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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lavenderchi 於 2012-4-16 11:55 編輯
第二十章
人間蒸發。
不,不僅人間,上天下海,都尋覓不著她的蹤影。
彷彿一抹散盡的煙,虛無了,飄渺了,再也無法佇留於何處。
狻猊找不到她。
她如她所言那般,消失得乾淨,像這世上從來沒有延維存在過一樣。
能找、該找的地方,他沒有錯放過,只是去了,僅僅找到失望和沮喪。
就連西海城,他也跑了一趟,從西海龍王口中確定,她並沒有傻傻回去送死,至少,暫時鬆了口氣,不用為她的死訊擔心。
她將自己藏在哪裡?
她回去過珍珠閣,閣裡眾人皆見到了她,算算是她把魂魄送回龍骸城後,沒幾天的事。
據郭強說,她回珍珠閣的那日,正巧遇上郭強答應接納逃妻,再給她一次機會,一家子準備團聚,閣裡辦了幾桌吃喝,慶祝人家夫妻破鏡重圓。
「……夫人她,瞅著我旗子定定看,說也奇怪,我妻子好似很怕夫人,不停發抖,夫人只問了我妻一句:『你是真心悔改嗎?若是,就好好留下來,若不是……』後頭是湊在我妻子耳邊說的,我也沒聽清楚,說完那句,夫人便上樓了。」
郭強回憶當時,仍是一臉難以置信。
「而後我妻子……不,不該這樣稱呼,小茹她娘……就想突然發狂一樣,在廳裡又哭又叫,把她回來找我的原因說了出來。唉,我只是受了點小刺激,想到自己險些又錯信了她,感覺很窩囊、很不爽快,小茹就……怎樣都想不到,她親娘根本沒有悔悟,而是衝著錢財來,她連她姦夫暫居在客棧哪間房,全說漏了嘴,我想,應該是酒後吐真言吧。」
並不是,是延維,是他揭破了小茹她娘的惡計,將郭強父女所可能受到的傷害,降至最低。
「夫人呢?她回來後……做了什麼?」狻猊對別人的家務事,一丁點興趣也沒有,管郭強最後是轟走小茹她娘,或是錢打發掉她,他全沒有意見,重點是——延維呢?!
「夫人在你們房裡待了很久時間,再下樓時,只說她有件事兒要辦……」
要辦的事兒,竟是去林府,找林櫻花。
「仙女!肯定是仙女沒錯!好美好美好美的仙女,是上天派她下來,替我家櫻花治病!」林師傅對此事津津樂道,哪怕事已過數月,他仍是興高采烈,逢人便重說一回。
詳細情況是如何呢?——一開始,定會有人這麼問,到後來,大伙兒聽慣了,早省略多此一舉,反正林師傅仍會開心地接續說下去。
「就在某天夜裡,仙女入了櫻花夢裡,說能為櫻花治病,只見她將掌心貼向櫻花的胸口,溫暖的光芒籠罩,沒一會兒,櫻花便覺得胸臆鬱積之氣,通暢無比,像久壓心上的大石,被人一把搬走呢。」這些,當然也是他從女兒口中聽來的。隔日女兒半信半疑告訴他時,他特地青睞大夫為櫻花診脈,果真半點病因不存,脈象與尋常健康人無異,林府上上下下,為此欣喜若狂。
「這麼神?定是老天可憐櫻花,她是那麼美好、善良的女孩,本該有所福報,才會派下仙女,無償救治櫻花。」每個人聽罷,總補上諸如此類的感想。
「不……也不算是無償……仙女提出很古怪的要求……」接下來,人有旁人這麼問,林師傅都雙唇緊閉,不願說出仙女究竟向林家索討了何事。
那不是仙女,是延維。
她上林家,替林櫻花治好了出世便帶來的宿疾。
她為何要這樣做?
