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21
發表於 2012-3-26 23:5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逃監

    月光落在微瀾蕩漾的朝天蕩水面上,林縛站在船頭聽著對面獄島沒有什麼大動靜,船頭碼頭,見長孫庚、楊釋等人在那裡等候,他下了船,問道:「生什麼事情?」

    「有兩人逃監……」長孫庚匯報道。

    林縛上島以來近兩個月,每日有近三分之一囚犯放出高牆外勞作,沒有一例逃監生,現在有兩人逃監,算不上什麼大事,他問長孫庚:「人抓住沒有?是乙監囚犯還是丙監囚犯?」

    林縛在江島大牢對囚犯實行分類管理,每日放出高牆勞作的都是甲監囚犯,一般說來甲監都是林縛所認定的輕罪或刑期將結束、在獄中表現良好的囚犯,生逃監的可能相對較低,就算要逃監,白天在高牆外勞作時則有更好的機會,一般說來不會拖到入夜關入監房後再逃監,乙監與丙監關押囚犯都要麼是入獄時間較短,要麼是犯罪性質惡劣的,就算有時候要將乙監囚犯放出高牆勞作,也會加雙哨崗,林縛下意識的就認為是乙監或丙監囚犯逃監。

    「甲監的,其中一人還是甲監的牢長,」長孫庚說道,「兩人欲挖牆逃監,監中有人舉報,在兩人夜間挖牆洞時,史班頭帶人將他們當場抓獲……」

    「問清楚是怎麼回事沒有?」林縛微微一怔,甲監牢長的牢長都是他最初選來捕魚的十人,他問道,「人關押在哪裡?」

    「關押在前廳,等候大人前來審訊。」長孫庚回道,林縛不在島上,大牢便是他主事。

    今夜月色尚好,司獄廳院內也是風燈高懸,將此間映射得清白如晝。這是清獄之後生的例逃監,高牆也是如臨大敵,各處都加了雙崗,老工官更道內也加了巡卒,林縛走進司獄廳前廳,兩名囚犯給五花大綁了個結實扔在磚地上,認得其中一人,陰沉著臉說道:「你叫王麻子,我記得你,你好對得起我!說:為什麼逃監?」揮了揮手,讓人給他鬆了綁,讓他跪在書案前回話。

    「……小人犯了糊塗,再也不敢逃監,求大人寬饒……」那人跪在那裡叩了幾個響頭,就埋在那裡求饒,說不出其他話來。將另一人解開問話,也是如此,都不肯說逃監的緣由。

    「是不是上刑具?」當值的史姓班頭請示林縛,不單監房裡,這司獄廳前廳裡也有施刑房。

    林縛沒有理會用刑的請示,他從長孫庚手裡將兩名逃監者的卷宗接過來翻看了一眼,眉頭微蹙,吩咐旁邊的差役道:「將舉報者也帶到前廳來……」又讓長孫庚將舉報者的卷宗拿來。

    史班頭帶著兩名差役很快就將那名舉報者從監房提出來,林縛盯著跪在磚上的舉報者看了片晌,才說道:「卷宗中說你讀過兩年私塾,想來還識得字,這三份卷宗你先看過再回我話……」將逃監者與舉報者的三份卷宗丟到案前磚地上。

    那舉報者本來神態還從容,但是看到記錄詳細的卷宗,臉色大變,跪在那裡頭埋在膝間不敢說話。

    「你們好大的膽子,串通起來欺瞞本官。王麻子,你刑徒半月將滿,就急於今日出監?白天在高牆外勞作不逃,卻想著到監房裡挖牆才逃?半個月的時間,夠你們兩人將三道牆挖通?旁人不舉報,偏偏是你在獄中照顧有加的同鄉舉報?」林縛拍案而起,盯著跪在案前的三囚,厲聲說道,「三人都拖去用刑,誰肯說實話再拖回來見我!」

    「跟二娃子不相干,大人要用刑就對我用刑吧,小人做了糊塗事,現在醒悟了,自知罪該萬死,大人打死我都甘心,」跪在那裡一直不敢說話的逃監牢長王麻子聽林縛說要將他們三個都押去用刑,雙膝跪著就要爬到前面來救饒,兩邊武卒見他有異動,上前抓住他的雙臂就死死的將他扒開按在磚地上不得動彈,他給摁在磚地上啃了滿嘴泥,猶在那裡替舉報者救饒,「不要對二娃子用刑,這事跟二娃子不相干……」到底怎麼不相干,卻是不說。

    旁人這時都明白是怎麼回事,連按住逃監者的武卒也暗中鬆了手,讓他的臉離開。

    林縛輕歎了一口氣,對:「將今夜雙崗撤了,你來處理這事,」揮了揮手讓人將三名囚犯都拖到偏廳去,讓楊釋留下來,「島上要補足武卒,打算去北岸挑選流民充入軍戶,顧大人已經應允,大概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你明日回城休息一下,按察使司跟提督府何時去北岸,你跟著一道過去選人就是……」

    「好。」楊釋應道,他這時再也不提三月為期的練兵比試之事。初時他還心高氣傲,隨手翻看林縛給他的練兵冊子,沒有當回事,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他就現他與趙虎分頭統領、操練兩組武卒開始出現整體性的差異。楊釋並非頑愚不化之人,林縛的練兵冊子就給他放在床頭,趙虎如何操練武卒的細節他也能看到,自然能想明白差異是如何產生了,他便開始調整操練武卒的辦法,臨到最終,他差不多完全採用練兵冊子所列的辦法操練武卒,又如何再有臉提跟趙虎比試練兵之事?只是練兵冊子他還有些不懂之處,卻也抹不下面子找林縛當面請教。

    林縛跟楊釋說了一些到北岸選人的注意點,身體強健固然重要,卻要防止奸滑取巧者混入,性情粗魯質樸的村夫獵戶可用,能說會道的市井之徒卻要防備,另外獄島這邊要添置兩艘武裝車船,林縛要楊釋注重選擇精通水性的流民。

    林縛與楊釋說著話,才過去一炷香時間不到,長孫庚在偏廳就審訊出結果來,跑過來匯報:「逃監者王麻子家無妻老,陳貴枝入監後,妻攜一對兒女改嫁他人,與舉報者李清皆平江府錫山縣佃戶,王麻子半月刑期將滿、陳貴枝刑期還剩二十天,兩者皆恐脫監後流離失所,又擔心白天逃監會牽累一同出牆勞作之人,遂串通李清舉報他二人逃監以求增加刑期……」長孫庚將筆錄遞到林縛案前,請示處置,「林大人,此事要如何處置?」

    「皆笞三十押入乙監嚴加看管逞按察使司議刑……」林縛在筆錄上簽押,要長孫庚去處理。

    「這……」長孫庚於心不忍,猶豫著要替逃監者求刑。

    「逃監者情猶可緣,楊釋請大人免其笞刑……」楊釋忍不住開口求情。

    「今日無以為戒,他人皆學逃監以增刑期,你們要我如何處置?」林縛抬頭問長孫庚、楊釋二人,揮手讓他們退下去處置三人,他帶著周普及兩護衛乘船返回南岸。

    柳月兒不曉得獄島生了什麼事,擔憂之餘自然一直未睡,站在後院的角落裡看著獄島,看到林縛他們乘船回來,就到竹碼頭去接他們,問林縛:「生了什麼事情?」

    林縛邊與柳月兒往回走邊將島上逃監之事簡略說給她聽。

    「啊,」柳月兒便覺得逃監者可憐,嗔怨道,「你倒是下得了這狠心,交給按察使司議刑,他們能得償所願嗎?」

    「笞三十以懲逃監之罪,按察使司那邊,我會建議不加刑……」林縛說道。

    「你怎可以這樣?我一直當你會同情這些可憐人。若有生路,哪怕是能狠下心來出去幹壞事,有誰願意在監房裡多呆一日?挨了三十鞭,再趕出島上,他們還有活路不成?你做不得的事,誰也不會求你,這事你能幫得別人,你為何不幫?」柳月兒氣惱的站在那裡不肯跟林縛一同走,又低聲罵了一句,「這些天做飯給狗吃了。」

    周普與兩護衛武卒咧嘴笑著,先從後面繞開了。

    「你自個兒倒是沒吃?」林縛看了柳月兒杏目怒睜,沒想到這妮子會這時候鬧正義感給他使性子,回了她一句。

    「我一個做廚娘幫傭的,不該說這些話,」柳月兒來了性子,嘴裡說道,「你把我辭了,我明天收拾回石樑縣去。」說著話,就要從小路繞回去,不肯跟林縛一同走竹階回去。

    「站住,」林縛輕喝了一聲,看著月下柳月兒怒氣沖沖的玉臉,說道,「你倒是不問青紅皂白就亂使性子。島上坐監之囚,多半數是無錢贖罪的窮苦人,要說可憐,都值得你可憐,你要挨個同情過去,島上又能留幾個人?再說我也沒有不讓集雲社這邊酌情收留,就說今夜逃監的王麻子,我本來就想好留他在島上當差役,他卻給我鬧這出,我不抽他三十鞭子,豈不是便宜了他?」

    「你……」柳月兒有些不敢看林縛,吱吱唔唔的換了一種輕柔說道,「那你也不該真打他們三十鞭子。」倒是抹不開臉跟林縛認錯。

    「長孫庚他們下手就不知道分寸?」林縛沒好氣的說道,「獄裡怎麼用刑、怎麼鞭打,都有考究。要人死,籐條抽三十下都能整死人;要手下留情,三十籐條只破皮肉不傷筋骨——趕日子讓你挨一頓抽就知道區別了,別使性子了,跟我回去吧。」

    「誰使性子啦?你又沒有把話說清楚,」柳月兒低聲嘀咕了一聲,低頭手牽著衣角,走過來兩步,站在林縛下面一級台階,等著他先走,嘴裡還在嘀咕,「女人犯奸罪才會給拖到堂上受笞刑,我好好的做事,為什麼要挨鞭子?」

    林縛伸手將柳月兒柔荑小手牽過來,取笑她道:「這樣呢,要挨鞭子了吧?」

    柳月兒想抽回手卻給林縛握得更緊,便乖乖給林縛牽著手,嘴裡說道:「那也是你仗勢欺人強迫小女子……」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22
發表於 2012-3-26 23:50: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角樓燈火

    回到草堂,草堂這邊除了夜間警戒的護衛武卒,其他人都回屋休息,遠處圍攏屋的角樓裡都燃亮著燈火。

    特別是臨近江岸的那座角樓建得又高又陡,最頂層立柱加頂、四壁透空,一座油燈大如鐵鍋,三股子粗如嬰兒手臂的燈芯同樣點燃,拿琉璃罩遮著擋風,遠遠望去,明亮恰如圍攏屋角樓上又懸起一輪明月。

    若是附近遇到襲營,或有夜船靠岸,角樓上的守燈人還會拿帶凹面的大青銅鏡將燈光聚射到更遠處。

    站在草堂前,柳月兒不好意思的將手抽了出來,問林縛:「你餓了吧,我搓了湯圓,煮給你吃?」

    「嗯。」林縛點點頭,又看了看遠處角樓上亮如明月的燈火。

    這角樓燈火原是江寧工部書史令葛司虞父親、老工官葛福的主意,當他將圖樣畫出來,林縛瞬時就想到當世要有燈塔就應該是這種模樣。

    與葛福聊過,才知道當世在東閩、兩廣沿海的一些港口和一些險峻峽口,就有海商或漁戶集資建燈塔。用不起燈油的,就積薪燃火,只是實際的光照強度跟距離都有限,燈塔在夜間引航上發揮的作用並不明顯,所以燈塔問世較早,卻沒有普及。

    葛福在現存的燈塔基礎上做出一些改進,巨型油燈結構已經跟林縛記憶中的煤油燈相仿,只是儲油燈座是銅製,遮風的燈罩子是琉璃罩,又在一側採用大青銅鏡來反射燈光,增加定向的光照強度跟距離。不過葛福拿給林縛看的最初圖樣,大青銅鏡是平面鏡,林縛提出製造凹面大青銅鏡來替代,並專門給凹面青銅鏡做了可以移動並調節角度的木架子。

    當世匠師已經知道凹面鏡有聚光作用,林縛言語上一點透,葛福便大呼其妙,覺得林縛這一個細小改進端的是妙,還說林縛要入將作行絕對是一等一的能師巧匠,恨不能說服林縛入他門下。林縛心裡慚愧得很,算是合二人之力將一座比較完善的燈塔方案給鼓搗出來。

    江寧工部的琉璃匠能將琉璃燒製得跟玻璃差不多透明,只是成本太高昂,燈塔所用的琉璃罩,就是沖葛福與葛司虞父子的面子,江寧工部的琉璃坊還跟集雲社收了一百二十兩銀子,足夠在江寧買下十五畝良田;凹面大青銅鏡則是請江寧的幾位鏡匠師傅花了近一個月時間完全憑借經驗磨製出來,也花了三十兩銀子。這還是其次,要維持一定的亮度,無非是採用浸油性更好的多股燈芯,自然也更耗燈油。當世燈油跟食油混用不分,比豬肉還略貴一些,單這處角樓的巨型油燈每夜燒油就要一兩銀子,足抵得上僱傭四五十個壯年勞力。

