去注意她,對他來說,聶濤突然的現身。帶來了巨大的壓迫和疑慮。

三年前在台灣,他與聶濤有過一面之緣。那時聶濤剛升上執法長老,雖然年輕,但顯現出的氣勢卻與年紀完全不符,見過他的人,想是永生難忘。

“是‘洪幫’的羅剎無色!”圍觀的人群裡,有人用日文叫出聶濤在江湖上的封號,頓時現場一片喧嘩。

連專食人類的羅剎惡鬼都會害怕的人,誰能不畏懼?

木屐男臉色微變,雙手一舉,阻住身後的喧吵。

“說吧!你是什麼來意?莫非洪幫看上我這小小的彈丸之地,想搶我‘松戶組’新宿地盤?”

“我只想帶她走。”聶濤的聲音低沉而穩定。

珍珠擔心的看了一眼他的側臉,他怎能如此鎮靜,如此有把握?假若那些人群起圍攻,她和他死一百次都不夠。原以為找到救星,沒想到是拖著他下水。她心底竟感到一絲歉意。

“要你親自出馬來帶走?”聽聶濤一說,木屐男仔細端詳起珍珠,“她是什麼人?”

“我的人。”他態度冷硬,十足的睥睨。

“‘羅剎無色’的女人?”木屐男低吹了聲口哨,興趣更濃厚了。

“不,我不是他的——”珍珠才說到這裡,聶濤的手在她的頸後使力一掐,她就什麼話都吐不出來,只能拚命的吸氣。

哪一種女人有本事擄獲“羅剎無色”的心?木屐男真的很想知道。這肯定是震驚各幫派的大新聞。

“你的人……姓什麼叫什麼?”

聶濤陰沉的眼眸緩慢掃視在場的人,漫不經心的,卻叫人不由得心寒。

“她的名字叫什麼,隨我高興。或者,她會姓我的姓。”

鬼才會姓你的姓!珍珠心底吶喊著。上一分鐘,她還滿心歉意,內疚於自己的魯莽和沖動;下一分鐘,她就恨不得再賞他的臉兩鍋貼。她大聲的喘息,鄙視的瞪著聶濤,恨他凌厲冷峻的眼神,也恨他把她當成傀儡任性的支使,又有意無意的捏造出兩人的親密關係。

聶濤從容的摟著珍珠打算離去,才走了幾步,木屐男的屬下一個勇氣可嘉、卻不知死活的年輕小子箭步向前,攔住他的去路。

事情不到兩秒鐘就結束了,聶濤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只見他單手舉前再縮回,那小子已經仰躺在地,痛苦的哀嚎。

在場的人皆被他快速的動作震住了。聶濤微側身子看向木屐男,開口問:“你想動手?”

木屐男是在江湖中沉浮數載的老馬,自然不會自亂陣腳。他清清喉嚨,半開玩笑的說:“說實在話,我不會笨得和洪幫起沖突。但這個女孩……”他目光移向珍珠,“她就這樣旁若無人、大刺刺地來鬧場,如果今天我什麼也不過問,隨便放她走,我兄弟還能服我嗎?江湖上,我還能立足嗎?“

聶濤淡淡地扯了下嘴角,冷哼一聲,放開了珍珠。他自顧自地鬆開頭帶,目光環掃四周,暗暗估量對方的人數。

“不好意思,我的兄弟不習慣單打獨斗,他們習慣打群架。”木屐男走回座位,點上根煙深深吸了一口,然後用日文向屬下交代:“陪人家玩玩。”

珍珠驚懼地喘了口氣,快速的躲到一旁,雙眼眨也不眨地緊盯著聶濤。一些起哄的人已經先把桌椅搬開,空出地方充當打斗場地。

一開始,這便是一場不公平的拚斗。七、八個人將聶濤團團圍住,他們手中握有蝴蝶刀、小藍波刀、碎酒瓶等利器,而聶濤卻手無寸鐵。他立在那一小塊空地的中央,雙手懶懶地垂下,不經意的膘向珍珠,她清晰的看到了他的樣子,不由得發顫。

他眉間那道疤轉成赭紅,而那對冷而黝黑的眸子之中再度燃起綠色火苗。她見過這樣的神情,也永遠不會忘懷這樣的神情,每次他眼底鬼火跳躍時,便是觸怒了他狂暴脾氣的前兆。

只是打打而已,不會殺人的。珍珠安慰著自己。但看到那幾個人緩緩逼近聶濤,她不再那麼確定了。唯一能斷定的是,那群惹他不快的人,會非常、非常的可憐。

外圍的人不斷吶喊助陣,帶著嗜血的欲望。珍珠覺得自己簡直要吐了,大家的目光全膠著在那場戰爭上,根本沒人注意到她,她蹲下身子躲進一張長桌底下,既不安又擔心的盯著聶濤的一舉一動。

為什麼要擔心?她不知道,反正……她就是擔心。

那些人縮小圍住聶濤的圈子,突然的發動攻擊一擁而上,各持利器砍將下去……

珍珠捂住嘴,無聲的看著這一幕。她終於明白,他身上交錯縱橫的傷痕是怎麼來的。

他的打法是一味強攻,不把敵人撂倒絕不罷手。利器朝他砍下的位置若非致命部位,他根本懶得閃躲——結果可想而知,那些刀全招呼到他的背上、肩膀。

不過沒有一個人能縮回手。他們的腕部全被聶濤用巧勁在瞬間生生扭斷,有幾個人已疼得在地上打滾。

結束了嗎?錯!大錯特錯!方才只是前菜,大餐還在後頭。倒了一群人,再換上另一群。這場拚斗的收場,不是聶濤戰敗,便是全舞廳的人都讓他給料理掉。

又有兩把刀子同時劃中聶濤的上臂,拖出一條條殷紅血口,這下珍珠不只想吐,簡直要暈了。他到底有沒有痛覺啊?傷痕累累的是他,他卻一副不關痛癢的死樣子。

地上的人愈來愈多,相對的,聶濤身上的傷口也更多了。日本人不怕死的神風精神雖然值得敬佩,可是像這般一擁而上的死纏爛打,實在沒品到了家。

珍珠忽地尖叫起來,某個人趁聶濤酣戰時溜到他身後,手裡握著一把武士刀,舉刀橫平的揮出一個大弧,還好聶濤及時斜側身形,否則腦袋肯定搬家。刀面疾疾掠過他的頰邊,削落了幾絲揚起的長髮。

“背後偷襲的小人!”珍珠那股潛藏的蠻勇再度引爆,她隱忍不住的大叫大喊,忘記對方根本聽不懂她辟哩啪啦的中文。

聶濤還沒旋身反擊,她就已拿起桌上的杯杯盤盤,朝他們砸去。砸完這桌的杯盤再砸別桌,嘴中還不住喊著:“我跟你拚命!我跟你拼命!我跟你拼命…”

飛出去的餐具命中率之高,連珍珠自己也不能置信。時勢一瞬間變得混亂,好多人掛了彩,抱頭鼠竄。

撐了一會兒,能丟能砸的東西全扔了出去。珍珠頓時陷入困境,這時,持武士刀的男子氣沖沖的向她沖來,高舉著刀凌空劈下。珍珠以為自己死定了,只能緊閉眼睛等著那一刀落下,腦子裡一片空白。

預料的一刀沒有落下,她卻被人狠狠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珍珠睜開眼,看到聶濤手裡捉著一張凳子架住那把長刀,一招空手奪白刃,乾淨俐落地奪下那柄利器。

漂亮!珍珠心裡驚歎。

“起來,跟在我後面…別再給我惹麻煩。”聶濤對她命令,同時毫不留情的給每一個試圖欺上的人苦頭吃。長刀在手如虎添翼,瞬間又傷了三、四個人。

珍珠看著他的臉色,火氣也冒上來了,任性的放聲大叫:“我就喜歡惹麻煩!你叫我不惹就不惹了嗎?那多沒個性!”眼光四處搜索,終於發現倒在地上的掃帚,她一把抄起,以劍道的對敵架勢緊握住它。

聶濤對她反抗的態度挑了挑眉,似乎故意要讓她受點教訓,竟放任她獨力面對逼近的凶惡之徒。

幾個人開始發笑,嘲笑著珍珠手上的“武器”,輕蔑的看著她。珍珠拒絕露出害怕的神清,縱使心跳如雷,仍然緊握住掃帚。

有人伸手挑她的“武器”,珍珠本能的出招攻擊,以往扎實練下的互搏防御,一幕幕呈現眼前,她知道他們的力氣很大,她只能憑藉速度攻其不備,因此一出手擊中就急急退回,求防守而不主攻。

一開始,沒人想到她會這麼難擺平,後來被她那把掃帚擊痛的人愈來愈多,才真引起大家的戒心。

珍珠大口大口喘著氣,覺得手臂又酸又疼,虎口受到過多摩擦,皮都破了。她退到牆邊,有人又朝她逼近,只是他們不再嘻笑嘲弄,臉上神情凝重。

而聶濤這方,他的傷處還涓涓地滴血,圍著他的人很多,卻沒人再向前挑戰,眼對眼和他相瞪,露出欽佩之情。

“退後!”有人喊了一聲。

所有人都停止了動作,驀然間,舞廳裡只剩下喘息和哀痛聲。木屐男站了起來,臉色發青,“我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打下地盤、收服人心,你竟然一個小時不到就征服了這些人……”他無奈的笑笑,看了一眼受傷掛彩的手下,又瞟了眼珍珠,“你的女人不錯。還打什麼?走吧!”

聶濤拉住珍珠的上臂,這次她倒是很合作,沒有掙扎。圍住他們的人自動站開,讓出一條路來。

“請等一下。”木屐男突然開口叫住他們,語氣多了一絲敬重。“為什麼不用槍?我知道你腰間和右小腿都藏了槍,為何不用?如果打一開始就挾持我,你們也不需要斗得這樣辛苦。”

聶濤停下腳步,半側著冷峻的臉,低低地說:“我喜歡刀子劃開肉體的感覺。”,他原舉步要走,似是想起某件事情;又轉過身,將手裡的武士刀往地上一扔,“我會派人跟你聯絡,洪幫與松戶組未來的利益,我和你需要一次和平的會談。”

他朝木屐男習慣性地勾起薄唇,微微頷首,“今天見面的方式,很意外、很精采。”。

說完,他態度極從容的拉著住珍珠,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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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00:44:51
第四章

珍珠想,他們大概都想來割她的喉嚨了。

聶濤把她丟在這裡,命令屬下好好看著她後,便離開了房間。她不作聲的坐著,緩緩檢視手臂、衣褲上的血跡,那些都不是她的,是聶濤接觸她時無意間沾上的。

室內七八對眼睛全落在她身上,他們氣她利用手段襲擊凌揚逃走,又害得他們敬若天神的長老為她身陷險境。

珍珠無奈地歎了口氣,鼓起勇氣坦然迎視每一道不滿的眼神,“我是你們的囚犯,你們要我怎樣?”

“要不是因為你,計劃不會更改,長老也不用單槍匹馬去抓你回來。他為了不讓事情鬧大,強令大家在這裡等候。”那個人講得義憤填膺。

到底誰才是受害人?珍珠也有一堆話想說,又清楚跟他們是有理也講不清的,她的目光和蕭瑤的接觸,“言戒”未解,她沒說一句話,不過眼中卻毫不保留的現出不以為然的意味。

這時門被打開,一名手下傳達命令:“長老要大家至議事廳。”他頓了頓,指著珍珠又說:“帶她去。”

所有人迅速有序地移動,其中一人對她做出“請”的手勢,不友善的挑明了說:“走吧,殿下!我們原本沒打算傷害你的,請你合作。別再引起眾怒。”

就這樣,珍珠被他們前後監視著,穿過那些數不清、弄不明的長長走道。這些人打一開始對她的態度雖然疏離卻十分客氣有禮,不過目前看來,他們對她真是深惡痛絕。

她心中懷著不安,硬著頭皮跟大家進入議事廳。

聶濤雙手交疊,一派優閒的坐在旋轉椅上,身上的傷根本沒好好處理,被血染紅的白襯衫令人觸目驚心。

他示意眾人各自找位置坐下,珍珠也在靠門邊的座位坐下。

才坐定,門又被打開了,一名手下帶著凌揚進來。

見到他頭上纏繞的繃帶,縱使暗傷他是為了逃命,珍珠仍深感歉意。

“罪人凌揚,有失職守,有愧組織,願依門規受罰。”凌揚站在大廳中央,朗朗開口。

在聶濤右側一位銀髮老人站起身,他身長很高,輪廓也深,不像東方人。卻講得一口標准的京片子,聲量雄渾有力。“門規刑法,三鞭、三烙、三刀。今日以三鞭責罰,你可心服?”

“心悅誠服。”凌揚還是一臉老實甘願貌。

老人接著道:“很好。上所決,承自執法長老。”

馬上有人捧出鞭子來,凌揚也自動褪下上衣,弓起背部跪下。

這是……幫派公審?但以人權的觀點來看,根本是私刑。

震驚於眼前一切,珍珠霍然站起來,以大家都聽得到的音量說:“你們一定要這麼血腥嗎?我真不明白你們的世界,可以隨便動刑,隨便殺人。”

珍珠成功的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從沒有人敢在洪幫公審時,不識相的大叫大喊。

“肅靜!不可無禮!”老者極具威嚴的說。

“你這個老學究,別動不動用文言文來壓我,我偏偏不肅靜,偏偏要無禮,偏偏要氣死你。”

結果老者真的要被珍珠給氣死了,口裹不住地喊:“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換作平常,珍珠一定會覺得好笑,但是現在她可笑不出來。她雙眼直視著聶濤,勇敢的說:“我確實不是殿下,如果一開始你願意聽我解釋,弄清楚誤會放我走,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她頓了頓,深吸了口氣又開口,話裡全是指責,“而你,眾人誠服的‘長老’,如今竟然為了一個當初判斷出錯而導致的結果,要來懲罰你的部屬!”

四周一片靜謐,幾乎聽不到呼吸聲,連那個“氣煞我也”的老者也呆愣的望著珍珠,空氣中有一股一觸即發的狂暴危機。

不知是不是失血太多,聶濤的臉色有絲蒼白,他直盯著她的臉,“凌揚怠忽職守,誰的過失,誰就受罰。”

“他的過失因我而起——”

“長老,凌揚斗膽懇求,盡速行刑。”凌揚截斷珍珠的話,他只想快快了結這一切。

“這是私刑!”珍珠叫得好響亮,整個人沖向前,往持鞭的人撲去。

她才跨出兩步,聶濤一個眼神,立刻有兩名手下上前,一左一右的箍住她的兩臂。

這時,“啪”的一聲,第一鞭已經落在凌揚背上,劃出一條長長的紅腫痕跡。

珍珠猶自掙扎,嘴裹不住的喊:“你們沒有權利打他!這是私刑……”

第二鞭又跟著落下,恰恰落在同一個地方。首波痛楚未過,第二波痛楚又湧來,凌揚低著頭握緊雙拳,珍珠卻尖叫得超級大聲。

接著第三鞭迅速起落,原先紅腫之處被拖出一條血跡,真的是皮開肉綻,凌揚終究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珍珠見到那道傷,整個人像消了氣的球,軟軟的萎坐在地上,再說不出話來。

聶濤將自己的外套覆在凌揚的眉頭,對一名手下交代,“找個人照料他。先清理傷口,再用直升機送他回香港找華醫生。”

馬上有人上來扶起凌揚,其餘手下也依序退出議事廳,很快的,偌大的空間裡就只剩下聶濤和雙腿發軟跪坐在地的珍珠。

“派凌揚一人守你,是低估你了。凌揚老實,而狡猾一直是‘殿下’的美德。”聶濤平淡的說著,伸出一隻手,“起來吧。”

珍珠不領情,雙手撐住椅子勉強站了起來,忿忿的說:“你們真是野蠻,尤其你,更是個中翹楚。”

“我不只野蠻,我也嗜血。”說完,他真的在手臂上還未凝結的傷處舔了一口血,壞壞的看著珍珠。

“這些天,你和你的部下到哪裡去了?你到底還要軟禁我多久?”她語氣仍舊憤恨……

聶濤沒有回答,自顧自地朝門口走去,珍珠很自動的追上,跟在後面。

他一身亂七八糟的血跡,半乾不乾的,讓她看了很不舒服。

既然“不舒服”,她就應該離得遠遠的,來個“眼不見為淨”;可是她卻跟了上來,為什麼呢?珍珠認真的思忖著,就是無法解釋原由,只覺得看到那些礙眼的傷,她心裡便怪怪的。

“你跟我進房了。”聶濤突然開口,目光稀奇的打量著她。

“啊?”珍珠眼露迷茫,遲疑的抬起頭,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的跟著他走回房。她很快的說:“你不能隨便進我的房間。”

“這是我的房間。”

“現在是我的了。”她邊說著,兩眼邊往他身上飄。那些傷和那些血,實在太太太礙眼了。

聶濤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喂了一口後才緩慢地道:“直到能證明你不是‘殿下’為止……”

“什麼?”珍珠再度茫然。

“你常忘記自己問過的話嗎?只要證明你不是‘殿下’,你就能走。”他重復一次,最後又加了一句,“可惜你根本就是。”

按理說,珍珠聽到這話非辯解不可,但現在,她實在很難集中精神和他交談。

她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你一定要任它這樣流嗎?”

“什麼?”這會兒換聶濤困惑了。

“你在流血。”她的注意力還在他的身上,沒辦法轉移。

“我知道。 ”

“你知道?你沒感覺嗎?不疼嗎?”珍珠直覺的伸手捂住他左肩上還流著鮮血的傷口,“不要喝酒,對傷口不好。”

聶濤神情古古怪怪的,一貫冰冷的神情似乎多了某些東西。他低頭看了眼放在肩上的小手,然後眼神轉向小手的主人,直勾勾地瞧著她。

如果他的鬼眸中又竄起綠火,或者嘴角又現出詭異珍珠不會太驚訝,反正這個人就只有一千零一但現在他瞧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她也說不上怪,但這種神態軟化了他臉上那如刀刻出來的線條假如他願意笑的話——不是皮笑肉不笑那種,而是真真實實、由內心發出的開懷大笑,那樣的他,應該是好看的……

“你又在發呆了。”聶濤一口氣乾掉杯中物,及肩長髮凌凌亂亂,模樣既危險又頹廢。

被他一說,珍珠才回過神,這才察覺到自己和他站得太近了。而她的手也不知何時由肩頭滑下,貼在他左胸,手掌可以感覺到心臟規律的跳動。

她臉一紅,迅速的縮回手,訥訥的,多餘的解釋,“你在流血。“

聶濤挑高眉,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他轉身想再倒杯酒,酒瓶卻被珍珠一把搶了去。“給我。“他陰郁的說。

“不給。”她把酒藏在身後,生氣的瞧著他,“你把傷口清理一下好嗎?你看,把我的手都弄髒了。”她表情嚴肅的攤開沾血的掌心,完全忘了是她自己主動將手貼向傷口的。“”還有,酒喝太多,傷口會無法愈合,到時候就會爛掉的。“

“別管那些傷了。”聶濤說完,身子突然軟軟地栽進沙發,手中的玻璃杯滾到地板上。

“你失血太多了,所以頭會發暈。”

她一副“早跟你說吧”的口氣,腳步自然而然的走向他。才伸出手,還沒搞懂是什麼狀況,人已經坐在他大腿上,被他抱了滿懷。

“你受了傷,可不可以安分點?”

“我是要安分啊!可是沒酒,我又安分不了。”聶濤奪過她手上的酒瓶。連杯子也不用,就著瓶口灌著。

珍珠第一次見到他這種模樣,吊兒郎當的,整個人洋溢出慵懶的味道,一種吸引人的味道。

她迷惑的望著他,不自禁的說:“你今天……不太正常也!”

他沒有說話,仍“努力”的仰頭喝酒,一會兒工夫,整瓶酒就空了。

看他這樣糟蹋自己,珍珠心裡有氣,瓶子又搶不走,乾脆在他耳邊嚷嚷:“喝死你好啦!全身傷口爛掉最好了!”她扳著他的手臂打算起身,一低頭,嚷得更大聲:“你弄髒我的手就算了,又弄髒我的衣服!你……你的血還在流啦!”

