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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杜默雨]妻子好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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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3 09:12:07
第十章

轉眼又深秋,薛齊埋首案前,為丁憂期滿復職做準備。

「喜兒姑娘做的包子,真好吃。」他兩三口就吞下一顆包子,還想再吃,卻只能失望地看著空空如也的盤子。「沒啦?」

「給。」琬玉才吃了一口,遞給他。「你寫文累,肚子一定餓了。」

「不累,撰寫履歷而已,吏部那邊也有我的資料。」他拿起紙張看了看,同時也看到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包子,忙道:「妳吃呀。」

「我在喜兒那邊吃過了。」她笑著塞到他手裡,撒了他一定不會相信的小謊,一看到他抬了眉,立刻跺腳道:「好啦!我要吃隨時可以去買,老爺你不吃,我可也不吃。」

「噯。」他搖頭笑嘆,那就遵命吃下老婆的愛心包子了。

「這回我買了三十個,叫人分下去,大家一下子就搶空了,你愛吃,我下回再多買十個。」她歡喜地看他吃著。

「喜兒姑娘有妳這個大主顧,收入就穩固了。」他瞧了外頭陰暗的天色。「下回託家人去買就好,天氣這麼冷,還出門?」

「其實,我目的是去看看她好不好......。嗯,我覺得,我好像將喜兒當成了妹妹,她很堅強,明明是想著他,卻是一句話也不肯說。」

這個他,就是江照影。

如今琬玉已經可以很坦然地談起前夫了,有話就說,不再胡亂壓抑:薛齊樂見她放開心情,亦是坦然聽她說出她的看法。

「喜兒真的喜歡他啊!」琬玉很是感慨,又道:「十幾年前他丟下的一條江家帕子,喜兒撿了,到現在還藏在身邊。」

「唉,可惜,本是一件好事。」薛齊也不得不跟著輕嘆道:「就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在那夜夫妻交心談開之後,他們經過商量,做了決定,準備等江照影安定下來後,就請喜兒幫忙,找個時間讓父子正式相會,豈料油坊曾掌櫃生病、過世,油坊混亂了一個多月,接著江照影當上掌櫃,又是忙碌一陣子,好不容易,一切終於再度安定下來了,他們開始打算如何告訴孩子時,卻發生了他去喝酒被誤會偷錢的事件。

他完全不辯解,當夜就離開宜城。程喜兒傷心欲絕,過沒多久,油坊的「二少爺」回鄉,趕走她這個沒有血緣的收養女兒,她只得帶著小丫鬟到外頭開店謀生。

「他個性完全變了。」琬玉現在簡直像個三姑六婆。「他就寧可讓人誤會,也不把事情說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喜兒對他的心意呀!」

「應該是知道的,這才會覺得去喝酒不好,因此離開。」

「那好歹說清楚他沒拿錢,畢竟......。」現玉想講的是,畢竟他是慶兒和珣兒的親爹,她也不願意見他被冤枉,然後一個人孤身黯然離去。

對於江照影,與其說是愛過,不如說是新婚歡愛戀慕;短暫的甜蜜過去,兩年夫妻生活,總是她獨守空閨的時候多,她又能了解他多少?

他來見孩子的那天,他的歉疚悔恨,她體會到了;如今她放開執著嗔恨,那段與他的過去,也像晴空淡淡抹過的微雲,離她很遠、很遠了。

而與他還有那麼一線的「藕斷絲連」,就是慶兒和珣兒與他的父子血緣;然而他這回不告而別,恐怕又得延遲跟孩兒說身世了。

怎麼一直在談論他呢?她瞄了一眼薛齊,見他仍很認真地看她,等著她把話說完,又朝她點了點頭,表示他明白她的意思。

「妳是關心喜兒,從而關心到喜兒所喜愛的人,同時也希望孩子的父親是一個清白踏實的好人。」

琬玉心頭酸酸的,不再是壓抑苦惱,而是因為丈夫的理解而感動。

「我見喜兒過得辛苦,就跟她說,若你回京復職,要她也一起帶小梨來,換個環境好過些,可她拒絕了。」

「她是想等他回來吧。」

江照影真是一個令人灰暗的話題,夫妻倆一時無言。

「而且,我不一定回去當京官。」薛齊望向桌上的起復請表,語氣無奈。「以前刑部的缺早就沒了,再說,缺是擠出來的,要給你,就有,不想給你的,空在那邊也輪不到你去做。」

「那怎麼辦?我還等著當官夫人擺架子呢!」琬玉故意打趣。

「有缺就好,說不定要去海南了,夫人。」他笑了。

「好啊,聽說那裡長年如夏,還有一望無際的藍天大海,同樣是當官,你不如撿個閒缺,有空還能去海邊釣魚。」

「哈哈!我打魚,妳曬網。」薛齊已經描繪出一幅漁家樂,笑得合不攏嘴,起身摟住越發嬌媚的妻子。「就怕讓妳曬黑了。」

「我黑了,就嫌我啦?」

「妳以前太白、太瘦,第一次抱妳,我嚇了一跳,以為抱了竹竿。」他愛憐地摩挲她的臉頰,又將她摟得更緊些,笑道:「現在有了血色,豐腴了許多,抱起來就軟呼呼地舒服了。」

「到底是嫌我黑還是嫌我胖呀......。」

她的低喃消失在他急速落下的熱吻裡,深秋天寒,密密擁抱的兩人很快就全身火熱了。

「爹!我們放課了。」外頭走廊傳來孩子們的喊叫聲。

「嚇!」兩夫妻大吃一驚,大白天的,果然不是親熱的好時光。

四個孩子乒乒乓乓一路跑來,像四隻彈跳的小皮球蹦進了書房,就見爹一個閃身,神速地落坐桌前,右手已抄起了毛筆要寫字,娘則胡亂往桌上摸起一本書,連翻數頁不知道在讀些什麼。