狻猊為尋找她的蹤影,以及解開此一困惑,冒昧登門拜訪林府書院,求見林櫻花。
林櫻花乍見他來,滿臉酡紅,沒忘福身行禮,並吩咐貼身婢女,備妥茶水和點心,在府間涼亭內,與狻猊相談。
自始至終未曾褪下的好看紅霞,鑲在女孩兒白嫩腮幫,更添美麗風情。
「珍珠閣龍當家來訪……是……是為了治病仙女所提之事而來嗎?」林櫻花笑靨羞怯,眼眸、唇畔皆帶有赧意及喜悅。
「我確實為那位『仙女』而來。她入你夢中,為你治病,之後呢?她還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據說,她提出要求,能否請林姑娘告知,那要求為何?」遍尋不著延維,狻猊僅能追隨她所留下的痕跡,一步一步,踩著她的足跡,覓她,找她。
林櫻花微微訝然,本以為他是知曉的,以為仙女同樣會托夢給他,這……這叫一個姑娘家,如何開口才好?
「珍珠閣當家……完全不知嗎?」她臉上的赧意,變得有些惶惑。
「就是不知,才上門求取解答。這對我很重要,拜託林姑娘,務必詳實告知龍某,無論是多尋常的一句話,只要是出自她口中,我都要知道。」
「她……」林櫻花支吾好半晌,拳兒絞緊絹子,稍稍獲得幾分勇氣,抬眸迎向狻猊。「她說,治好我的病之後,要我不許隨意嫁人,必、必須等候珍珠閣當家……提親下聘。」
狻猊臉色鐵青,立即便動了延維何以有此作為。
「她說,要我答應這門親事,無論其餘人求親,皆不可應允,要我安分等著,不管等候多少年。而且……進了珍珠閣大門,成為當、當家夫人,必須盡心盡力伺候您,敬您、愛您、照顧您,不得有任何閃失……」林櫻花勇氣燃燒殆盡,最後幾句,氣虛發軟,像蚊子細叫,僅存自言自語。
好!
人躲起來不打緊,臨走之前,還替他訂下一門親事、一個妻子!
是怕他下半生沒人看顧,是嗎?!
狻猊握杯的手,浮現數條青筋,衣袖底下的膚,早已怒鱗橫生,亂七八糟地一片片豎起。
「請林姑娘毋須當真,若有好姻緣,千萬別推辭。」狻猊此時的平穩帶笑,是耗費極大氣力,才能勉強維持。
「可、可是……」
「珍珠閣郭當家,目前無心再娶,怕會耽誤林姑娘青春。」
「珍珠閣……郭當家?」珍珠閣當家不是龍五嗎?
「珍珠閣早已易主。」真慶幸他有先見之明,許久之前,便把珍珠閣丟給郭強去管。
林瑩華芙顏一白。
仔細回想,夢中仙女只說要她嫁於「珍珠閣當家」,並未指名道姓,是她自己誤解仙女所牽的姻緣,是指龍五……
她對龍五初見時印象很好,加上難以言明的親切熟悉感,使得姑娘芳心顫動,若能成為他的妻,她心裡好喜歡,怎知……
「再請教林姑娘,那位仙女,可有提到她接下來……準備再去哪兒救苦救難?」狻猊笑著咬牙。救苦救難那四字,根本是猙獰狠言了。
「呃……」林櫻花斂眸深思,努力回想。「她……她好像說了『這樣我就安心了』,之後便消失無蹤……」
安心什麼呢?
把他丟給林櫻花,就沒她的事了嗎?!
她當他狻猊是皮鞠,給你踢過來又踹回去的嗎?!
這只超壞的小乖,還要他替她操多少心、生多少氣?!