    受限於光源及反射材料,燈塔的遠照距離自然是遠遠無法跟後世的探照燈相比,但也勉強能照遠處的獄島碼頭上,差不多有五百步的光照距離,在當世已經能令人滿意了。

    角樓燈火在提高營地安全性的同時,也使得堤上堤下夜間開工成為可能。由於集雲社此時只有財力在江邊建造一座泊位,施工區域有限,無法無限度的增加勞力,恰恰輪班勞作極大的提高了工效。

    看著遠處的角樓燈火,林縛知道這筆銀子花的是值得的:不單此時有用,待碼頭堆棧建成之後也有大用。燈塔可以為夜舫船指導航道、引船入港;為碼頭提供夜間照明,使晝夜不間歇的裝卸貨成為可能,提高泊位使用效率;也可以遏制江匪流寇乘夜偷襲;雖說有效光照距離有限,但是遠在朝天蕩北岸還是能清晰的看到這邊江岸上的角樓燈火,關鍵時刻就可以作為傳訊燈塔使用。

    林縛回到屋裡,柳月兒煮湯圓之前已經幫他將屋裡銅座油燈點了起來,油燈裡燒的是豆油,屋內瀰漫著淡淡的油脂香。

    這隻銅燈也是老工官葛福所制,有可以開闔角度的環形銅罩,銅罩可以遮風,內側磨光,可以增加定向的光照,還有導煙細銅管將燃起的煙導回到底座下的水盤裡。這隻銅燈費銅六斤四兩,不計做工還要折銀一兩,自然也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來,但比起用銅座琉璃罩油燈卻要省許多,也要精巧實用一些。林縛將微燙的銅油燈拿在手裡看著,心想:當世能師巧匠的智慧並不容後人輕視。

    「在想什麼?」柳月兒將煮好的湯圓端來,將林縛無端的捧著銅油燈發呆,好奇的問道。

    「時人之聰智,令人歎服啊。」林縛將銅油燈在案上。

    「莫名其妙的感慨,哪個時候沒有蠢人沒有聰明人啊?」柳月兒嫣然一笑,拿著托盤就要離開。

    「陪我說會話。」林縛喊住她。

    「……」柳月兒猶豫了一會兒,紅著臉說道,「你當真不能欺負人。」手撐著書案在林縛對面坐下來。

    林縛看著柳月兒燈下緋紅嬌媚的臉,心裡一蕩,要不是她這麼說,還會正經的跟她說話閒扯;聽她這麼說,當下將她柔荑小手牽過來,放在掌心裡細細的撫摸,感受那份蕩人心魄的柔嫩細膩。

    柳月兒當真是不好意思,又不抽不出手來,就一手擱在案上,臉側趴在手臂上,眼眸子抬望著燈下的林縛,心裡也覺得甚是甜蜜,但是又怕林縛提出進一步的要求。一方面,她雖說給趕回娘家,夫家在石樑縣也是有些勢力的,她這邊不明不白的跟了人,肖家要鬧起來,可能會出大麻煩,這年頭寡婦改嫁是需要夫家首肯才行的,不然就要像島上有些女囚那樣給狀訴犯奸罪的;另一方面潔身自好這些年,當然沒有輕賤自己的道理,林縛要給她個正式的名份,柳月兒心裡早就想過,也不會計較妾室的名份,但總不能不明不白的。只是林縛這些天給繫在獄島、河口,根本無暇去想其他事,再一個,柳月兒她自己也不能主動提出或暗示什麼,總覺得那樣會輕賤了自己。

    「你坐過來……」林縛看著柳月兒伏在案上的臉蛋看上去嬌美異常,透晰的白嫩微微緋紅,看上去有著觸彈欲破的嬌嫩,秀髮如鴉,耳朵、鼻樑、嫣紅的嘴辱以及長翹的睫毛在燈下無一處不美,都說佳人仍最醉人的酒,就這麼凝視著,就感覺到些微的陶然醉然。林縛不欺暗室,倒不是不會情不自禁,拉起柳月兒的手,想讓她坐自己懷裡來。

    「……」柳月兒眸子清泫如泉,眸光流轉,卻輕輕的想抽回來,嘴裡輕聲說道,「月兒該回去歇息了。」這夜深人靜月獨懸之時,她心裡倒也想給林縛摟在懷裡,當然又怕縱容了林縛就無法收拾。

    林縛倒是能讀懂柳月兒眼裡的欲迎還拒,也能明白當世女子對失節事洩露給外人知的恐懼,情欲衝動圖一時爽利卻讓女人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陷入對懷孕的極度擔憂跟恐懼之中,這樣的事情林縛也不會去做,只怕這時候跟柳月兒解釋所謂的安全期也不管用,抓住她的手,說道:「島上女囚之狀,我也看在眼裡;我不會害你的,只是我現時抽出身去石樑走一趟……」

    島上關押的女囚,十之八九都是因為奸罪而坐監,前司獄、書辦等人強迫女囚到曲陽鎮妓館賣身,換作後世是遭眾人唾棄的重罪,當世卻是能以銅相贖的輕罪,甚至還有許多人站出來替他們辯解,就連陳西言這樣的當世大儒也公然宣稱犯奸罪女子都應充入妓寨贖罪,由此可見世人對女子失節犯奸罪的態度,崇州縣一些地方上鄉人甚至集資建造節義堂,將境內寡婦集中關押起來以防止寡婦失節。

    聽林縛這麼說,柳月兒仍不放心的輕說了一聲:「你當真不能害我……」臉色緋紅的與林縛並肩坐過來,林縛順勢將她拉入懷裡,柳月兒手撐著林縛厚實的胸口還要掙扎一下,倒是坐實在他大腿,給根木橛子似的東西頂著,粉臉如醉似的酡紅,即時安靜的蜷身埋首在林縛的懷裡,再也不掙扎也不吭聲說什麼。

    驚蟄過後的春夜,天氣已不甚寒,都換上春衫,將佳人擁入懷裡,能清晰的感覺到入懷嬌軀的彈軟跟透出來溫熱的體溫,林縛在當世還是初哥一枚,卻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看著柳月兒臉上羞怯與情慾萌發的模樣,也越發的覺得懷中佳人的嬌美跟讓人情難自禁,臉貼在她如鴉順滑的秀髮上,感受這深夜難得的柔情,恰如春溪潛流、月夜清朦,萌動的情慾也並非難以遏制的洪水猛獸。

    柳月兒雖說感覺到臂下坐著根木橛子似的東西,羞不勝羞,心間也是酥麻,但是坐了片刻,待那難以自抑的情慾緩和下來,如此又更覺得甜蜜與沁心的舒意,也放下心來不擔憂林縛會得寸進尺壞了她的名節,在林縛懷裡抬起來頭來,與他雙目對接,說道:「湯圓你還未曾吃呢……」端起瓷碗來,拿湯匙將晶瑩的湯圓舀遞到林縛嘴裡,林縛讓她也吃,她也吃了兩粒。

    到後半夜,天上懸月給雲掩去,但是角樓燈火還如圓月懸在樹梢之上從窗外透進光來,柳月兒坐在林縛懷裡輕聲說道:「那角樓燈火真是好,窮苦人家夜裡做工讀書可費不起燈油……」

    林縛心想:一兩燈油抵半斤多大米,當真不是多少普通人家能捨得用。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23
發表於 2012-3-26 23:52: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孰不可忍


    柳月兒陪顧君薰坐進馬車,林縛他們到底是人少,沒能將這伙市井無賴悉數捉住,但是當街十七八個市井無賴折胳膊斷腿的堆趴在一起悲呼呻吟,情形還是頗為觸目驚心,駭得東市之人只敢遠遠避開圍觀,既捨不得放棄看熱鬧的機會,又生怕給殃及池魚,當真是矛盾得很,也紛紛交頭接耳議論這按察使司的青年文官到底是什麼身份,帶頭打殺街頭青皮竟是如此兇猛:「真不愧是顧家第一門人啊,「顧家第一門人?」「東陽舉子林縛啊,慶豐行杜榮的死對頭,在藩樓就能讓藩樓少主跪地求饒;晉安府那位少主進江寧時遇刺客,奢家姑嫂被刺客劫走,也是被東陽舉子林縛救下,顧家門下還有誰比他更威風?前段時間剛授了江島大牢司獄,奪權清獄真是好個雷霆手段,獄中吏卒給他換了個遍……」「啊,是他啊,難怪如此威風,這些地痦流氓惹誰不好,偏惹這煞星的女眷?」「東城尉的巡卒來了,這些地痞無賴就像東城尉圈養的打手,倒不知道這些巡卒過來要怎麼對付這煞星……」

    之前消失蹤影不見的東市巡卒這時一下子冒出二三十人,將林縛他們圍在當中,為首是個馬步兵副尉,他眼睛瞪得溜圓,將明晃晃的佩刀拔出來,威脅的喝道:「當街行兇,目無王法,你們想造反嗎?」他仗著背後有更強勢的靠山,沒有將從九品文官身份的林縛放在眼裡。

    「鐺!」林縛將刀橫在身前,露出一半雪亮刀刃,眼睛盯著色厲內荏的巡卒副尉,冷笑道:「你要是擔當得起,不妨令他們動手,看看到底是誰目無王法,血濺當街!」一腳踩著個給打折腿的無賴肩上,沉聲吩咐身側護衛武卒,「這些人都是按察使司緝拿歸案的要犯,誰要是敢脫逃、誰要是敢劫囚,不需要我教你們怎麼做吧?」

    「屬下明白。」四名護衛武卒沒想到自己突然變得這麼能打,有林縛如此強勢的在前面頂著,他們給圍在當中也絲毫未敢懼意,也都一起拔出刀來。

    這些市井無賴都是些烏合之眾,不要說有四名護衛武卒了,林縛與周普兩人配合就能打得他們狼奔豕突、跪地救饒。林縛與眾護衛武卒當街「行兇」以及地上十七八個市井無賴的慘狀,令平時最多只在城裡緝捕蝥賊的巡卒即使仗著人多也不敢輕易妄動。

    林縛見那個馬步兵副卒喊了一名巡卒交頭接耳了幾句話就看見那巡卒往兵馬司方向跑去,就知道這名副尉的膽子跟擔當實在有限,讓人回去搬救兵去了。

    林縛知道江寧府尹王學善之子王超就躲在哪個角落裡偷看這邊,勢必會阻止張玉伯率眾前來解救,再說東市位於龍藏浦之南,屬於右司寇參軍張文登的職轄,卻不知道張文登會不會趟這個渾水。

    ********

    東市位於東城之中,江寧主要衙門官署都在東城,在巡卒回稟之前,右司寇參軍張文登在兵馬司就知道東市當街打鬥之事。

    四名江島大牢的守獄武卒與穿九品官袍的青年,立即能讓張文登知道在東市鬧事者的身份就是近來名震江寧的芝麻官林縛。林縛官職雖微,名氣卻大,又同為文臣,張文登下意識自然想要維護林縛,他本來要派人去將那些市井無賴抓幾個回衙門來打殺威棒就將這事揭過,跟隨他多年的一名老吏告訴他東市的那些市井無賴不僅跟東城尉諸吏勾結密切,也跟府尹公子王超瓜葛很深,張文登頓時知道這背後的水很渾,不是他這個沒有根底的京派官能摻合的,當下就胡亂編了個借口,將衙門裡事托付給諸吏以及諸武官,他折身就離開兵馬司衙門躲回私宅去了。

    東市歸右司寇職轄,張玉伯知道林縛身陷東市也只能幹坐在衙門裡吹鬍子瞪眼,只是先派人去按察使司報信。

    這時巡卒來報,找不見張文登其人,兵馬司東城馬步兵校尉陳志就跟腦子充了血似的神情振奮,帶著早一步帶齊的馬步兵、皂班衙役共一百餘人聲勢浩蕩的往東市而去,勢要將林縛等人當成兇徒緝拿回衙門。

    張玉伯等不及派去給按察使司報信的人回來,帶著七八名衙役也往東市趕去,希望緊急時能替林縛擋一擋。張玉伯跟在陳志的隊伍後趕到鵲和門大街時,聽見前頭馬蹄在石板街上奔趹如急雨,拉過路人一問才知道是按察使司的一隊緝騎剛過去。

    東城校尉陳志不怕跟按察使司的緝騎起衝突,當街群毆也不怕,但也沒有膽子衝擊按察使司衙門,怕去遲了人給按察使司緝騎抓走再想將人撈出來就麻煩了,也快馬加鞭催促眾人快行。

    張玉伯沒想到按察使司那邊動作會如此之快,想著他派去報信的人最快也只是剛到按察使司衙門跟顧悟塵說清楚情況,想來另有人提前過去報信了。

    張玉伯放下心,讓其他衙役都回衙門裡去,他帶著兩名隨扈趕去東市看熱鬧。看熱鬧的卻遠不止張玉伯一人,張玉伯走進修義坊,看到晉安侯次子奢飛虎與一名青年在諸護衛的簇擁下穿著便服走在前頭。江寧刑部主事趙舒翰在家中聽到消息,穿著宅子裡才會穿的敞袍喘著氣趕來,看著趙玉伯,喚道:「張大人,張大人,聽說林縛當徒給東市無賴圍攻,你怎麼只帶這點人過去給他解圍?」

    「……」張玉伯無奈而笑,要是在他的職轄區域內,還好說一些,他明為左司寇參軍,可無法令手下諸吏為他賣命,只跟趙舒翰說道,「顧大人應該知道這事了,按察使司的緝騎剛過去……」

    張玉伯與趙舒翰走進修義坊,看見楊樸、馬朝領隊的緝騎已經將林縛他們護在當中,當中除一輛馬車外,還有十七八個市井無賴折胳膊斷腿的趴在街上呻吟,剛才哪裡是林縛給人圍攻啊?