「爹!娘!」孩子見到娘也在書房,又是歡喜叫喊。

「咳!放課了?」薛齊點點頭,放下了筆。

「瞧你們自投羅網,又來讓爹考查功課?」琬玉笑看孩子們。

「娘,包子好吃。」才五歲的玨兒小手掌搖著吃了一半的包子;他跟兄姊一起聽課,也學了不少,興奮地道:「我要背詩給爹聽。」

「先將包子吃完。」琬玉牽他到旁邊椅子,又問其他三個孩見:「你們都吃到了嗎?」

「娘,珣兒肚子小,吃不完,要分給爹吃。」珣兒偎到爹的身邊,捧上了包子,嬌滴滴地道:「爹!好吃的包子。」

「啊!」薛齊膛大眼睛看包子,又看琬玉一眼。

「珣兒不能拿包子賄路爹喔。」琬玉知他吃飽了,便幫忙扮了黑臉。「背不出書,明天還得連今天的份兒重背。」

「娘,沒問題的,要我背昨天、前天、大前天的書,我也能背。」珣兒自信滿滿,將包子送了出去。「爹,吃!」

「爹也吃!」玨兒才不讓姊姊專美於前,也搶到爹的身邊,將他又咬了兩口的包子舉得高高的。

「哎呀!你們......。」琬玉掩嘴直笑。

薛齊還是只能瞪住包子,雙手便伸出去將一對兒女摟到身邊,哈哈大笑道:「你們這樣餵我,可把爹撐成胖大老爺了。」

「爹吃!」兩隻小手仍要餵爹。

「好好好!」薛齊拗不過孩兒,笑得眼睛都瞇了。「待會兒還要吃晚飯,爹就咬一口。來,這邊玨兒先餵爹。」

較大的瑋兒和慶兒對看一眼,退到了門邊,各自從鼓鼓的口袋裡拿出包子,看來,他們兄弟不能再去「餵」爹了。

「娘總說爹寫文章辛苦,要爹多吃,要我們聽爹的話。」瑋兒咬下包子,看著猛拍肚皮、攤在椅子上傻笑的爹。「我倒覺得,娘更辛苦,要照顧我們,還要照顧爹。」

「大哥,我問你,你對娘的感覺......,」慶兒十歲了,自己也想通一些事情了。「我是說,娘不是你的生母,那個......。」

「娘就是我的娘,就像爹是你的爹。」瑋兒的回答簡潔有力。

「呵!」慶兒用力點頭,他並非有這方面的疑慮,而是心頭仍擱著一件事。「大哥你說,爹還記得我們男子漢的約定嗎?」

「爹說過的事情,絕不會忘記的。」對於父親,瑋兒有信心。

「有時候我想問爹......,」慶兒看著笑逐顏開的爹,又望向始終含笑看爹的娘。「可我知道,爹顧慮娘的心情,娘跟我的親生爹會分開,一定......,嗯,有問題吧。爹得等娘願意說了,這才會跟我們說。」

「慶兒,你不要想太多,珣兒還小,也得等她長大些。」

雖說珣兒八歲了,但兩個哥哥仍將她當成幼小妹妹疼寵保護著。

「對!爹絕不食言的。」慶兒不想了,開心吃他的包子。

「大哥,二哥!」玨兒咚咚地跑過來,拉了兩個哥哥的衣角,一馬當先。「來背書給爹聽了。」

「大哥、二哥,吃完就快來呀。」珣兒也從爹的懷裡蹦下地,準備四個孩子排排站好,讓爹來問功課。

「來嘍!」兄弟倆摩拳擦掌,妹妹弟弟都蓄勢待發了,當哥哥的怎能輸給他們。

落葉西風,秋寒不入屋來,暫且拋開外頭的煩惱,珍惜今朝吧。

*****

翌年初春。

宜城是非多,江照影在過年前回來,就在大家以為他與程喜兒好事將近時,卻傳出他又開始上酒樓、賭錢、狎妓的惡劣行徑。

眼見琬玉憂心焦慮,為喜兒,也為孩子,薛齊卻是愛莫能助。

這種情況當然不可能讓孩子認親,或許真要帶孩子離開宜城,遠離生父的流言是非,待長大後再來說明了。

但要離開宜城,也得要有官缺給他才行;眼見丁憂期滿,吏部一直沒有消息下來,他暫且擱下宜城諸事,上京城走動探聽。

才回到了自家宅子,就聽阿金告知消息,他立刻趕到太師府。

「薛齊,只有你來看我了。」翟天襄長嘆一聲,神情感慨。

日暮昏暗,一燈如豆,收拾得幾乎空蕩蕩的大廳裡,講起話來還有迴音;不見昔日的僕從如雲、美婢服侍,亦不見賓客盈門的盛況,人去樓空的太師府裡,繁華落盡,淒涼蕭索。

薛齊收回視線,很誠懇地回答道:「聽說恩師告老還鄉,不日即將啟程,學生惟恐相見不及,所以才到京城,便趕來見恩師一面。」

「你才剛到京城?」

「是的,下午方到。」

「你就來了......。」翟天襄看他片刻,又是慨嘆一聲。「你原先是要去吏部還是你岳父那兒的吧?」

「吏部是會去,岳父那裡禮貌上也會去。」

「你的事急,丁憂期滿,也該趕緊找缺回補,否則還不知要等多久。」

「這事緩個幾天都行,只怕恩師離開京城,就......。」

恩師年事已高,此次完全失勢,不得不稱病告老,待還鄉之後,便是天南地北,行路重重,恐怕再難有機會見面了。

「我待你如此,你還願意來看我?」翟天襄蒼老的臉孔略顯激動。

「薛齊能有今日,不敢稍忘恩師的恩情。」

「你就不恨我?」

「這是兩回事。」薛齊依然神色誠懇。「因為有恩師指導提攜,造就了我的仕途,讓我得以一展所長,恩師的愛護薛齊永遠謹記在心;至於有所意見不合之處,那也是我的個性所致,不管對象是否為恩師,結果還是會如此。」

「你總是擇善固執啊!」翟天襄嘆了又嘆。「你這個人,改不了性子,我看你這回起復,盧衡也不想幫你。」

這點薛齊早有覺悟。岳父還是一個面面俱到的老好人,誰也不願得罪,就怕幫他說成了官,他這個「不受教」的女婿到時又要拒絕人情請託或是「不聽話」,又讓岳父擔心官位會受到動搖。

「但按正常程序復職,就讓吏部安排。」他淡淡地道。

「現在是陳繼棠的天下了。」翟天襄望看外頭漆黑一片的宅院。「皇上當年即位,便一心整肅吏治,在我手中是整頓了不少,卻又帶出一批新權貴......。唉,權力這東西,很美啊,當你得不到時,很是渴望,越發想要得到;等拿到了,更是捧在手心裡的珍珠寶石,怎麼也捨不得放掉。」

薛齊靜聽他的感慨。權力虛名太累人,他只珍情家中美玉。

「現在皇上要的,不是這樣的臣子。」翟天襄神色一正,原是蒼涼無力的聲音轉為堅定:「若陳繼棠不能看清楚這一點,恐怕又是一個江老大人,又是一個翟天襄。」

恩師終於懂了,但已太遲,薛齊只能為恩師惋惜。

「你還是很用功。」翟天襄又道:「你這幾年寫的《刑律析說》、《歷代疑案集成》、《天朝懸案錄》,都傳到京城來了,我也看過了。」

「學生不才。」薛齊驚喜不已。「還請老師指教。」

「你寫得很好,我沒什麼可以指敦,倒不知皇上看了沒。」

「幾本薄冊,大概沒機會傳入宮廷。」薛齊並不指望。

「很久以前,那個誰......,」翟天襄想了一會兒。「對了,王武信被誣陷的案子,你寫了奏摺說辦案程序有問題,皇上向我問過你,那時我說一個小吏員大膽越級呈報罷了,想來皇上也不可能記得你;可是前年,皇上在上千個縣令裡,又無人舉薦,竟圈了王武信為監察御史。」

當薛齊得知王武信調任都察院御史時,他還寫信去道賀;而王武信赴任後,兩人依然書信往來頻仍,這次上京,他也會去找他敘舊。

「朝廷需要像你們這樣的人。」翟天襄望定了他。

「有機會的話,願能為朝廷效力。」薛齊頓生滿腔熱情。

「我後日一早離京,你就別來送了,有空寫封信報平安吧。」

「學生一定會寫信問候恩師,還請恩師保重。」

薛齊走出大門,最後一次回望黑夜裡的太師府。

一個偌大的府第,沒點上燈,暗影幢幢,宛若已消失在黑暗裡。

官場上,來來去去,有恩有怨,前代權臣倒下,後代權臣再起,爭的不過是數年風光罷了,最後,所有的人與事終究會如風消散。

那還爭什麼呢?不如認真過活,紮實做事,不求青史留名,但求無愧於心,利益國事民生,也不枉他讀書仕進的初衷了。

*****

春雨漸瀝,泌出泥土芳香,薛齊才回到宜城薛府家門,便遇見了一個不速之客--江照影。

他接下了他所送上的狀子,此時正攤在書案上,字字詳讀。

字裡行間,彷彿出現了江照影站在雨中的孤獨身影,也不知道為了等他出現,他等了幾個時辰,還是幾天了?