這些傷,聶濤根本不在意。他一隻手箍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探進她的衣服裡胡亂摸索,接著扯出一樣東西,正是珍珠心愛的小熊背包。他拿著它對珍珠揚了揚,隨手拋到一邊去,半瞇著眼,慵懶的說:“你真有趣。”

“你有毛病!”她氣呼呼的,掙扎著要去撿背包。

如果不是看在他受傷的份上,她真想給他一拳。

“別動。”他命令的口氣中,竟稀奇的夾了一絲乞求的意味。

震驚於這一點,珍珠真的沒敢再動,靜靜地呆在他懷裡。

她的上衣貼觸到他的傷口,染成幾處殷紅,那股怪異的感覺又爬上了心頭。她咽了咽口水,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不過是一件衣服弄髒了,為什麼這度在意呢?珍珠問著自己,被自己怪異的情緒弄迷糊了。可是,看到衣服上的殷紅還不住地染開,那股古怪的情緒便更加強烈。

好半晌,他沒動,她也沒動。酒瓶突然由他的手中翻在地上。珍珠在心裡由一數到十,又由十數到一,這才抬眼打量他。

他是睡了,還是醉了?他的頭斜靠在沙發上,濃眉舒展,臉色蒼白,一動也不動。

她一根根扳開他的手指,輕手輕腳的起身。她試著叫他,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她站在他面前,絞扭著十隻手指頭,不安的望著他的臉龐,踱了幾趟方步,又跳上床,拉起羽被將自己蓋住。開始一隻隻的數羊,嘗試讓自己睡著,可是不知為何,小羊兒跳欄的畫面不知不覺中不見了,她心用默數的卻是聶濤那些亂七八糟的傷口。

煩!

驀然間,珍珠擁著被彈坐起來,苦惱的看著躺在沙發上的聶濤。她咬了咬牙,歎了口氣,還是下了床。

她用臉盆盛滿熱水,把浴室裡所有毛巾全搬到沙發前的茶几上,小心翼翼的解開他襯衫上的鈕扣,低頭細細的檢查。大部分的傷口都很淺,只有肩上那道較為嚴重,傷處外緣沾滿血塊。

她擰乾毛巾,仔細清理每一處傷口。他身上的疤真的好多,新的、舊的,囂狂地布滿胸膛、手臂。看著他眉間那道疤,她伸手輕輕地觸著。這道痕跡,背後藏了什麼樣的故事?忽然,珍珠心底升起一陣悲哀——這個冷漠的男子,快樂對他來說,應該很少、很少吧!

清理完傷口,她打濕一條毛巾擦拭著他的臉,同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大致上沒什麼狀況,但他肩頭的口子,讓她不由得皺起眉頭。

她折起一條毛巾,直接往傷口上加壓止血。這力道不好控制,重了,怕把傷口弄得更嚴重;輕了,又擔心止不了血。過了一會兒,她乾脆坐在地板上,兩手按住聶濤的肩頭。

房裡好靜好靜,她覺得好累好累,不知不覺中,睡意悄悄爬上她的眼皮,她的頭倒在他的手臂旁,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聶濤醒來時,已經是翌日早晨。整夜歪著頭,讓他頸項既硬又疼。他想抬手去揉痛處,卻發現手臂連著肩膀被人牢牢地按住。

睜開眼,他立刻看到珍珠。她潔白的小臉枕在他身旁,長髮披散在他的手上、胸前,雙唇微張,臉頰紅撲撲的。他閉了閉眼,又試著移動。

珍珠被他的動作吵醒了,她揉揉惺松睡眼,還打了個不太淑女的呵欠。她看向他,發覺他也看著自己。

“你醒啦。”她翻開毛巾,察看那道口子,釋懷的說:“好啦!血不流了。”

“你干什麼?”聶濤口氣冰冷。

“昨晚,你暈倒了。”

“你一直在這裡?”他懷疑的問,接著說:“為什麼不乘機逃了?殺了我,你就可以逃了。”

珍珠瞪著清亮的大眼,莫名其妙的反問:“為什麼我要殺你?”

“你是殿下。”他明白的說。

“我不是。”

“你是。”

珍珠翻了翻白眼,無奈的說:“可不可以不要再爭論這個問題?反正你只會堅持己見,惹我生氣罷了。”

聶濤根本沒注意她說了些什磨,他眼神呆滯的望著她,喃喃低語,“你害死師父,害得他為殿下瘋狂……我不是師父,不是……”

這時,珍珠才察覺到他臉上不尋常的紅潮,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他的體溫好高。

“你在發燒。”她懊惱的對他解釋。

“走開!不用你管。”聶濤用力的撥開她的手,兩眼發紅的瞪著她。

“我一點也不想管!我早就想走了,不用你趕!”珍珠的脾氣也冒上來了;雖然知道他是因為生病才無理取鬧,但她心裡仍是有氣。她覺得好委屈,眼淚就跟著跑了出來。她扭過頭不想讓他瞧見,賭氣的說:“走就走,正合我意!”

她一站起身,小手就被他拉住了。

“放開!我也不用你管!”她學著他方才的口氣。

聶濤握著她的手腕,他的手心粗糙,而且散出熱烘烘的暖氣。好半晌,他才試探的問:“你……生氣了?”

“對!被你氣得七竅生煙,火冒三丈!”珍珠的淚珠還掛在眼眶,惡狠狠地朝他吼。

“我不會跟你道歉的,我是長老,洪幫的執法長老。”他昏昏沉沉地說,語氣卻堅定無比。

“長老又怎樣?長老也是人,也會犯錯,犯錯一樣要道歉。”他們之間的對話離主題愈來愈遠,不過,珍珠似乎沒發現這一點。

聶濤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他們說我是‘鬼’,不是人,是‘羅剎鬼’。”他閉上雙眸,過了幾秒又睜開來,剛好和珍珠的視線對上。突然的,他全身一震,口氣再度強硬,“不要拿那種眼光看我!我最討厭有人同情我!”

“你好可憐。”珍珠坐回沙發,手任由他握著,帶著憐憫的眼神看著他。“你這個人自傲自負,有強烈的自尊,卻也有矛盾的自卑,好復雜、好難懂呵!”

聶濤冷哼一聲,放開她的手,將頭撇向一邊,合上雙眼悶悶地咒罵了一句。

久久,兩人都沒再交談,珍珠以為他又昏睡了,在他身旁坐了一會兒。她皺起眉兒,伸手撥開聶濤覆在臉上的黑髮,輕輕探向他的額。

她才要縮回手,聶濤忽然開口,“我脖子好酸,幫揉揉。”他合著眼,懶懶地命令。

他的態度讓珍珠感到不悅,不過看在他是“重傷病人”的分上,她還是把手移到他的後頸,慢條斯埋的揉捏,邊問,“這裡嗎?”

聶濤模糊的回答,漸漸沒了聲音,漸漸飄遠了意識。

好一陣子,她就這樣靜坐在他身旁,心底有了全新的體會。原來,他同樣有“人”的個性,有軟弱、有悲哀,高傲的、卑微的、任性的、狂妄的……

比較起來,生了病的他比較不難相處,他暫且隱去了惡霸的一面,顯出了人性的脆弱與無助。

珍珠拿來羽被,輕輕覆在聶濤身上。他濃眉不由自主的攏起,不安穩的縮了縮身子,下意識的咕噥: “好冷…”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珍珠思忖著,決定通知他的部屬。她起身走向門口,手才握住門把,就聽見外邊敲門的聲響。打開了房門,蕭瑤已在那兒探頭探腦,手裡提著一隻超大型醫藥箱。

“這個你拿去。”她將藥箱塞進珍珠手裡,望了一眼睡在沙發上的人,壓低聲量說:“照顧他。”

“他生病了,在發燒。”珍珠一把拉住轉身欲走的蕭瑤。

“我知道。”

“你知道?”珍珠懷疑的問。

“哎呀!小聲點兒。”蕭瑤緊張的看了看後方。她仍在服“言戒”,若被旁人瞧見她說話可就慘了。確定沒人後,她才轉過頭來繼續道:“大家都知道。每次大規模械斗後,長老身上就多出一些傷,接著就會發燒。不過這回可能嚴重些,因為長老前幾天回香港,在尖沙咀才和別的幫派動過手,回來知道你跑了,為了找你,又和松戶組打起來,傷上加傷。”

難怪!珍珠恍然的點點頭,想到他身上幾處剛結痂的疤。這個男人,幾乎把打架當成三餐,動作永遠比思考迅速,對敵全靠瞬間反應。

蕭瑤又說:“雖然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但對於你晃點凌揚這件事,我一點也不欣賞。不過你發狠指責長老的蠻勁,又讓我對你的評價漲了幾成。”說完。她才要走,又被珍珠扯著衣角不放。

“他真的病得很嚴重,不送醫院嗎?”蕭瑤該不會任著幫裡的長老生病吧?

沒料到,蕭瑤就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送醫院是不必了,反正是你惹的禍,你就得負責照顧他。”

“什麼?我……”珍珠一急,話也講不下去了。

“哎呀,不管啦!”蕭瑤一手擦腰,一手指著她的鼻子,十足壞女人的嘴臉,“華醫生有空會過來,在這之前,他是你的責任,你是他二十四小時的看護!”

“喂!我——”她根本插不上一句話,蕭瑤已經把她推進房裡,當著她的面,乾脆俐落的關上門。

珍珠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認命的走回聶濤身旁,喃喃抱怨,“你怎麼這麼可憐,生了病也沒人照料,想看病還得人家‘有空’……原來‘長老’也沒什麼了不起”。

在她的觀念裡,生病的人最大。而守法過日子的她,如何知道那些在刀光血影、槍戰械斗中翻滾的極道分子,受傷,病痛對他們而言是再平凡不過的事情,一點也不值得大驚小怪的。

珍珠溜下身來,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打開那隻大型醫藥箱,裡面的藥品種類琳琅滿目,沒一百種也有五十種,看得她頭昏眼花,還好上頭都標示了藥性和效用。

她在眾多藥瓶裡挑出退燒止熱的藥,起身倒了一杯水,再度回到病人的身旁。

他睡得極不安穩,眉頭憂郁成結,嘴邊和下顎的肌肉緊繃著。他並不老。但眉間與唇角竟有幾條淡淡的紋路,看起來世故、冷漠而滄桑,薄薄的唇印證了“自來薄唇多薄情”這個說法。

她輕輕搖動他的上臂,“聶濤,醒醒!吃藥了。”

他雙眉皺得更緊,咕噥了一串,仍然熟睡著。珍珠見狀再次搖他,在他身際低喚。

他睜開雙眼,恍恍惚惚的盯著珍珠,聲音沙啞的問:“你在擔心什麼?”

“我?”珍珠楞了愣,辯道:“我沒有擔心。”

“你有。你的眼底有焦慮的神色。”他說得斬釘截鐵。

珍珠不禁摸著自己的臉頰,她在擔心嗎?她自己都不知道。

“喂!該吃藥了。”定了定神,她拿了藥丸和水,以哄小孩的態度說:“張開嘴,把藥丸吞進去。”

“我沒胃口。”

“又不是要你吃飯,吃藥和有沒有胃口沒關係。”

“我要喝酒”

“不行!”珍珠突然拔高嗓音。

她瞪著他,他臉部表情依舊冷淡,但生著病的他,話卻多了。

堂堂一幫長老,發了燒還要這般委屈,追根究底她也得負些責任。一思及這點,珍珠不由得放軟口氣。

“酒昨夜被你喝完了。先把藥吃掉,再睡一覺,醒就有酒喝了。”

這次聶濤挺合作的,順從的吞入藥丸,一口氣把整杯水喝得滴涓不剩。珍珠又連續倒了兩杯來,他全喝光了。他倒回沙發上,冰冷的臉上又現出那種古怪的神情,“為什麼不逃?”

“我想啊!可是我害你受了傷。”珍珠語帶哀怨。

“所以你留下來照顧我?”

“誰叫我心地善良!如果當初你不亂捉人,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了。“

“武山運合會也有心地善良的‘殿下’嗎?”他暗啞的問,連生著病,語氣仍要帶著譏笑。

又轉回這個老問題了。這會兒,珍珠不急著與他爭辨,反倒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緩慢的告訴他,“我不是殿下,我是珍珠。”

“你不是殿下,你是珍珠。”聶濤竟然沒有死硬脾氣的堅持己見,還順著她的話咕噥:“你是珍珠,你是珍珠”說著說著,他眼皮又合上。

他終於承認她不是殿下了!

珍珠心裡有些歡喜,她翻了翻醫藥箱裡外敷用的藥,打算好好替他包扎一下。在夾層中,她發現了一把耳溫槍,隨手替聶濤量了體溫…天啊!他竟然燒到四十二度!再不退燒,他肯定變成白癡。

她取來酒精,將酒精抹在他身上、額上,試著讓熱氣散去,小手忙碌的在他軀體上游移,為那些傷口消毒、上藥、包扎。忙著忙著,她腦海裡忽然浮上一個念頭——等他清醒過來,他還是會認定她是殿下,武山連合會的殿下。

不知為何,她的心裡又難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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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00:45:16
第五章

一整天,聶濤大都昏睡著,偶爾被搖醒吃藥及喝些水。他一直很順從,不多話也不鬧脾氣,只是拿那對頗有深意的眼神打量著她,盯得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顆心心跳得又快又響。

到了傍晚,他仍滿臉倦容的合著眼。珍珠輕輕用手拂開他額前的髮,試探了熱度。幸好燒已經退了,而且,他發了一身汗。她由浴室取來毛巾,拭去他額上的汗珠,順著頸子,一直到胸膛、小腹……珍珠忽然停了下來,兩眼瞪著他長褲上的鈕扣,嫩頰沒來由的飛上兩片紅暈。

海珍珠,好女孩是不會這樣胡思亂想的!

她心裡怒斥自己,甩甩頭,起身想把毛巾丟回浴室,忽然,一隻大掌覆住了她的小手。她嚇了一跳,抬眼瞧見聶濤清醒的望著她,牢牢地抓著她的手。

“你醒了可不可以出點聲音?別這樣嚇人!”她見他沒動靜,也不放手,臉兒更加滾燙,覺得自己好像也發起燒來。“剛才你的手下送了壽司來,你要不要吃?”

看見他瞟向桌上的食物,珍珠連忙說:“你先放手,我拿給你吃。”

他調回視線停留在她臉上。過了幾秒,才慢慢鬆手。

珍珠夾了壽司喂他,他連吃了好幾個,把整條烤魚也吃得精光。一會兒,她拿了冷開水和藥丸送到他嘴邊,卻被他伸手推開;低沉而清晰的說:“不吃,拿走。”

他眼底兩簇綠光蠢蠢欲動,這人,病來得快,去得也疾。珍珠心裡已然明了,聳了聳肩,無所謂的把藥和杯子往桌上擱。見他的目光始終在她身上,她試著維持自然的表情,卻十分困難,乾脆背對他,假裝忙碌的收拾桌上的東西。

“我記得,你一直在我身邊。”他忽然伸手撫觸她的長髮。

珍珠心頭一震,手裡的碗筷又落回桌面。

聶濤的語氣裡充滿了困惑與確信——困惑她真的一直在身旁,又確信她真的一直在身旁。這復雜的情緒,在他的心中翻騰沖擊。

悄悄的,珍珠回眸去瞧他,他卻已合上了眼。

珍珠不記得自己何時睡著了,但她清楚的夢見家裡的大狗狗又來和她玩親親,舔得她滿臉口水,長長的毛搔著她的臉蛋,她笑著嚷:“大傻!別鬧了……”

她呻吟著醒來,才知道那根本不是夢。她正躺在大床上,而聶濤正在攻擊她的唇。

他的手移到她的下顎,施加壓力強迫她張開嘴。珍珠心跳得飛快,嘗試往後撤,但聶濤的身軀覆住了她、他的唇加深地在她唇上游移,封住了她微弱的抗議。

最後,還是聶濤發了“慈悲”放開她,不過雙臂仍鎖住她的腰身,將她困在身下。他眼中兩道火光張牙舞爪的躍動,大膽地直射入她的眼瞳深處,似在探索什麼。

珍珠的唇被吻得紅艷艷的,他垂下的長髮輕搔著她的臉頰和耳垂,弄得她好癢。她伸手撥掉,它們又不聽話的蕩回來。她帶著怒意問:“你干什麼?”

“碰你。”他回答得好乾脆,似乎已料到她的反應,嘴邊竟浮上一抹該死的愉悅。

“你要強暴我?”珍珠小臉上有懼意、有怒意、有不滿也有指責。“不可以!”

“只要我想,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我真該任你燒壞腦子!豬頭才照顧你。”

接下來發生的事,把珍珠嚇得更徹底。

對她的惡言惡語,他應該生氣才是,怎麼會嘴咧得好大,奇跡的露出一朵真誠的笑容?這般的神情千載難逢,珍珠驚訝的張口又閉口,閉口又張口,說不出話來。

他的頭乘機俯下,精確的搜獲那兩片櫻桃紅的唇,讓兩唇密密相貼。珍珠竟然感覺到他薄唇上的熾熱,內心的一隅輕輕悸動。

過了幾秒,他抬起頭來,嘴唇同樣泛紅。他一手揉著她的髮,玩笑的說“豬頭”。

珍珠微喘著氣,被心裡狂亂的情緒嚇著了。她坐起身,下意識地用手背擦著唇。

“不准擦!會讓我心碎的。”他抓下她的手。

她討厭他終年寒凍的陰森態度,現在,更不喜歡他盛氣凌人、語帶雙關;這樣的他有無邊的魅力,好危險。

“讓你心碎?我倒想把你的頭打碎。”

這是假象!不要被迷惑了!珍珠警告著自己。

“去洗把臉。”他命令著,一把拉起她。

珍珠揉著眼看了一下手錶,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才半夜三點也!別吵我,我還要睡。”

“你這樣狡猾,不能再讓你跑了,你必須跟著我。”

“去哪裡不能天亮再出發嗎?你睡飽了,我還沒有,我要睡覺啦!”她哀號著,才跌入被團的身子又被聶濤一把撈起來。

就這樣,珍珠被硬架上直升機,只來得及抓住她的小熊背包,頭髮也沒梳,還踏著室內拖鞋,邋遢得很。

在機上,她裹著聶濤的大外套,迷迷糊糊又見周公去了。當他的手貼著她的嫩頰叫醒她時,他們已經抵達北國的都府——札幌。

天色還沒亮透,珍珠蒙朧的睜開眼,毫無意識的移動,雙腳跟著聶濤,幾次腳步跟隨,差點跌個五體投地。

有人來迎接他們,珍珠的小手任由聶濤牽著,站在他身後,腦袋瓜愈垂愈低,最後前額直接抵在他的背上抬不起來了。

然後,她被一雙有力的、男性的手抱起,當她接觸到軟軟的被褥時,滿足地發出一聲喃語,透過睫毛細縫,看見聶濤的臉靜靜定格在那裡。

“我好困……”她帶著嬌氣,柔柔軟軟地說。

“睡吧。”聶濤的頭俯了下來,唇輕輕地壓在她的額上。

迷蒙中,珍珠聽見他開門出去的聲響,接著,她便跌入了夢鄉。

可憐她原以為能好好地睡上一覺,沒想到不到四個小時,又被聶濤狠狠地從夢鄉挖了出來。她醒是醒了八分,卻板著一張臉,一肚子起床氣沒地方發洩。

坐上一輛廂型車,一開始,珍珠和聶濤各自靠著窗戶,兩人離得遠遠地坐著。珍珠望著窗外飛逝的景物,兀自生著悶氣。一會兒,她的眼皮又開始沉重,腦袋點著點著,身子一晃,就晃進聶濤懷裡了。她的頭枕著他的大腿,毫不客氣的呼呼大睡。

這一覺,終於能如她所願,睡得又香又沉,直到太陽曬到了屁股才清醒。

真的是暖暖的陽光!珍珠一骨碌地跳下床,打開那扇落地窗。窗外是一座小小精致的陽台,陽台外的山坡上種植著一大片的熏衣草,不同深淺的紫色規律美麗的交錯著,乍見之下,如同一張織毯。

哇!珍珠心裡驚歎著,狂喜地把上半身探出陽台欄桿外。這般景色原只能在旅遊雜誌上見到,現在卻近在眼前,能真真實實地體驗另一番異國的浪漫風情。

她深深的、貪婪的吸了一口氣,空氣中隱約散著薰衣草香,淡雅亦能醉人。

“很美吧?”