狻猊坐不住了,起身告辭。
再留下去,他怕怒鱗會發滿臉。
林櫻花倏地喊住他,突然又想到夢中仙女撂過的某些狠話,她連忙告訴眼前俊雅男子:
「她還說,她把她最珍愛的寶物送給我,要我務必惜福,否則她不會放過我,治好的心,她同樣能再捏碎它……」她對仙女這番話,一知半解,並不是很懂其意。
最珍愛的寶物。
是他。
這幾個字,能替延維的小屁股,減緩幾回的好打。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被他逮回來的話,該大的屁股,該親的小嘴,他一樣都不會放過。
倒是林櫻花方才那番話,開啟一絲尋人的曙光。
他知道,該如何撒餌,讓躲藏在石縫間,愛玩捉迷藏的頑皮魚兒,自個兒咬住餌——
乖乖被釣上來。
延維一直躲在情侶退散樓裡。
更正。延維一直躲在延維狻猊樓裡。
她哪兒也沒去,將自己藏得極好,每每狻猊踏進樓子內,她都屏住氣息,躲得更隱密,沒教狻猊尋獲她。
狻猊把全樓子翻過來找,也萬萬想不到,她會躲在那樣的地方。
打定主意、狠下心腸,不見他就是不見他,雖然心很痛,雖然好想念,雖然好想撲上前,抱住死而復生的他,再三磨蹭……
她都決定逼自己斷念,不可以再連累他,不可以再害他……
不可以再成為他的累贅。
她會遵守自己發下的誓言。
只是,當狻猊出現眼前,忍不住,還是緊緊趴在冰冷壺身上,將他自頭到腳,看過一遍又一遍……
遠遠描繪著,他的眉眼、他的五官、他的身影,想藉此傻氣的動作,烙印心上。
他看起來很好,沒有胡渣滿佈,沒有雙眼血紅,甚至,沒有失魂落魄。
有的,不過是尋不到她時,眼中的沮喪。
太好了。
她本來還擔心,他會失控瘋癲,或是變了個人似的。
沒關係,不用為她變得憔悴,更不可以茶飯不思,現在這樣就好。
她知道他在找她,再過一陣子,應該就會放棄了吧,如果太婆婆媽媽,便太不像狻猊了。
至於她,躲在這兒,一點也不痛苦,因為,與她相伴的,全是她最心愛的回憶,她可以隨心所欲踩入某一段記憶,重溫當時狻猊的音容。
無論是闖入西海城救她的他,誆著她一塊泡藥浴的他,在她身上點火廝磨的他,說著要將漸行漸遠梯改名兒叫迫不及待的他,龍鳳燭火映照下臉龐艷紅的他……
全在這裡,陪著她。
她可以憑借這些滿滿的、甜美的回憶,度過一輩子。
如同此刻,她正沉溺在她與狻猊圍著一桌簡單菜餚,談天說地的美夢之中。
推門聲,阻斷了她的夢境。
是狻猊,這個月,第四度踏進樓子裡。
只是這一回來,他沒有前幾次的焦急,更沒有喊著她的名字,他在空無一人的蚌床間,和衣躺下,右手背抵在眉間,形成的陰影,正巧籠罩住他的雙眼,她伏貼著身子,想看清楚他的神情,這角度卻瞧不見什麼。
「……你竟然連妻子都替我找妥了,你就如此下定決心,不回到我身邊,是嗎?」狻猊低低自語,夾雜數度歎息,聲音裡,滿是疲倦。
延維咬咬唇,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是這樣打算的。
她想替他找一個人相伴,想來想去,林櫻花最合適,她才跑去幫林櫻花治病,順道半逼半強,把林櫻花訂下來。
「好,我會順你心意,試著去接受她,你若吃醋,就快些露臉出現,殺到我面前,告訴我,不許愛上別人,否則三年五載相處下來,也許,我真的會迎她入門,餵她長生不老靈藥,讓她福壽綿綿,到時你才回來,說不定我……」狻猊沒再說下去,然而,他說的,也足夠了。
說不定,到那時,她想回心轉意,他也無法割捨另一個女人。
他沒說的話,就是這個吧。
延維明明好心痛,嫉恨地想馬上衝出去,否決她自己做過的蠢事,可是她只能僵在當場,感覺天旋地轉,似要崩塌了一樣。
唇瓣咬得再緊,也咬不住溢出的絕望嗚咽,淚水滴滴答答,掉個沒停。
不要這麼快……不要這麼快就忘記她嘛……
不,忘記她也好,愛上林櫻花也好,只要他好就好……
內心兩道聲音,正在交戰。
一道,無法理解,深愛過的人,怎可能短短數月之間,就變了質,就能將心奉上給他人?