沉靜、孤絕、穩重,像一株深山裡的蒼松,靜靜地站立在那兒,任憑風霜雨雪吹打,他依然屹立不動。

這不再是過去傳說的浮浪玩樂江四少爺,而是一個歷盡世事艱難的沉著男子。

看完狀子,他已明白,江照影為了深入調查油坊被占一事,不情故作放浪,任人唾罵恥笑,甚至再度讓喜兒誤會。

目的,就是為了將油坊還給喜兒。

此等真心,他絕無可能忽視!

「齊!」琬玉走進書房,欣喜地喊了他。「怎地一回來就鑽進書房?」

「啊!」他心頭一跳,立即掩起狀紙,又拿來紙鎮壓住,抬頭笑道:「我進門時,突然想起一件事,趕快進來查書。」

「那我不吵你了。」琬玉知他習慣,轉頭就走。

「琬玉,我明天還要上京。」

「又要馬上走?」她十分驚訝,又往他桌前走來。

「有急事。」他怕她走近桌案,會看到狀紙,便起身向前。

既知江照影隱瞞的用心,又怕讓琬玉擔上了心,所以他並不說破,還嚴密吩咐隨行的家保也不能說,不然這個憨實的老家人只要吐出一個字,怕會讓春香揪住耳朵問個沒完沒了了。

「是復職的事?」琬玉問道:「你這回上京,結果如何?」

「喔。」他很快想到了說法。「暫時還沒結果,本來吏部要我回家等候消息,後來又聽說我寫了幾本書,便要我呈上去,我便回來拿了。」

「你叫家保回來拿就成了呀,還巴巴地跑了這趟路?」

「想妳和孩子。」

這句話真實不假,說出來之時,他已緊緊地摟住她的嬌軀。

深深吸聞了熟悉的軟馥馨香,他所有的疲憊立即一掃而空。

「琬玉,」他往她臉頰唇瓣吻了又吻,歉然地道:「我明天一早就走,還得寫些東西。」

「那我囑咐孩子別過來吵你。」她怕他用功起來,又要廢寢忘食。「吃晚飯時,會出來吧?」

「會的。」他逸出微笑,又捏捏她的手。「記得過來喊我。」

只怕他會吃得匆忙,琬玉感到憂心;每次出門回家就要找老婆、抱孩子的他,能有什麼大事讓他忘了找他們,一回來就悶頭鑽進書房?

應該是他非常不順利的復職之事吧。

「琬玉,沒事的。」他看出她的擔憂。「我很快就回來,等我。」

「好。」她不願再添惹他的煩心。「家裡很好,你做你該做的事。」

「謝謝夫人了。」他摸摸她的臉。

「老爺去忙吧,我不吵你。」她笑著推開他,讓他忙去。

薛齊回到桌前,拿掉紙鎮,翻開狀紙,眉頭又緩緩地蹙攏了。

*****

京城,都察院御史王武信宅邸,擺了酒菜招待好友。

「王兄,這案子務必請你多多幫忙了。」薛齊抱拳道。

「薛兄放心,」王武信道:「我上頭的左僉都御史很敬佩你,我們還一起討論過你的幾部大書。你下午送了狀子來,我立即上報,他也簽上了,明天應該就會分派查案,我一早再催催,就怕曠日廢時,會出人命的。」

「多謝王兄了。」薛齊亦是擔心其狀人的安危,這才趕來送狀。

「這個江照影的名字很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他是我家慶兒、珣兒的生父。」

「你孩子的生父?不就是你嗎?」王武信轉了一下腦筋,總算記起了這位好友的婚姻狀況,不禁大叫一聲:「啊!是那個江家......。」

「正是。」

「薛兄啊薛兄!」王武信這聲薛兄,充滿了無限感懷。

也就是這樣敦厚的至情至性,才能夠為了營救不相識的他,不惜得罪了翟太師,這等恩情是他永遠也報答不了的。

「不管是誰,結識了你,都是福氣。」他舉起酒杯敬他。

「王兄哪兒的話。」薛齊也舉杯笑道:「凡事盡我能力,盡我本分,唯此而已。」

「好個唯此而已,但願百姓和朝廷都有這份福氣。」王武信乾下一杯酒,神色轉為關切。「你再去吏部問了嗎?」

「給你送狀子後,順道過去問,理都不理我,嗟!」薛齊很難得地出口怨氣。「他們總是說,你回去等消息,有缺就通知。」

「可嘆我官位低微,沒認識什麼大人物,這御史還是皇上點來的,給的有點莫名其妙呢。」

「這是王兄政績卓越,皇上注意到了。」薛齊低了頭,拿酒杯在手掌中轉了轉。「我也不是一定要當官,家裡有田地,日子還是可以過下去,有空寫寫書,也不錯。」

「薛兄別氣餒,一定有職缺的。」王武信趕忙安慰。

「噯,喝酒吧。」薛齊不想再談,自己倒了一杯酒。「鄭兄他也熬出頭了,聽說在江西按察衙門頗受重用。」

「鄭兄給磨了心志,長進了。」王武信想到曾被貶為他的縣丞、因而結交的好友鄭恕,笑嘆道:「我又何嘗不是?總是受過了傷,這才能啄磨出一條當官的應對進退之道,既能堅守理念,又能全身而退--不過,還是很難呀。」

談起官場種種,不合時宜的他們又是感慨萬千。

「老爺!」門口匆匆跑進了王府家僕,緊張地道:「老爺,有位官裡的許公公要找薛老爺。」

薛齊和王武信十分詫異,立刻來到大廳,一見到那一身正式的宦官服色,立即知曉這是皇上身邊的太監。

「薛大人,您可真難找!」許公公還在抹汗喘氣。「俺差點往宜城去了,聽說您又來京城,再從您家宅子找到這兒來了。」

「勞煩公公一路奔波,這邊請坐。」王武信代為招呼。

「俺不坐了,還趕著回宮覆命。」許公公拉起嗓門,宣示道:「薛齊聽旨,皇上口喻,著薛齊明日未時一刻至文心閣面聖!」

*****

午后,薛齊一身布衣進宮,拜見了當今皇上。

「薛齊,平身,今天君臣談心,不拘大禮。」皇帝示意太監擺上椅子,微笑道:「你坐。」

「謝皇上。」薛齊戰戰兢兢坐了下來。

文心閣是皇上批閱奏章、召見內閣大臣問事之地,皇上找這種地方跟他「談心」,恐怕用意很深吧。

「朕讀了你寫的《歷代疑案集成》和《天朝懸案錄》。」皇帝開門見山說道:「一夜還沒讀完,隔日早朝竟還想著到底那件案子結果怎麼了,迫不及待要下朝去看,總算花了三天三夜,細細讀完了。」

「臣不勝惶恐。」總不成叫皇上說讀後心得吧。

「你以小說筆法,深入淺出解釋我朝律令,任誰看了都懂。」

「這正是臣寫此兩冊書的目的。」談起了興趣,薛齊也放開戒慎恐懼之心,暢談起來。「一般律書過於艱澀,官員因為職務所需必須研讀,但若無人指點,恐怕也是囫圇吞棗,不求甚解;臣總想,若能以實例說明,不僅官員易懂,甚至一般百姓也能從中知曉我朝的律令知識,較早的一部《律政釋例》就是在此前提下寫就的,只是不如這兩冊有趣。」

