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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avender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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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 -【神獸錄龍子之卷】煙華(下)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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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6 11:52:47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lavenderchi 於 2012-4-16 11:55 編輯

第二十章

  人間蒸發。

  不,不僅人間,上天下海,都尋覓不著她的蹤影。

  彷彿一抹散盡的煙,虛無了,飄渺了,再也無法佇留於何處。

  狻猊找不到她。

  她如她所言那般,消失得乾淨,像這世上從來沒有延維存在過一樣。

  能找、該找的地方,他沒有錯放過,只是去了,僅僅找到失望和沮喪。

  就連西海城,他也跑了一趟,從西海龍王口中確定,她並沒有傻傻回去送死,至少,暫時鬆了口氣,不用為她的死訊擔心。

  她將自己藏在哪裡?

  她回去過珍珠閣,閣裡眾人皆見到了她,算算是她把魂魄送回龍骸城後,沒幾天的事。

  據郭強說,她回珍珠閣的那日,正巧遇上郭強答應接納逃妻,再給她一次機會,一家子準備團聚,閣裡辦了幾桌吃喝,慶祝人家夫妻破鏡重圓。

  「……夫人她,瞅著我旗子定定看,說也奇怪,我妻子好似很怕夫人,不停發抖,夫人只問了我妻一句:『你是真心悔改嗎?若是,就好好留下來,若不是……』後頭是湊在我妻子耳邊說的,我也沒聽清楚,說完那句,夫人便上樓了。」

  郭強回憶當時,仍是一臉難以置信。

  「而後我妻子……不,不該這樣稱呼,小茹她娘……就想突然發狂一樣,在廳裡又哭又叫,把她回來找我的原因說了出來。唉,我只是受了點小刺激,想到自己險些又錯信了她,感覺很窩囊、很不爽快,小茹就……怎樣都想不到,她親娘根本沒有悔悟,而是衝著錢財來,她連她姦夫暫居在客棧哪間房,全說漏了嘴,我想,應該是酒後吐真言吧。」

  並不是,是延維,是他揭破了小茹她娘的惡計,將郭強父女所可能受到的傷害,降至最低。

  「夫人呢?她回來後……做了什麼?」狻猊對別人的家務事,一丁點興趣也沒有,管郭強最後是轟走小茹她娘,或是錢打發掉她,他全沒有意見,重點是——延維呢?!

  「夫人在你們房裡待了很久時間,再下樓時,只說她有件事兒要辦……」

  要辦的事兒,竟是去林府,找林櫻花。

  「仙女!肯定是仙女沒錯!好美好美好美的仙女,是上天派她下來,替我家櫻花治病!」林師傅對此事津津樂道,哪怕事已過數月,他仍是興高采烈,逢人便重說一回。

  詳細情況是如何呢?——一開始,定會有人這麼問,到後來,大伙兒聽慣了,早省略多此一舉,反正林師傅仍會開心地接續說下去。

  「就在某天夜裡,仙女入了櫻花夢裡,說能為櫻花治病,只見她將掌心貼向櫻花的胸口,溫暖的光芒籠罩,沒一會兒,櫻花便覺得胸臆鬱積之氣,通暢無比,像久壓心上的大石,被人一把搬走呢。」這些,當然也是他從女兒口中聽來的。隔日女兒半信半疑告訴他時,他特地青睞大夫為櫻花診脈,果真半點病因不存,脈象與尋常健康人無異,林府上上下下,為此欣喜若狂。

  「這麼神?定是老天可憐櫻花,她是那麼美好、善良的女孩,本該有所福報,才會派下仙女,無償救治櫻花。」每個人聽罷,總補上諸如此類的感想。

  「不……也不算是無償……仙女提出很古怪的要求……」接下來,人有旁人這麼問,林師傅都雙唇緊閉,不願說出仙女究竟向林家索討了何事。

  那不是仙女,是延維。

  她上林家,替林櫻花治好了出世便帶來的宿疾。

  她為何要這樣做?

  狻猊為尋找她的蹤影,以及解開此一困惑,冒昧登門拜訪林府書院,求見林櫻花。

  林櫻花乍見他來,滿臉酡紅,沒忘福身行禮,並吩咐貼身婢女,備妥茶水和點心,在府間涼亭內,與狻猊相談。

  自始至終未曾褪下的好看紅霞,鑲在女孩兒白嫩腮幫,更添美麗風情。

  「珍珠閣龍當家來訪……是……是為了治病仙女所提之事而來嗎?」林櫻花笑靨羞怯,眼眸、唇畔皆帶有赧意及喜悅。

  「我確實為那位『仙女』而來。她入你夢中,為你治病,之後呢?她還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據說,她提出要求,能否請林姑娘告知,那要求為何?」遍尋不著延維,狻猊僅能追隨她所留下的痕跡,一步一步,踩著她的足跡,覓她,找她。

  林櫻花微微訝然,本以為他是知曉的,以為仙女同樣會托夢給他,這……這叫一個姑娘家,如何開口才好?

  「珍珠閣當家……完全不知嗎?」她臉上的赧意,變得有些惶惑。

  「就是不知,才上門求取解答。這對我很重要,拜託林姑娘,務必詳實告知龍某,無論是多尋常的一句話,只要是出自她口中,我都要知道。」

  「她……」林櫻花支吾好半晌,拳兒絞緊絹子,稍稍獲得幾分勇氣,抬眸迎向狻猊。「她說,治好我的病之後,要我不許隨意嫁人,必、必須等候珍珠閣當家……提親下聘。」

  狻猊臉色鐵青,立即便動了延維何以有此作為。

  「她說,要我答應這門親事,無論其餘人求親,皆不可應允,要我安分等著,不管等候多少年。而且……進了珍珠閣大門,成為當、當家夫人,必須盡心盡力伺候您,敬您、愛您、照顧您,不得有任何閃失……」林櫻花勇氣燃燒殆盡,最後幾句,氣虛發軟,像蚊子細叫,僅存自言自語。

  好!

  人躲起來不打緊,臨走之前,還替他訂下一門親事、一個妻子!

  是怕他下半生沒人看顧,是嗎?!

  狻猊握杯的手,浮現數條青筋,衣袖底下的膚,早已怒鱗橫生,亂七八糟地一片片豎起。

  「請林姑娘毋須當真,若有好姻緣,千萬別推辭。」狻猊此時的平穩帶笑,是耗費極大氣力,才能勉強維持。

  「可、可是……」

  「珍珠閣郭當家,目前無心再娶,怕會耽誤林姑娘青春。」

  「珍珠閣……郭當家?」珍珠閣當家不是龍五嗎?

  「珍珠閣早已易主。」真慶幸他有先見之明,許久之前,便把珍珠閣丟給郭強去管。

  林瑩華芙顏一白。

  仔細回想,夢中仙女只說要她嫁於「珍珠閣當家」,並未指名道姓,是她自己誤解仙女所牽的姻緣,是指龍五……

  她對龍五初見時印象很好,加上難以言明的親切熟悉感,使得姑娘芳心顫動,若能成為他的妻,她心裡好喜歡,怎知……

  「再請教林姑娘,那位仙女,可有提到她接下來……準備再去哪兒救苦救難?」狻猊笑著咬牙。救苦救難那四字,根本是猙獰狠言了。

  「呃……」林櫻花斂眸深思,努力回想。「她……她好像說了『這樣我就安心了』,之後便消失無蹤……」

  安心什麼呢?

  把他丟給林櫻花,就沒她的事了嗎?!

  她當他狻猊是皮鞠,給你踢過來又踹回去的嗎?!

  這只超壞的小乖,還要他替她操多少心、生多少氣?!