    張玉伯可是親眼看到過林縛在藩樓時拿刀以割舌威脅藩家低頭,看到這情景,就知道是林縛出手將這伙市井無賴打傷打趴下來。張玉伯雖是文官,但是在按察使司以及兵馬司裡都是干緝匪抓盜的事情,眼光自然老辣,看這些市井無賴的樣子,少說也是胳膊折斷,心裡嚇了一跳,這夥人怎麼狠狠的得罪林縛了,讓他對這些人當街下此辣手?

    楊樸剛才在衙門裡,突然傳報說林縛家僕到衙門來求救,楊樸在林縛諸多家僕裡只認得周普、趙虎,吳齊見過面,沒留下深刻的印象,也更記不得他的名字,但是吳齊過來報信,楊樸還是想起林縛身邊有這麼個人。

    林縛在江寧步步行險,得罪人不在少數,除周普隨身保護外,還會讓吳齊或者其他人暗中潛隨,以防止給其他人下手伏擊。今日是吳齊暗中潛隨,見事情難以妥善解決,便先來按察使司衙門通風報信。楊樸得知小姐與林縛在東市給市井無賴圍攻情勢危急,雖說不知道小姐為何會跟林縛同在東市,也來不及去多想,報知顧悟塵之後就與馬朝率緝騎趕來,看到街頭諸地痞淒慘情景也是眉頭微蹙,只當林縛仗勢不饒人惹出這些事情來。東城校尉陳志隨後趕到,楊樸不管其他,當然不會讓林縛當眾給江寧府的人馬帶走,當下先讓緝騎散開將林縛等人保護在內,再問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小姐在哪裡。

    「小姐扮成男裝閒逛東市,給一夥無賴糾纏,恰給柳姑娘遇上……」林縛請楊樸上馬車,掀開車簾子一角,讓他看顧君薰撲在柳月兒懷裡斷斷續續的抽泣,受了驚嚇,一張玉臉已經哭了一糟糊塗,還穿著男裝,頭髮散亂。

    楊樸將車簾子闔上,街上圍觀者甚眾,為顧君薰著想,當不能讓她拋頭露面,他低聲問林縛:「沒發生什麼事?」

    「沒吃大虧,」林縛說道,「只怕事情不像表面看上去這麼簡單,我與周普趕到時,王學善之子也在左近……」

    楊樸跟隨顧悟塵多年,也歷經磨難,這麼大的場面,當然知道背後絕不簡單,聽林縛細述,便知道這伙市井無賴背後受人指使是要製造流言詆毀顧君薰的名節。楚黨自許清流,猶重門風,顧家自然也不能例外,要真讓顧君薰當街受到猥辱,這伙無賴轉身逃走,沒有地方勢力的配合也無從追究,即使顧君薰並沒有吃什麼大虧,顧家也會成為笑柄。楊樸剛趕過來時還覺得林縛下手太狠,這時候卻恨不得拿刀在這些市井無賴頭上多捅幾個窟窿,有流民慘案前車之鑒,此時又有人將矛頭對準顧悟塵的家人,是可忍,孰不能忍?

    這時候東城校尉陳志等他的人馬散開將按察使司緝騎與林縛等人圍在當之中,才拍馬上前來,清了清嗓子高喊道:「江寧府東城校尉陳志率部緝拿鬥毆人眾,按察使司難道要跟東城尉搶生意嗎?」他倒是沒敢說要將林縛緝拿歸案,只想將給打趴下的這些市井無賴帶走。

    「楊叔,你說如何?」林縛低聲問楊樸。

    「這些人,我們要帶走,你來負責。」楊樸低聲說道。兵馬司東城馬步兵校尉陳志仍正六品武官,楊樸只是正八品武職,出面跟陳志交涉不合適;林縛是文官,在武官面前天然有身份上的優勢,楊樸便暗中吩咐林縛全權處置此事,他與馬朝也聽令而行。

    「使司諸卒聽令,此十數人仍我司緝拿之重囚,妄自逃脫者格殺之,妄敢劫囚者格殺之,諸卒刀劍出鞘……」林縛聽楊樸這麼說,他也當仁不讓,站在馬車沉聲下令。

    楊樸、馬朝帶過來的緝騎當然不會聽林縛的命令,但是楊樸、馬朝都將佩刀拔出,他們當然也毫不猶豫的將刀劍出鞘,將槍矛橫指前方,又分出數人將給打趴在地上呻吟的市井無賴們拿繩子串綁起來。

    圍觀眾人誰也沒有想到林縛會當街宣佈如此決絕、不留餘地的命令,東城馬步兵校尉陳志聽到林縛下格殺令傻愣的坐在馬上,他卻沒有勇氣下令部屬刀劍出鞘、針鋒相對,東城尉的馬步兵與衙役也都猶豫不決的回頭看陳志。陳志這時才想左司寇張玉伯剛才也跟了出來,目光在人群裡搜尋張玉伯的身影,卻不料張玉伯沒有替他解圍的意思,先一步跟趙舒翰躲進街邊的酒樓裡。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24
發表於 2012-3-26 23:52:3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是非黑白

    張玉伯與趙舒翰躲進酒樓,心想著到二樓旁觀能居高臨高看得更清楚,便與趙舒翰拾階往樓上去,沒過樓梯拐角,就聽見樓上傳來一個蒼桑略有熟悉的聲音:「這東城校尉陳志無半點武人的志氣,巡卒兵將也跟給貓瞪眼的老鼠一樣,當真是一群不足恃的廢物……」

    張玉伯心想樓上這人是誰,聲音聽上去有些熟悉?與趙舒翰放慢腳步,想著偷聽別人對今日之事的議論。

    「此人不過小小的舉子,金川大牢九品司獄,當街斷人手腳,這會兒對著東城尉的人馬就敢下格殺令,未免太囂張,他就不怕將人得罪乾淨?」這時候又有個清亮嬌脆的女聲傳下來。

    「他不囂張跋扈,江寧城裡有幾個人能識東陽舉子、金川司獄?我當了大半輩子的縮頭烏龜,要不是給名爵所累,我倒想囂張跋扈的活一回。」那蒼老聲音又傳來。

    張玉伯聽了這話,與趙舒翰相視一笑。

    那女聲果然也笑了起來:「哪有將自己比成縮頭烏龜的?前些天還不是給氣得吹鬍子瞪眼,恨不得將這龜兒子的腦袋擰下來,這時候怎麼又好涵養來了?當真在你們這些人的眼裡,人命是值不了幾文錢的,我看這出鬧劇也不會輕易就結束,那些個斷手斷腳的人裡可不都是東市的地痦……」

    張玉伯也猜測今日之事幕後有人指揮,心想這樓上之人應該更看得分明,他與趙舒翰拾階上了二樓,一名白白胖胖、頷下長鬚略有霜白的錦衣老者正坐在樓梯口過去臨窗的桌前,望著窗外街頭跟與他同桌對坐的秀白樓名妓陳青青議論樓下之事。張玉伯見是熟人,與趙舒翰過去行禮:「不知國公爺在此,左司寇張玉伯(江寧刑部主事趙舒翰)在此有禮了……」

    張玉伯、陳元亮等東陽籍官員理所當然的給視為顧悟塵一派,陳青青倒是未曾見過趙舒翰,但是聽說他的名字,知道他與林縛交好,看著張玉伯、趙舒翰上樓來,也是微微一怔,心想剛才可沒有說什麼好話,有些尷尬。

    錦衣老者坐在那裡微微一笑,說道:「張大人、趙主事這時候也有閒情逸致到東市來飲酒,不妨一起坐下。」

    「恭敬不如從命……」張玉伯、趙舒翰也不便推辭,他們也沒有想到會在酒樓遇見世襲沐國公曾銘新,

    雖說江寧城裡高官權貴無數,不降等的世襲顯爵卻只有三家,這一代沐國公爺生xing爽豪,卻不事經營,家業遠不比永昌侯府龐大,襲爵卻要高一等,曾銘新少年時風流倜儻,頗有才名,為人處世也干俠任性,中年後有所收斂甚至可說是聲名沉寂,倒是最近因為秀白樓名妓陳青青,這位須都開始霜白的沐國公又再度成為江寧城市井裡茶餘飯後的談資。

    沒想到沐國公會邀陳青青到東市來飲酒為樂,再說剛才聽沐國公爺的議論,似乎對林縛也無惡感,他們卻是不會將陳青青的話當回事,沐國公府的隨扈搬來椅子,張玉伯、趙舒翰便在桌旁坐下,心裡猶惦念著窗外的情形,探頭看去。按察使司緝騎前面一排騎士提qiang直指當前,將東城尉的人馬從街頭迫得連連後退讓開道路來,那十七八個打斷手腳的市井地痞都已給拿繩串綁起來,給嚴迫站起來,就是給打折腿的也要互相攙著站起來,稍有遲疑就給緝騎一頓棍棒打來。給保護在當中的那輛馬車也緩緩動了起來,周普坐在車前牽馬而行,林縛就在車頭。

    這時候樓下簷廊前還有人在高聲議論這伙地痦調戲林縛家給地痞調戲的那兩個如花女眷,張玉伯、趙舒翰在樓上聽得清楚,他們都見過柳月兒,錢小五之妻雲娘雖然清秀,但也不能算大美女,卻不知道與柳月兒一起的另一個貌美少女是誰?

    張玉伯陡然想到一人,在桌下輕踢了趙舒翰一腳,瞥了馬車一眼,趙舒翰心領神會,心想這伙地痦無賴若是受人指使針對顧悟塵的家人,這事要是輕易了結,那顧悟塵真就是麵團一樣任人好欺負了;林縛當街下此狠手大概也是流民慘案生以後積累些怨氣。

    「前日剛從正業堂購得趙主事的《提牢獄書》,還想有機會當面請教,沒想到這邊巧遇……」沐國公曾銘新說道。

    《提牢獄書》已由正業堂刻印好交付,林縛與趙舒翰放了二十冊書在正業堂書肆售買,趙舒翰沒想到沐國公會有買,回過神又站起來朝曾銘新施禮,說道:「國公爺抬舉了,微薄言論難堪入國公爺法眼……」

    「唔,趙主事真是謙虛,老朽都活了大半輩子,需要亂誇人嗎?」曾銘新笑道,讓趙舒翰坐著說話,不要太拘束,「我聽說趙主事擇日要在金川河口的集雲竹堂開經講獄書,時日定下來,可方便告之老朽一聲?」

    「定當定當。」趙舒翰只當曾國公爺在正堂購書時聽那裡的夥計說起開經講學一事,所謂的集雲竹堂還在緊張搭建中,趙舒翰也不知道何時才建成,只是嘴裡敷衍著。

    趙舒翰與張玉伯倒是惦念著今日之事如何收場,自然沒有心情在酒樓裡與沐國公談論獄書。林縛與按察使司的緝騎眼看就要離開街角,東城尉的兵馬雖然不敢擋截,卻也不肯就此罷人,拖拖拉拉的尾隨而去,趙舒翰、張玉伯就跟沐國公告辭離開。

    下了樓,張玉伯才覺得自己還穿著官袍就跟過去有些不合適,便與趙舒翰說道:「我們還是找間酒樓喝酒靜待消息,人都押去按察使司,還能怕他們掀起什麼風浪來?」

    趙舒翰覺得也是。

    ************

    林縛最後還是當街徵用了四輛車牛將十七名給打斷手腳的市井地痞運垃圾似的押往按察使司。

    顧夫人、顧嗣元、楊釋等人接到消息,已經在按察使司的別院裡等候,林縛使人將顧君薰送去別院交給顧夫人等人照顧,他讓周普與護衛武卒送柳月兒回集雲居去,避免她跟顧家人碰面引起顧夫人的不快。

    雖說城中大獄就在左近,但是按察使司衙門內還有一座監房,雖說不大,但關押百十人足以,楊樸帶著人將這些市井地痞都關進監房去,林縛便先去見顧悟塵。

    顧悟塵已經站在廊簷下等候,先回來稟告此事的馬朝站在顧悟塵的身後,今天在院子裡其他聽差的人等都給差遣開。

    「薰娘沒什麼事情吧?」顧悟塵問道,他不便直接去別院看望女兒,就怕給落到有心人眼裡會給編排出什麼謠言來。

    「沒什麼大礙,只是受到些驚嚇,夫人接小姐回去了……」林縛又問道,「賈大人他人呢?」他剛才經過按察使賈鵬羽日經署理公務的偏廳時,看不到那邊有人,午間明明還看到賈鵬羽在衙門裡。