珍珠聞聲倏地回轉身來,那人雙手捧著一隻托盤,長髮在腦後挽成髻,幾絡髮絲垂下耳際,和象牙白的頸項形成明顯對比。她穿著一襲連身紫衫,領口成V字型,伸縮的衣料勾勒出胸部渾圓的曲線,至胸下,衣料改為紗質,整個披洩下來;她臉上笑靨如花,氣質靈秀飄逸。

她是個美婦,還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

“很美吧?”美婦又問了一次,聲音如黃鶯出谷。

“很美。風景美,你更美。”珍珠直率的回答,兩眼仍盯著人家不放。她知道自己長得不差,但是和這美婦比起來,她馬上被擠到外太空去了。

美婦一聽,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好可愛、風景可愛,你更可愛。”

珍珠傻傻地對她笑著,覺得自己被“美色”蠱惑了。

美婦放下托盤,向陽台上的珍珠招招手。

“進來吧,雖是夏季,這裡的溫度還是比東京低了十度,不披上薄外套容易著涼。”

“抱歉,請問這裡是……”

“北海道,夏天的北海道。”她的聲音帶著軟軟的腔調,讓人聽了有說不出的舒服。“來,你過來看。”

門後牆上掛著一幅北海道全圖,她蔥白手指指著圖上一個黑點,“你現在在這裡。”

“富良野?”珍珠念出地圖上標示的地名。

“對,富良野,黃衣草的故鄉。歡迎你來我家玩。”

美婦笑得好開心,眼角有淡淡的笑紋,神情帶著孩子般的純真稚嫩,讓她顯得好年輕、好年輕。

“濤說你是一個奇怪的女孩;我老公也說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我想,我們會相處得很融洽的。我好高興有位女性同胞來陪我,不知道是不是產前緊張症,我老公被我煩得要發瘋了。”

她的友善和熱情讓珍珠感到窩心,不由得回她一個更大的笑容。可是一會兒,她的小臉突然黯淡下來,不開心的說:“我可不是來玩的,是他硬扣住我不放。”

“他?”美婦歪著頭想了一下,恍然大悟的道:“你是說聶濤啊!他這人面惡得很,別被他嚇著了。”

珍珠苦笑了笑,打量著周遭。室內的擺設十分優雅,牆上幾幅用薰衣草束成的干燥花,變化出不同的圖形。

“我不記得怎麼來這裡的。”她邊說著,雙手接過美婦遞來的綠茶和小點心。

“你不記得?我可記得一清二楚。”美婦笑得有絲曖昧,聲調不自覺的沉了些,“你睡得不省人事,是濤把你抱進來的。你被他的外套包著,臉頰在他的心口蹭了蹭……我從來沒見過濤那種神情,他低頭看你,剛毅的臉上漾著柔和的微笑。”

珍珠聽了這番話,雙頰狠狠地發燙,心底倏然驚覺自己對聶濤有意無意的“接觸”和“侵犯”,反抗的能力與敏感度愈降愈低,有時甚至有依賴的心態。她應該嚴守界限的,怎麼會……

她不敢繼續往下想,怕思想出了軌,下的結論自己也無法承受。

“你…喜歡濤?”美婦問得小心冀冀,但這個問題卻像炸彈一般,引爆珍珠心底蟄伏已久的迷霧。

她驚恐的瞪大了眼,頭搖得如同搏浪鼓,又急又快的回答:“我沒有!絕對沒有!我沒有喜歡他!”

她的答話太果斷、太堅決、太……急於掩飾。

“那你的臉為什麼紅成那個樣子?”美婦又問。

“我臉紅了嗎?”她撫摸雙頰,真的好燙手。

幸好美婦沒再追根究抵,似是瞧出她的尷尬混亂,不忍再逼她。她轉換了話題,“進來這麼久,還沒跟你自我介紹。我叫水野香織,本姓林,嫁了個日本老公,只好嫁雞隨雞改姓水野了。”她啜了口綠茶,“濤說你叫珍珠,我可以叫你珍珠嗎?”

“當然。”珍珠用力點點頭,有些訝異聶濤提起她的真名,而不是那個該死的稱號——殿下。

“那你也喊我香織。”美婦和珍珠相視而笑。

珍珠看著她圓挺的肚子。感興趣的問,“預產期在哪個時候?”

“九月。”香織臉上添了一股柔和光彩,她扶著肚皮滿足的說:“那時,楓葉都轉紅了,我和英知——就是我老公,我們商量好了,不管是男是女,都取名一個‘楓’字。”

她放下手中瓷杯,一把拉起珍珠。“走,我介紹我老公讓你認識。他和濤是歃血為盟的兄弟,兩個人現在一定又在道場切磋了。”

香織拉著珍珠的手往門外去,動作一貫的優雅。但優雅並不代表緩慢,一路上,她走得飛快,讓珍珠著實為她捏了把冷汗,怕她跌倒。

這房子的建構很特殊,歐式與和風相互結合——住家的擺設偏現代化,而屋外設計卻是全然傳統的日式建築。

“到了。”繞過幾道回廊,香織忽然轉向珍珠,並用食指在唇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隨即,她拉開前方的紙門,和珍珠閃了進去。

就在此時,一聲高吭的叫喊突擊而來,珍珠認得出來,發聲的人正是聶濤。

偌大的道場上,兩人的身形一來一往,全副精神皆鎖定在對方身上。聶濤著全套劍道的服飾,由頭罩、護胸、護帶,到手部套筒,都是一系列的黑。劍道首重氣勢,而他散發出來的氣勢很強、很嚇人。而與他對峙的那個人,足足高出他半個頭,身材魁梧,動作卻迅速而輕靈。

這是一場水准之上的劍道互擊,兩人一連串的攻守,動作變換迅速,令人目不暇給。

香織沉靜的跪坐一旁,珍珠的一顆心卻是提到喉嚨。看到危急處,她手捂住了嘴,怕自己不知覺叫了出來。

場上二人瞬時大喝一聲,接著,停止了一切動作。

聶濤竹劍擊中對方的護腕,但那大塊頭手裡的劍尖卻直指聶濤的喉頭。

“哈!你擊中我的腕,殘心卻不夠快,我劍一挺,打你咽喉,這場比賽,哈哈…”大塊頭低笑了兩聲便沒有下文。他這留話尾的曖昧態度,證明了他十足的“大和”血統。

聶濤收回竹劍,一手解下頭罩,黑髮散亂的披在肩他沒理會大塊頭說的話,逕自走向珍珠,眼底亮亮的。

“我不知道你會劍道。”珍珠仰著頭看他,覺得抱著頭罩、倒持竹劍,隨意立在一旁的他,看起來……好帥。

“你不知道的事還很多。”

“我以為你只會讓敵人欲幾刀,再把對方打得半死的蠻勇打法。”珍珠皺皺眉。他身上那些傷口,舊的新的,唉!數也數不清。

聶濤輕挑了挑眉,沒說什麼,神情是滿不在乎。

這時大塊頭走了過來,同樣卸下覆臉的頭罩,珍珠這才看清楚他的長相。

他約莫四十歲,一對濃眉糾結,細長單眼皮的雙目閃耀銳氣,鼻梁挺直,蓄著落腮胡,修剪得十分整齊。

“濤,你沒帶手下,只帶她,莫非她……很厲害?”大塊頭睥睨的打量著珍珠,一面詢問聶濤。他指的“厲害”,當然是指“幹架”。

“老公,注意你的禮貌。”聶濤沒回答,香織倒先斥責起來。她口氣柔和,表情卻是不悅。

大塊頭冷哼一聲,朝珍珠說:“來來,請讓我領教您的高招可好?”他用日文說著。日文就是這點奇怪,明明死也要對方做的事,用詞也得這般謙卑。不過,他臉上是一丁點謙遜的表情也沒有。

“你會劍道嗎?”香織問。

“會一點點。”

“跟他比比吧,他不會傷你的。”她鼓勵著。

珍珠的視線游移著,聶濤仍站在那裡,並不表示意見,但他眼底彷彿閃過鼓勵的意昧,令人難以捉摸。

“可是……我沒有竹劍和其他用具。”

香織露出微笑,“這個不必擔心。我們家開劍道館,竹劍和道服很多。”

她走向最裡面的一道牆,手不知拉了什麼機關,牆便被推開了。珍珠定眼一看,裡邊掛了好幾十套的劍道服,還有擦得發亮的竹劍,三種長度皆有,少說也有十來把。

大塊頭以日文急急地說:“挑好一套快去換,算我送你好了。”

“送我?一整套?”玲珠兩眼驚異地望著他,還來不及消化這個訊息,人已經被香織拉進更衣室去了。

香織快手快腳地幫她著好裝。由更衣室內的長鏡,珍珠看見全副武裝的自己、眉宇之間閃著興奮,心頭浮起一股躍躍欲試的真實感。

道場上,大塊頭正等著她,聶濤則跪坐在一旁。

“你攻擊,我抵擋。”大塊頭簡潔的說。

珍珠明了的點點頭,認真的擺好架勢,試了試竹劍的重量及角度。對劍道,她一直是熱中的,這次能讓高手指點,她的態度當然是戒慎恐懼、如履薄冰。

“來!”他喝了一聲。

他沒戴頭罩,目露精光。起先,珍珠被他的氣勢所嚇,心底升起短暫的怯意,不過她馬上調適了過來,強迫自己看他。

她大聲一吼,腳步邁前,手裡竹劍揮出半個圓弧,開始第一波攻擊,先打大塊頭的頭頂、肩胛,又接左右側腹、腕部,全是取分的打法。但是大塊頭兩手握住竹劍,她打到哪裡,他就擋到何處,她的攻擊全讓他的竹劍架開了。最後,她同樣一個刺喉的動作,才挺出,竹劍便被架偏,結果胸前、腹部門戶大開,大塊頭的劍就堵在她的腰腹上。

吁出了一口氣,珍珠將竹劍收回,脫下頭罩,臉龐因激烈運動而泛紅。

“濤,為什麼帶她來這裡?”大塊頭目光雖然盯著她,卻是和聶濤對話。

聶濤頓了下,緩緩地開口,“你以為呢?”

“我覺得你故意把她擺在我面前。”他沉吟著,視線沒離開珍珠,像在評估什麼似的。“她的基本功夠扎實,點撥起來很快。她攻擊時,楓、谷、二星、蛙和腰脅,這‘五看’全兼顧了,只是殘心和腳下移動太滯窒。”

珍珠討厭被視為隱形人,大塊頭想批評,大可對著她發表高論,何必當著她的面和別人討論?

“你有話,直接對我說。”珍珠用日文抗議,兩眼冒火的瞪著他們。

大塊頭哈哈大笑,朝聶濤說道,“濤,我喜歡她的精神。”接著,他又轉過頭,同珍珠說了句話。

珍珠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她不是不知道他說了什麼,而是無法理解。

“我說,你得讓我教你劍道。”他一字字地說,用的是生硬的中文,很不甘願似的。

珍珠愣了愣,半晌才驚喜的大喊:“真的!你不能黃牛幄。是你自己要教我的。”

這種說法,好像是他求她當地徒弟似的。他的臉不由得紅了紅。可是,他就是沒辦法放過練劍道的良質美材,遇見了,非把人家訓練成高手不可,這也是他水野英知一生中最大的弱點。

水野望向老婆,發現老婆嘴邊停著笑意,臉更紅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清清喉嚨對老婆嚴厲的說,“你有身孕還跑來這裡?你該去插插花、聽音樂,別動不動就看我們打來打去;你肚裡的女孩兒要溫溫柔柔的。”

“我偏要生個壯小子。”香織不甘示弱的回道。

“可以。不過你得先給我一個女兒。”水野自顧自的走到門邊,一副日本大男人模樣,“現在,跟我回去聽音樂。”

他雙手背在身後,愈走愈遠。香織跟了出去,走出門外幾步便停了下來。“水野英知,你過不過來扶我?不回來,今晚你也不用回房睡覺了。”

不到五秒,水野先生便奔回老婆身邊,一面扶著她一面陪笑:“好香織,好老婆,我陪你回房聽音樂去。前幾天,我買了好多輕音樂的CD片,還有貝多芬、莫內的交響樂曲。”

“是莫扎特,不是莫內。”她指正他,勾著老公的肩膀慢慢走。

“好好,是誰都好,反正我們回房去。”

就這樣夫婦倆說著走著,身影繞過回廊轉角不見了。

珍珠奇異的看著這一幕。原來鐵漢也會懼內,也會變成繞指柔……

她忍不住笑出聲,眼光一偏,便發現聶濤一語不發的看著她,她所有的血液忽地往腦門沖。她從不知道自己這麼容易臉紅,自從遇見他,一這弱點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暴露出來,想克制也難。

她裝做不在意的躲進更衣室換下衣服,在裡頭待了很久。再出來時,聶濤仍在,他已除下劍道服,點上一根煙,斜倚在門邊吞雲吐霧,半邊身子背著光,形成俊臉上的明暗稜線,眼神幽幽遠遠的望向外面。

珍珠躊躇著,最後還是咬咬牙悄聲走近,在他身後輕聲的問:“你真是故意讓我隨水野先生學劍嗎?”

聶濤捻熄了煙,轉身面對她,一雙鷹集銳眼鎖定了她的。珍珠被迷惑了,探索著他眼底深處似有若無的情感,無法自拔。

“我必須在這裡停留幾日,你喜歡劍道,就好好學吧。”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我以為你和我處於勢不兩立的狀態,你把我視為敵人,態度好凶、好惡霸。”

珍珠迎接著他的眼光,娓娓地訴說,搜尋著他臉上任何細微的波動,眼光掃過他的冷眸、挺直的鼻、嚴峻的下顎和薄唇……

突然,她好想伸手去撫平他眉間紋痕,和那抹微凸的傷疤。

她不愛見他帶愁的神態,可是,憂郁彷彿有數不盡的影子,密密地將他包圍其中。

當她探究他,同樣的,他也在探究著她。

兩人杵在門旁好一會兒,四周極安靜,偶爾一陣微風輕掠,拂過回廊前的稚齡松柏,響起沙沙聲音,空氣裡飄著淡淡的土壤味道,和著熏衣草香。

風把珍珠幾絡髮絲吹亂了,聶濤抬起手來將那些髮攏到她耳後,不自禁的,大掌觸著粉嫩的臉頰,流連不去。他掌心的厚繭引出了珍珠內心剛冒了芽的情愫,然後,她發現自己被拉進一個強壯的懷裡,他的手臂緊緊地環住她,無法動彈。

他把頭埋入她的髮中,低低細語:“但願……但願你真的不是。”

他話沒講全,但珍珠完全明白。

“你不用但願,因為我根本不是。為什麼不相信我的話?到現在你還不了解嗎?”

“噓……”他放鬆了力道,但仍維持原來的姿勢,口中輕聲哺語:“一會兒就好,再一會兒就好。”

珍珠見不到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的臉頰和唇不時摩娑著她的長髮和耳垂。

聶濤長歎一聲,音調暗瘀而低沉,像是自言自語一般,滿滿的全是苦惱。“這樣的決定對嗎?這場賭局,下的注太大,我不想輸、也不能輸。別背叛我,千萬不要…”

珍珠心頭跟著擰緊,她任由他抱著,心甘情顧的任他環緊自己。她枕著他寬闊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弦律,那麼規律、那麼捷勁,但是每一聲都透出無窮盡的憂郁和壓抑。

她悄悄地把手掌貼著他的腰際,緩慢的、試探的移動到他的背後,也輕輕地圈住了他的腰。

驀然間,珍珠心底浮現一個念頭。

她多麼希望他快樂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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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00:45:48
第六章

跟水野英知學劍道,對珍珠來說,是全新的體驗。

以古日本武士劍流為根底的劍道,有水野的指導,讓她獲益匪淺,可是也吃足了苦頭。

來富良野已有十天,每天,她必須天初曉時就起床。通常此時,劍道場的後院空地已有二十來名弟子聚集練早課,練握、舉、移、旋、劈的基本功,大約練個百來下左右。

水野雙手負在身後,立在屋簷下的回廊,目露精光,逐一掃視院內每一個弟子。

“谷澤,前步移兩寸、右肘曲上。”

“八木,劈勢腕力不夠!”。

“籐川,沒睡飽嗎?喝聲精神點。”

他視線所到之處,口中隨即精確的指出缺點,被點的人,更加戰戰兢兢;有時,他對著珍珠咕噥了一大串日文,口氣嚴峻又急速,珍珠十句有七句不懂,只能停下動作,睜著無辜的大眼瞧回去。一遇上這情形,水野就只能翻白眼。

他是被老婆強迫學了那麼一丁點中文,但那一丁點中文用來教劍,根本就派不上用場;至於國際語言就更不必提了——日本人的英文能好到哪裡去?

所以,當大伙結束早課,珍珠還得留下來接受“特別指導”。這時水野說話的速度會放慢,再加上動作示範,真不行時,只好勞動寶貝老婆香織了。不過這個時候,水野的臉通常臭得可以拿來做臭豆腐,他就是不想香織挺著肚子,看他們又叫囂又動劍的,嚴重影響胎教。

至於聶濤,常是過了晚飯時間後才見到人。他似乎很忙,有好多好多事情要處理,眉頭總是深鎖著,偶爾和水野關在書房裡,一聊便是整晚。

香織對這情形是習以為常了,至於珍珠,每每瞧見聶濤手持一杯酒,無言的坐在客廳一隅,任深夜的寂寥靜悄的籠罩他,她的心也跟著浮動。

她想問他有何心事,卻不敢問、不能問,也沒資格問。她只知道,他們之間,隱約暗藏著一股波濤。

或許,兩人都感受到這股暗流,已經強烈到就快要洶湧泛濫。珍珠震驚於自己對這段感情還懵懵懂懂時,理智便夭折了,只能依循感情期待著。而他,這個難懂難解的人,在冰冷寒霜的表相下,會不會有一絲溫柔?

想到這兒,珍珠又歎了口氣,手中的劍偏了準頭,如雷的怒喝立刻如預料的響起:“清醒點!劍頭三寸擊出無力!”

現在是“課後輔導”時間,水野像棵大樹一樣杵在前方,一兩眼既犀利又挑剔的直射向她,哪裡容得她分心他想。

“對不起。”收回竹劍,珍珠輕聲道歉。

水野點點頭,一提起劍走近,用日文慢慢地說:“你和我打一場,好好運用這幾日所學。”

“是。”

事實上,他驕傲而暴躁,正是她最不能忍受的典型;但教學時,水野既嚴厲又精辟,全身散發出大師級的威勢和氣度,在不知不覺中,她的態度也變得恭謹。

“你攻擊,我只抵擋。”他站定,擺好了姿勢。

這是他與她第二次拆招,仍只有她單方攻擊。珍珠知道自己和水野之間實力相差懸殊,但心底還是不願服輸。

她飛快的連續直攻,希望能逼他揮出一招半式。

突然,珍珠後移一步,立刻又掠攻向前。正常的招式由上劈下,應是竹劍前三分之一處擊腦門,但只劈至一半,她竹劍小揮半弧,要打水野腰側。

水野向後縮回,腳下自然地退了一步,而後反應迅速的又撲了上來。珍珠根本來不及眨眼,事情便了結了。

她肩頭一酸,手裡的竹劍已被水野奪去。

“劍道中沒這一招。”珍珠嚷著。竹劍被搶了,簡直是奇恥大辱。

“更沒你剛才那一招。”他的中文不太“輪轉”。

想到讓她的“怪招”逼退一步,簡直是奇恥大辱中的奇恥大辱。

“上半招是劍道,下半招也是劍道,合而為一,這是另創高招。”她中文日文夾雜的說。這已成了她和水野的溝通方式。

“見鬼了!”他低低詛咒一聲,想辯,又辯不過人家。輕咳了一下,他視線掠過珍珠的肩頭,朝她後方說:“她的攻擊技巧有進步,不過近身搏擊似乎不太高明。”

珍珠驀然回首,不知何時聶濤仁立在院角的小松旁,興味的看著他們。他難得如此隨意,身著一件米白的polo衫和棉質長褲,大步走近時,微風輕輕拂動他的衣衫和長髮。

“你只需要教劍道。”他雙手插在長褲口袋內,懶懶地開口。

“我沒說我要教別的。”水野語中帶笑。“搏擊是你的專長,你教她吧。”

水野將竹劍還給珍珠,隨即族身朝回廊走去,把她丟給了聶濤。

兩個大男人之間的日文對話,珍珠多少懂一些。

她心想,他會答應教她嗎?若是應允了,意味著他會更常在她身邊,她能靠近地瞧著他,聽著他低厚的嗓音。

她喜歡這樣嗎?珍珠認真的捫心自問,然後,心靈深處傳來細微而堅定的回應——你喜歡的,海珍珠。

一抹笑在珍珠的嘴角揚起,厘清了亂糟糟的心緒,理出了情感的依歸,她變得堅定而勇敢。抬起頭來,她坦然的迎視著聶濤,眼中盛滿溫柔。

“你肯教我嗎?”