  狻猊坐不住了,起身告辭。

  再留下去,他怕怒鱗會發滿臉。

  林櫻花倏地喊住他,突然又想到夢中仙女撂過的某些狠話,她連忙告訴眼前俊雅男子:

  「她還說,她把她最珍愛的寶物送給我,要我務必惜福,否則她不會放過我,治好的心,她同樣能再捏碎它……」她對仙女這番話,一知半解,並不是很懂其意。

  最珍愛的寶物。

  是他。

  這幾個字,能替延維的小屁股,減緩幾回的好打。

  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被他逮回來的話,該大的屁股,該親的小嘴,他一樣都不會放過。

  倒是林櫻花方才那番話,開啟一絲尋人的曙光。

  他知道,該如何撒餌,讓躲藏在石縫間,愛玩捉迷藏的頑皮魚兒,自個兒咬住餌——

  乖乖被釣上來。

  延維一直躲在情侶退散樓裡。

  更正。延維一直躲在延維狻猊樓裡。

  她哪兒也沒去,將自己藏得極好,每每狻猊踏進樓子內,她都屏住氣息,躲得更隱密,沒教狻猊尋獲她。

  狻猊把全樓子翻過來找,也萬萬想不到,她會躲在那樣的地方。

  打定主意、狠下心腸,不見他就是不見他,雖然心很痛,雖然好想念,雖然好想撲上前,抱住死而復生的他,再三磨蹭……

  她都決定逼自己斷念,不可以再連累他,不可以再害他……

  不可以再成為他的累贅。

  她會遵守自己發下的誓言。

  只是,當狻猊出現眼前,忍不住,還是緊緊趴在冰冷壺身上,將他自頭到腳,看過一遍又一遍……

  遠遠描繪著,他的眉眼、他的五官、他的身影,想藉此傻氣的動作,烙印心上。

  他看起來很好,沒有胡渣滿佈,沒有雙眼血紅,甚至,沒有失魂落魄。

  有的,不過是尋不到她時,眼中的沮喪。

  太好了。

  她本來還擔心,他會失控瘋癲,或是變了個人似的。

  沒關係,不用為她變得憔悴,更不可以茶飯不思,現在這樣就好。

  她知道他在找她,再過一陣子,應該就會放棄了吧,如果太婆婆媽媽,便太不像狻猊了。

  至於她,躲在這兒,一點也不痛苦,因為,與她相伴的,全是她最心愛的回憶,她可以隨心所欲踩入某一段記憶,重溫當時狻猊的音容。

  無論是闖入西海城救她的他,誆著她一塊泡藥浴的他,在她身上點火廝磨的他,說著要將漸行漸遠梯改名兒叫迫不及待的他,龍鳳燭火映照下臉龐艷紅的他……

  全在這裡,陪著她。

  她可以憑借這些滿滿的、甜美的回憶,度過一輩子。

  如同此刻,她正沉溺在她與狻猊圍著一桌簡單菜餚,談天說地的美夢之中。

  推門聲,阻斷了她的夢境。

  是狻猊,這個月,第四度踏進樓子裡。

  只是這一回來,他沒有前幾次的焦急,更沒有喊著她的名字,他在空無一人的蚌床間,和衣躺下,右手背抵在眉間,形成的陰影,正巧籠罩住他的雙眼,她伏貼著身子,想看清楚他的神情,這角度卻瞧不見什麼。

  「……你竟然連妻子都替我找妥了,你就如此下定決心,不回到我身邊,是嗎?」狻猊低低自語,夾雜數度歎息,聲音裡,滿是疲倦。

  延維咬咬唇,無法否認,自己確實是這樣打算的。

  她想替他找一個人相伴,想來想去,林櫻花最合適,她才跑去幫林櫻花治病,順道半逼半強,把林櫻花訂下來。

  「好,我會順你心意,試著去接受她,你若吃醋,就快些露臉出現,殺到我面前,告訴我,不許愛上別人,否則三年五載相處下來,也許,我真的會迎她入門,餵她長生不老靈藥,讓她福壽綿綿,到時你才回來,說不定我……」狻猊沒再說下去,然而,他說的,也足夠了。

  說不定,到那時,她想回心轉意,他也無法割捨另一個女人。

  他沒說的話,就是這個吧。

  延維明明好心痛,嫉恨地想馬上衝出去,否決她自己做過的蠢事,可是她只能僵在當場,感覺天旋地轉,似要崩塌了一樣。

  唇瓣咬得再緊,也咬不住溢出的絕望嗚咽,淚水滴滴答答,掉個沒停。

  不要這麼快……不要這麼快就忘記她嘛……

  不,忘記她也好,愛上林櫻花也好,只要他好就好……

  內心兩道聲音,正在交戰。

  一道,無法理解,深愛過的人,怎可能短短數月之間,就變了質,就能將心奉上給他人?

  一道,要自己看開,祝福他、成全他。

  她默默蹲坐在地,雙臂抱膝,蜷縮起來,背靠壺身。壺身再冰再冷,都抵不過背脊竄上來的寒意,教人發顫。

  埋進膝間的臉龐,迅速淚濡了裙料,淚珠兒暈開的痕跡,在裙上綻放,一點一滴,越來越多……

  最後,內心的聲音,分出了勝負。

  忘記她也好,愛上林櫻花也好,只要他好就好……

  延維蜷縮的身影,被一波波湧生的煙霧,緩緩湮沒吞噬,融混在其中,漸漸淡去。

  她將自己藏回了夢裡。

  那些狻猊仍屬她所有的美麗夢裡。

  她像顆蚌,把自己密密關上。

  「唉……」

  擾醒她的,是一道吁歎。

  她聽出它發自於何人,會願意醒來瞧個仔細,實在是不曾聽過他的歎息聲,如此疲憊與無力。

  她又趴在呈現透明狀的壺身上,將外頭世界看明白。

  狻猊又來了,扳指算算,距離他前次說完那番惹她痛苦數日的語句,已相隔半個月以上。

  他歎氣,嘴裡輕煙,隨之吁吐,眉目間緊嵌的陰霾,濃得化不開。

  他目光瞟遠,瞧著她不明白的方向,不時以兩指按按眉心,似乎那兒正有莫名疼痛,侵襲著他。

  銜著銀煙管的嘴,失去以往略帶城府的燦笑,垮垮的,看得她也隨之心情大壞。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狻猊為何一臉不悅?

  他半側著身子,泰半正背對她。

  「說什麼盡心盡力伺候我,敬我、愛我、照顧我,不得有任何閃失……說什麼感念仙女救命之恩,定會達成她留下的交代……結果,一遇上真心喜愛的男人,還不是一腳將我踢開,求我成全她,甚至以死相逼,嚷著就算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原來,櫻花的本性這麼狠……」語畢,一連三聲歎息,唉、唉、唉。

  狻猊環視周遭,動手撫摸屋裡擺設,碰碰石几上的螺貝瓶,撥弄瓶中綠意盎然的水草,指腹滑過珊瑚椅背,一路由左側,緩步至右側,到達她咫尺之距的地方,險些就要碰到她……

  「或許是我無法忘情於你,對待她時,總有些心不在焉吧。也難怪,當出現另一個男人,願意提供胸膛讓她依偎,她便毫不遲疑地飛奔過去。」

  他的面容清晰,教她看見了他的苦笑,以及呢喃說出那些話時,是怎生的神情和感歎。

  「林、櫻、花!」

  延維牙根咬緊,字字沉狺。

  「我千交代萬交代,要你好好珍惜狻猊,你你你你——你竟敢傷害他?!」

  延維一把怒火燒旺旺,咬牙切齒、掄拳跺腳,又急又氣又不滿。

  吠吼聲,迴盪身處的這隱密天地,傳不到外頭去。

  「我將狻猊讓給你,得忍受多少心如刀割的痛苦,像在凌遲剮肉一般,你擁有我想要的一切,卻不好好把握?!」

  指甲陷入掌心,亦不覺疼痛,因為對狻猊的心疼,勝過於它。

  「我明明告訴過你,我把我最珍愛的寶物送給你,要你務必惜福,否則我不會放你——你竟讓他……讓他露出這種無奈的失落表情!」

  她陰沉冷笑。

  「看來,你真到我是黃粱一夢,睡醒了,就變成屁,無影無蹤嗎?忘了我修好你那顆破心時,所提出的交換條件,是不?」哼哼哼……

  既然你食言,我也不會跟你客氣。

  夢境裡的美麗仙女,搖身一變,成了猙獰夜叉。

  美目同樣炯燦,卻森冷。

  唇瓣同樣艷紅,卻無笑。

  曾經溫柔貼在胸口,散發熱暖光芒的柔荑,如今五指蔻丹鋒利冰冷,直探胸臆深處,那顆平穩跳動的心臟。

  「你應允過我,會好好待他,你騙我!你根本做不到,你傷害他,就像在我心上千刀萬剮,現在,我也要你品嚐一樣的痛!」延維右手沒入林櫻花的胸口,五指收攏,揪住怦然跳動的小小方寸,只消再施兩成力道,林櫻花甫痊癒的心,便會被她涅破。