    「剛去上元縣了,還會再去平江府檢視,走得匆忙。」顧悟塵說道。

    離開江寧到下面府縣巡視,沒有十天半個月不能回來,林縛心想賈鵬羽應該是知道些內情避免給牽扯進來只有索性離開江寧,將整個按察使司交給顧悟塵做主,他當真想做官場上的不倒翁。

    「眼下怎麼辦,」林縛問道,「江寧府那邊恐怕會來要人?」他們能將東城尉不放在眼裡,強行將人帶了回來,終究沒有問題解決掉,東城尉陳志是個軟蛋,並不意味著江寧府尹王學善知道此事之後會忍氣吞聲。

    「先拿到筆錄要緊,馬朝,你親自過去……」顧悟塵壓著聲音說道。

    「林縛,林縛,你這搬弄是非的小人在哪裡?給我出來!」這會兒就聽見顧嗣元在院子外的夾道大聲嚷嚷,林縛不知道顧嗣元吃錯了什麼藥,愕然往月門那邊看去,就看見顧嗣元怒氣沖沖的衝進來,朝著自己大聲咆哮,「你這小人,與王少君有恩怨,卻將今日之事栽禍到王少君頭上,還要借刀殺人將我顧家扯到你私人恩怨中去,你是何居心?」

    「我與王學善之子有何矛盾?」林縛陰著臉看著衝進來大脾氣的顧嗣元。

    「你不就是看中柏園那個小婊子想替她贖身嗎?藩智美已經做主要將那小婊子賣給王少君為妾,你說什麼資格要跟王少君爭美?君薰受人欺負已非幸事,王少君與我顧家無怨無仇,昨夜還邀我在藩樓相聚,因何要害君薰?還不是你小人搬弄是非,想利用此事陷我顧家與王家為敵……」顧嗣元氣憤說道。

    「啪!」沒有顧嗣元說完,顧悟塵一巴掌就抽到他臉上,沉聲喝道:「你要嚷嚷得讓整個衙門裡人都知道?」

    顧嗣元萬萬沒有想到他父親會不問青紅皂白給他一巴掌,捂著臉猶爭辯道:「明明是林縛這小人搬弄是非,我知道王少君為人,斷不會對君薰不利……」

    顧悟塵恨不得一腳將兒子踹死,林縛要有多愚蠢才在這事上說謊?再說楊樸、馬朝的眼睛都不是瞎的,東城尉的人馬一直跟到按察使司前街才離開,焉是只為這些個市井地痞?顧悟塵輕吐了一口氣,心想:他再不爭氣終究是自己的兒子,也怨自己十年流軍沒有對他好好教導,跟馬朝說道:「你帶這畜生去監房長些見識,莫不要等別人將顧家都坑害乾淨了,他還要跟人家呼朋喚友直圖痛快。」

    河口流民慘案就有針對顧悟塵之嫌,但終究死的是無關緊要的流民,顧悟塵還能跟江寧府妥協,今日之事直接針對他的家人,他焉能輕易收手?

    林縛站在那裡沒有吭聲,他不知道顧嗣元與王超他們如何得知他與小蠻的親密關係,也許就是年節前造訪柏園時跟王超、元錦生等人遇上給他們看出些什麼,也許蘇湄已經將小蠻贖身之事跟藩家說了,沒想到王超竟然要搶先一步將小蠻買過去為妾。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25
發表於 2012-3-26 23:52: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如狼似虎

    楊樸等人從監房走出到偏廳來,看見林縛臉沉如水的站在夾道裡,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周普的背影就在夾道拐角,轉眼就消失在拐角背後。

    楊樸記得剛才來按察使司時,林縛讓周普等人送柳月兒回簸箕巷去,沒想到周普這麼快就轉回來了,不知道周普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是為哪般。

    「很快啊,審問出什麼了?」林縛緩了緩臉上的神情,語氣平靜的問楊樸,他瞥了楊樸身後的顧嗣元一眼,顧嗣元臉色鐵青不吭一聲。

    「不等用刑,他們都開口了,這是畫押筆供,正要來找你跟顧大人……」楊樸揚了揚手裡一疊紙。

    「不怕死的終究沒幾個。」林縛笑了笑,也即使再擔心小蠻,這時候也只能先跟楊樸等人一直去偏廳見顧悟塵,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好才能脫開身來。

    這些個市井地痞給他當街都打折胳膊、打斷腿,要能在按察使司裡挨過一輪刑也能算條漢子,可惜沒有人堅持到用刑再招供,也難怪顧嗣元臉色很差,從小在溫室裡長大,整日給人群星拱月的圍捧著,哪裡見過凶險、血腥場面?

    顧悟塵猶靜心坐在偏廳案前處理其他公務,看見林縛、楊樸等人走進來,才將卷宗放到一旁,問道:「問出什麼來了?」

    「有四人身份可疑,一人為東城尉陳志的內侄,一人為江寧府戶曹令史周泰之子,一人為江寧府尹私幕趙勤民之子,一人為廣泰典當行財東趙啟貴之子,其他人等皆市井之徒,」楊樸說道,「他們還想招供其他的,屬下覺得還是先來回稟大人再做處置……」

    楊樸心裡當然清楚,眼下還沒有跟江寧府尹王學善攤牌的資格,就算這些人將王學善之子王超招供出來也是多餘。

    顧悟塵將筆供接過去,粗略翻看了一下,眼睛盯著他不長進的獨子,冷聲說道:「畜生,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顧嗣元臉色鐵青,臉上給抽了一巴掌還隱隱的有些痛,低頭站在一邊,哪裡還敢吭聲回話?

    「其他人等笞三十,當堂放出,留他們一條命,」顧悟塵將筆供遞還給楊樸,說道,「這四個人口供不用再問了,人都送去城中大獄,許各自家人明日去城中大獄領人……」

    林縛心裡輕輕歎了一口氣,顧悟塵也曾身陷囹圄、流軍十載,官場上的事經歷也多,要是以為他的心腸跟他看上去那般溫文儒雅就大錯特錯了:笞三十當堂釋放自然還能有一條活路,但是城中大獄裡有的是令人暴病而亡的法子,這邊將四個活人送進去,明日這四人的家人只能怨天尤人的從城中大獄領回四具屍體了。

    楊樸、馬朝領命而去,廳裡就剩下顧嗣元、林縛兩人站在顧悟塵案前,顧悟塵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多事之秋,多事之地,光風霽月之下藏血腥啊,形勢比想像中要嚴峻。」

    此多事之秋,王朝日暮,中樞對地方的控制力日漸減弱便是最主要的表現,楚黨入主中樞也許容易,但是楚黨要想控制地方卻極容易引起地方勢力的瘋狂反撲,顧悟塵宦海沉浮數十年,歷經凶險無數,這些道理自然看得明白。顧嗣元公子哥一個,哪能看出其中的凶險?也許讓他多經歷些血腥之事能明白這些事。

    楚黨入主中樞有什麼大的動作,無論是重整北線防區,還是要靖治西北民亂,不能不依賴東南的財賦,為此甚至許奢家裂土封侯。顧悟塵到江東赴任按察副使,是楚黨入主中樞之際下在東南的一步關鍵棋,顧嗣元年輕識淺看不出來,只當是來江寧享受這榮華富貴的,顧悟塵也有意讓其子去麻痺江寧眾人的警惕心,以示一團和氣,但不意味著江寧的地方勢力真就看不出來。

    顧悟塵要是不能向地方勢力低頭妥協,以後的鬥爭只怕會更加的激烈跟血腥。

    「顧家新茶再過些日子就要上市了,集雲社要讓人去石樑縣,我讓想顧天橋回湖塘一趟,也好招些東陽子弟過來,先充入守獄武卒由楊釋操練,三月之後應該會有些成效。」林縛說道。

    「嗯,就這麼辦,」顧悟塵點點頭,手頭沒有完全信得過的人不行,現在矛盾還不能算激烈,他說道,「聽馬朝說你這次帶進城來的四名護衛是從普通武卒中挑選出來的,今日卻能將這群市井地痞當街打得抱頭鼠竄,你當真會操練兵卒……」

    「唯膽氣爾,無膽氣,怯敵如鼠,有膽氣,如狼似虎,」林縛說道,「對付烏合之眾甚易,就怕別人也招募經歷過血腥的江湖兇徒;不過我身邊這四五人也勉強堪用。」

    「好,你把人交給楊樸吧,這畜生再不懂事,總不能日後讓別人利用他要挾顧家……」顧悟塵說道,他終是對按察使司派到顧宅的僕役放心不下,但是顧家沉淪十年,也沒有什麼人堪用,說實話他心裡對湯家也有牴觸,不想跟湯家求援。

    雖說林縛最初是想將護衛親自訓練出來充入武卒擔當骨幹的,這時候顧悟塵要人,他也不能不給,頂多日後跟周普多花些精力多訓練能用的人手出來罷了。

    顧嗣元站在一旁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終究不敢插話。

    林縛也知道顧嗣元心裡不好受,但是他總不能幫他說什麼話,只是認真應答顧悟塵的吩咐:「我這次帶來的四個人都在外面院子裡候著呢,等會兒就讓楊樸領他們去宅子上認門,為防止意外,我會想辦法將他們的家人遷到河口莊子裡去。」

    如今軍戶管理日益混亂,破產跟逃亡的無數,他此次帶進城來的四名護衛武卒都是江寧軍戶出身,將他的家人都遷到河口居住,就能更放心的使喚。

    「對了,嗣元剛才所說你跟王學善之子同時看上的柏園女子是哪個?」顧悟塵對他兒子總算不再一口一個「畜生」相喚了。

    「是蘇湄的一個侍女,自小就入了娼籍,還沒有長大成人,在白沙縣一起經歷過些事,算是舊識,」林縛平靜無波的說道,又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以前說過要幫那女孩子贖身來著,沒想到王學善之子也看上眼了,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物罷了……」

    「哦……」顧悟塵自然知道林縛在白沙縣經歷過什麼事情,應了一聲,便沒有多問,看著暮色漸深,說道,「你隨我回去喝酒吧,都給這畜生氣糊塗了……」

    「好的。」林縛答應道,似乎一點都不為小蠻的事情焦急。

    ************

    顧夫人與顧君薰等人早就回顧宅去了,以免給市井之民看到惹來是非口實。

    在楊樸、馬朝及眾護衛簇擁下,林縛與顧悟塵、顧嗣元同坐一輛馬車駛出按察使司轅門。這時候那十三個市井地痞在裡面挨了三十鞭子之後給衙役們丟出大門來,他們的家人也早就候在門外,這時候忙過來認人。這些市井地痞在街上都給打折手腳,東城尉沒能將人截下來,他們家人都知道進了按察使司不會有好果子吃,甚至從醫館將郎中都請到按察使司大門前等候。行刑的衙役在大門前高聲宣示:「地痞無賴、街頭逞惡、當堂緝拿、懲笞三十,望市井街坊引以為戒,各家領回活口,自此死活與按察使司無關……」

    衙門前從來都不是講道理的地方,這時候自然更沒有人敢上前來跟按察使司講道理,只希望及時醫治能保住一條小命,一群人圍上來認人,都血肉模糊的,要認清楚還真不容易,關鍵是抓進去十七人,這時候再放出來十三人,還有四個人沒有出來。

    忙亂了一陣子,沒領到人的家人才認識到麻煩大了,這些放出來的人雖然血肉模糊、斷手斷腳,終究是保住一條小命,沒有給放出來的四個人小命只怕難保,看著顧悟塵的車駕還沒有走遠,都衝過去哀求手下留情。顧悟塵自然不會出面,楊樸下令諸護衛將這些擋駕之人亂棍打走。這世間的規矩就是如此,就算是擋駕喊冤也要可以先打一頓打威棍再問其事的,對這些敢侵犯其家的人,顧悟塵心腸硬如鐵石,哪裡會理會他們?