「很好。」皇帝按住桌上一疊厚厚的書冊。「這裡全是你寫的書。翟太師離京前,最後上了一本謝恩摺子,裡頭大力舉薦你,怕空口無憑,還附上你所有的著作。其實你刑部那三本,早就是朕的案頭書了。」

薛齊既驚又喜,自己的書竟能擺上皇上書桌,而恩師舉薦,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感恩之情油然而生。

「朕曾找來刑部尚書,就我朝大律問他,他回答得丟三落四,一個幾百人的刑部竟然無人能解說法令。」皇帝翻開最上頭的《刑律釋義》,直視他道:「後來卻是在你的書裡找到答案。」

「若皇上還有疑問,臣願意在此解說。」

「目前暫時沒有,可朕希望在有問題時,隨時能找到人問明白。」

薛齊熱血頓湧,皇上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幾年前,你為王武信寫的辯論摺子令朕印象深刻,從此記住了你;朕也相信,如此能幹官員應該會受到重用,可後來才知道,你竟是因此受到翟太師的冷落。」

「這是臣能力不足。」

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又道:「如今朕用了陳繼棠為首輔,你丁憂期滿復職,卻也被他擺在候任官員名單最後一名,倒是挺顯眼的。」

薛齊這次可不願說他能力不足了,他的確是被排擠呀。

「朕看選官名單,更要看是誰被擺著不用。」皇帝語氣嚴肅。「大家愛用自己的人,若是會做事的,無可厚非;可到了最後,總是貶斥英才,結黨為己,公私不分,將朝廷當作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皇帝一口氣說不上來,便起身來回走動,看得出是極度抑憤。

薛齊也立即起身,恭謹肅立,靜待皇上消了氣。

若翟太師安分守己,不被權勢地位沖昏了頭,如今依然是讓皇上敬重倚賴的國之重臣;陳繼棠卻不思前車之鑑,莫怪皇上要著急生氣了。

皇上已是三十而立的英年,十年的治國歷練,早就是雄才大略,不再需要處處請教輔國大臣,更不再被兩年前過世的太后親情所箝制。

皇上想要有一番大作為了。

「天朝也不是朕的,是天下的!是百姓的!」皇帝終於坐了下來,還是面有個慍色。「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準備科考時不都讀過的?!」

「請皇上息怒。皇上為民為國著想之心,是我百姓之福,臣在此代天下萬民謝恩,願吾皇保重龍體。」

「你能體會朕的心思,朕就是需要你們這樣的能臣。」皇帝望定了他。「你丁憂起復,朕要你回刑部,再為我朝律政和修法大計費心。」

「臣多謝皇上恩典。」薛齊立刻跪拜,至於什麼官品也不重要了,能回到熟悉的律政領域,他已是心滿意足。

「薛齊,坐下吧。」皇帝喝下一口茶,也叫太監為薛齊送上一杯清茶,又問道:「你這回上京,聽說是送狀子給都察院?通常不服判案的,就是逐級上呈複審,難道是地方衙門層層扣死,不得伸張,所以非得要外來的御史去查案才行?」

「正是如此。」既知皇上觀念清楚,薛齊也就將油坊案子仔細說來,末了說出自己的心聲。「乍看之下,這是一樁謀奪油坊財產的地方小案,卻是牽扯到官商勾結。官拿了好處,商得了利益,且不只是單一事件的官商謀利,商敢在國境內肆無忌憚,為所欲為,這還要往上發展,環環相扣,牽扯甚廣,不止宜城官員,甚至各省、京官都有份兒。」

這三年來,他耳聽眼看,向來查案敏銳的他怎能不知道官府玩的是什麼把戲。可嘆他沒有官銜,也只能任憑那些人去作怪。後來他曾經幫喜兒問油坊的案子,試圖請他們秉公辦理,卻被奚落一番,說他丁憂的官員不得干擾政事。

皇帝聽完,已是眉頭深鎖。「吏治弛廢至此,是該大力整頓了,御史查案還不夠。」

「是的。即使御史發現疏漏,至多也只是彈劾辦案的縣令,這張大網依然巨大堅固,難以攻摧。」薛齊說出多年來的想法。「御史可以封章奏劾,但往往被記恨,有時反被誣陷,甚至因為官位遠比被查官員為低,若有膽小畏事的,更不可能公正查案,這也是向來存在的大問題。」

「薛卿以為如何?」皇帝陷入了深思。

「當務之急,需找出一位與這些官員完全無關的公正大員,委以跨省、跨部查案的職權,可辦案,可彈劾,而且是一次收網,免得查了這裏,漏了那邊,又要教不法官員得到喘息機會,掩滅了證據。」

「你認為誰可當此大任?」

「請恕臣丁憂三年,並不知曉目前朝延官員才能及任用情況。」

「朕若委以你重任......。」

「臣?!」薛齊大吃一驚,隨即道:「宜城是臣的家鄉,我朝任官,向來不得派任本籍,臣絕無可能。」

「你不是說,這是一個牽連甚廣的大案?恐怕要查也查出宜城五百里外了,更何況這不是地方官,而是代朕巡狩,更無地域之分了。」

薛齊被「代朕巡狩」震撼住了,抬頭望向了皇帝。

皇帝也在看他,精銳的目光裡有著深深的信任和期許。

「你雖丁憂三年,但仍關心時政,並戮力刑律研究,依你的能力和經驗,朕相信你擔得起大任。」

「臣願竭盡所能!」薛齊心情激盪,立即跪下。

「薛齊聽令,朕命你為正三品刑部左侍郎,兼領尚方寶劍,御賜金帶,為朕之欽差,巡撫天下,監督署理各級衙門疏失不公之處,欽此。」

「臣謝恩。」薛齊跪地拜伏,語聲仍是激動不已。「臣必求除弊清貪,革新吏治,以不負皇上重託!」

「薛齊,起來吧。」皇帝親自扶起他。「朕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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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3 09:14:12
第十一章

春夏之交,暗夜空氣沉悶燥熱,令人輾轉難眠。

琬玉翻個身,便醒了,枕邊無人,總覺得空虛,於是起身點了燈,拿出詩經翻閱,看了幾頁,便逸出微笑,好似聽到他在耳邊低吟。

但她的笑意很快就消失。這回他來去匆匆,神神秘秘的,真是教人費疑猜呀。

「夫人!夫人!」外頭門板砰砰響,家添敲了門,緊張地喊道:「您睡了嗎?喜兒姑娘找您!」

大半夜的發生什麼事了?她心臟猛跳,立刻披了衣服,來到大廳。

「琬玉姐姐,請妳救命!」程喜兒一見到她便哭了出來,顫聲道:「他、他......照影被官府抓走了!」

「怎會這樣?!」琬玉大驚失色。

「官府說他殺了人,我不信!我不信呀!」

「不會的!他怎會殺人?!她也不信。

「薛大人在嗎?」程喜兒往她後頭張望,淚眼迷濛。

「唉呀!」她立刻明白喜兒找她的目的,恨不得薛齊現在就在家。「他上京城好多天了,也不知什麼時候回來。」

「啊?!」程喜兒聽了,呆愣不動了,豆大的淚珠不斷滾出。

「縣丞張參常來走動,他跟薛爺熟,去找他。」琬玉立刻想到這個人,吩咐道:「家添,你帶喜兒姑娘去縣衙。」

「我才從縣衙過來,那些差役好兇,不讓我見照影。」

「有縣丞出面,總有辦法的。」

琬玉講得心虛,因為她聽薛齊提過,張參個性正直,有事直諫,是以被縣令討厭,並無給予太多實權。

「家添,你求見張縣丞,問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總是一個辦法,一定要試的。「就說是薛夫人請他多多幫忙擔待,務必拜託他了。」