  明明是夢,疼痛感卻無比真實,極似發病……不,勝似發病時尖銳痛楚頓時湧現,林櫻花疼哭尖叫,在夢裡慌亂求饒。

  「魚兒總算浮出水面。」

  朗朗輕笑,在這場夢裡,響徹迴繞,延維還處於錯愕之際,右腕遭人緊緊握住,她呆呆仰頭,看見狻猊,他雙眸正因笑意而瞇彎。

  她驚覺,連忙要逃,狻猊豈能容到手的大魚再溜掉,煙管汩湧的煙,瞬間交織成網,逮獲她。

  「你哪裡也逃不了,只能待在我身邊。」比起煙網,他環抱過來的雙臂,比天底下任何繩索更加堅固強韌。

  「讓我走!」她嚷著,使勁掙動。

  「不讓。」他拒絕。

  「我發過誓!若再見你,我會……我會死掉——」她摀任臉,不敢看他。

  「童言無忌,小娃兒說的戲言,哪用當真。」他用言靈,輕易解去她曾加諸於身上的立誓術力。

  他將她翻轉過來,與他面對面,半強迫她望向他,笑道:

  「瞧,你見了我,一點事也沒發生。」

  「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怕死……是我不能再跟你糾纏!你會再被我害慘的!」延維努力想從他的摟箝中掙開。

  他像不活獵物的餓鱆,雙手力道不松反緊,要她嵌進他胸口,每寸肌理相貼,找不到空隙。他渾身熱燙,噴吐在她耳鬢間的氣息,像火,燒灼得叫人心慌意亂。

  「我不怕。」

  「但我怕!好、好不容易回來了,龍角也修妥了,一切恢復到最初最好的狀況,只要沒有歐文,你就可以……繼續當你的悠哉龍子,不用再為我上頭腦筋,從我出現之後的亂七八糟,你當它是場夢,忘光光就好——」

  「那你可曾想過,你離開之後的亂七八糟,你要我如何收拾?」

  「……你等等,我馬上幫你教訓林櫻花,要她快快拋棄姦夫,重回你身邊!」她擦好點忘了此趟上來的本意。

  她離開之後的亂七八糟,本就打定主意要交給林櫻花,幫她繼續愛他。

  可惡的林櫻花,外表純真無邪,內心水性楊花,見一個愛一個,狻猊已經很完美,還有啥好嫌棄的?!

  她就不信林櫻花的新姦夫,能比得上狻猊一根腿毛!

  「住手,此事完全與她無關。」狻猊阻止她的衝動,不許她在夢境裡欺負無辜配角。

  林櫻花縮在夢境角落,又害怕、又困惑地偷覷兩人。

  狻猊將延維按回懷中,喜歡屬於她的氣息,沾染到他身上。

  「我是故意到樓子裡散佈不實言論,先是假意接受你的安排,要與林櫻花培養感情去,再忍耐半月餘,二度回到樓裡,埋怨她變心,佯裝我深受打擊,因為我聽說,你恫嚇林櫻花,若她沒有善待我,你會再回來找她算賬。」

  為釣她上鉤,他詆毀林櫻花,害人家一個溫馴的小閨女,被掛上污名。

  「你、你是說……她沒有拋棄你,轉而愛上別人?」延維腦袋鈍鈍,想了好久,才弄個明白:「這一切,全是你在作戲?!」

  「沒錯。」狻猊全盤坦誠。

  「你怎會知道我躲在樓子裡?!還那麼巧,在我面前說出作戲的騙詞給我聽?!」

  「賭賭運氣罷了,我遍尋不著你,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姑且試之。你真的躲在樓裡?何處?為何我翻找無數次,仍未見你蹤影?」狻猊當時也沒把握,無法肯定自己演的戲能否被她看到,若她不在樓內,他羅織再多謊言,亦絕對騙不了她出面。

  沒料到,她真的躲在延維狻猊樓。

  但,樓裡有哪個隱密處,被他遺漏掉?

  「……」她不想說,如果待會兒她能逃掉,還能縮進「那兒」去避開他,萬一將藏身處吐實,一時半刻間,真想不出替代的地方躲。

  不能說。

  咬緊牙關,絕不能說。

  「你躲在樓中哪裡?」狻猊堅持要問出答案,才肯罷休。

  他沒用言靈逼她開口,就只是語氣軟柔、眼神專注,凝覷著她。

  「我都找不到你……」口吻好可憐、好哀淒。

  她寧可他用言靈,她還能替自己的軟化找一個合理藉口,偏偏他耍這一招,教她如何把持?!

  「……一個小瓶壺。」呀呀呀呀呀,她說出來了!廢物!沒有節操!沒有骨氣!

  「小瓶壺?你躲進小瓶壺裡?」他翻了箱、倒了櫃,真忘了把整個櫃的瓶罐給打開瞧瞧。

  誰能想到,有人會把自己縮成米粒大小般,再藏進不比掌心大多少的玩意兒裡?!

  「瓶壺不小,我施了幻術,裡頭應有盡有,不信你去問你六弟,他被我關進去過,他知道幻術能在瓶裡製造出多大的世界。」他六弟和他家小鱻,差點困在裡頭出不來呢。

  他聽負屭提過,這也是她擅長戲弄人的把戲之一,陷人於幻術迷霧中,意志薄弱些的人,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離開。

  「你不怕自己關得進去,卻再也出不來嗎?!」負屭曾言,她的幻術,攻擊他人內心深處最脆弱的部分,若自己被幻術擊潰心智,或者受困環境中,找不到出口,便只能待在裡頭,等死。

  她是施術者,會不明白踩入幻境的危險嗎?!

  簡直胡來!

  要是幻境太美,教她甘願沉溺徘徊,一個人在裡頭做著虛無不實的夢,不願踏離,但幻境永遠是幻境,成不了真實,她等同被禁錮,至死方休。

  「我本領才沒這麼差,瞧我,不正好端端的站在這兒嗎?我進得去,就處得來!」她沒提及,有一兩次,她險些遭幻境總的回憶吞噬掉,想一直留在甜蜜美好的過往裡,寧願不再醒來。

  尤其是咋聞瓶外的他說要去接受林櫻花那回,她的理智近乎潰散,不斷哭泣掉淚,讓她頭疼心更疼,只想躲進一個感覺不到疼痛的地方,供她療傷。

  看狻猊唇邊的冷笑,就知道他絕對不會拍手鼓掌,誇獎她好棒好厲害。

  「那好,我跟你一塊躲進去,誰也想不到瓶壺裡能躲人,再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我們再裡頭,當一對恩愛夫妻。」他拉著她,要退出林櫻花的夢境。

  「不可以!」她像被燙著般迅速甩開他的手,螓首猛搖,沒有停止下來,一邊說一遍晃首:「不可以這樣……這跟害你沒兩樣呀!我不要你又因為我,困在一個小瓶壺的天地裡……」

  腦海裡,浮現她在龍骸城中,見到他的最後一面——

  他氣息皆無、面容蒼白,冰冷地躺在那兒,死去的模樣……

  她的心,疼得要破碎開來。

  她不要再害他一次……

  她往後退,沒說一句,就退一步:

  「我求龍主把你救回來,不是為了要獨佔你,我是要你好好的,不用再承受斷去龍角後種種痛苦影響,我是為了讓你回到還沒遇上我的那種人生,那種不被誰拖累的快意自在……」

  延維說了便逃,出其不意,由林櫻花夢境竄離,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回,立刻使用紙人替身術,送走自己,送得遠遠的。