聶濤不知她的心已翻轉多少思量,面對著她的笑靨,彎彎的眉、彎彎的紅唇,可愛的小酒渦,一瞬間,他有些怔忡。

“想學?”他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她。

“嗯。”珍珠連連點頭,興奮的又加了一句,“如果可以,我現在就想學。”

他的陰涼性格是不屬於光明的,但現在他立在那裡,溫暖的陽光灑落在他身上、發梢,輪廓剛硬而孤傲,與那一片暖陽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真的不顧讓他離開,她的心,正為了那樣的對比放肆悸動。“你不說話,就當是答應了。”珍珠急急地說,看了眼身上的行頭,又道:“我去換衣服,你等我。”

她往更衣室跑去,快手快腳的換裝,不一會兒,已著休閒服立在聶濤面前。

“可以開始了。”珍珠熱切的望著他。

他不語,看她的方式卻令她紅了臉。他究竟怎麼了?似乎想說些什麼、探求些什麼,又無法下定決心。

他看她愈久,她就愈緊張。

“或者… ”珍珠試著再次對他微笑,卻覺得喉間一緊,音調竟微微硬咽著,“或者你不願意教我?我……對不起,你那麼忙,我不——”

驀然,聶濤堵住了她的話。

接受了她無心又難拒的誘惑,他俯下頭,雙唇貼住那喋喋不休的小嘴,充滿佔有欲的吻住了她。

珍珠輕歎著,合上雙眼,溫順的回應著他,他的吻由輕柔迅速的轉為狂野,毫無忌憚的吮著她的柔軟,深深地糾纏。

好一會兒,他才抽身離開她。珍珠嫣紅的臉蛋立刻埋進他的肩窩,不住地喘著氣。她注意聶濤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氣息粗重渾濁,這讓她內心竊喜不已,原來他也同她一樣,深受影響。

“這是我要的報酬。”他在她耳際呢喃。

第一次,她那麼渴求一份感情,盼得心都發疼了。

為難的是,他是千年不化的冰,孤獨冷傲的靜佇在南極寒地,不知何時才能飄流到溫暖的海域……她真覺得害怕,怕自己懷抱了太多的希望,到得最後,依舊成空。

“你一輩子賴在我懷裡,我怎麼教你?”他緊緊摟了她一下,才放開雙臂。

他的胸膛又厚又寬,過分剛強冷硬,卻給了她實在的依靠。她眷戀的在他懷中微微一笑,緩緩抬起頭來。

不理會眼前那張欣喜面容,聶濤正正神色,態度迅速轉變,銳目中添上威嚴。

珍珠仍舊朝著他笑,帶著三分靦腆和七分嫣然。她早已習慣聶濤的冷眼寒面,想引出他更深沉的情緒,不多花些功夫和腦筋是不行的。

聶濤板起臉來,和她拉開了一小步距離,手臂微彎,輕鬆的放在兩側。“由基本開始。原則只有一個——料準對方的拳向,就能操勝算。所以要一招制人,就必須先學會挨打。”

珍珠歪著頭,疑惑的問:“挨打也要學嗎?我——啊!”她驚叫一聲,在毫無防備之下,右手虎口被聶濤按住,他長腿一勾,她便被俐落的拐倒在地。

“面對敵人,你先採守勢,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攻擊要害。”他放開她的手,又回復原來的姿勢。“起來,再來一次。”

“那為什麼你不保護自己,打架時盡拿自己去喂別人的刀子,留了一身橫七豎八的刀痕?”

“我是我,你不一樣。那些傷對我來說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珍珠的聲音突然揚高八度,滿臉不認同,“若真如此,你也不會流那麼多血,高燒不退。”

她眼神急切,兩頰因爭辯而泛紅,眼底泛濫的情緒太明顯、太陌生,令聶濤沒來由的驚悸,全身如同電流竄過,陡然輕顫。

聶濤臉色更沉,冷哼一聲,“你何必費心?”

他受不了珍珠這樣看他,一點也不喜歡,於是他又開始武裝自己,像刺蝟一樣,豎起全身的毛刺。

“你……”珍珠沒料著他會有如此惡劣的態度,一時間吐不出話來,只覺得一口氣哽在喉間,鼻頭泛著酸,眼前頓時模糊成一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幽幽啟口,“你說得對,早知道你這樣輕賤自己的身體,我何必擔心。”

“你還學不學?”他淡淡的問,抿著薄唇,臉上閃著不耐。

珍珠吸吸鼻子,隨意抹了抹臉蛋,神色落寞的站起來,勉強的說,“我學。”

可憐她的初次依戀,還未對他“出師”,就已經“身先死”了。立在那兒,她試著集中注意力,學著他擺出姿勢。

“徒手搏擊異於防身術,前主攻,後重防衛。你是女子力道不大,對敵時要四兩撥千斤,以有限力量攻擊對方最脆弱的地方……”

聶濤專心的解說,沒考慮到珍珠能否吸收。他講了很多,講至繁雜處,難免動起手腳,和珍珠拆招。連著幾次,珍珠被他不明的快速手法搏倒,摔是沒摔得多疼、多重,只是自尊心多少受損。

她的精神變得恍惚,聶濤的聲音由耳際掠過,難以捕捉,身軀機械似的反應著,思緒早飄得好遠。

聶濤還兀自解釋另一套動作,“我左手扣住你的右腕,右手成刀,劈你的頸側,手刀落下時力道全發,若你成了受制者,只要矮身往對方腹部撞擊,就可掌控敵人腰脅、腋下的致命點。”他邊說著,一面搭上珍珠的手腕作示範,“就像這樣…”

如果她不神游太虛,腦子不拚命為他冷漠的態度找原因,她絕對絕對不會挨上他一掌。

在聶濤的設定下。珍珠應該按照“指示”蹲下身來,避開這招攻擊,可是她竟然愣在那兒。

手刀劈下時,他就知道不對勁,可發聲警告太慢,力道也已收不回來,珍珠感受到一股壓力襲近,驚覺時已經遲了,她反射性地往下躲,他的手刀沒砍中頸部,反倒狠狠地掃中面頰。

他出手又重又快,珍珠的身子順勢摔倒在地,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死命的捂住臉頰和嘴鼻,等待著第一波劇痛過去。

她見不著聶濤的臉,卻被他強將身軀扳向他,頭顱枕在他曲起的大腿上。

他死瞪著她,面色白得像紙,瞳中跳動著火焰,沙啞的吐出話來,“你不專心。”

難道他就不能安慰她一下、心疼她一下嗎?還這樣指責她…想到這裡,方才的不愉快和委屈一古腦的湧上心頭,她直直地盯著他,大顆大顆的淚珠滾出眼眶。

“你打我。”她的聲音破啞,好生可憐。

聶濤的臉繃得極緊,唇抿成一線。他伸手握住珍珠的小手,想把它們由她的臉上拉開來。珍珠不依,固執的捂住疼處,掙扎的躲開他的手。

她心裡惱著他,連人也不願讓他碰。

他跟她卯上了,不管珍珠怎麼滾、怎麼鬧。手還是被他拉下了臉來。

這一看,聶濤本就沒血色的臉,白得更徹底。

她半邊臉紅紅腫腫,鮮稠的血流出鼻孔、嘴角也破了,血絲印在唇上。沒了手上的壓力,血溢得更凶,把人中全染紅了,還流入口中。

見到手掌內的血跡,珍珠也嚇著了,一手被捉著沒法用衣袖抹。她偏頭在衣領上贈了蹭,血沾了好大一塊,她心裡的委屈頓時再加十倍,索性放聲大哭:“你又打我!上次打你的已經還給你了,為什麼還這樣對我?”

她珠淚成串泛濫,小小的臉上有傷、有淚、有汗還有血,狼狽又可憐…

聶濤拉著自己的衣抽,想拭掉她臉上的血,神色又古怪起來。可是珍珠沒空研究,她現在只想把他推得遠遠的,最好別再見面。她使著性子叫:“不要碰我,你走開——”

他一手定住她的頭顱,一手壓住鼻梁幫她止血。珍珠揮不開他的手,兩手便成拳捶打他的胸膛洩恨。

他任由她打,一身銅筋鐵骨拿去喂粉拳,珍珠反倒自討苦吃。她拿他沒轍又被制得死死的,愈想愈不甘心,眼淚更是拚了命的掉…

平時,珍珠最瞧不起這種撒賴的哭法,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有夠不爭氣。

可是一想到她的心湖被擾得漣漪一個大過一個,他的情感卻凍在一望無際的冰原底下,融化之日遙遙無期,她就止不住淚水。

好一會兒,珍珠打得手酸了,也哭累了,只得任聶濤幫她止血,浸過淚的眼睛則亮亮地凝視著他,這才驚覺,那對冷潭般的眼並不是無情無緒,眼瞳深處有一抹微乎其微的擔憂。

一項認知倏地灌入腦中,她驚呼了一聲,整個人撲進他的懷中,雙手牢牢地環住他,嘴裡亂七八糟的喊著,“你關心!你擔心!你會關心、會擔心,我……我好開心…”

一連串的“心”,逼得珍珠又要落淚。她的臉埋進他的胸膛,血漬把他的衣服弄髒了。她又輕聲的說:“我不是真的叫你走開,不是的。”

聶濤長歎一聲,雙手遲疑的環住珍珠小巧的肩頭,輕緩的撫著她的背脊,有些艱難地道:“別掉淚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對不起。”

他想說些話來安慰她,可惜他不是能言善道的料子,道歉的話,他這輩子幾乎沒說過,掙扎了好久,才支吾的吐出口。

珍珠知道,要他說一聲“對不起”比登天還難。這下裡子、面子都有了,她可樂了,頭理在他的懷裡,笑得超級開心。

她得意志形,忘了臉還腫著,嘴咧得太大,又牽動了頰邊的肌肉,疼得她哀哀叫。

“很疼嗎?”聶濤聽到她的哀聲抽氣,伸手將她推開,想好好審視她的腫臉。

“不疼了,不疼了!”珍珠急急地保證。好不容易才窩著他寬闊的胸膛,怎能隨便罷手。

她才暗自得意奸計得逞,突然間又想到什麼似的,聲調急速轉換,變得可憐兮兮。

“唉,還是疼呀,很疼、很疼的……”她吸了吸鼻子,聽起來好像又要大哭一場,雙手仍死摟著聶濤不放。“不要看我,挨了一掌,我現在好醜、好難看。”

她故意說得淒淒慘慘,就想讓他內疚自責。

果然,聶濤沒再動她,手指在她肩後有一下沒一下的卷弄她的長髮,放任她賴在自己懷裡。

這回她不敢笑得太過火,唇兒勾勒出弧度,滿足的合上雙眼。她漸漸能了解他的思考邏輯了,他一樣有七情六欲,有不同的心緒,只是隱埋得太深太久,忘了如何表現。

但如果爆發出來,肯定是精彩絕倫吧!她暗自思忖著,心底強烈的渴望他情感上的回報。面對情關時,那種“只要我愛他,不管他愛不愛我”的瀟灑,她永遠做不到。

他的心是一塊大餅,她已經咬下一小口了……珍珠想著,臉上露出期待的神情。一次咬一口,總有一天,她會把這塊大餅吃得精光,到時他的心就會是她的了。

微風輕輕吹著,拂得珍珠昏昏欲睡;陽光不太強,暖暖地灑了他們一身……

半隱在回廊轉角的一對男女,這才縮回身子。

“他能幸福嗎?”香織抬起頭,怔怔地看向丈夫。

“我不知道。”撫著她的臉蛋,水野歎了口氣,又遭:“但是這個女孩了解他,或者會有奇跡。”

“我希望濤幸福。”

“像我們一樣幸福。”水野加上一句,溫柔的握住妻子嫩白的柔荑,一隻手珍惜的攬著她的肩頭,緩步往大屋的方向走去。



紫色的北海道比銀白的更美麗浪漫。望著一大片薰衣草海,連空氣也被薰洗得淡淡清香,珍珠心底升起一抹純然的感動。

一早,兩個男人不知去了何處,她的劍道和近身搏擊課程暫停一日,香織便邀她來到自己的小花圃。

說是小花圃,其實一點也不小,佔滿整座山坡,全是清一色的紫。

“數大便是美!”珍珠喃喃輕呼,對香織說:“這兒全是你的地盤?你對大與小的觀念好奇怪。”

香織笑靨比花嬌,雪白的額上滲著幾滴汗珠。“不騙你,真的是小園圃。要比大,田中家、關谷家的花圃才稱得上大,連著整座山頭,我只是一片小山坡而已。”

“哇!我好興奮!”珍珠頭上戴了頂大草帽,是香織借給她的,帽上的緞帶隨風輕揚。她雙手撐高帽緣,躍躍欲試的說:“我能幫忙嗎?”

“就是要你來幫忙的,不然一大早拖你來干嘛?工人待會兒就來了,我們得把成株的熏衣草剪下,然後捆成一小束一小束,像這樣……”她蹲下身,當場作了示范。“力道要夠,花屑才不會散下。”

“眼前這一大片,全部要拔掉?那多可惜。”珍珠惋惜的望著紫色坡地。

“不是‘拔’,是用剪刀‘剪’,根部需另作處理,土壤才能更生。所謂‘有花堪折直須折’,一點也不可惜。”香織塞了一把剪刀在珍珠手裡。笑著催促,“乖乖的剪吧。”

捆花成束的工作要熟練經驗,珍珠是生手還做不來,於是她“忍痛”操著剪子,將剪下的薰衣草交給香織,然後這位挺著大肚子又美得一塌胡塗的孕婦,便優閒的坐在土埂上,只管把花捆成束。

約莫過了半個鐘頭,工人們紛紛上工。他們大部分是五~六十歲的公公婆婆,包著頭巾,親切而身體硬朗。他們好奇的打量著珍珠這個新面孔,珍珠便用自己中等程度的日文和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他們的動作俐落快速,一上午時間,己吞噬掉三分之一的紫色山坡,田埂上也捆好了小堆小堆的花束。

珍珠隨意的坐在埂上,牛仔褲沾了不少泥印。她匆促的來到富良野,根本沒帶什麼衣服,身上的長褲還是向香織惜來的。雖然聶濤命手下送來幾套衣服,但都太正式,且一眼就可瞧出所費不貸。

中午放飯時間,珍珠弓起腿,打著赤腳,手中捧著香織做的精致便當,吃得津津有味。

她看著香織指揮貨車司機,把最後一批花束運上車。

貨車關下後廂門,在顛簸小路搖搖晃晃行了去,香織將筆擱在耳上,腋下夾著一本記事簿。朝珍珠走來。

“呼!終於告一段落。”她吁了口氣,撐著腰,慢慢坐在珍珠身旁。

“還有三分之二呢。他這麼寶貝你,怎麼容許你忙花圃的事?”珍珠側頭瞧著她白哲的容顏,盡管在暖陽下工作了一上午,香織的膚色依然,只是頰上微微透紅。

提及老公,香織心底泛起甜蜜,眉開眼笑的說:“我鬧了一頓脾氣,又費了一番唇舌,他才答應的。其實多動動,對胎兒也好。不過我和他的法三章,只工作一早上,今天稍稍違規了,還好他不在家。”

珍珠出神的望著她眉間的幸福,欽羨的歎氣,“你們這樣……真好。”

“你和濤之間,”她停了停,思忖了一下才道:“出乎我意料之外,也讓我十分期待。”

珍珠一聽,臉不由自主的嫣紅,有些發窘的掩飾,“我和他之間能有什麼期待?”

“是嗎?”香織壞壞地反問。

像珍珠這種直率性格的人,天生就極難學會說謊的技巧,連要她說些模稜兩可的話也不太在行。或者,她早將對聶濤的感覺全表露在臉上,要不然好不容易才厘清的情感,為何立刻被人猜出?那……聶濤呢?他會不會也懂了?

珍珠不打算否認,低歎口氣,“是我一相情願。他可以無心,但我沒辦法瀟灑。”

“所以?”香織引著她的話頭,想探知更多。

“所以……”珍珠突然抬起眼直直地看著香織,眼底閃過自信和自許。“我決定了,與其等他來就我,不如我主動出擊。我不想到了七老八十時,還在想他能不能愛我。”

“珍珠,你夠酷!我欣賞你!”香織忽然撲過來,緊緊摟了珍珠一下。“其實我和水野的情路也走得辛苦,好不容易才圓成這段婚姻。但這是值得的,得來不易的感情會讓你格外珍惜,因此我支持你。”

珍珠和她相視一笑,覺得和聶濤似乎並非毫無希望。

“太陽變大了,我們回大屋去吧。”香織拍拍裙擺,站起身來。

“你先回去,我想再坐一會兒。”這陽光對她來說一點也不烈,暖暖的,好舒服。

“隨你。從小路過山坡,上了小丘頂,那兒的景致很好,可以望見田中家經營的花見花圃,很適合散步。”說完,香織向珍珠揮揮手,提著裝了刀剪和便當的竹籃往回走。

這時,工人也散得差不多了,有些工人急忙的收拾東西,要到別家趕下午的工去。

珍珠調整一下頭上的草帽,循著小路,依照香織所說的路線,慢慢的、優閒的往小山丘上爬。沿途草地長了些不知名的花,她隨手摘下一株,喚著香氣。

倏地,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在跟蹤她,猛地轉過身,又什麼也沒瞧見。

是風的聲音吧?珍珠心底納悶,聳了聳肩,仍不在意的繼續向丘頂步去。

從丘上望去的景色真的很美麗。不規則起伏的丘陵線,一大片綠色的原野,妝點著紫與黃、紅的花叢。

小丘上有一間小木屋,她心裡好奇,便往小屋走近。小屋的門很老舊,也沒上鎖,她輕輕地推開,探頭進去一看,屋裡沒什麼擺設,角落放了一架生銹的機器和幾把農耕用具。

突然,那股被監視的感覺又湧上來。珍珠輕打個寒顫,剛想將門掩上時,背後已經讓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毫無防備的、她一跤跌入木屋,跟著就聽見“咯”的一聲,門被人由外邊上了鎖。

起初珍珠還不相信,以為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直到她開始聞到煙味,這才慌了起來。昏暗中,她奔向門口,摸索著門上的把栓,但任憑她怎麼椎,門仍舊一動也不動。

煙霧愈來愈濃,不到幾分鐘,木制的建材發出嘩啦的聲響,屋頂也開始燃燒。珍珠費力的移動身體,躲避那些散落下來的火屑,她被煙嗆得連連咳嗽,根本無法叫喊求救。她支持不住,伏在地上。

至少,地板有些涼度。她模糊的想著,腦海中瞬時掠過無數影像。她不想死!還有那麼多事未完成,她不可以丟下聶濤一個人,況且她也還沒對他表明自己的情感……

珍珠艱難的移動身軀,覺得空氣愈來愈稀薄。她求生的意志很強,火焰的威力卻更強。她無力的閉上眼睛,珠淚不住地由眼角落下,聲音微弱的喚:“聶濤……你在哪裡?聶濤……”

或許只是幾秒鐘,又或許已過了好久好久,一聲痛苦的吼叫聲穿破灰裊的濃煙,喚醒了她的意識。

“你來了……謝謝老天,謝謝上帝…”珍珠擠出一個虛弱的笑,聲細如耳語,想發聲求救,竟提不起半絲力氣。

聶濤遠遠就看到濃煙,他和水野正巧開著車駛經坡下馬路。接著,香織匆忙的由前院沖了出來,高聲喊著:“珍珠可能在丘頂上!”。

看到她臉上的焦急和恐懼,聶濤的心頭登時涼了半截,他立刻跳下車,發瘋似的往上沖。

她在那裡!該死的,他就是知道她在那裡!

水野跟在後頭來到小木屋,四面木牆可能因飽含濕氣,火舌侵襲得較為緩慢,屋頂卻烈焰沖天,隨時有坍塌的危險。眼見這個狀況,聶濤像發了狂的獅子,痛苦憤怒的叫喊著往前沖去,水野想攔也攔不住。

他撲近小屋,踢了兩腳才將門外的鎖踢落,水野把松垮的門板丟向一旁,聶濤已經奔進木屋內。當他見到珍珠瑟縮在地的身形,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深刻的恐懼。

“濤,快出來,屋頂要塌了!”水野在門外扯著喉嚨大喊。

聶濤抱起珍珠,方跑離木屋幾步遠,身後一聲巨響,木屋已崩塌下來。他跪倒在地,一雙手緊緊摟住懷中的人兒,探著她細微的脈搏和屏息。

“醒來!醒來!”他威迫的命令,兩眼直瞪著珍珠長長的睫毛。

他的威喝達到了效果,珍珠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

但聶濤被嚇著了,他的手不穩的拍撫她的背,試著控制自己的情緒。

蹲在一旁的水野提醒道:“濤,別摟得那麼緊,她需要呼吸新鮮空氣。”

慢慢的,珍珠睜開眼,看見他深送的眸裡有明顯的憂慮。她想對他笑,一顆淚珠卻順著腮邊滾下。

“有人把我推進屋裡,我不知道是誰在惡作劇。”

“別想了,我會知道的。”他啞聲回應。

咽了咽口水,珍珠合上的雙眼又睜開來,不解的打量他的臉,“你的眼睛有霧氣?”