    林縛掀開車簾子,看著外面擋車架的這些人,正主都沒有敢出面,都是些家僕或者婦人過來領人,就連東城尉的兵馬也不敢在按察使司衙門滯留。帶頭衝擊按察使司衙門的罪名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承擔的,卻不知道王學善會不會替他出頭。

    沒給當場釋放四人的家人在江寧府裡都有些門道,見機不對,就逃散開,見跟顧悟塵哀求無用,也知道顧悟塵再大的膽子也不可能在按察使司衙門裡下令殺人,當下折回來找人跟按察使司裡的衙役、官吏打聽,才知道四人早就從角門給送到城中大獄去了,明日才許領人。城中大獄是什麼地方這些人都有聽說,再說這四人又有顧悟塵的特別關照,誰都清楚要拖到明天去領人會是什麼結果。這些家人裡有慌了神的婦女,坐在地上嚎哭,有人清醒些,知道要趕緊回去稟告讓老爺拿主意撈人。也有人先跑去城中大獄,才發現城中大獄比往時多了許多緝騎看守,顧悟塵的一名親信今夜親自坐鎮看守城中大獄,想遞消息進去都不可能,諸多門路都走不通,只能聚到王學善府上求救,這時候江寧城裡還能從城中大獄撈人的人已經不多了。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26
發表於 2012-3-26 23:53: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風雲漸湧

    東城尉陳志之內侄,江寧府戶曹令史周泰之子,江寧府尹私幕趙勤民之子,廣泰典當行財東趙啟貴之子,這四人雖然不能算江寧城裡多少有名的公子哥,但也不是一點份量都沒有的小魚小蟹。

    東陽舉子林縛在東市當街將十數地痞無賴打斷手腳又在東城尉人馬的包圍下率眾刀劍出鞘將這些人押進按察使司,這件事自然飛在江寧城裡傳播,暮色降下之前,大半個江寧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情了,只是絕大多數人都不明所以。

    中下層民眾平時對街頭的地痞無賴等惡勢力早就懷恨在心,只是無力懲治,這時看到有人出頭,自然是大快人心,但是消息傳到官戶以及城中上等戶人家耳中,又都覺這東陽舉子當真囂張跋扈得很,為懲小罪當街就將人斷手斷腳,有些過了。

    待到入夜後,更多的消息傳出來,特別是東市鬥毆之事將東城尉陳志之侄、戶曹令吏周泰之子、王學善幕僚趙勤民之子、廣泰典當行財東趙啟貴之子等人都給牽涉進去、甚至給按察副使直接下令關進城中大獄明日才許領人的消息也傳開來,稍有些頭腦的都知道事情絕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

    奢府。

    奢飛虎與妻子宋佳正在內宅廳裡用晚餐,去按察使司打探消息的隨從走進來稟告消息,奢飛虎聽了一陣,開心的笑著說道:「江寧城今夜只怕有些風起雲湧的模樣呢……」

    「有什麼風起雲湧的?這四家都是王學善的勢力,廣泰典當行就是王學善的私人錢袋,只能怨他們到現在才認清顧悟塵是難啃的硬骨頭。這件事只是顧悟塵與王學善之間的事情,就看王學善會不會親自出面去撈人了,其他家只會坐牆觀虎鬥……」

    「顧悟塵要殺人立威,其他家就不會覺得心寒?」奢飛虎不同意妻子的觀點,說道。

    「心寒又如何?能坐到那個位子,又怎麼會是好惹的角色?」宋佳說著這些話,臉上卻溢著嫣然的淺笑,「我早就說過,顧悟塵流軍十載能活下來,不可能是軟性子,你說王學善會不會能不能撈動人?」

    「難說得很……」奢飛虎搖頭說道。

    「我與你打十兩銀子的賭,我賭王學善撈不到人,明天給丟出城中大獄的只會是四具冷冰冰暴病而亡的屍體。」宋佳嫣然笑著,又說道,「哦,也可能會留他們一口氣,但是必活不過三天,活過三天就算我輸。」

    「那我就只能賭王學善能將人撈出來。」奢飛虎說道,又問去按察使司那裡打聽消息的家人,才知道永昌侯府、宣撫使司、江寧守備將軍府、提督府等派了人過去打聽消息,搖了搖頭,心想:這形勢越亂對晉安就越有利,今夜倒真是好事。

    **********

    江寧府東城鐵窩子巷王學善府上,內堂裡燈火明亮。

    王學善焦頭爛額,鬍子都扯斷好幾根,他也沒有想到與顧悟塵之間的對抗一下子激烈到這等地步,東城尉陳志、江寧府戶曹令史周泰,江寧府尹私幕趙勤民,廣泰典當行財東趙啟貴等人坐在內堂,都一臉期盼的拿眼睛盯著王學善,等他拿主意,能不能在今夜將人從城中大獄撈出來,全看王學善了。

    王超在堂下跪了有一個時辰,兩腿膝蓋麻木得都沒有知覺了,肩膀靠在廊柱上勉強不倒下,卻不敢站起來。

    堂上火燭在嗶嗶剝剝的燃燒,松脂氣味漂散,這會兒有王家家僕進來稟報:「王管事回來……」

    坐在堂裡眾人神色稍振,王管事是王學善府上的大管家,入夜前拿到王學善名帖去顧府找顧悟塵,有沒有轉機就要看顧悟塵理不理會王學善的投帖了。

    年愈五旬的王管事走進堂來,手裡還拿著王學善的名帖,看著眾人都期盼的看著他,面露難色的搖了搖頭,說道:「大門都沒能進去,說是顧悟塵今天難得有好心情請人喝小酒,什麼客人都不見……」

    王學善面沉如水,顧悟塵鐵板一塊,連他一面都不肯見,要想從城中大獄撈人,按察使賈鵬羽的手令最管用,但是按察使賈鵬羽下午說是先去上元縣檢視之後再去平江府的,他派人去追,才知道賈鵬羽離開江寧之後就直接率隊去平江府了。他又派人快馬追去平江府,但是算著時間,就怕等拿回賈鵬羽的手令,人已經死在城中大獄了。

    城東尉陳志霍然站起來說道:「實在不行,我率人馬去城中大獄將人搶出來,還怕他們在江寧能翻得了天……」他的內侄給逮住,他妻子撒潑在他臉上抓了兩道血痕來,要他一定將人撈出來,不然就跟他沒完,他舅子一家老小都在他宅子裡等著消息。

    「吵什麼吵,」王學善猛的一拍,「就不能讓我安靜些?」

    陳志頓時給嚇得不敢說什麼。

    趙勤民給王學善做幕八載,王學善什麼人,他心裡最清楚,他知道王學善沒有膽量讓陳志帶人去衝擊城中大獄的。顧悟塵除了身為按察副使之外,還身兼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在都察系統的官職是跟按察使賈鵬羽是平行的,這身份是顧悟塵在江東郡的尚方寶劍,有風聞奏事之權,也就是說什麼事情他都不需要有真憑實據只要有所懷疑就可以直接寫奏單進逞御覽。

    陳志也是孬種一個,他要有膽子在東市當街將人截下來,什麼事情都能和稀泥和過去,就算當街死幾個小兵小卒,頂多將他撤職查辦,他隨便再找個地方躲上幾年就是,大家各執說詞,顧悟塵還能鬧到天上去?他偏偏沒有膽量截人,拖到現在人落到按察使司手裡、顧悟塵不放人真是棘手了。

    「有府尹大人替我們撐腰,顧悟塵未必敢下辣手,」趙勤民觀察著王學善臉上的神情,知道事情不能再寄望到他身上,站起來低頭恭敬的說道,「明天就知道分曉,我們還是回去等候消息吧,也實在不用太悲觀了……」看了看堂下跪了許久的王超,說道,「少君也起來吧,這事不能怪少君,誰曉得那個東陽舉子會如此的手狠手辣?」

    「我會想辦法,你們都回去等候消息吧……」王學善聽趙勤民這麼說,鬆了一口氣,不愧是跟自己八年的幕僚,終究知道自己的心思。

    王超聽了趙勤民的話,也順勢要爬起來,當是跪了太久,膝蓋下已經麻木,手撐著爬起來就朝一旁栽倒,旁邊的家僕手忙腳亂的將他扶起來。王超嘴裡還是悲慟的喊道:「我對不起幾位叔叔……」

    王學善揮手說道:「將這畜生趕出去,讓他回屋面壁思過,沒我吩咐,誰也不許放他出來……」

    王超給四個家僕托頭抱腳的給抬出內堂,等出了院子,王超掙扎站起來,吩咐一名家僕:「你去見藩知美,讓他將柏園那小婊子給我送過來……這事我跟那東陽豎子沒完。」

    那家僕心裡輕歎,少公子不想辦法將那些因為他給關進城中大獄的狐朋狗友撈出來,也不敢直接去找東陽舉子林縛報仇,卻想著要在個小女孩子身上撒氣,但終究王超是主人,那家僕應了一聲,便出府去找藩知美要人,也不知道藩知美人在哪裡,只能先去藩樓打聽。

    內堂這邊其他人終究是不甘,這時候只能指望王學善,哪裡肯輕易離去?趙勤民便先告辭離去。趙勤民給王學善做幕,就住在王學善府宅的東院裡,他剛推門進院子,他妻子就撲過來哀哭:「老爺啊,你可要想辦法救晉兒一命啊,他年輕不懂事,性子是好的,你教出來的兒子,什麼樣子,你心裡是清楚的,但是少公子吩咐他做什麼事,他又怎麼敢不做?你可要想辦法救晉兒一命啊,他才十七歲啊,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先進屋再說……」趙勤民回頭看了一眼,沒有人跟著,他先將院門掩上,將妻子攙回堂屋,見兩個未成年的女兒都哭紅眼睛坐在屋子裡,家裡老僕跟丫鬟都在,這兩人都是他給王學善當幕賓之後,王學善府上派過來伺候他們的,他對老僕、丫鬟說道,「沒什麼事情,明天晉兒會回來,你們先回房休息去,不要隨便去上宅,大人跟少公子受這麼大的氣,心情都不很好……」待確定這院子沒有外人,才對妻女說道,「要救晉兒,你們要聽我吩咐,我現在出去,別人要問起來,就說我心情鬱悶找地方喝酒去。過一個時辰,你領著芳娘、霽娘不要驚動任何人出來,要是遇到別人,就說出來找我,隨身帶三五兩銀子就好,其他東西都不要動,到天漢橋北面找間客棧住下來,不要跟外人透露身份,就說進城省親的,我若能救下晉兒,自有辦法找你們母女三人……」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呢。」趙妻哭問道。

    「我不會有什麼事的,」趙勤民只能這麼安慰妻女,長歎了一口氣,說道,「風雨將至,多事之秋,不要看王學善今日風光,他日能有什麼下場,誰也不知道。你們整日在宅子不經事,北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流離失所,這天下怕是要亂了,我現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27
發表於 2012-3-26 23:54: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夜長夢多

    月色晴好,將王學善府上來投名帖的管事給趕回去,林縛陪顧悟塵就在後園子裡喝酒,顧嗣元、楊樸、楊釋坐著陪同,微風拂來,也不覺得寒冷,這寒季算是過去了。

    顧嗣元今夜雖說坐陪,卻不敢吭聲插話,臉色自然也不好。這會兒顧夫人與換了身女裝、臉上略施薄黛回復嬌美少女本來模樣的顧君薰走出來。

    「薰娘說要過來給林縛謝禮呢……」顧夫人說道。

    「多謝林大哥。」顧君薰壯著膽子,美眸望了林縛一眼,斂身施禮,聲音細細的說道。

    「只是適逢其會盡微薄之力,不敢當,」林縛站起來雙手虛托,算是受她一禮,「薰娘沒受什麼驚嚇,林縛這也就放心了。」

    「今日都虧了有你在場,不然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收拾。這死妮子,膽子怎麼就這麼野,哭了唏裡嘩啦的,可心裡未必真是得了教訓,多半是想我心軟不罵她!要得教訓,石樑縣那次教訓還不夠?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趕明兒都該許給人家了,做什麼事情都不知道輕重,真以為把男孩子衣服穿上就真變成男孩子可以四處野去了?」顧夫人猶不解氣的叨嘮說道。

    顧君薰也恢復正常,站到她爹身後,推著她爹的肩膀求饒:「都是我自己偷跑出去的,跟鵑兒她們無關,你讓娘不要責罰她們了……」

    「你也知道是你的錯,」顧夫人沒好氣的說道,「我治不了你,還治不了你身邊兩個丫鬟嗎?你要不想讓別人代你受罰,你以後就給我守點規矩,這事你求你爹沒用,不要以為我會心軟,有本事你陪她們一起跪去。這是在自己家,你爹寵著你,到夫家之後,誰來寵你?要是給休出門,我看你還有臉繼續活在這世上不?」

    見妻子話說這麼重,顧悟塵也保能攤攤手,表示此事無能為力。這會兒工夫,有家僕進來稟告:「門外有一人自稱是趙勤民,說是要代他家孽子過來請罪,求見老爺……」

    顧悟塵眉頭微蹙,問林縛:「你說王學善的這個幕賓跑過來做什麼?」

    「不妨見一見。」林縛說道,「按說王學善不會讓他單獨過來的。」

    「好,見一見無妨。」顧悟塵吩咐家人將趙勤民帶進來,既然不是王學善讓他過來,那就是他自己跑過來的。

    顧家不把林縛當外人,顧氏跟顧君薰到園子裡來見面說話沒有關係,這會兒就要退出去以避外人。

    片刻之後趙勤民就給帶了後園子裡來,看著顧悟塵與林縛等圍著後園子石桌坐著喝酒,他當庭就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響頭,告罪道:「孽子趙晉受人蠱惑,才鑄下今日之錯,希望顧大人念他年幼無知,饒他一條狗命……」