「是的,夫人。」

「喜兒,我立刻寫信叫我家老爺回來,另外也寫信請我父親關照。」

「怕是......,」程喜兒悲從中來,淚流不止。「來不及了......。」

琬玉也急,人都被抓走了,若遇上不明事理的縣官,江照影就如砧上魚、俎中肉,只怕京城宜城來回十數日,緩不濟急呀。

「不會來不及的。」她仍不願放棄,所有能營救的管道都得用上。

「家添,你快帶喜兒姑娘去!對了,家全你來得正好,你去盧府找我大哥,請他到衙門問一問。」

大哥不當官,但在宜城總是有頭有臉的名門人物,多少能幫個忙。

「我這就去見盧大爺。」家全跑了一步,又回頭道:「也得去找侯公子,喜兒姑娘有事,他一定會幫忙的。」

「我去找侯公子!」又來了一個被吵醒的家富。

「對!要找他,你們快去!」

有了這群忠心可靠的家人,琬玉彷彿多生出了十幾雙手,安心了許多;但待他們離去後,她還是擔心了起來。

「還是我親自去找大哥?」大哥跟爹一樣,說好聽一點是不得罪人,其實就是獨善其身,自掃門前雪,要他幫忙,並不容易。

「瑋兒?」她正打算回房換衣服,便見瑋兒也來到大廳。

「娘,有什麼事情我可以幫忙嗎?」瑋兒問道。

「你回去睡覺,沒事的。」

「爹不在家,我是長子,我可以幫娘。」

「瑋兒......。」琬玉頓覺心頭酸熱,激動的淚水直往眼眶衝上來。

這還是那個見了她半天都道不出一個字的小玨兒嗎?光陰似箭,瑋兒十二歲了,眉清目秀,沉穩內斂,聰穎體貼,如今已高過了她的肩膀,且還在快速地抽長長大,聲音也有了些微的粗嘎變化。

這是薛家的大少爺,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為爹娘分勞解憂了。

「弟弟妹妹都被吵醒了嗎?」她忙拿指頭抹去眼角的濕潤。

「珣兒驚醒,很是害怕,跑來敲我和慶兒的房門,慶兒正陪著她;玨兒房間亮了燭火,我聽到周嬤嬤在哄玨兒睡覺。」瑋兒不疾不徐說來。

「好,你去跟他們說,沒事的,別害怕,只管睡,明兒還得上課。」她明白這孩子看似安靜,卻有跟他爹一樣的俠義心腸,不幫到底絕不罷休,又道:「你再不放心,就來大廳坐陣,娘去書房給爹寫信,外頭有事回報,便來跟娘說。」

「是。」

琬玉趕到書房,待寫完信,天也亮了,喊了家興快馬趕去送信。

春香也過來關心,而幾個家人一夜奔走詢問,陸續回來的報告皆是令人憂懼難安,江照影就好像消失在縣衙裡,沒人知道他是生是死。

「春香,妳陪我去找我大哥。」琬玉換好外出衣衫,就知道大哥不會幫忙,她一定得親自請他去縣衙問清楚狀況。

才走出大門,就見一匹馬橫衝直撞地跑了過來,尚未拉穩馬韁停妥,家興便跳了下來。

「家興?!」琬玉急壞了。「你不去送信,怎麼回來了?!」

「老爺、老爺他......!」家興喘著大氣,掩不住臉上極度興奮的神色。「老爺變成欽差大人,回來了!」

*****

宜城老百姓全丟下手邊的事情,跑來看欽差大人審案。

縣衙門前,萬頭鑽動,大家屏氣凝神,唯恐一個呼氣或一個眨眼,就錯過了審案的一個環節。

「退堂!」薛齊驚堂木拍下,一併審完兩件案子。

一是將程實油坊判還給程喜兒,一是證明江照影無罪,還他清白。

群眾仍是鴉雀無聲,個個如痴如醉,猶沉浸在峰迴路轉的審案過程。

「好哇!」總算有人率先出聲喝采。

「好耶!精采精采!」百姓紛紛拍手,響起如雷掌聲。

誰想像得到呀,平時溫文爾雅,會幫妻子拿花布、替兒女拿畫糖的薛大人竟是如此威風凜凜,教壞人和貪官都嚇得縮頭縮腦不敢說話了。

而他辦案抽絲剝繭、鉅細靡遺,既有威嚴,又能動之以情,最後得以伸張正義,更是幫大家出盡了平時對官府敢怒不敢言的一口惡氣。

「太好了!」群眾還是讚嘆不已。「瞧,薛大人叫那些官兒進去了,恐怕還要繼續問話,查他們之前胡亂判案的罪過嘍。」

「他帶來好幾個御史、刑部主事,看來是要大辦特辦了。」

「侯老爺這次也完了,他夜路走多了,終於碰到鬼了。」

「你怎說薛大人是鬼?!是神啦!辦案如神啊!」

「這是爹?」

四個孩子也看呆了。他們從沒看過父親穿官服上公堂,更別說從不動怒的他竟會板起臉孔,兇巴巴--不,嚴肅嚴正又嚴厲的審案模樣。

聚集的群眾太多,瑋兒和慶兒一左一右護住珣兒,擠在人群前面蹲著看,幼小的玨兒則讓孟夫子抱在手上,好能瞧個清楚。

「哎唷,我的手麻了。」孟夫子才將玨兒放下地,又慘叫一聲,摸上了脖子。「我的頭呀!」

「夫子,對不起。」玨兒眨眨大眼,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老師的袍子。

他雖然聽不太懂爹在說些什麼,但他知道好人一定要沒事,壞人一定要抓起來,所以越看越緊張,便抱著夫子的脖子,越勒越緊......。

「謝謝夫子帶我們過來。」瑋兒幫弟妹們謝過老師。

「這場親眼所見的審案,遠比你們讀上十年書有用多了。」孟夫子笑著揉了揉脖子。「來,我們該回去了,還沒跟夫人說我們出來呢。」

「娘在這兒。」矮小的玨兒倒是一眼就見到站在遠處牆邊的娘和春香。

「娘在哭?」珣兒很擔心,立刻跑過去。

「該是看到爹回來了,很高興吧。」慶兒不以為意。

「原來夫人也來了。」孟夫子牽了玨兒。「我們過去。」

群眾緩緩散去,仍然情緒高昂,意猶未盡,嘰嘰喳喳談論著。

「江四少爺被砍一刀,又被拷打,好像受傷不輕,不知道要不要緊?」

「你沒瞧油坊伙計全出動了,往大夫那邊送去了,放心吧!」

「沒想到江四少爺竟然會跟薛大人兜在一塊兒,當初他不知去向,老婆只好嫁給薛大人,不知道他現在心裡怎麼想的。」

「你別說人家閒話了,各有姻緣啦!江四少爺--不對,我覺得喊江掌櫃更順口,現在他跟喜兒姑娘在一起,更是美事呀。」

「是啊是啊,以後夫妻同心經營油坊,安心過日子,還提以前作啥?」

「可他兒子在薛大人那兒,也不知去認了沒?」

無人注意到站在旁邊的慶兒,只當他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慶兒抿緊唇,低下頭,用力捏了一下指節,再抬起頭,往人群最多的那邊看去?那是油坊眾人扶了江照影離去的方向。