“被煙熏的。”聶濤堅定的回答,卻狼狽的眨眨眼。

“我想也是。”她語氣失望,接著又不滿的問:“你為什麼來得這麼慢?我差點兒被燒死,我好害怕。”

“現在不用怕了,你很安全。”不由自主的,他伸出手輕拭著她頰上的污泥。餘悸仍緊繞在心胸,他的指尖竟微微地顫抖。

見他眉頭又攏緊,珍珠伸過手撫平他的眉心,低語道:“我害怕死亡,更害怕有些話來不及跟你說,就這樣死去。”

“你要說什麼?”

“我,”珍珠遲疑地停頓一下,臉蛋突然呈現不尋常的嫣紅,“我愛你。”這一句聲量極小,她鼓起勇氣更堅決的重復一次,“我愛你。”

“有意思。”水野這特大電燈泡脫口而出,臉上寫滿對珍珠的激賞。接收到兩道凌厲冷峻的目光,他雙手作出投降的動作,站起身,“別這樣瞪我,我走得遠遠的就是,不來干擾兩位。”

他轉身要走,正好遇上趕來的香織,他朝老婆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故意叫著:“香織好老婆,我愛你。”

香織被他的舉動弄胡塗了,正想開口,已被他半抱半摟,回頭往山坡下走去。

聶濤不理會好友的調侃,將目光鎖定在珍珠臉上,悶聲分析,“你愛我,因為我救了你?”

珍珠搖搖頭,糾正著:“因為我愛你。”

他全身戰栗,她的回答如同一道加壓電流直灌入心臟,讓他無法負荷。

此刻,聶濤慣有冷漠、譏諷的神情全不見了,他雙目緊盯著珍珠,認真的評估她話語的真實度。

珍珠知道他有自己的心緒得解,不忍再加重他的負擔,於是心裡對他才有的情感,她沒再提。

目前不是時候,她可以等,等他慢慢消化她的這波攻擊。

回家的路上,她堅持要自己走,不過聶濤的大掌仍緊緊地握住她的小手。

跟在他身後,隨著他穩健的步伐,方才的恐懼似乎離遠了……

他應該有那麼一丁點在乎她吧!珍珠暗暗想著,低垂著頭,笑意染上唇邊。

這塊餅、她又咬下好大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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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00:46:16
第七章

夜,很深。寂靜中,屋外的蟲鳴顯得更加清晰。

珍珠無眠的躺在床上。按理說,經歷了一場生死掙扎,精神該是委靡不振的,可她就是睡不著。

下午她忙著應付水野和香織的問題,從在花圃工作的細節,一直追問到小屋失火,可她能回答的就那幾句:她根本還搞不清楚狀況,就困在木屋裡了,更別提知道是誰推了她一把。而聶濤只是靜坐一旁,他不發一語,臉色卻愈沉愈冷。

現在夜深人靜,獨自回想陷在火裡的危境,那股驚懼又上心頭。

有人敲了她的房門,珍珠一骨碌的翻下床,打開了門,香織探進頭來。

“房門下方的縫透著光,我想你可能還沒去見周公。怎麼,不困嗎?”她翩然的閃進門內,坐在珍珠床上。

珍珠隨手合上門,煩躁的說:“肉體困了,精神卻很亢奮,腦子裡一堆事情,理也理不出頭緒。”

“好啦,別煩了,屬於濤的事,他自會處理妥當。為了安撫你受到的驚嚇,我今晚陪你睡覺。”

“不會吧!水野先生肯答應?別待會兒他拿著武士刀把我剁成十七、八塊。我無福消受你的美人恩。”

珍珠咯咯笑著,手腕被香織一扯,兩人順勢往大床上倒。她調了調枕頭的位置,和香織並肩仰躺,由她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到窗外夜空中的星星。

一會兒,珍珠開了口,“你有話對我說?”

香織應了一聲、收起玩笑的態度,低語著:“是…關於濤。原本不打算讓你知道的,我想等有一天他心向著你,他自會主動告訴你。不過下午發生了那件事,我真的很想同你好好談談……濤要知道了,肯定怪我多事。”

“混幫派的人,敵人一定不少。其實我早該有心理準備,想和他一起生活,那些明的暗的敵人,全要與他一同面對,我不可能永遠躲著,悶不出聲。”珍珠頓了一下,口氣充滿疑慮,“可是那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會不會是認錯了?”

“我想沒那麼簡單。”香織說。

珍珠猛然甩甩頭,略略提高音量,“哎呀!不能坐以待斃,明天起,我要加強訓練,提高警覺。”

“珍珠,我……”香織沒辦法像她一樣樂觀,有話想說又不知如何啟齒。

“你今晚好怪!你到底要講什麼?盡管講嘛!”

香織深吸了口氣,才緩緩的開口。這些事,很久很遠,有時又鮮明如昨,在睡夢中糾纏不休。

“其實,濤和我是同門師兄妹。十幾年前,那時濤十六歲,我是一個十三歲的丫頭。”

她轉過頭,看見珍珠正睜著大眼,專心的聆聽,不由得微微一笑,幽然的接著說:“我們兩個都是孤兒。我母親生下我便去世了,我爸爸是洪幫中人,那時為了銅鑼灣的地盤,在一次械斗中喪生了。幫中的執法長老收養了我,後來又成了濤和我的師父。當時的濤並不凌厲,雖然個性有一些冷漠,卻超乎年齡的成熟、冷靜。”

她潤了潤唇,思想沉溺在記憶的底層。

“濤根本不曉得自己的父母是誰,他是師父撿回來的。然後,在沒有選擇餘地和考慮的空間下,依著師父為他決定的路,接受所有嚴苛的訓練。不過我想,濤其實是甘之如飴的,師父的器重,成了孤僻的他唯一追求的快樂。但……令人無法相信的是,堂堂洪幫執法長老,代表著幫會戒規和歃血義氣的師父,最後竟會背棄至死信守的盟約。”

珍珠深深地注視著她,略帶緊張的傾聽著她的話,秀眉不自覺微蹙起來。

“你不會知道他殺了多少幫中兄弟。”香織半扭過肩膀,繼續說著。“當時幫派勢大畫分不明,為了搶地盤、並堂口,武山連合會秘密訓練出一批精良間諜,潛伏在其他幫派中當臥底。這批人的帶頭老大統稱為‘殿下’,沒有姓名也不知年齡、性別,洪幫將之視為大患。那時候,幫裡懷疑一名新進兄弟是間諜。長老們同幫主商議的結果,決定由師父出馬進行反間計,藉以揪出武山連合會的‘殿下’。原來一切都計畫妥當的,可是誰也沒想到師父會陷入情網,任由感情凌駕一切。”

“‘殿下’是個女子!”珍珠心中陡然雪亮,對於被誤認後,聶濤加諸於她身上的行徑,似是有些明了。

香織略點了頭,面容顯得蒼白,呼吸微促。

“‘殿下’生得好美好美,像仙子一樣。她是否真心付出感情我不清楚,只知道師父愛她愛得發狂。身分曝光後,她被困禁在總堂的黑牢,為了救她,師父哀求幫主和各司長老,甘願代她受刀刑。會裡的兄弟指責他背棄信義,無論如何非殺‘殿下’不可。正爭議不休時,幫裡兄弟氣不過,瞞著幫主,夜裡放火燒了囚牢。”

“師父趕來時,整座囚牢已付之一炬。見到那幅景象,他登時發了狂,見了人就砍,好多好多人圍攻他一個,費盡力氣才制伏。幫主一刀下來立刻要取師父性命,是濤不顧一切的撲上前,擋在師父前面。當時幫主微愣了一下,一瞬間,手中的匕首便被師父乘機奪下。濤距離師父最近,而陷入瘋狂狀態的師父根本認不出來,他揮動匕首攻擊最近的目標,濤全然沒法反應,刀已從背後疾刺而入。”

珍珠不自覺的輕捂著嘴,香織講的“故事”引起她胸口一陣滯塞氣悶,她的心,發著疼。

“我瑟縮在一旁,看著師父拔出那柄匕首,一時間血順著刀口噴出,他整張臉沾滿了濤的鮮血。”香織喘了口氣,雙眼眨也不眨地望向天花板。濤轉過身,眼底全是驚懼和不敢置信,低低喊了師父一聲。我想濤永遠也料不到,師父會又接著一刀劃過來,匕首揮過他的臉,留下雙眉之間那道傷痕。若非幫主出手快,捉著衣領將濤扯離,師父那一刀,足夠劈開他半邊頭顱。當場,師父被處死。濤受傷極重,卻因而引起幫主的注意,命了華醫生和幾位名醫聯合會診,他整整昏迷一個多禮拜,才清醒過來。“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屋裡陷入一片靜默,接著,響起兩聲長歎。

香織偏過頭來,視線又一次落在珍珠身上,訝異的問:“你干嘛哭成這樣?”

“哦?”珍珠回過神來,掌心撫拭著眼睛和臉頰,才意識到枕頭套上,已被自己的淚浸濕了一大片。“我覺得好痛,這裡好痛。”她愣愣地說,手指著胸口。

“我平常不愛哭的,可是聽完了你說的故事,再想起他身上亂七八糟的傷,就想掉眼淚。我覺得他好可憐。”

香織順手拿來床櫃上的面紙,整盒塞給珍珠。

“我想,師父揮下那一刀的剎那,注定了濤冷酷和不信任的性格。至今我仍不解,為何我和他能相處得來,或許是因為‘同病相憐’……但我比他幸運許多,還有英知陪著我走過那一段慘淡歲月,而濤,始終是孤零的。”

突然,香織眼中閃著興奮的光,棉被下的手伸過去緊握住珍珠的,半央求半鼓勵的說:“濤的脾氣是不許別人可憐他的。你要同情他,不如愛他吧!他很需要一份感情,深沉真切、有欣喜有失落的感情,只有你給得起。”

這一番話,讓珍珠呆愣了好久。

她愛他啊!不僅是心疼,她也是愛著他的。要不然,又何需這般牽掛?

她喜歡上他什麼?說實在的,她自己也不清楚。這份愛情來得莫名其妙,只知道有他在身旁,便覺得什麼都足夠了。

夜更深了,連蟲嗚也漸漸停歇。

香織合上雙眼,蒙朧的跌進夢鄉,嘴中模糊的囈語,“珍珠,你等他,千萬等他……”

珍珠搖搖頭,真要等是濤自覺,可能八輩子都等不到。所以,還是口一口吃了那塊餅再說。



“去哪裡?”珍珠站起身,拍手上的泥土。早上她和香織忙著花圃的工作,太陽暖暖的,灑得她好舒服,聶濤卻西裝筆挺的立在她面前。

“比原先計劃多留了幾天,該離開了。”他沒有理珍珠的問題。“跟我走。”

一句簡單的命令,他手已經伸來拖住她的手肘。

要她走,不難。可是珍珠偏就看不慣他傲慢的態度,於是二話不說甩開他的手,自顧自的走向草埂上的小水龍頭,聶濤跨步走來,無語的瞧著她洗手上的泥巴。洗淨雙手,珍珠掬起水潑在臉蛋上,她側了側頭,發現香織戲謔的望向自己,偷偷的,她給香織一個頑皮的笑容。

珍珠挺起身來,沾濕的手主動勾住聶濤的上臂,順道在他漂亮的西裝上抹了抹;她挨向他,無辜地眨眨眼,笑容不減的說:“我們走吧!”

對珍珠的主動,聶濤有些許驚愕。之前她直言無諱的說愛他,說得那般斬釘截鐵,但他無法明白,她為何有這樣的情感?而他心底不自覺湧出來的渴求又是什麼?

他掩飾著道:“快去收拾東西,別浪費我的時聞。”

“聶大長老,我不是你的部屬,不要對我頤指氣使。”他總是如此,每次軟性的感情要冒出頭來時,便死命的強壓下去。她毫不畏懼的迎向他的瞪視。“還有,我希望你懂得尊重人。如果你願意用商量,或是詢問的語氣,我會很高興。”

聶濤突然冷笑一聲,“你憑什麼要我這樣對你?我甚至無法斷定你的身分!”

聽到聶濤的話,珍珠倏地停下步伐,小手離開了他,和他面對面對峙著,眼底的嘻笑不見了,胸口急促的起伏,她又氣又傷心的說:“你不是刀槍不入、神通廣大嗎?怎麼連我的背景也沒法弄清楚?我……我對你這樣,如果你還懷疑我,你就該死!”

她對他怎樣?聶濤杵在小路中間,仔細的打量眼前那張潔美而氣苦的臉,竟覺汗珠由額際冒出。

天啊!如果他對她真有什麼,他才真的該死!

等不到聶濤的反應,珍珠自嘲的笑了笑,灰心的說:“你這種傷人的本領,好高明。”

說完,她甩了甩頭,轉身往前走,聶濤卻還佇立在那裡,如同雕像。

來來去去,珍珠依然是一隻小熊背包。

這次,水野親自駕車送了他們一程。香織坐在丈夫身旁,而後座,珍珠和聶濤挨著兩邊車窗坐著,往機場的路上,氣氛一直十分詭異。

水野夫婦倆識趣的什麼也沒問。

行至機場,入了機場大廳,香織忍不住執起珍珠的手話別,一旁的水野和聶濤僅是靜默的相互握了握手。

水野走了過來,正巧聽見妻子的話。

“你這個乾媽當定了。這孩子出生後,你一定要回北海道看看我們。”

“嗯。”珍珠笑了笑,伸手輕撫著香織圓滾的肚子,“我會帶一份很大的禮物當見面禮。我倒希望是個女孩,像你一樣漂亮的女孩兒。”她的視線往上,停留在水野的臉上,朝他微微點頭,用日文說:“謝謝您這幾日的照顧。水野先生的劍道很了不起,今後我會更加努力學習。”

水野呵呵大笑,右掌拍著珍珠的肩,“你這妞兒有點邪門,有膽跟濤談情說愛,你這學生,很好!很好!”最後兩句話是用中文說的。

珍珠臉紅了紅,眼角不自覺地瞟向聶濤頎長的身影。他走近來打斷了他們的話,簡單扼要的說:“走了,保重。”

習慣使然,他又握著珍珠的上臂,半迫著她往前走。珍珠甩了一次,沒掙脫開,就任由他握著。她回過頭來,用力的朝水野和香織揮手。

他們的機位和其他乘客分隔開來,包廂中只有他們兩人。包廂的空間不大,但有絕對的隱私,主服人員進來佈了些餐點後便退了出去。

小小的空間裡氣壓低迷,珍珠不顧看他,自顧自的盯著窗外的雲海。

她毫無食欲,吃得不多,而聶濤吃得更少,只是拼了命的喝酒。

突然,聶濤開口打破沉寂,慢吞吞地問:“你不管我喝酒嗎?”

珍珠被他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見小几上那瓶威士忌已只剩三分之一。她沉吟了一會兒才倔強的說:“我憑什麼管你?要喝多少酒,你請便。”

接著,又是悶死人的寂靜。

聶濤仍舊慢吞吞的說:“你不高興。”

“沒有,我高興得很。”珍珠輕哼一聲,秀眉挑得老高,兩眼直勾勾地瞪著聶濤,幾乎要冒出火來。

說不上為什麼,他不習慣她那麼安靜,不笑不多話。有好多的感覺,他排拒著不敢深探,腦海裡卻浮現在小路上,珍珠仰朝向他的容顏。她的小臉上顯露的東西太多太重,他無力承擔,怕擔當不起,整個夢就碎了。

覺得呼吸困難,他扯開領帶。

“對不起。”他依然是慢吞吞的語氣。

珍珠呆愣了幾秒,倔強的回答:“我不要。”她偏過頭眨眨眼,覺得鼻子酸酸的。

海珍珠,你是個愛哭鬼。

“對不起。”他仍是同一句話。

聶濤放下酒杯,伸手拉著她的手。她的小手冷冰冰的,指節因握劍的關係長了幾粒小繭,掌心卻異常柔軟。

珍珠被動的抬起頭,對於他溫柔的轉化和道歉,她不覺得欣喜,反倒憂郁而失意。“我不必你說對不起。那毫無任何意義。你總反反覆覆、陰晴不定。在爭奪侵略的江湖裡,你是個勝利者;但在感情的世界中,你是個逃兵,不折不扣的懦夫。你渴望愛與信任,又沒勇氣承擔。你現在說對不起,若我再次軟化去信賴你,你是不是打算再將我的感情當面擲回?我不要這樣的循環,不要你的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要了。”

“對不起。”他不辯解也不否認,大拇指摩娑著珍珠的掌心。

以往要“羅剎無色”、洪幫執法長老開口說一句“對不起”,還不如殺了他來得痛快。但這個男人太狡猾、太壞,他完全捉住了珍珠的弱點。

果然,珍珠聽到他第三次的道歉,眼淚就滾出來。她捂著臉抽咽的指責,“你如果是隨便說說,就不要露出那麼認真的臉。我討厭你那麼陰沉,那麼反覆無常,那麼難以捉摸,那麼跋扈、那麼霸道。”

話兒被終結了,他驀然俯下頭來,又對她做那些跋扈,霸道,讓人臉紅的事這絕不是“止乎禮”的吻,火辣辣的熱潮淹沒過來,珍珠覺得身子輕飄飄地,似在雲間浮沉。

聶濤的唇不似平時的冰冷,他的吻熱烈而狂猛,以雷霆萬鈞之勢襲來,佔領了她所有思緒。強而有力的胳膊圈住她的身子,那樣強壯而結實,她在他懷中,連移動的能力都沒有。

唇滑了下來,戀著她的下顎、頸項,再向下至她胸前,吸吮著乳白色的柔軟肌膚,畫出一小排嫣紅的痕跡。

是他還是她的喘息,早已無法分清。珍珠只覺得全身燥熱難當,那把無明火蔓燒到四肢百骸,吞噬她所有的理智和氣力,整個人癱軟無力,又渴望更多。

突然間,機身一陣搖晃,聶濤抱著珍珠向沙發座椅撲倒,隨即機艙內廣播系統流洩出空服人員優美而專業的聲音。

“各位旅客,本班機正通過一段不穩定的氣流,請各位旅客回到您的座位,系好安全帶,謝謝合作。”

搖動並沒有持續太久,珍珠靠在那寬闊胸懷,費力的調整呼吸。而聶濤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渾濁的氣息既粗又急,受到的震撼同樣強烈。

好一陣子,兩人都沒開口,僅是靜靜地相偎在一起。珍珠意識到他摟著她裸肩的大手,臉蛋不禁掩上紅潮。她身上的襯杉已被褪至腰際,而胸衣一邊的肩帶也扯離了,鬆垮的落在臂上,暴露出整片肩胛和大半的胸脯,脂白的膚色微微泛著暈紅。

老天爺!此時、此地,她竟然沉溺在他的吻裡,興不起任何防衛,任由他煽動她心底渴求的熾情欲望。

她不敢去想,如果不是那場亂流,“事情”會發展到什麼地步?她珍守的吻已被他胡亂侵奪,而身子是否也要丟開道德禮教的束縛,托付於他?