    顧悟塵眼睛仔細看著燈下的趙勤民,過了片晌才說道:「你過來求饒,就不怕給王學善知道?」

    「孽子一條狗命,不給王學善放在心上,」趙勤民跪在地上叩著頭哀求,「只是我生來就三個小兒女,無一不是心頭肉,心知孽子鑄下大錯罪該萬死,只是我既為人父,教導無方也是大錯,只奢望能懇求得顧大人許他有改過悔新的機會。」

    「我便是今夜放你獨子出大牢,只怕你父子在城中也無容身之地……」顧悟塵說道。

    「小人也無良策,只是不願看著孽子沒有改過悔新的機會,小人離家時跟妻女說好,讓她們先去城北暫避。也許小人一家五口不單單是在江寧再無容身之所,但是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趙勤民說道。

    「那我又怎麼知道你不是王學善派過來試探我的?」顧悟塵霍然拍桌子站起來,嚴厲的說道,「我今天要是聽信你的話,明日豈不是要全城人看笑話?」

    「小人斷不敢欺瞞大人,」趙勤民心知沒有投名狀絕不可能輕易就說動顧悟塵,忙從懷裡掏出一本薄薄的冊子,膝行到桌前,雙手舉過頭頂,「大人看過這個就知道小人有沒有在欺瞞大人……」

    林縛也沒有不知好歹的湊過頭去看冊子裡寫著什麼東西,看著顧悟塵將冊子接過去神色凝重的翻看,心想:趙勤民在王學善身邊當了八年的幕賓應該掌握了不少王學善不能為外人道的秘密,顧悟塵有可能會借此將王學善一舉扳倒,但更有可能借此壓制住王學善,畢竟江寧城局勢過於複雜,徹底扳倒王學善並不能改善多少顧悟塵此時的處境,一切要看顧悟塵他自己如何決定了。

    顧悟塵考慮了許久,才下定決心跟趙勤民說道:「好,我宅子也缺個管事的,你要是願意留下來便留下來,至少在這宅子裡,我能保你家人性命無礙。我這就讓楊樸帶我手令去將你子從城中大獄放出。你妻女在哪裡,我讓人將她們接來安置?」

    趙勤民他清楚知道等待自己會是什麼凶險,不要說自己將所掌握的王學善私密之事悉數洩漏給顧悟塵知道,就算是私自過來跟顧悟塵求饒也會給王學善視若背叛。他觀察顧悟塵的神色跟說話的語氣,知道顧悟塵就算拿到殺手鑭也未必想一舉將王學善扳倒,心裡暗歎:這些爾虞我詐的大人物都是以爭權奪勢為要,早知道會是如此,也知道王學善一日不倒,說不定哪天自己就會橫死街頭,但是此時也顧不得太多。趙勤民當即又磕頭說道:「不敢奢求其他,只求容身之所……」只奢望著不給顧悟塵直接做事也許不會過度的刺激到王學善,又懇求道,「我並沒有跟妻女明說要在哪裡相候,只讓她們到天漢橋北找間客棧暫留,也許她們還沒有安頓下來,只求大人先派人去城中大獄,就怕晚了來不及……」

    「這個你放心,子夜之前城中大獄不會用刑,」顧悟塵將趙勤民攙起來,說道,「我也是要看王學善會不會將這幾條人命放在心上。」他見趙勤民在王學善給扳倒之前並不想替自己做事,也不強求他,問林縛,「你那邊能安置趙先生一家人?」

    林縛知道顧悟塵還是打定主意以在江寧站穩腳根為主,就算拿到針對王學善的殺手鑭,也只是想依之鉗制王學善,並沒有一舉將王學善扳倒的心思,心想:這個趙勤民也是聰明,按說獄島之上要安全得多,也不怕王學善會派刺客到獄島刺殺趙勤民一家五口,但是獄島上太多機密事,就怕趙勤民這人太聰明。

    林縛跟顧悟塵說道:「河口那邊應該安全,經過流民慘案,我也不敢讓外人輕易混進去,趙先生一家謹慎些不會有什麼大礙,」又朝趙勤民拱手說道,「趙先生,令郎的腿怕是要對不住了,林縛會盡可能延請名醫醫治的……」

    「不敢怨林大人,皆是這孽子咎有自取,希望他日後能有記性。」趙勤民將一家人的性命豁出去只想保兒子一條命,哪裡還敢怨天由人?

    「不如這樣,」林縛跟顧悟塵建議道,「請楊叔拿大人的手令去城中大獄提人,能不驚動別人就不要驚動別人,人先送到集雲居去;我陪趙先生去尋他妻女,免得夜長命夢,夜裡就在集雲居休息,等明早城門一開就送他們到河口去。那四個護衛,我先跟大人借走,明日我們出城後再讓他來這裡應卯……」

    「好,就這麼辦。」顧悟塵點頭說道。

    **********

    林縛從顧宅套了一輛馬車出門,讓趙勤民坐馬車裡不要給外人看到,他與周普騎馬,其他四名護衛簇擁著馬車直接往天漢橋而去,尋找趙勤民從王學善宅中逃出來的妻女。趙妻與一個十三歲、一個十五歲的女兒從王學善宅中逃出來,雖說天上有星月,但是內心慌張,一氣逃到天漢橋,路上不曉得給絆了多少跤,也實在不知道去哪裡找什麼客棧,林縛他們找過來時,這母女三人正驚恐的躲在巷子角落裡哭泣。還好天漢橋這邊治安尚好,沒有給人搶先一步拐走。

    將趙勤民的妻女也接上馬車,林縛跟趙勤民說道:「煩趙先生先去集雲居稍作休息,楊典尉會很快將令郎也送過去,我這便去醫館找郎中,若是及時說不定還能保住令郎右腿……」

    趙勤民哪敢要求太多,此時只能悉數聽從林縛的安排,林縛先讓三名護衛武卒護送趙勤民一家四口先去集雲社,又讓最後一名護衛武卒去醫館請郎中帶到集雲居去。

    這邊人都給林縛遣走,吳齊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跟林縛說道:「一切都準備妥當,藩知美此時就在興義門東頭養小妾的宅子裡,只要將藩知美引出來,從興義門出去有好幾條巷子可以動手……」又問道,「是不是等子昂他們明天進城再動手更有把握些?」

    「事不宜遲,今夜就動手,」林縛說道,「我們將細節再推敲一遍……」

    除了趙勤民之子,城中大獄不會對另外三人再手下留情,與王學善、王超父子等人的死仇就算是結下來,這些孬種不敢採取激烈的手段來對抗,特別是有把柄給趙勤民交到顧悟塵的手裡,但保不定他們會將怨氣撒到小蠻身上。林縛也無法開口請求顧悟塵為小蠻做什麼,小蠻只是娼籍雛妓的身份,林縛很清楚,在顧悟塵這些人眼裡小蠻只怕是連籌碼都算不上,他只能憑借自己的力量不讓小蠻受到一點傷害,今夜就動手,免得夜長夢多。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28
發表於 2012-3-27 00:01: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簡短交易


    走進蘇湄平日會客的秀閣,小蠻再是忍不住,撲進林縛的懷裡,雙臂摟緊他的腰,就大哭起來。林縛輕輕撫著她的腦袋,比去年秋天時又高了一起,潔白晶瑩的額尖都抵到他的下頷,小聲安慰她:「我今夜就把你帶走,以後就在我身邊,不用再擔心了……」

    「本來過了今天就要四娘子出城去找你們,」蘇湄不清楚情況,聽了林縛對小蠻承諾的話臉上憂色還是不減,「後來聽到你那邊院子裡有動靜,四娘子過去跟柳姑娘、周爺說上話,才知道你今天進城了,也知道東市發生的事情。出月時,我看著時機成熟,就將替小蠻贖身的事情跟藩家說了,起初那邊也敷衍應付著,沒說肯或不肯,前天突然捎回信來說王學善之子要將小蠻贖過去當妾室……」她將其他人都遣了出去,周普與四娘子自然也要裝模作樣的呆著外面,她沏了茶端到林縛面前。

    「誰也不知道藩家背後的主子在動什麼心思,藩家這段時間在江寧除暗中積蓄勢力外,其他方面倒還低調些,但也不想就遂了我的意。沒有王超跳出來攪事還好;有王超跳出來攪事,藩家自然願意將矛盾轉移到我與王超之間……」林縛跟蘇湄分析藩家的心思。

    「只怕有些難辦,今天又發生這樣的事情。」蘇湄蹙著秀眉,輕輕歎了一口氣,王學善、王超父子必不敢帶人去衝擊城中大獄,但是他們心裡一口惡氣洩不掉,這邊就絕不肯輕易放手。

    「是有些難辦,所以藩知美現在落在我們手裡……」林縛平靜的說道。

    「……」蘇湄微張著嫣紅的小嘴,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她實在沒有想到林縛劫人要挾藩家就範。

    小蠻在林縛懷裡也驚詫的抬起秀額來,低聲哽咽道:「小蠻不值得林大哥這樣……」

    「不值得什麼,不值得跟王家結為死敵,不值得跟藩家結為死敵?沒有雷霆手段,如何逼藩家就範?」林縛拍了拍小蠻的肩膀,跟蘇湄說道,「今日發生東市之事,明日就會有三具屍體從城中大獄抬出,在旁人眼裡我就是顧悟塵手裡的一把尖刀,尖刀要有尖刀的自覺,我自然要更鋒利一些;要說血腥,從白沙縣時,何曾少過血腥啊?」

    「不是有四人給送去城中大獄嗎?」蘇湄疑惑的問。

    「王學善的幕賓趙勤民一家人剛給我送去集雲居,楊樸這時候大概也將他兒子從城中大獄接出來送到集雲居去了……」林縛將事情簡略的說給蘇湄聽。

    蘇湄從柳月兒那裡只曉得今日東市之事的大概,接下來聽到的消息都是市井流聞,沒想到在柳月兒回集雲居之後的諸多事更加的凶險跟波瀾壯闊,蘇湄微蹙著眉頭,身子也情不自禁的朝林縛依過來,說道:「這個趙勤民,我倒見過兩回,趙勤民夜投顧宅,顧悟塵要是不利用他將王學善一下子扳倒,王學善多半要千方百計將他一家人殺了滅口……」

    「是啊,就算給這邊抓住把柄,殺了趙勤民也是除掉最重要的一項人證,我總不能讓趙勤民一家隨隨便便給殺了,」林縛說道,「虱子多了不怕咬,我還怕跟藩家結下死仇不成?冷槍暗箭不斷是肯定的,但只要顧悟塵在台上,還不用擔心他們會明刀明槍的來。打明天起,除了茶貨鋪子,其他人都撤到河口去,我會在集雲居那裡安排兩個人守宅子,這邊有什麼事,可以緊急支援。另外,我打算在河口多備一艘船,確保江寧這邊隨時有艘船備用,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們就出海去長山島。我這次倒想過將小蠻直接劫走送到長山島去,只是琢磨著從出城到潛離江寧府一直到長山島可能存在的風險更大……」

    這時候就聽見秀閣外腳步聲凌亂,聽見樓下的僕婦招呼來人:「藩老爺、宋嬤嬤,小姐跟客人在樓上用茶呢……」

    「你們便當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林縛說道,還讓小蠻先去裡廂房迴避一下,他與蘇湄坐在桌邊飲茶,等著藩鼎上樓來。

    「怎麼是藩爺親自來了,不是說小蠻的事有藩少東主做主嗎?」林縛站起來,看著藩樓藩家之主藩鼎推門進來,抱拳作揖,瞥了門外一眼,藩鼎帶來的護衛將外間擠得滿滿當當,笑著問,「外間會不會太擠了,要不要讓幾個兄弟到裡間來坐?」

    藩鼎臉色陰沉,他看了一眼林縛解開放在桌角上的腰刀,目光制止宋道婆以及護衛跟著進房來,他走到桌旁坐下,朝蘇湄點點頭,說道:「麻煩蘇姑娘替我沏杯茶……」

    「東家真是客氣。」蘇湄拿些茶壺手指貼著壺壁試了試水溫,給藩鼎沏了一杯茶,獻到他身前,「東家,請。」

    「這是小蠻姑娘的身契,」藩鼎不問其他,直接從小蠻的身契從懷裡掏出來,壓在茶杯下,瞇眼看著林縛,「像小蠻這樣的女孩子,藩樓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林舉子真的就是想無論捨多少銀子都要將她贖走?」

    「藩爺為江寧府大豪,人人皆稱藩爺一諾千金,林縛才學淺薄,只曉得此一諾,無論是對小女孩子,還是街頭的乞丐,抑或是流離失所的賤民,都要做到言既出、力踐行,才稱得上一諾千金,」林縛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的笑,說道,「林某人早前就承諾要替小蠻贖身,蘇湄姑娘也答應我說要幫著居間說項,林某當是傾家蕩產也要踐行此諾——我想藩爺總不至於要我傾家蕩產吧……」