  熟料,她甫在樓子裡站定,下一步尚未邁開,狻猊已隨後跟上。

  他的術力全數回復,她那些小把戲,沒有一樣能勝過他。

  她閃身要跑,他長臂一探,拎只小雞般,讓她落入自己懷裡,她正欲開口叫他放手,他俯低首,雙臂順勢將她抱高,鮮艷軟嫩的唇兒,便自個兒送到他嘴邊,任由他採擷。

  這個吻,帶些薄懲,挾滿思念,又混雜了對她傻氣行為的不捨。

  她克制回吻他的衝動,逼自己扭頭躲避,無論耽溺在他炙熱氣息間,都不能淪陷下去。

  她的掙扎,換來被按抵牆上,無路可退。

  他用區區兩指,輕扣她的腮頦,要她為他開啟芳唇,讓他吻得更深、佔據得更多。

  他指腹的力道很輕,輕到足以讓她咬動牙關,逼他退出。

  「好疼吶。」他狀似低呼,嚷著痛,果不其然,她馬上松口,又被他給佔去好多便宜。

  她對他的不捨,完全被他拿來利用,他一點都不覺得歉疚。

  原本單方面的追逐侵佔,變成雙方的糾纏吸吮,交換著彼此的濕濡滋潤。

  「狻猊……」她暈暈眩眩,呢喃著他的名,在他輕啄吮咂下,嗓,變得柔軟,極似在歡愛之際,受盡憐寵,沾糖摻蜜一般,惹人酥麻戰慄。

  太多思念彼此,由吻所點燃的火焰,熊熊燃燒著,教人發燙。

  難以克制的輕顫,由他碰觸到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寸髮膚傳來,他們渴望他的愛撫,全在叫囂著,要他給予更多更多……

  他抱起她,兩人滾進巨大的蚌床,絞亂一床被褥。

  他用著好折磨人的方式,緩慢地吻遍她,舌尖品嚐滋味,雙唇貪婪深咂。唇舌所到之處,艷紅吻花朵朵開,他將她每一絲震顫,吻入嘴裡,她慘遭擺佈,淪為冰糖葫蘆之類的小甜點,被他從頭到腳吃過一輪。

  他看起來餓了很久。

  那一身因慾望而甦醒的紫色龍鱗,覆滿他的胸膛與手臂。

  每一片鱗,完整無缺,正熠熠生輝,炫目地,照耀在她通紅小臉上。

  「龍鱗……全都恢復了,沒有破損……」

  她為此感到欣喜若狂,伸出手,細細撫上它們,閃閃淚光,浮現眼底。

  已渾身燃燒的男人,不敵這等挑逗,她撫摸著他的鱗,萬般珍惜,彷彿每一片全是她的寶物,捨不得見到有哪一小塊破了、裂了。

  明明這麼珍惜他,卻要強迫自己離開他,對她來說,是多痛的一件事?

  而他,知道她對他的珍惜程度,竟也對她做出過何等殘忍的事。

  他太自負,只顧成敗,一心要她好好活著,卻忽略掉,他採用的方式,教她生不如死。

  如果,連看見他龍鱗破損,她都會想哭,得知他成為她的替身,為她而死,她……又要如何承受?

  他簡直是個蠢蛋。

  他回到她唇間,轉為綿延,輕柔了動作。

  啄著她的臉龐,啄著眼角濕潤的眼淚,堅定且緩慢,任自己回歸到她熱暖的懷抱中,天生相屬,契合不分。

  她就是他的歸依,是他的一部分,又或者該說,他是屬於她所有,重回她的緊縛間,多時的不安、盲尋和倦累,輕而易舉,得到撫慰,一項一項,被她化去、卸下。

  她柔軟又溫暖,纖細臂膀環繞著他,像孕育龍子的那方池子包容他嬉鬧玩耍,任由他沉潛來回,她溫潤得教他眷戀……

  「抱歉。」

  頸項纏綿過後,狻猊在她耳邊輕吐兩字。

  「……什麼?」她還處在恍惚中,氣息繚亂難平,不懂他突如其來的歉意。抱歉什麼呢?抱歉他剛剛太激烈、太放縱,對她沒有手下留情?

  「抱歉我傷害了自己。」

  「……」她眨眨眼,看著他,還是不太理解,現在腦子裡,全是熱乎乎的米糊。

  他將她摟得更近些,四腿正纏著、迭著,摸摸她的肩,蹭蹭她的發,親暱依偎。

  「我只顧自己的想法,忽略了對你造成的影響,斷龍角那回如此,代替你死那回亦然,我自私地認為,犧牲所有,換來你的平安,對你就是好的。」

  狻猊靠在她懷裡,雙手環於她背後,他說話是的暖吁,拂過她的心窩口,更是曖昧地輕撓粉嫩乳尖,害她全身泛紅。

  「我錯了,你這般珍視我,我所做之事,等同在你面前,將你最愛寶物打碎,我護得你外表毫髮無傷,但你的心,傷得很重,鮮血淋漓。」

  她沒應聲,咬著嘴,心裡不知已大喊過多少次的「對!沒錯!你那樣做,讓我好痛好痛,混蛋混蛋——」。

  「是我不好,我該要更珍惜自己,連多掉根發抖不准。」

  因為知道傷害自己就是傷害她,他的痛,是肉體上的,她的痛,卻是在心裡,藥石難以敷治的地方。

  「……嗯,你要說道做到,不可以在做玉石俱焚的傻事,不要教我擔心你。」她慢慢開口,緊緊回抱住他,「就算我沒在你身邊,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抬頭睨她,方才的濃情蜜意,被她短短兩句話殘殺光光,渣也沒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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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6 11:57:55 |只看該作者
      「你還想離開我?」他眉頭深鎖。

  「這是我答應你父王的條件!我不可以食言!」用她的離開,換他的重生,怎麼算怎麼划得來。

  「難道你對我就可以食言嗎?你我拜過天地,結為夫妻,你允過我,我去哪裡,你便隨著我到哪裡,這一條,你打算賴掉嗎?」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信你沒從父兄口中聽見當時的情況……我離開你,他們才願意救你!只有我不再纏你、害你,他們才能放心……」

  她一頓,眼眶微濕。

  並不是委屈,只覺得自己好糟糕,讓他父兄視如蛇蠍,一旦與她牽扯上關係,他們寧願不要狻猊這個家人,也好過救回他,又見他去做些蠢事。

  唇兒輕蠕,故作堅強再續道:

  「我不可以說話不算話,既然答應了不找你、不再見面,就該信守承諾,不然他們要是也毀約的話……怎麼辦呢?」

  說來道去,她仍是擔心龍王一怒之下,撤收還魂術,或是做些不利於狻猊的事。

  「你沒言而無信,你確實沒來找我,是我耗費心機,千辛萬苦才引誘你出來,也是我纏你、賴你,你不算毀約。」他懂她的擔憂,可他不要她一肩攬下所有責任。

  她記得他爭來所有好處和福利,讓他獲得重生,可她自己呢?她給了她自己什麼?

  一個小瓶壺,以及裝在瓶壺中,縹緲不實的虛幻。

  狻猊心疼她,說什麼也不再放開她。

  「你不要煩惱那些小事,我會處理妥當。」他的父母兄弟,由他自己解決,犯不著推她上戰場。

  一聽到「處理」兩字,她馬上彈坐起來,俏顏慘白,紅澤褪去,烏亮眼瞳裡滿是驚恐:

  「你不可以再拿身體或者生命開玩笑!」她以為他的「處理」,又是先前那種兩敗俱傷的偏激方式,若真如此,她會更恨她自己……

  他隨之坐起,請握她的雙腕,感覺她微微顫抖,他自責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竟將她嚇成這樣。

  他與她,雙額相抵,鼻尖觸點鼻尖,他像撒嬌的犬兒,摩挲著。

  「我說過了,你多珍惜我,我也會同等珍惜自己,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現在,上頭還標注了你的所有權,我會小心善待。」他一邊說,一遍偷啄香吻:「你只要允諾我,不再躲我,別藏到我找不著的地方,其餘的事,便交給我,待一切問題解去,打扮得漂漂亮亮,跟我回去,拜見公婆叔伯就好。」

  「他們會拿掃把把我趕出去把……」這種自知之明,她是有的。

  「我會努力讓他們一見你來,便熱絡上前歡迎你。」

  他是在說夢話嗎?傻天真,這種事,她想都不敢想。

  延維低垂著頭,沒有給他正面答允,心裡思索的,仍是與龍主達成的「交易」。

  狻猊看出她的遲疑和不安。

  只聽他一歎,捧高她的臉,要她注視著他:

  「壞人要由我來做也行,就算你心不甘情不願,都抵抗不了我的言靈,那麼……」他嗓音轉沉,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晰,再嵌以言靈術力,束纏著她:「乖乖待在這樓子裡,不許逃、不許躲、不許隱匿起來,照顧好自己,不許餓著冷著,等我。」

  「你……」怎麼又要耍這種小人招數啦?!

  「我父兄若要怪,就怪我不惜動用言靈,也要強留你在身邊,你是被迫的,不得不和我糾葛羈絆。」

  被迫?