一道,要自己看開,祝福他、成全他。
她默默蹲坐在地,雙臂抱膝,蜷縮起來,背靠壺身。壺身再冰再冷,都抵不過背脊竄上來的寒意,教人發顫。
埋進膝間的臉龐,迅速淚濡了裙料,淚珠兒暈開的痕跡,在裙上綻放,一點一滴,越來越多……
最後,內心的聲音,分出了勝負。
忘記她也好,愛上林櫻花也好,只要他好就好……
延維蜷縮的身影,被一波波湧生的煙霧,緩緩湮沒吞噬,融混在其中,漸漸淡去。
她將自己藏回了夢裡。
那些狻猊仍屬她所有的美麗夢裡。
她像顆蚌,把自己密密關上。
「唉……」
擾醒她的,是一道吁歎。
她聽出它發自於何人,會願意醒來瞧個仔細,實在是不曾聽過他的歎息聲,如此疲憊與無力。
她又趴在呈現透明狀的壺身上,將外頭世界看明白。
狻猊又來了,扳指算算,距離他前次說完那番惹她痛苦數日的語句,已相隔半個月以上。
他歎氣,嘴裡輕煙,隨之吁吐,眉目間緊嵌的陰霾,濃得化不開。
他目光瞟遠,瞧著她不明白的方向,不時以兩指按按眉心,似乎那兒正有莫名疼痛,侵襲著他。
銜著銀煙管的嘴,失去以往略帶城府的燦笑,垮垮的,看得她也隨之心情大壞。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狻猊為何一臉不悅?
他半側著身子,泰半正背對她。
「說什麼盡心盡力伺候我,敬我、愛我、照顧我,不得有任何閃失……說什麼感念仙女救命之恩,定會達成她留下的交代……結果,一遇上真心喜愛的男人,還不是一腳將我踢開,求我成全她,甚至以死相逼,嚷著就算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原來,櫻花的本性這麼狠……」語畢,一連三聲歎息,唉、唉、唉。
狻猊環視周遭,動手撫摸屋裡擺設,碰碰石几上的螺貝瓶,撥弄瓶中綠意盎然的水草,指腹滑過珊瑚椅背,一路由左側,緩步至右側,到達她咫尺之距的地方,險些就要碰到她……
「或許是我無法忘情於你,對待她時,總有些心不在焉吧。也難怪,當出現另一個男人,願意提供胸膛讓她依偎,她便毫不遲疑地飛奔過去。」
他的面容清晰,教她看見了他的苦笑,以及呢喃說出那些話時,是怎生的神情和感歎。
「林、櫻、花!」
延維牙根咬緊,字字沉狺。
「我千交代萬交代,要你好好珍惜狻猊,你你你你——你竟敢傷害他?!」
延維一把怒火燒旺旺,咬牙切齒、掄拳跺腳,又急又氣又不滿。
吠吼聲,迴盪身處的這隱密天地,傳不到外頭去。
「我將狻猊讓給你,得忍受多少心如刀割的痛苦,像在凌遲剮肉一般,你擁有我想要的一切,卻不好好把握?!」
指甲陷入掌心,亦不覺疼痛,因為對狻猊的心疼,勝過於它。
「我明明告訴過你,我把我最珍愛的寶物送給你,要你務必惜福,否則我不會放你——你竟讓他……讓他露出這種無奈的失落表情!」
她陰沉冷笑。
「看來,你真到我是黃粱一夢,睡醒了,就變成屁,無影無蹤嗎?忘了我修好你那顆破心時,所提出的交換條件,是不?」哼哼哼……
既然你食言,我也不會跟你客氣。
夢境裡的美麗仙女,搖身一變,成了猙獰夜叉。
美目同樣炯燦,卻森冷。
唇瓣同樣艷紅,卻無笑。
曾經溫柔貼在胸口,散發熱暖光芒的柔荑,如今五指蔻丹鋒利冰冷,直探胸臆深處,那顆平穩跳動的心臟。
「你應允過我,會好好待他,你騙我!你根本做不到,你傷害他,就像在我心上千刀萬剮,現在,我也要你品嚐一樣的痛!」延維右手沒入林櫻花的胸口,五指收攏,揪住怦然跳動的小小方寸,只消再施兩成力道,林櫻花甫痊癒的心,便會被她涅破。
明明是夢,疼痛感卻無比真實,極似發病……不,勝似發病時尖銳痛楚頓時湧現,林櫻花疼哭尖叫,在夢裡慌亂求饒。