這個問題的答案,果決得使珍珠驚慌訝異,同時還有一點點欣喜、期待的情緒,不斷地擴張。

羞喲,珍珠。她紅著臉笑了笑,抬頭悄悄打量聶濤,望見他微生胡髯的下顎和吞咽著口水的喉結,那股憐他的母性,又無故被他牽動起來。

驀然間,她雙臂摟緊他,低低地喊道:“你不可以再無視我的感情,不准再輕賤它了。我知道現在你無法給我同等的感情,但請你好好保存著它,這樣便足夠了。”

開玩笑,她海珍珠不可能這樣就足夠的。這一招叫“以退為進”,先訂個周全計劃,再循著每個階段的進度表向前邁進。現階段先迫聶濤面對她的感情,再逐步蠶食鯨吞他的心。

珍珠只聽到頭頂一聲重重歎息,他不點頭不搖頭,雙手拉攏她的上衣。她瞧不見他的臉,卻能了解他內心深處的掙扎。或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是不能愛,只是不敢、也不願愛。

珍珠放任他整理自己的思路,小小手掌慢慢地在他背上游移,刻意的尋找當年那處傷口。她輕撫著後背微凹的刺痕,來來回回,一次又一次。

她的小動作讓聶濤驟然間戰栗,仿如一道電流貫穿而下。他不自禁地在珍珠的擁抱下瑟縮,一向無波無浪的心,竟在此刻感到尖銳的痛楚。

他咬著牙喃喃的說:“我該拿你怎麼辦?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對他的迷惆,珍珠只是笑。

待到了東京成田國際機場,珍珠才得知,他們將前往台灣。

為什麼急著趕回台灣?他那批手下呢?在北海道的“幫務”是否處理完了?珍珠有一堆疑惑在心頭,就是無法問出口反正問了也是白問,這個男人絕對不可能和她“閒話家常”的。

這趟日本行,她想去的地方沒去成,換來一次北海道之旅,認識了水野夫婦和那紫色花海,還有身旁這位古怪、自負的男子。

幾日來,除了抵達日本當日打了通國際電話回家,接著便發生了連串變故,她根本無法聯絡家裡,這次回家,肯定被老爹老媽修理得“金光閃閃”。珍珠心裡想著,不知怎的,就是想笑,心情跟著鬆懈下來。由日本飛往台灣三個小時的旅程,她睡得極沉。

出了海關,凌揚和蕭瑤已在入境室等候。見到長老,他們立刻迎了過來。

“車準備好了,就停在外面。先回別墅,還是到辦公廳?”凌揚一手接來長老手中的公事包,面無表情的問。跟著聶濤久了,多少被傳染到冷漠的神情,不過他個性近乎木訥,少了聶濤的尖銳和嚴厲。

“去公司。”聶濤簡單地說。

四人往門口移去,珍珠乘機拉了拉凌揚的衣抽。對他,她一直深覺抱歉,不講開來,這種虧欠的感覺會根深蒂固的潛伏在心裡,很難受的。

她壓低了音量,“你頭上的傷還疼嗎?我真的很抱歉。”她滿懷歉意的望著他。

凌揚一愣,臉頓時漲紅了。他快快地搖頭,丟下珍珠,大步跟上聶濤。

而蕭瑤,似乎不如以往親熱活潑。珍珠也不十分在意,她想或許是因為聶濤在場的關係吧!

那輛加長型名車引來眾多注目,珍珠被安排在前座,蕭瑤權充司機,在後座,凌揚正詳細的向聶濤作營運報告。聽見他們的談話,珍珠才知曉,在洪幫底下,還有無數的跨國企業。凌揚的報告又長又雜,讓她昏昏欲睡。

忽然,凌揚合上手裡的卷宗,話鋒一轉,“昨日,武山連合會的總長古川淳親自來電,約長老談判。他們的勢力急速擴張,北部幾家店和他們照過面、交了手。幫主要長老下決定,因此大家隱忍下來,沒把事情鬧大,全等長老指示。”

這話題讓珍珠豎起耳朵,全神貫注。

聶濤沉吟片刻,臉上罩了一層寒霜,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很好。晶片他們肯定尚未到手,如果已解讀出裡頭有關幫會的資料,武山運合會不會要求談判,而會直接置洪幫於死地。他們踩了洪幫盤口,壞了江湖上的規矩,該死。”

凌揚沒敢接話,緊張的瞧瞧珍珠。在他的想法中,珍珠仍屬“罪嫌重大”,所以在她面前談論幫務,實在不保險,還好長老也主動停止這話題。

各人心緒不一,珍珠卻是暗自高興。她想,他不避諱她,當面談論幫裡的隱密,在他的意識裡,該不會再死扣著她就是殿下什麼碗糕的才是。

車子平穩的停在一棟商業大樓下,聶濤向蕭瑤交代幾句,要她送珍珠回別墅,自己則同凌揚走入大樓裡。

“豬頭!”珍珠低罵一聲,表示不滿。在外人面前,他又開始保持距離,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

他肯定還沒法適應她的告白。沒關係,慢慢來,一次咬一口……

“別氣呼呼的。”一路像悶葫蘆的蕭瑤忽然開了口,“你和長老進展很快嘛!你搞得他暈頭轉向,別人看不出來,卻瞞不過我的觀察力。如何?他床上功夫很棒 ?”

“蕭瑤!你什麼意思?”珍珠覺得被侮辱,和聶濤之間的情感被貶低了。

蕭瑤嘻皮笑臉,無所謂的聳聳肩,“你別翻臉,我什麼意思也沒有,只是好奇啦。”

雖然她說得輕鬆,語氣裡卻潛伏著某種因子,讓珍珠全身都不舒服起來。她似乎和以往印象中那個愛打架、饒舌而可愛的噴火女郎有所差距,變得尖銳了。突然,她腦海靈光一閃,莫非……莫非蕭瑤也鐘情於聶濤?

珍珠暗暗打量她,但蕭瑤仍專注的操控方向盤,眼神直視前方,看不出任河心思。

車子行至仰德大道,循繞山路而上,約莫二十分鐘,路旁夾道的樹排列得愈見整齊。然後珍珠見到那扇鏤花大門,門緩緩的自動開啟,蕭瑤將車駛入。

候門的彪形大漢是那種典型的黑道分子,他向車內的蕭瑤微微點頭,六隻黑金毛皮的軍用狼犬蹲坐在他腳下。珍珠驚異的瞪大眼睛,她長這麼大,從來不知道狗也可以長得這麼威武英俊。

車子滑入那不算小的車庫,兩人才步出車外,就聽見聲響:“阿瑤,你帶人回來了嗎?濤少爺方才來過電話,說你要帶位小姐回來。”

說話的婦人有個圓胖身軀,臉頰也鼓鼓圓圓的。瞧見了珍珠,她堆滿熱情的笑容直趨過來,“你就是珍珠小姐?我是金嬸。”

“您好,金嬸,叫我珍珠就好了,加上小姐聽起來不太習慣。”珍珠禮貌的回應,不自覺笑開了嘴。

“好好好。你好可愛又漂亮,濤少爺只含糊說是小姐,也沒講清楚。”金嬸揚起眉,眼睛閃著光,掩飾不住唇角喜悅的笑。

珍珠被她別有深意的目光瞧得有些發窘,她求救的看了看蕭瑤。

“金嬸,我知道您急著幫長老找老婆,但也別嚇著人家。待會把人嚇跑了,您就沒法愛屋及烏了。”蕭瑤又詼諧又挖苦地道。

“珍珠,我服侍濤少爺十幾年,我人很好的,你別嚇著了。”金嬸急急地保證,拉著珍珠走出車庫,“我烤了一些餅乾、起司蛋糕,你和蕭瑤進屋坐,我泡壺茶請你。”

“哇!我最愛吃下午茶了。”珍珠叫著,腳步自然的跟上,邊問:“聶濤也喝下午茶嗎?您真的照顧他好久好久了?”

“是呀!當初幫主要我照料他生活起居,那時濤少爺才十六、七歲哩。”

“金嬸也是洪幫的人?那你肯定認識香織囉?”

“香織?”她略微思索了一下,“你是說那丫頭呀!我當然認識。原本她不叫香織,自從嫁給了那位日本大胡子,才改名換姓的。唉!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快活不?”金嬸歎了口氣。

“很快活!很快活!我在北海道見過他們,一位教劍,一位種花,生活過得好愜意。”

珍珠感到和金嬸的距離一下子拉得好近。她是聶濤的金嬸,就等於是她的金嬸。

進了屋,金嬸匆忙到廚房準備點心,珍珠和蕭瑤則各據著一張單人沙發,隨意坐在客廳裡。不知為何,那股奇怪的壓迫感又逼了上來。

難道是她多心了嗎?珍珠無法確定。但蕭瑤似乎生著氣,她的眼神透出了不友善的訊息。

“蕭瑤,你沒事吧?”她試探的問了一句。

“怎麼?”蕭瑤抬頭望向她。

門鈴突然大作,阻斷了珍珠的話。她離門較近,不做考慮的上前開門。門一打開,一大束花出現在門口,花束之大,將捧花的人遮去大半身軀。

那名手下掙扎了一會兒才露出頭來,對珍珠說:“長老送給珍珠小姐的。”

珍珠半信半疑的接過花,邊問:“沒有卡片,也沒有信箋嗎?”

“沒有。”他簡短回答。

“謝謝。”珍珠掩上門,有些納悶。這不是聶濤行事的風格啊!但疑惑歸疑惑,平白收到大束美麗的花,不管是誰送的,她心裡總是感到高興。

珍珠轉過身走回客廳,一抬眼,她怔了怔,不明就裡的問:“你拿我的小熊背包做什麼?”

蕭瑤略微緊張的將之放下,又聳了聳肩,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浮上嘴角。“你的背包很可愛,我只是看看而已。”

珍珠輕應了一聲,心底狐疑的感覺卻愈擴愈大。她甩了甩頭,想把那份沒來由的詭異拋得遠遠、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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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00:46:45
第八章

今晚,有很好的月色。

金嬸上樓睡了,那管著狼犬的大漢在四周巡視,剛經過大屋前。

珍珠蜷曲在前廊的籐制秋千椅上,輕風徐徐吹來,拂得人昏然欲睡,不知不覺的,她手邊的書掉落到地上。

一隻修長的手撈起那本書,高大的身影籠住了她。

端詳著眼前甜美的睡容;他低歎了口氣,彎下身將秋千上的人兒攔腰抱起。

熟悉的氣息在珍珠鼻間縈繞,她將頭埋入他的肩窩,模糊的咕噥著:“你好晚才回來。我想等你,可是眼皮好重,忍不住就睡著了。”

“嗯。”聶濤輕應了一聲,抬腳欲往屋內走去。

“別進去,還不要。”她低聲要求著,音調柔柔軟軟的慵懶,令人無法抗拒。“陪我坐坐,外面天很黑、月很亮、風很舒服。”

他煞住了腳步,折回來坐在秋千椅,將她抱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籐椅承受著兩人的重量,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很晚了吧!珍珠想著,卻懶得抬起手腕看表。

忽然,聶濤開口打破共享的靜謐,口氣微酸、微慍,“阿超哥是什麼東西?”

“什麼?”珍珠皺皺眉。

直到聶濤又問了第二次,她才搞懂他的話。

“阿超哥不是東西,是個人,還是高高帥帥壯壯的那一款人。”她回答完,發覺不太對勁。抬起頭來盯著聶濤,秀眉緊皺,“嘿!等一下,你怎麼知道阿超哥?誰跟你說的?”

“你。”

“我?”珍珠眼睛睜得又圓又大…

“這裡的電話全天候監控;下午你撥了一通長途電話回家,通話時間十七分三十二秒。”

那通電話,她和家人聯絡上,含糊的交代目前的狀況,又推說要留在北部找工作,暫時無法回家。她順口問起阿超哥,才得知那日她失了蹤,阿超哥找她找得快瘋了。

“你侵犯我的隱私,監視我的行動!你仍認定我是間諜,防著我和別人接頭?”珍珠嚷著,想從他的大腿上跳開,但聶濤攬緊她的腰肢,令她動彈不得。

美好的一個夜,就這樣被他破壞殆盡。珍珠氣不過,掄起拳頭狠狠給了他胸膛一拳。

聶濤悶聲挨打,眼瞳隱在陰暗之中。

“只要明天和武山連合會的會談有結果,各自招回臥底分子,畫分新的地盤界線,一切就能如你所願,你要到哪裡去都隨你。”他想讓聲音聽起來滿不在乎,但表現出來的,卻完全走了樣。

能回家,她當然很高興;可是她暗地裡仍舊希望他會說些不要她離開的話,哪怕是強硬一點的手段也好。但他什麼都不提。

珍珠心好痛,主動的問:“你難道不留我?”她專注的盯住眼前這張男性的臉孔,驚愕地發覺閃過他眼裡紛亂的情感。

對他而言,這是全然陌生的事。他不知所措,急於逃開珍珠窺視的眼神,但珍珠不肯。她伸出手,輕撫著他剛硬臉上的疤,心裡漲滿了對他的憐惜。

“答應我,別再拿自己的身體擋刀擋槍,如果你仍這樣,我就……我就……”她的“我就”還沒有下文,眼淚倒先滾了下來。

聶濤驀然銜住她頰邊的淚,發了狂的吻著她,輾轉往她紅艷艷的唇間,和她交纏一起,良久良久才放開。

他將臉埋入珍珠細致的頸邊,嗅著她的髮香,低吼的自問:“我留你做什麼?留你來氣我、折磨我?留你來觸發我的劣根性?我肯定是瘋了!”

珍珠無法替他回答,她揉著他濃密的髮,靜靜的與他相偎。

愛情便是如此,讓人甜蜜,讓人苦楚,永無了時。

不知怎麼回事,一早,珍珠的眼皮就跳得厲害。

不過她個性樂天,倒不十分在意。

梳洗完畢步下樓來,金嬸已在飯廳裡忙碌,珍珠向她道了聲早安。

金嬸轉過身軀,圓潤的臉上掛滿笑容,揚聲道:“過來吃早飯了。不清楚你的喜好,所以中式和西式的我全準備了。快來,趁熱吃吧。”

珍珠走了過去,只見飯廳大桌上擺了燒餅油條、清粥小菜、火腿蛋卷、沙拉三明治、牛奶、咖啡……她食指大動,睜大眼睛,垂涎的問:“這麼多,只有我一個人吃嗎?”

“是啊!濤少爺很早就出門了,他一向不吃早飯,一杯黑咖啡就打發。你想吃什麼?稀飯涼掉就不好吃了,我盛一碗給你。”

“金嬸不用忙,我自己來就行了。”珍珠急急搶過金嬸手邊的碗、金嬸站在一旁,熱情而努力的幫她夾菜。

“金嬸!”珍珠忍不住了,她站起身,一把將老金嬸壓人座位,“你別再招呼我了,我不習慣的。你也吃一些嘛,這麼多東西,我一個人哪吃得完。”不顧金嬸阻止,她也盛了碗熱呼呼的稀飯,放在金嬸面前。

“哎呀!小姐。”金嬸的手在圍裙裡搓著。

“哎呀呀,好金嬸,算我求你陪我吃飯好不好,還有,別又喊我小姐了,我叫珍珠。”

金嬸被她逗笑了,她拿起筷子,滿意的看著珍珠,感慨的說:“你真是一位好姑娘。”

珍珠夾了一筷子的涼拌黃瓜放人金嬸碗中,順口回答:“是啊!我也覺得自己真是個好姑娘。”

說完,她們相視而笑。

一上午,珍珠幫著金嬸整理後院的小花圃,向修剪枝葉的園丁老伯“討教”了幾招。用完中飯後,她仍由客廳撥了電話回家反正她沒什麼秘密,要監聽就監聽吧!

這一整日,生活極為平淡。到了夜晚,珍珠依舊坐在廊前的秋千椅上為聶濤等門。她並不迷信,但想到聶濤今天與武山連合會的談判,心裹不由得擔憂起來。

聶濤,你怎麼還不回來?快回來吧!珍珠雙手合十,閉上眼祈求,心中全是他的名。

忽然,像是回應她似的,一個黑影無聲無息的靠近,強勁又凌厲的壓迫感倏地湧來。她睜開眼,看見聶濤就仁立在那裡。月色下,他眼瞳中跳簇著綠影鬼火,充滿探究的凝現著她。

珍珠被他弄胡塗了。她不是沒見過他“羅剎”嚇得旁人“無色”的本領,但是現在她體內每一個細胞都確切的感應到,這次他不只是火山爆發,還加上慧星撞地球了。

她主動扯了扯他的酉裝衣袖,才開口要詢問時,赫然發現他西裝下淺色襯衫,在胸口現出了片殷紅血跡。珍珠大驚失色,不管三七二十一動手就扯開他的外套,那件淺色襯衫上濺得到處是紅,大大小小、點點滴滴,讓人觸目驚心。一時間,她的臉色竟比他還雪白。

“你怎麼了?”她捂著嘴,生怕自己大叫出來,眼眶內蘊著水珠。她抬眼望向他,沒發現他眼底的冷漠。

“你又參加械斗了是不是?你受傷了,很嚴重,對不對?”她愈說愈哽咽,小手急急地撫觸他的胸膛。

他猛地撥開她的手,越過她直接走人屋內。珍珠跟在後頭,跟他進客廳,跟他上樓,跟著他回房。他把自己鎖在浴室內沖洗,她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候在門旁。

沖水聲停了好一陣子,仍不見門被打開,珍珠的擔憂更甚,怕他真的在裡頭暈倒。

“開門!你怎麼了?喂!我要撞門了……”她往前猛沖,沒想到門突然打開,她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撞進聶濤懷裡。

本能的,聶濤伸手攬住了飛奔過來的身軀,牢牢的將珍珠圈在懷中。他低頭看她,見到她眼裡無辜而憂慮的神情,一抹輕蔑、鄙恨閃過他的嘴角。上一秒,他還緊緊將她摟著;下一秒,他粗魯的推開她,推得遠遠的,彷彿她有多麼骯髒似的。

他一言不發的走到櫥櫃倒了杯烈酒,站在窗前,望向窗外暗黑的夜,機械化的一口一口地喝著酒。

清洗之後,他只在腰際圍了一條浴中,長髮濕漉漉地散在肩後,水珠滴下,在寬闊的肩背上,流出一條條紛紛的水痕。

珍珠呆愣的站著、被動的望著他的身影,完全無法捉摸他目前的心緒。

“你沒受傷對不對?那些血,大部分是別人的?”

他裸露出來的身體只有兩、三處小傷,流不了染紅整件襯衫的血。但他外表雖無恙,內心卻傷重了。珍珠覺得眼前的他仿如一頭負傷的野獸,靜靜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又極度防備地築高心牆。

不確定他還有沒有其他傷處,她走近他,手掌覆上他那堅硬如石的肩背。

驀然間,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起,聶濤恨恨的、發怒地將酒杯擊向牆角,殘餘的酒液迅速的滲入頒色地毯,消失不見。

珍珠怔愣的看著這一幕。快速的,他旋過身來,大掌用力的握住她的上臂,緊得讓肌肉發疼。

她知道他在生氣,生她的氣。她想開口詢問,一啟口,他的頭便俯了下來,冷薄的唇如鷹一般,准確迅速的捕捉目標,密密的覆住她的雙唇。

“濤,我有……”她的話根本無法出口,聶濤的舌長驅直入,粗暴的掠奪、強迫,卻又熱烈無比的輾轉吸吮著 …

珍珠推拒著他的胸膛,漸漸的,理智的一方愈來愈弱,情欲如潮,淹沒了她,迫她隨波逐流。

再眷戀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她對著自己說。

整顆心全托付於他,她迷茫的嬌喘著,雙頰漾上玫瑰色,眼眸半張半合,滿是激情、滿是信賴,純純憨憨地看著吻住她的男人。

他受不了她全心的依附,受不了此刻她臉上純真的表情,他受不了,就必須摧毀這一切!

“蹬”的一聲,他奮力扯開她的上衣,衣上的扣子全落在地面,四處散落。

珍珠感到胸前的涼意,整個人、已被推入大床;隨即,聶濤撲向她,將她的長髮、四肢全籠罩在身下。

見到她微微驚懼的神態,他似乎在笑,涼薄的淺笑。但珍珠即使害怕,也只是一瞬間的感覺罷了。在聶濤撒落的吻下,她早昏了頭,無法思考,只剩感覺是敏銳的,帶領著她去體驗聶濤的唇、聶濤的手、聶濤的身軀。

而他,明明是森冷如冰,卻在她身上點燃了熊熊烈火。這一切來自天堂也來自地獄,他們兩人就在天堂與地獄之間,翻翻轉轉、墮落沉淪。

他的唇烙印在她的胸脯上,她的胸不大,卻渾圓有致,恰合他的手掌。

珍珠心亂如麻,想叫,又喘不過氣來,全身的燥熱逼出膚上層層的紅暈;她不明白自己要什麼,可是心靈深處又確切的祈求著什麼。

珍珠,你在等候什麼?追求些什麼?她狂亂的問著自己;忽然,另一種全新的體會擊向她,爆發原始意識中最真誠的一面。她想要他,真真切切的想要他,不只他的感情,還包括他的身軀、他的吻、他的一切。承認這點對她來說是可恥也是解脫,但她顧不了這許多,此刻,道德和世俗標準全無足輕重。

他的最終依歸,將在她身上,而她同樣是屬於他的的,珍珠笑了,完全適應著他的存在,安心將自己托付給他。她整個人柔和了起來,伸手撫摸他的髮,主動迎合他、配合他……

該死!她應該怕他的,她憑什麼如此安詳!聶濤在心底惡聲的詛咒。她該死,但他自己更加該死!恨恨的,他粗聲低吼:“你再也再也逃不掉了!”