  天知道她沒有半絲委屈和不甘呀!

  她只是沒有正當理由留下,而狻猊也懂,乾脆替她造了台階,讓她得以順勢接受他的安排,看似被強迫,實則那才是她默默擱在心底,不敢說出口的奢望。

  她眼眶愈紅,鼻頭跟著酸紅起來,想哭,又忍著不能哭,她俏顏扭蹙,像包子皮上的小折花,五官快要揪成一團。

  他莞爾一笑,撥開覆在她臉上的凌亂長髮,一把攏到她背後去,被青絲半遮掩的胸前美景,一覽無遺,同時,也露出了方寸之上,那處教狻猊一直充滿困惑的部位:

  「你胸口有片於紅,是怎麼回事?撞到了嗎?」乍見時就想問她了,只是當時他很忙,忙著在她身上點火。

  他長指指腹,滑觸在豐盈胸乳間,描繪著淤紅的大小。

  那不是他造成的吻痕,淤傷約莫兩個手掌大小的範圍,佈滿她雪白胸間,紅中帶紫,也泛有青綠,看來已有好一段時日。

  似曾相識的傷。

  「啊?」她跟著俯首,看見他所指之處。「呃……不小心太用力……」

  「嗯?不小心太用力是指?」他執意要她給說清楚、講明白。她神色扭捏,一副被逮著壞習慣的窘狀,支吾半晌,才彆扭回他:

  「有時胸口很痛,為了阻止那種痛,我……會用手拍拍胸,呃,偶爾痛的太厲害,我就握起拳,敲它幾下,叫他不要痛……」

  打從離開他之後,無意間養成的惡習。

  發作情況不固定,有時明明身處幻境中,與假的狻猊快樂游湖,心情愉悅著,胸口卻劇痛起來……

  因為痛著,又不知該如何治好這種莫名的痛,只好採用最笨的「以痛治痛」法。

  狻猊望向於紅,沉沉思忖,腦海中閃逝而過,對他的相仿記憶。

  曾經在哪裡、在某人胸口上,看見過類似的傷痕?

  在那裡……

  胸口……

  傷痕……

  一瞬間,靈光激閃,乍然頓悟!

  一個名字蹦躍出來。

  龍子雲楨!

    終章

  四海龍主的壽辰大宴,絕對是海中一等一的大事。

  壽宴前十天,賓客陸續前來,一箱箱的珍奇寶物,一簍簍的仙草神果,將龍骸城庫房塞得爆滿。

  不僅全海關注,連天界也派下位階極高的天人天女,帶來無數仙裳羽冠、玉液瓊漿,向龍主道賀。

  外人都如此熱絡參與,龍主的族親兄弟,更是不會缺席。

  東海龍王第一個攜家帶眷到,南海龍王一家,在次日踏進龍骸城,北海龍王為三,西海龍王迄今尚未駕臨,有一說是喪子忌諱,不方便太早來到歡騰慶祝之地,影響眾人興致,另一說則是,他誤殺兄弟之子,多少心存歉意,才會拖延著遲來。

  為免客人在龍骸城感到無趣,不耐久候壽宴到來,城裡日夜皆舉辦熱鬧活動——拼酒大會一定有,比武奪冠還分老中青各來一場,笙歌競技,選出全海中最悅耳的天籟美聲,當然也不能少,其餘那些摸蚌,料理神廚,舞技比拼……族繁不及備載的大小賽事,時時上演,每場皆吸引大批人圍觀。

  西海龍王趕在壽宴開始前一刻,終於帶著龍後前來。

  幾名龍王寒暄敘舊,龍子龍女亦熱絡聊開了,話題不外乎昨日武魁賽的最終對決,及今早剛出爐,熱乎乎的天籟之音得主。

  「年年武魁都是睚眥哥,今年勝出的小傢伙是誰呀?矮不隆冬的,沒什麼架勢和本領呀……」龍女青花在圍坐一桌的同輩間,算是消息最不靈通的一位,她若是明白今年武魁的身份,便不會說出這種蠢話。

  「青花妹妹,你沒注意到新武魁所使的兵器嗎?」七龍子笑笑說。

  「兵器?」龍女青花蛾眉淡蹙,仔細回想,那武魁……手上不見任何兵刃,她只不過是站在原地,周身有道銀光亂竄,就擊敗對手……

  「她拿著的,是電掣。」九龍子給瞭解答,咀嚼果幹的嘴,可忙的呢。

  「電掣?!那不是睚眥哥的嗎?!」好幾名龍子龍女皆感錯愕。

  「那位新武魁,也巧是我家二哥的。」

  對,閃亮亮的新武魁,蔘娃是也。

  不擅對打,討厭血腥,一遇麻煩就只會逃的一根靈蔘,貪著新奇有趣,跟人家玩起武術大會,偏偏蔘鬢嬌軟無力,若沒人在背後暗暗出力,她第一輪便給刷下來。

  睚眥讓出電掣,由電掣上場,她只需要站上擂台,要在台上嗑瓜子,吃海餅,或胡亂比劃著蹩腳招式,全都隨便她,反正她半點功用也沒有,真正認真對戰的,是電掣,那柄睚眥鮮少離身的專屬兵器。

  「是說,天籟之音的比賽……每年都這樣,可以考慮取消吧?」龍子堂弟提及此話時,一臉苦笑。

  「由城裡所有觀眾投選,最後十強中,票數最高者奪冠……明明一開始就公告過條件規則,十五萬張票裡,有十四萬全投給了某人,那位某人還是受邀的主審之一,真是毫無天理……」

  私底下將票投給「某人」的數名龍女,報以赧顏傻笑,誰也不敢坦承自己的作為,只能稍稍緩頰。

  「……可全海底城裡,就屬大堂哥的聲音最好聽呀,沒有誰勝得過他嘛,他獲勝,當之無愧。」十四萬個海城居民,眼睛是雪亮的!另外投票選大龍子的那一萬多個,當中也高達八成,在選票的最角落寫下「我真正想選的是大龍子啦」之類的附註。

  某人,正是龍骸城的大龍子,坐在台下觀戰評議,也能通殺台上十強。

  那桌龍子龍女詳談甚歡,另一方的長輩桌,則顯得沉穩嚴肅許多。

  「怎麼不見狻猊?還在尋找那丫頭嗎?」西海龍王無心於品酒之上,淺淺沾唇一口,視線落向龍子後輩的大桌之間,尋找狻猊身影。

  再怎麼說,當人伯父者,誤殺親侄,心裡多少有些介懷和歉意,因而對狻猊多所關注。

  嘴上撂狠話,說「就算你是我侄兒,照殺不誤」,實際上真正一錯手,誤取侄兒性命,仍深深自覺對不住兄弟。

  幸好,狻猊還魂過程順利,否則他這位二伯父,沒臉來喝這杯壽宴酒。

  「是呀,還在四處找著……只能等他自個兒忙累了,放棄了,誰勸他都不聽。」四海龍主已經懶得阻止狻猊。

  「那丫頭,當真消失得乾乾淨淨?」

  「照我家老五找不著人的沮喪來看,她真的躲的很隱秘,決心永不見狻猊。」四海龍主飲下一杯酒,突地想到一件要緊事,忙道:「二哥,這一回他們是真的斷了連繫,你可別再找狻猊討人,小瘋子完完全全不幹我們家的事,冤有頭,債有主,要替雲楨報仇,可得找正主兒討。」

  「我知道。」西海龍王心裡有些感歎,狻猊成功復生,他兒雲楨卻死得神魂俱散,若魂魄完整,他也能替雲楨回陽。

  「二哥……看起來好像沒那麼急於尋她?」西海龍王試探問。

  先前幾回,他二哥一進城,怒目橫眉,逆鱗狠豎,一副要將人給碎屍萬段的猙獰模樣,此次前來,氣焰減了,恨意淡了,就連提及小瘋子,也不再咬牙切齒。

  「恨,依舊存在,並未消失殆盡,每每思及雲楨,對她的怒火,還是會燃燒起來,只是近來慈莞替她說了不少話,喪子劇痛,慈莞不必我少嘗一些,她卻能以德報怨,細數我對那丫頭的所有作為,已與她咒殺雲楨一樣的冷血殘酷……」西海龍王淡道。