「魚兒總算浮出水面。」
朗朗輕笑,在這場夢裡,響徹迴繞,延維還處於錯愕之際,右腕遭人緊緊握住,她呆呆仰頭,看見狻猊,他雙眸正因笑意而瞇彎。
她驚覺,連忙要逃,狻猊豈能容到手的大魚再溜掉,煙管汩湧的煙,瞬間交織成網,逮獲她。
「你哪裡也逃不了,只能待在我身邊。」比起煙網,他環抱過來的雙臂,比天底下任何繩索更加堅固強韌。
「讓我走!」她嚷著,使勁掙動。
「不讓。」他拒絕。
「我發過誓!若再見你,我會……我會死掉——」她摀任臉,不敢看他。
「童言無忌,小娃兒說的戲言,哪用當真。」他用言靈,輕易解去她曾加諸於身上的立誓術力。
他將她翻轉過來,與他面對面,半強迫她望向他,笑道:
「瞧,你見了我,一點事也沒發生。」
「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怕死……是我不能再跟你糾纏!你會再被我害慘的!」延維努力想從他的摟箝中掙開。
他像不活獵物的餓鱆,雙手力道不松反緊,要她嵌進他胸口,每寸肌理相貼,找不到空隙。他渾身熱燙,噴吐在她耳鬢間的氣息,像火,燒灼得叫人心慌意亂。
「我不怕。」
「但我怕!好、好不容易回來了,龍角也修妥了,一切恢復到最初最好的狀況,只要沒有歐文,你就可以……繼續當你的悠哉龍子,不用再為我上頭腦筋,從我出現之後的亂七八糟,你當它是場夢,忘光光就好——」
「那你可曾想過,你離開之後的亂七八糟,你要我如何收拾?」
「……你等等,我馬上幫你教訓林櫻花,要她快快拋棄姦夫,重回你身邊!」她擦好點忘了此趟上來的本意。
她離開之後的亂七八糟,本就打定主意要交給林櫻花,幫她繼續愛他。
可惡的林櫻花,外表純真無邪,內心水性楊花,見一個愛一個,狻猊已經很完美,還有啥好嫌棄的?!
她就不信林櫻花的新姦夫,能比得上狻猊一根腿毛!
「住手,此事完全與她無關。」狻猊阻止她的衝動,不許她在夢境裡欺負無辜配角。
林櫻花縮在夢境角落,又害怕、又困惑地偷覷兩人。
狻猊將延維按回懷中,喜歡屬於她的氣息,沾染到他身上。
「我是故意到樓子裡散佈不實言論,先是假意接受你的安排,要與林櫻花培養感情去,再忍耐半月餘,二度回到樓裡,埋怨她變心,佯裝我深受打擊,因為我聽說,你恫嚇林櫻花,若她沒有善待我,你會再回來找她算賬。」
為釣她上鉤,他詆毀林櫻花,害人家一個溫馴的小閨女,被掛上污名。
「你、你是說……她沒有拋棄你,轉而愛上別人?」延維腦袋鈍鈍,想了好久,才弄個明白:「這一切,全是你在作戲?!」
「沒錯。」狻猊全盤坦誠。
「你怎會知道我躲在樓子裡?!還那麼巧,在我面前說出作戲的騙詞給我聽?!」
「賭賭運氣罷了,我遍尋不著你,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姑且試之。你真的躲在樓裡?何處?為何我翻找無數次,仍未見你蹤影?」狻猊當時也沒把握,無法肯定自己演的戲能否被她看到,若她不在樓內,他羅織再多謊言,亦絕對騙不了她出面。
沒料到,她真的躲在延維狻猊樓。
但,樓裡有哪個隱密處,被他遺漏掉?
「……」她不想說,如果待會兒她能逃掉,還能縮進「那兒」去避開他,萬一將藏身處吐實,一時半刻間,真想不出替代的地方躲。
不能說。
咬緊牙關,絕不能說。
「你躲在樓中哪裡?」狻猊堅持要問出答案,才肯罷休。
他沒用言靈逼她開口,就只是語氣軟柔、眼神專注,凝覷著她。
「我都找不到你……」口吻好可憐、好哀淒。
她寧可他用言靈,她還能替自己的軟化找一個合理藉口,偏偏他耍這一招,教她如何把持?!
「……一個小瓶壺。」呀呀呀呀呀,她說出來了!廢物!沒有節操!沒有骨氣!