然後,摧毀的欲望再次掌握了心智,他禁錮著她的長髮,強索一個又深又熱的吻,封住她喉間的呻吟,猛然將自己埋入那片女性的柔軟。

某種東西她體內爆發,威脅著將她撕裂;她沒法理清方向所在,只能緊緊攀附著他的肩,讓嶄新的狂野激情凌駕思考。

忽然之間,整個世界灰飛煙滅,此生她從未有過如此感受。

隨著那古老的韻律,她叫喊出來,戰栗的、動人心魄的喊“我愛你!



陽光透過玻璃,灑落一床溫暖。室內空調仍運作著,卻依然感覺得到陽光躍動的熱力。

珍珠睡意猶濃,無意識的嚶嚀一聲,嬌懶的翻了個身。

突然間,臉頰、身上微暖的感覺不見了,空氣凝重起來;她掀了掀眼瞼,迷茫的睜開雙眼。有人擋住窗子,背著光佇立在那裡。他眼睛緊緊的盯著她,瞳裡燃燒著一簇古怪的火焰,表情痛恨森冷,如同銳器般,惡狠狠的直逼過來…

“聶濤?”珍珠怯怯地、不確定的喊了一聲。

這是怎麼回事?她還沉浸在昨晚共同編織的美夢中,然而醒來後迎接她的,竟是他羅剎的臉。她可以感受得到,他的怒海狂潮是針對自己而來。

“聶濤!”她又喊了一聲,語氣委屈而哽咽。她拉起絲被將裸肩包住,難過的回望著他。

聶濤將衣物丟給她,口氣冷得像裸谷中的寒風,“穿上衣服。別用你的身體作釣餌。”

“什麼意思?”

聶濤冷笑了一聲。“你分明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殿下。”

他有許久不曾這樣叫她,為何又上演相同的戲碼,把那個和她八竿子打不著的稱呼加諸在她身上?他明明說過,和武山連合會談判結束,一切就真相大白,而他昨晚一身的血、滿身的報復氣息,那鬼談判到底談出什麼東西?

珍珠機械的一件一件套上衣物,他別開頭,不願看她。

“我不懂。”她咬住下唇,神情落寞。

“你不懂?哈哈,很好!”他竟然笑了,陰涼而尖銳的笑。“你不懂嗎?我讓你懂!”

他把某樣東西丟在床上,落在她面前。她定眼一看,是自己的小熊背包和幾張特寫鏡頭的照片。

“你還不明白嗎?你把晶片縫在背包的底墊布料下。難為你了吧?縫得這麼細致精巧,不扯開來看,完全無法察覺。”他厲聲說,額上青筋暴跳,眉間那道疤痕猙獰可懼。

“這怎麼回事?”珍珠愣愣地翻開背包,底部被扯得脫了線,一片指甲大小的銀色鐵片,上頭有細細小小的凹凸,一層防水的薄膜包住了它,牢固的與背包底布縫合。她沒辦法給他答案,但事實告訴她,敵人設下了一個圈套,就等著套住他和她。

“這是陷阱!聶濤,你清醒一點,這是陷阱!我沒有背叛你!”

“陷阱?”聶濤大聲的打斷她,向來自傲的冷靜和理智被丟到九霄雲外,剩下滿身的憤恨怒氣。他扯著她,強迫她去看那些照片,“昨天你和誰見面?”

那六、七張相片,皆是昨日送花來的人和她的合影。

“他是你的部下,我怎會知道他是誰?”珍珠辯解。

“他是我的手下?我告訴你,他是被派來臥底的。他送花給你嗎?我親愛的殿下,這種接頭的方式真不高明。”他雙眼瞇成細縫,逼近珍珠,“這是陷阱?難道我還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的眼睛?”珍珠喉間哽著氣,又硬又酸,直沖進眼眶和鼻間。她盡量使聲音清晰,卻無比艱難費力,“你根本瞎了,連心也是,看不見也感受不到,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物。”

“別把話題扯遠了。”他嚴厲的說,雙手像抓小雞一般,緊握著她的胳臂。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咬牙切齒的說:“你偽裝得很賣力,連貞潔都視為工具。這裡到底潛伏著多少殿下的子民?告訴我,都坦白告訴我。”

“你要我說什麼?”

愛,該是釀著甜的,為何卻苦澀得令人難以吞咽?

眼淚在珍珠的眼眶中打轉,她的身子開始顫抖,不能克制的顫抖。

“說你該說的。”他的聲音冰冰冷冷。

“我愛你。”珍珠不知能說什麼,唯有這三個字,是她親身嘗盡苦痛,能坦然無懼的說與他知。

迅速的,聶濤的臉轉成蒼白。他陰冷而痛楚的瞪著她,眸中的不信任與懷疑清晰可見。

淚水緩緩沿著面頰滾落下來,珍珠沒去擦拭它,任淚水奔洩。淚光裡,帶著悲哀和委屈,她再次低語:“我愛你。”

“不要這樣說!不准講這三個字!”聶濤驟然咆哮,雙手猛搖著她,搖得珍珠無法說出一句話,只覺得世界在眼前完完全全碎成粉末。

他把她推倒在床上,深惡痛絕的看著她,胸口起起伏伏,奮力的喘著氣,似乎被珍珠那句話搞得心神大亂。

“你侵奪我,又負了我的愛,我們這樣算什麼?你怎能負了我的愛?怎能……”珍珠伏倒在床上,任長髮散了一臉,邊流著淚,仍哽咽地指控。

他背棄了自己的感情,負盡她的愛?不知為何,聶濤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他用力甩甩頭,將那份擾亂心神的感覺狠狠拋開。

這時,敲門聲適時響起。

“進來。”聶濤清清喉嚨,簡潔的命令。

房門打開,兩名手下立於門口。

“長老,幫主已由香港趕來,現在已同各司長老在大廳會聚。”

“帶她過去。”他無情的下令,看著手下把床上的人兒架了起來。珍珠頭昏昏的,一點也不想反抗。

大廳裡聚集了不少人,他們將她往前一推,珍珠站立不穩,坐倒在地毯上。

有人遞來一條熱毛巾,珍珠抬起頭,是金嬸。她慈愛的眼裡,帶著難以言喻的憂慮。

“昨日,動刀了?”長沙發上,一名五十多歲的男子眼神銳利的望著聶濤。他著中式的長袍馬褂,胡須修剪得整齊,散發著溫文又精明的氣勢。

聶濤趨步向前。“情非得已。對方覬覦洪幫在東日本的市場,最近又縱容手下在北海道的洪幫地盤滋事,昨日的談判,他們早伏下殺手。”

“愈來愈不講規矩!”男子使力在扶把上一拍,不但震裂了原木把手,更震懼人心。

他轉動在拇指上的扳指,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這次洪幫和武山運合會的沖突大舉見報,必定引起台灣當地警方的注意。不過這點還好,比較棘手的是台灣北、中、南三區的幫派角頭反應如何?”

“這次談判,聶濤沒處理好。”

“不!”他更正聶濤的話,溫和的說:“你做得很好,判斷得很正確。有時,是麻煩自動送上門。他人既然已爬到咱們頭上,就該打!”

接著,他目光一轉,精利的打量著珍珠,嘴巴仍繼續同聶濤說話,“前些時候,你說捉到武山連合會的情報頭子,但又搜不出證據,才遲遲未向總堂回覆。這名女子,就是你口中的‘殿下’?”

我沒有背叛你,我不是殿下,不是不是不是…

珍珠的辯解那麼淒楚真切,猶在他耳際回蕩盤桓。

聶禱竟覺心抽搐著,他臉上閃過一陣痙攣,努力控制著,排拒那份全然陌生的不適。呼出一口氣,他簡短地吐出一個單音:“是。”

“她也承認她是?”幫主追問。

“沒有。”珍珠自己回答。這些人竟然像審囚犯般的對待她,一開始她就被貼上有罪的標簽,誰會聽她辯白?

她抬頭看了聶濤一眼,他的側面冷漠剛毅,目光直視著前方。這時,她突然領會到他的感情是多麼的稀薄,就算有,也盡付給了這個幫會。而她給他的是太強、太烈的情感,他沒有能力負擔。

曾經,她發了宏願、要一口一口吞食掉他的心、侵佔他的思想,要他擺脫過往不快的陰影,同她共度一生。想來是她太奢求她不想哭,可是眼淚偏和她作對。她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一字字清楚的道:“你們一個一個聽清楚,我不是殿下,我不是!”

“哎喲,晶片都找到了,再加上你和武山連合會的人接頭的照片,證據確鑿,你還不承認?”蕭瑤在一旁嘲諷的說。

“多嘴。”金嬸斜睨了蕭瑤一眼,對她火上加油的搬弄感到不悅。

此時,兩名手下將珍珠的背包和照片呈了上來,幫主看了會兒,又看向珍珠。

這一生,他閱人無數,面前這個女孩青春而可愛,大膽中又帶有英氣,但流連在她眉稍眼底的,是郁郁的煩躁和忿忿的哀戚。這女孩,藏不住心思呵!

他瞧了聶濤一眼,心中霎時明自了。

“我看,”他沉吟片刻,“濤,這陣子風頭緊,你先避一避,幫內的事暫時別管。至於這位小姐,先由傅老兒看管吧。”

“是。”傅老兒領命。他便是當日公審凌揚,負責宣讀罪責的銀發老者…

“我不走!”聶濤陡然喊出。這一叫,讓幫主挑高了眉。

他顯然是誤解了幫主的意思,“看管”。只是要傅老兒“看”緊她、“管”住她,和“刑求”尚有一大段距離,但他以為幫主是打算從她身上探得蛛絲馬跡。而對於那些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求手段,身為執法長老的地,太清楚也太了解了。

思及此,他的心整個扭成一團,不舒服的感覺正加速的擴張,翻湧如潮。他略帶倉皇的望向珍珠,她低垂著首,長髮披散而下,竟有一番楚楚可憐的味道。

他很想對她說些什麼,卻理不清楚頭緒。他向來果敢,知道自己要什麼、做什麼,可是面對這女孩,他卻變得怯懦而舉棋不定。

我愛你!你怎能負我?怎能?

她如鋼似鐵的吶喊訪若細小的釘,扎入他大腦每一處,讓他疼痛、清醒,猛烈的推擠他的心去面對那番示愛的言語。

愛是什麼?愛的感覺會是如何?他額上與背脊的汗珠潸潸而落。

驀然,他往前幾步,當著眾人之前,他單膝觸地,直挺的跪下,目光依舊傲氣自負,坦然無所畏懼。

“濤,”幫主兩道眉挑得更高,緩聲問:“你在想什麼?。”

“聶濤有一事相求。”

他側頭瞧了珍珠一眼,發覺她也看向自己,眼眸之中藏了好多東西。這個眼睛會說話的女孩啊!聶濤歎了口氣,這一戰,自己竟一敗塗地。

“你想怎樣?”幫主站起身來,雙手負在身後。他其實已料得幾分,卻要聶濤更詳細的表明。

各司長老見狀,也紛紛離了座位,一群人將聶濤與珍珠圍起,四周的氣氛說不出的沉重,像拉滿弓的弦,又緊又繃。

聶濤環視在場的幫眾,最後視線定定的落在幫主身上。他開了口,音調裡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我,聶濤,洪幫執法長老,冀望幫主與幫內兄弟應允,聶濤辜負了各位,沒有資格繼續擔任原職。今日,我願受幫規三刀六洞刑罰,無怨不悔。”

“你以三刀六洞,求什麼?”幫主冷冷的問。

“求兄弟們放她自由離去,不傷她毫髮。”說話時,他的眼神又同珍珠的眼神交纏。

“濤!你忘了你師父的前車之鑒?”

“不能忘,不敢忘。”

幫主冷哼一聲,又嚴厲的問:“既然不能忘、不敢忘。為何又作出這等決定?”

聶濤靜默下來,無法回答。他違心底的感情都理不清,要他如何回話?

“很好,很好!”幫主扯動著嘴角,說著反話,精光陡現的兩眼似利刃般,不留情的射向聶濤。“幫規便是幫規,我當然應允你的要求,但是,我無法諒解!濤,你讓我失望了。”他語重心長,臉上佈滿不豫之色。“今天,眾弟兄放她走,你所承諾付出的代價在哪裡?”

“現在兌現。”聶濤撩起左腳褲管,拔出暗藏靴子裡的短刀。

他的舉動嚇著了珍珠,原先混亂的情況,在他拔出刀來的那一刻,完全得到了解釋。她顧不得一切,撲上前按住他拿短刀的手臂,“你是什麼意思?為了一個你們加諸在我身上莫須有的指控,你打算刺幾個洞換取我的自由?簡直可笑!”

聶濤沒理會她,抬頭環顧周遭的兄弟,當年師父護衛那名女子,對幫內眾人狠下殺手的情景,一幕又一幕在腦海浮現。他的身體驟然灌入一道冷流,覺得自己彷彿碰觸到師父那時的心境。

不要,千萬不要!他不能變成師父那樣,一旦感情凌駕一切,他就不再是自己了。

“我和你,只有敵對。以這三刀,洪幫絕對遵守諾言,放你離去。下次相遇,如果你的存在仍是威脅,我不會留情,我會把這三刀回報給你。”

他甩開握住臂腕的小手,猛地將珍珠推開。表面上,他惱恨著她;內心深處,他更惱恨自己。

“聶濤有愧、甘受三刀刑責。”說完,他揚起短刀,眼底無情無懼,刀上的銳光閃過,輕哼一聲,第一刀已刺入左胸口。他用力猛速,刀身穿透胸膛,在後背露出半寸刀尖,一刀兩口。

這下,不禁他疼,珍珠更是痛徹心扉。她既震驚又無法置信的望著他,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然後,她一下一下的搖著頭,愈搖愈快。周遭的人在她眼裡全成了石頭,她不顧一切的撲上前想抱住他,可是她力道過猛,一個踉蹌,人又摔倒在地。

伏僕於地,她抬起頭來,聶濤正拔出刀子,登時噴出的血液濺灑在她的臉上,又腥又鹹,又苦又澀。

“你太傻!太傻!”她怔怔地對著他大喊,不及抹掉臉上的血,也不及支起身子,凌揚已由後頭緊緊地按住她的肩臂,不讓她往前。

第二刀,他刺入腹部,緊接著第三刀,刺進左大腿。他下刀狠、猛,仿若那不是自己的軀體。他在身上開了六個口子,兌現承諾,付出代價。

但心最痛的人不是他,而是珍珠。

他本就冷面冷心,又對她存有誤解,即使情感侵入,他或許覺得迷惘而浮動,但絕不會像珍珠那般深切感動,而坦然示愛。時間之於他十分重要,一切都要靠他自身領會,而太濃烈的情感,他本能地逃避著。

而此刻的珍珠,她真希望人可以沒有感受的能力,這樣至少她就不會心疼得幾要痙攣,而對他的誤解和不信任,又氣得七竅生煙。

幫主一個眼神示意,華醫生馬上趨前替聶濤止血裹傷。聶濤推開華醫生的手,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捂著腰部,想站直身,但力不從心,又單膝跪了下去。冷汗不斷的冒出額頭,他的臉色蒼白慘然,衣上盡佈殷紅。

雙臂遭制,珍珠仍奮力的移挪著身子靠近他;見到如此狀況,凌揚自然的放鬆了力道。

聶濤垂著首,長髮覆下;隔著凌亂的髮,她搜尋著他那對利眼,幽幽的、輕聲的、不容他逃避的開口,“你早已認定我有罪,昨夜的溫存,是你惡意的侵奪吧?我一心一意的待你,同樣盼望你能一心一意的侍我。我們到底該不該相戀,你一定也心存迷惑,才會用這種決絕的方式,強烈的懲罰自己,藉以斬斷因我而生的感情。如果你心裡沒有我,何必如此?如果有我,你如何能擺脫乾淨?”她輕笑著,歎息的說:“這一切全是枉然的。你心底肯定有我,即使只是一丁點的位置,也已立定生根。你怎能不愛我?怎能?”

聶濤無法回答,他害怕,怕她的了解。他慘白的臉頓時變得青森可怖,抖著薄唇,啞著聲這:“滾!滾出我的視線!

珍珠對他的厲言無動於衷,雙眼如星,哀憐的凝視著他。而他,卻反常的暴躁,狼狽的掩藏心緒。見著珍珠的執意與堅持,聶濤頓時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他一生走至此,從未這般彷惶不安,此時此刻的他,其實是非常非常脆弱的。

他佈滿紅絲的眼睛轉向她,夾著一份莫名的乞求,艱澀而無奈的吐出話:“走吧,快點走,我不該遇見你,這一切全錯了。

“沒有我,你怎麼辦?”淚珠滾蕩在眼中,珍珠努力的不讓它們模糊視線,不依的搖頭。

“凌揚!”聶濤沮喪的大喝一聲,朝凌揚狂嘯,“不管用什麼方法,立刻把她帶走!

心緒太躁太急太亂,一陣暈眩襲來,他整個人往前栽,一波波黑潮洶湧迎來,將他卷入沉沉的黑色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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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8 00:47:11
第九章

“珍珠,那份有關日本減肥拖鞋的報導要麻煩你翻譯。明天上午可不可以給我?”編輯部的陳姐在離開辦公室前急忙的交代著。

“OK!晚上我趕一趕,明早先把初稿給你。”珍珠敲著電腦鍵盤,頭也沒抬的回應。

“謝啦!我趕著接我兒子,明兒見!”

“Bye!”

“珍珠,別那樣拚命嘛!要不要一起走?”鄰座的同事過來邀約。今天是小周末,大伙打算下了班去KTV唱歌,輕松一下。

“不了,我手邊有三份日文稿,不趕夜車擠出來是不行的。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

“你的保證真不值錢,每次找你,總有理由搪塞。”

珍珠苦笑著,舉起手發誓,“這次保證貨真價實,食言的是小狗。”

“好啦好啦!我們得走了,不然預約會被取消的。”同事們朝她揮揮手,幾個人聊著天,魚貫地步出了辦公室。

著著他們的背影,聽著笑聲漸漸地傳遠了,珍珠有些發怔。有好一陣子,她不曾真心的笑了……她環顧冷清的四周,何時,她也習慣了獨處。

離開他,已有半年光陰,他過得可好?

那一日,是凌揚硬拖著她上車的。聶濤一失去意識,華醫生和一群人便擁向他,硬生生地將她擠開,她想看著他,可惜再也上前不了。凌揚死命的抱住她,趁著混亂,拖著她離開大廳,接著將她丟入車子的前座,載著她下山。

上了車,她不吵也不鬧,就是哭,拼命的哭,決心要哭個夠。凌揚不善言詞,根本不知如何應付,默默地在她膝上放了一盒面紙,供她盡情揮霍。

六個月的日子不是不短,剛開始的兩、三個禮拜,她十分的消沉;已經熟悉他冷冷的面容,他霸道又簡潔的言語,善變難料的個性,雖然這些沒一樣稱得上是優點,但他突然不在身旁,她真的不習慣。

進入這家雜誌社擔任日文譯稿的工作,她變得很忙很忙。可是她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喜歡這樣勞碌著,不讓腦子閒下來,一空閒,她又不得不去想那個人。

他的傷痊癒了嗎?沒她在他身旁逗他生氣、磨著他,他將如何?他過得好不好呢?

聶濤,你不可以過得好,一定不可以!沒有了我,不准你過得好……

這份感情,有遺憾、有惋惜。她將自己的心賭在他身上,而他的心,終究無法同她一樣。但縱使如此,她還是想念著他,強烈且難以遏止。

電話鈴聲尖銳響起,珍珠震了一下,思潮驀然被拉回現實。她抬起落在地上的原子筆,慢條斯理的接起電話,“喂,天喜雜誌社,您好。”

“珍珠!你怎麼還待在公司?還加班嗎?”話筒那頭傳來母親的聲音。

“老媽,”她一向如此稱呼,親切溫馨。“我是加班,可是沒加班費拿。公司採責任制,只要能將配給的稿件譯完,幾點下班也沒人管的。”雖是如此,她卻從未提早下班,工作到午夜一、兩點倒常發生。

“在外頭工作自己身體要顧好。上個月你匯回來的錢我收到了,其實你該自己存著的,我和你老爹又不愁吃穿。你拿些錢買點化妝品、首飾、漂亮衣服,女孩家本來就要打扮打扮的。”

“老媽。珍珠拖著長腔,開始翻白眼。這番話,母親不知對她叨念了幾次,轟炸又轟炸,她都聽累了。

“別又不耐煩的翻白眼。以為我不知道啊?”知女莫若母,她料得真準,還是繼續炮轟,“這禮拜天,你大哥和會計所的幾位同事上台北辦事,有一位姓甄的年輕人挺不錯,人品好又有禮貌,叫大哥介紹給你。”

“我不要!”珍珠急急的喊,眉眼全皺成一團。

“你反對什麼?打算做老姑婆啊?”海母的聲音比女兒還大。

“老媽,我才二十五歲,別忙著推銷我,我的行情看漲,別操心。”珍珠邊說邊盤算著如何說服母親,“況且況且我有中意的對象了。”

“當然?不說謊?沒騙人?”海母的反應好激烈。

珍珠支吾了一聲,事到如今,頭皮不硬都不行了。

她訥訥地說:“沒騙你,是真的。所以別再要我相親啦!”