    「那我以一諾換一諾如何?」藩鼎將身契推到林縛身前,他的手指還壓著身契,眼睛盯著林縛說道。

    「藩爺言重了,藩爺跺一跺腳,江寧城就要抖上三抖,要說承諾,也是藩爺賞臉給別人,誰有資格給藩爺承諾啊?」林縛哂然笑道,從懷裡掏一隻錦帕包裹好的錦布團來,放到桌上,說道,「承蒙晉安侯奢少侯爺客氣,得他贈送幾枚南珠,這是其他兩枚,這也是我身上不多的值錢物,藩爺要覺得還缺許多,許我兩天時間籌來……」

    藩鼎瞇眼看著林縛,林縛的話不無威脅之意,卻也始終無法確認藩知美就是給他們劫走的。

    宋道婆來找人,藩鼎正因為揭露家醜在火頭,本不想理會,卻是旁人提醒他知美早就該到老宅來了,藩鼎便覺得有些不妙,心知今夜城裡不安寧,親自帶人沿去江義門的路往西城找去,在永福巷找到給打暈的轎夫跟當場斃命的家僕藩義,對方手腳乾淨利落,除了藩義身上三個「不求財」血字外,再找不到其他痕跡。

    藩鼎下意識就想到是林縛下的手,劫人贖身逼藩家就範,但是林縛如何知曉知美今夜在江義門那邊的私宅裡,那棟私宅還是知美近日新買的?又如何知道自己今夜會盛怒將知美找回,恰好方便他們在永福巷裡下手劫人?今日江寧城裡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林縛又怎麼能脫開身從容佈置這一切,他又從哪裡抽來人手?要說林縛在江寧還藏有實力,月前河口流民慘案為何又得以發生?藩鼎心裡有太多的疑問。

    不管怎麼說,他都不會因為一個雛妓就拿自己的兒子去冒險的。

    藩鼎將一粒南珠拿在手裡,對著燈火細看,彷彿就是在確認兩粒龍眼大珍珠的價值,又似笑非笑的說道:「我看一粒就足夠了,」將剩下的一粒南珠放在贖身契書上推到林縛面前,算是人錢兩清,又拿手指夾著那粒南珠伸到燭火苗尖上炙烤,這麼一粒價值十萬錢的南珠就發出細微的炙裂響聲在燭火炙黑損毀,藩鼎這才笑著說道,「這樣的珍珠,藩樓沒有一百粒也有八十粒,說實話,跟藩樓的女孩子一樣,沒有什麼好值得珍惜的,但是不從林舉子那裡取一樣東西也不能叫交易,你說是不是?」

    林縛心想藩鼎到底比他兒子藩知美要老辣多了,彼此間狠話都說完了,交易也完成了,他站起來,說道:「夜裡的風也不寒,月色也不錯……」走過去將秀閣的窗戶推開,讓月光灑進來落在妝梳台。

    「恕我告辭了……」藩鼎見林縛放出信號,也不管真假,這時候只能告辭離開,朝林縛拱了拱手,說了一聲就帶眾護衛下了秀閣,在前院備好車正打道回府時,打開柏園的宅門,就看見當街擺著一隻碩大的黑袋子,藉著簷頭懸掛的風燈跟天上的星月,能看見裡面裝了個人,之前就在許多武士就守在前院裡,壓根就沒有聽見有人在院子裡停留,也壓根就不知道怎麼會有個人給裝到袋子裡丟在門外。

    藩鼎滾也似的爬下馬,從懷裡掏出短刀來將布袋子割開,果然是他兒子藩知美給綁了結實,嘴裡給塞緊了一團黑布發出聲來。藩鼎回頭望向柏園內秀閣方向,在這街上給院牆擋著看不到秀閣二樓傳出來的燈火,這街兩邊也看不到能藏人的地方,林縛暗中能動用的一些人手還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啊。

    「這裡在柏園?」藩知美沒有鬆綁,嘴裡布糰子給藩府扈從拔出來,抬頭看向門楣上的扁額,沒想到會是在柏園前,又看到他老子就蹲在他眼前,「爹,不會真是你狠心將孩兒綁到這裡來吧?」

    藩鼎冷眼看了兒子一眼,說道:「是你做主將蘇湄侍女給王學善之子贖去當妾室的?」

    藩知美真笨,聽了這句話也猜到今夜是誰劫他,破口大罵:「我操他狗娘養的……」

    「夠了,」藩鼎扇了他兒子一記耳光,說道,「你回去還有醜事要我交待。」也不說替兒子鬆綁,直接讓人將給反綁的藩知美丟馬車裡,朝東城的藩家老宅行去。

    藩知美不曉得家裡還有什麼醜事等著自己去承擔。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29
發表於 2012-3-27 00:02: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夜勤病宅

    簸箕巷幽寂的長街看不見半個人影,藩鼎終究是看不透林縛或者說顧悟塵在江寧城暗中藏了多少人手,今夜的形式又過於的險惡,就連按察使賈鵬羽都耍滑頭抽身離開了江寧城,藩鼎當然不會無端的讓藩家過深的攪和進去,更不能讓背後的永昌侯府牽涉進去。

    楚黨在朝中漸得勢,楚黨新貴顧悟塵手裡又握風聞奏事之權,要挑撥顧悟塵跟其他勢力血刃相見才符合藩家以及永昌侯府的利益,雖說心裡憋屈得很,藩鼎還是讓隨從將孽子藩知美丟進馬車裡帶回舊宅去,就當今發生的事情跟藩家無關。

    待藩鼎帶人離開,林縛就帶著小蠻與周普在宋道婆幽怨的眼神裡離開柏園,在巷子角拐了個頭就到了集雲居。

    「林夢得入夜前來過就走了,趙主事、葛書令史、張參軍也來過,楊樸過來已經等了有一個時辰了,與趙先生在裡面宅子裡說話……」柳月兒從垂花門走出來,看著林縛與周普牽馬走進前院,就站在垂花門簷下,跟林縛說起院子裡的事情,眼睛看著還側騎在馬背上的小蠻。

    上回相見還是林縛初到江寧時,小蠻扮成少年子,那時就覺得這女孩子清媚得很,這時候看她穿回女裝,雖說眼睛哭得紅腫,那張嬌媚的小臉更是惹人憐惜。

    林縛與周普等人都不在宅子裡,這宅子裡就沒有其他管事的人,兩個守宅人以及四個護衛武卒都以柳月兒馬首是瞻。無論是安置趙勤民一家人,還是請來郎中醫治趙勤民之子的傷腿,還是楊樸過來,也只有柳月兒硬著頭皮站出來招呼、分派事情。雖說在石樑縣裡開茶酒店,柳月兒也是曾拋頭露臉招攬客人,但她在林宅畢竟是廚娘身份,跟林縛不清不楚的關係,讓她出面招呼人很是為難、尷尬,聽著前宅門不經招呼的就打開來,知道是林縛他們回來,心裡鬆了一口氣,忙從垂花門走出來,沒想到林縛拖了這麼久不見人影,回來卻將小蠻姑娘帶了回來。

    林縛將小蠻從馬背上抱下來,交給柳月兒,也知道小蠻這兩天都在擔憂與恐懼中渡過,心力憔悴,要柳月兒安排小蠻去休息,正院就沒有多準備給女眷休息的房間,柳月兒帶著小蠻去後院洗漱休息。在明日出城之前,王學善隨時都可能發覺趙勤民背叛一事,這邊一點都不能鬆懈下來,院子裡戒備的事情就都交給周普負責,林縛進去見楊樸與趙勤民。

    趙勤民一家都安排在東廂客房裡,林縛朝站在走廊裡的楊樸、趙勤民做了做揖,說道:「我出去辦了些私事,讓楊叔與趙先生久等了。」

    楊樸與趙勤民沒看到小蠻,他們知道如此緊急時刻林縛還抽身去辦事,這事情只怕不簡單,楊樸說道:「不妨的……」他沒有離開,他是擔心給王學善提早發覺趙勤民背叛,這邊人手可擋不住刺客夜襲,將趙晉送來之後,就沒有離開,打算明天一早直接送林縛他們出城去。

    「令郎傷勢如何,郎中可還在?」林縛又問趙勤民,「安置在哪間屋,我過去看看……」

    「多謝林大人關心……」趙勤民說道,他兒子左右小腿脛骨都給硬生生的折斷、鼻樑骨挫斷、挫傷多處,這都是在東市街頭受的傷,在押到按察使司之後,由於在東市給打怕之後,沒等用刑都一五一十的都招供出來,反而沒有受到什麼折磨,也幸虧及時從獄中接過來找醫師治療,小命倒是無礙,但是這麼重的傷勢,要想完全醫治好也難。要說趙勤民心裡對林縛一點怨恨也沒有那是不可能,但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誰叫之前兩邊立場不同、各自為主呢?再說他一家五口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寄托在眼前這人身上。

    郎中還沒有走,在他們明天離城之前,也不能讓郎中離開提前將消息洩漏出去,趙勤民與楊樸陪著林縛走進他兒子趙晉養傷那屋。

    「……我什麼都說了,你不要打我了!」趙晉正忍痛半依坐在床頭給他娘喂參湯,看見林縛進來,就如看到凶神惡煞似的,驚懼的就要往後退,碰翻湯碗,將參湯灑了一床,所幸床前兩個郎中眼疾手快,按住他的下身,沒有碰到斷腿。就是如此,趙晉也痛得大叫,將要暈過去。

    林縛看著滿地的血布,也是尷尬,見趙晉妻女也都視他如凶神惡煞似的畏懼望著這邊,他朝掙扎著忍痛要坐起的趙勤民幼子做了長揖,說道:「林縛今日在東市莽撞了,害趙小哥受累,特過來跟趙小哥賠罪,也希望趙小哥寬囿林縛今日之過……」

    趙晉這才稍鎮靜些,額頭痛得冷汗直冒,卻不敢接林縛的話;趙勤民在旁邊給林縛揖禮道:「林大人言重了,今日也是這孽子受人鼓惑做下錯事,所幸還有悔過自新的機會……」

    「說這些都無益,」林縛看著趙勤民之子趙晉的眼睛裡驚惶之色猶在,說道,「趙小哥真要感激有這麼一個能擔當的父親……」走過去將蓋住趙晉雙腿的被褥掀開,見趙勤民妻女臉色惶然,笑著說道,「林縛略知醫術,我看看斷骨接得正不正……」

    坐在床邊的兩個郎中的臉色都有些不喜,但是在主人家也不便說什麼,就站了起來,將位子讓給林縛,冷眼看著他給傷者察看斷腿正骨處。

    當世士醫不分,讀書人讀幾本醫書會些粗淺醫術甚至直接就給人看病抓藥都是很正常的,這兩位連夜給請來的郎中都是江寧城裡的名醫,一個姓張、一個姓武,他們才不信這位在東市逞兇斷人手腳的東陽舉子林縛會什麼高明的醫術,只是看了片刻,就覺得詫異,見他的診骨手法雖然跟傳統的正骨術有些差別,但也堪稱熟練。

    林縛的淺薄醫術當然不能跟江寧城裡的名醫相提並論,但談到對人體肌骨的認識以及對外傷、骨折傷的處理,當世還真沒有幾個名醫能跟他相比。當世的傳統中醫正骨術也的確不容小窺,趙晉雙腿斷骨接得很正,沒有什麼不當,林縛站起來將門外守候的人喊進來吩咐道:「去藥店買石膏來,要大量的,一家藥店或許不夠,就多跑兩家,總要湊足十斤八斤才夠用……」

    「林大人,清熱洩火,石膏只是輔藥,幾錢就成,我們隨身就帶了一些來,何需十斤八斤?」那個以治療跌打傷聞名江寧城的武姓郎中終究忍不住看著林縛在哪裡亂搞,站出來說道。

    「誰說我要拿石膏下藥了?」林縛反問道,他並不知道石膏何時才用於治療骨折的固定用物,不過他讀過幾本醫書,五六百年前的醫書上就有石膏這味藥,只是給當成清熱洩火的輔藥來用,所以藥材鋪子通常儲備的石膏都很有限。

    楊樸派了兩名緝騎護送林縛派出去的人帶足銀子去附近的藥材鋪子買石膏,很快就將足量的石膏買了回來。

    趙勤民等人都覺得林縛有些亂搞,他們都不信林縛的醫術能比請來的這兩位郎中更高明,但是林縛是如此強勢之人,在這宅子裡林縛真要亂搞,趙勤民也只能忍氣吞聲,就看著他指使人將買來的大量石膏丟到鐵鍋裡干燒又讓人拿到石磨上磨碎粉跟水攪成糊,心裡也默念希望兒子能少受些折騰,怕是兩條徹底保不住了。