「小瓶壺?你躲進小瓶壺裡?」他翻了箱、倒了櫃,真忘了把整個櫃的瓶罐給打開瞧瞧。
誰能想到,有人會把自己縮成米粒大小般,再藏進不比掌心大多少的玩意兒裡?!
「瓶壺不小,我施了幻術,裡頭應有盡有,不信你去問你六弟,他被我關進去過,他知道幻術能在瓶裡製造出多大的世界。」他六弟和他家小鱻,差點困在裡頭出不來呢。
他聽負屭提過,這也是她擅長戲弄人的把戲之一,陷人於幻術迷霧中,意志薄弱些的人,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離開。
「你不怕自己關得進去,卻再也出不來嗎?!」負屭曾言,她的幻術,攻擊他人內心深處最脆弱的部分,若自己被幻術擊潰心智,或者受困環境中,找不到出口,便只能待在裡頭,等死。
她是施術者,會不明白踩入幻境的危險嗎?!
簡直胡來!
要是幻境太美,教她甘願沉溺徘徊,一個人在裡頭做著虛無不實的夢,不願踏離,但幻境永遠是幻境,成不了真實,她等同被禁錮,至死方休。
「我本領才沒這麼差,瞧我,不正好端端的站在這兒嗎?我進得去,就處得來!」她沒提及,有一兩次,她險些遭幻境總的回憶吞噬掉,想一直留在甜蜜美好的過往裡,寧願不再醒來。
尤其是咋聞瓶外的他說要去接受林櫻花那回,她的理智近乎潰散,不斷哭泣掉淚,讓她頭疼心更疼,只想躲進一個感覺不到疼痛的地方,供她療傷。
看狻猊唇邊的冷笑,就知道他絕對不會拍手鼓掌,誇獎她好棒好厲害。
「那好,我跟你一塊躲進去,誰也想不到瓶壺裡能躲人,再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我們再裡頭,當一對恩愛夫妻。」他拉著她,要退出林櫻花的夢境。
「不可以!」她像被燙著般迅速甩開他的手,螓首猛搖,沒有停止下來,一邊說一遍晃首:「不可以這樣……這跟害你沒兩樣呀!我不要你又因為我,困在一個小瓶壺的天地裡……」
腦海裡,浮現她在龍骸城中,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他氣息皆無、面容蒼白,冰冷地躺在那兒,死去的模樣……
她的心,疼得要破碎開來。
她不要再害他一次……
她往後退,沒說一句,就退一步:
「我求龍主把你救回來,不是為了要獨佔你,我是要你好好的,不用再承受斷去龍角後種種痛苦影響,我是為了讓你回到還沒遇上我的那種人生,那種不被誰拖累的快意自在……」
延維說了便逃,出其不意,由林櫻花夢境竄離,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回,立刻使用紙人替身術,送走自己,送得遠遠的。
熟料,她甫在樓子裡站定,下一步尚未邁開,狻猊已隨後跟上。
他的術力全數回復,她那些小把戲,沒有一樣能勝過他。
她閃身要跑,他長臂一探,拎只小雞般,讓她落入自己懷裡,她正欲開口叫他放手,他俯低首,雙臂順勢將她抱高,鮮艷軟嫩的唇兒,便自個兒送到他嘴邊,任由他採擷。
這個吻,帶些薄懲,挾滿思念,又混雜了對她傻氣行為的不捨。
她克制回吻他的衝動,逼自己扭頭躲避,無論耽溺在他炙熱氣息間,都不能淪陷下去。
她的掙扎,換來被按抵牆上,無路可退。
他用區區兩指,輕扣她的腮頦,要她為他開啟芳唇,讓他吻得更深、佔據得更多。
他指腹的力道很輕,輕到足以讓她咬動牙關,逼他退出。
「好疼吶。」他狀似低呼,嚷著痛,果不其然,她馬上松口,又被他給佔去好多便宜。
她對他的不捨,完全被他拿來利用,他一點都不覺得歉疚。
原本單方面的追逐侵佔,變成雙方的糾纏吸吮,交換著彼此的濕濡滋潤。