  慈莞是西海龍後閨名兒,雲楨的親娘。西海龍王僅娶一妻,無其餘妃妾,對她寵愛至極。

  「大庭上,雷金錘引來雷電的責罰,而後趕盡殺絕的追緝,再到錯殺狻猊,使她嘗到死別之痛,現在,更將她逼上生離之苦,我們對待她的方式,算來已近乎凌虐……」西海龍後難掩惻隱神情,她本就心性溫婉,雖然愛兒突逝,教她肝腸寸斷,對延維也產生了怨恨,所以任由夫君採取激烈手段為兒子復仇,只是……

  那日雷金錘的極刑,她不忍卒睹,以暴制暴的血腥,並未撫慰她喪子的痛楚,反倒讓她覺得他們的私刑,何其不人道。

  「所以倘若她有本事躲一輩子,我也不刻意去為難她,除非她自尋死路,又出現在老夫面前,否則……便給她一條生路走吧。」這已是西海龍王的最大讓步了。

  「二伯父此話當真?」

  狻猊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一踏進廳,便聽見西海龍王此番大赦言論。

  「老夫說話算話。」

  狻猊聞言而笑,眉目俊朗愉悅,抱拳揖身:

  「那麼,侄兒帶來一個消息,算是感謝二伯父高抬貴手。」

  「你別弄錯了,我並非饒恕她,而是她不主動出現,老夫亦不派人追捕,如此而已,若她此時站到老夫面前,老夫同樣會一掌擊斃她——」

  「殺她是大錯特錯,事後若察覺冤枉好人、濫殺無辜,就不是『後悔莫及』四字能簡單帶過。」狻猊吁煙輕笑,意有所指。

  「此話何意?」西海龍王劍眉挑揚。

  「我找到雲楨真正的死因。」狻猊之言,投以震撼威力,令廳堂眾人問而驚愕惑然。

  「什麼?!——」西海龍王聲如洪雷,吼得震天動地,顧不得失態與否,慌張來到狻猊面前,西海龍後緊隨在後。他忙問:「你說找到雲楨真正的死因?!難道……他並非死於言靈?!」

  狻猊緩緩頷首,不疾不徐道:

  「先前我便覺奇怪,雲楨是龍子,若沒像我六弟負屭,慘遭設計拐騙,尋常來說,延維的言靈,不該造成這麼大的傷害。」言靈用來欺負弱小,輕而易舉,但要取龍子性命,恐怕無法三言兩語便如願。

  她的術力,不夠強大。

  「我闖入西海城救人時,探視過雲楨的遺體,他死狀古怪,讓我感到疑惑。直到日前,我在另一個人身上,看到相仿的傷勢,我大膽假設的情況便是如此——」

  狻猊吐煙成形,細膩煙沫,逐漸聚集為人影。

  與其動口說,不如真實模擬一遍,才能解除在場所有人的質疑。

  煙,變成了雲楨的模樣。

  他追逐著另一道煙沫擬造的敏敏,苦苦哀求,要她別離開他,敏敏不理,仍是絕情離去,留下雲楨一人。

  他沮喪失落,時時發怔發傻,開始食不下嚥,以驚人的速度削瘦憔悴,這副模樣,西海龍王及龍後皆是熟知的,在雲楨過世之前,確實如同虛影所呈現一般。

  敏敏!湮沒化成的雲楨吶喊著,一遍又一遍。為什麼要離開我……

  出乎眾人意料的事,發生了。

  雲楨每嚷喚「敏敏」一句,便自虐般地槌打胸口,一次次,力道凌亂失控,有時重擊有聲,掄起拳,瘋狂落在心窩處,彷彿那兒藏了可憎的妖物,非得使盡全力,才能驅逐掉它」時而輕若拍扶……

  胸前胸臆之間,肉做的心,終是不敵長達半年的頻繁殘虐,應擊而碎,內傷之劇,造成雲楨口吐鮮血死亡。

  「怎可能有這等荒唐事?!……」西海龍王久久難以置信,跌坐椅間,只能震驚擰眉。

  「我確實撞見過……楨兒有好幾回,不斷槌打自己的胸口……我以為那只是……」西海龍後哽咽,無法言語。她好自責,沒能及時阻止雲楨自殘,讓他葬送寶貴性命一條。

  雲楨性子雖溫馴懦弱,在感情上卻是死心眼,與父親西海龍王一樣,一旦認定了,便是全心全意的癡情種,甘願為心愛之人掏心挖肺。

  他學不來西海龍王的驍勇善戰,沒有其父的合合龍威,獨獨這一點,完全繼承了西海龍王。

  父子倆的差異,則是西海龍王的癡心,幸運獲得龍後慈莞的愛意相隨,雲楨愛上不懂珍惜他的女子,才演變為今時今日的結果,教人不勝唏噓。

  龍後捂面哭泣,西海龍王無言地安慰她。

  「你是想為她脫罪,編織這一套說詞,企圖將雲楨之死,導向其他方面?」西海龍王稍稍收拾失控的錯愕,深吸幾口氣,恢復原有的冷靜,扶在愛妻肩上的手掌,隱隱地,洩露了激動的微顫。

  「不,我是在延維身上,看到相似的傷,才不排除這項猜測。同時,我向數名服侍雲楨的魚婢求證,要驗證我的想法對錯,所有魚婢的回復,皆與我設想情況沒有差異,雲楨並非任何人殺他,是他自己,打破了他的心,也可以說,他失去愛人之後,心碎而死。」

  狻猊揮散了煙沫,雲楨的音容,回歸成泡影,顆顆破裂消失。

  「……你找到小瘋子了?」死海龍主聽見狻猊話中另一項重點。

  「嗯。」狻猊坦誠點頭,不過關於她的事,容後再議,先解決雲楨死因之謎,替延維平反惡名,才最重要,他不希望自家族親每每見到她,便對她指控怨懟。

  為此,他不急於帶她回來,轉而去調查雲楨生前所有蛛絲馬跡,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做出了現在的結論。

  「還有,我去了一趟狐神住居,他擁有一面水鏡,是黃泉孽鏡台所分舀的奇水,只需置入一根雲楨的發,便可以看見他生前所有記憶,當然,鏡裡呈現的景象,僅有死去過的人才能看見,很巧的是,我也看見了。」狻猊微笑,笑容與唇邊的銀煙管,同樣燦亮。

  因為他死而復生,水鏡所有顯影,他看得一清二楚。

  至於看見了什麼,方才已用煙沫幻影,呈現在眾人面前。

  「延維有錯,錯在她口不擇言,但絕不是造成雲楨驟逝的罪魁禍首,她獲得的教訓,已經遠遠超過了她該負的責任,就為一句話,非要取他性命,逼她逃無可逃,又豈有義正言辭的正當理由?」

  狻猊語調輕輕,混著迷濛的煙沫,吐出,狀似悠哉閒聊,言談間的指控,卻高竿地隨之道來。

  若延維當真無辜,先前對她的所作所為,確實很是超過……西海龍王越想,越發汗顏。

  他可是險些將她的首級給取下來呀!

  廳內,靜默良久、良久。

  終於,幽遠吁息,緩緩吐出,源自於西海龍王。

  「……老夫明白了,是老夫衝動,單憑雲楨身上殘留的言靈術力,未加以查證,硬控她是凶手,老夫錯得嚴重。」西海龍王歎口氣,承認了自己的魯莽,也代表他信了狻猊的說服。

  如何能不信?