他踮起腳尖,想要再看清楚方才在公堂昂然站立、答話堅毅有力的男人,卻只能看到一群擠得水洩不通的看熱鬧百姓背影。

「慶兒,回家去。」一直陪在他身邊的瑋兒握住他的手。

「大哥......。」慶兒望向哥哥,有著從未有過的複雜神色。

「我想,爹很快就會實現我們男子漢的約定了。」

*****

直到快上三更,薛齊方從衙門返家。

沐浴過後,他回到房裡,就見琬玉拿著一條白絲巾子,細細地擦拭掛起來的三品孔雀緋袍公服,她那專注細膩的程度,幾乎是打算連上頭的繡線縫隙也要剔得乾乾淨淨。

「妳再擦下去,孔雀毛就禿了。」他笑道。

「要不是你明天還穿,我就洗了。」琬玉退後一步,望看這件代表正義威嚴的官服。「我真希望你天天穿得光鮮,教那班惡官看了就膽寒。」

「這是新袍子,還很光鮮,別忙了。」他過去牽她的手,問道:「孩子都睡了?」

「我說你明日還得起早,給爹好好休息,總算全趕去睡了。」

薛齊回想一踏進門,四個孩子簇擁過來猛喊爹的「盛況」,雖是跟平日一樣,但或許他格外疲累,也或許一段時間未見孩兒,自然倍感窩心。

可一瞧見睡眼惺松的玨兒和偷打呵欠又猛睜大眼的珣兒,他更不忍。

「噯,我不是叫家保捎口信回來,要你們別等我?」

「你出鋒頭了,孩子崇拜極了,哪耐得住?就是要等爹回來。」

「你們呀,怎麼全跑去看我審案了?」他倒有些難為情。他公私兩張臉,教妻兒看到他的兇神惡煞模樣,不知道會不會作噩夢?

「我們沒看過欽差大人,當然要瞧熱鬧了。」琬玉一直展露笑靨說話,突然哽咽住了。「你回來得正好,也正巧,總算趕上......。」

「老天保佑!」薛齊也捏了一把冷汗。「快到宜城時,遇到家興,聽說江照影出事,我嚇死了,若再晚個半天......。」

不趕不行,既然都趕上京城了,又讓皇上交付查案大權,當然更要趕回宜城。

受命當夜,他做了調度和準備,隔日便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回。

以他經驗判斷,江照影斷人財路,若被發現,必有生命危險;就算他事後治得了可惡的相關人等,但人被暗算,或是刑求至死,然後隨便以「暴斃」結案,那將是永遠無法挽回的憾事。

「你......,很好。」琬玉望向自己這麼能幹又這麼顧慮周詳的丈夫,激動的淚水奪眶而出。「齊,你這次做得真好!」

「辦公事罷了。」

若只是辦公事,又哪能去得急,回來得也快?

琬玉已然明白,這是他對江照影的承諾,一旦應允,便是義無反顧。

「你都不跟我說,就急著去京城。」她滿腔心情竟不知如何傾訴。「我還以為你在那邊看上了誰......。」

「胡思亂想。」他溫溫地笑了,輕拍她的臉頰。

「你趕了這幾日,眼圈兒都黑了。」她也輕撫他的臉頰,跟著笑了,卻又同時滑下了晶瑩淚水。「齊,怎麼辦?我還想哭......。」

「傻,想哭就哭,還要跟老爺請示?」他將她按入了懷裡。

「你累了,該睡覺了,我還是不吵你。」

「要睡也得讓我摟著睡,我可不願妳轉過身,背著我偷偷哭。」

「好,你讓我哭,我這回哭過後,一定一定再也不會哭了......。」

說著,她已埋進他的胸膛,痛快盡興地流出她歡喜的淚水。

所有的擔憂都放下了,一切的憾事也拋開了,喜兒拿回油坊,江照影重獲清白,從此抬頭挺胸做人,慶兒和珣兒也可以去認生父了。

「琬玉,都沒事了。」薛齊能做的,還是緊緊抱住她。

「今日你好威風,聽到人家誇你是好官,我真高興、真高興哪!」

長夜過後,雨過天青,宜城明天將是陽光燦爛。

*****

查案稍告一段落,也是夫妻跟孩子說明事實的時候了。

四個孩子排排站,薛齊一一看了過去,感到十分欣慰。

瑋兒十二歲,清秀沉穩;慶兒十一歲,俊俏活潑;珣兒九歲,甜美嬌敢;玨兒六歲,稚氣可愛。各有個性,各有特色,卻是一樣地乖巧,一樣地聰明,全是他所疼愛寶貝的好孩子。

「爹和娘今天有重要事情跟你們說,都坐下來。」

薛齊先轉頭看了身邊的琬玉一眼,輕拍了下她的手背,再將目光移回前頭的孩子,特別是坐在中間的慶兒和珣兒。

「慶兒,珣兒,你們應該已經明白,爹並不是你們的親生父親。」

慶兒直直望定了父親,珣兒則是眨著一雙晶亮大眼,略感疑惑。她是知道這個事實,只是小姑娘心思單純,並沒有想太多。

「十年前,你們親生父親的父親,也就是你們的親爺爺,犯了朝廷的大錯,要被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你們的親爹很孝順,為了照顧爺爺,不得不離開你們和娘,隨爺爺到了那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服侍爺爺三年直到他過世。然後,他又花了五年的時間,吃了很多苦,一步步走回宜城,那時候爹和娘已經成親了;而一個家,只能有一個爹,一個娘,他不好意思過來找慶兒和珣兒,但是他很想念你們,所以我們得找一天,去拜訪你們的親爹。」

雖然慶兒已有心理準備,但還是低下頭,扯著指頭;珣兒則是越聽越驚惶,淚珠兒在眼眶滾來滾去,不安地望向娘。

「珣兒來娘這兒。」琬玉拉珣兒到她懷裡,溫柔地拍拍她。

「為啥一個家,只能有一個爹一個娘?」玨兒有問題了。「我們家不是還有大娘嗎?」

「玨兒,你乖乖在旁邊聽。」薛齊看著他,教導道:「聽不懂的,以後長大就明白了。」

「唔。」他六歲了耶,不是常常誇他長大懂事了嗎!