    兩個郎中見勸說無用,也就冷眼看著林縛在那裡折騰,等他們看到林縛拿樹皮在傷者斷腿處做成柱狀的模子,將石膏糊澆進去。待樹皮模子裡的石膏糊在片刻之後又重新凝固成硬塊將雙腿斷骨處牢牢的固定住,這兩個郎中才動容,武姓郎中蹲下來檢察石膏固定斷骨處,激動得鬍子一翹一翹的,說道:「林大人怎能想到如此絕妙的法子?老朽給人治了半輩子的跌打傷,給斷骨之人接骨容易,但是養骨需數月時間,這時間裡斷骨傷受不得外力,一旦再受碰撞,前功盡廢便是再請比老朽高明一百倍的神醫也難再續斷骨,老朽行醫幾十年,接過的斷骨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真正能傷癒不留殘疾者也不過百餘,便是固骨之物難求。林大人此法比柳枝術不知道要高明百倍——請恕老朽剛才輕慢,若論醫術,林大人不知道比老朽高明多少。」這武姓郎中當下站起來就給林縛作長揖賠罪,另一個郎中雖不以治打傷擅長,眼力卻也是有的,一起給林縛作長揖施禮。

    「兩位先生客氣了,我胡亂折騰罷了。」林縛笑著說道。

    楊樸、趙勤民他們這才確定林縛不是在亂搞,而且接骨手法之妙甚至讓江寧城裡這兩個有名郎中也折服。

    楊樸早就知道林縛博學廣識是他受顧悟塵器重的一個重要因素,以往聽他跟顧悟塵交談,也知道一些,看他治獄的手段,也知道些,到底是沒有親眼看到他親手給趙勤民之子固定斷骨並當場折服江寧城裡兩個有名郎中印象深刻。

    趙勤民之前心裡是對林縛有些怨意,但是看到林縛深夜歸來不辭辛勞親自替他兒子施治,而且接骨之術又是如此之妙,心裡那些怨意也就淡了許多,心裡想林縛受顧悟塵如此器重又能短時間裡名揚江寧除了手段狠辣之外不是沒有其他緣故的。

    趙晉也是一天受了驚嚇,斷腿傷骨也最耗心神,雖然之前有過昏迷,終究不能補損耗心神,雖說傷腿處疼痛不消,這時候也沉沉睡去。

    林縛見這邊安妥,跟兩位郎中說道:「夜已深,這邊備了客房請兩位先生暫時休息,明早奉上雙倍診金再送兩位先生離開,也辛苦了半夜,我讓人煮了夜宵,請兩位先生吃過夜宵再休息。」

    兩個郎中也不是沒有半點眼色的人,專治跌打傷的武姓花甲老郎中還認得趙勤民,看著宅子裡的仗勢也知道這時候不可能離開。不過他們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們只是救病扶傷,不問其他事,武姓郎中年近花甲,長鬚霜白,他還有過給山賊綁走替人治病再給送回的人生經歷。

Rank: 3Rank: 3

狀態︰ 離線
130
發表於 2012-3-27 00:03:10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延醫上島


    院子外有打更的更夫走過,「邦、邦、邦」的打更聲卻直叫人心頭起毛。

    趙勤民走到中庭抬頭望了望懸在夜空裡的圓月,心裡想城中大獄那邊應該已經動手了吧。江寧府也有牢房,牢房裡悶殺囚人的手法,趙勤民也略知一二,心知時逢多事之秋,權勢的爭奪尤其的血腥跟殘酷,顧悟塵要在江寧站穩腳跟,絕不可能心軟的。

    事實上顧悟塵流軍十載,給赦罪後借助岳父前戶部侍郎湯浩信在楚黨中的人脈跟威望迅速崛起,在官場算是個「新人」,跟官場其他派系的牽扯也少,不要說趙勤民了,江寧熟悉顧悟塵秉性的官員就沒有,只怕王學善及東城尉陳志等人仍幻想顧悟塵不敢動手殺人吧。

    趙勤民暗歎王學善在此事上的反應終究是不如顧悟塵,顧悟塵殺人,會讓人對他又恨又畏,這恰是顧悟塵要的效果,但是王學善不能盡全力庇護部屬子弟,則勢必令人對他意冷心寒。

    宅子裡除兩名守宅人跟四名護衛武卒之外,沒有其他幫傭,夜宵都要柳月兒來新手準備,簡單些,卻也精緻,林縛請楊樸、趙勤民以及兩位郎中用過夜宵再去休息。有郎中在,除了討論趙晉的病情,其他話題也不能談,武姓郎中與張姓郎中也是知情識趣,簡單吃過夜宵就要告辭去休息,出了房門,那個武姓郎中又折了回來,朝林縛作揖說道:「林大人,老朽有個不情之請……」

    「武老先生客氣了,」林縛記得這郎中姓武,在江寧城中專治跌打傷,接骨正骨的手法可以說江寧沒有多少醫師能比得上他,笑道,「有什麼事情要吩咐我去做盡請說來。」

    「這石膏固骨之法端實是妙,老朽自學醫來五十載,親歷斷骨者多在手足胸腹,不治或致殘者十之八九,若能將石膏固骨之法與接骨正骨之術結合,斷骨者十之三五總是可治癒的,老朽知道此仍不傳秘術,提出這個請求實在是過分,但是醫者父母心,上天也有好生之德,老朽權作癡狂臉皮厚,請林大人收老朽為徒傳授此術……」武姓郎中作勢就拜倒下來。

    「……」林縛忙將武姓郎中從磚地上攙起來,見他也是性情中人,笑著說道,「我的醫術實在是淺薄得很,敢收武老先生你為徒,會給別人笑話死。這石膏之妙用,也是我在雜書上看來,怎麼會是不傳之秘?這法子說起來也簡單,這石膏有生熟之分,藥材鋪子裡的石膏仍生石膏,買來研磨置入鍋中干燒,細看有水汽蒸出,是為脫水,水汽蒸淨即為熟石膏,熟石膏摻水成糊,稍晾乾凝水固形又成生石膏……石膏窯的工匠師傅多半也知道石膏有此物性,只是沒有人拿來固定斷骨罷了。剛才武老先生心思都在傷者身上,未曾注意我指派人做事,說透了,這方法也淺陋得很,武老先生多試幾回,便知道如何去用。」

    「……」武姓郎中老臉微紅,之前他根本就不相信林縛會什麼高明醫術,冷眼相看,所以才沒有去注意林縛如何指派人做事,沒想到林縛根本就沒有將這個瞞過他們的意思,他也曉得許多不傳秘術說開來也就是一處或幾處關竅不為人知罷了,林縛嘴裡說得輕巧,但是武姓郎中心裡清楚此法對傳統接骨術有多麼重要的補充,當下就覺得林縛的心胸當真非常人能及,之前知道林縛在東市斷人手足雖說有逞惡之意但也覺得他手段狠辣,心裡對他沒有什麼好感,這時候對他的感觀就陡然掉了個,覺得他堪稱辣手菩薩,不提拜師之事,還是要堅持作長揖謝禮。

    林縛是官、武姓郎中是民,受他大禮也是應該,只是武姓郎中年近花甲,鬚髮都有些霜白,給這麼個老者如此鄭重其事的行禮,林縛自己也覺得彆扭,攙住他,說道:「我也有事相請武老先生……」

    「請吩咐。」武姓郎中說道。

    「各地衙門送囚犯來獄島之前,多半要施皮肉之刑,斷手斷足者常有,島上雖有醫官,猶有不足,林縛欲在島上再設一名醫官四名醫徒。另外,河口聚居流民也多,集雲社欲在河口設一座醫館延請名師及醫徒進駐,所供月銀比照城中,還要請武老先生推薦幾人……」林縛說道。

    「林大人若不覺得老朽醫術淺薄,老朽毛遂自薦如何?」武姓郎中說道。

    「醫館哪邊……」林縛遲疑的問道,當世沒有照影設備,治療骨折全看醫師正骨接骨以及藥敷的本事跟經驗,武姓郎中以治跌打傷聞名江寧,也恰恰適合醫治那些受過皮肉之刑的囚犯,但是各家醫館能不能在江寧立足主要是靠館裡的名醫撐場面,林縛心想能將武姓郎中請上獄島自然是好,但是也擔心醫館不同意放人。

    「醫館那邊不用擔心,老朽從學徒始就在濟懸堂,已近五十載,按說大前年就要回鄉下養老去,只是難辭東家挽留的情面一留再留,上個月老朽又跟東家提起這事,東家勉強同意。林大人若不覺得老朽醫術淺薄,可供差遣三年不收分文,以還林大人傳授奇術之情,但是三年後,林大人要放老朽回鄉下養老去,」武姓郎中說道,「老朽離開濟懸堂,也不能將濟懸堂的根子都挖走,林大人還需要延請其他郎中到河口坐館,老朽就不便推薦了……」

    「多謝武老先生屈就……」林縛反過來鄭重其事的給武姓郎中作揖施禮,親自送武老先生去客房休息。

    獄島是相對封閉的環境,外人極難知道獄島上的情形,趙勤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江島大牢因為設在城外江中,若遇囚犯急病延醫不便,設有醫吏一職,但是獄島上已經有醫官,林縛還要再請醫師上島,就要他私人解囊了。

    趙勤民看著林縛走回來,說道:「這武延清可是城裡的名醫,懸濟堂請他坐堂,除了每餐好酒好菜招待,每月還付銀十兩……」

    「那我是得了個大便宜,」林縛笑道,「獄島上的醫吏,一年工食錢才三十石,折銀十兩。」

    趙勤民心想即使武延清上獄島不取分文,林縛也要每頓有好酒好肉招待,一年下來,他私人也要花不少銀子,何況林縛還要在獄島額外再添四名醫徒,花的銀錢更多,他何苦花這些冤枉錢?

    林縛將趙勤民的疑惑看在眼裡,只是笑笑,彼此間都沒有足夠信任,自然不會跟他解釋多少。看著時間少早,請趙勤民、楊樸都早些休息。天不亮就要出城去,誰知道能不能瞞王學善到那時候,養些精神,等出發時才能打足精神。

    林縛惦記著小蠻,待趙勤民、楊樸都休息後,他又走到後院去,心裡想著能請武延清到獄島上當醫官,真是一件好事。

    林縛治獄有監管之責,能減少囚犯病死數,就是政績;再說他需要活生生、有力氣的囚犯來幹活。

    獄島原先那個醫官雖然沒有在清獄時給清除出去,醫術實在算不上高明,醫個頭疼腳痛、應急而已。偏偏坐監之囚在送來之前都要受皮肉刑,有些受刑狠的,斷手斷足都是常事,這段時間來送來的囚犯也格外多,就靠之前那一個醫吏就有些應付不過來,有時候書辦長孫庚也要一併動手幫忙。這世間本來就是士醫不分,長孫庚的醫術未必就比那個醫吏差多少,林縛就想著出高薪再延請一個醫官,然後在河口再建一座兼營藥材的醫館,事實上也儲備藥材供應長山島所用。

    在獄中再添加醫徒,主要是給醫官打下手,分擔護理工作,另一個也想能多培養些合格的醫生出來。

    當世沒有什麼輔助醫療檢查器械,治病扶傷對醫師的經驗跟學識要求極高,可以說醫師是當世最難培養的職業,醫館裡一名學徒需要很多年才能出師,一名合格的醫師都通常能稱得上名醫了。江寧十五萬戶丁口,郎中千兒八百人,堪稱名醫者不足數十人而已,這還是江寧設有太醫寺的緣故。

    長山島上整個寒季,嚴寒、營養不良加上水土不服,病死二十多個人,想想都讓人心痛,秦承祖能自律不擾民,也被迫從平江府上岸綁了一個郎中一家四口人上島去。只是個鄉下郎中,醫術有限,但也極大的改善了島上的狀況,畢竟林縛這邊也專門搜集了許多治療水土不服的藥方子跟藥材送上島去。

    「誰啊?」

    「我……」聽著柳月兒在屋裡的聲音,林縛心頭一熱,輕聲應道。

    「你怎麼還沒有休息?」柳月兒打開房門,她也穿著整齊,沒有睡下。

    「你也沒休息啊。」林縛說道。

    「剛要睡下,她做噩夢驚醒來著,」柳月兒朝屋裡撇了撇嘴,小蠻又重新睡實過去,「再想想,你將她贖回來不管是當夫人還是當小姐,我都是當傭人的命,也不能跟她擠一張床睡啊。要不,你讓她睡你房裡去?」

    林縛去牽柳月兒的手,給她躲開了,問道:「心裡不舒服?」

    「沒有。」柳月兒說道,好像為了證明她真沒有其他想法,主動抓了林縛手一下,不過隨即又放開了。

    「王學善之子大概是知道小蠻跟我關係不同一般,要將她強贖過去當妾,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再說今日又生這樣的事情,情況有些急,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林縛說道,「將她帶回來,是要她幫著你做事的,你當她是我的妹妹。」

    「那可還不是小姐?」柳月兒說道。

    「那你是夫人啊……」林縛笑著說。

    「去,誰跟嘻皮笑臉的?」柳月兒不好意思的嗔道,林縛與蘇湄、與小蠻經歷那麼多事,柳月兒也知道自己在林縛心裡不一定就比蘇湄、小蠻重要,但是林縛今夜外出這麼久突然間將小蠻給帶了回來,她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心裡就在想就算自己在林縛心裡再沒有什麼地位,也總不能等人都接了過來才讓她知道。這時候聽林縛解釋過,也就沒有什麼了,她又不是善妒的女子。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7-30 15:0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