「狻猊……」她暈暈眩眩,呢喃著他的名,在他輕啄吮咂下,嗓,變得柔軟,極似在歡愛之際,受盡憐寵,沾糖摻蜜一般,惹人酥麻戰慄。
太多思念彼此,由吻所點燃的火焰,熊熊燃燒著,教人發燙。
難以克制的輕顫,由他碰觸到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寸髮膚傳來,他們渴望他的愛撫,全在叫囂著,要他給予更多更多……
他抱起她,兩人滾進巨大的蚌床,絞亂一床被褥。
他用著好折磨人的方式,緩慢地吻遍她,舌尖品嚐滋味,雙唇貪婪深咂。唇舌所到之處,艷紅吻花朵朵開,他將她每一絲震顫,吻入嘴裡,她慘遭擺佈,淪為冰糖葫蘆之類的小甜點,被他從頭到腳吃過一輪。
他看起來餓了很久。
那一身因慾望而甦醒的紫色龍鱗,覆滿他的胸膛與手臂。
每一片鱗,完整無缺,正熠熠生輝,炫目地,照耀在她通紅小臉上。
「龍鱗……全都恢復了,沒有破損……」
她為此感到欣喜若狂,伸出手,細細撫上它們,閃閃淚光,浮現眼底。
已渾身燃燒的男人,不敵這等挑逗,她撫摸著他的鱗,萬般珍惜,彷彿每一片全是她的寶物,捨不得見到有哪一小塊破了、裂了。
明明這麼珍惜他,卻要強迫自己離開他,對她來說,是多痛的一件事?
而他,知道她對他的珍惜程度,竟也對她做出過何等殘忍的事。
他太自負,只顧成敗,一心要她好好活著,卻忽略掉,他採用的方式,教她生不如死。
如果,連看見他龍鱗破損,她都會想哭,得知他成為她的替身,為她而死,她……又要如何承受?
他簡直是個蠢蛋。
他回到她唇間,轉為綿延,輕柔了動作。
啄著她的臉龐,啄著眼角濕潤的眼淚,堅定且緩慢,任自己回歸到她熱暖的懷抱中,天生相屬,契合不分。
她就是他的歸依,是他的一部分,又或者該說,他是屬於她所有,重回她的緊縛間,多時的不安、盲尋和倦累,輕而易舉,得到撫慰,一項一項,被她化去、卸下。
她柔軟又溫暖,纖細臂膀環繞著他,像孕育龍子的那方池子包容他嬉鬧玩耍,任由他沉潛來回,她溫潤得教他眷戀……
「抱歉。」
頸項纏綿過後,狻猊在她耳邊輕吐兩字。
「……什麼?」她還處在恍惚中,氣息繚亂難平,不懂他突如其來的歉意。抱歉什麼呢?抱歉他剛剛太激烈、太放縱,對她沒有手下留情?
「抱歉我傷害了自己。」
「……」她眨眨眼,看著他,還是不太理解,現在腦子裡,全是熱乎乎的米糊。
他將她摟得更近些,四腿正纏著、迭著,摸摸她的肩,蹭蹭她的發,親暱依偎。
「我只顧自己的想法,忽略了對你造成的影響,斷龍角那回如此,代替你死那回亦然,我自私地認為,犧牲所有,換來你的平安,對你就是好的。」
狻猊靠在她懷裡,雙手環於她背後,他說話是的暖吁,拂過她的心窩口,更是曖昧地輕撓粉嫩乳尖,害她全身泛紅。
「我錯了,你這般珍視我,我所做之事,等同在你面前,將你最愛寶物打碎,我護得你外表毫髮無傷,但你的心,傷得很重,鮮血淋漓。」
她沒應聲,咬著嘴,心裡不知已大喊過多少次的「對!沒錯!你那樣做,讓我好痛好痛,混蛋混蛋——」。
「是我不好,我該要更珍惜自己,連多掉根發抖不准。」
因為知道傷害自己就是傷害她,他的痛,是肉體上的,她的痛,卻是在心裡,藥石難以敷治的地方。
「……嗯,你要說道做到,不可以在做玉石俱焚的傻事,不要教我擔心你。」她慢慢開口,緊緊回抱住他,「就算我沒在你身邊,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抬頭睨她,方才的濃情蜜意,被她短短兩句話殘殺光光,渣也沒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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