「玨兒,大哥回頭再慢慢跟你說。」瑋兒側身告訴他。

「喔。」勉強接受吧。

「那天你們也去看了爹審案,」薛齊繼續道:「有看到被冤枉的油坊江掌櫃嗎?」

「有。」只有瑋兒和玨兒回答。

「他姓江,名照影,就是慶兒和珣兒的親爹。」

「啊?!」珣兒抬臉望向娘,她記得了,可是她沒看清楚,更不知道那是什麼人物,心情惶惶然不知所以,淚珠兒便掉了下來。「爹,你要將我送回給他?」

「爹的憨珣兒呀,爹怎會將妳送出去?」薛齊伸長手,摸摸她的頭,笑意溫煦,再望向慶兒。「慶兒也是爹的好兒子。爹的目的,是要讓你們知道,你們的親生爹是何許人也。人不可忘本,身體髮膚,乃受之父母,詩有云,蓼蓼者莪,匪莪伊篙,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老爺啊!」琬玉及時打斷他,才拿巾子幫珣兒擦了眼淚,又拿來擦自己不知是笑還是哭的淚。

「啊。」薛齊發現自己又犯了掉書袋的老毛病,特別是近來審案,每天都得板著臉孔說教,恐怕這輩子都改不過來了。

他又道:「你們的親生爹有他自己的家,也會有他的孩子,爹是要你們去認識他,以後才不會相見不相識。」

「我還有弟弟妹妹?」珣兒語氣開朗了。

「他娶了喜兒姑姑,以後就有了。」慶兒仍在低頭扯指頭。

薛齊略感訝異,雖說江照影和程喜兒好事已近,宜城人人皆知,但慶兒那副難得沉默的神情,顯然已經知道江照影是何許人也。

「慶兒知道了?」他溫言問道。

「爹,那個......,我的親爹,他是怎樣的人?」慶兒抬頭問道。

「嗯......。」薛齊和琬玉對看片刻,這......,該從何說起呢。

「我去程實油坊瞧過江叔叔了。」瑋兒開了口。

「你跑去油坊?」夫妻倆很驚訝。

「江叔叔正在養傷,走路慢慢的,但已經可以坐在櫃檯記帳,油坊伙計都很尊敬他、聽他的話做事,有問題會請教他,要他做主張;也有很多鄉親去看他,說他有膽識,是個情深義重的好男兒,還恭喜他要和喜兒姑姑成親;他不太愛說話,人家一稱讚他,他更不好意思說話,就故意假裝打算盤,或是舀起麻油瞧上半天。對了,喜兒姑姑一直陪伴在他身邊,他們很好,就像爹跟娘一樣好。」

他口齒清晰道來,玨兒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像在聽故事;珣兒眨眨眼,小嘴慢慢拉出了歡喜好奇的笑靨;而始終若有所思的慶兒則是一掃陰霾,眸光轉為湛亮有神。

「瑋兒!」琬玉哽咽了。

薛齊再拍拍她的手背,與她一同感受著瑋兒的細膩用心,看來兩兄弟早就知道了,只是仍信守「男子漢的約定」,等著爹娘先開口。

「瑋兒,你在那邊看多久了?」

「一個上午。那兒人很多,我就權充是街上遊蕩的頑童。」

「你這頑童還挺有觀察本領的。」薛齊已暗暗期許,嘿,說不定以後就是一個明察秋毫的好判官了。

「慶兒,珣兒。」琬玉拉了孩子的手,柔聲道:「爹最近很忙,他還要忙公事,娘會再跟你們說明白的。」

「慶兒,我有兩個娘,一個爹。」瑋兒隔著衣衫,觸摸了胸前的金鎖片,笑道:「你現在可也好了,以後就有兩個爹了。」

「還有一個大哥!」慶兒抓起瑋兒的手掌,用力握緊。

「大哥!」珣兒和玨兒也笑著撲向瑋兒,什麼親生不親生、一個爹一個娘的,他們還是不太明白,只知道他們有好爹娘,也有好大哥。

「好!」薛齊哈哈大笑,也抓來琬玉的手,不住地輕拍著。

宜城外,青山蒼翠,綠葉滿枝,縱有冬日白雪蓋頭,然更多時候是大片生機盎然的綠意,層巒疊翠披邐而下,伸展到原野上一望無際的青青稻苗,熱熱鬧鬧地連綿到天邊去了。

*****

薛齊以欽差身分查案,雷厲風行查辦了十數個大案,彈劾犯官,肅清吏治,終於完成使命。皇上閱覽他日日呈上的奏摺,甚感滿意,命他即日返京,就任刑部侍郎。

端午過後,離開宜城的當天清晨,也是江照影和程喜兒成親的隔日,薛齊和琬玉帶著四個孩子,來到了程實油坊。

薛齊刻意請喜兒的二哥程耀祖帶他和瑋兒玨兒去參觀作坊,就讓琬玉帶慶兒和珣兒認親爹。

在這個時候,他很樂意退讓隱形,給江照影和孩子自在相處。

「娘和二哥大姊在忙什麼呀?」玨兒還是回頭張望。

「玨兒,你看那隻大鐵鍋。」瑋兒轉移他的注意力。

「哇!好大!可以跳進去洗澡了。」玨兒蹬蹬地跑了過去,拚命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想要往今天沒開爐的大鍋裡頭瞧。

「這是油坊拿來炒芝麻用的。」程耀祖的義子辛勤很熱心地解說:「這隻鍋可以放五十斤芝麻,沒力氣還攪拌不動呢。來,就是這根大鐵鏟,小少爺試試看。」

「哇哇哇!」玨兒興奮地哇哇叫,小手當然拿不動。

「給小少爺炒芝麻了。」辛勤搬來一張凳子,讓玨兒站上去,幫忙將鐵鏟放入鍋裡,給他握住。

「爹!看我炒芝麻!」玨兒有模有樣地炒著空氣。

「嗯,好香!」薛齊故意用力吸氣,笑道:「等玨兒炒完芝麻,就可以去榨油了。」

「薛大人疼兒。」白髮蒼蒼的程耀祖有感而發,再望了大廳那邊的方向。「您是大大的好官,也是個好爹爹啊。」

「不敢,多謝程老爺子美言。」

「照影一定沒想到,你竟然會帶孩子過來。唉!他想都不敢想的,這真是一件最大、最大的新婚賀禮了。」

「應該的,江兄是孩子的爹。」

這句話講來,神態謙和,情真意摯。程耀祖瞠著老眼,這裡不是公堂,就大膽直視那張有如春陽和煦的臉孔,看了好半晌。

「唉!哎!噯!啊呀!」程耀祖這會兒將所有的感嘆詞都用上了。「薛大人,好呀!好哇!真是好!太好了!」

「好。」薛齊面帶微笑,一個好字,代表他所有的心情。

琬玉好,孩子好,他便好,萬事皆好。

「爹,我撞油了!」那邊玨兒玩得不亦樂乎。

「爹也來試試。」薛齊笑著走了過去。

父子三人拿著撞杵,你搗一下,我捶一下,然後薛齊蹲下,瞇著眼,跟孩子一起靠近榨木看接縫,聽辛勤講解如何製作榨木。

程耀祖又是看呆了,堂堂欽差大人竟然蹲到他家油坊來了。

「耀祖哥,怎麼了?」程喜兒來到他身邊,笑問道:「看薛大人?」

「要是今天伙計來上工,眼珠子全滾出來了。」程耀祖揉揉眼,轉頭問道:「咦,妳怎麼出來了?」

「照影在跟孩子聊天。」

「讓他們說體己話。」琬玉也來了,仍拿手絹不住地拭淚。

「他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又好像說不出來。」喜兒明白丈夫的悶葫蘆個性,笑道:「就給他們慢慢說。」

「琬玉。」薛齊見她出來,立刻過來。

雖知她一定會歡喜感動流淚,但一見她紅著眼眶,仍是心口微微疼了起來,便捏捏她的手掌,摸摸她的頭髮。

程喜兒與程耀祖皆假裝沒看到,相視一笑。

「我這兒給薛大人和琬玉姐姐帶上兩罈麻油,希望你們不要嫌重。」

「怎會呢!」薛齊爽朗笑道:「謝謝喜兒姑娘了。」

「喜兒,多謝妳。」琬玉握住喜兒雙手,不僅謝謝她的麻油,也感謝她的蕙質蘭心。

一年半前的臘月,因為有了喜兒的用心,請她讓江照影見孩子,也因此給薛齊解開她心結的機會。

曾經月缺,終會月圓;悲歡離合,周而復始,沒有一個準則,但也毋需茫然無依,因為那可以攜手共度的,就是此刻身邊相伴的人。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