  雲楨的死狀,他同時心中存疑,而方才的煙沫幻影,又恰巧解釋了雲楨胸前的傷……

  「若日後再見她,老夫不會傷她毫髮,不再視她為仇敵。」他清楚狻猊費心盡力,調查雲楨死因,為的,就是他這幾句話吧。

  「多謝二伯父。」狻猊朗笑,這回的笑意,明顯真誠許多。

  解決掉最大麻煩,接下來,輪到他家父王了。

  他父王這關阻礙,嗯……他一點都不看在眼裡耶,不過,還是給個顏面,意思意思「求」他父王,成全他和延維吧。

  再怎麼說,受到家人祝福的婚姻,總好過處處被人拆散或唱衰。

  他要她在龍骸城裡抬頭挺胸,不用擔心誰誰誰不歡迎她,又或者認定她無權留於此處。

  他要她在身邊,光明正大,沒有半絲委曲求全,更毋須躲躲藏藏,愛他愛得遮遮掩掩。

  他要她理直氣壯,被大家喚一聲「五龍子妃」。

  面帶微笑,走向四海龍主,狻猊笑得好甜,甜教龍主不禁縮肩,本能後退,直背脊抵住椅背,退無可退——

  「父王。」連聲音都摻了蜜,甜絲絲的。

  「這、這種笑容,一定沒好事……」龍主嘀咕。

  「您剛問道,我找到她了,是嗎?」狻猊見龍主手邊酒杯空空,執起酒壺為其斟滿,溫熱的酒液,香氣濃郁飄散,配上兒子體貼孝順的行徑,讓龍主更抖了。

  「呃,是呀……」沒見過這麼溫柔的兒子,很恐怖。

  「沒錯,找到她了。她躲著我,彷彿朝露蒸發般,不留蹤影足跡,害我找她找的焦頭爛額,幾乎無計可施,懷抱最後一絲希冀,試了個小手段,才誤打誤撞,誘騙她出來……您知道,她躲在哪兒呢?」

  稱謂上,用了罕見的「您」,絕對有鬼。龍主心裡,立即浮現這想法,嘴上虛應道:「……躲哪兒?」

  「一個不過巴掌大的小瓶壺內。她藏在裡頭,信守諾言,實現她對你提出的交換,打算永遠讓我尋不著她。」狻猊笑睨龍主,語氣還算平穩,淡述著她的情況。

  然而,無論他說的多淡然,一絲絲的憐惜,仍是難以扼制地流露出來。

  「瓶子裡能躲人?」四龍子很好奇。

  「誰會想到,她會躲進那種地方,把自己關入幻術裡,也不想想,若被記憶吞噬,極可能一生受困其中,在分不清虛實晨昏的天地間,渾噩度日。」狻猊提及她的憨傻行為,即是氣,又心痛。

  「沒人逼她躲進啥瓶子裡,她只說要藏好她自己,不在糾纏你,其餘全是她自己決定的,我們誰都無暇管她。」四海龍主撇關係撇得乾淨,不過,這亦屬事實,他們沒硬逼著延維做任何事,全是她自個兒嚷嚷要做的,就連她何時走、走哪兒去,他們也沒干涉,那時只顧著就狻猊回來。

  狻猊理解點頭,完全同意龍主的撇清言論:

  「她很傻,認為言出必有行,不用誰逼她,她也會逼自己,因為她害怕要是食言,您會收回您救我的承諾。她一心守信,即便是我找到她,她仍舊企圖要逃,我若不對她動用束縛言靈,以強硬方式留下她,她絕對會躲遠遠的,逃到另一處更難尋到的地方。」

  他沒有責怪父王的意思,就如同他永遠無法對延維提出以離開他,作為救他的交換條件而生氣。這兩方人,皆為他著想,只是他們沒問過他,如何取捨,才是他渴望想要的結果。

  「她是有些小缺點,源自於兒時環境影響,她被誤導著,以為那樣做才是正確,才能換來讚美。其實她本性不壞,是可以慢慢教乖的女娃兒,我與她在人界生活的日子裡,她連一對情侶都沒有破壞過,若父王擔心她會毀掉您的後宮,兒子可以保證,絕對不會,兒子為她的行為,全權負責。」狻猊半舉右手,做出立誓狀。

  他以為這麼說,就能換來四海龍主爽快答應嗎?

  不。狻猊沒如此單純樂觀,方才一席話,僅是客套,用以輔助接下來他真正要說的擔保:

  「只要父王願意接納她,重新給她一次表現的機會,您不但得到一個好媳婦兒,還附帶一隻言聽計從的乖兒子。日後,父王說一,兒子絕不說二,若父王下達命令時,逆兄劣弟膽敢囉嗦反抗,不敬您、順您,兒子定會站出來為您出氣,不勞您動手教訓,由兒子來。」

  「……」龍主越聽,雙眸瞠得越大,哪時由人眼變龍眼,也毫無所覺。

  這、這、這……

  這是他聽到的夢話嗎?!

  九只兒子,個個脾氣古怪,雖不至於大逆不道,也絕構不著克敦孝行,偶爾會尊重尊重他這個父王——選擇性的尊重,而且,真的很「偶爾」——常常叫九子去辦事,得要三催四請,又是端出威嚴命令,又是祭出好處利誘,他們才會慵慵懶懶去做,每個都似極了多不情願……

  現在狻猊卻說,他會言聽計從,說一,他便絕不說二,不頂嘴、不叛逆,順帶幫他教訓幾隻不聽話的兒子?!

  別看狻猊平時悠哉閒臥,好似不愛動武,只愛動口,就以為他在九子中武藝敬陪末座,他真要和其他龍子打起來,八只裡會有五只被他打趴吧!

  如此計算下來,九龍中,起碼有六只會乖乖聽話耶……

  「你、你是說真的假的?」龍主想要確定一下。

  「絕無虛言。」若有需要,他可以對自己下達言靈,以示保證。

  「嗯……」龍主撫著長長龍鬚,閉眸,貌似沉思,實際上心口雀躍小鹿亂亂撞,不知早已喊過幾千百次的「好」。

  唇角扭曲的忍笑,讓龍鬚跟著一顫一顫地抖動,在場眾人看得很清楚,心中紛紛嘀咕——

  龍主很樂,非常的快樂,那假裝苦思的模樣好假。太造作了。明明就很想一口答應。

  「好吧,去把她接回來吧,父王……成全你們。」一說完,龍嘴咧開開,笑得好歡暢,還要故做一副諄諄教誨樣,「父王是再給她一次機會,願意相信人性本善,天底下沒有永遠的壞人,你得要管好她,不可以讓她在城中惹是生非——」哇啦哇啦哇啦,全是屁話,真正的重點,還是用小瘋子換來乖兒子,值得!

  狻猊噙笑啜煙,吸入滿肺的縹緲香火,一臉非常受教,聽從龍主教導告誡,默默地,在心中鏗鏘歡呼——

  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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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4-16 11:58:29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我很緊張,我怕他們接納不了我,我一定做不來他們心目中的好媳婦,說不定……不出兩日,我就會被趕出龍骸城……」

  「我對魚姬做過很過分的事,也和蔘娃交惡,她們絕對不可能原諒我,她們定會對我厭惡至極……」

  「還有你的兄弟們……他們對我也難有好印象,我總是惹怒他們……沒對他們做過什麼值得讚賞的好事耶……」

  故意拉高的尖嗓,由男扮女,倣傚著某人當時的忐忑口吻,即不安,又遲疑,還會微微顫抖,就連神情也揣摩六成,劍眉攏近,眉心蹙出淺淺痕跡。

  「到底是誰?曾經一臉一臉擔憂,惶恐得像要趕赴刑場,可憐兮兮說出這番話來?」尖細嗓音恢復正常,沉而好聽的男聲,吁以笑歎和薄煙,正是屬於狻猊所有。

  他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同時也自顧自憐。

  唉,有個太受歡迎的娘子,為人夫君,獨守空閨的時間,總比別人長上一些……

  唉,有個太受歡迎的娘子,為人夫君,獨自空閨的時間,總是比別人長上一些……

  不出兩日,就會被趕出龍骸城?

  兩個月過去了,她不是還穩穩噹噹留在城裡?

  魚姬和蔘娃對她厭惡至極?

  那此刻三隻圍坐小桌,吃甜品、喝甜茶,配甜果,互咬耳朵,說著悄悄話,又是咭咭輕笑,又是勾肩搭背的姊妹淘,誰呀?

  剛開始,嫉惡如仇的蔘娃的確沒給延維好臉色看,似極了鬧脾氣的小孩子,吵著毫無意義的架,幼稚地和延維劃出楚河漢界,分得清清楚楚,溫柔可人的魚姬,試圖居中為兩人調解。

  據說應該是某一日,延維無心之中,對蔘娃說了一句「你發上的紅果寶飾哪兒買的?挺好看呢」,禁不起別人誇的單純小蔘,馬上俏鼻頂天,一副樂極模樣,自此,三個女娃兒,熟絡起來。

  馬屁,果然拍對地方就見效,尤其是對靈蔘,捧個幾句,她連鬢腳都軟了。

  也罷,見延維在龍骸城內,開始被眾人接納及喜愛,身為丈夫的他,自然很開心,吃醋在所難免,誰教她從對他的全心依靠,到現在,她自個兒每天有忙不完的事,害他感到有些落寞吶。

  誰能料想到,以破壞別人戀情為樂的小瘋子,搖身一變,突然成為全城中專解感情雜症的「大師」?