“他。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做什麼工作?住在哪裡?家裡還有些什麼人?生辰八字知道嗎?我拿去給人合一合。幾時帶回南部來……”

母親一連串的問題讓珍珠根本措手不及,她害怕謊言會愈扯愈大,急忙說:“媽,我們認識沒多久,時機到了,會讓你知道的。不說了,我還有工作要做,下個月我會抽空回南部的。”

不等母親回話,珍珠迅疾的將聽筒掛回,長長的吐出口氣,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靜。她抬起頭,窗上的玻璃映出自己的容顏。誰伴著她?只有自己的身影。

合上雙眼,她的歎息更深了。

聶濤,我真想你。真的想你呵……

這回,珍珠再逃不掉,被愛鬧的同事們拖出來大鬧居酒屋。

最近日式風格的居酒屋、燒烤店在台灣十分盛行,一家接著一家的開。店內有日式的隔間,讓客人可以扯著嗓門喧鬧聊天,燙壺清酒或冰涼的啤酒、沙瓦,再點些日本口味的下酒小萊,加上店內裝璜走傳統風格,很受歡迎。

珍珠啜著沙瓦,邊聽著同事相互傳遞的八卦消息。

大多時候她是安靜的,偶爾會插上一、兩句,沙瓦裡含著伏特加讓她的臉蛋微微發燙。



聚餐完,同事們決定要殺到KTV大唱通宵。珍珠婉拒著,一個禮拜下來,又忙譯稿又處理文書,她真的累了,不單是肉體上的疲憊,精神上,也被思念的病菌啃咬得體無完膚。

和同事分了手,拎著小提袋,一個人在林森北路上閒逛,懶得招計程車,更懶得等公車。

兩旁閃爍的霓虹招牌映得夜亮晃晃的,馬路上呼嘯來去的車輛,來來往往與她擦肩而過的人群……這個世界,極盡熱鬧;而她,落寞嗎?有一些吧!孤獨嗎?也有一些吧!

聶濤,你看你多大的本領!本想偷了你的心,逼你好好愛我的,何時我被你同化了,開始跳出人群,甘願伴著孤獨。這次,虧大了!她自嘲的苦笑著。

珍珠打算散步回租賃的小套房,轉身彎人一條捷徑。這條小巷隱在繁華之內,和外頭的喧囂熱鬧形成強烈對比。以往她不是沒單獨走過,但終究是在白天;黑夜籠罩下的小巷透著一股詭異氣氛,她不由得聯想到那些駭人聽聞的凶殺、強暴事件。

二話不說,她馬上掉回了頭,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了交談聲。珍珠心頭驚愕,迅速將自己隱藏在暗處。

換作平常,她絕不會干這種無聊事,躲著聽人說話,可是那個聲音模糊裡帶著特殊的嬌軟,呢呢噥噥,她認識的人之中,只有蕭瑤。

珍珠看不到那女郎面貌,但由婀娜多姿又玲瓏有致的身影,她百分之一千地肯定是蕭瑤。

至於正同她講話的那名男子……珍珠眨著眼努力看清楚,竟是當日捧來一大束花給她的人!一股冷意由腳底竄上,她腦海中有一個答案正在形成。

蕭瑤和那名男子不知在商議什麼,只見她不住的比手畫腳,神態十分急躁,男子卻沉著一張臉,雙手橫抱胸前,似乎在思慮著。

汗冒出手心,珍珠心跳得極快,想走近些聽他們到底在談什麼,卻不敢往前。

由北海道回來後,蕭瑤判若兩人的怪異態度,還有那名男子假借送花,引她離開客廳,讓蕭瑤在小熊背包上動手腳……再有,是誰拍了那些照片?天啊!潛藏在洪幫的武山連合會的手下,絕不只他們兩人!

真相呼之欲出,使珍珠的身子顫抖得如同落葉。她不冷,心中充斥著震驚和興奮。

蕭瑤是偷溜到這裡來的嗎?還是這一帶也納入洪幫勢力範圍?珍珠思忖著,心中有個聲音偷偷地在問:他呢?是不是也在這附近?

突然的,一雙男性的大掌無聲無息地欺近,從珍珠背後迅捷的捂住她的口,另一隻手則圍緊她的腰,用力的將她往後摟。

珍珠根本不及喊叫,低低哼了一聲,便撞進寬闊的胸膛。他的臉磨蹭著她粉嫩的頰,聲音低啞,附著她的耳道:“是我。”

“我知道。”他的氣息,多麼熟悉呵!珍珠將頭往後靠,不由得歎息,兩行淚毫無預警的落下。

他手指沾上她的淚,燙得他連忙抽回覆在她嘴上的手。

“你在怕什麼?你全身抖得像受驚的小兔。”他的語氣溫柔中帶著憐惜,讓珍珠受寵若驚。

他不記得那日咆哮著要她離開的情景?不記得他指控她,說她背叛嗎?可她卻記得清清楚楚。心頭一酸,她難過的開口:“我是害怕,怕你不愛我。”

圈著她腰際的手一僵,他緩緩地說:“傻氣。”

“你才傻,抵死不要我愛你。

“這世界真有愛嗎?”他疑惑著,態度不再是堅決的否認。

“有。”珍珠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怎麼知道你愛我?”

拜托!這是什麼場合、什麼時候?他竟還專心一意的同她爭辯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可是我就是知道。”珍珠急躁的說,撇過頭去,他的臉龐離她好近,“我還知道,我討厭你臉上現在的笑。”

他真的在笑,因為得到一個女子的感情,而笑得洋洋得意。“你真奇怪。一下子愛我,一下子又討厭我。”

珍珠真想端他一腳,一生氣,語氣和聲量全不自覺的加大,“這不一樣!”

這下,真的糟糕了。

她一叫,驚動了前面兩個人,蕭瑤迅速的轉過身,處於備戰狀態。那名男子緩步踱近,目光掃向珍珠躲藏的暗角,喝道:“是誰?”

不再被動了,聶濤大掌牽著珍珠由暗處現身,雙眼直勾勾地逼視敵人,語氣平淡的開口,“蕭瑤,你真該死。”他嘴角微揚,聞不出一絲不悅,而這種反常的態度,更讓蕭瑤心驚膽戰。

“你……長老,你跟蹤我!”蕭瑤驚懼的望著聶濤。

聶濤冷哼一聲,越過蕭瑤,視線落在她身後那名男子身上,“我的情報沒錯的話,你就是武山連合會的‘殿下’吧!久仰大名,今天才見其面目。委屈了你,一直潛伏在洪幫手下,真是大材小用。”

殿下並不否認,根本不介意身分被拆穿。他搖著頭走近,與聶濤面對面,“顯然我做得不夠完美,否則你是無法看穿的,”他回頭睨了眼嚇得花容失色的蕭瑤,繼續道:“我這些手下,得調回來再訓練。”

“武山連合會為了吞併地盤,果真無所不用其極。你們罔顧道上規矩,只是為了這塊小小的晶片。”聶濤由口袋中掏出那指甲大的薄片,夾在兩根手指間玩弄著它,又咄咄地問:“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牽扯上她?”他將珍珠拉向自己,保護性的摟著她。

殿下聳了聳肩,“她是很好的工具。利用她,只是想轉移注意力,混淆你的判斷。”

他有“大和”民族特有的細小眼睛,粗濃眉毛,而高壯身材,算是基因突變這個“日本仔”,中文竟然說得又順又溜。他的日本腔藏得極好,不細聽根本聽不出來。

“那個人,我們在新宿盯上他時,其實你早和他接過頭,取得了晶片。你犧牲他,也是為了引開注意力。”

“嘿嘿,你的邏輯推理能力很驚人。”他笑著,陰陽怪氣的看著聶濤和珍珠。

珍珠感到毛骨悚然,眼前這人,絕對是個狂者。聶濤是心冷面也冷,但這人縱使陰沉狠辣、工心算計,臉上依舊掛著無害的笑容。

“既已到手,為何又送回來?不會只為了要栽贓嫁禍這麼單純吧?”聶濤提出的問題,全問到珍珠心坎裡去。她頻頻點頭,等著殿下的答案。

殿下又怪笑了一聲,將雙手的指關節握得“咯咯”作響。

聶濤笑著替他回答:“因為你發現無法解讀晶片,才決定送回來。你以為只有借重香港總堂內部的電腦科技才能解出數據內容。”他瞧了瞧手裡的晶片,撇撇嘴角,“你解出來時,是不是一串亂碼?”

殿下微沉了臉,仍不停運動手指關節。

“你很想知道內容吧?”這下換聶濤嘿嘿地笑。突然間,他手指一揚,晶片飛向殿下,落在他的腳邊。

“送你。好好解讀吧!可惜你永遠無法知曉。”

“你!”殿下低吼一聲,他腦筋轉得很快、馬上猜到整個狀況。

“很抱歉,它的內容就是一串亂碼。一文不值,卻能引出你這隻狐狸。”聶濤換上嚴峻的表情,冷眼瞧著對手,“設這個局。等你很久了。”

“你是說,這是你佈下的計謀,你全在演戲?”他一個字一個字迸出口,很難再保持無所謂的臉孔。

聶濤從容點頭,“我只不過將計就計。”

聽到他的坦白,一時間,珍珠有些茫然。

是不是在這場設定的圈套裡,她不只成了武山連合會的棋子,也成了洪幫長老手裡的牌?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戲碼嗎?對她的霸氣、對她時來的溫柔、對她情感與身體的佔有,全為了劇情需要?即使當日替她挨下的三刀六洞也不例外嗎?那她心心念念的牽掛,到底算什麼?“

珍珠掙脫腰際的手,而聶濤正專心的應付眼前大敵,輕易的放任她去。她立在一旁雙手環抱自己,急切的想逃離這些人,逃得遠遠的。

此時殿下向前移了幾步,手臂隨意的擺在身側。他輕咳一聲,“長老,你只有一個人。”

“是嗎?”

“你只有一個人。”他確定的重復,算計的眼神一閃而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雙手平舉朝向聶濤,手中已多了兩把手槍,一把一顆子彈。

他們如同事先彩排過似的。方才對話間,兩人勾心斗角,費盡心思去揣測對手的心意,制敵時機一到,兩人竟是相同動作。

兩把槍同時對上自己腦門的同時,聶濤也持槍指著殿下的眉間和胸膛。

情勢登時緊張起來,空氣繃得死緊,兩個男人的呼吸頻率相互夾雜,牽制住對方,又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蕭瑤!”殿下怒喝著,視線仍鎖在聶濤臉上,不敢分神,“過去!殺了那女的!”

“站住!”聶濤不等蕭瑤有所動作,原本指著殿下胸口的槍轉移目標,對準蕭瑤。

珍珠像是個局外人,愣愣地看著這一切,腳底彷彿生了根,竟然無法移動半步。

“過來!靠著我站在我身後!”聶濤命令她,注意力同樣不敢鬆懈。

“殺掉她!蕭瑤!”殿下根本不管聶濤可能會朝他開槍,只是一味的下令蕭瑤動手。

蕭瑤略頓了一下,但到底服從指令慣了,她的手仍伸入懷中掏出槍……

來不及了!聶濤反射性地撲向珍珠,大吼著:“來我身後!”

四聲槍聲同時爆發,混雜著叫喊,在兩秒之內,一切又歸復平靜。巷外依然車水馬龍;小巷陰暗處橫倒了四個人。

“珍珠…珍珠……”聶濤呻吟著她的名,方才後躍的力量過大,後腦撞上右側的磚牆,疼得他眼冒金星。

扶住牆,他掙扎的爬起來。蕭瑤尚未扣扳機,眉間已中了他一顆子彈,死狀極慘;而殿下仰躺在地上,他雙手緊掐著頸部,血液涓涓地由指縫滲流出來,眼睛睜得好大,驚懼的瞪著聶濤。

“巷內有槍聲!快!”凌揚帶頭跑進巷內,身後跟著四、五名洪幫手下,狹窄的巷子瞬時顯得擁擠。

聶濤無暇理睬他們,他眼神慌亂的搜尋著,一轉身,看見了珍珠躺在角落的雜物堆中,剛才千鈞一發之際,他推開她的力道太強,根本沒在意方向。

輕吁了口氣,他走向她,伸手打算將她抱起,叫著:“珍珠,起來了。”頓時,他的話卡在喉嚨,手掌粘粘稠稠的,全是鮮紅的血。

“珍珠!珍珠,你別嚇我……”他顫抖的扳過她纖瘦的身子,她眉頭深鎖,胸口染了一大片鮮紅。

“濤……”她虛弱的蠕動雙唇,掙扎著想坐起來,突然一抽氣,小臉全皺在一起。“好痛…”

“你別動,別說話,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不會有事,你不會有事的。”他捧著她的臉,努力要安慰她,自己的手卻顫個不停。

“呵……嘿嘿……”倒在血泊中的殿下忽然怪笑幾聲,喉間的血湧出更加迅速,報復的快感支撐著他的意志,“在木屋…沒燒……死她,嘿嘿……你喜歡她,我打中……她……心臟,要她死…要她……死!“最後一字,他喊得特別用力,抽空體內剩留的氣力,而後頭一偏,氣絕身亡。

“長老,他斷氣了。”

聶濤才懶得理殿下的死活,彎身小心翼翼地支起珍珠的上身,柔聲的解釋,“我要抱你上車,會痛一下下,一下下而已,很快就沒事的,相信我。”

“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她一語雙關。

盡管聶濤輕手輕腳,仍難免扯動她胸前的傷口,疼得珍珠齜牙咧嘴。

出了巷口,幾名路人停下觀看,聶濤抱著珍珠迅速鑽入車內,失控的朝凌揚大吼:“快!去最近的醫院!”

“長老,你身分特殊,已經被警界鎖定,不能隨便現身,很危險的。還有,珍珠小姐受的是槍傷……”

“我說去醫院!”聶濤又怒喝了一句。

凌揚二話不說,馬上踩下油門,技巧高超的閃過一輛輛車,飛快往醫院趕去。

聶濤的心怦怦跳得好響,珍珠感覺到他的手揉著一團布類的東西壓住她的胸口,不停的、急躁的觀望車窗外,嘴裡還不住催促:“快!快!”

他在演戲嗎?演給誰看?她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不是嗎?珍珠聽著他的心跳,突然好想弄清這一切。如果他真是出自內心的表現,那是否有可能,他在她身上,也下了相同的感情賭注?

聶濤快瘋了,手忙腳亂,心裡全沒了譜。平時的冷靜理智全下地獄吧!他一點也不在乎。但這條往醫院的路,為什麼如此之長?

突然,一隻冰冷的小手撫觸著他的臉頰。低下頭,他望進那對半合的星眸。“別動,馬上就到了。”他大掌抓住小手,在頰上摩娑著。

“你也受傷了。”珍珠輕碰著他左頰新添的血痕,緩緩地道:“快要體無完膚了。”

“我皮厚,一點也不痛。”他乾澀的說。那道血痕,是因躲避不及,讓殿下擊來的子彈貼著頰邊擦過。

“我想,我們兩人的八字肯定不合,在一起時,不是我受傷,就是你掛彩。”她苦笑著,又扯動傷口,表情更苦了。

聶濤既不忍又懊惱,“為什麼不聽話?為什麼不站在我身後?”

“我……我不知道能相信誰。”她輕輕歎息,坦白了心中的疑慮。“早早,你已佈下一個局。原本是幫派之間勢力消長的斗爭,陰錯陽差的,讓我介入了已設定好的圈套。你對那……那殿下說,自始至終,這全是一齣戲。我……知道,你為的是……是要擊垮武山連合會 ,但是……”她停頓了一下,覺得一口氣提不上來,險些暈厥。

“不要說話。”聶濤真的不捨。這輩子,他沒這般溫柔過,由內至外,徹底的軟化。

珍珠不依的搖頭,這個問題太重要了。“你能不能告訴我,放我自由,替我挨的三刀六洞,也只是……演戲嗎?”

“當然不是!天啊,方才你就為了這個疑惑,不願走向我?這……你這個小傻瓜!”他罵著她,對她的執拗感到驚異。“一開始,我們認定你便是‘殿下’,但捉到你後,又一直搜不出具體證據,只好扣住你……唉!”他無奈的長歎了一口氣,將她的小手貼在唇上親吻,“我怕,怕幫裡兄弟對你用刑,那些刑責,你受不起的。我是甘願挨那三刀,不管你的真實身分為何。”

珍珠抬起頭望入他眼底深處,臉上浮現一朵感動的笑。他這番坦白,讓她動容又動心,胸口雖然發疼,心卻漲滿了歡愉。她輕聲的開口:“我好高興。你的話,讓我好高興……”

“我以為你真的背棄了我,蕭瑤向我提出那些相片證明,又搜出背包底部的晶片,我就昏了頭了。那一晚,我侵犯了你,因為你臉上純真的神態,讓我心動也心痛,不由自主的渴望去佔有和摧毀。至於蕭瑤,是我大意了,我早該有所警戒……”

聶濤一直一直說下去,珍珠模模糊糊的聽著,她的心結鬆開了,精神和意識便跟著鬆懈下來。她不想死呀!可是傷口原是辛辣的疼,卻轉為麻木……她合著眼,昏亂的問:“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的!你要陪著我,怎能死去?”聶濤堅決的保證。

終於,挨到了醫院。他飛快抱著她奔入急診室。

“救她!她胸部中彈,失血太多!”聶濤大喊,立刻驚動了急診室內的醫護人員。

護土急忙推來病床,珍珠被安置在上頭,訓練有素的醫護人員馬上掌握狀況,病床快速的往前推進。聶濤一直跟在她身邊,冰冷的大掌握住她的手,嚴峻的臉連同雙唇蒼白無血色,珍珠都以為要暈倒的人是他,而非自己了。

他們將她推入一間小室,隨即聽到呼喚醫生的廣播。三、四個人過來,有的止血,有的替她測量血壓,護土小姐把聶濤趕出去,還斥喝著聶濤別在旁邊礙手礙腳。珍珠想發笑,可惜全身力氣消失殆盡,又罩著氧氣罩。

而聶濤像無頭蒼蠅,在外面來來回回地踱步。

凌揚留神的張望四周,終於忍不住了,“長老,待會兒珍珠小姐會被推進手術房,你不能再逗留,警方會來盤查。你目前被盯梢,不能出任何差錯,走吧!”

“她怎麼辦?沒人陪著。”凌揚這輩子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刻,洪幫足智多謀的長老竟詢問自己,他該怎麼做?

他咳了咳,又說:“屬下會設法聯絡珍珠小姐的公司和家人,醫院方面的一切費用也會安排妥當。長老,你快離開吧!這醫院我有熟人,我會打點好一切的。”

聶濤的氣質太凌厲,加上眉間的疤和新的血痕,上衣又沾了珍珠的鮮血,已經引起不少好奇的眼光。

這時,醫護人員準備將珍珠推往手術室,聶濤不由自主的又跟了上去。

他和凌揚的對話,多少傳到她耳裡;珍珠虛弱得沒力氣講話,只是不住的搖頭,試著推開他的手。

“你要我走?”聶濤問。

珍珠點頭,哀求的望著他。他賴著不走,幫不了她的忙,只會讓她更牽掛。

“我擔心你。”他再度捉住她的小手,聲音艱澀而彷徨。

珍珠又點了點頭,雪白臉上露出笑容。然後,她合上雙眼,覺得胸口其實沒有那麼痛了。

匆匆的,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耳語著:“女人!你是我的,一輩子都是,沒有我的允許,不准你出事…”

這個霸道的男人呵!珍珠心裡歎息著,沒力氣也沒時間回嘴。

終於,他放開了她的手,讓手術室那扇門,將他隔絕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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