「鳲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鳲鳩在桑,其子在榛。淑人君子,正是國人。正是國人,胡不萬年。」

馬蹄得得,車輪轆轆,還有後頭馬車裡孩子們的琅琅背書聲。

琬玉掀開帘子,側耳傾聽他們清脆好聽的童音。

有一個賢德的君子,他的風範很好啊,他良善正直,心志始終持守不變;他的儀態端莊,溫文爾雅,是四方百姓的榜樣,這麼好的人,一定要祝福他長命百歲,萬壽無疆呀。

宜城早就遠去,看不見了;天高地闊,遠山含煙,官道直直往前而去,通向更遠的京城。

「孩子在說你呢。」她轉頭笑道。

「我?那隻布穀鳥?」薛齊摸向她的肚子,笑得好開心。「不是有七個孩子嗎?還有三個在哪兒?藏在妳肚裡沒出來吧?」

「去!」她拿開他亂摸的手。「二甲進士還跟我裝傻。」

她當然知道,他不好意思承認他是那個「淑人君子」罷了。

「孩子這麼愛背書,再叫來考查功課吧,最近讀了史記......。」

「這一路給孩子玩幾天吧,待孟夫子一家上京安頓好了,就要開始上課了。」

「妳寵孩子了?」

「你也寵啊,每天回來就抱孩子。」

「哈哈,難不成要我在家人前面抱妳?」他說著,手臂就抱了過來。

「你是老爺,好歹扮點正經。」她笑著偎進了他的懷抱。

「老爺要回去當官嘍,妳可別看我一時風光,其實我......。」

「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她感受到他不覺出了力的指掌。「官,不好當,卻也是你實現抱負的機會,就放手做你該做的事吧。」

「琬玉......。」

「要是外頭不開心,回家還有我。」她抬起臉,露出柔美的笑靨。「有什麼事情,老爺講,我聽。」

「琬玉呀。」他只能一再地喚她,注視那張溫柔美麗的嬌顏。

結褵八年,相知相惜,相親相愛,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很久以前,妳問過我,為何娶妳?」

「不就是爹要你娶,你聽話了?」

「是我接到妳的信,更堅定了我娶妳為妻的決心。」

「啊?!」多年前的信,她仍印象深刻,因為那是她字斟句酌,務求薛大人看了一定會不高興她還妄想帶來兩個孩子,從而拒絕娶她。

「妳的信,打動了我。妳那麼愛孩子,寧可獨力撫養,也不願拋開他們嫁來當官夫人,所以我想,妳應該是一個心腸很柔軟的女子。」

她的信反倒成了助力?她驚訝地望向他笑意深長的瞳眸,眼裡緩緩泛出水光;感謝老天成全,因為收信人是心腸也很柔軟的薛齊。

他握住了她的手,溫柔撫摸。「嗯,我是想為瑋兒找個娘啦,既是瑋兒的娘......,咳,也就是我的妻子。這個嘛,既知汝為窈窕淑女,就得琴瑟友之,兼之吾知琴瑟在御,莫不靜好,是以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聽不懂啦。」現下換她裝傻了。

「這樣懂了吧。」他說完,便低頭深深吻住了她。

「等等......,帘子......。」她徒勞地掙扎,低聲呢喃著。

他伸長手,將掀掛起來的車帘子放下,掩住了車裡的旖旎風光。

後頭的馬車裡,四個孩子掀了帘子吹風,正在玩背書遊戲,一個出了題,其他三個便要背出文章,要是背不出來,就得被呵癢。

為了不被呵得滿車亂笑打滾,他們可是很認真地背誦呢。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湛。宜爾室家,樂爾妻孥......。」

夏日的稻禾長高了,綠油油地迎風招展,風聲,笑聲,讀書聲,隨那馬車一路奔馳,歡歡喜喜地迴盪在原野之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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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3 09:14:39
後記

寫薛齊,是想寫出一種「古典」的情懷。

李白的「長干行」有一句詩「常存抱柱信」。這句是有典故的。一個叫「尾生」的阿呆跟女生約好在橋下見面,大水來了,他抱著柱子不肯離去,就算讓水淹死了也要信守承諾。這故事讀起來可笑又可悲,然而讓李白寫來,就變成了女子信守愛情婚誓的承諾。

重然諾,是一種堅定不移的信念,也是令人神往的俠情義氣;答應了,便是「永矢弗諼」,終生信守,再無改變。

這就是我想寫的薛齊。

寫《歡喜照影行》時,我便大致想好薛齊和琬玉的故事;但琬玉和照影「糾纏」甚深,她的一些心情和經歷,我幾乎寫得完整了,所以我並沒有計畫寫他們的故事,可是--

在《歡喜照影行》裡,琬玉才冷冰冰、兇巴巴地讓江照影見孩子,怎麼她再出現,跑去跟喜兒買包子時,就已經「愛恨恍如前世」了?這中間的心路歷程,縱使讀者沒留心,默雨也想跟自己好好交代呀。

這故事裡,親情占了很大的篇幅,先有了屬於家人相互關心照顧的親情,然後才有夫妻之間的愛情,這也是默雨試著揣摩古代人「新婚才見了對方,然後便一世相守」的心情。當然了,琬玉能遇上溫柔敦厚的薛齊,更能幸福美滿。

(所以,默雨寫了一個愛情倫理親情悲喜劇?!)

說起古代人當官,默雨總是覺得很危險的。歷史上很多知名人物,幾乎都被貶過、排斥過、甚至下獄過;在史書看不到的背後,我常常會想,他們的家人是怎樣的心情呢?是老爺當官了,從此耀武揚威了?還是怕老爺一句話不小心,今天出了門,晚上就回不了家?

默雨以前寫了一個芝麻縣官陳敖《枝頭春意鬧》。現在回想,同樣跟薛齊都是不合時宜的正直好官,但陳敖年輕,無家累,行事大膽,便顯得「狂」;而薛齊年紀大,顧慮家人,謹言慎行,便是「慎」。在一般戲劇小說裡,其實能讓主角人物「退隱江湖,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樣是最好的結局了;所以陳敖不再出仕,靠著兼家教、寫戲文賺錢。但這回默雨還是儘量揣想現實面,讓薛齊繼續當官(沒辦法呀,皇上重用);但我相信,以他的個性、歷練和智慧,如他所言:知所進退。這樣,大家就不用太擔心了。

《歡喜照影行》,《觀雲吟》,《妻子好合》,這系列三個故事完成了。薛齊審案就寫在《歡喜照影行》裡;而侯觀雲便是薛齊逛宜城大街,在油坊前看到的搖扇公子。三個故事時間或有前後,情節或有交錯,就算只翻一本,也能自成一個故事。

除了寫男女之情,這三個故事祖,默雨也很欣賞男人之間的情義。《歡喜照影行》,就是江照影去見薛齊,送狀子那一段;《觀雲吟》,是柳依依失蹤後,侯觀雲頹喪度日,江照影去看他,從而散發他的那一段;而這本,則是薛齊為友奔走、相聚的幾個片段,以及小兄弟之間的感情。

若要我為三個故事的男主角命運下註解,那就是:江照影,聽天由命,轉為再造好命;侯觀雲,隨波逐流,繼而走出一條自己的路;薛齊,專門改造別人的命運,好人的福星,壞人的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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