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nugzai

外婆                                                                                                                                                                                                   第一屆台北市青少年文學獎得獎作品
     清晨，太陽尚未露臉，那骨瘦如材的身軀，便彎著腰，開始整理一綑綑被人當作垃圾拋棄的雜物，小心翼翼的裝到破舊的手推娃娃車裏，緩緩推向資源回收場。磅過秤，越過泥濘之地，卸下各樣的寶貝，來到櫃檯，向場主老闆領了價金，低頭默默的數著：「一元、五元、十元……」這趟又有二十七元──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

     每日，總會望見這熟悉的身影，在回收場邊去去來來的走上好幾趟，一步步，蹣蹣又跚跚。滿頭灰白髮，聲音卻清脆嘹亮，清朗又慈祥的面孔，在汗水的渲染下，散發出無比堅毅的神采──我的外婆。   

　　一九三Ｏ年，外婆出生於中國江蘇淮陰，在家中排行老三。外曾祖父是任職江蘇省政府的官員，頭戴金帽，身穿大衣，手持柺杖，威風凜凜，書香門第，全家和樂。好景不常，日軍侵華，殘酷的戰爭奪去外婆家中的一切，財產和值錢物品被日軍掠奪一空。此時屋漏偏逢連夜雨，外曾祖父身心受創，又感染瘟疫，不久便與世長辭。留下外曾祖母孑然一身撫養外婆及其餘的兒女。

     在那多災多難的年代，原本快樂的童年，給一顆顆炸彈無情的炸毀了。烽火連天，警報不斷，吃飯、睡覺也都提心吊膽。為了躲避日本軍機的空襲，和日本人的清鄉抓伕搶糧，常常四處逃亡，到處為家。童年的記憶中，除了驚恐，還是驚恐。有一次，炮彈從天而降，「轟！」的一聲巨響，把房子給震垮了，煙霧瀰漫，可怕的景象，彷彿就在昨日眼前。「幸好沒有砸到我」──外婆慶幸的說。

     逃難期間，外婆曾住在山中的小木屋裏，睡覺時與豬群僅一布之隔。每次我們說校外教學要睡小木屋，外婆總會想起那段與小豬同處的奇異經驗。全家人刻苦耐勞，外曾祖母幫別人縫衣裳、製棉襖；外婆和妹妹二人小小年紀，打水、種菜、養畜……有時需要扛著幾斗重的米，翻山越嶺走上好幾里路；更要四處在田裡幫人耕作，賺取工資，貼補家用。

  　從家鄉淮陰，沿途逃難，歷經數千公里，跨越好幾省分，在大逃亡潮裡，一路歷經顛沛流離、嘗盡千辛萬苦。十六歲時，外曾祖母做主將外婆許配給當軍人的外公，希望在戰亂中給家裡留下一絲根苗。婚後不久，便揮別家人，隨部隊移防到了海南島，在那裏收到外曾祖母從四川馬鞍山的來信，那是兩岸隔絕之前的最後一封家書。「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數十年來這封信一直珍藏在外婆一個古老的木箱裏，每當外婆覺得孤苦無依時，便在那道不盡的母愛中，重溫慈母遙遠親切的叮嚀。未久，外婆和外公隨軍搭船，渡海來到台灣。

     離鄉背井，在這人地生疏的陌生島嶼，舉目無親，日夜思念故鄉與家人，在歎息和淚水中，外婆和外公胼手胝足建立家園。外公身為軍人，隨著軍事需要，家也隨著四處漂泊，初在中壢，轉到高雄，生下獨子的舅舅；遷到台南，長女大阿姨呱呱墜地；來到台東，添了二阿姨；落腳花蓮後，媽媽和小阿姨也相繼報到，全家總算定居在此。外公從軍中退伍後，推過煤球，賣過油炸麻花，後來憑藉醫事技能，由政府派到東部的榮民醫院服務。生活雖然清苦，卻是外婆一生中最安定、幸福的日子。

     九年後外公中風半身不遂，外婆為了龐大的醫藥費、孩子們的學雜費，和一家大小七口的生活，隻身由東部的小鎮前往台北尋求生機。當時交通不便，外婆得在天色漆黑、眾人皆睡的時辰，先搭小火車到花蓮市。天剛破曉，再換搭公路局的金馬號客車，經過險峻的蘇花公路，來到車水馬龍的台北。沒有工作經驗，沒有學歷，僅由台北車站旁傭工介紹所的介紹，輾轉在不同的工作中，憑自己的勞力，賺取微薄的工資。她省吃儉用，居無定所，有時為了省下搭公車的錢，從台北火車站步行到榮總去看護病人。領了工資，就郵寄給在家裡嗷嗷待哺的五個稚齡小孩。

     有一年春節前夕，好不容易掙了一整年，終於要搭車返鄉過節了。寒氣浸骨，在冷風中，外婆手中拎著三大包，肩上掛著兩小袋，興奮的就要回家與親人團聚了。上車前一刻，發現身上一年來辛苦結餘的積蓄竟然不翼而飛。「糟了，一定是在人群中被小偷扒走了！」傷心之餘，只好失望的打了退堂鼓，頹然回到空寂的住所，放聲大哭。

　　兩岸開放以後，小阿姨為外婆展開尋親之旅，外婆傷心得知：姊姊分別不久便因難產過世；哥哥在亂世中被鬥爭惡整抑鬱以終；她的母親思念愛女，多年透過報紙、廣播不斷尋找她的下落，可惜來不及重逢，在開放前二年含恨離世。惟一最親的僅剩兒時與她相依為命的妹妹了。如今即使兒女已長大自立，我們勸她不要那麼辛苦，她卻不改克勤克儉的習慣。常聽她說：「天無絕人之路，在台灣，只要肯做，不怕沒飯吃；我現在還能做，我要用我的勞力，賺點錢給我妹妹，回報她長年對母親的照顧──我在台灣，沒有機會照顧我的母親。」

     舅舅從年少一直與身心官能不協調的疾病搏鬥，時好時壞。長期照顧舅舅，一再考驗外婆勞苦的身軀和堅強的毅力。 儘管在人生中遭遇這麼多的苦難，外婆總是篤信耶穌基督。她常引用聖經的話說：「你們看天空的飛鳥，牠們既不種，也不收，又不收積在倉裏，你們的天父尚且養活牠們。你們不比牠們貴重嗎？」再曲折的路，天父都帶領她平安度過了，就如詩篇二十三篇六節說：「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我從小就跟著外婆腳後跟跑，有時幫忙整理雜物，推推資源回收車；有時隨外婆到老人院，看顧老人。假日一同上教會。她喜歡唱詩歌：「祂帶領我，此意何美！此言充滿天上安慰！處處、事事、所是、所作，都有主手來帶領我。」在詩歌聲中，無限的榮光照耀在她清虛的臉龐，天上的力量扶持她歷經一切的艱困，含辛茹苦換取兒女的長大成人，從年幼直到髮白，以實際的經歷，作尊貴的見證。外婆是政府表揚過的模範母親，在那毫不起眼，瘦小乾癟的身軀下，高奏著無與倫比試煉生命而得勝的凱歌，她是我心目中永遠的巨人。

nugzai

文中的外婆，在2012 3/13中風。讀者們請為外婆祈福，願她早日康復

caesar25

nugzai 發表於 2012-3-14 23:04  
文中的外婆，在2012 3/13中風。讀者們請為外婆祈福，願她早日康復

祝福仁者的外婆平安順遂..

樹葡萄

阿彌陀佛.祝願外婆早日康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