  誰家丈夫,生性風流,左沾美魚,右抱俏魷,有空還追逐追逐冰山美人鰻。誰家姑娘,難以取捨兩隻條件相當的魚哥哥,左邊溫柔體貼,右邊上進負責,該挑哪個好……

  諸如此類的閒雜小事,大伙兒全愛向他娘子延維請益,不知由何人口中傳出,說延維具有看穿情侶是否合適的本領——正因不相襯,她才會為了彼此好,不惜背上惡名,進行破壞,目的便是不忍見世上多出一對怨偶……

  與其雙方不合適,硬要委屈湊成雙,還是長痛不如短痛,快刀斬亂麻,讓彼此有機會盡早遇上對的人。

  當初慘遭她拆散的情侶們,各自找到比原先更好的另一半,使得這謠言如滾雪球般,越穿越離譜。

  聽說城裡已經開始有魚販拿她的摸樣雕刻成墜飾,鼓吹眾人佩戴在身上,專司招桃花,旺愛情……

  日後,若有人替她塑神像、造廟,他也不會太意外。

  到時他這只嗜煙神獸還可以沾沾光,一塊塑在香爐上,幫她分食些香火,淪為陪獸。

  唉,好想躺在她柔軟腿上,像只懶貓兒,由她摸著長髮,哼著小曲,陪她睡場香甜午覺……

  這渺小心願,有越來越難以達成的跡象。

  尤其是在他領著她重新踏入龍骸城時,那場家宴中,當她聽完西海龍王對她的釋疑以及西海龍後的致歉,那對失去唯一兒子的悲傷父母,似乎觸及到她內心某一處的熱血——

  「我去替你們收集他的魂魄好了!」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嬌甜的嗓,鏗鏘有力:「大家應該都聽說過凶獸檮杌的事跡吧?他的伴侶也曾經魂飛魄散,他不是同樣沒有放棄,四處尋找飄散的魂魄,最後,成功的把散魂給聚齊回來?雖然……可能要等我很久很久很久,因為我的本領沒有檮杌高,他用了短短幾年,我大概要幾十倍、幾百倍以上的時間,但……我可以試試看。」

  明明曾經被人追著取命,明明曾經讓雷金錘幾乎敲掉小命一條,在事後證明是遭到誤解,她非但沒有氣惱跳腳,沒有要西海龍王賠償損失,反倒主動開口要幫忙?

  他相信,當時開口的她,沒想過何謂以德報怨,也不要別人對她感激或另眼相看,只是單純地,想要為失去兒子的一對父母,做些什麼。

  「我不會還魂術,不會治癒術,不過收聚魂魄這種事,我剛好會。」

  她會,所以不排斥搶著做。

  「雲楨的魂魄,早已不知飄散到哪些地方去,連我們做父母的,都不以為能找齊……」西海龍王回答她,聲音是抖動的。

  「我不保證一定能全數收齊,我會努力,狻猊會陪我一起去,也許五十年裡收不回一半,也許要好幾百年——」

  「我們等,我們願意等!」西海龍後微笑掉淚。為她這份體貼心意而動容,就算到最後,沒能完成她所說的成效,她都給了他們希望。

  事後,他問過延維,怎會有這個念頭?

  她淡淡說:「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們,好讓人捨不得。」

  這就是她的善良、她的本性,小小的,確實存在著。

  難怪能讓西海龍王夫婦三不五時便派人送來各式強身健體的補藥良丹,指名要給她服用,甚至有一回,西海龍王特別到訪,勾勾指,把他叫到一旁,儼然一副她家爹親的嘴臉,半叮嚀半威迫,要他善待她、疼惜她、保護她,不許惹她哭,不許害她受半點委屈——害他一時錯亂,險些想抱拳屈膝,回一聲:

  是,岳父大人。

  她現在靠山太強大,招惹不起,他父王應該也有這種感覺,頗具感觸,聽說,西海龍王把他父王招到角落,耳提面命了好一番。

  嘴裡煙管讓人抽走,狻猊不用張開眼,也值得是誰靠近,她身上的香味,他已經熟透透,嗅著嗅著,都成癮了。

  終於,深閨怨夫被人想到了,知道該要回來撫慰撫慰他了吧,喵嗚。

  他偎貼過去,渾身軟綿綿,賴在她肩上,塞進她懷裡,像塊黏人的糖飴,一粘住,就死不放手。

  「你最近好愛撒嬌哦。」她呵呵笑,頸邊被他呵出的氣息,撓的發癢。

  「誰教有人得到我的肉體之後,對我愛理不理。」他好怕被喜新厭舊。到手的東西,玩膩後,就不值得珍惜了。

  「我不是每天都很疼愛你……的肉體,哪有愛理不理?」夜夜春宵到一整個淫靡歡樂耶,她對他肉體的迷戀,還沒覺得膩呀。

  「不夠吶。」

  「你還嫌不夠?!」這麼想精盡人亡嗎?!太、太縱欲了!

  「我本以為,把你帶回來龍骸城,我們夫妻倆也能像其他幾對一樣,終日無所事事,只顧著頸項纏綿,雜事退散……」口氣超哀怨。

  沒想到,退散的,卻是他的美夢野望。

  早知如此,應該和她留在延維狻猊樓,兩人獨處。

  「你真的很會吃醋耶,連這種小事的醋也吃?」

  「哼,這不是早就知道是事嗎?」他醋勁很大的。他從不隱瞞。

  別以為只有女人心眼小,有時一相較,女人的寬容度,可是遠超男人太多太多——不然,天底下常見一夫多妻,怎罕見有一妻多夫?」

  男人心胸之狹隘,足見一斑。

  「好嘛好嘛。下午不跟蔘娃她們去逛魚市,全陪老爺您,可好?」她俏皮一笑,雙手環抱她,使出鱆式抱法,兩人纏在一塊。

  「哼哼哼……」本來還打算拋下他去逛魚市?!真悠哉。

  「我會好好疼愛你、補償你的。」她響亮亮的在他嘴上一啄。

  「這還差不多……」她唇間的他,含糊咕噥,狡猾笑聲,餵入她柔軟的口中,他加深了這個吻。

  拐騙她,成為他的生活樂子之一。

  誘哄她對他心軟,他將可以得到她更多的寵溺和主動。

  好啦,這就叫撒嬌。

  丈夫向妻子撒嬌,犯法了嗎?

  他總得替自己爭取些福祉,否則愛妻只顧著與姊妹淘吃喝玩樂,幫旁人解析感情雜症,還要時時外出奔波,收集雲楨魂魄,哪有功夫「疼愛」他?

  即便收集魂魄的工作是他陪著一塊去,兩人共處時間勝過任何一人,他仍愛偶爾扮扮怨夫,讓她歉疚,讓她像現在,吻他吻的火熱熱,將他的慾望燃燒起來……

  你最愛的,別擺在身邊,你護不住,眼睜睜看她死,無能為力的瘋癲,將會毀去你。

  當年,後頭尚有幾句話,小小龍子來不及聽聞,微醺的白髮天人,洩漏的不夠完整,便被天女慌張阻擋——

  若你真的想與之抗衡,不願屈服於命運,你便得抱著死而後已的決心,過程艱辛危險,並不好走,稍有差池,你的龍子生涯,將畫下終止。

  除非,她抱持著與你相同的心,等同堅定、等同的不顧一切,死劫可化,苦盡甘來,終能換來恩愛廝守……

  *  *  *

  八十三年後,西海城裡的水晶棺內,一個茫茫然的男人,終於甦醒。

  他睡了太久太久,一臉惺忪憨然,眼縫還被眼屎黏住,只能半開。

  好多人爭相搶著將他抱進懷裡,左一句「少主您回來了」,右一句「少主我們好想您」,讓男人大惑不解……

  呃,他是不是睡過了什麼大事?

  大家突然……好歡迎他哦……

  腦子裡,有個名字,想不太起來……是誰呀?

  忘了。

  應該不是太重要的人,罷了,頭昏昏的,他不想動腦,會更眩暈欲吐。

  睡得有點腰酸背痛耶……

  他到底賴床賴了多久呀……

  賴到大家都嗚嗚哭起來?

  連父王和母后也……

  「楨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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